《白日湿吻》
1. 第一章
周末,商业街人潮涌动。
黎迎和闺蜜安莳、司序承从甜品店出来。
“迎迎,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电玩城玩吗?”安莳挽着黎迎的手臂,有些遗憾地问道。
黎迎摇摇头,舔了一口快要融化的冰激凌,“不了,我哥今天让我早点回家。你们玩得开心点,记得多拍照片给我看。”
“好吧。”安莳做了个鬼脸,“那你自己小心点,到家发消息。”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回去的路上,黎迎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机,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完全没察觉商业街的部分地砖已经松动。
她的右脚突然踩到一块凸起的地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啊!”一声惊呼还卡在喉咙里,黎迎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手机飞了出去,冰激凌也糊了一手。最糟糕的是,她的膝盖直接磕在了粗糙的地面上,一阵尖锐的疼痛立刻从膝盖处传来。
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有几个停下脚步,但没有人上前帮忙。
黎迎咬着下唇,强忍着疼痛撑起身体,低头查看伤势。右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皮,血珠正从伤口渗出,混合着灰尘和碎石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从小父母就教育她要坚强,不要在人前示弱。黎迎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膝盖疼得使不上力。
“没事的,只是小伤……”她小声自我催眠,伸手去够不远处的手机。
一阵风吹过,拂过黎迎裸露的伤口,那感觉就像有人在用砂纸摩擦她的伤口,疼得她眼前一黑又一黑。
黎迎撑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从黎迎头顶传来,同时一包纸巾递到了她眼前。
黎迎抬头,逆光中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面前,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飘落的樱花在他周围形成梦幻的光晕。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肩线挺拔如青松。卷曲的金发下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散发着阳光般温暖的气息。
“我、我才没有哭。”黎迎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男生蹲下身与她平视,含笑着:“胡说,明明在哭。”
说完,男生看到黎迎的伤口,表情骤然严肃:“伤口需要处理,我送你去医院。”
“哥哥.……”两人在去医院的路上,黎迎忍不住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细弱,她被自己甜腻的语调吓了一跳,急忙清了清嗓子,“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问完黎迎就后悔了。
太突兀,太刻意了。男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吧?
“闻暮。”男生凑近了些,带着青柠香气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你还是初中生吧,好小,你可以叫我暮哥。”
黎迎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开口:“不是,我是高中生,我叫——”
“迎迎,快起床!”
一道尖锐的声音劈开梦境,黎迎睁开眼,安莳的脸正悬在上方,手指还保持着掀她被子的姿势。
安莳焦急万分:“我肚子好疼,快帮我去顶班!”
黎迎脸色一黑,强忍掐断安莳脖子的冲动,骂骂咧咧起床。
这学期课少,安莳报名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周一、周五食堂勤杂工,周六、周日校园超市收银员,剩下日子有偿接画稿。
黎迎和安莳都是美术生,不同于安莳什么工作都干,黎迎只会在平日里会接肖像画、动漫卡通头像赚些生活费。
前不久,星大东区17幢昵称叫“叫爸爸就对了”的一学生发给她一张美男出浴图,重金求她画一幅闻暮的肖像画。
东区17幢,研一男生宿舍楼。
闻暮,黎迎的男神,“春梦”的对象。
对方附加条件只有一个:画出闻暮的逼王气质就行。
照片中的闻暮眉眼微敛,目光懒散,狭长的眼睛向下,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感。
的确有装逼的嫌疑,但架不住他的脸真的无懈可击。
闻暮有多帅,高考语文差10分满分的黎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什么“帅到惨绝人寰”“此帅哥只应天上有”“鬼斧神工的脸”都是虚的,诸如此类的赞美词皆不适用。
于她而言,“闻暮”两个字就是帅哥的代名词。
托叫爸爸就对了的福,黎迎有幸目睹闻暮的大尺度照片:完美的倒三角身形,胸肌饱满紧实,腹肌块块分明。
黎迎已经连续一周对着闻暮的帅照画画。
画完改,改完画。
饶是她再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也架不住一个赤裸上半身的男人每天在她面前晃悠。
更何况,她对闻暮有欲有求,心思不纯,以至于梦里都是他无可挑剔的身材。
黎迎昨晚通宵,终于画完最令她满意的一幅。
凌晨5:00,发给叫“爸爸就对了”过目。
入睡不到五小时,她在梦里即将告诉闻暮她的名字,结果被安莳吵醒,拜托她帮忙顶班,这她能不生气吗?
四年了,黎迎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告诉闻暮她的名字。
*
10:30。
黎迎站在食堂打菜窗口,戴着简约的白色口罩,大半张脸被口罩包裹,只露出一双憔悴不堪的眼眸,眼睛下方有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困虽困,但她打菜的动作却不含糊。
手起勺落,下手阔绰。
黎迎没有做食堂阿姨的经验,但是饭菜往死里给准没错。
蒋深看到盘里堆积如山的红烧肉,暗自窃喜,要知道,以往只有他的室友闻暮有如此待遇。
闻暮的脸就是行走的特权,不仅二十岁的女生喜欢,就连四十岁的食堂打菜阿姨、楼下宿管阿姨也偏爱。
黎迎简直是一汪清泉,蒋深抬起头,观察黎迎。
脸小,看起来比他的巴掌还要小,眼睛大,有他的三倍大,八九不离十,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
光看这双眼睛,绝对是闻暮喜欢的类型,这不比那谁漂亮?
只是她的眼神儿有点蔫。
黎迎没注意到蒋深打量的视线,只想速战速决,赶紧走人。
两个小时后,黎迎回到寝室,身上沾染了食堂的油烟味,她便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完后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群消息。
司序承在群里锲而不舍艾特她。
当0当1不当(3)
司序承:「迎迎,明天次元跃迁,要去不?」
司序承:「可怜.jpg」
司序承:「黎迎好姐姐,帮个忙呗,@黎迎」
司序承:「安莳好姐姐,你也帮个忙呗,@安莳」
安莳:「滚」
司序承:「1000元」
安莳撤回了一条消息。
安莳:「不好意思,刚手机不在我这~」
安莳:「这么客气干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司序承:「迎迎呢?@黎迎」
司序承:「你女扮女装,我男扮男装怎么样?」
安莳:「迎迎在替我打工呢」
司序承和安莳同黎迎从小一起长大。
三人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现在又同一个大学。
平时,黎迎和安莳上课图省事,通常一件oversize的衣服,搭配黑色工装裤或运动裤,外加一顶压得低低的鸭舌帽,再把头发一遮,远远看去像两个酷酷的男生。
倒是司序承,一个极其男人的名字,生活比女生更精致。
一头张扬的粉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站在黎迎两人身边,他反倒更像一个“小姐姐。”
所以,群名的1是指黎迎和安莳,0当之无愧是司序承。所以,司序承才会让黎迎女扮女装,他男扮男装。
黎迎回复:「婉拒」
她对二次元兴趣不大,看过的几部动漫说出口都让她觉得羞耻,于是不假思索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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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转而刷起朋友圈。
结果第一条就是“叫爸爸就对了”转发的次元跃迁的链接。
黎迎眨眼睛,点进和他的聊天框。
黎迎:「同学,你也对次元跃迁感兴趣?」
叫爸爸就对了:「嗯,你也有兴趣吗?」
对面关注了黎迎的微博,但不知道黎迎和他同一个学校,黎迎才敢肆无忌惮打听。
说到底,她很怂。
不然不至于暗恋闻暮四年,至今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一方面,加闻暮的人太多,黎迎加过超过10次,杳无音信;另一方面,她是真怂,怂到安莳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黎迎旁敲侧击:「嗯嗯,你室友也去吗?」
叫爸爸就对了:「你说照片的那个吗?他去」
叫爸爸就对了:「他打游戏,特别喜欢金克丝」
黎迎:「哦哦」
结束聊天。
黎迎搜索金克丝。
蓝色长发,看起来酷飒、叛逆、疯狂。
斟酌片刻,她在三人小群回复司序承:「我去!!不过我可以cos金克丝吗?」
司序承:「ok」
*
傍晚,黎迎和室友去学校外的商场吃饭。
黎迎前段时间还接了个稿,要求以小孩的视觉看世界。
她苦思冥想三天,无果。
安莳灵机一动,给她出了个主意。
既然要从小孩的视角看世界,那就回归问题本身,索性让自己变矮一点,和小朋友差不多高,去观察世界。
比如……坐轮椅?
黎迎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爽快地租了一辆。
于是从那天开始,她偶尔放飞自我,懒得走路时就坐轮椅,室友轮流推。
“这角度确实不一样。”黎迎仰头望着比自己“高大”的行人,啧啧称奇:“爽到了。”
“别光感叹,赶紧找灵感。”莫凌雨一边推她过马路,一边没好气地提醒,“算了,反正你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灵感。起来,让我坐一会儿。”
黎迎利索起身,让座。
一个人坐轮椅,最后变成四个人轮流坐轮椅。
到商场后,每家店都人满为患。
安莳不满抱怨:“什么老年商场,只能现场取号。”
抱怨归抱怨,饭不能拉下。
幸好黎迎四人有备而来,出门前已经列好今晚的觅食计划。有四家餐厅,每一家都值得排队,每人分头行动,各自拿号,择快而取。
黎迎取完号,坐在轮椅上等几人过来找她。
大概是看她行动不便,来来往往的人怕不小心伤到她,于是纷纷避开,所以黎迎周围空了一大圈。
叫爸爸就对了给黎迎发消息:
「同学,我给你发的照片,我室友腰上有颗痣,你没有画上去哦!」
黎迎瞳孔一缩,怎么可能?
她每天都在“舔屏”,怎么会看不出男神身上有痣。
黎迎蹙眉,放大闻暮的照片,左瞧右瞧,哪有痣?
找不到,再放大。
这时有人走近,停在她身边。
黎迎一心都在寻找闻暮的痣,没抬头,以为室友回来了。
她顺手拉了拉旁边的人。
手指碰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的,有点弹性。
黎迎下意识地又碰一下。
“啪”有人打了她的手。
“好痛!”黎迎收回手,依旧没抬头。
肯定是安莳。她最喜欢买形状千奇百怪的捏捏了,出门喜欢在包里或者裤子口袋放一个,没事拿出来捏一下。
奇怪,安莳不是才说要控制购物欲吗?而且这个手感不太对,不像是她平时买的,捏起来很廉价。
难怪她最近拼命打工,原来是消费降级了。
“……不够软,手感不好。”黎迎摸完给出评价。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
紧接着,一道陌生男声响起:“什么手感才好?”
2. 第二章
黎迎找到闻暮的痣了,在右侧人鱼线附近。
好辣,好性感,好色.情。
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说话的人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黎迎一心两用,手上回复叫爸爸就对了,嘴上回应“安莳”:“就是很软的,一捏能变形,我昨晚捏的那种。”
她平常话不多,但心情好、紧张的时候,是话痨。
黎迎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闻暮的腰间,心情极佳。
“你多少钱买的?摸起来很廉价,20不能再多了。扔了吧,等我拿到稿费了,我给你买十个质量好的。你可以捏一个,扔一个。”
见“安莳”没说话,黎霸总又道:“怎么不说话,嫌少?那给你买100个,宝宝,你有100个,别人都没有呢!”
闻煦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黎迎。
手机屏幕是一张只有腹肌的腹肌照;摸了他的j,大言不惭点评不够软,扔了。
LasterderWollust。
回国第一天,碰到女变态。
但凡对方是男性,但凡她的双腿没问题,她的手已经折了。
“闻总,您在这呢,黎总已经在里面了。”黎淮助理小张猝不及防出现在闻煦身后。
闻煦转身,周身散发冰冷彻骨的寒意,眼神如腊月的寒霜,冷冽又凶狠。
小张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一哆嗦:“闻,闻总。”
闻煦没说什么,也没看黎迎一眼,长腿一迈,穿过人群,踏入店内。
小张松了口气,跟在闻煦身后。
黎迎回复完消息,真正的安莳拍了拍她的肩膀:“迎迎,你在偷偷摸摸看帅哥呢?不喜欢闻暮了吗?喜大普奔!”
黎迎欲盖弥彰收起手机,胡乱回了一句:“嗯,微博上刷到的。”
不一会儿,莫凌雨、周菁也来了。
四人刚掰扯几句,黎迎的号就被广播叫道。
莫凌雨笑嘻嘻道:“看来今晚吃粤菜,大吃特吃。”
安莳三人把手中的号扔进门口垃圾桶,几人跟着服务员一起进去。
黎迎嫌弃轮椅碍事,把它扔在了前台。
*
靠窗26桌。
闻煦摘下口罩,在黎淮身边坐下。
对面宋筠看见闻煦狭长的凤眸布满寒霜,一副“你别惹我”的模样,揶揄道:“闻煦,你该不会刚下飞机就被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吧?”
“你可是我们里面最不好惹的。”
闻煦的长相具有攻击性的冷峻美感。
皮肤很白,像常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但他的头发又黑得彻底,夜色沉积成墨也不过如此。
外界有传言,说他像老旧城堡里活过几个世纪的幽灵,也有说他像生长在温室里的剧毒之花,外表精致,实则冷血。
滑稽的传言来自《睿见Daily》。
一年前,《睿见Daily》副刊曾刊登过闻煦逆光喝香槟的侧影。
背景十分华丽。夜晚的香槟塔,水晶杯泛着光,气泡翻涌,琥珀色的液体层层跌落,最后淌了一地碎金。
照片下方的标题写着:「Champagne-fedMan-EatingLily」(用香槟浇灌出的食人花)。
在场四人都毕业于川大。
闻煦是川大的风云人物,金融学领域不折不扣的天才,成绩斐然。教授抛出的复杂金融案例,他很快能给出精妙的分析和独到的解决方案,深入浅出的讲解让众人豁然开朗。
另一位能与之媲美的就是他身边的黎淮。
祁州的上流圈子里,闻家和黎家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
这两大世家早已在商界盘踞多年,资本雄厚,产业遍布全国,涉及房地产、金融、科技、医药、机器人等多个领域,可谓是祁州真正的资本巨鳄。
如果说祁州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那么闻家和黎家,就是帝国里最核心的两大王朝。无论是商界宴会还是权贵聚会,提及这两家的名字,都会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经济学里的帕累托法则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即百分之八十的资源,永远流向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而他们,则是那百分之二十中的掌控者。
但真正让人津津乐道的,不只是两家的财富,而是各自家族的两位大少爷。
闻煦和黎淮。
按照常理来说,两家在商业版图上有太多重合的领域,彼此本该是势不两立的竞争对手。可偏偏,这两位大少爷的关系不错。
虽不至于是生死之交,但在资本圈内,能在明争暗斗的环境下依旧保持良好关系的,屈指可数。
而他们两个,正好是极少数之一。
不同于一般的豪门世家,这两个家族并没有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没有私生子,也没有狗血的家族内斗。
两家血脉纯正,家庭和睦,家族成员关系清晰稳定。
祁州各大家族都想攀附他们,无论是哪一位大少爷,只要能搭上关系,就足以让整个家族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但偏偏,这两位大少爷,都不是寻常的世家公子。
他们不滥交,不纵欲,甚至从未谈过女朋友。
和两位大少爷的天才属性不同,两家还有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
闻家的二少爷,闻暮;以及黎家的小公主,江梨。
他们与自己的哥哥完全不同。两人性格单纯,思维简单,胸无城府,总结下来就是“商业白痴”。
江梨对数字一窍不通,连基本的股票涨跌都看不明白。闻暮同样对商业毫无兴趣,更别提什么资本运作。
因而两人的私人信息被保护得很好。
*
闻煦没有回答宋筠的问题。
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他是冷白皮,黑发映衬着锋利眉眼,气质疏离,像个禁欲的贵族。
闻煦很挑食,挑剔到食材的新鲜度、调味的精准度,甚至是餐具的触感,都足以决定他会不会动筷。
这种人,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商场的餐厅。
但偏偏,这家店是例外。
这家店的老板,是他们的学长。一个曾经在川大风光一时,如今却甘愿为爱守着一家餐厅的男人。
他的厨艺无可挑剔,擅长的菜系,正是闻煦为数不多能接受的口味之一。
但店里规则严格,不能点外卖,不能私人定制,更不会为了谁准备独立包厢,因为这家店压根没有包厢。
在这里,闻煦和所有普通客人一样,只能等位。
能不能吃上饭,全凭运气。
他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一年才来一次。
黎淮温和一笑,问闻煦:“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黎淮和闻煦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他的五官端正柔和,眉眼间透着成熟稳重的气质,举手投足自带一种高贵的人夫感。他身上没有锋利的棱角,不说话时也噙着三分笑意,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闻煦暂时没想法:“看情况。”
黎淮点头,似笑非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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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话:“听你这语气,似乎并没有长久留在祁州的打算。”
闻煦淡淡道:“没有非留不可的理由。”
宋时然端起茶杯,温声道:“闻煦,你才刚回来,应该有不少人盯着你吧?”
闻煦无关紧要的语气:“随他们。”
宋时然放下茶杯:“你这个态度,有人恐怕更坐不住了。”
闻煦不置可否。
他目光冷淡,对此并无兴趣。
几人正说话,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
四个女生跟着服务生进来,有说有笑。
闻煦视线扫过最前面的几人,未多做停留,但当看到走在最后的女生时,眼神的温度骤降。
没有轮椅,步伐稳健,能走能跳。
闻煦眸色冷凝,眼睛越发冰冷。
黎迎在闻煦的后桌落座,隔着两层椅背,与他背靠背。
她熟练地翻开菜单,对三人说:“今天还是老样子?”
安莳比OK手势:“没问题。”
黎迎打开手机,下单之前报菜名:“蟹粉小笼包、黑松露焗银鳕鱼、金汤花胶鸡、燕窝蛋挞、脆皮烧鹅、香煎鹅肝配鱼子酱、翡翠白玉虾饺皇……今天真的饿死了,我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
她声音不小,语调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闻煦自然将她的话收入耳,脸色难看。
等菜的间隙无聊,黎迎无事可做,朝安莳摊开手心:“安安,再让我玩一下你的捏捏,触感真的好奇怪哦。”
安莳疑惑不解:“今天出门急,我没有带捏捏呀。”
黎迎“啊”了声:“刚才你不是在我身后吗?我还捏了呢。”
“你确定碰到的是我的捏捏?可我真没有带,不信你搜。”
黎迎愣了一下,刚要回忆,就听安莳贱嗖嗖补充:“听你说得那么玄乎,你不会摸别人了吧?我来找你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男人路过你身边,不过当时人太多,我没在意。”
“男人?”黎迎刚喝一口温水,还没吞下去,就被问倒了。
刚才和她说话的人,好像…真的是个男人?
男人说什么来着?
“什么才软?”是这个问题吧?
她当时回答了什么?
……不记得了。
但是,她到底摸到了哪?
黎迎眉头微皱,努力回忆刚才的触感。
温热的,软软的,还挺有弹性……
她脑子里闪过几个可能性,后知后觉灵光一闪。
然后,噗——
黎迎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不止。
三个室友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莫凌雨赶紧往外挪了一步,安莳和周菁同时递来纸巾。
“怎么了?”
“你不会真的摸到男人了吧?!”
黎迎手里攥着纸巾,嘴巴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虽然之前没亲手摸过,但她又不是八岁小孩,该懂得都懂,她可能真的、短暂的变态了一会儿。
只能怪她当时注意力不集中,闻暮美色误人!
黎迎心虚地左右观望一圈,确认没人偷听她们谈话,才敢小声说:“我好像摸到男人的j了。”
三个室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莫凌雨压低声音:“不可能吧,你要真摸他那什么,他怎么会没有反应呢?万一你摸到的是他腰间一圈硕大的赘肉呢。”
“哎呀,一个是竖的,一个是横的,我又不傻。而且谁告诉你他没有反应了——”
3. 第三章
莫凌雨听完,惊讶地捂住嘴巴,黎迎的话太有歧义,她不受控地越想越歪:“你说的反应是……吗?”
“他打了我的手!好疼的!”
说罢,黎迎伸出手。
手部皮肤细腻光滑,骨节圆润小巧,美中不足的是,右手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
时间太久,红痕已经消失了。
莫凌雨瘪嘴:“……”
周菁:“你好像很失望?”
安莳握紧拳头作话筒,靠近黎迎的唇:“采访一下小变态迎迎同学,摸到那儿你有什么想法?来,分享你的收获。”
黎迎真仔细思考了下。
10秒后,她如实回答:“他好像喜欢放在左边。”
安莳嘴角一抽,不愧是她家迎迎,真猥琐。
不过话又说回来,放左放右有区别吗?不能垂直向下吗?
莫凌雨接话:“……据说男人都喜欢放左边。”
黎迎和安莳毫无用处的默契的又出现了:“不能垂直向下吗?”
莫凌雨翻白眼:“你怎么不问能不能盘起来?”
黎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怎么舒服怎么来吧,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周菁忍无可忍,敲桌子示意几人打住:“大庭广众你们两个请自觉一点,我们是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不是猥琐的变态好吗?”
香软的女孩子周菁教育完黎迎,不尽兴,又语出惊人来了一句:迎迎,我觉得放进你……里会更舒服。”
黎迎:“绰。”
黎迎:“滚。”
说完,黎迎感到一阵恶寒。她不顾身后三人,冲进卫生间,反反复复清洗右手掌心,搓到掌心发红,皮肤出现褶皱。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尴尬到脚趾抠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蛋了,他一定觉得我是变态……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洗完手后,黎迎懊恼地揉了揉脸,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自我谴责的碎碎念,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拐角有人靠近。
然后,她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唔!”
黎迎的额头抵上对方坚硬的胸膛,鼻尖瞬间被一股清冽的气息包围。
是一种很淡的药草香,大概是某种名贵药材的味道,沉郁干净,不仔细闻几乎察觉不到,可一旦嗅到,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闻一次。
黎迎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一点,轻轻吸了吸鼻子。
还挺好闻的,有点像深山古寺的晨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大脑就“嗡”的一声炸开,黎迎理智回笼,意识到她现在嗅别人衣服的行为也太猥琐了,与刚才摸男人j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迎身体一僵,猛地后退一步,不敢抬头,直接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非常抱歉!”
一秒、两秒……对方没有回应。
黎迎的心脏怦怦直跳。
完了,他不会注意到我在闻他衣服吧?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该抬头看一眼?不行不行,万一更尴尬怎么办……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黎迎最终忐忑地抬起眼。接着,她撞进了一双如墨色般深邃的眼睛。狭长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在尾端勾出浅浅的弧度。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皮肤冷白似玉,碎发垂落在眉骨,最惊艳的是眉心中央那颗小痣,像名家收笔时特意点上的最后一笔。
作为美术生,黎迎当场职业病发作,在心里构图。
若是要画这双眼睛,一定要用水墨才能描摹其神韵。
得用最上等的松烟墨,以枯笔蘸水层层晕染,才能描摹出他瞳孔里流转的暗色。
黎迎开始在心里调起颜色,男人眼尾若有若无的红,该用多少赭石色才能调出来?
只可惜,她不会水墨画,画不出男人的三分神韵。
黎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盯着陌生男人看了许久,直到发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才如梦初醒。
“抱、抱歉!”她手忙脚乱地让开路,踉跄间又闻到药香,这次还混上了几丝清苦的广藿香。
尴尬之际,小张再一次如天神降临般出现:“闻总,您没事吧?”
黎迎趁此时机窜了出去,走了几步,往回看了一眼。
见被称为“闻总”的男人并没有摘下半边口罩,黎迎有些失望。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蓦地掀起眼皮看过来,黎迎一惊,着急忙慌转过身,差点撞上工作人员。
黎迎回到餐桌,安莳刚站起身,手上拿着一双筷子,看到黎迎回来,她又一屁股坐下,把筷子搁在碗沿,“迎迎,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我正打算过来捞你。”
黎迎翻白眼:“……”
莫凌雨瞧见黎迎脸色微红,善解人意安慰道:“迎迎,你还好吗?没关系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一个眼睛很漂亮的男人。”莫凌雨话还没说话,就被黎迎打断,“只可惜对方戴着口罩……”
莫凌雨咬住吸管,含糊不清地说:“得了吧,现在戴口罩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口罩杀手''。”
周菁放下手机,附和:“我知道!就是戴口罩时惊为天人,一摘口罩直接劝退的类型!”
她夸张地比划着,“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鼻子以下却像被陨石砸过一样惨烈。”
莫凌雨接过话茬:“对对对!我们上学期选修课不就遇到一个吗,那双眼睛简直了,睫毛长得能放铅笔,眼尾还有颗泪痣,每次对视我都会心跳加速。”
“然后有次他感冒摘了口罩喝水。”莫凌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没有预想中的好看。”
“你们不能一概而论...”黎迎小声抗议,“我觉得他应该挺帅的。”
“哇哦。”安莳惊呼出声,“我们迎迎居然会为除闻暮外的男人争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黎迎无言以对,夹起一只虾饺塞进安莳的嘴里,“吃你的饭。”
莫凌雨先终止话题,用脚尖踢了踢黎迎和安莳的鞋,小声说道:“安安,迎迎,你们后桌那几人长得很帅诶。”
黎迎没转头,用吸管一下一下地戳着杯底的柠檬片。
她对帅哥没什么兴趣,除了闻暮。走在路上遇到养眼的她会多看两眼,就比如刚才卫生间转角,但绝不会像莫凌雨一样满眼放光地主动搜寻。
安莳更不说,只喜欢钱。
莫凌雨撇嘴,筷子狠狠戳进面前的小笼包:“你们俩真是没救了!一个眼里只有男神,一个眼里只有钱。”
黎迎不置可否。
莫凌雨继续道:“迎迎,你在厕所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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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也是,光顾着回消息。刚才那个穿黑衣的男人徒手把一个玻璃杯捏爆了!咔''的一声,杯子碎成渣,太牛了。”
“真的假的?”黎迎眯起眼睛,伸手拿起玻璃杯。
“迎迎!你干嘛——”
黎迎五指收拢,用力一捏。杯中的柠檬水剧烈晃动,在杯壁上撞出细小的水花,玻璃杯本身纹丝不动。
周菁噗嗤一笑,用叉子轻敲黎迎的手腕:“迎迎,你这双手啊,真是什么都碰。”
话落,黎迎死去的回忆又开始疯狂攻击她,她苦着一张脸,痛不欲生:“真想把手剁了。”
安莳大笑:“你是变.态你还委屈上了?那个倒霉蛋才可怜吧。你剁了右手还有左手,他剁了可就真没了。”
黎迎:“……不是委屈,剁了我的手给他赔罪。”
莫凌雨托着腮,长叹一口气:“唉,捏碎杯子的帅哥怎么不回来了,太可惜了。”
黎迎:“你还想看他再表演一次徒手碎玻璃?”
就在这时,身后那桌的三个男人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黎迎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视线不经意间迎上了其中一人的眼睛。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是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小臂。
他的五官很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温润平和,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像是那种会在周末陪妻子逛超市的模范丈夫。
可不知道为什么,黎迎盯着他看的时候,心里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和违和感。
太斯文了。
斯文得……有点假。
黎迎看到他镜片后弯起的眼睛,总觉得他温和的笑意底下藏着点什么。
他应该……更恶劣一点。
在黎迎出神的片刻,黎淮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他原本正低头整理袖口,看到黎迎,明显怔了一下。
黎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冲黎迎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迎迎,看什么呢?"莫凌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睛一亮,“哇,这个也好帅!戴眼镜的斯文型,一看就是温柔人夫!”
*
宋时然和闻煦还要处理别的事,就餐结束后,宋时然去停车场找闻煦。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逐一亮起,照出一辆通体漆黑的阿斯顿·马丁。
车身线条如刀削斧凿般凌厉,哑光黑车漆在冷光下泛着金属质感的暗芒。
宋时然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寒战。
闻煦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苍白的手指搭着方向盘。
昏暗的灯光从车窗外斜切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将他的面容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部分。
“等久了,你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时然关上车门,“看你心情不好。”
闻煦缓缓眨了下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没事。”
“闻煦,你要听实话吗?”宋时然咽了咽口水,“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去吸干人血的吸血鬼。”
闻煦没说话。
“又受伤了?”宋时然倾身凑近,车内萦绕的药香在靠近闻煦时变得浓郁,“一股药味。”
4. 第四章
如果再给黎迎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犯贱问司序承平时把弟弟放哪儿。
昨天晚餐结束后,莫凌雨对“男生到底放哪儿”的话题意犹未尽,砸吧嘴表示要找人问。
碰巧此时司序承在群里火炮输出,交代漫展注意事项。
黎迎单纯把司序承当好兄弟、铁哥们,于是在室友的撺掇下,她随口一问。
群瞬间寂静无声,司序承没有回复。
再次回复时,黎迎正准备闭眼睡觉。
手机屏幕闪了三四下。
黎迎打开手机。
群聊窗口炸开一排红色的感叹号,司序承在群里骂她。
司序承:「黎迎,你是女生吗?」
司序承:「黎迎,你是不是有病?」
司序承:「本来我不关注放哪儿,被你一问现在放哪儿都不对,放左放右都别扭,好难受!!」
黎迎心里“咯噔”,暗叫不好。
打字:「是我问题不当,求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以司序承傲娇的性格,顺着他的话敷衍道歉几句,这事儿就能翻篇,可偏偏对面床铺的安莳不惯着他,又拱了把火。
黎迎字还没打完,听到对床翻身的声音。
安莳呛了几句:「你烦不烦?」
安莳:「就一丁点,你在纠结什么?」
安莳:「嫌别扭你就真空」
黎迎临睡前,心想这事要完。
果不其然。
第二天,她和安莳到社团。
司序承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两套陈年衣服,扔给两人,催促:“赶紧换上,换完化妆。”
黎迎接过衣服,展开。
白色的粗布上衣,上面有几个错落分布的补丁,裤子也松松垮垮,无美感可言。
安莳满脸黑线,把衣服举远,满脸嫌弃:“这也太离谱了,我不要。”
司序承不以为然,抛下一句:“你以为钱很好赚吗?”
潜台词:骂我还想赚钱?门都没有。
一提到钱,安莳噤声。农民工就农民工,至少不是史莱姆,干嘛和钱过不去?
黎迎心想自己和这事没关系。
首先,她道歉了。
其次,她既不要钱,也没有暗讽司序承小,战火莫名烧到她身上,她不乐意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答应我什么?”
黎迎来这,不抱太大希望能偶遇闻暮。
但现在不一样,她有预感,但凡她换上这身衣服,转角就能遇到闻暮。
司序承捏下巴思考,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确实记仇,但不至于真的把黎迎往绝路上逼。毕竟她罪不至死,所以大发慈悲给黎迎选了个相对“体面”的角色。
长工。
安莳嘴上没个把门的,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于是司序承不留情地拍板,让她cos短工。
称呼不一样,但衣服一样。
黎迎看到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再次无语:“司序承,长工和短工有什么区别?”
司序承淡定解释:“长工是全年无休地干活,短工是临时工,不稳定。长工比短工地位高一点。”
安莳眼睛一亮,这回倒想起示弱了,惨兮兮乞求:“司序承哥哥,那我也cos长工吧。”
司序承冷笑:“不,你只能是短工。”
安莳苦脸,试图挽回自己的命运:“司序承,我不要短工,短工真的太惨了!”
司序承漫不经心地整理着道具,语气平静又残忍:“你这成绩,等你毕业了,说不定连短工都不如。”
安莳如遭雷击,还没毕业已经被现实一巴掌拍到了社会最底层,嘴唇哆嗦,半天憋出一句,“扎心了。”
大学生,廉价劳动力。
她不要。
两人旁若无人拌嘴,黎迎听得头疼。
她费解安莳的注意力为什么在长短上面,长工短工不都是斗地主中最底层的农民吗?
黎迎问:“司序承,你真的不考虑给我换一套衣服吗?随便什么都行,史莱姆也行。”
身后,两个女生正在交流蝴蝶结该放哪儿。
一人坚持:“放左边一点。”
另一人反驳:“不对,放右边吧,角度更好。”
司序承下半身一僵,该死的不适感又来了。
他斜眼,赶忙招呼化妆师过来:“小陈,赶紧带两人去化妆。”
黎迎坐在化妆台前,陷入漫长的沉默。
在化妆师的精心打扮下,她整个人的气质从精明的大学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工。
还带着点憨憨的傻气。
妆容的重点在她灵动的大眼睛上。
化妆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硬是给她画了个楚楚可怜的无辜妆,眼下加了点阴影,放大了她的瞳孔,看起来更天真无邪。
为了契合角色,黎迎眉毛被加粗,配合上眼尾自然下垂的弧度和嘴唇周围一圈黑,活脱脱像个被地主剥削完、满脸困惑的憨厚农民。
还有腮红,不忍直视。
化妆师豪气地在她脸颊两侧拍上了一大坨。乍一看气血十足,仿佛她刚从田里干完活回来,顺便迎着风喝了点假酒。
“怎么样?”化妆师拍手,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很有角色感吧?”
黎迎嘴角抽搐,化妆师是无辜的,不要把火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她吸了一口气:“……确实,很农。”
安莳从旁边探过头来,下一秒笑得扶墙:“哈哈哈哈哈,迎迎,你的眼神太单纯了吧?真的很像被骗光钱财的农民工。”
看到安莳笑得前仰后合,黎迎气得立刻瞪过去:“你以为你很好看吗?你以为你不像吗?”
两人的妆容相差无几,不知为何,黎迎看起来更傻。
黎迎想捶死司序承的心都有了。
要是可以,她也想捶死安莳,“你得罪谁不好,偏得罪他?”
安莳想得开,这里又没有她在意的人,她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打扮成这样,亲妈都认不出来。”
*
黎迎是第一次去漫展。
她印象中的漫展,不过是卖卖周边,拍拍合影,但到了那儿,才发现次元跃迁远比她想象中的盛大华丽。
大多数coser都身着精致的服装,扮演一些经典的动漫、游戏角色,一眼便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仅有cos农民工的,还有潇洒哥、森林冰火人……
抽象。
不对,海纳百川。
黎迎和安莳的cos虽然算得上“独特”,但在这片充满创意和奇异装扮的漫展现场,并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黎迎收回视线。
当初想得太天真了。
漫展现场人山人海,她被成百上千的coser、游客围绕,即便闻暮来了,恐怕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黎迎和安莳不约而同缩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生怕被人围观。
黎迎暗自庆幸,凭她们这身装扮,在一个满是动漫迷的地方,肯定不会有人感兴趣。
然而,她们低估了漫展的包容性。
一个戴着单反相机的男生走过来:“哇,可以集邮吗?”
什么是集邮?
黎迎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安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生立刻举起相机,调整角度,拍下一张合影。
等男生走后,陆陆续续有人过来。
黎迎一脸懵逼地听到很多她不懂的漫展黑话。
来不及喘口气,又有人凑过来。
对方不是来拍照的,举起手机录像,笑眯眯地问她:“可以说一句角色的台词吗?”
角色的台词?
黎迎心里搜索一圈,呃,是不是那句“不要”?还是“要不起”?
她只会在无聊的时候玩斗地主,牌好的时候乱炸,牌一般差的时候托管,最常听见的就是“不要”、“要不起”。
太中二了。
安莳早已退到两米外,在一旁憋笑。
黎迎生无可恋,无奈叹气。
既然都答应cos了,总得把事情做好,敷衍了事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纵然万般不愿,黎迎还是清了清嗓子,回忆起斗地主里经典的声音,用中气十足的语气模仿了一句:“不要!”
她学得有模有样,洪亮又干脆的“不要”一出口,周围几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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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coser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
黎迎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耳根一红。忽然,身后插入一道男声:“你看,我就说她是女孩子吧,你怎么会认为她是一个小男孩呢?”
什么?小男孩?
有眼无珠,把她认成男孩?
黎迎慢慢转过身。
蓦地,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撞了一下大脑。
是闻暮和他的室友。
哪怕在人来人往、热闹嘈杂的漫展里,闻暮仍像是一幅静谧的画,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完美感。
眉眼凌厉,鼻梁高挺。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欣赏黎迎的“农民工”造型。
太致命了,太犯规了。
怕什么来什么,她到底造了什么孽?
黎迎僵在原地,心跳失控,不多时可能会直接原地爆炸,血溅男神。
闻暮居高临下看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
“学得不错。”
“是星大的吗?”
“……”黎迎的心跳漏了两拍。
闻暮是怎么知道的?
没等她开口,闻暮又淡淡补充一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沈逸尘听到这话不禁笑出声:“闻暮,你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吧?这句话早就被用烂了。”
黎迎也猜是闻暮认错人了。
他怎么可能见过自己?以他的身份、他的圈子,根本不可能和她有交集。就算她是星大的学生,就算她有时会偷看闻暮,但星大那么多学生,偷看闻暮的人数不胜数,他怎么会留意自己?
黎迎不想承认,有点微妙的心虚。
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声音温温软软的。
越说越没底气。
闻暮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不深不浅,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
“闻暮,你怎么到这来了?”
又一道声音出现。
黎迎和闻暮同时循声转头,一个漂亮的女生缓步走近。
女生五官非常精致,长发自然垂落在肩,穿着一袭简洁端庄的裙装,落落大方,属于优雅知性型的美人。
“我找了你很久。”她轻声道。
声线如同潺潺流水般温柔,很好听。
闻暮神色微敛,对她点头,“嗯。”
女生的目光从闻暮转向黎迎,讶异道:“哇,好可爱的小女孩,你cos的是斗地主的农民工吧?”
沈逸尘插话:“你看,只有闻暮眼瞎才会把女生认成男孩。”
男孩……
无处安放的尴尬滋生,黎迎抿嘴,挤出一个笑容。
“闻暮一个不解风情的直男,能看出什么?”
女生捋了下发梢,紧接着从包里拿出化妆品补妆。
说是补妆,其实也就是照了下镜子。
黎迎抬眼,好奇地打量女生。
她的妆容很漂亮,眼影晕染得很自然,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睫毛纤长卷翘。整体妆容不浓不淡,恰如其分地衬托出她优雅的气质。
黎迎看到女生拿出唇釉,仔细描补唇线,动作有一丝不寻常的紧张。
补完妆,女生吐出一口气:“闻暮,我们快走吧。”
闻暮没什么情绪“嗯”了声,看她:“迫不及待想见我哥?”
女生的耳朵染上一层红晕,她轻轻嗔了一声,略带娇嗔的语气反击:“别乱说话。”
闻暮冷哼:“我哥不直男?”
女生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更红了,她郑重其事道:“你懂什么?他的帅能让我原谅一切。”
闻暮轻哂:“我哥眼里只有人类和非人类,没有男人和女人,劝你早点放弃。”
闻言,女生表情淡下去,眼底盛着的笑意逐渐消逝:“闻暮,我是不会放弃的。”
闻暮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静默须臾,咬牙在女生脑门一弹:“我哥不会碰女人,也不会让女人碰。你要是想和我哥有接触,最好找个人多的地方,毕竟人一多,难免会接触到,不是吗?”
女生哪能听不出闻暮的嘲讽,跺脚,气呼呼离开了。
5. 第五章
女生走后,闻暮和他室友也转身离开。
看到三人走远,黎迎默默低下头。
期待的情绪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微的失落感。
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安莳注意到她恹恹的神情,走过来安慰她:“别难过,迎迎,那女生一看就不喜欢闻暮,她喜欢闻暮的哥哥。”
黎迎摆手,手腕的细链滑落至腕骨凸起处,叮叮咚咚地响了几下:“我没有很难过。”
自己没有理由难过。
两人郎才女貌,不管女生喜欢谁,闻暮和她很般配。
而且,闻暮应该是喜欢那个女生的吧?
闻暮走后,黎迎兴致缺缺,倚靠着墙角,席地而坐。
眼神空洞,心思也飘得很远。
安莳在四处逛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大约半小时后,她回来了,手里捧着两个红亮的番茄。
“是别人投喂的,我可没有主动去要。”她把其中一个扔给黎迎,“都怪司序承,结束后我们把番茄砸他身上。”
黎迎失笑,掂了下番茄:“挺符合我们的角色。”
时间一晃,漫展即将结束。
番茄被黎迎用力捏了一下午,硬挺的表皮变得松弛,轻轻一按,就能凹下一个浅浅的印子,汁水随时都会从她指缝间溢出。
黎迎把番茄放进包,随后和安莳一起去卸妆。
两人卸好妆,整理完凌乱的发型,司序承冲了进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你们猜我捡到了什么?”
黎迎闻言,懒懒地抬眼瞥了他一眼。
看到司序承的装扮,她错愕问:“好像啊!司序承,你的微信没有被男生问爆吗?”
司序承今天确实男扮男装了,只不过cos的是百合炫斗。
他不需要配戴假发,他的头发和角色的发型、颜色大同小异,再搭配一副黑色墨镜,毫无违和感。
黎迎又问:“直男真的会cos0.5吗?”
司序承没被她的话影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故意停顿,眼神亮得像猫盯上了鱼,“我捡到了你男神的学生卡!”
“什么?”
司序承把学生卡塞到黎迎手里,朝她眨了眨眼睛:“交给你了,你去还给你男神吧。”
学生卡上的闻暮身穿简单的白T,少年感十足。
黎迎指尖用力,捏紧卡片,心脏像被人敲了一下,随即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
完了,又开始心动过速了。
可是她又没有闻暮的联系方式。
放在半天前,黎迎可能还会想借着归还学生卡的机会和闻暮多聊几句,顺带加好友,但现在,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积极性,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她把卡甩回司序承手里:“我不去,你自己去。”
司序承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拍拍手,潇洒地转身就走,压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司——”黎迎话还没说完,司序承已经跑没影了。
“迎迎,这是千载难逢好机会”,安莳用手肘碰了下黎迎,“别害怕,勇敢一点,喜欢就要主动争取。”
黎迎内心挣扎。
半晌。
她打开微信,找到“叫爸爸就对了”。
黎迎:「我在漫展捡到一张学生卡,卡上的照片和你发我的图是同一个人,是你室友吗?」
“叫爸爸就对了”回复得很快,感恩戴德地发了一长串消息,说他室友的卡放在他口袋,也不知道怎么突就掉了,他到家才发觉弄丢了卡,正愁着要回去找。
看来,刚才闻暮身边的男生就是“叫爸爸就对了”。
末了,“叫爸爸就对了”问:「大神,你还在漫展吗?」
黎迎:「在的。」
叫爸爸就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还给他,我室友今晚在Punch&Savor吃饭,离漫展很近,走路五分钟」
黎迎:「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叫爸爸就对了:「138xxxxxxxx,我已经和他说了。」
叫爸爸就对了:「哦对,他叫闻暮」
黎迎:「我知道,学生卡有他的名字」
叫爸爸就对了:「感谢大神!」
黎迎眼底浮起喜悦,但面上还是维持淡然,只回了个简短的“没事”。
然后若无其事地锁了屏。
安莳戏谑一笑:“迎迎,你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说罢,她笑嘻嘻地给黎迎加油打气:“迎迎,加油啊,机会难得,我等会儿还有事,先不陪你了。”
“没关系。”
黎迎拿上学生卡,前往Punch&Savor。
她现在是纯素颜的状态,想补妆,但没有化妆品。
黎迎对着相机眨了眨眼睛,不算难看。
跟着导航到地方后,手机电量已经岌岌可危,她拨通闻暮电话。
电话接通,低沉的嗓音响起:“喂?”
简短的一个字,语调没有起伏,尾音低哑,本就低的嗓音被手机信号拉得更沉了一些,意外地……好听。
黎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同时刻意调整声线,避免被闻暮听出她就是刚才欢乐斗地主的农民工。
“同学,我到地方了,你的学生卡……要怎么拿?”
闻暮沉默了一下,半分钟后:“放在负二层门口,门的密码是0304,我现在有事,等会儿过去拿。”
见不到男神,黎迎有点失落:“好的。”
闻暮平淡道谢:“谢了。”
黎迎向里走了几步,走进电梯。
空气随着楼层的减少变得沉闷。
负二层的按钮亮着,周围静得可怕,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任何背景音。
黎迎盯着电梯门,指腹发凉,心里生出一点不安。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光冷白,投下一层阴影。
黎迎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抬脚往前走,找到大门,按照闻暮给的密码输入——0304。
门锁“咔嗒”一声弹开。
她推门进去。
里面竟然是一个拳击场馆。
场馆里光线偏暗,天花板上悬挂几盏工业风的吊灯,将中央擂台映得格外醒目。
擂台四周环绕着黑色围绳,地面铺着厚重的缓冲垫。
护具,训练器械随意地丢在一旁。
黎迎刚放下学生卡,看到鞋带散了。
她把包放在地上,蹲下身系鞋带,起来时听到一阵沉闷的拳风破空声。
擂台上,两道赤裸上半身的身影正在激烈对打。
黎迎脚步一滞,视线落在擂台上,什么都看不清。
她轻微近视,刚才嫌美瞳戴久不舒服,直接摘了,此刻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人影交错缠斗,打得极为专注。
不是闻暮。
闻暮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而台上两人白得晃眼。
*
闻煦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起微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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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汗水顺着清晰的锁骨一路滑落,沿着肌肉的纹理淌过结实的腹肌,最终隐没在拳击短裤的腰线上。
他身形颀长,肌肉紧致,不是那种粗壮的猛男,而是偏向极具爆发力的精瘦体型,胸腹线条分明,每一次挥拳,肱二头肌都会紧绷,带起清晰的轮廓。
又快、又准、又狠。
有种骇人的压迫感。
闻煦一个低身闪避,腰腹收紧,躲过对手直击面门的一拳,随后猛地侧身,右臂蓄力。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到门口的方向——
闻煦瞳孔一缩,就是这一瞬的分神,对手一记凌厉的直拳破空而来。
他来不及完全闪避,拳头直接撞上他的侧脸。
“嘭!”钝痛瞬间炸开,他整个人重重地向后倒去,后背撞上擂台的地面,铁锈味在口腔散开。
场馆陷入短暂的沉寂。
闻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黏在额角,更添几分暴戾的性感。
他单手撑地,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擦了下被打中的脸。
再次抬眼时,门口已经没人了。
黎淮朝他伸出手:“闻煦,怎么回事?今天状态不对?”
“没什么。”闻煦喘了口气,喉结上下滚动。
胸膛起伏,危险又让人移不开眼。
*
黎迎的心跳几乎快跳出胸口。
刚才的闷响太沉重了,像是骨头撞击擂台的声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拳击有多危险,但在地下二层、封闭的场馆里,这么激烈的打斗,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不会吧……不会真是地下非法拳击组织吧?
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飘而过,黎迎后背发凉。
她不敢再想,拔腿就往电梯方向跑。
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她跑得太急,心跳快得要炸裂,直到冲进电梯,手忙脚乱地按上“关门”键,电梯启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顺利地离开Punch&Savor,黎迎悬着的心才下来。
迈出还没有十步。
等等,她的包!
她的包还落在那里!
黎迎呆立原地,腿脚不听使唤。
纠结得要死。
包里有身份证,还有她的学生卡……这些东西丢了绝对不行。可问题是,她真的还要再回去一次吗?
大脑浮现刚才擂台上的场面,那股逼仄的气息,两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还有那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双手抱臂,身上的寒意更重了。
纠结过后,黎迎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
法治社会,她不用怕。
她只是去拿包,又不是做贼,也不参与斗争,还能吃了她不成?
这么一想,她强行稳住心神,重新回到负二层,颤颤巍巍地输入了0304。
“滴——”
门锁再次打开。
这一次,场馆一片漆黑。
所有的灯都灭了,深沉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吞没了一切。
黎迎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白光扫过地面,她快速找到自己的包,二话不说抓起来就要走。
身后,一道黑影无声地靠近了她。
光线忽明忽暗之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上了她的脖颈,将她抵在冰冷的墙上。
手机掉落在地,光束胡乱扫过四周,最后停在墙角。
“又是你?”
男人灼热的呼吸落在黎迎身侧,灼得她耳根发麻。
6. 第六章
黎迎被吓到了,黑暗中,肌肉因恐惧而僵硬,所有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身后的人体温散发着拳击过后的高温,而他衣服上的气息却冷淡至极。冷热交错,像极了极端天气带来的生理冲击,让人不适应得想要逃。
他没有用力,也没有禁锢自己的双手。黎迎能感觉到对方离自己很远,似乎并不想靠近她,只是掐着她的脖子不放。
可墙上的影子却呈现一种完全包裹的姿态。
局促、不安,还有让人莫名脸红的暧昧。
掐住一个人的脖子,原因有很多种。
有时候是愤怒,想让对方闭嘴;有时候是警告,想让对方清楚自己的立场;有时候是控制欲,掌控一切、让人臣服;还有时候,只是单纯的试探,想看对方的反应。
黎迎能看出,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因为她没有任何窒息感。
想到这,她阖上双眼,吐息绵长,将害怕的心绪一寸寸压下。再睁眼时,眉间已恢复淡定,但手指仍在颤抖:“你先放开,我、我只是来拿我的包。”
闻煦眼神微眯,没动。
黎迎加大力气,可男人掌力稳如磐石,她只是稍微撼动了一下,对方的手指便收紧一分。
他问:“为什么来这里?”
黎迎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她忍住慌乱,继续用力,生生掰开了闻煦的一根手指,趁机握住。
“我来、还学生卡。”
男人的食指没什么肉,修长瘦削,指骨分明。
大概是一双病态漂亮的手,可黎迎无暇欣赏,只有因掌控了他一根手指的沾沾自喜。
闻煦低头,目光落在黎迎的手上,眼神幽深。
她的脖子很细,他收点力,便能感受到她微弱的挣扎。
手也很小。
左手攀附在他的手腕,力气软绵绵的,明明在抗拒,却没有多少威胁感。右手直接包裹住了他的食指,掌心温热,挣扎得一点都不彻底。
像猫挠人,根本不够用。
闻煦没被人握过手指,一时间没有动作,他难得有点耐心,力道一松:“谁的?”
压迫感降低,隐形的威压仍然存在。
就算感受不到对方的恶意,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黎迎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对方就会改变主意,掐断她的脖颈,于是保持先前的姿势,老老实实回答:“闻暮。”
“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在漫展捡到他的学生卡,他让我把学生卡送到这儿,我照做了,仅此而已。门的密码也是他告诉我的。”
十秒钟过去,见对方还是不打算松手,黎迎怒了。
她已经解释得这么清楚了,凭什么还被扣着?
神经病吧。她是女生,不是女贼,这人怎么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黎迎不耐烦地说:“我真的只是来还学生卡,就算不是来还卡,我就不能来这里吗?这里你家开的?”
沉默了一瞬。
黎迎如砧板上的鱼,敞开白花花的肉,但她和鱼不同,她不会任人宰割。
于是,阴阳怪气道:“你不会以为我特意过来看你的吧?你很帅吗?亚洲第一帅?还是你很有钱?亚洲第一富?”
挣扎中,黎迎往后退了一步,男人也后退一步,两人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的举动,自然没能瞒过黎迎。
原来是不想和她有身体接触?除手以外。
黎迎冷哼:“抱歉,我对你没兴趣。”
男人没吭声。
这时一阵浅淡的血腥味在黎迎鼻腔经过。
黎迎眼珠转动,思绪明朗,接着讽:“你不会因为我看到你被揍那狼狈的一面就想杀我灭口吧?”
她纯粹是胡说八道,她并没有看清什么,也不确定男人是不是被打的那个。但是,拳击你来我往,总有被打倒的时刻,她没说错。
话落,黎迎听到男人问:“你们认识?”
男人的声音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黎迎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她不敢嘴硬了。
法治社会又怎么样?
等男人被抓估计她这个受害者头七都结束了。
于是前一秒还在讽刺男人的黎迎,声音一下弱了下去,嗫嚅着:“大哥,刚才无意冒犯你,我近视眼,三米之外人畜不分,刚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信我,我真的是来还学生卡的,不信,我打电话给闻暮?”
闻煦的颧骨和嘴角隐隐作痛,听到黎迎求饶,舌尖抵了抵脸颊,嫌恶地松开手:“别撒娇。”
失去束缚的刹那,黎迎迅速往左边挪了一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屏幕已经碎了,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
碰巧手机这时没电,自动关机。
唯一的光源没了,四周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黎迎气不打一处来,男神没见到,碰到一个有病的。
倒霉的一天。
好在摸索一圈,包里东西没少。
算了,赶紧走。
遇到疯子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离。
空气中浮动起细微的气息,男人再一次靠近她。
黎迎后背一紧,生怕对方又掐她脖子,条件反射地从包里抓起东西,转身,直接朝黑影砸过去。
啪!清脆的一声响,在黑暗中十分突兀。
然后,诡谲的安静。
黎迎没想到自己能精准命中,真的砸到人了。
她心一慌,脱口而出:“神经病!”
骂完之后,觉得自己砸了人,骂人多少不太厚道,顿了一下,又补一句:“对不起。”
一码归一码,该道歉还是得道歉,又怂又犟。
道歉完,黎迎不管身后之人,拔腿就跑。
夜风迎面扑来,吹起一股凉意,她才发现自己的背后被已经冷汗浸湿。
黎迎蹙眉,暗骂自己大意。
手机没电,打车软件用不了,更别提扫共享单车或者坐地铁。
她抬头四处张望,寻找附近的便利店或者商场,看能不能借到充电宝,但路两旁大多是不设共享充电宝的店铺。
黎迎往前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看到不远处奶茶店门口站着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个共享充电宝。
看到救星,黎迎快步走上前:“那个,小姐姐,可以帮我借一个充电宝吗?我的手机没电了,借不了……”
女孩嘴上含着一根棒棒糖,瞧见面露难色的黎迎和她惨不忍睹的手机,不假思索点头:“没问题。”
她举起手机,扫旁边的共享充电宝设备,很快,弹出一个新的充电宝,“给你。”
黎迎接过充电宝,连声道谢:“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
女生笑了笑,摆摆手:“小事儿,举手之劳。”
黎迎充上电,等到屏幕亮起,她扫了女生的二维码,加上好友,把借充电宝的钱转过去。
见时间还早,黎迎点了一杯黑糖珍珠奶茶,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检查一番,手机无大碍,只是钢化膜碎了。
美团下单钢化膜后,黎迎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输入:什么样的人喜欢拳击?
页面加载,各种回答弹出。
「喜欢挑战极限的人,拳击是意志力和身体对抗的极限运动之一;有强烈胜负欲的人,拳击不仅仅是体能的比拼,更是心理战术的较量;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黎迎往下滑,翻到一篇文章:拳击是一项危险运动吗?
点开。
「拳击因其高对抗性,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运动之一,职业比赛中选手受伤率极高,严重时可能导致脑震荡、面部骨折,甚至终身伤残。」
文章还附带一张比赛现场的图片。
一名拳手脸上满是鲜血,眉骨被打裂,血顺着脸颊流到胸口,而对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漠,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黎迎的手一抖,手机险些滑落。
她立刻返回。
斟酌后,再次搜索:喜欢拳击的人,会有暴力倾向吗?
网友回答不一。
「真正的拳击手并不会随意施暴,他们的训练目标是提高战斗技巧,而不是用于街头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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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拳击的攻击性,一些人可能会受到影响,变得更具侵略性,尤其是那些没有接受正规训练的人,他们往往缺乏自控能力,容易在冲动时动手……」
黎迎吸了一口奶茶,甜腻的液体顺着吸管进入口腔。
“如果被人掐住脖子怎么办?”
她把最重要的问题敲进了搜索框。
「如果遭遇掐喉攻击,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不要惊慌。可以用手抓挠对方的手臂、眼睛、脸部等敏感部位;用力踩对方的脚,尤其是脚尖、脚面等部位;也可以肘击对方腹部,或用膝盖攻击对方胯部……」
黎迎思忖这几条建议,回想刚才的情景。
她蠢吗?
她傻乎乎地握住对方的食指,以为这样就能挣脱。实际上,如果男人真想掐死她,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而且,肘击,踩脚,能行吗?
男性和女性天生有体型差、力量差。
男人力气大,又比她高出一大截,他不需要使出全劲,仅仅是掌控住她的脖子,就能让她动弹不得。
综上,不如找一个高大、能打、能保护自己的男朋友。
如果真的要找个这样的男朋友……
黎迎想到了闻暮。
他个子很高,身材也好,肩宽腿长,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怎么看都不像弱不禁风的类型。
黎迎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
她在想什么呢?
她现在该担心的,是男神有没有拿到他的饭卡。
思及此,她编辑短信发给闻暮:「同学,校园卡你拿到了吗?」
闻暮没回。
黎迎把手机扔到桌上,深呼吸。
烦死了,那变态还用厌恶的语气诬陷她撒娇。
她撒哪门子娇了?
她活了21年,从没撒过一次娇。
今天一定是水逆。
黎迎无比确信,自从摸到陌生男人的j后,她的运势就一路急转直下,像是踩中了什么不祥的风水阵。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被司序承记恨、被迫cos农民工、在男神面前出糗、又误闯拳击场,莫名目睹一场高强度的对抗赛,接着被掐住脖子按在墙上审问,最后,连手机都摔坏了。
诸事不顺,霉运当头。
黎迎郁闷地戳了戳杯子里的珍珠,奶茶不香了,人生也不香了。
这份郁闷并没有持续太久。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头像有点眼熟,黎迎以为是自己的同学,同意申请。
安莳的消息同时闯入:「迎迎,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碰到什么变态了吧?呜呜呜,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过去呜呜呜!!!」
黎迎拍了一张奶茶的照片:「我在喝奶茶」
安莳:「哦哦,早点回来」
有人推门而入,风灌了进来。
脖子被风一激,黎迎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想到被男人吓出一身冷汗,黎迎心情又不爽几分。
在网上报复性搜索:「如果有变态在黑暗中掐住我的脖子,我因此受到惊吓……失禁,变态可以牢底坐穿吗?如果不可以,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牢底坐穿?」
当然,她说的是失禁是汗失禁。
虽然稍微夸大其词,但不管怎么样,被人从背后掐住脖子,还被按在墙上,这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翻篇的。
黎迎狠狠吸了一口奶茶,等搜索结果加载出来。
「答案一:不构成犯罪,最多算恐吓或一般袭击,甚至可能不被立案。」
「答案二:如果没有造成实际伤害,仅凭“惊吓”很难定罪。」
「答案三:可以通过自诉渠道……」
黎迎算盘落空,牢底坐穿是异想天开了。
她不甘心,把问题和问答截图发给安莳,附带一句:我真的好生气!!!!!!!
五分钟后。
安莳没回。
新加的好友回复:「失禁是吗」
7. 第七章
19:30,Punch&Savor二十五层。
闻氏和陆氏特意安排了一场聚餐,表面上是两个家族的家庭聚会,但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这顿饭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陆杉已经第五次从化妆包里拿出化妆品补妆,反反复复检查自己的妆容。
要是闻暮在这儿,估计又会用懒洋洋的语调说:“再漂亮有什么用?我哥性.冷感。”
尽管陆杉的家世比不上闻煦,但陆父与闻父交情深厚,两家一直有千丝万缕的合作,可以说关系匪浅。
为了稳固家族的势力,苏父早就有了联姻的计划,只不过原本是打算让她嫁给闻暮。
可陆杉不愿,她不想成闻暮的未婚妻,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闻煦。
陆杉和闻暮年纪相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足为过。
小时候闻暮就是拽拽的个性,七八岁的年纪,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脾性,走路时下巴永远比旁人高三寸,偏生他又发育早,个子蹿得快,和同龄人一比,就像只高傲的鹤。
说话时老爱拖个尾音,学大人的腔调挖苦别人:“就这?”
简单两个字能被他念出九曲十八弯的嘲讽。
陆杉有时候会找闻暮一起玩,等她三催四请闻暮才纡尊降贵的挪半步,但陆杉并不介意,哪怕被闻暮“欺负”,也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玩。
没有人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闻煦。
闻煦比闻暮年长两岁,乍一看,两人长得很像。
闻暮比闻煦更张扬,像一团热烈的火,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痞气十足的阳光感。
但细看五官,就会发现他的眉峰如刀,整张脸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所有线条都在诠释“锋利”二字。
而闻煦恰恰相反,气场使然,让闻煦的外表极具侵略性,总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错觉。但细看之下,他高而挺的反倒有种清冷的书卷气息,唇形比闻暮更饱满,唇角天生微翘,还有一颗不算明显的唇珠。
陆杉对闻煦的心动,就在一瞬间。
那一天,她去闻宅找闻暮,她并不知道闻煦回国了。
在陆杉的印象里,闻煦很凶很可怕。可那天她看到的闻煦,和平时完全不同。
闻煦大概是刚睡醒,头发软趴趴地垂下来,细碎的黑发遮住了眼睛,他的眼睛半睁着,眼尾还带着一点没睡醒的薄红。
唇色也比平时红润,像是被热水蒸过,泛着水光,看起来……意外的嫩。
陆杉终于理解了什么叫“美颜暴击”。平日里眼神能杀人的商业精英,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闻煦通宵加班后感冒了,所以才显得特别柔软无害。
不过,仅此一次,之后陆杉再也没有见过闻煦这副神态。
外人也说闻煦没有情感波动可言。他从不带女伴出席任何酒会,连金融圈内的高端聚会,他也是单枪匹马出席。
可以说闻煦的感情生活相当低调,但作为闻氏未来的继承人,他的感情问题也无时无刻不被人提起。
媒体曾数次跟踪他,希望能够捕捉到他与女性的亲密接触时刻,但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所以除了商业上的辉煌,无人知晓他个人的任何事。
此次聚餐前一周,陆杉去求了陆父。
陆父听完后,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无奈道:“杉杉,你应该知道,闻煦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我知道。”陆杉眼神坚定,“可我不想后悔。”
今天的晚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宴会厅的大门被侍者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迈步走进。
剪裁精良的黑西装严丝合缝地贴合闻煦挺拔的身形,平直的肩膀将衣料撑出极具张力的弧度。
西装裤包裹着他笔直的长腿,他像是从豪门商战文里走出来的顶级Alpha,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陆杉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柔软的丝绸面料在她的掌心皱成一团。
闻煦脸上有伤。
新鲜的淤青从他的眉骨斜划至颧骨。
陆杉反应迟钝,半晌才后知后觉他刚刚去打拳了。
听闻伯伯说,闻煦在国外每周四都雷打不动去拳场,有一次右手骨折,还坚持用左手练沙包。
陆杉站起身,快步朝闻煦走去,眼底浮现出关切:“闻煦,你的脸……”
话落,闻煦淡漠地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冷淡地扫过来,语气缺乏温度:“没关系。”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关心都挡在外面,陆杉脚步微顿,脸上的笑意僵住。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闻煦的冷淡,可每次被拒之千里时,心里仍旧会泛起一丝酸涩。
陆杉抑制失落的情绪,很快恢复如常,温柔地笑了笑:“还是要小心一点。”
闻煦没再搭理她,将西装外套脱下,交给旁边的侍应生,随后走向座位坐下。
整个过程,冷漠得仿佛陆杉从未存在过。
而这一幕,落在闻暮的眼里。
他坐在餐桌旁,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机,眼神在陆杉和闻煦之间来回扫视,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呵。”
晚宴正在进行中,长辈们陆陆续续到场,上桌后先聊家族生意,而后提及年轻一代的婚姻问题,陆父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话题往联姻的方向走。
“母亲,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闻煦的一记直拳,让闻父陆父精心布置的宴会气氛为之一滞。
闻夫人闻言,眉头轻蹙,脸上将“不赞同”三个字写得明明白白,分神之际,手里的骨瓷茶盏没拿稳,“咔嗒”一声落在茶托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身着黑马甲的侍者无声靠近,恭恭敬敬地递上热毛巾:“夫人,请用。”
闻夫人接过毛巾,侧头看到闻煦新添的伤痕,更加坚定让他早日稳定下来的想法。
“阿煦,你也老大不了了,是该考虑一下婚事了。”
陆杉她看着长大,是个品行教养端正的女生,她们对陆家也知根知底,这段婚姻,百利而无一害。
闻暮低头刷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眸中跳动,映出他一闪而过的烦躁,转瞬又归于平静。
陆杉又在找他哥聊天。
从晚宴开始到现在,她一刻未停,时不时朝闻煦看过去,找话题、关心伤势,细心地帮他添酒,可闻煦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时而点头,时而沉默,话少得可怜。
陆杉不死心。
闻暮被餐桌上的气氛搞得胃口尽失,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打开英雄联盟手游。
他没有开静音,游戏音效突兀地想响起,但意料之中地,没有人投来责备的目光。
闻暮故意把音量调大了一格,眼角余光瞥见闻父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转头和闻煦谈话。
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他的存在无足轻重,按照闻父的意思是,他只要到场即可。
从小便是如此,只要闻煦在场,全家的注意力永远围绕着他转,他的婚姻大事是餐桌上的重要议题,闻暮别说打游戏,恐怕闻父早已忘记了平时最在意的用餐礼仪。
“真可悲。”闻暮看见闻煦不虞的神色,忽然觉得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没有女朋友,整天就知道工作。公司里女高管明里暗里投怀送抱,闻煦连个正眼都不给,像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
闻母身体又不好,纵然他哥在职场游刃有余,纵然他再不愿,也只能默不作声,先应对这一遭,免得惹闻母心情不悦。
聚餐前闻暮还在幸灾乐祸,现在竟然品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闻暮熟练地点开排位赛,在选英雄时锁定了金克丝,很快就送出Firstblood。
队友的质疑立刻在聊天框弹出:
「射手?」
「这就送了?」
闻暮正要怼回去,手机弹出一条陌生短信:「同学,校园卡你拿到了吗?」
闻暮看到“校园卡”三个字时,脑海里闪过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软糯的,温吞的,语速有点慢,但很好听。
也许是声音里的随意和熟悉感让他产生了点兴趣,又或者只是因为陆杉和闻煦的事让他烦躁不已,趁着复活的间隙,他复制电话号码,发出微信好友请求。
好友请求秒通过。
闻暮没有下一步动作,等打完一局游戏,才想起回复消息。
刚打了两个字,闻暮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到可笑。
他在干什么?因为看到陆杉和闻煦聊天,就去加一个陌生女生的微信?
但无论如何,女生捡到他的饭卡,他就应该谢谢她,虽然这张饭卡对闻暮来说可有可无,丢了再补办一张即可。
思及此,闻暮在“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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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后面又补上“谢谢”两个字,在发送的前一秒,对面先给他发来一张截图:「如果有人从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导致我惊吓过度,失禁了怎么办?」
闻暮看到问题后面长得离谱的叹号,大概有几十个,不禁笑出了声。
当然,这不是嘲笑。
闻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想得很通透,如果对方真的有事,绝不会用这么多夸张的叹号。对方现在一定很生气,在被气到又无可奈何时,才会像只炸毛的猫,用一连串标点符号表达不满。
闻暮低沉的笑声在餐桌扩散,坐在对面的闻父终于问了句:“闻暮,你笑什么?”
“没什么。”闻暮敷衍了事,嘴角的弧度难压。
失禁,被人掐住脖子?什么奇怪的问题?
闻暮将手机往旁边一推,直接递到闻煦的面前:“哥,你看看这个。”
闻煦是金融法律双学位高材生,这个问题闻暮解决不了,只能求助闻煦。
闻煦对家人很有耐心,不会吝啬言语,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他想起餐厅的一幕。
女生的眼睛很干净,澄澈得像一泓未被搅动的湖水,不染世故,不藏算计。
可闻煦见过太多干净的眼睛,初入名利场的实习生,故作天真的交际花,表面纯良的对手,她们都擅长用无辜天真的眼神示弱,以为纯良无害就能换来“好处”,实际底下藏着多少弯绕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哥?”见闻煦闭口不语,闻暮了然,他哥的意思很明确,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与我何干?
闻煦一想到自己那件春装,伦敦SavileRow老师傅耗时八周才完成的,如今孤零零地被弃在垃圾桶里,衣服上面还沾满了红色的番茄汁,脸色更难看了。
他语焉不详问:“失禁,是吗?”
闻暮没有听出闻煦话中的深意,他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问闻煦,没想到他哥竟然会一反常态管别人的事,倒是一件稀奇事。
闻暮按照闻煦的话输入:「失禁,是吗?」
*
四个字直白地跳进黎迎的眼中。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瞳孔里晃动着惊诧的波光。
这人谁啊?她好像发错人了!
三分钟已过,消息已经无法撤回。
黎迎坐直身子,手指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敲字:「你谁啊??」
黎迎:「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
对方没有回她,黎迎等了半分钟,准备再发一句对不起,可对方接下来简短的一句话让黎迎的心顷刻坠入谷底。
M:「闻暮,今天的事谢了」
黎迎浑身血液凝固,三颗黑糖珍珠顺着吸管窜入她的喉咙。两颗滑了下去,最后一颗卡在气管口,黏腻的糖浆立刻封住了她的呼吸通道。
她徒劳地抓起餐巾纸咳嗽:“唔,咳咳。”
第二声呛咳比第一声更剧烈,黎迎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半是呛的,一半是羞的,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邻座的情侣惊恐看过来,服务员慌张地递来纸巾,而黎迎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难怪头像眼熟,这串微信号,可不就是闻暮……
黎迎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桌子发疯,恨不得立刻蒸发在空气中。
四年暗恋无果不谈,还在男神面前胡说八道、口不择言,摧毁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
不过幸运的是,“苦心经营”是假的,她就是实打实的怂货,闻暮又不认识自己,没关系的。
黎迎干巴巴回复:「不客气,傻笑.jpg」
黎迎:「我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尬笑.jpg」
M回得很慢,一直在“正在输入中”,五分钟过去,他才一本正经回:「关于你被掐脖,我建议你立即去医院验伤。」
M:「不过,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M:「当然,如果你只是想在朋友面前博同情,那只是道德问题。」
黎迎嘴唇微张,睫毛眨动了两下,一脸茫然。
闻暮是什么意思?
黎迎失语,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又默默缩了回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划开表情包列表,随手选了个最常用的「小猫点头.jpg」发了出去。
发完又觉得太过敷衍,稍做犹豫,补了个“嗯嗯”。
8. 第八章
玻璃窗外,夜色沉淀,周围的街道被霓虹灯点缀得五光十色。
黎迎换了一个充电宝、再清理充电口,甚至重启手机,但右上方的电量依旧龟速上涨。
连充电宝都要和她作对。
黎迎沉重地叹了口气,碎裂的手机屏幕就像是她此刻心情的写照。
掐住她脖子的变态,给她带来的恐惧,每个小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无缘无故的恐吓,让黎迎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她果断在网上下单了四瓶防狼喷雾。
下单完成后,黎迎在寝室群告诉室友今晚她直接回家,不用给她留门。
家离静安寺近,最近倒霉的事接二连三发生,她决定明天去静安寺烧香拜佛,去一去霉运。
因为黎迎平时经常回家,所以室友没问缘由,莫凌雨叮嘱她回家注意安全,还问她带伞了没,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
黎迎没有带伞的习惯,见时间不早了,就把充电宝塞进街电归还柜,走到外面打车。
软件一直显示“等待接单”,预计等待时间从5分钟跳到15分钟,又变成令人绝望的“暂无车辆可用”。
路边五颜六色的灯光晃得黎迎眼睛发酸,她跺了跺站得发麻的脚,按下加价,又过去五分钟,终于有人接。
是一辆黑色SUV,车牌号是祁A·9R066,距离2.4公里。
等待的间隙,黎迎再次点开闻暮的朋友圈,存下他在冰岛极光下的背影照片。
闻暮挺拔的剪影比雷克雅未克的雪山更令人心动,黎迎苦中作乐,虽然倒霉一整天,但因祸得福,加上闻暮的微信,摔十次手机都值得。
可是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乐极生悲,黎迎正在欣赏闻暮的美颜,手机毫无征兆黑屏了。
“嗯?”黎迎愣了一下,拇指按住电源键,没用。
她又尝试音量键和电源键的组合,破手机还是毫无反应。
“不会吧...”黎迎咬了下唇,把手机翻来覆去检查,拍了拍背面,就像小时候修理坏掉的电视机那样。
电视机一拍就能好,屡试不爽,但智能手机不行,无论她怎么折腾,屏幕始终没有亮起的迹象。
祸不单行,黎迎唉声叹气。她把手机塞回包里,自言自语:“算了,先回去吧,还好已经打上车了。”
这时,一辆黑色SUV从远处驶来。
黎迎眯起眼睛看,隐约看到车牌尾号似乎是模糊的66,而她恰巧只记住了车牌末尾两个数字。
黎迎对车没什么研究,仅限于能认出市面上经常出现的品牌。四个圈是奥迪,正写的H是本田,斜着的H是现代,W是大众,至于高端品牌,她不太记得清标志。
眼前这辆车,尽管车身流线优雅,轮毂设计简洁高贵,但在黎迎眼中,他与街上其他SUV没什么区别,或许更方正,车头更霸气,但也仅此而已。
更何况这条背街车辆较少,所以她下意识认为这就是她找的网约车。
既然车来了,就赶紧上去,免得司机等得太久。
黎迎举起手挥了挥。
车子速度未减,她以为司机师傅没看到,便踩到马路边缘,再次挥手。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黑色SUV停在她面前。
黎迎被吓到,后退半步,缓过神后,伸手去拉后门把手。
门纹丝不动,黎迎弯腰,视线向内,但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她蜷起手指,在车窗扣了一下,留下半个模糊的指纹,“师傅,开下门啊。”
一片寂静。
半晌,黎迎才听到解锁声。
她拉开门坐进去,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哆嗦,轻轻地“嘶”了声。
四月的晚风本还带着春末的微凉,可车内的温度低得像是寒冬腊月。
这哪是空调,分明是开了北极模式吧?
闻煦看到轻车熟路钻进后座的黎迎,下颚线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冰冷地嗓音阴恻恻地响起,“不要命了吗?”
声音还怪好听的。
清冽低沉,尾音如冰棱轻坠,疏离中裹挟着磁性质感,只不过,有点不耐烦。
黎迎理亏在先,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发,“这不是怕师傅你没看到我。”
她也是没办法,她现在归心似箭,要是错过,她就联系不到司机了。
真皮座椅凉得像冰块,隔着薄薄的牛仔面料传来刺骨的寒意,黎迎条件反射地抱紧双臂,指尖触到了小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开口,“师傅有点冷,能把温度调高一点吗?”
驾驶位的男人置若罔闻。
黎迎耐心等待几秒,从车内后视镜里偷瞄司机。
只见他戴了一副墨镜,眉眼被尽数吞噬,勾勒出几分捉摸不透的危险气息。
真是个怪人。
大晚上戴墨镜开车已经够奇怪了,而且根据研究,夜间佩戴普通墨镜发生事故的概率会比白天高出3-5倍,有安全隐患先不说,连乘客基本的对话都不回应,是不是有点没礼貌了?
黎迎想起刚才在路边等车,自己敲了半天车窗司机才慢悠悠地解锁,现在让他调温度又装聋作哑。
不会耳朵不好使吧?
黎迎冻得实在受不了,脑袋探过去,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碰了下闻煦的肩膀。
闻煦偏头,墨镜反射路边的车灯,在昏暗的车厢里划出两道冷光。
黎迎湿漉漉的杏眼在昏暗车厢里泛着琥珀光,她斟酌问道:“您...听得见吗?”
黎迎又凑近了些,闻煦这下看清了她的瞳孔,呈浅褐色的放射状,最外圈镶着深棕色的边,像戴了美瞳,无辜又漂亮。
同时间,黎迎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男人暴露在外的下半张脸。
墨镜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压出两道浅浅的阴影,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鼻型堪称完美,鼻梁高而直,鼻尖有一点圆润。上唇很薄,唇峰分明,下唇略微饱满,浅色的唇珠和略微上翘的鼻尖在他凌厉的面容上种下了一颗稚气的种子,即使不笑,也带着几分无辜的孩子气。
黎迎耳尖发烫,她想起大学教授说过的话:“最完美的唇,是上唇如弓,下唇饱满,唇角自然上扬,不说话时也像噙着三分笑意。是让人看着就想亲吻的唇。”
“最完美的鼻型,是鼻梁高而直,鼻尖微翘,侧面看时,山根到鼻尖的线条要像远山的轮廓。”
教授说的“完美”,原来是有具象的。
如果说闻暮的脸是精心调配的和谐,眉眼鼻唇各安其位,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工整的工笔画。
那么眼前这人除了眼睛,五官单独拎出来,每一处都好看得过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黎迎的错觉,司机的下半张脸越看越像闻暮。
果然,闻暮就是帅哥的代名词。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肆虐减轻。
黎迎回过神,看到司机骨节分明的手从控制面板收回。
“原来不是没听见...”她默默吐槽,“是反射太长。”
“谢——”黎迎还没说完,就听见司机冷淡开口:“下车。”
“啊?”黎迎一脸懵逼,摸不着头脑。
闻煦的指节抵在方向盘上,青筋在皮肤下狰狞突起。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把钝刀在脑壳里来回磨。
今晚的聚会足够让他心烦意乱,家族施压让他联姻,现在又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上错车”的女人。
更何况,黎迎出现在他面前的巧合次数太多,简直是在他暴戾的情绪上浇油。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助理的消息跳出:「闻总,查到有人在查您瑞士的账户,手法很专业,不像普通商业调查。另外,陆氏那边放出消息,说您上季度的并购案有问题,已经开始接触我们的合作方。」
「另外,确认林氏正在接触我们海外项目的核心团队。他们似乎对我们的技术参数了如指掌。」
闻煦收回视线,放下手机,指节轻敲方向盘,锐利的眼神藏于墨镜后,从后视镜里审视黎迎。
黎迎穿着简单的白T牛仔裤,长发微卷,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可越是无害,越值得怀疑。
“系好安全带。”闻煦突然改变了主意,面无表情扔下一句话,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黎迎始料未及,整个人重重撞进真皮座椅的凹陷里,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安全带,指节泛出青白。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盛满了惊惶与无措。
很少有人知道,闻煦是个眼睛控。
这个隐秘的偏好,连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
他喜欢干净、无辜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掺杂质,从未被世俗的尔虞我诈污染过。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在商业世家长大,见惯了虚伪的笑容、算计的眼神,所以对这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目光,反而有种近乎执着的欣赏。
闻煦在看到黎迎的眼睛之后,胃里暴戾的火焰莫名变了质,一路向上,烧得他喉咙发紧。
既然有人上赶着要当他的解闷玩意儿,他倒是想看看黎迎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黎迎不知道闻煦的想法,一颗心七上八下,这司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急刹猛转的,开的是车还是过山车?得亏她不晕车,不然高低都得吐在这。
要放在以前,她早就一巴掌拍在座椅上,气势汹汹地甩出一句“什么态度,什么技术,信不信我给你差评”之类霸气侧漏的话。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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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怒意咽了回去。
有一次,黎迎点外卖,外面春风和煦,阳光不烈,但外卖迟迟不送达。
黎迎饿得前胸贴后背,超时十分钟后,她打通外卖员的电话,语气不善:你们送外卖的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
外卖送到时,她看见外卖员是一个跛脚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汗湿的制服黏在后背上,诚恳地向她表达歉意,“对不起啊姑娘。”
那一天,黎迎的心碎了,那一刻的愧疚延续至今。
所以尽管眼前的司机耳朵不太好使,反射弧太长,说话没礼貌,开车像在玩命,但何苦为难打工人。
更何况黎迎还有事相求。
不过说实在的,这车绝对是她坐过最舒服的车座,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地支撑着她的身体曲线,既不会太软让人陷进去,也不会太硬硌得慌。
隔音效果也是出奇的好,瞬间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黎迎不知道这是宾利特制的18向电动调节座椅,内置按摩功能,仅这一套座椅就价值几十万。
她舒服地靠在头枕上,看在座位这么舒服的面子上,不记仇地报出尾号:“师傅,我还没说尾号呢,5324,谢谢。”
司机全程都保持令人窒息的沉默,黎迎不想自讨没趣,索性闭上嘴,将自己缩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然后从兜里掏出破手机,发呆。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高楼大厦逐渐被稀疏的树影取代,路灯的光晕在疾驰的车速下连成模糊的线。
时间流逝,车内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寒意像是有生命般从脚踝处开始蔓延,一寸寸侵蚀黎迎的体温。
车内还萦绕一股雪松冷香,清洌的香气混着低温,黎迎每次呼吸都像吞了把薄荷味的碎冰,从鼻腔一路凉到肺里。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然后偷瞄了一眼屏幕,22℃。
等等,她明明记得上车时看到的是20℃。
所以司机确实调高了温度,但就调高了两度?
两度!黎迎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算什么?施舍般的怜悯吗?
她一边揉着胳膊,一边疯狂抱怨,余光瞥见中控台上一个违和的细节。
那里空空如也,既没有网约车司机标配的手机支架,也没有正在接单的导航界面。更诡异的是,从上车到现在,她都没听到过“滴滴出行为您服务”之类的语音提示。
一个可怕的认知逐渐在黎迎脑海中成形:这根本不是她叫的网约车。
不过,黎迎没有怀疑过对方是骗子。
说来也丢脸,其实她一直在观察司机的手,从而分散了其他关注点,黎迎看到司机搭在方向盘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深蓝色的机械表。
她认得这个牌子,PatekPhilippe,闻暮戴过同款,据说全球限量,价格抵得上一套房。
是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价格。
闻煦的风评在黎迎心里发生两极反转。
他肯定不是骗子,应该是寡言少语的有钱人,没礼貌也情有可原,他一没强迫自己下车,二还送她回去。
就是不知道他打算把自己送到哪。
黎迎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开口:“那个……”
“我好像上错车了。”她心虚道,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能不能路边给我放下?”
话刚说完,黎迎意识到她手机坏了,这荒郊野外的,她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下了车难道要靠两条腿走回去?
她立刻改口:“要不,你直接送我回家?我付你钱。”
司机依旧沉默。
黎迎又补充道:“我的手机坏了,要不你先加我微信?等我修好手机了,立刻把钱转给你。”
“我发誓,我不是骗子,我是星大的学生,师傅您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学生证。”
说罢,黎迎从包里翻出学生证、身份证。
“可以不,师傅?”
黎迎想,既然是有钱人,肯定不在乎这点小钱,那她可以多给一点。本来就是她的问题,她理应补偿。
平常打车回家50元,她要不给他五倍?
250,应该差不多了吧?
见司机还是默不作声,黎迎有点着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或者……你借我一下你的手机?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过来接我。”
闻煦没有回答,直踩“油门,车速表指针猛地向右偏转。
“啊!“突如其来的加速让黎迎两眼一黑,学生证和身份证掉在了地上。
“师傅,你...你要带我去哪?”黎迎捡起身份证,脸色惨白地望着路边飞速倒退的景。
闻煦开口,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埋了。”
9. 第九章
“埋了”有很多意思。埋单、埋藏、埋没……但此刻,从他薄唇里吐出的这两个字,显然只有一个含义。
活埋。
黎迎的脑海中晃过各种可怕的画面。
漆黑的土坑,冰冷的铁锹,潮湿的泥土……她甚至能想象到泥土灌进口鼻时令人窒息的痛苦。
胃部一阵痉挛,恐惧如毒蛇般顺着脊背攀爬而上,黎迎声音干涩:“你……你要多少钱才会放了我?”
她平时不与人结仇,和人少有争执,所以,绑架她不可能是寻仇。劫色的话,黎迎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资本,毕竟忽略性别的话,司机长得比她更“漂亮”。
既然不是仇家,也不是劫色,那就只能是图财。
就算男人想要她的器官,无非也是为了钱。
路上不见行人,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短促焦躁,很快又被寂静吞没。
黎迎深呼吸,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
“如果是几百万,我家可以给。”她逼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但如果是上千万…或者上亿……”
黎迎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不如真的埋了我吧,我这条命不值这个价。”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路灯的间距越来越远,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黎迎想,自己可能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刚买的红提吐司,保质期就到后天;桌上还有半盒没吃完的蓝莓,不吃明天就会坏掉,不过不用她交代,安莳一定会趁她不在,偷偷消灭掉……
原本答应教侄女做草莓蛋糕的,侄女每次看到她回家,都眼巴巴地问:“姐姐什么时候教我呀……”
原来人临到尽头,惦记的竟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黎迎的父母从小教育她:“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是啊,是她自己粗枝大叶上错车,是她的错,不应该连累家人。
这个认知反倒让黎迎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恐惧到了极点,就会转化成一种近乎解脱的愤怒,死之前也要过l过嘴瘾,于是她所幸破罐子破摔开骂。
“你就是个变态!穿得人模狗样,戴着几百万的表,结果是个法外狂徒?”黎迎怒火直冲脑门,语速越来越快,“你是不是心理扭曲啊?绑架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很有成就感吗?”
闻煦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本就阴郁的心情更上一层楼,他压着怒意,反问:“是我让你上车的?”
“是我上了你的车,所以呢?这就是你绑架我的理由?”黎迎泄愤地拍了下车门,“敢情我被绑架,还是我的错了?受害者有罪论?”
闻煦侧目,乜了她一眼。
月光从车窗斜斜地照进来,映照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闪过波动,但很快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闻煦眼底戾气一闪而过,“很吵。”
黎迎死到临头无所畏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快放了我!”
闻煦胸腔振动:“如果我不放呢?”
闻煦何尝不想把黎迎扔下车,从她上车起嘴巴就没停过,一路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废话,既要加微信,又要借手机,很难不让他怀疑她另有目的。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眼瞎的女人光顾着对他破口大骂,也不管周遭环境,他们现在在高速上,距离最近的路口还有七公里。
如果他现在停车,把她丢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荒郊野岭,让她消失容易至极,可处理后续太麻烦。
闻煦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把黎迎抛下,不是良心作祟,而是厌恶事后警察调查的繁琐程序。
“你不放我们就同归于尽。”黎迎蜷缩在角落,红着眼睛瞪他,“我跆拳道黑带、散打冠军、拳击业余赛金腰带,你最好离我远点……”
“三个小时前,我刚放倒了一个一米九的壮汉,他在我面前,失.禁了。失.禁了,你懂吗?”
“是吗?”闻煦嘴角一抽。
黎迎故意活动了下手腕,发出咔咔的声响,继续胡编乱造,“我数到三,你再不停车,我真的就和你同归于尽……”
她的威胁在车厢里回荡,闻煦充耳不闻。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
威胁失效,黎迎纳闷,他在看什么?
是在和同伙商量怎么处理她吗?
还是……在估算她这条命值多少钱?
还没等黎迎思考清楚要不要上去争夺方向盘,闻煦已经锁上手机,丢到中控台上。
下一秒,车子驶出高速,在路边空旷处停下,闻煦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副银色手.铐,然后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下车。
黎迎呼吸一滞,本能地往车门方向缩去。
车门被闻煦打开,夜风灌进来,夜晚的凉意吹散了车内凝滞的空气。
久违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入黎迎的鼻腔,胸腔里沉积的寒气被一扫而空,让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黎迎抓住机会,在闻煦开门的一刹那,扑向敞开的车门。
可她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温热的手掌就扣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松松地捞了回来,力道大得让她动弹不得。
黎迎挣扎着回头,对上闻煦近在咫尺的脸。
月光下,他的薄唇紧抿,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他身上瘆人的压迫感。
“跑什么?”
黎迎的腰被闻煦扣着,整个人被他半搂在怀里。闻煦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灼热得让她心跳加速。
是害怕、恐惧引起的心跳加速。
黎迎伸出双手使出全力推他,可闻煦的手臂如铁钳般牢不可动。
“放开我!”
闻煦没说话,直接拦腰将黎迎塞回后座。
黎迎刚要反抗,闻煦已经欺身而上,单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咔嗒”一声,将手铐锁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黎迎口出恶言,刚憋出一个字,闻煦就将手铐的另一端扣在车门上方的扶手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闻煦的胸膛几乎贴着黎迎的脸,在他离开之际,呼吸拂过了黎迎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冰冷又强势。
黎迎一挣,链条哗啦作响,手腕被金属磨得生疼。
“你这个变态,快放开我——”她的声音劈了调,左手成爪抓向闻煦的咽喉。
闻煦偏头躲开,反手将她按在车座上。
黎迎动弹不得,眼眶渐渐泛起水雾,琥珀色的杏眼泛起细碎的光。
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她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让那双眼睛更加楚楚动人。
只可惜,碰到的是不懂怜香惜玉的闻煦,他关上门,重新启动车子,“不想死就闭嘴。”
黎迎委屈地缩了缩脖子,手腕上的金属手.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改变策略,左手抓住扶手用力往下压,同时右手腕向上猛提。
但无论她怎么用力,该死的手.铐都岿然不动。几次尝试后,黎迎精力耗尽,泄气地垂下肩膀,额头抵在车窗上喘息。
绝望了五分钟,她才注意到手.铐内侧刻着眼熟的品牌标志,图案是一个精致的小锁,下面刻着“VelvetRestraint”的字样。
这个标志她太熟悉了。
一年前,哥哥新婚两周后,黎迎代收了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快递。
她拆开后才发现是哥哥买的情.趣用品,也是这个奢侈情.趣品牌的产品。据说VelvetRestraint是目前网上最贵的情.趣用品品牌,专为“特殊游戏”设计的高级货,用高级合金打造,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你...”血色从黎迎脸上褪尽,又猛地翻涌上来,她的脖颈迅速涨成羞愤的紫红,“你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玩得真脏。”
闻煦不耐烦道:“闭嘴。”
黎迎气得眼眶发红,“你这个...这个…”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个淫.魔!”
“?”
闻煦给黎迎戴上手铐,是怕她影响自己开车。
手铐是宋时然硬塞给他的,听说闻煦今天要去“相亲”,他特意准备了一堆“助兴礼物”放在副驾驶。
闻煦此刻根本没空搭理黎迎。
他瞥了眼后视镜,一辆黑色奔驰紧追不舍,逐渐逼近,像索命的幽灵般紧咬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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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闻煦刚接手闻氏集团海外业务,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徐世铮估值虚高的科技公司,Xenith(顶点)。
Xenith的核心技术涉嫌抄袭,财务报表更是漏洞百出。在连续三周的做空操作后,徐氏科技股价暴跌78%,闻煦趁机以白菜价完成了收购。
最后的董事会上,徐世铮摔碎茶杯,表情狰狞,“闻煦,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徐世铮是技术出身,他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公司上,年近五十的他心有不甘,红着眼睛嘶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闻煦,我迟早让你血债血偿。”
当时闻煦只当是他是败犬的哀鸣。
按照惯例,这些被资本游戏淘汰的失败者,要么拿着套现的钱去国外养老,要么郁郁寡欢地消失在商海里。
没想到徐世铮选择了最极端的路,变卖祖产成立私募基金,蛰伏三年就为等这个复仇的机会。
20分钟前。
闻煦收到助理小陈的短信:
「闻总,已查清,徐世铮一周前在仁和医院确诊胰腺癌晚期,主治医生张维已确认」
「癌细胞已扩散至肝脏,预估生存期3-6个月,其私人账户今早转出2000万至境外账户」
「监控显示他正在跟踪您的车辆,已报警,闻总请您注意安全。」
难怪,将死之人确实没什么好顾忌的。
后视镜里的奔驰开始加速,驾驶座上徐世铮扭曲的面容在挡风玻璃后闪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没有半点当年儒雅企业家的影子。
“坐稳。”闻煦命令道。
紧接着,车子甩尾冲进一个地下车库,轮胎在水泥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车速表的指针已经飙到了红色警戒区,引擎的轰鸣声震得黎迎耳膜发疼。
她的手腕被还铐在车门扶手上,随着车身的剧烈晃动,金属手.铐不断撞击车窗边缘,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黎迎的身体因为惯性被甩得左摇右摆,疼得她直抽气,声音也被剧烈的颠簸撕扯得支离破碎,“慢、慢一点……”
话音未落,又是一次近乎九十度的急转。黎迎额头重重撞在车窗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嘀!嘀!”她揉了揉晕晕乎乎的额头,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猝然在她右侧炸响。
黎迎转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正与他们并行。驾驶座上的男人头发花白,嘴角咧开一个挑衅的弧度,冲他们比了个下流手势。
黎迎心脏揪紧,脱口而出:“那辆车——”
“看见了。“闻煦板着脸回。
黎迎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男人会加快车速,因为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不,想要男人的命。
车内弥漫起一种诡异的平衡,她、驾驶座上的男人,以及后方穷追不舍的疯子,三人形成了一条畸形的食物链。
按照常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黎迎不认识绑架她的男人,那么后面那个追杀者岂不是天然的盟友?
隔着一层玻璃,黎迎单方面和追车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白发男面部扭曲,充血的眼球暴突,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哪怕黎迎知道追车人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依然被吓得心脏失控,女生的第六感在她脑中拉响尖锐的警报:追杀者比绑架她的男人危险百倍。
车身又一次剧烈震动,后方的奔驰再次狠狠撞上车尾。黎迎的后脑勺磕在头枕上,一阵眩晕。
她强忍不适,飞快地分析现状:变态男虽然危险,但至少还保持理智。而后面的疯子……
黎迎瞥了眼,正好看到追车人掏出一个闪着寒光的金属物件。是刀?还是……
“你开车。”黎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不用管我,我会坐稳,争取不影响你。”
话落,黑车加速别过来,车头凶狠地挤向他们的车道。两车后视镜相撞,金属摩擦迸出刺眼的火花。
闻煦淡定地把控油门,等黑车再次别过来时,他轻点刹车,方向盘向右打了十五度。
“砰!”
黑车猝不及防冲过头,车尾失控地甩向护栏。而闻煦的车早已丝滑地切入空出来的车道。
10. 第十章
雨丝划破夜色,在柏油路面洇出深色的水痕。外面隐约可见的街道被暴雨吞噬,完全清晰的轮廓。
闻煦手握方向盘,神情冷峻,目光如冰,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空旷的街道。
黎迎一只手紧握扶手,另一只手拉紧衣服,试图驱赶体内的寒意。
后背冷汗涔涔,T恤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空调冷风吹过,全身便泛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黎迎的上下齿列不受控制地撞击在一起,她面朝左前方期期艾艾道:“师傅,能不能先把空调关了,我好冷……”
闻煦这次没为难黎迎,伸手关掉空调。
冷风戛然而止。
黎迎掌心贴上心口,闭眼默数呼吸,平复心情。
再睁开双眼时,眸子里晃动的恐惧已静了大半,她深吸口气,商量道:“我们好歹共同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时刻,你要不放了我吧?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向外说。”
这番话似乎不太奏效。
黎迎思虑片刻,举手对天发誓:“你戴着墨镜,要是我再遇上你,我也认不出你。所以你放了我吧。”
假的,男人下半张脸早就刻在黎迎脑海里,就算遮住眼睛,他的唇,他的鼻子,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像深夜丛林里蛰伏的猛兽,看似慵懒冷漠实则随时能给人致命一击。
所以遇到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知情,明哲保身。
雨点敲打窗户,车窗玻璃映出黎迎惨白的脸。
她的头发乱得像鸟窝,发丝东一撮西一撮地支棱着。
对比驾驶位大山崩于前、还不改色,墨镜悬在高挺鼻梁上纹丝不动的男人,黎迎简直狼狈不堪。
她抓了把头发,见男人迟迟不说话,以为自己有戏,故而润了润嘴唇,心里飘过无数阿谀奉承的话。
夸他运筹帷幄,赞他临危不乱,昧着良心说他是个好人。
可黎迎张嘴,很快又闭上。
大脑排练八百遍的奉承变得无比虚假。什么“您大人有大量”,什么“我保证守口如瓶”,全都卡在舌尖说不出口。
黎迎才不想夸一个变态,于是话到嘴边,只多了接地气的两个字:“行吗,帅哥?”
现在满大街都是“帅哥”,这才不是谄媚。
可闻煦不知道。
他从小生活在国外,鲜少回国,大学因为闻母病重,他便回国读书,等闻母的病情逐渐好转,毕业后,闻煦又踏上飞往国外的航班。
这次回国,也是闻父告诉他,闻母最近心情欠佳,有预感坏事将近,这才紧急召回他。
更何况,闻煦鲜少接触普通人的社交圈,身边接触的人无一不称呼他为“闻少”、“闻总”、“闻先生”,抑或他的英文名。
所以他并不知道“帅哥”一词已经变异成某种拓扑结构。
健身房教练是“蛋白粉帅哥”,秃顶程序员是“代码帅哥”,甚至菜市场杀鱼摊主都挂着“冷酷帅哥”的霓虹灯牌。
听到“帅哥”两字,闻煦冷嗤。
满嘴谎言、虚假的骗子。
“跟我走。”他平静地说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管黎迎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不管黎迎嘴里有多少谎言,闻煦不得不承认,他喜欢她的眼睛。
清澈、纯净、透亮,不藏算计。
眼下还没有查清徐世铮的行动轨迹,放黎迎回去很危险,无疑是自找麻烦。
听到闻煦的话,黎迎心底的希望破灭,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的灼热感。
“我不值钱的,我家很穷的……”她动了动手腕,低声喃喃,“我不想被人睡……”
黎迎以为自己早已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可这一次,男人带她再次走进危险的漩涡,她意识到,心底深处的恐惧,并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是会悄无声息地弥漫在每一个细胞之间。
即使她装作无所畏惧,但寒意仍会在每一次危机降临时席卷她的内心。
暴雨如同无情的审判者,把恐惧的情绪放大,压得黎迎无法逃避,无法躲藏。
黎迎不说话了。
闻煦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褪尽血色的手,看到她发抖的肩膀。
所有细枝末节,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黎迎咬住内侧脸颊的软肉,把呜咽锁在齿间。可眼泪背叛得彻底,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打湿了脸颊。
她迅速抹脸,擦去眼泪。指腹抹过眼下时带起一片薄红。
是在哭吗?
闻煦皱了下眉。
黎迎哭得很安静,如果不是后视镜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鼻尖,他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她在哭。
闻煦向来冷静,情绪极少被外界干扰,他厌恶软弱,更厌恶会让自己心软的情绪。可现在,看到后座缩成一团的身影,他胸口竟泛起一种陌生的刺痛感。
人生中第一次,心里有了波动。
闻煦沉默半晌,在路边停下车,嗓音比刚才柔和:“今晚很危险,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去。”
黎迎透过模糊的光望向驾驶座,她的睫毛黏在一起,眼泪悬在上方将落未落。
闻煦顿了顿,补充道:“锁你的手,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在跟车。”
他侧过身,摸出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递到黎迎面前:“怕你做出过激行为,到时候我们都有危险。”
钥匙就在闻煦掌心,黎迎怔怔地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是在解释?把钥匙给她,让她自己打开?
黎迎迟疑地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闻煦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一下。
黎迎的指尖冰凉,冷与热在相触的皮肤间交融,两人的动作同时停滞,一秒、两秒,三秒……闻煦手掌的热度一点点渗进黎迎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融化了她凝固在骨缝里的寒意。
这时,导航提示音响起:“前方500米有测速摄像头。”
闻煦先收回手,重新把右手放在方向盘,目光透过雨幕望向前方。
“自己开。”他淡淡道。
黎迎接过钥匙,将钥匙插入手铐锁孔,一声轻响后,金属环应声弹开。
金属的束缚解除后,手腕上的红痕更加刺目。黎迎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眼泪流得更凶了。
闻煦从中控台抽出一包纸巾,头也不回地扔向后座。纸巾包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落在黎迎膝头。
“擦干净。”声音没什么温度。
黎迎不是爱哭的人。
被抄袭作品还被人倒打一耙她没哭,被老师当众批评时她没哭,高中摔断腿被送进医院,她也只是咬着牙让医生给自己打石膏。
但此刻,她的泪水就像泄了匣的洪水,在闻煦丢给她一包纸巾后。
“不是.……”黎迎手忙脚乱地抽纸巾,鼻尖已经红得像颗小番茄,“我认错人,在我上车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啊……“
哽咽让后她的半句话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可下一秒,黎迎所有的啜泣都卡在了喉咙里。
闻煦警告:“再哭就下车。”
黎迎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噎了一下,这个男人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太过分了!她擦干眼泪,一脸怨气:“晦气,下车就下车。”
闻煦也不挽留,踩了一脚刹车:“嗯。”
车速减缓,黎迎凝视窗外陌生的景色,犹豫了。她想下车,想一个人离开,远离这变态,理智又让她立即止住动作。
根据她看电视剧的经验,跟踪者从来都是分批行动的。跟踪男主的人不会只有一波,逃离男主会有更多的麻烦。
在第一辆车被发现后,第二辆会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包抄,而第三组人永远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男主角自以为甩掉了跟踪者,然后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被斜冲出来的货车逼停。
当时弹幕还有人科普,说专业的跟踪团队都会准备至少两辆备用车,一辆负责盯梢,一辆负责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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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模狗样的变态树敌一定不少,走到哪里都不会安稳,现在下车确实能逃离他,但更可能迎面撞上藏在暗处的另一批人。
万一,那些人把她当成变态的同伙怎么办?
黎迎委屈地哼哼唧唧了两声,声音低低的,她拉不下脸面,郁闷地反驳了一句:“跟你走就不危险吗?”
“有我在——”有我在哪里不危险?
“阿嚏。”黎迎打了个喷嚏,截断闻煦的话,顺着他给的台阶接话,“那我就、跟你走,那你、你保证明天要送我回去……”
她心想,变态其实有点嘴硬心软吧。
他潜台词应该是: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吧。
黎迎吸了吸鼻子,抓起落在腿上的纸巾狠狠擤鼻涕,擤完后捏成紧实的一小球,放进包里。
她的眼睛红红的,泛着水光,睫毛一颤便抖落几分稚气的委屈。让人不由得想起雪地里竖起耳朵的兔子,三分可怜相,惹得人想用指尖去碰一碰她湿润的睫毛。
闻煦别开脸,不该有的情绪,就该扼杀在萌芽里。
他自己就是一个危险源,比徐世铮更危险。
闻煦冷冰冰问:“不怕?”
“怕,我当然怕。我只是一个女生!”黎迎冷静下来,知道男人不是犯罪人员后,越想越气,没忍住踹了脚前排座椅,鞋底在真皮上留下半个灰印,“人高马大的我打不过……”
说完这些,黎迎想起自己的豪言壮志,想要找回一些自尊,毕竟在男人面前泪失禁太没面子了,她意有所指说道:“不过,我能打过弱鸡。”
变态转动方向盘时,衬衫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并不粗壮。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更像是常年握笔的手。
在变态下车时,黎迎短暂地观察过他,身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马甲,贴合上半身的线条,马甲收束出的腰线很细,与宽阔的肩膀形成优雅的倒三角。
这身形更像是文雅的读书人,而非街头斗殴的混混。
闻煦再次发动车子:“是吗?”
两个字,黎迎听出了愤怒之意。
她索性闭上眼,假寐。
15分钟后,车子驶到一处别墅,外面的雨也停了。
月光洒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远处喷泉的水声隐约可闻。高大的东京樱花投下斑驳树影,夜风掠过,带起一阵清冽的花香。
“下车。”
闻煦已经站在车门外,他的领带不知何时松开了,被夜风掀起一角。
黎迎有点怕了,手指抠住真皮座椅,她的目光飘过别墅前空旷的草坪,看到树影在月光下张牙舞爪。
“我……”她欲言又止,“不会一下车就被爆头吧?”
夜风吹落几片樱花,正好粘在挡风玻璃上。闻煦弯腰探进车内,黎迎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后脑勺撞在另一侧车窗上。
闻煦不耐烦命令:“下车。”
黎迎犹豫再三:“你真的不是变态吗?你明天真的会送我回去吗?”
“三秒。”闻煦的声音更冷了,“自己数。”
三、二、时间还没到,一件西装外套兜头罩下,舒适的面料摩擦过黎迎的耳廓,遮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你干——”
突然的腾空感打断了她的话。闻煦的手臂横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
黎迎本能抓住他的衬前襟,两人距离很近,她又闻到了男人衣服上残留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四月特有的潮湿草腥味。
闻煦脚步声很稳,踩碎落叶的脆响有规律地传入两人的耳中。
“放我下来。”黎迎开始挣扎。
挣扎时她的膝盖撞到什么硬物,可能是别墅的门框。闻煦的手臂肌肉绷紧,但步伐丝毫未乱。然后黎迎听见电子锁解除的滴滴声,再是中央空调启动的轻微嗡鸣。
男人将她放下。
“你干——”黎迎扯下蒙头的西装,猝然睁大双眸,“是、是你?”
男人摘掉了墨镜,露出一双熟悉漂亮的眼睛。
11. 第十一章
黎迎不止一次想过,餐厅碰到的口罩男摘下口罩,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色。
她画过上百幅肖像画,经历过无数次的描摹与修改,她总结出了一套规律,有时候,她仅凭一个侧影就想象出完整的五官。
比如,餐厅的男人,鼻梁该是陡峭的,唇线必得如刀刻,嘴角自然下垂时要带几分倨傲,否则压不住他这般凌厉的眼睛。
黎迎在车上也想过,戴墨镜的变态男会有怎么样的一双眼睛。
根据男人微嘟的唇珠和微笑唇,她大致可以确定,墨镜后一定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双眼皮很深,笑起来时,眼睛下方会鼓起两个小小的卧蚕。
可是现在,黎迎觉得漂亮的眼睛、觉得完美的鼻子和嘴唇,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搭配,它们竟然真实鲜活地长在同一个人的脸上。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组合在一起时产生的化学反应,犀利狭长的眼睛被微微圆润的鼻尖中和了攻击性,微笑唇又平衡了锋利的下颌线。
就好像造物主在创造他时,特意打破所有规则,却在最后关头用魔法让一切变得合理。
黎迎浑然不觉,自己的脸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她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内心又被更强烈的震惊淹没。
太像了,太像闻暮了。
难道他就是闻暮的哥哥?
“不愧是兄弟……”黎迎感慨道。
这该死的基因,怎么就能把优越的外貌这样平分给两个人?
只不过,男人脸上的伤口太显眼,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他的身体似乎也不太好,苍白肤色下隐约可见几道淡青色的血管,加之他头发很黑,就更显他的皮肤病态。
闻煦低垂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黎迎。
漆黑的眼睛在阴影中十分冷漠,像两潭不见底的寒泉,或许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眼神,携带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让人本能地想要退避三舍。
“你是、闻……”黎迎的视线被烫到,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再次描摹过去。
男人实在太高了,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
他站在门口时,身后的灯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去大半,黎迎不得不仰起脸,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二楼左转到底的房间,不要闲逛。”闻煦显然不想无意义的废话。
“不该问的事别问,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已经转身离开。
等黎迎反应过来后,闻煦已经消失在转角。
黎迎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但既然是闻暮的哥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就不担心男人是骗子。
想到这,黎迎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幸好没告诉爸妈今天要回来,不然爸妈一定会担心的。”她暗自庆幸。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安。
万一……万一这个男人根本不是闻暮的哥哥呢?
黎迎咬了咬下唇,犹豫要不要开口借手机。
可环顾四周,偌大的别墅寂静无声,脚步声也被厚重的地毯吞没。她试探性地在一楼转了一圈,推开其中一扇半掩的门,没人。
黎迎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觉得脊背发凉,她停下脚步,决定先回房间。
黎迎踩着旋转楼梯的台阶一级级往上走,掌心下的红木扶手上雕刻着精细的雕花纹路,她定睛一看,好像是缠绕的藤蔓与玫瑰的图案,每一处转折都打磨得圆润光滑。
二楼走廊也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
黎迎走到走廊尽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她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顶灯亮起的刹那,整个房间的冷色调毫无保留地撞进她的视线。
房间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立方里。
墙壁是灰调的浅蓝色,天花板垂下的吊灯造型极简,银白色的金属支架托着几个几何形状的玻璃灯罩,投射出的光线也是偏冷的白光,照得人脸色发青。
窗帘是厚重的银灰色,此刻严严实实地拉拢着,布料上隐约可见细密的暗纹。
黎迎走过去伸手碰了碰,发现是某种高级的防尘面料,触感冰凉顺滑,像蛇的皮肤。
黎迎蹑手蹑脚地坐在床沿,又打量起别处。
靠墙立着一个黑色的金属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精装书籍,书脊大多是黑、白、深蓝这些冷色调。
墙上挂着几幅黑白风景照,都是些荒凉的雪原或是雾中的城市,没有一丝暖色。
整个房间唯一称得上“温暖”的,可能就是床头那盏台灯了。但即便是这样,灯罩也是磨砂玻璃的,透出的光线依然偏冷。
这个房间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处处透着疏离与克制。
“真是个怪人……”黎迎强迫症发作,指尖抚平床单上的一道道褶皱。
恐惧与好奇在她的血管里拉锯。
闻暮的哥哥到底得罪谁了?为什么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个追车人现在怎么样了?被抓了吗?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黎迎的思绪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凌乱地打着旋儿。
“她真的是闻暮的哥哥吗?”
黎迎揉了揉手腕,淡淡的一圈红痕还未消退,她又有点想骂人了,“就算是闻暮的哥哥也很过分!”
其实那副情.趣手铐内里,衬着一层柔软的绒毛,只不过她挣扎得太激烈,或多或少被伤到了一点。
可是,闻暮的哥哥车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玩车.震吗?
有钱人是不是都如此?衣帽间里挂着高定西装,抽屉深处却藏着皮革束带?
黎迎抓起枕头压住发烫的脸。都是成年人,玩情趣无可厚非,但这也太……她的思绪突然卡壳,不知该如何定义。
闻暮哥哥冰冷禁欲系的外表下,居然搞这出,反差也太大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战,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真变态。”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黎迎撤回先前的三个字,手指卷着一缕头发绕圈,绕了两圈放下,“毕竟是闻暮的哥哥。”
虽然黎迎的哥哥结婚时也买过些情.趣用品,但哥哥和嫂子新婚宴尔,和老婆用怎么了?
但闻暮的哥哥就不一样了,谁知道这副手铐禁锢过多少人的手腕,按照他这熟练度,恐怕不止一次两次。
不过,闻暮知道他哥哥的特殊爱好吗?闻暮不会也有什么奇怪的喜好吧?
黎迎蓦然升起一种荒诞的联想,阳光背面也有黑子,闻暮阳光的笑脸底下会不会也……”
“不可能!”
黎迎摇头,再次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出去。闻暮多么干净清爽的一个人,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青柠香,怎么可能会...…
但仔细一想,闻暮的哥哥不也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吗?谁知道私底下玩得有多花。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啊啊啊别想到了!”黎迎在床上滚了一圈。
有钱人的癖好就像他们的私人酒窖,再古怪也轮不到外人指摘,她这种普通女大学生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可是,万一闻暮真的……黎迎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枕头边缘,脑海里浮现出闻暮的双手戴上皮质手套的情景。
“关我什么事啊!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她拍了拍脸颊,第三次停止毫无根据的臆想。
半个小时过去。
黎迎翻来覆去,床单被揉得皱皱巴巴,始终无法入眠。终于,她烦躁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窗边。
指尖触到窗帘,一阵水声闯入她的耳膜。
黎迎屏住呼吸,拨开窗帘一角。月光下,一个椭圆形的泳池泛着粼粼波光,水面被搅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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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银色涟漪。她的视线顺着水纹追溯源头,看到有人在那里。
距离不算远,足够让黎迎近视三百度的视野保持一定的清晰。
那人身影很白,像是裹了一层光,肩膀宽阔,腰线明显,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得一清二楚。
黎迎心里一动。除了闻暮的哥哥,还能是谁?这别墅里住的可没别人。
他夜里游泳,不冷吗?
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修长的身影滑入水下,又重新浮出水面。
黎迎贴着窗沿站了一会儿,傻愣愣地看着闻煦游泳,闻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游了一圈后,朝着她的方向转过身来。
黎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整面建筑外墙。
当闻煦的视线抵达她的窗口时,黎迎一阵心慌,她收回目光,慌张地把脸藏到窗帘后面。
黎迎贴着墙,大气不敢出,心跳“砰砰”作响,像要撞破耳膜一样。
她刚才那样……算偷窥吗?
黎迎心里七上八下。手指搓着衣角,思索要不要下楼,去借个手机,或者这是个好机会。
五分钟后。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湿意,黎迎抱紧胳膊,站在泳池边。
闻煦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黎迎站了几分钟,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断闻煦,心里越来越紧张。
一方面,他是男神的哥哥,另一方面,他本身的气场就很有压迫感。
黎迎张了几次嘴,想叫人,声音都被夜色压了下去。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水面平静了。
闻煦刚才还在游动,此刻却沉入水中一动不动。波纹散去,浮光掠影里只剩他白皙的身影,静静悬在水底,看上去像是溺水了
黎迎第一反应是闻煦在憋气。有人爱挑战极限,她懂。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水面连气泡都没有。
“喂?”黎迎试着喊了句,没有回应。
她的心往下一沉,胃也紧紧收缩了一下,她又喊了一声,“闻先生,您还好吗?”
没人应,四周只有水声、风声,还有黎迎快要崩溃的心跳声。
黎迎从小水性就不错。
不是天赋异禀,也不是自愿学会的。她会游泳,是被逼的。
她的哥哥,比她大五岁,从小就对“妹妹不能输”这件事抱有执念。别人家的妹妹不会的事,他妹妹必须会。别人家妹妹胆子小怕水,他妹妹不能怕水。
那年她才九岁,哥哥十四岁,正是青春期男孩最有力气也最倔的时候。黎穆生将黎迎带到游泳馆,手里拎着一个粉红色泳圈,不容拒绝地把她推下水。
黎迎呛了两口水,哭着扑腾回岸,鼻涕眼泪一把抓。
黎穆生站在岸边,双手抱臂,一脸冷静,说:“你今天学不会,咱们别想吃晚饭。”
她学不会。
可到了傍晚,黎迎真饿了,还是咬牙下水了。
黎穆生站在水中一米外:“用手划,腿打直,你不蠢。”
黎迎咬着牙,哭着扑水。
从那之后,每到暑假,她都被拎去游泳馆。黎穆生像教练一样站在岸边,手里拿着秒表,表情严肃,要求她一口气游完二十五米,不能停,不能喘。
黎迎那时候很讨厌游泳,也恨极了黎穆生。
可等她长大后才发现,压着肩膀学会的动作、咬牙坚持过的寒战,全都留在了肌肉记忆里。
她能在三米深的水里睁眼、闭气、下潜,不紧张,不害怕。
所以现在,黎迎看着水下那道生死不明的影子,没犹豫,也没多想。
黎迎深吸一口气,脱了鞋,站上池沿,脚尖一点,整个人轻巧干脆地跃入了水中。
水花溅起,凉意袭来。
12. 第十二章
冰冷的池水裹住黎迎的身体,她一激灵,在水下睁开眼,强忍水压带来的眩晕,四下寻找闻煦的身影。
片刻后,黎迎终于看到闻煦。
他侧身躺着,胸膛不见起伏,黎迎咬紧牙关,迅速划水游过去。
她的手扣住闻煦的肩膀,想将他翻转过去。但水中动作沉重又迟缓,拖曳感极重,黎迎只好调整姿势,改为托住闻煦的腋下,一手扶住他的后颈,让他仰起头,防止水灌入气管。
闻煦看起来很瘦,但比黎迎想象中要沉许多,身上肌理湿滑,一不注意就容易滑脱。
黎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闻煦往水面带,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重重吸了一口气。
闻煦的头靠在她肩窝,高挺的鼻梁戳着她的锁骨,眼睛紧闭,呼吸微弱。
黎迎一边喘息,一边一寸一寸拖着他游向池边,还要时时刻刻观察他的状态。
好不容易把闻煦推到岸边,黎迎手脚并用将他从水中拉出,自己也跟着狼狈地爬上来。
来不及喘口气,她便着急询问:“闻先生?闻先生?”
闻煦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地上,泳裤紧贴身体,看起来就像刚捞起来的尸体。
黎迎跪在他身侧,眼睛盯着他发白的唇瓣,冰凉的手贴上他胸膛,幸好,还有起伏。
她大声叫闻煦的名字:“喂……闻先生,您还好吗?您睁眼看看我。”
没人回应。
黎迎双手交叠按在闻煦的胸口,用力下压,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人命关天,黎迎不敢再犹豫半秒。她清楚记得书本上写的急救步骤,翻身、清道、人工呼吸,每一步急救措施她一项项从脑海里检索出来。
当机立断,黎迎抬起头,双手托住闻煦的下颌,用拇指擦了下他嘴角的水迹。
她小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样救你了。”然后仰起闻煦的脸,用手捏住他的鼻梁。
黎迎咽了口唾液,心跳加速的同时,俯下身去。
她的嘴唇离闻煦还有一厘米。
即将触碰的瞬间,原本闭眼的闻煦,冷不防睁开了眼睛。
眼神漠然、清醒、没有迷茫。
黎迎愣在原地,嘴唇悬在他脸上方,僵硬得像被定身了一样,喉咙里发出一声害怕的颤音,“你……”
闻煦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扫到她的唇,再落回她脸上,没有情绪波动,平静地凝视她。
黎迎后退一步,膝盖撞在瓷砖边缘,霍然坐倒在地。
“你、你没事?”她耳根通红,哑着嗓子问。
“嗯。”
黎迎的情绪还没有完全脱离惊慌,她惊魂未定地顺了下胸口,嗔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应我?”
闻煦撑着肘缓缓坐起,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他没急着回答,而是用拇指擦过下唇,将一线水痕碾碎在指腹。
随意的动作被他做得像慢镜头。
一分钟前,黎迎也是用颤抖的指尖,替他抹去溅在唇上的水滴,恍惚间,羞愤替代惊慌,黎迎怒道:“你明明没事,为什么不说话?”
闻煦看向她,语气平淡:“我在憋气。”
黎迎怔住,几秒后脱口而出:“你神经病吗?你憋气都憋成假死状态了。”
闻煦眨了眨眼,面无表情的脸难得出现迷茫的神色,像是在思考,然后才慢吞吞地回:“你不是救了我?”
黎迎脸涨得更红,握拳敲了敲自己脑袋:“那你就不能应一下我?我都准备人工呼吸了。”
见闻煦苍白的嘴唇慢慢变得红润,黎迎收回视线:“我,我刚才真的以为你死了……”
你要死了,闻暮得有多难过。
你要死了,嫌疑最大的人就是我。
闻煦掀眼皮,淡淡道:“没死,你救得及时。”
黎迎语无伦次:“我、我不是为了救你……不对,我是救你,但你根本不用救啊!”
闻煦转移话题,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有事?”
黎迎才想起正事,但不为何注意力偏离了闻煦的脸,转而落在他裸.露的上半身。
他的身材很好,胸肌线条流畅,腹部凹凸分明,人鱼线延伸到泳裤边缘。
大概在水下泡久了的缘故,皮肤惨白,导致胸口两点红色格外艳丽旖旎。
只不过,他左胸边缘的皮肤,好像破了皮,边缘发白,中间隐隐沁着水与血混杂的颜色。
不是明显的大伤,却不浅。
黎迎心里“咯噔”了一声。
伤口的位置,跟她方才托闻煦的肩膀,拉他往上游时的位置重合了,所以伤口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手腕处一直戴着的水晶手链。
银链细而窄,上头挂有一颗尖角的小锆石,边缘微翘,做工精致,并不圆滑。
是自己抓得太紧,又没注意方向,才导致闻煦的胸口被尖锐的饰物划破流血。
黎迎有些心虚。
她刚才只顾救人,哪里顾得上小细节。只能怪闻煦身体太沉,她得用尽全力拽他,一拉一推之间,那块皮肤,不偏不倚就落在她手腕旋转的弧线下。
闻煦察觉到黎迎视线,抬起手臂,低头瞥了眼。再抬头时,眉心微蹙:“看够了?”
“对不起。”黎迎伸手小心地指了指那处,“……你这里,好像破了点皮。”
闻煦声音很淡:“嗯。”
黎迎顿了顿,紧张地开口:“是我弄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早就注意到,闻煦身上的伤不止这处。
他的胸侧、手臂、肩窝、靠近腰际的地方,还有些若隐若现的青紫。
淤青分布不规律,有的颜色发暗,有的才刚浮起浅红,散在他那过于白净的皮肤上,因而显得触目惊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和湿气的缘故,闻煦整个人看起来既清冷又凌乱。
白皮肤上布满的细碎伤痕,又给他的身体蒙上了一层荒诞的破碎感,在灯光和水光的交织下,那些痕迹不像伤,像装饰。
像某种,被压迫下的情趣。
更像是被人狠狠凌虐过后留下的痕迹。
黎迎收住思绪。
但它又自己冒出来了。
这不对。
黎迎自诩正经,没什么奇怪的癖好,也对情趣玩法没兴趣。
可闻煦身材太好了,偏生表情还冷漠,配合脸上的伤,越冷,越有种难以言喻的“被欺负感”。
她想着,如果她是他的女朋友,看到他现在的模样,或许……也会忍不住想要对他做点什么。
玩一下情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荒诞的假设刚冒头就被黎迎掐灭在心中。
黎迎很清楚自己的边界,她可以欣赏莫奈的睡莲,但绝不会想跳进池塘里打滚;就像她此刻能坦然承认闻煦之完美契合她的审美,却不会真的想扯开他湿透的泳裤。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像看到街头凶猛、威风凛凛的大狗,平常很凶,没有人敢碰它。但某一天竟然能看到它低下头,狼狈、可怜的模样,所以难免会心生怜悯,想去摸摸它的脑袋。
闻煦同样注视着黎迎。
水珠顺着黎迎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她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
单薄的白T恤被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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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出底下淡粉色内衣的轮廓,隐约可见她纤细的腰线和锁骨处因为寒冷而微微凸起的骨骼。
闻煦眸色一沉,眼底翻涌晦暗不明的情绪。他站起身,一把扯下挂在泳池边的浴巾,大步走到黎迎面前,动作粗鲁地将浴巾扔在她肩上。
“谁让你下来的?你很行吗?”
再开口时,闻煦的语气和之前大相径庭,不再是冷淡的疏远,而是带着一点怒气。
黎迎误以为是因为她划伤了他,他在生气,不然她想不到闻煦为什么要生气。
“我、我不是故意的。”黎迎弱声说道。
她已经道过歉了,可为什么闻煦还这么凶?
顿感委屈,黎迎回话:“我这不是看你快被淹死,我不能见死不救。”
闻煦却说:“不要多管闲事。”
好心当作驴肝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黎迎不知为何,碰到闻煦就轻而易举炸毛,她忍无可忍:“你干嘛这么凶?”
黎迎的胸口剧烈起伏,湿透的衣料下可见她急促的呼吸:“你以为我想管吗?要不是看你半天不上来,谁会跳进这该死的冷水里!”
闻煦站得笔直,像一道永远不会为谁低头的铁墙。
“我不过是划了你的胸口,又不是咬的。”黎迎气急败坏骂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和你女朋友解释,那我去帮你解释,你别冲我发火。”
“我就是看在你是闻暮的哥哥,才出手救你的!换别人我早就掉头走人了。”
黎迎气呼呼地在心里继续吐槽,当然,这话她可不敢当着闻煦的面说。
闻煦向前踏了一步,接着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角度问题,黎迎的目光不可避免撞上了那处,她挪开视线,郁闷道:“因为我博爱,我善良,我无私,我有病,我想挨骂。”
“我不需要你救。”闻煦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黎迎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湿冷的指尖触到闻煦的皮肤,两人皆是一震。
黎迎很委屈。她明明是好心,为什么在闻煦眼里她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只是、只是……”
闻煦转身,他的动作太快,黎迎被迫后退一步,脚跟撞到泳池边缘,险些滑倒。
闻煦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黎迎能感觉到闻煦掌心的热度透过湿透的衣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放手……”
闻煦没有立即松手,他的目光在黎迎脸上逡巡,最后驻足在她因为寒冷而发紫的嘴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问道:“撒什么娇?”
“什么?”黎迎一脸懵逼,又一个不长眼的诬陷她撒娇。
“你才撒娇。”她否认,“不仅脾气差,耳朵也不好。”
闻煦侧过脸:“如果我真的溺水,你跳下来,只会多搭上一条命。你以为救人是儿戏吗?”
“所以我说。”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要管闲事。”
原来...他不是在凶我……
“我...”黎迎心里的那点愤怒立马偃旗息鼓,浴巾边缘的流苏在她掌心蜷曲又舒展,“哦,我会注意的。”
说完觉得不够,仰起脸给闻煦发好人卡,“你……还怪好的,是我误会你了,不过,我游泳很好的,力气也很大。”
尾音还悬在潮湿的空气中,闻煦的眼神变了。
稍纵即逝的柔和被更锋利的东西取代,黎迎听到他吐出冷冰冰的文字,“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13. 第十三章(结尾新增两千)
听到敲门声时,黎迎已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了。
鼻子有些堵,鼻腔酸胀,喉咙也有点干涩。
完了,是感冒的前兆。
虽然房间温度适中,但穿着湿透的衣服总归不舒服。但黎迎没有换洗的衣服,也不可能在房间里裸奔,更不想□□接触床单,万一床单其他人用过,她嫌脏。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她的手机竟然可以开机了。
黎迎开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哥哥发去别墅的定位。她不想让哥哥担心,深思熟虑后打字:「哥哥,我今天去同学家玩了,要是我明天中午没有回家,记得来接我!」
放下手机。
敲门声响起。
黎迎最初以为是闻煦,但转念思忖,按照闻煦的臭脾气,哪会礼貌敲门,定会不耐烦说一声“出来。”
思及此,黎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的阿姨,面容和善,眼角有岁月留下的细纹,但不减她端庄的气质。
阿姨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东西。
黎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小姐,打扰了。”阿姨慈眉善目,笑着说道,“我是周姨,负责照看这栋别墅。刚才看到您和少爷在泳池,我想您可能需要些东西。”
黎迎这才看清托盘上的东西,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还有一个小药盒。
“谢谢您,周姨。”黎迎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托盘,“我没想到别墅里还有别人。”
周姨眼角眉梢的细纹舒展开:“我住在后面的小楼里,平时很少到主宅来。今天是因为少爷要游泳,所以才让我过来清理泳池。”
说罢,她指了指药盒,“这是预防感冒的药,您先吃了吧。山里湿气重,容易着凉。”
黎迎点点头,按照周姨的指示服下药片。温水流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周姨又递给黎迎干净的衣服,“小姐,少爷没有带女性来过这儿。所以别墅没有女性的衣服,这套衣服是我女儿的,她跟您身材差不多,您先将就着穿。”
“太感谢了,周姨,您叫我黎迎就可以。”黎迎由衷地感谢,她确实需要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驱散身上的寒气。
黎迎接过衣服,但周姨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双手交叠在身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难以启齿。
“周姨,还有什么事吗?”黎迎察觉到她的犹豫,问道。
“黎小姐。”周姨问,“您是少爷的女朋友吧?”
黎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不,不是,您误会了!”
周姨脸上闪过一缕失望,但很快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这样啊,那真是抱歉,我冒昧了。”
“没关系。”黎迎摇头,不明白周姨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
“黎小姐。”周姨又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少爷发烧了。”
“啊?”黎迎摸不着头脑。
闻煦发烧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医生,而且她也不是造成闻煦发烧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要去游泳的,跟她可没半点关系,周姨该不会误会是自己让他发烧,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黎迎连忙撇清关系,“周姨,不关我的事!”
周姨苦笑了一下:“大少爷从小就不喜欢别人靠太近,生病时更是倔强,从来不肯吃药。我刚才给他送药,被他赶出来了。可是黎小姐,少爷好像不排斥您的靠近。”
“周姨,我想您误会了。”黎迎哭笑不得,“我和你家少爷关系很差。他讨厌我,而且他明确说过不想见到我,怎么可能不排斥我的靠近?”
“求您了。”周姨抓住黎迎的手,布满老茧的手在颤抖,“大少爷身体不太好,每次发烧都很危险。但大少爷不让我和老爷夫人说……”
看到周姨焦虑的脸色,黎迎的心一软。
她是个典型的“老好人”,旁人常说她性子软,好欺负,连她自己偶尔也会唾弃自己。
闻煦是一个很奇怪很矛盾的人,黎迎并不喜欢他。每次闻煦冷脸和她说话,她心里也会窜起一股火。可这火苗尚未燎原,便被她自己掐灭了。
每当黎迎在心里愤愤地想:“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总是对我这么凶?”
另一个声音就会立刻反驳:“算了,他是闻暮的哥哥,忍忍吧。”
所以尽管闻煦对她态度恶劣,但面对一个担忧的长辈,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更何况,她喜欢闻暮,所以连带着对闻煦也多了几分不合常理的容忍。
“好吧。”黎迎妥协了。
虽然她认为她靠近闻煦,十有八九会被嫌弃,但只要闻煦态度恶劣,她就拍拍屁股走人,才不管他会不会烧成傻子。
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闻煦再凶她,眼神里再流露出不耐烦的轻蔑,她就趁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揍他一拳。
反正他身上的伤口够多了,再多两个也看不出来。
心情有所好转,黎迎对周姨说:“但我得先洗个澡。等我收拾好了再去,可以吗?”
周姨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再去烧壶热水,少爷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
热水冲刷过黎迎的身体,蒸汽在浴室里弥漫。
洗完澡后,她换上棉质家居服,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淡蓝色的上衣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宽松的裤子很舒适。周姨的女儿品味不错,她想。
离开房间后,黎迎磨磨蹭蹭地向闻煦的房间走去,越靠近闻煦,她越后悔,后悔一股脑儿就答应周姨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是真的不想接近他。
来到门口,黎迎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了些,依然寂静无声。
“闻先生?那我直接进来了?”
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黎迎打了个寒颤。
“怎么不开灯?”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黎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同时脏话脱口而出:“靠!”
整个房间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像一片新雪。
闻煦躺在层层叠叠的白色被褥中,穿着一件丝质睡袍,领口大敞,露出大片泛红的胸膛。睡袍下摆处,黑色泳裤的边缘若隐若现,泳裤还在滴水,将床单洇湿了一小片。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红晕,白天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散乱地贴在额头,嘴唇因为高热而干裂,呼吸急促又不稳。
这哪里还是白天那个令黎迎毛骨悚然和人飙车的闻煦?此刻的他看起来脆弱得像个孩子,或者说,像个生病的小公主。
黎迎是不想笑的,也不想幸灾乐祸,但的确没忍住。
一个大男人,房间布置得像公主的闺房,生病时又如此娇弱?反差真大。
“38度。”周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新的冰袋,走上前关了空调,“我刚才试着给少爷换冰袋,但他……”
黎迎听出周姨的言外之意,接过冰袋,走到床边。
近距离看,闻煦的状况更令人担忧,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好可怜,黎迎同情心泛滥,不计前嫌闻煦的种种恶迹,轻柔地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
“闻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闻煦睫毛颤动,但没有睁开眼睛。
见状,黎迎将冰袋放在他的额头。接触到冰凉的物体,闻煦眉头舒展了些许。
“药在这里,“周姨递给黎迎几片药和一杯水,“必须让少爷吃下去。”
黎迎点点头,坐到床边。她托住闻煦的头,让他喝水。然而水刚碰到他的嘴唇,他就别过头去,水洒在了枕头上。
“你必须吃药。”顾及周姨在场,黎迎的语气格外温柔,她哄侄女吃药也是这个腔调。
但趁周姨转身的一眨眼功夫,黎迎的拇指便粗暴地按住闻煦的下颌,迅速将药片塞进他嘴里,然后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闻煦条件反射就要吐出来。
“不许吐!”黎迎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手掌紧堵住他发烫的唇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闻先生,我没有耐心喂您第二遍。”
闻煦睁开眼睛,瞳孔因为高烧而扩散,湿润的黑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黎迎心跳如擂鼓,生怕闻煦下一秒就会冷着脸让她滚出去。
好在闻煦并没有什么反应。
黎迎感觉到闻煦的舌尖抵着她的掌心,无意识地舔了舔,然后,“咕咚”一声,药片咽下去了。
大功告成,黎迎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掌心不动声色地在闻煦的被子上蹭了一下,接着把水杯放回托盘,“周姨,我先走了。”
路过周姨身边时,黎迎想了想,还是好意提醒道:“周姨,软的不行可以来硬的。”
言外之意:你家大少爷就是被宠坏了。
黎迎小时候脑子有病,不爱吃药,就爱打点滴,好多次一颗药就能解决的事,她非是要去医院吊一瓶盐水。
爸妈宠她,黎穆生却不惯她,像看守烦人似的守在她身边,毫无耐心地斥道:“黎迎,你只是零食吃多了,便.秘,吃水果吃蔬菜没什么用的话,那你就吃颗药,通一下,没必要去医院挂盐水,浪费时间。”
黎迎:“可是我不会吃药。”
黎穆生:“你要是不吃药,我就把你便.秘的事宣传出去,到时候你们班的小朋友都知道你便秘了。”
该说不说,黎穆生的威胁奏效了,黎迎怕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药喝完,结果发现没有并想象中难以下咽。
总之,从那次后,黎迎就学会吃药了,小到老鼠屎、大到奶片的药,她都能轻轻松松咽下。
所以,闻煦不爱吃药,只能说明他小时候没挨过打。
“黎小姐,等等!”周姨急忙拦住黎迎,“大少爷的头发还湿着,能不能……”
黎迎瞪大眼睛:“您不是说只要喂药吗?”
周姨双手合十,恳求道:“就吹个头发,很快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不方便...”
黎迎看了看床上昏睡的闻煦,又看了眼一点都不老的周姨,长叹一口气。
她抓过吹风机,插上电源,恶狠狠地按下开关。
黎迎跪坐在床上,一把捞起闻煦半湿半干的黑发。温热的风流泻而下的瞬间,闻煦竟然微微仰头,主动将发丝送入她的指间,像只享受梳毛的大狗。
“倒是挺乖…”黎迎讶异,手指穿梭在他浓密的黑发间,“头发还挺软。”
闻煦的头发渐渐干透,黑发散乱地翘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显出几分稚气来。黎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下她倒是想起来确认了。
“周姨,你家少爷叫什么啊?”
周姨诧异道:“小姐您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黎迎说,“这是我和你家少爷第二次见面。”
周姨若有所思:“大少爷叫闻煦,和煦的煦。黎小姐,大少爷嘴硬心软,要是有什么事惹您不快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黎迎违心地“哦”了声,按捺不住好奇心:“周姨,他烧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通知家人啊?”
周姨没说话。
黎迎看到周姨眼睛里的犹豫和闪躲。老管家的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仿佛这个问题触及了什么不该碰的禁区。
“我明白了。”黎迎果断结束话题,将吹风机的电线卷好,“别人的家事,我不该多问。”
周姨松了一口气,“黎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黎迎作势要离开,可闻煦睡觉不安分,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腿一抬,被子便被掀开大半,凌乱地堆在腰间。
他的腿很长、很匀称,身材比例佳,就连那处也是不容小觑。
黎迎指着闻煦的泳裤,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他裤子怎么办?”
周姨面露难色:“这、我一个老太婆不方便...”
黎迎害怕周姨让她帮忙换裤子,连忙扯过被子给闻煦盖上:“我也不行!要不就让他穿着吧,睡着睡着就干了……”
周姨带上门去取新冰袋,麻烦黎迎再等一会儿。
黎迎蹲在床边,双手托腮,借着床头灯的暖光仔细打量深陷被里的闻煦。
“你真的是闻暮的哥哥吗?为什么生病的时候这么软啊?”
“你比闻暮大几岁?一岁还是两岁?”
“生病也不吃药,非要人硬塞,娇气。”
“虽然你总是凶我,但谁让我脾气好呢。”
“好吧,我承认我是颜狗。不过竟然有人舍得打你的脸?”
“你不是很厉害吗?别人打你脸你不知道躲开吗?你就只会欺软怕硬!”
“还有那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只有我能靠近你?你是公主吗?这么挑剔。”
“我现在可以揍你一拳吗?只有一边有伤很奇怪,索性两边对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黎迎话痨发作,对着昏睡的闻煦喋喋不休,哪承想闻煦听到她又臭又长的废话,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模糊的:“嗯。”
黎迎吓了一大跳,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听得到?还回应了?
黎迎靠近了些,仔细观察闻煦的状态,只见他眼睛紧闭,呼吸沉重,还在高烧的混沌中。这个“嗯”更像是无意识的反应,被人吵醒发出的不满咕哝。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冒出来。黎迎环顾四周,确认周姨还没回来后,俯身贴近闻煦的耳廓。
“啧啧。”她压低声音,“闻先生,看不出来啊。”
黎迎故意拖长音调,“少玩S.M,多看看外面的绿色世界,知道吗?要和我一样,积极向上。”
但一想到自己对着闻暮的腹肌照流口水的猥琐样,黎迎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脸一红,“知道了没?”
闻煦又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嗯。”
“这么听话?”
黎迎的黑发从肩头滑落,发梢扫过闻煦的手,她歪了歪头,又问:“周姨说你嘴硬心软,闻……公主,你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嗯...”
听到肯定地回答,黎迎:“……”
才开心了一小会儿,她又给自己整自闭了,就不该多问!黎迎愤愤地指着闻煦苍白的脸,“良心喂了狗,我干嘛要照顾一个讨厌我的人?”
她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突然灵光一闪。
等等,或许闻煦在迷糊状态下所有的问题都会回复“嗯”,那为什么不利用一下?
黎迎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将手机凑到闻煦的唇边。
“闻先生。”黎迎刻意放柔声音,“你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我做不到,因为我喜欢你弟弟。”
“你看在我照顾你的份上,你要答应我,有朝一日我追到你弟弟,你不能反对,不能阻止,不仅不能阻拦我们,你还要送上你最真挚的祝福。你放心,长兄如父,我会孝敬你的。可以吗?”
说完,黎迎面含期待地等待着闻煦的回复,这将是她未来追求闻暮的护身符,是她乘人之危,让闻煦亲口给出的承诺。
就算闻煦神志不清又如何。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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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她压根没觉得自己能追上闻暮,单纯是觉得好玩,想找点乐子。
一秒,两秒,三秒...…
录音界面的时间数字不断跳动,20秒,21秒,22秒……
闻煦好似陷入了更深的睡眠,本该出现的“嗯”迟迟没有到来。
*
翌日清晨,黎迎被饥饿唤醒,坐起身时,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昨晚陌生的环境让她辗转难眠,导致半夜胃里空荡荡的,饿得发慌。可毕竟是别人家,贸然去厨房翻找食物似乎太失礼,黎迎只好抱着手机玩斗地主,分散注意力,熬到手机没电才勉强入睡。
迷迷糊糊间,黎迎梦见自己变成了斗地主里面的农民工,没日没夜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搬运建材。
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汗水浸透了她的灰色工装,后背火辣辣地疼。到了午饭时间,她就和工人们蹲在阴凉处啃干硬的馒头,就着几根咸菜下饭。
改革开放,万物欣欣向荣,可黎迎的日子越过越差,工资十年如一日,物价却像坐了火箭,她连喝杯豆浆都要掂量掂量。
原因是新来的老板克扣她的工资。
黎迎饿得骨瘦嶙峋,农民阶级必须反抗资本家,于是她撺掇其他农民工去找老板讨说法。
当夜,月光惨白。
三百号人堵住了老板的别墅,砸门的声响惊醒了整片富人区。
黎迎冲上楼,就见一个男人倚靠在窗户前,身着真丝睡衣,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露出里面健康的皮肤。
这熟悉的面孔,不就是闻煦!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黎迎带头冲锋,不假思索抄起地上的铁棍砸过去:“死变态,压榨我,导致我现在只能去啃树皮。”
后面的梦境她记不清了,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
黎迎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这个梦简直无厘头,梦中做牛做马,梦醒酸腰背痛。
好在她的身体素质不错,吃药后喉咙不痒不痛,现在胃口大开,就等着吃一顿丰盛的早餐。
简单洗漱后,黎迎下楼找周姨。
昨晚周姨拿走了她的脏衣服,热情地要帮她洗,黎迎推脱不过,只好把T恤和牛仔裤给周姨,至于内衣内裤,她昨天洗澡的时候顺便洗了,再用吹风机吹干。
推开门,黎迎便看到房门外整齐叠放着洗净烘干的衣物,是她的衣服,黎迎拿起闻了闻,有一股很舒服的药香。
意识到是闻煦同款香味,黎迎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大半是羞恼的,她收回之前的想法,舒服个屁,难闻死了!
黎迎换好衣服,顺着螺旋楼梯来到餐厅,黑胡桃木长桌上摆着中英式结合的早餐。
闻煦身着挺括的深灰衬衫,修长的手指握着银质餐刀,慢条斯理地将煎蛋切成完美的菱形。
黎迎瞅了眼。
闻煦面色红润,举止优雅,看起来已无大碍。
这么一看,他的身体似乎也没这么差,吃颗药就能好,黎迎还以为他会病个三天三夜。
培根的焦香混着蜂蜜松饼的甜腻钻进鼻腔,黎迎的胃袋立刻发出抗议。
她加快脚步走到餐桌前,闻煦却自顾自吃饭,没抬头,仿佛没听到声音似的。
“咳。”黎迎用力清了清嗓子。
闻煦才抬眼,不出半秒又收回视线。
“我没得吃吗?”黎迎站在闻煦面前,幽幽问道。
闻煦的话让她耿耿于怀至现在,要不是她饿得不行了,不然她才不愿意和闻煦讲话。谁还没脾气了,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闻煦用湿巾擦了擦嘴角,嗓音些许沙哑:“规矩,起晚不供早餐。”
黎迎瞪圆了眼睛。
如果她没看错,墙上的古董挂钟现在是七点四十分,八点不到,这人怎么好意思说“起晚”?要知道年轻人通常都要睡到十一点才会起床。
黎迎想着想着,顿然大彻大悟,敢情闻煦就是看她不爽,不给她准备早餐呗。
这可不就是梦境照进现实吗?
可惜现实中的黎迎再生气也不敢抄家伙砸闻煦的脸,只敢逞口舌之快,“真不好意思,我们年轻人都是睡到饭点才起,和您这样的老人家不同。”
黎迎特意咬重“年轻人”、“老人家”,一边讽刺一边观察闻煦。
闻煦抬起手,腕表折射的冷光晃过黎迎的眼睛,他的眼神比冷光更冷:“你说什么?”
“我说你耳背。”黎迎懒得和闻煦废话,径直走到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什么时候送我回家?”
回答她的是闻煦咀嚼培根的轻微脆响。
闻煦进食的姿态堪称赏心悦目,可此刻在黎迎眼里,他的每个动作都像在炫耀。
黎迎盯着他滚动的喉结,想起昨夜这人在高烧中乖顺的模样,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讨厌鬼,怪不得被人追杀,看看这盛气凌人的模样,能不让人心生怨怼吗?
“咕——”
正想着,黎迎的肠鸣声不合时宜地拉响警报。
闻煦没什么反应,倒是黎迎反应巨大,顿时从脸红到锁骨,她飞速按住腹部,可止不住第二声更响的“咕噜”。
“你们闻家,就是这样待客的?”
黎迎鼓起腮帮子瞪了闻煦两眼,同时,余光拼命搜寻周姨的身影,周姨呢?我的早餐呢?
“厨房有吐司。”闻煦说,
声音冷冽,有一丝不耐。
黎迎“切”了一声,傲慢地站起身,将椅子归位,“不必,麻烦闻先生尽快安排人送我回去。”
没想到,她起身的速度太快,低血糖发作,眩晕感来得猝不及防。
眼前炸开一片金星,黎迎踉跄着去扶椅子,却忘记自己刚才已经把椅子推回了桌下,于是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后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温热的躯体,和扑面而来的药香。
黎迎的屁股落在闻煦结实的大腿上,后腰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到,大概是闻煦的皮带扣。
“唔……”黎迎眼前一片漆黑,像被人泼了墨,她本能地抓住最近的支撑物,额头抵上一处坚实的弧度。
闻煦的肌肉猛地绷紧,“起来。”
黎迎挣扎着撑起身子,可是她四肢软,就像煮过的面条,绵软无力,提不起劲,刚抬起半寸,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重新跌回闻煦的腿上。
“我…低血糖…”怕闻煦误会,黎迎气若游丝地解释,呼出的热气喷在闻煦颈侧,“好饿,好难受,快给我吃点……”
“……”
闻煦脖子处的青筋跳了一下,没推开黎迎,把没喝过的豆浆抵到她唇边,“喝了。”
杯子端得笔直,温热的豆浆在杯口晃荡,黎迎低头,把嘴巴怼进杯子,奈何豆浆太浅,她是一滴没尝到。
“……”黎迎很想翻白眼,她又没有很长的嘴,怎么喝?于是她抬起发软的手,覆在闻煦的手背,把杯子末端往上一提,瓷杯倾斜,豆浆灌进嘴里,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稍缓后,黎迎才后知后觉两人的姿势过于亲密,忙不迭站起身,心虚地对着地板道歉:“对不起……”
闻煦冷笑:“故意的?”
说完,又补一句:“没什么要说的?”
黎迎被他的霸总语录恶心到了。
“闻先生,你能不能...”黎迎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能不能不要顶着一张冷漠薄情的脸说这么油腻的话?”
“什么‘故意的’,你以为演霸总剧呢?”
“是你先不让我吃早餐的,怎么还倒打一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