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陪嫁下一秒》
第53章 色中饿鬼
“禀大人。”黄巡检指着那女子说道:“此女名唤箐娘,乃是荷娘邻居。两人同为暗娼,且都是黑哥手下,四天前她亲眼看见黑哥将荷娘带离。”
宋亭舟看向身穿粉衣的箐娘,“你与荷娘都是怎么被黑哥带到弄眉巷沦为暗娼的,他走后又为何只带了荷娘而没带你?”
他威严太过,吓得箐娘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敢开口,“回大人话,奴家从前是镇上的寡妇,死了夫家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做起了皮肉生意。四年前遇上黑哥带荷娘来弄眉巷,稀里糊涂的就和他们搅在了一起。可能奴家本就是后来的,所以黑哥走了才只带了荷娘。”她几句话说得也不太明白,黑哥的来历更不清楚。
宋亭舟坐回椅子上,视线扫过另一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你是莲塘村的里长?”各村里长每年都要到县衙里汇报田税产量等杂事,其中莲塘村次次都是垫底的存在。
芦桥镇与其他镇子不同,芦桥镇的大部分村落都是河流小溪,土地极少,哪怕是开梯田也开不来多少。因此大部分村子都因为梯田和摊丁入亩受益的时候,芦桥镇的村子大部分还是老样子。
宋亭舟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铺路的第一站也是芦桥镇。因此和莲塘村里长接触过的次数较多,没想到黄巡检会将他带回县衙。
宋亭舟问完话,莲塘村里长竟然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大……大人,小人不知道。有个黑脸汉子,问村里有……有没有想跟着他去享福的。我……小人,有人就送了哥儿去。”
他说的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哆嗦。显然是黄巡检路上和他说了什么,他知道了自己办了错事,犯了案子。
宋亭舟威严太盛,上任来不知道砍了几颗脑袋。莲塘村里长生怕自己也被砍,死亡的恐惧吓得他险些神志不清,话也说不明白。还是黄巡检在一旁对宋亭舟解释道:“大人,莲塘村里长曾和黑哥打过交代,以前甚至还促成过村子里几家卖儿卖女的,只因近些年您排查严苛,所以他才不敢这般行事了。”
变卖良人为奴毕竟是犯法的,要家人按手印,改户籍。可拐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拉了人就走。
宋亭舟上任将童牙子端了后,黄妈妈一直小心行事,从不敢犯了禁忌。衙门的人不光在县城巡视,重大节日人多的时候,宋亭舟还会分派衙役和捕快巡视乡镇。再加上之前槿姑的案子,断案之严苛干脆,让有些小心思的人都不敢妄动。
赫山县的制度已经足够周密,但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
黄巡检见宋亭舟冷着脸俯视地上还没起身的里长,态度恭敬的接着禀告:“四天前,黑哥带着荷娘在里长家借宿了一晚,走之后村子里便有村民家发现丢了孩子,共两个小哥儿和一个女娘,都是正当龄的。”
“村民们无人前来报案?”赫山治下丢了三人,他这个做知县的却浑然不知,谁都能听出宋亭舟声音中压抑着的怒火。
“禀大人,我问了这四日在门口执勤的衙役,其中两人曾见过有人在府衙门前徘徊,但并未上前询问。过了一会儿,那对夫妻便离开了,此二人并未放在心上。”一旁的陶九将头压低,黄巡检负责带捕快外出巡视,县衙里的衙役归他管,这里面他也有失职。
哪怕陶九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宋亭舟也半点没留情面,“你先将莲塘村村长扣押入牢,再与那二人各罚三月俸禄,笞杖刑十板。”
陶九躬身领罚,“是大人。”
宋亭舟起身整理了一番官袍,沉声道:“张县丞和陶典史留下守着衙门,其余人,和我立即出发去沙坑县。”
从现在起,就不单单是丢了个黄叶这么简单了,竟然有人在赫山境内公然拐卖贩卖良人为娼!
众人心中一凛,“是!”
乔主簿夹在其中弱弱开口,“大人,我也要去吗?”
宋亭舟撂下眼皮睨了他一眼,“去。”
乔主簿欲哭无泪,救命,宋大人气势汹汹一副要和人打架的样子,他去能做什么?他只是个文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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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沙坑县——知县胡逖正与他新得的美妾玩欲拒还休的老把戏。
“小美人,你不必觉得委屈了自己,本官虽然现在只是个知县,但不日便可飞黄腾达。到时候你要什么没有,不比卖给那些乡下娶不上媳妇的老鳏夫强上百倍?”胡逖三十多岁的模样,眼尾堆了几条褶子,个子不高,身量不胖不瘦,整个人普普通通毫无亮点,最闪耀的可能便是他眼中的淫秽之光。
被他逼到墙角的姑娘,环抱住胸口跌坐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大人,求您放我回家吧,我并非妓子,而是良家女子被骗到此处,还望大人放我归家!”
胡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被拒绝也没恼怒,只是叹了口气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抚着姑娘略带薄茧的手有些扫兴,“你看看你,面若桃花手却粗糙,还有身上穿的这布料如此暗沉,怎么配得你如花般的年纪?”
他扬声吩咐门口装聋作哑的管家,“去胭脂铺子买上两盒最贵的脂粉,再到布庄拿几匹颜色鲜艳的织锦。”
他这手糖衣炮弹玩的纯熟,态度又温柔。姑娘瑟瑟发抖,但反应却是不如刚才激烈,只是不断摇头,用微弱的声音做着最后的抵抗,“我不要衣裳脂粉,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胡逖得寸进尺的半揽住她,还待继续哄骗,门口突然冲出个衙役来。
“大……大人,赫山县知县带人来咱们县衙了,正在县衙门口等您。”衙役没见过这种大阵仗,飞奔而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亭舟?他来作甚?耽误我好事!”胡逖没什么好气的说。
同是西梧府辖内知县,他显然不能避而不见,于是只能抛下刚得的美人,换上官袍去见宋亭舟。
还没等他步入县衙大门内,远远就看见二百多个赫山县衙役和七八十的捕快守在县衙门口,他家衙役畏畏缩缩一副没见过世面似的偷看这群人。
“干什么的聚在这里看什么呢?没活干了?都给我滚!”胡逖将自家衙役教训了一顿,然后对为首肩背笔挺有型,一身官威浓厚的宋亭舟阴阳怪气的说:“宋大人好大的威风,赫山县还不够你耍,跑到我沙坑县来有何贵干?”
宋亭舟神情冷淡,站在县衙门口眼看着四周暗暗聚集起来一批看热闹的百姓,“本官辖内丢失良家女子与小哥儿四名,种种线索都指向沙坑县锡矿村之人,所以前来问问胡大人可有定夺。”
“你县城丢人,到我们沙坑县拿人?”胡逖不是个心思多深沉的人,猛一听到宋亭舟提起什么丢失良人,当即脸上便五彩纷呈。
他身边跟过来的师爷倒是个猴精,悄声提醒胡逖道:“大人,宋大人远道而来,不然邀他进您私人宅里一叙。”
私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胡逖瞬间心领神会,“虽然不知道宋大人所说具体为何,但衙门口总归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宋大人到本官家中一叙。”
“本官来沙坑县是为了办案,县衙可进,胡大人家中就不便叨扰了。”宋亭舟站在胡逖面前身高傲人,他本不是张扬的性子,奈何与胡逖一对比哪儿方面都强出他一大截来。
年龄比他年轻、个子比他高大、身材健硕修长、容貌竟然还那么俊朗!胡逖仰视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不光脖子,还有心理。
“哼,宋大人既然要进县衙,那就随本官进来吧。”胡逖说完迅速远离宋亭舟,迈着腿便往县衙里走。
宋亭舟带着人进衙,赫山县的衙役都被他压榨惯了,各个身板挺直,从衙门门口一路排到一堂,瞧着气势惊人,沙坑县的衙役连站都不知道往哪儿站。
“来人,给宋大人搬把椅子过来。”胡逖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懒洋洋的对身边小吏吩咐。
“不必了,我来沙坑县只是想来捉拿疑犯,找到本县百姓,还望胡大人配合。”宋亭舟语气冷淡,就这么长身玉立的站在堂下一样卓尔不凡,嫉妒得胡逖牙根泛酸。
胡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话刻薄,“不知宋大人要我如何配合,凭你一句话,难不成让我将锡矿村的人全部都抓起来审问。”
宋亭舟语出惊人,“有何不可?”
胡逖见他面上无一丝笑意,眼神冷峻如深冬寒潭,不免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的问:“你说真的?”
过了会儿他觉得自己没有气势,又拍着桌子补了一句,“简直可笑之极,我不同意!”
宋亭舟早就料到他不会同意,“听说沙坑县的锡矿山上经常有妙龄女子哥儿失踪,胡大人可曾彻查过?”
“女子小哥儿本就体弱,受不得苦累,并无失踪一说,都是被累死的。”胡逖随口说着漏洞百出的话,像是根本不怕宋亭舟去查矿上的事。
宋亭舟冷眼观察了一番他有恃无恐的姿态,和糊里糊涂的说辞,大致知道他底细深浅,也没再和他废话。
“本官因为沙坑县不是我辖内管治范畴,所以特来与胡大人知会一声,但胡大人既然无意管束,本官便只能自行处理了。”
胡逖被他一副强硬说辞唬住,“自行处理?宋大人这是何意?”
宋亭舟把手向身后一伸,乔主簿立即将包袱里的文书放到他手上。
宋亭舟接过文书扔到胡逖面前的桌案上,“这是本官上任前在兵部领的调令文书,胡知县可认得?”
胡逖眼皮一跳,“你……你不用吓我,兵部派给你那两千士兵早就被借调到钦州去了!”
宋亭舟黑沉沉的眸子带着严厉的审视扫向胡逖,声音低沉而有震慑力,“胡大人也知道这两千士兵只是临时借调,不日便要返回,本官只是不愿多等罢了。赫山百姓被你辖内罪犯拐走,胡大人既无能勘察,本官接手此案顺理成章,你就是告到大殿上也是我这般道理!”
“宋亭舟,你,你敢!”胡逖见他当真说完就走,半点和他私下商量的意思也没有,不免站出来跳脚。
“来人,给我拦住……”胡逖话没说完,一支手指粗细的木棍便从县衙门口射进来,直直穿透了他头上的乌纱帽,将其钉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方。
胡逖吓得腿肚子发软,“谁!是谁!”
县衙一片寂静,只有宋亭舟一众人整齐的脚步声,和任劳任命又偷摸取回文书,又迈步跟上的乔主簿。
葛全从县衙墙上轻松跃下,“宋大人,我已经听晚哥儿说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交代。”他是受孟晚所托马不停蹄赶过来的,方锦容被他留在宋家倒也放心。
宋亭舟心中一动,有葛全在,很多事就更好办了,“倒真有事要劳烦葛大哥一趟。”
沙坑县本来就穷,衙役的那点俸禄也让胡逖省出来养女人,剩下这点根本不够赫山县这群天天锻炼的衙役们看。
宋亭舟轻易便将守在锡矿山的衙役带走,换成黄巡检等人留下看守,山中的锡矿村全村人更是一个不留全部带去了赫山县。
胡逖无力阻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中听见管家汇报的消息更是如遭雷击。
“什么!你说我的娇妾美侍都不见了?”
管家脸上都是胡逖喷出来的口水,他擦也不敢擦上一下,只是哭丧着脸说:“不见了,连新得的那个,刚才还在屋里哭,我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
胡逖险些晕厥过去,“一个……一个都没了?”这可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啊!
管家突然想起什么,激动的说:“大人,还有,还有一个!”
胡逖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着他的衣领晃荡,“还有哪个在?是兰娘还是莺哥儿?”
管家艰难开口,“大人……是夫人,夫人还在家中。”
胡逖闻言崩溃不已,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哭嚎,“是哪个该死的,怎么不把我夫人也给抓了去啊!”
第54章 押回
赫山县54
——西梧府德庆县。
“崇哥,三荆他们还没有音讯,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皮肤黝黑的汉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顺手牵着马绳拴在茶棚旁边的大树上。
陈崇蹲在一旁,气质凶悍,面带刀疤,吓得开茶棚的夫妻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默默添茶倒水,按他们吩咐的准备简易饭食。
“有胡逖在,他们能出什么事?”陈崇不耐烦的应付黑哥的话,他一个被发配至岭南的流犯,言语间对胡逖竟也没有多敬畏。
黑哥同样如此,他招呼剩下的兄弟们轮流休息,剩下的人继续看着他们六辆马车,“胡逖那个色鬼,临了还硬要了个女娘过去,早晚死在温柔乡。”
陈崇起身坐到茶棚里,抬臂抿了一口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不看他粗狂的外表,竟然还有一股子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模样。他自嘲一笑,“这种破地方的知县,以前我家老头子发迹的时候给我提鞋都不配,现在我竟也沦落到与这种人为伍了。”
黑哥脸上也划过一丝落寞,“也不知道咱们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陈崇仰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神中有几丝狠厉,“跟这些人为谋,早晚就是下一个我爹。”
黑哥隐约知道他的想法,心中略有顾虑,好半晌没出声。
“黑哥,你带来那一批人,有个闹着寻死觅活。”守在马车那儿的人喊了黑哥一声。
黑哥心里正烦,低骂了两句走到最后一辆马车旁边,“闹什么闹!现在不老实待着,到了江门府有你们好受。”
他不说还好,一说马车上的哭声更大了,“放我回家,我不去江门府,你们敢抓我,我爹我哥肯定要搞死你克!”
黑哥暴躁的挠了挠头,说真的,他都有点后悔抓了这小哥儿来,太他妈能吵了,从赫山县到现在德庆县,其他人早就认命老实了,就他这车人不安宁。
他猛地一掀帘子,“再叫我现在就把你卖了信不信!”
马车里面坐着四个小哥儿三个女娘,黄叶赫然和另外两个小哥儿缩在一起,独留一个脸颊微肿的哥儿扯着嗓子大嚷。他之前显然已经挨过巴掌,但就是不服,也算是独一份了。
黑哥没有打小哥儿的习惯,威胁恐吓了一番这小哥儿也不往耳朵里进,干脆气得眼不见心不烦,和崇哥一块吃饭去了。
见黑哥走远,黄叶扯了扯还在嚎哭的小哥儿,小声劝道:“糖哥儿你别哭了,嗓子都哑了,他们是不会放了我们的。”
糖哥儿个子高,身形也比其他小哥儿粗壮,但脸上五官还算清秀,不然也不会被拐,他哑着嗓子说:“你懂咩啊!难不成我不知道他们不会放了我们?就是要闹,闹得他们不得安宁,好让他们就地把我卖了算了。这里离家近些我爹和哥哥肯定会来找我,真要是跟他们去了江门府,才真的回不来了。”
黄叶还真是没搞懂他的脑回路,忽而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忽而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别天真了,这群人有的是法子治你,现在只是急着赶路才没空搭理你罢了。”角落里独自坐着的荷娘突然开口说道。
糖哥儿不管,“那总也不能干等着被卖吧?我刚订了亲,他家姐姐还是我们县城糖坊里的女工,我还没嫁人呢就被这群公龟给卖了,呜呜……”他说完悲从心来又开始哭,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泪水。
黄叶听到糖坊心中动,眼眶也红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夫郎和宋大人的恩情,小少爷也才两岁,他娘就要服完劳役了,日子刚刚好转,怎么就他这么倒霉。
情绪是最容易传播的无形力量,一个微笑能点亮整片空间,一声哭泣也会让周遭的人全都被笼罩在阴霾之下。
他们二人哭泣,其余人也不免偷偷抹泪。
荷娘麻木的看着这一切,这些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她那时也想有人会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可惜……太迟了。
陈崇和黑哥带人在茶棚并没休息多久,轮流吃了顿热乎饭菜,填满了水囊里的水,让马儿歇了歇脚,加在一起也没用上半个时辰。
一行车马重新上路,只要在行三天,便能出了西梧府的管辖范畴。可他们刚走出茶棚不远,后方突然追上来一队人马。
“前面的马车停下,你们是做什么的?”
黑子跟的马车押尾,他暗骂一声,下马对后方来者毫不客气的说,“你们又是做什么的?凭什么拦着我们。”
对方只有十几人,他们这边却足足三十来个壮年汉子,谁怕谁还说不定呢!
来人连马多没下,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对着黑子仔细比对了一番,对后面同伙说道:“陶八,你回去找大人,就说找到疑犯了,就在茶棚东南方向。”
“我这就去。”陶八调转马头便策马离去。
黑子这才发觉不对,“你们是衙门的人?”
他迅速冲着车队高喊:“走!都散开,衙门来人了!”
可惜他们反应再快已是无济于事,宋亭舟他们就在不远处排查,得到消息很快便将贩卖人口的车队包围住。
马车的被拐的女娘小哥儿尚且不知是怎么回事,黄叶却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叶哥儿?你在哪辆马车里?”
黄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眼含热泪,“雪生哥!我在这儿!”
雪生听到他的声音骑马过来,“你可还好?这群人有没有为难你?”
黄叶幅度极大的点头,眼泪珠子也随之掉落,“我都好雪生哥,自从被抓到就一直在路上,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夫郎和老夫人都好吗?小少爷呢?”
雪生见他这样已是不忍,但自己又不擅长安慰人,便递给他个干净的水囊,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裹着的马蹄糕给他,“家里都好,夫郎和老夫人都惦记着你,安心坐着,我们这就回赫山县了。”
“好!”黄叶满心欢喜,落泪的眼睛里都闪着希望的光。
“叶哥儿,那是你哥哥啊?我们是不是得救了?”车厢里其他人都听见了黄叶和雪生的对话,等雪生走后都语含期冀的问他。
黄叶抹抹眼泪,将油纸包打开,把里面的马蹄糕分给大家共食,“是我哥哥,我是宋大人家中仆人,前面穿着蓝衫的就是我家大人,我们真的得救了!”
糖哥儿闻言扒在窗口望过去,“是宋大人!我们赫山县的宋大人,他真的来救我了,呜呜呜……宋大人比我爹娘哥哥还可靠……呜呜呜。”糖哥儿喜极而泣。
荷娘坐的位置也能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身影,她心中忐忑不安,竟并不见得有几分喜色。
而挟持她们的陈崇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望着马背上一身便服的宋亭舟,“不知是西梧府的哪一位大人。”
历经十来日的奔波,宋亭舟连个好觉都没睡上,此时并没有和他攀谈的闲心,淡淡的说了一句,“过几日你自会知道我是谁,黄巡检,将人都捆绑结实带回县衙。”
“是,大人!”黄巡检与衙役们将这群流犯捆绑起来,奇怪的是他们并无反抗,让跟他们一路过来的葛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葛全骑马与宋亭舟并行,“领头那个陈崇身上是带些功夫的,应该是个二流高手,比雪生身手还胜一筹,我还以为他会挣扎一番。”
宋亭舟倒像是早有预料,“他不妄动说明心有城府,不是鲁莽之人。”也更能说明里面牵扯之人不普通,让陈崇如胡逖一样有恃无恐。
十一月初,他们踏入赫山县境内两天后,官路便渐渐从用土夯实的路段变成平整的水泥路,将剩余两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一天半。
陈崇黑哥之流尽数收押入牢,被他们拐卖的女娘小哥儿有的已经成为娼妓好些年,有的像黄叶糖哥儿一样刚刚被骗。
糖哥儿这样家人疼爱的孩子当即就被家里大人领回家去,可这样的人家并不多,更多的是图黑哥他们给钱给的多,将孩子卖给他们的。钱拿到手,孩子若是领了免不了被知县大人责罚,干脆不认了。
黑哥他们不拐小孩,都是十五六的少男少女,又怎会不知道家中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家人所抛弃的。
因为愧疚,和各种未知的原因,他们没人要了。
“你们父母那是非法买卖,你们户籍还是在家里的,若是不甘心想回家,我就叫人送你们回去。”孟晚本来是接一个黄叶的,没想到接回来这么一大群,少说有三十来个。
他说完人群中有些躁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回去后,家也不再是家了。
“夫郎,我能不能像叶哥儿一样留在宋家为奴?”有个和黄叶同车的女娘怯生生的说。
她一张口,在场都是附和声。她们处于这个年纪太尴尬了,有家回不得,将自己嫁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短时间内吃住都成问题,心中迷茫之下干脆羡慕起黄叶来。
孟晚扶额,“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为奴的代价……这样吧,让我想想,你们先暂住到我家和隔壁的苗家,之后会给你们安排去处。”
他总得先将人安抚下来,再慢慢思索,总归手里有人好办事,不行就再建两个场子。
孟晚思量着糖坊就算了,他只是起个领头的作用,并不想再和当地百姓抢占市场,那样和地主之流也没什么区别。他好歹是当地父母官的夫郎,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
最好就是如糖坊一般既能自己挣点银钱,又能对百姓有益。
“叶哥儿,你刚回来快歇会儿,左右家里也没什么活计。”常金花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孟晚收拾好心思穿过圆拱门回后院,见黄叶勤快的干这干那,常金花在旁边劝他,“折腾这么些日子你也不嫌累,回你屋去或是睡会或是吃些东西。”
孟晚笑着说:“怎么,这是见家里人多了,有危机感了?”
黄叶红着脸,“夫郎我不是……”
孟晚拦住他肩膀,将他往耳房里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老夫人不是说了吗?家里没有要紧活计,今天做还是明天做都是一样的。你先好好歇上两天,之后好有精神带阿砚玩耍。”
黄叶整个人其实处于一种疲惫和激动之间的状态,身体疲劳不堪,可精神异常亢奋,他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被救回来,总觉得还在马车里做梦,必须要证明现在是真实的才能安心。
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在家调理几日回归平静就好了。
常金花隔着窗户见里面黄叶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这孩子是遭了罪了,那群人贩子真是该死。以前大郎小时候三泉村也出过人贩子,将将要把孩子抱走的时候被村里人瞧见了。”
孟晚就爱听她说些以前的事,闻言便问道:“后来如何了?”
常金花离远了耳房说:“抓住被村里人打死了,咱们村没有像大郎这样的好官,我在村里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知县长啥样,偷了死了都没人管。”
孟晚把在一旁和雪狼玩的阿砚强制抱在怀里,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抱着狼头,认真的和雪狼说:“小狼啊,往后阿砚就靠你保护了,一定要看好他知道吗?”
狼头被挤得变形,在他胳膊下小声嗷呜。
阿砚也学着他没好调的狼叫。
宋亭舟从前衙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净手换衣后抱起儿子训导,“阿砚是人,而非兽,怎可习兽嚎?”
阿砚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诡辩,“阿砚没嗷~~是狼狼叫。”
宋亭舟板着脸打了几下阿砚屁股,小孩抽抽搭搭的哭了,哭的时候还拿眼睛偷瞄常金花和孟晚。
常金花果然面露心疼,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孟晚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娘,我又想琢磨新吃食了,黄叶睡着呢,你帮我去打下手吧。”
“啊?什么吃食,一会儿不行吗?阿砚还哭呢!哎呦,大郎你轻些的……”
第55章 玉藕脆甜
宋亭舟回到赫山县的第二日就提审了陈崇等人,未免他们相互之间串联口供,还是一一审问的。可这群人里下面几个就像三荆一样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上头两个大哥陈崇和黑哥又嘴硬的狠,半点有用的信息都不肯透露,这是料定了会有人来过来捞他们了。
果然,宋亭舟首次公审定了几人罪名后,他上奏的折子便被扣下了。宋亭舟与孟晚心知肚明,孟晚在家中忿忿不平道:“岭南这种穷地方都有这么多破事。”
宋亭舟拿着手上新鲜热乎的请柬轻叹,“刘知府亲自下的帖子,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孟晚不免担忧,“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刘知府?”
宋亭舟送书桌后起身,拉着他回卧房,“多半不是,刘知府做为我顶头上司,若真是他的话,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孟晚将外罩的裘衣脱下挂到衣挂上,“这样说来的话,十之八九是身份没有知府高,但又和他有牵连的?”
宋亭舟将人揽到床上,“我大抵有了人选,就看去府城赴约后,刘知府是个什么说法。”
孟晚轻抚他线条冷硬的脸颊,“刚好葛大哥在家,让他陪你去府城走一趟,免得着了别人的道。”按理说刘知府做为一府之长,背后又无根基,应当是不敢糊涂行事,可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宋亭舟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啃咬了一下,泛起丝丝疼痛。
“做什么?”孟晚不解。
宋亭舟将脸埋在他颈间,闷声闷气的说:“你与方锦容是朋友,该随他叫葛全弟夫。”
孟晚:“???”
这是什么昏话,他又不是不认识葛全,叫弟夫才感觉怪怪的好吧。
“嘶,轻点。”他走神的功夫,白嫩的脖颈上又被轻咬了一口。
好吧,这是吃醋了?
孟晚只觉得好笑,这不纯纯没醋硬吃嘛,还是哄哄吧。
“舟郎?”他把手要挂不挂的搭在宋亭舟身上,抬起身子亲了亲他唇角,音调甜蜜又黏腻,“去把灯先熄了吧。”
宋亭舟今天格外叛逆,将孟晚抱在怀里又往上带了带,唇重重的碾了上去,强势的勾着孟晚回应他,直吻得两人呼吸都变得粗重,才稍稍退开,声音暗哑果断,“不熄。”
孟晚无奈的纵容着他,油灯中的火光无风自动,忽明忽暗,忽快忽慢,直至深夜才渐渐燃尽。
第二天一早孟晚恍恍惚惚中察觉身边热源褪去,闭着眼睛嘱咐道:“记得叫上葛……弟夫,把小辞也带去见见世面。”
温热的唇贴在他额头上,宋亭舟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几日后我便回来。”
他走后孟晚就睡不沉了,迷迷糊糊又躺了会儿才起床洗漱,院子里雪狼在陪阿砚玩耍,方锦容也抱着通儿一旁散步,见孟晚出来,羡慕的对他说:“通儿什么时候才能跑能跳啊!”
十月初的时候阿砚过完两岁生日,月底就是通儿的周岁,在宋家小办了一场。通儿如今也一岁了,可双腿就是挨不得地,阿砚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自己拿着饭碗去厨房门口等常金花,通儿却还是要走哪儿都靠抱。
“我看通儿就是见你们太少了,故意使坏让你多抱抱他。”孟晚调侃道。
岂料方锦容当真了,他举起儿子仔细看对方可爱的眉毛眼睛,硬生生在通儿纯洁如白纸的双瞳里看出了一丝根本不存在的狡诈。
“葛成通,你是不是会走故意逗我玩呢?”
于是常金花出来后就见孟晚和方锦容在轮流架着通儿走路,小小的孩子眼中是一抹委屈的水光。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常金花冲过来把通儿抱在怀里,这孩子她比方锦容夫夫俩看着的时间还要长,算是她带起来的。
“晚哥儿,你也跟着容哥儿胡闹。”常金花先说破自家人。
孟晚尴尬一笑,“娘,我们俩就是试试看通儿会不会走了,那个我还有事去县衙一趟,晌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他说完就溜,生怕逃了常金花的责骂再被阿砚牵绊住。
早上没吃饭肚里空空,孟晚打算先到后街上买了两个红豆馅的糍粑垫垫肚子。卖糍粑的老人也是认得孟晚的,讨好的说要免费送给孟晚吃,孟晚当没听见,扔了几个铜板到竹篮里就走了。
路过后院韦家的时候又听见院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在闹些什么。之前他家办了场喜事,珍娘为了堵住韦家长辈的嘴,硬着头皮给她夫君纳了一房妾室,但日子好像更热闹了起来。
孟晚摇摇头,女子小哥儿地位低微,许多事都身不由己,上位者考虑民生,忧心百姓,却仍会将弱势群体当作附庸,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孟晚也自己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更改一点现状罢了。
他心里刚这般想,另一头韦家大门就被认出来一个包袱和一个男人。
男人?这不是珍娘夫君吗,他怎么被赶出家门了?
只见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插着腰对被赶出来的男人破口大骂,“我老乸同你讲,进你韦家的门顿顿水煮白菜,脸都快吃绿了。你个废物,好手好脚躺在家里发霉,和街上的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你给我滚出去要饭,挣不到钱不许返屋!”
男人抱着包袱脸色铁青,但家里两个管事的女人,他娘一心护着桃红衣衫女子,生怕她气到肚子里的孩子,另一个珍娘居然同样在安慰那女子。
“妹妹,你别生气了,想吃肉晚上我去买些回来就是了,你如今有孕在身,别气坏了身子。”
女子袖子一挥,“姐姐不用劝我了,打我怀孕后,家里都紧巴着供我一个人吃喝,我都看在眼里。等这个没用的男人走了,少了一人的口粮,你和莹娘还能多吃上一口肉。”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赚钱去!”上一秒她还温声细语的和珍娘说话,下一秒就骂的门外男子一阵瑟缩,偏偏全家上下没人敢惹她,也是神了。
孟晚看的一阵发笑,妙哉妙哉,女子哥儿地位低下不假,可总有人如他这般幸运会闯出来自己一片天地,而不是无可奈何的受人制衡。
他心情愉悦的将两个糍粑都吃了,等到了县衙发现女牢里关着的六个女娘和哥儿后,高昂的情绪又不免衰退几分。
陶九带孟晚进来,“夫郎,她们就是陈崇和陈云墨这些年从锡矿山带离的苦役,有的至今还没服完刑,但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无处可去,无处生存,便只能依附陈崇成为娼妓。”
孟晚看着她们麻木的缩在墙角,问陶九,“里面是不是有个叫沈清荷的?”
荷娘轻幅度扭过了头。
孟晚心头一动,目光盯着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对陶九说道:“好了,我知道是谁了,你先到外面等我。对了,我娘许久不见碧云总是惦记,晚上你们俩回宋家吃饭吧。”
“那我一会儿下了衙就去接他过来。”陶九说完便按照孟晚的吩咐去外面等他。
“沈清荷?”孟晚轻声唤荷娘。
荷娘没动地方,只是幽幽的回了句,“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我名字了。”
孟晚左右看看,搬了个木头墩子坐在牢门前和她说话,“我之前听说过你。”
荷娘自嘲一笑,“我一个卖弄皮肉的婊子,有什么好说的?”
“可婊子这两个字是男人定义的,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形容自己呢?”孟晚语气平静,声音却掷地有声,能让牢房里所有女子和小哥儿都能听见。
“获罪的是你父亲,你并无过错。”
“被人从锡矿山骗走,是陈云墨等人不择手段,你是受害者。”
“沦为娼妓更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为之。”
孟晚惋惜道:“荷娘,你可怜,你无辜,你唯一称得上错的地方,也是因为被人骗的太惨,导致不敢轻信别人,从而错过了向卢溯求救的机会。”
荷娘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有人被孟晚的话触动,替荷娘辩了一句,“我们并不是不想向旁人求救,只是怕了。耳鬓厮磨之时,那些男人什么没许过?第二天一醒都换了个模样。”
又有人说:“婉娘的弟弟还在他们手里不知下落,我们这群人都有亲人被他们拿捏,没有亲人的早就被他们发卖了。”
孟晚唇角绷的笔直,眉心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你们可知亲人的下落?”
荷娘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娘和嫂嫂们都在半路染病殁了,只有我和八岁的弟弟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黑哥用他们吊着我们的一口气。”
孟晚从木凳上站起来,郑重的说:“我会尽力帮诸位找到亲人,但……”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们当中可有人助纣为虐替他们骗人的?”
场面安静了一瞬,一个面色冷清的哥儿哑声道:“夫郎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好歹也是官宦子弟,从小是受过家里主母教导的,纵使身不由己没了清白身子,也断做不出和那些畜生一样的行径来。”
孟晚问道:“敢问哥儿姓名?”
面冷哥儿答道:“临安府,唐妗霜。”
孟晚对他躬了躬身,以示歉意,“你们都是习过礼仪教法的人,我并没有折辱各位的意思,只是自甘堕落之辈,我是不想去救的。”
唐妗霜脸色稍缓,“夫郎是有大作为的人,罪奴不敢受夫郎一礼。”
“还要辛苦诸位在牢里在待上一段时日,等我夫君回来,往后的事定会给大家安排个章程出来。”孟晚知道他们还是在防备他,倒也能理解,若是他被逼到这个份上只会更加多疑。这群人能识文断字,又心性坚韧,等他捋出来个头绪来,定可一用。
孟晚从牢房出来后便心事重重,和常金花打了个招呼便直直扎进了书房里。从墨盒里挑了条墨锭,拿来细细的研着墨汁。
想了小会儿才抬臂用毛笔斟酌着写到:“芦云镇,甘蔗种植已经熟练,开始逐步向周围其他镇子扩散。芦山镇,初步种植甘蔗,收效明显,同样宜种植。芦桥镇、芦溪镇两镇河流众多,开荒无地……”
他拿着笔杆子来回想,河多适合做什么?
孟晚脑子里毕竟掺杂着现代思想,想了一会儿都是些不着边际,难以实现的目标。他干脆起身去找宋亭舟记录的手册,他记得对方之前说过等年底铺完了路,就要开始整顿芦桥、芦溪两镇,他来找找看,没准里面就有现成的法子。
找到宋亭舟的手册掀开,入目眼帘的先是一手刚劲有力的楷书,看着就极具艺术性。孟晚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始往下翻找。
“有了!”
“芦溪镇,溪水多分为小股,细而连绵,汇聚成河,经久而不衰断。浅薄之处甚多,可引进江南水稻试种。”
“芦桥镇,以河为主,村村皆是水路,辅以木桥,水泥难通。需得修建码头渡口,以船通行。村中以荷塘为主,夏季粉荷摇曳,碧叶连天。蛙鼓声声,玉藕脆甜……”
孟晚瞳孔放大,“玉藕脆甜,玉藕脆甜!”
“对啊,种藕田!”
孟晚弯眼一笑,“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快过来吃饭,大家都等你半天了。”常金花在门口叫他。
孟晚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重点将宋亭舟的手册放回书架上去,“我净净手,马上就来。”
碧云和陶九早就到了,常金花张罗饭菜的时候他也跟进去帮忙,动作比一旁的黄叶还熟练。
常金花趁着陶九在外面和雪生说话,偷偷问碧云,“你们小两口在县城过日子,过年回去陶家爹娘没给你脸色看吧?”
碧云自然知道常金花是惦记自己,暖的肚子里像是被灌了一大杯姜茶,他手上利索的切着菜,笑着回常金花,“陶家爹娘都老实本分,我们回去他们反而不自在。陶家兄弟又多,除了大哥一家和我公婆住在一起,兄弟们都是各自成家的,并没有人为难我。”
常金花将炒好的菜递给黄叶端出去,“那就好,人家实实在在的对你,你们夫夫俩也要好好孝顺老两口。”
“欸。”碧云暖声应下。
常金花又和碧云说了两句,把菜都炒完了也没见孟晚出来,冬季菜出锅就要凉了,她这才过去叫他。
第56章 制粉
“又想到什么了?”常金花在饭桌上随口问了孟晚一句。
孟晚解决了一桩难题,心情愉悦,夹了块糯米排骨到碗里,“现在还只是一个想法,安顿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碧云掌管一个诺达的糖坊,如今说话姿态自然而然的流淌着威信,“今年糖坊收的甘蔗比去年多上近两倍,熬糖可能要一直持续到明年二月份才能全部熬制好,工人也不大够,本来我想再招聘一批的。这样看可不可以让这些人先去糖坊做工?既能帮帮她们,糖坊也不必再挑工人。”
孟晚赞赏的看着他,“不错,一举两得。”
被孟晚认可想法,碧云肉眼可见的兴奋,但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可她们若是将糖坊的工序泄露出去又该如何?”好心也要建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碧云已经初具商人的精明了。
孟晚循循善诱的说:“江南一带能百花齐放,靠的可不是私藏手艺。等赫山县成为甘蔗大县,我们一个糖坊是如何都吃不下的。或有其他人看到商机,各种大小糖坊初建,甚至会影响整个西梧府。到时候西梧府糖坊遍地,还怕吸引不来全国上下的糖商吗?那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共赢,而不是死守着这么一个糖坊不撒手。”
他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与大家唠家常,但话说完后桌上静默了三秒,只有方锦容吸气的声音较为明显。
“你是真的……真的……”方锦容不知该如何形容。
阿砚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左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祖母,阿砚要肉肉,有米的肉肉。”
“爹爹帮你夹吧。”孟晚笑了起来,往他碗里夹了块糯米排骨,“记得里面有骨头,要小心哦。”
阿砚啃排骨啃了一嘴的米粒和油花,乖乖的点了点头。
“都想什么呢?快吃饭吧,这么一桌好吃的。”孟晚招呼众人。
饭后孟晚送碧云和陶九出门,冬季天凉,他们也是架着马车来的,碧云上车前对孟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夫郎,糖坊的事你放心吧。”
孟晚既然敢用碧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他的,最后叮嘱了一句,“糖坊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定会有更多糖商前来,若有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目送陶九驾着马车离开,孟晚回家去找阿砚,宋亭舟不在家,孟晚独自睡觉总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干脆叫儿子过来陪着。
常金花新做了个布老虎给阿砚,阿砚抱着布老虎爬到床里面去。孟晚拍拍他肉乎乎的小屁屁,“晚上想嘘嘘要叫阿爹,不能尿床上哦?”
阿砚被逗得咯咯笑,也不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胡乱答应了下来。
夜里孟晚被一阵潮意弄醒,闭着眼睛往旁边一摸,摸到的就是阿砚热乎的小身子。
他无奈起身,点了油灯来看,果然见到床里面铺的小垫子已经被尿湿了。阿砚这个小混蛋,自己睡觉的位置尿湿了,又到他身边尿了一次。
等他将阿砚重新换了条裤子抱到小床上睡,又换了床单被罩之后,天已经微微亮起。
孟晚睡意全无,洗漱换衣之后坐在书桌旁将昨晚的计划补齐。
今年已经入冬,种植藕田已经晚了,春季几月种植不知有没有讲究,他还要去实际考察一遍,请教些种过藕田的老农。
说到藕,孟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藕粉,若是风重他们能想到密封办法,还能做成莲藕罐头,加上些许红糖和红豆,口感应该和八宝粥差不多。
但哪怕罐头不能成事,光是藕粉就能养活一个作坊。这种东西制成粉质后更易存放,当下因为赫山糖坊,商队相互贸易,倒也不愁售卖,更何况实在卖不出去还有三叔兜底。
孟晚向来敢想敢做,既然规划好了便立即开始行动。
“娘,今天我要出去一趟。”他先到常金花屋里和她知会了一声,许诺回来的时候会给阿砚买云片糕,这才顺利出了门。
方锦容是个待不住的,葛全不在他便和孟晚一块出去,全当玩耍。
芦溪镇离县城较近,但严格来说芦桥镇的情况更适合种藕田。孟晚没做过藕粉,但觉得应该和土豆淀粉差不多,研究研究应该不难,只是不知道产量和损耗如何。赫山的莲藕从九月到十一月都有采摘的,可能是品种不同,有的晚熟,有的早熟。
刚好这会儿还有卖藕的,他便想到芦桥镇买上几筐晚熟的莲藕先回家试验试验。
芦桥镇今天是集市,街上人来人往。雪生在前面开路,孟晚与方锦容跟在后面。
街上摆摊的摊贩除了常见的布匹吃食外,更多的是当地特产,鱼虾贝类最多。
孟晚目标明确,直奔白嫩的莲藕,方锦容则东看西看的新鲜个不停。
“恩人!”有人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叫,孟晚一开始没想到有人再叫他们这边,那道声音又响了几次,孟晚才回头看去,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哥儿,长相很清秀可爱,正跟着其他人往这边走。
“好像有人叫你。”孟晚戳了戳身边的方锦容。
方锦容扭过身子,“谁啊?”他看了那小哥儿几眼,与那两人越来越近才认出他们来,“是你们啊,草哥儿?”
草哥儿腼腆的笑了,“我还以为恩人不记得我啦。”
方锦容不客气的说:“是差点忘了,你爹和哥哥好些了吗?”
草哥儿跳起来指指东边卖虾的摊子,“我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我哥的胳膊已经断了,苗郎中跟我说胳膊断了就长不出来了。”他神情有几分黯淡。
方锦容这些年倒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心性豁达,“嗨,那算什么,那种时候总比没了命强吧。”
草哥儿的眼睛弯成月牙,“恩人说的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搅了搅手指,“我娘说再遇见您想请你们到我家用些便饭的。”
方锦容拒绝人直截了当,“那就不用了,我陪好友来买藕,买完后就要回去了。”
草哥儿这才看向他身后弯腰看藕的孟晚,孟晚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身对他微微一笑。草哥儿小脸一红,拉着身边的人转身往回跑,“那我去叫我爹娘。”
“那是谁?你还认识小孩?”孟晚买了一筐藕让雪生先送到马车上去,那两个小孩中还有一个腿脚好像有些跛。
“他们就是年初葛全救得那家人,苗姑娘的医术果然了得,伤成那样都能救回来。”方锦容指着逐渐靠近的那家人说。
孟晚依稀对陈家还有些印象,“原来是他家,遇上你们倒也算幸运。”
陈二带着一家老小过来,又是客客气气的邀请方锦容,当时他们走的时候陈二还昏迷不醒,这会儿看到恩人说什么也要磕头下跪,还是雪生将人给拦下了。
“这个小孩的爹当时也没了吧,他现在和你们一起过活?”方锦容指了指陂脚的虎子,随口问了句。
草哥儿娘叹了口气,“虎子家里都死的干净,连爷奶都没了,幸好苗郎中当时也医治了他,都是邻里,总也不好看他小小年纪自己过活,我们就给接过来了。”
陈家算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有心善,难免不忍心。这会儿养个小孩也简单,就是添碗饭的事,长大了家里还能多个劳动力。
他们在集市上说了几句话,孟晚的身份在当地到底还是很有威信的,陈家人见他也在不敢过多打扰,很快便告辞。
方锦容当阿爹了之后还挺喜欢小孩子的,临了还送了草哥儿两块米花糖。
草哥儿不舍得全都吃完,让他娘收起来一块,剩下一块和虎子分着吃。可方锦容在后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发现不管草哥儿怎么给他,虎子也没要。只是沉默着,一瘸一拐的跟上草哥儿。
“这一家人品性不错,知恩图报,没有一味的哀怨,邻里间又肯慷慨助人。”孟晚对陈家人印象不错。
方锦容附和的点点头,“他家人确实不错,但你不知道当时他家邻居……”
从芦桥镇买完莲藕回家,将答应好给阿砚买的云片糕给了他,孟晚开始忙活他的藕。
有了上次做土豆淀粉的经历,这次藕粉做的也格外成功,同样是将藕去皮捣碎,加水过滤出藕汁,把藕渣分离出来。
之后让过滤好的藕汁开始沉淀,这个过程比土豆淀粉快,也简易许多,将沉淀好的藕粉取出来晒干即可,下午天气不好,孟晚是用干净无油的铁锅慢慢烘干的。
藕粉晒好,加上红糖用开水搅拌,出来就是红色透明的一碗藕粉。
这东西适合做补品给老人和病人服用,孟晚想先做个小工坊少搞一些,拉去远处宣传着卖,走中高端补品路线。毕竟这种粉类出货量少,太便宜就是卖出去也不赚钱。
常金花倒是挺爱吃,孟晚说可以自家先做一下,拿去常金花的炸鸡店卖,里面除了糖还可以添些其他辅料。
可能是大家日子开始好过,炸鸡店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营收都是常金花自己的,平时盘账也都是她自己管,孟晚并不掺和。
藕粉顺利做成了之后,孟晚便开始着手建藕坊,图纸详细画好,里面要用的器具都要定制。最重要的是他要收购现在市面上所有的藕,来制今年第一批藕粉。
条件有限,第一批藕粉只能先在家做。
十天后宋亭舟带人从府城回来,就见自家前院已经被征用成了临时工坊。院里干活的除了小哥儿就是女娘,乌泱泱的一大堆人。
孟晚头上用灰布包着头,露出精致的五官清晰在外,正在费力的搅拌大缸里的藕泥。
人声嘈杂,连马蹄声都被遮盖住了。
孟晚用来搅拌藕泥的双手被人握住,他猛地一抬头,惊喜的说:“你回来啦!”
他扔了棍子就抱住了宋亭舟,还以为他最早也会半月才能回来呢。
“咳咳……”秦艽在后面适时出声。
孟晚退出宋亭舟怀抱,院里的小哥儿女娘都躲得很远偷偷观察,秦艽一行人低着头当没看见。
“秦世子也回来了?不对啊,你们俩不是一个方向吧,怎么凑到一块去了?”可能是在岭南肆意惯了,大庭广众孟晚就直接抱上去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他也没什么害羞的。
宋亭舟熟练无比的牵上他的手,带他往二进院里走,“在家门口碰到的,年底回京复职他也要去,估计能升个千户回来。”
秦艽摆摆手,“小小千户,不值一提。”
孟晚无语的提醒他,“还没评上千户呢世子,低调一点。”
秦艽从生下来的家世地位就注定不可能低调,他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等本世子升了官,品阶可是要比宋大人还大两阶。”
孟晚还挺喜欢秦艽性格的,玩笑着对他拱了拱手,“那就提前恭喜世子了。”
秦艽笑的肆意,“好说好说。”
宋亭舟好长时间没同孟晚亲近,不远他一直同旁人说话,腕上用力将孟晚拉到身边,使两人挨得极近,“又在忙什么?”
孟晚同样有一肚子话想对宋亭舟说,让秋色黄叶安顿床铺、热水和饭食,自己同宋亭舟进了屋。
他从衣柜里给宋亭舟拿干净衣物,“县衙地牢里那些哥儿女娘们无辜,又都是世家子弟,历经艰苦,了无牵挂,所以我就想用一用这些人。”
雪生拎来两桶热水,宋亭舟接过来插上门栓,自己兑好了洗澡水在屋里脱了衣裳洗澡。
孟晚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一边欣赏美色一边同他说话,“我看过你留在家里的手册,芦溪镇水浅分流多,你想引进江南稻种。芦桥镇河路众多,我觉得种藕不错。”
“藕?”宋亭舟用皂荚搓洗身体,感觉整个人都一身轻松。
孟晚托着下巴看他,“和之前我做的土豆淀粉相似,但藕粉做成极易存放,可直接用热水冲服,行远路的时候也方便携带,只是产量不高,卖价要贵些。”
“听起来不错,我明日就回衙门为那些流犯办理户籍。”宋亭舟从水中站起身子,孟晚慢一拍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偷看。
第56章 浓香鸡汤
宋亭舟轻笑,“做什么?哪里你没看过。”
孟晚一阵气血上涌,“啊!你快把衣服穿上啊,还是大白天,家里都是外人!”
“呵。”宋亭舟难得幼稚的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身上的水也不擦,披了件长衫就抱住了他,“晚儿不想我?”
孟晚仰头敷衍的蹭了蹭他脸颊,“想想想,怎么不想呢,但是外面都是人,一会儿该叫你出去吃饭了,快好好穿好衣裳。”他声音带着诱哄,实则视线时不时就扫过他腰腹。
宋亭舟低头似有似无的轻触孟晚的唇,没一会儿两人就黏黏腻腻的吻作一团,宋亭舟敞着怀,孟晚贴在他身上某些变化就更加明显了。
细微的水声轻响,孟晚磕磕绊绊的被他带到床边,半跨在他身上被亲的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阿爹,饭饭阿爹,祖母饭饭。”
阿砚稚嫩的呼声在门外响起,小手将门板拍的啪啪作响。
孟晚把手撑在两人中间,轻喘着说:“换衣服,出门。”
宋亭舟最后啃了下他殷红的唇瓣,“嗯,你先出去。”他要缓缓。
孟晚理了理衣裳,“好阿砚,别拍了,要不手手都要红了。”
阿砚揉揉小手,见他出来忙跑开去找常金花,“祖母,快饭饭,阿爹来了。”
常金花的声音远远自厨房传来,“阿砚别急啊,祖母的饭才刚刚蒸上。”
孟晚哭笑不得,“好你个阿砚,还敢骗你爹。”
阿砚学会了孟晚的一招,不想听的当没听见,知道饭确实还没好,干脆跑到小院去找楚辞。
“哥哥,饭饭啦!”
过了一会儿宋亭舟换好衣裳出来,孟晚坐在院子的竹倚上剥了个橘子给他,“你到西梧府赴宴后,刘知府怎么说的,都有谁过去赴宴?”
十月橘纯甜,极少又酸口的,宋亭舟几乎一口就能吃上一个,“西梧府辖内所有县令和正六品通判都到场了,只有同知告病没去。”
“是通判?”孟晚意外的说。
宋亭舟意味深长的说:“西梧府通判年轻有为,沙坑县胡逖是他堂哥,当下看来是他。”
这这句话可有太多层意思了,孟晚“嘶”了一声,接着问:“然后是个什么说法?”
宋亭舟拧了块潮湿的帕子给孟晚擦手,听不出语气的说:“和我求情,让我看在同为西梧府官僚的份上,手下留情,放胡逖一马。”
“啊?”孟晚这次是真的惊了。
此话的意思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胡逖身上去了?
“陈崇和陈云墨呢?锡矿村又要如何?全都没提?”他一连串的三连问,可见是真的不理解。
宋亭舟用食指指尖抚上他撑开的眼尾,见他急切的样子嘴边挂上一抹笑意,“急什么。”
孟晚握着他的大手放在脸侧,“还不是怕你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其实孟晚担忧的不无道理,宋亭舟在赴宴的路上便已经遭遇过一波暗杀,但有葛全在,并无什么惊险,这次暗杀刚像是一次试探和警告。
赴宴之后,宴席上也不免打着机锋,种种威胁与暗示齐并。
不过这次刘知府的宴席宋亭舟也试探出来许多东西,起码刘知府与手下通判不是一路。刘知府更像是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攒这个局,而且言语间多以劝诫为主,可见是知道点什么,又不敢捅破。相比之下这个只比自己官高两阶的通判反而十分有底气。
暗杀的事宋亭舟并没有对孟晚说,“吃亏不至于,但毕竟他们官大几阶,想办法整治我还是有机会的。”
孟晚颇为急躁,“那要怎么办?他们明着来拦截你的奏折,我们并无其他途径。”
像宋亭舟这样的知县,需严格遵守公文流程,将奏折通过上级层层上递,无权擅自越过上级直接上奏。若是奏上去除非极特别原因,是要按照逾越之罪重重惩戒的。同时也会引起上级不满,在履历上重重被添上一笔,几乎就无缘高升了。
宋亭舟轻柔他脸颊,笑意温和,“晚儿怕是忙的昏了头,人在我们手里,要急也是他们急,只要我在赫山一天,只管关着他们又如何?”
他虽说赴了个鸿门宴,但那是碍于上官的面子上去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接招,含糊了事,其他人又能奈他如何?
孟晚还是担心会多生事端,“再有一年你来赫山县就满三年了,他们会不会在你的职称和评语上面动手脚?”
刘知府目前是对宋亭舟有淡淡拉拢之意,可宋亭舟没傻到被他言语上拉拢几句就为他肝脑涂地,指哪儿打哪儿。对上司恭敬谦卑是应该的,其他的就算了。
宋亭舟心平气和的说了句,“今年年底之后,他们想动手脚,也不可能了。”
孟晚默默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弯了弯眼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确实不算什么。”
两人目光相触,千言万语都融作眉间一抹会心,气氛温馨,无人能插入半分。
“阿爹阿爹,真饭饭,真饭饭!”阿砚小口喘着气,颠颠的跑过来第二次叫孟晚过去吃饭。
孟晚将胳膊支在膝盖上,“我不信,阿砚刚才就骗了我,我再也不要相信阿砚了。”
阿砚:“!”
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圆溜溜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嘴巴一撇刚要哭出声来就被宋亭舟抱进怀里,顺手就塞了瓣小小的橘子。
阿砚嘴巴下意识蠕动,刚才想哭的事又忘了,“爹,要橘,阿砚还要多多。”
宋亭舟把他扛在肩头上,往堂屋的方向走,“还是吃饭吧,我们去找通儿弟弟一起过来吃饭。”
“好吧,但似我的大鸡腿不能给呜呜。”
孟晚跟上去,“你的鸡腿可以自己吃,你葛叔带回来的野鸡更香,我和通儿吃野鸡腿好了。”
阿砚只听描述,口水就浸湿了宋亭舟肩膀的布料,他在宋亭舟怀里往上闯,兴奋的说:“阿砚要,阿砚要野鸡腿!”
孟晚一脸为难,“啊?不好吧,那是通儿爹给他猎的。”
阿砚卑微的说:“阿砚和呜呜换,就换一只,小口小口吃。”
孟晚骗成年人都一骗一个准,拿捏小孩更是手拿把掐,“那好吧,一会儿我帮你问问葛叔行不行。”
——
宋亭舟回来后,孟晚建藕坊的事就更顺利了,因为藕坊的规模不像糖坊那么大,所以不用城外批地建址。宋亭舟将城内的一块空地批给了孟晚,建座藕坊绰绰有余。
至于县衙地牢里关着的荷娘等人,她们就比较麻烦了,按理说她们从前是流犯身份,便是服完苦役也不得离开服役地界。
但陈崇他们与胡逖勾结销了荷娘等人的户籍,她们在名义上已经是死人了,所有营生都不可做。
可如今是在宋亭舟,孟晚虽然有意帮他们一把,让唐妗霜为他所用,但贸然将他们全恢复成良籍恐日后会有后患。
思前想后,宋亭舟干脆让乔主簿将这些人记成匠籍,独数赫山藕坊,同样不能随意离开当地,但算是半个事业编,不被朝廷认可,充作赫山县范围内的手艺人。
这下他们就是不愿意给孟晚打工也得愿意,何况比起之前被逼做暗娼,现在这般已经好上太多了。
被拐卖的那些哥儿女娘里,一半都进了糖坊,剩下一半和唐妗霜荷娘等人在宋家前院做藕粉,只等年底作坊建好了,他们就能搬进去。
孟晚给的工钱不多,毕竟供这些人吃喝,而且藕坊还没开始盈利,头一年他可能是负收状态,等往后真的盈利了,再提高待遇不迟。
他钱给的痛快,工匠们也舍得卖命,赶在年底的时候,藕坊的大部分建筑已经初具规模,只等之后年后再逐渐完善。
看那些哥儿女娘寄人篱下,整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孟晚让工人们建好的第一间建筑就是宿舍。
藕坊最里面靠墙的地方,建了一长条的房间,间间都是方方正正的。两人一间,里面标配了两张床、两个衣柜和一张小桌,地方不大,但也够住。
“你们若是有想一起住的朋友,就两两站在一起,抽签决定住哪间屋子。”孟晚趁着一日天晴,亲自带唐妗霜六人和被拐卖的十来个哥儿女娘到藕坊来。
“这些房间都是给我们住的?”被拐来的哥儿女娘都是西梧当地的农户,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全家人缩在一间屋子里,哪还有什么独立房间,因此都十分惊喜。
唐妗霜和荷娘等六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从小锦衣玉食,有的甚至比孟晚见识还多。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曾在最肮脏的巷子里出卖肉体,这世间的阴暗光明都经历过了,心如磐石,对人的疑心远远超过善意。
“孟夫郎为何这般帮衬我们?请恕我等愚钝,实在不知道我们这些残缺之体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还望夫郎解惑。”唐妗霜声线依旧冷清,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对孟晚颇具善意,只是事关今后前程,不免问的直白。
他就是这样说话冷硬的脾气,这么多年的苦难折磨也没能将他磨软半分。
相较之下荷娘就委婉的多,她眼角微垂,目光下沿,“我们知道孟夫郎与知县大人善心相救,之前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了,如今又特意给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住所,实在良心难安。”
这六人看向孟晚的时候眼光闪烁,明显是不信他。分明之前在宋家做藕粉的时候,挤在厢房睡大通铺他们还踏踏实实,这会儿搬到藕坊,反而怀疑起孟晚的动机来了。
若是换上方锦容那样的娇气少爷,保不齐只接将这些人扔了自生自灭。可孟晚确实想用这些人,如今他如刀俎,其余人都是他的鱼肉、他的苦力,他有什么生气的?
只有大饼画的不够大而已。
孟晚心里算的门清,面上分毫不露声色,反而义正言辞的说:“何必将过往一直挂在嘴上,你们都是大好年华,难道以后做什么事都一腔哀怨?藕坊我是叫你们过来帮我做工不假,可以我当下在赫山的口碑,能到招不来到藕坊做工的人?”
唐妗霜张了张嘴,“我们不是……”
说道这个份上,孟晚面上似乎有些恼怒,他冷声打断唐妗霜的话,“同为哥儿,我只是想指给各位一条明路,若是几位依旧心怀不安,觉得我和陈云墨是一丘之貉,建藕坊是假,用这几间屋子控制你们继续为娼为妓才是真,那大门就在南面,诸位请便。”
唐妗霜等人手足无措,有个年纪小的差点急哭,“我们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只是被骗怕了,受不得别人这样不求回报的对我们好.夫郎说我们是贱皮子也好,打我一顿出气也罢,我是没想走的。”
他这样说,孟晚反而动容几分,认认真真的解释了句,“诸位被困顿在狭隘一处,可能没听说过,我在城外建了一座糖坊,里面同样只有小哥儿和女娘做工。我并不想图谋大家什么,只是想以绵薄之力尽我所能的去改变小哥儿和女娘的待遇,证明我们不只是依附男人生活,自己也能为禹国建设出一份力。这件事可能有千千万万的人不理解,说我异想天开,但我并不希望有一天指责我的,是某一位哥儿,或者女娘。”
偌大的藕坊,二十来号的人,空气中却一片寂静。
唐妗霜口齿微张,眼中似有震撼的微光,抖着腿突然半跪到地上,声音是难以自持的颤抖,“临安府唐氏五代孙,唐妗霜,愿为夫郎献上绵薄之力。”
只要听到他这番话,何人会不为之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可他们这群人只有浅薄的见识,如何有幸得孟夫郎这样有大智慧之人垂怜?
只有肝脑涂地,方能试图够上孟夫郎的一片衣角。就为了今日孟夫郎的这一番话,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又有何不敢踏过!
孟晚见到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颇为满意,人有了斗志,才有走下去的希望,他要的是这群人从小到大的知识教养,而不是一具具麻木不仁的躯壳。
不然就像他说的,他找谁不是找,何必非要用他们几个?
第58章 震惊加迷茫
宋亭舟回来后也没能在家多待几天,安顿好衙门的事,很快又启程赶往盛京。
“爹爹不能吃祖母做的好次的。”阿砚托着小脸蛋惆怅的说。
今年的大年夜没有去年热闹,秦艽、宋亭舟年底要和回京述职,葛全和方锦容一家也一同上路,他们要回昌平看望长辈。
宋亭舟是齐盛二十五年的进士,二十六年初到赫山上任,年后便是齐盛二十九年,整满三年。
赫山的政绩就摆在那里:整治地方乡绅,鼓励百姓开荒,种甘制糖,提高整体受益。制造水泥,修路通村,修整水坝,以防水患……
不论男女还是哥儿都是家庭收入的劳动力,创收的人多了,整座城市自然也就活过来了。
他这一去若无意外,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孟晚因为要看着藕坊和一家老小,所以没有一同前去。
漫天的爆竹声中,孟晚夹了个香菇猪肉馅的饺子,吃的满嘴鲜香,“你爹这会儿应该也快进京了,等天气渐渐热,他就会回来。”
阿砚似懂非懂,除去刚才那一句惆怅的话,看样子对宋亭舟远行的事接受良好,“那阿砚帮爹爹多次次。”他说完美滋滋的咬了一大口饺子。
常金花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脑袋,“慢些吃,叶哥儿还在煮虾肉馅的,阿砚不是更爱吃?”
阿砚忙不迭的点点头,“爱次爱次,那我不吃介个了。”
阿砚小小年纪,胃口也就那么大,他要留着吃自己最爱吃的。
楚辞默默的将自己碗放到阿砚旁边,阿砚偷偷摸摸的看了孟晚和常金花一眼,趁他们没在意,用自己的小勺子将碗里的饺子扒拉到楚辞碗里。
桌上除了各种馅料的饺子还有许多肉菜素菜等,今年家里就他们祖孙四人,吃是吃不完的,黄叶留在厨房煮完最后一锅饺子,常金花叫他们三人也上桌一起吃饭。
年后孟晚要忙藕坊的事,常金花的店铺生意也出奇的好,楚辞再去苗家求学的时候便带上阿砚这个小尾巴同去。
三年过去,苗家最小的白薇也已经七岁了,可惜她天生痴傻,哪怕是五岁,智力与阿砚也无太大区别,因此白日里反倒她与阿砚玩耍最多。
“问君何药补心经,远志山药共麦冬,枣仁当归天竺黄,六味何来大有功。玄参苦,黄连凉,木香贝母泻心强;凉心竹叶犀牛角,朱砂连翘并牛黄……”
黄薇双眼眼距微宽,鼻梁稍低却不显得难看,双眼眼神清澈单纯,口齿伶俐,特别是背书的时候,几乎让人看不出她智力有障碍。
阿砚磕磕绊绊的也跟着她背,“问君何药补……补,不?”
黄薇认认真真的纠正他,“补心经。”
“补心经。”
阿砚眼睛盯着晒药的阿寻:他手里是什么呀?
好次的?
阿寻今年十四,认真干活的时候已经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瞥头时见阿砚盯着他簸箕上的木棉花,口水欲滴,以大人的口吻告诫道:“阿砚不能乱吃院子里晒的药哦,有些是有毒性的。”
阿砚目光惊悚,“有毒!”
第二天他说什么都不和楚辞去了,孟晚下乡收藕刚要走,见状干脆将他也带去乡下玩。
“这是东家的公子?看上去十分冰雪可爱。”与孟晚同坐一辆马车的唐妗霜开口说道。自从年前那次之后,唐妗霜等人就开始叫孟晚东家,其余人见状也跟着改了口。
阿砚坐在孟晚怀里打量这个陌生人,让他不想开口都不成。
孟晚在没有阿砚之前也不是个对小孩多有耐心的人,因此十分能理解唐妗霜的不自在,“你不必理他,一会儿就该睡着了,这次带你一起去乡下收藕,等下次可能就要你挑两个人陪同,然后自己来了。”
“是,东家。”现在孟晚说的话在唐妗霜耳里比圣旨还好用,知道孟晚有重用他的意思,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和恐慌,怕做不好对不起孟晚的期待。
孟晚接着说道:“还有你们亲人的事,抱歉,还是没能从陈崇和陈云墨口中问出什么消息。”
唐妗霜有个姐姐落在他们手中下落不明,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但这种事怎么也怪不到孟晚身上,东家肯记得帮他们找亲人已经令他十分感动了。
“东家不必介怀,总归陈崇他们已经落网,也许她们已经逃出来了也说不定。”唐妗霜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阿砚已经被摇摇晃晃的马车晃得睡沉,孟晚轻拍他后背,不急不缓的说:“再等两三个月吧,届时可能就问出消息来了。”
那两人现在还在嘴硬,不过是因为心中还有期望有人会救他们出去,等宋亭舟升了官回来,不信他们还认不清局势。
留着他们俩不是因为宋亭舟不敢杀了他们,亦不是怕得罪背后之人,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到了芦桥镇后,藕收的比较顺利,毕竟孟晚在赫山算是名声在外,红山村和红泥村从最穷到如今最富的两个村子,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而已。
当地百姓将孟晚当财神爷似的供着,巴不得孟晚光顾自己村子。
孟晚与几位里长说了今年会大量收购莲藕后,他们也只犹豫了一晚,便决定开春带领村民多种藕田。
藕田种好,严格来说六个月都能陆陆续续的有藕收,但孟晚收藕是要制粉用,渡得越粉越好,便决定之后每年十月底开始陆陆续续的收藕。如今的经验不多,往后可能还要依据当时的情况再做调整。
孟晚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春季种藕之前,选出出粉量最多的藕种来,用来做种植藕田的藕种。
除了当地藕种外,江南地区的莲藕同样品类众多,孟晚早在年前有种藕田的想法后,便给祝三爷寄出书信,直到年后才收到对方回信。信上说他今年是在京都过的年,要年后再启程来赫山,叫孟晚千万不必着急。
果然,二月中旬,祝三爷带着商队风尘仆仆的赶到赫山县。
“晚哥儿,没耽误你正事吧?”
祝三爷是长辈,在赫山又有固定的宅子住,孟晚一收到他到了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唐妗霜赶了过去,总不好次次让人家登自己这个晚辈的门。
“没有没有,如今还没开始种藕田呢,不急。三叔要的那批糖也都给你备好了,随时都能拉走。”孟晚坐在祝三叔家的厅堂里同他说话。
祝三爷大老远来一趟,糖是最要紧的事,闻言心里终于放心,和孟晚聊了几句家常,“琼娘嘴刁的狠,只要吃昌平的米,我从昌平出来给他们带了不少的米面。”
孟晚想到自家儿子,“阿砚还好些,但他只爱吃我娘做的饭菜,旁人的就差些。”
祝三爷目光柔和,“今天我先歇上一天,明日再去看看阿砚。对了,我在京都见了亭舟。”
孟晚算了算日子,“三叔见他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参加朝廷的考核吧?”
祝三爷叫宅子里的下人上了些果子点心给孟晚和唐妗霜,“确实如此,但我听昭远说去年朝堂上对赫山的争议极大……”
他话说到一半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唐妗霜,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方不方便透露。
唐妗霜起身的瞬间被孟晚按下,“三叔,这是我的人,还算可靠。”所以如果是一般的机密说出来也无妨,若是涉及过深就算了。
祝三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说道:“亭舟高升现在几乎是内定的,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召回盛京。”
“回盛京?”孟晚语气惊讶,他和宋亭舟都没做好回去的准备,按照正常地方官的升迁顺序,宋亭舟这个时候就算回盛京也不会升太快得到重用,因此着实不算是什么好时机。
祝三叔不懂官场,却会看人脸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孟晚捏了块绿豆糕吃,语气还算平淡,“怎样都好,只等夫君从盛京回来我们再细细商量。”
祝三叔见他不愿多说,便岔开了话题,“你带来的这位小友是?”
唐妗霜虽然是个小哥儿,但能被孟晚带来,可见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祝三爷看在孟晚的面子上态度十分和善。
孟晚向他介绍道:“这是我藕坊的管事唐妗霜,带过来与三叔见见面,若是来日夫君官职真有变化,也好安排好之后和三叔交接的事。”
唐妗霜站起身来对祝三爷欠了欠身,“三爷。”
曾经他最看不起的商户,如今却客客气气的同人说话,并无半点勉强,只有满心期待。
“唐管事请坐。”祝三爷客气的说。
他好奇的问孟晚,“说到你的藕坊,只在信里提到只言片语,这藕粉又是何物?烧水冲服即可?”
亲兄弟明算账,哪怕宋家与祝家亲近,也不能让祝三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替自己卖藕粉。
孟晚叫唐妗霜将他们带来的小包藕粉拿给祝三爷看,又吩咐下人送来一壶烧的滚烫的开水。唐妗霜将藕粉放进碗里,放上半勺红糖,先加了些凉水将藕粉搅拌均匀,再慢慢添入开水快速搅拌,不一会儿晶莹剔透、浓稠淡红的藕粉就冲好了。
唐妗霜将碗端到祝三爷手边,“三爷试试看。”
祝三爷是亲眼见他是如何冲调藕粉的,见状不免稀奇,“这就熟了?我尝尝。”
见他要伸手过来接,唐妗霜忙将碗放到桌上迅速后退一步,做完这些他才猛然觉得不对,垂眸微瞥孟晚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异色才略微安心。
祝三爷舀了勺藕粉吃,入口既有淡淡的莲藕清香,口感细腻润滑,入口即化。还具有一定的粘性和韧性,吃起来软糯微弹,红糖醇厚的甜味与莲藕自带的清甜交融在一起,回味悠长。
祝三爷双眸一亮,“不错!”京城里那些贵妇人常爱服些这个粉那个糕的,无一不精巧漂亮,他敢打包票,哪个冲调后也没有藕粉这般晶透。
孟晚预先同他交了底,“三叔,藕粉不易产出,十斤藕里才可出一斤的粉,所以一开始,我对它的定向便是小富之家以上。”
“我懂你的意思了,贵些也有贵些的道理,你是没见盛京那些簪缨之族举手抬足撒银子的样子,珠宝玉石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吃的喝的无一不精,普普通通的一顿饭食都要几十上百两。”祝三爷若不是没有人脉关系,真是想狠狠赚上一笔。
孟晚想起当日在怀恩伯爵府的见闻,群花争奇斗艳,轻笑一声,“倒是见识过一二,也算晓得了盛京的风气。”
他开藕坊本不是为了钻钱眼儿里挣钱,但若是要卖到盛京去,那就不赚白不赚了。
两人又商量了些话,一致决定要将藕粉好好包装。
事情都谈完,孟晚起身带唐妗霜告辞,结果祝三爷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晚哥儿你再等会儿,除了藕种我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是种子吗?”这些年祝三爷四处帮他搜集种子,大部分都是菜种。
祝三爷吩咐随从去取,“菜种也有,还有去年在京城时兴的新奇玩意,泽宁和他媳妇帮你网罗的,有给阿砚的玩具,还有些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一样风靡盛京城,其余地方买都不好买。还是兰娘进宫赴宴时,宫里的娘娘赏赐的。”
他这么一说孟晚还真来了兴致,“什么东西来头这么大?”
祝家的下人从后院拉了一车东西回来,祝三爷从里头的暗格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他递到孟晚手上,“这车东西我顺便让下人送到你家去,盒子里头便是兰娘给你拿的。她一共得了四块,娘家嫂子一块,昭远夫郎一块,你这里一块,她自己留了一块。”
“这般稀少?那我……”孟晚甫一打开盒子就愣住了,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花香,里面正正方方的放了块被淡粉色纸张包裹的东西。
伸手扯开,赫然是一块被雕琢成牡丹花样式的香皂!
孟晚:“……!!!”
他震惊,他迷茫……
第59章 滋扰
孟晚心乱如麻的拿着那块香皂回家,和黄叶交代了不要让人打扰后,关在书房里冷静了一天。
从看到香皂的第一眼起,再加上它如今的来历和价值,孟晚便猜测制出香皂的人十之八九是与他同一个世界到来的人,或者可能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他思维发散,心情复杂难鸣,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涌,另一个世界的种种仿佛离他很远,远到像上一辈子。
说实话,孟晚对从前没有过多留恋,他现在有爱人、有家人、有孩子、有朋友,有自己的一番拼搏和成就,没什么遗憾和不知足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心底沉静了不少,开始冷静地想起对策。
不错,孟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乡”警惕之心大于欢喜,他们本就是不相识的人。孟晚不会因为两人是从一处而来便轻易放松警惕,傻乎乎的凑上去搞什么他乡遇故知的戏码。
他只盼那人低调行事,不要牵连到他。
但如今看来,对方并没有这个想法,这就有些难办。
若做香皂那人对孟晚的身份不知情,将来动静太大被人盯上也是他自己的事。可若是他对孟晚的来历有所猜测,哪一日深陷泥潭,保不齐将自己也卖了。
要知道他们于此间来说,绝对是异类,神鬼之说出被人所忌惮。那人此时行事越出风头,以后若是被责问怀疑时便越被常人警戒恐惧,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人心易变,前途生命万不可轻易托付到旁人手中。
孟晚如今最打眼的就是水泥,但严格来说这东西并不是他搞出来的,他也不怕谁过来探究。
糖坊交给碧云,藕坊交给唐妗霜,他就干干净净的做他的知县夫郎。
对了,还要写信给宋亭舟,让他小心此人。
捋顺心中想法,孟晚刚在家里修身养性一天就破了功。
“大人是沙坑县的知县吧?您不在自己辖内县衙待着,不知跑到赫山县衙喧嚷是何意?”孟晚大清早就被乔主簿喊来县衙,一肚子的起床气。
沙坑县知县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带了上百的衙役来县衙闹腾个什么劲儿,还专门挑宋亭舟不在的时候来。
县丞和主簿官阶低微拦不住人,只能将孟晚给请了过来。
岂不知胡逖本来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前衙叫嚣,见到孟晚出声,扭头过来人都傻眼了。
他身侧的师爷可太知道自家大人是个什么货色了,扯了几下胡逖衣摆见他没反应,目光所及赫山县的衙役和县丞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不得不狠命掐了胡逖一把。
胡逖感到痛感眉头只是轻轻一拧,随即挺直腰板,一甩长袖,目光坚定,用他自认为最潇洒的姿态对孟晚道了句,“美人,我愿以正妻之位相聘,山海日月为眉媒,许卿岁岁长相守……”
孟晚:“?”
这是个什么奇葩东西,没听到刚才乔主簿说的那句这是我们宋知县夫郎?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胡大人带人从沙坑县赶来,若只是为了不顾脸面官位,调戏同僚之夫,那便可以走了。等我夫君回来,我定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告知于他,让他上奏朝廷,问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逖的师爷暗道不妙,这夫郎竟是个牙尖嘴利的,如此不好对付,怪也怪自家大人是个色鬼,见了美人连路都不会走。
“大人?我们来赫山,不是来要人的?想想您的那些个美妾……”
“美个什么妾!有此一位,胜过我那一后院的美人!”胡逖目光痴迷,他上前两步想凑近孟晚说话,“美人莫恼,我并无亵渎之意,只是被哥儿绝色容颜所惊艳。”
到底是考过进士的,胡逖清了清嗓,“啊~眉若远山黛,眼似秋水横……”
孟晚只觉得这个沙坑县知县脑子也有坑,不耐烦的喝了句:“雪生!”
“唇比春日桃花艳……啊!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打县太爷!”
还在吟诗作对故作潇洒的胡逖下一秒就被雪生一拳打退。
孟晚冷笑道:“胡大人既是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赫山不欢迎大人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指令,县衙内的衙役和捕快都虎视眈眈的看着沙坑县的人。
胡逖倍感委屈,“美人何必如此无情,我只是想与你多说上几句话而已。”
师爷看着已经开始往后衙走的宋知县夫郎,比胡逖还委屈十倍,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窝囊废!
当时宋大人带人去他们沙坑县是多硬气的、多霸道的,连胡逖的小老婆都给一窝端了!他们大人倒好,一见到人家夫郎连路都不会走,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旁边赫山县衙的衙役都看着笑话,他一张老脸都没处放了。
师爷拽住捂着鼻眼满是狼狈还要跟着孟晚跑的胡逖,“大人,既然你不想找年前丢失的妾室了,那咱们就回沙坑县吧。”
胡逖一把甩开他,露出乌青的眼睛和已经血流不止的鼻子,瓮声瓮气的说:“回什么回,宋亭舟带走我那么多美妾,将他夫郎赔给我。”
赫山县的衙役们冷着脸看他大放厥词,陶九恨不得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给砸青。
眼见着他们再不走赫山县衙的衙役就要按耐不住动手,师爷个头嗡嗡声,吵到脑壳都懵懵哋,他用最后一口活气艰难的劝阻,“大人,回去吧,宋大人夫郎可能是见咱们人多……”
“你说的有理!这些我们空手上门,还带了这么多的人,小美人定是被吓到了,带我回沙坑县梳洗打扮一番,带上众多礼品珠宝,他肯定就会对我另眼相待了。”
师爷:“……”
对对对,只要你先走,说什么都对。我的大活爹,做你下属真是我的福气!
孟晚无故被骚扰了,让雪生打了人也不解气,“雪生,你去和守门兵说一声,往后不许什么人都放进城里,排查要仔细。”
“是,夫郎。”雪生领了命快步往外走,没一会儿又跟着陶九一起折返回来,“夫郎,陶典史说有两个沙坑县的衙役偷偷在牢房附近探查。”
孟晚虚虚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我就说再荒唐也不至于大动干戈一场,带人过来就为了要几个妾室。”
孟晚在屋内踱了两步,吩咐道:“陶九,你一会儿趁无人时将陈崇和陈云墨单独关押到税库去,门口照常留两人执勤,雪生你到税库里亲自盯着他俩。”
陶九问:“夫郎,那牢里怎么办?”
“找两个机灵的,打扮邋遢点,最好看不清人脸,若是有人劫持,便顺势让他们将咱们的人劫去。”孟晚越想思路越顺畅。
过了会儿楚辞也被孟晚揪过来,要走他几包药粉交给陶九。
晚上孟晚几乎一夜没睡好,惦记着衙门牢房的事,天蒙蒙亮的时候陶九过来禀告,黄巡检和陶七被他们掳去了。
“夫郎,我们现在要不要按他们留下的踪迹去找人?”陶九问道。
“去是肯定要去的,这回换你留下看守罪犯,雪生带上所有捕快前去。”孟晚叮嘱雪生,“事先让捕快在周围埋伏好,你先去探查情况,后再抓人。若是打不过就先保命回县衙,不必与人硬碰硬。”
楚辞的毒药迷药等,孟晚事先给在地牢伪装成陈崇二人的黄巡检和陶七带上不少,这次雪生去又给雪生塞了几包。
本以为万无一失,岂料雪生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孟晚本来就心急如焚担心他们的安危,岂料胡逖这个不长眼的色鬼又打上门来。
这回他长了记性,没带一大泱子的手下和啰啰嗦嗦的师爷,单单他自己和两个黑炭似的仆人。
胡逖穿了一身白衣,脚踏的靴子一尘不染,腰系玉佩做装饰,头戴镶嵌着宝珠的银冠,折扇拿在手中轻摇……还是不好看。
倒是那两个黑脸仆人衬得他白了两度,仅此而已。那张脸本就普普通通泛着油花,上次雪生给他打的黑眼圈还没消下去,他打扮出花来也还是没什么变化,反而更显油腻,让孟晚看着就想吐。
要不是想从他这儿套出几句话来,孟晚面都不会露,可真的出来看见胡逖这种花痴样,他又琢磨着这种货色就是背锅侠吧?他真能知道什么内幕?
“不知胡大人又来赫山有何贵干,我记得各县知县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离开任地的吧?胡大人上次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这次又来,我一届后宅小哥儿,怕是接待不周。”孟晚穿了身普通不过的薄面长衫,头上戴的也素净,说话间绵里藏针,句句都在说胡逖逾矩。
“自从上次见了哥儿,我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日日相伴才好,只盼哥儿怜惜我一片痴情,成全了我。”可不知胡逖是真傻听不懂话,还是色心太盛,耳朵里听不进去旁的,只管在那儿和花孔雀似的显摆。配上他一只青紫的眼睛,不像是县太爷,倒像是耍猴的。
孟晚冷笑,“既然胡大人不好好接我的话,以县官身份三番两次的戏弄与我,就别怪我也不客气了。”
见孟晚温怒,胡逖忙道:“哥儿这是误会我了,我对哥儿一片真心可照日月!”
孟晚站起身来,向他左右探了探。
很好,就带了两个人敢上门调戏他,有胆量,真当他是好惹的不成?
孟晚坐回椅子上一口干了一杯茶水,豪迈的像喝酒,“陶九,将胡大人请进班房里住一天,好好招待。”后面四个字语气极重。
第二天一早,被打的像死狗一样的沙坑县知县被拖到城门外,引无数人围观。
师爷在城外等他,见状捂着脸派人将他拖上马车。
夜里雪生和黄巡检一行人终于回来,不光他们,还带回来十来具尸体。
黄巡检一脸惭愧,“夫郎,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他们在发现暴露的一瞬间,全都咬舌自尽了。”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孟晚预料,他看着捕快们扛回来的尸体,有的嘴巴微抿,唇边溢出一抹鲜红,有的则嘴巴大张,里面血红一片。
孟晚扭过头去,“算了,你们无事就好,只好牢房加强巡逻,每组不可少于十人。”
“是!”
——
晚上孟晚伏案给宋亭舟写信,略过胡逖乱七八糟的话,提取了几个重要信息。
第一:胡逖可能知道一点内幕,但绝对不多,否则不可能到如今人头都快不保的情况下还悠哉悠哉的跑来赫山县。
第二:陈崇和陈云墨比他们想象中的价值还要更高,值得幕后之人从试探到趁宋亭舟不在来劫狱。
第三:死的这十人都是死士,任务失败无人逃离,无人生还,干脆利落,不像是小家小户能培养的出来的。
孟晚越写面色越凝重,他信上叮嘱宋亭舟在京都行事定要万分小心,切切不可独自返回岭南,与秦艽等人一起回来就更好了。
笔尖在纸张上顿了顿,墨色偏淡,他抬腕蘸了一笔墨汁接着写到,若是遇到行径可疑、试探他的人也要当心,可能来者不善。
孟晚这封信一直写到深夜,中间油灯还添了次灯油,第二天清早下起细雨,他撑着伞,伴着薄薄的寒雾被他亲自送到驿站。
驿站送信总是比人力货运要快的,他们有特定的地址,昼夜不停赶路,每送到下一站便由另一间驿站的驿卒继续前往。
信件历经由南到北上千里路,终于在二十天之后送到了禹国的都城——盛京城中。
有人轻而易举的在驿站取到了书信,递送到另一人手中。巧的是当天的盛京城也是雨天,隔着雨幕,里头端坐的人只能看清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旁边有两三侍从。
“主子,是从赫山来的信件,被我们截下了。”
一直养尊处优的手接过信件,“赫山?就是那个近日大出风头的宋亭舟所处之地?”
随从答:“回主子,正是西梧府赫山县。”
那人拆开信封,“哦,原是他夫郎给他写的,字不错。”
万般寂静,四周鸦雀无声,那人翻看了两页,将信甩到桌上,“不过是些情意缠绵的后宅私事罢了,重新放回驿馆去吧。”
“是。”
第60章 刁仆
身边有两大高手随行,宋亭舟进京之行并无波澜,顺利抵达京郊。
本来述职的地方官需要集中在京郊参加初考后方可进京,但秦艽的身份毕竟不一般,不必停留郊外,且一到京城郊区便被等候多时的忠毅侯府家仆给领走了。
他进出城门方便,葛全和方锦容便也随他入了城。
宋亭舟身边带了三个衙役,分别是陶家的陶八、陶十和陶十一。他先找到上司刘知府,西梧府隶属承宣布政使司,接着又被刘知府引荐去见了从二品的承宣布政使(相当于省长)。
来京复职的官员数不胜数,岭南一带又地处偏远,等宋亭舟与上司们汇合时,京郊能住的地方基本都已经住满了,他们被分配了一个较为偏远的地带安顿。
承宣布政使对宋亭舟的态度比较和善,想来是刘知府替宋亭舟美言过,但西梧府的通判同样和上官交流融洽,不难看出刘知府为了升官,两边都下了注。
做为知府,能把姿态拉得这么低的讨好下官,这也是头一份了,可见其为了前途拼命钻营。
京郊外有几处寺观,做为这次朝觐的初考地点,由最低官阶的知县开始,然后逐渐往上递增,总体分为自我述职和上级评估。
考核文章都是大家提前准备好的,上官不会逐帧观看,只挑出功绩重点来审核,一般情况下考核会很迅速。但由于宋亭舟递交上来的册籍比旁人多了几张,所以他这边的进度稍微慢了些,这种情况较少,不免惹得旁人侧目。
好在结果是顺利的,宋亭舟又在京郊住了三日,所有地方官初考结束后,便可安心等待二月初一到吏部和都察院的正式考核。
初考结束便不必还蜗居在京郊,大家进城住客栈的住客栈,有亲戚的住亲戚家中。承宣布政使在京中有家宅,还曾客气的邀请几位下官,但下官们有点眼色便不会过多打扰。
项芸留给孟晚的宅子位置不错,宋亭舟可以直接回家去住,他邀请刘知府一同前往。
刘知府倒是没想到他京中竟然还有宅院,愈发觉得他是关系户,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他同去。反而在他离开前悄然问了句,“胡逖的事你准备怎么办了?上次的奏折被我扣下也是为了你好,我劝你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罗通判身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你我……”他本来想说你我这般毫无背景的人,可见宋亭舟的架势似也非普通七品知县,还是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宋亭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刘知府几次三番提点他,哪怕其中掺杂着私心,他也同样领情。“大人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那就好那就好。”刘知府怕的就是宋亭舟是那种不撞南墙心不死的蛮牛,见他心有成算,终于松了口气。
宋亭舟带陶家兄弟进了城,当日他们一家子从京城离开时,拾春巷里的八个粗使仆人并没带走。
孟晚在钱庄留了笔钱,宅子里的下人可按月去取。因为不确定几年才能回来,所以其中还有修缮房屋的费用。
如今三年过去家里无主,上头又没有管事的看着,他们八个从一开始本本分分的样子变得松散。宋亭舟他们上门时,宅子大门紧闭。
陶十一年纪最小,路上和葛全秦艽学了两手粗浅功夫,比他两个哥哥脚步轻巧些,他上前叩门,里头并无应声,于是三两步跑下台阶禀告:“大人,门房人声杂乱,应该是有人在打牌。”
宋亭舟眉头轻皱,“再去叫门。”
“是!”陶十一重返回去,大力拍了几下,里头果然传来两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主子不在家。”
陶十一哼了一声,“现在你主子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里面那人慌里慌张的问。陶十一还能听见他小声招呼同伴快收拾东西的声音。
“你主子宋大人,还不速速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探头探脑的望了阵儿,对上宋亭舟的冷脸后,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他显然还记得宋亭舟的长相,“大人,您回来怎么没叫人提前通知一声,小的们好去城外接您。”
宋亭舟没理他,连日奔波与考核他也不轻松,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大人,大人!”门房讨好的跟在后面。
前院被堆得乱七八糟,角落里和花园里长满了枯草。院子里几个小厮正费力的往厢房抬桌子,各个吃得脑满肠肥,抬个桌子都累得气喘吁吁。
见宋亭舟进来,他们憋着一口气生怕被责备,岂料对方只扫了一眼就进了后宅。
后宅倒是清净,那几个小厮没人敢过来放肆,只在前院门房里偷懒打牌。三年过去花园已经荒废了,园子里有个小厮在翻地,角落的耳房面前支了个晾衣杆,一个婢女在晒晾衣裳。
两人见到宋亭舟皆是满脸惶恐,凑到他面前跪下,“大……大人。”
宋亭舟见那两人跪在一处,虽是没说什么,但姿态亲密,“你们私自成亲了?”
“大……大人,我,我们。”两人心中大骇,不住的磕头请罪。
宋亭舟在后宅里绕了一圈,见这二人只住角落里的一间耳房,应该是之前他们在时这婢女的住所。其他房间并无灰尘,可见整日打扫过。
仆人私自成亲是重罪,但也是于主家而言,他和孟晚不是刻薄之人,并不想太过追究。
“前院收拾两间房间,后院內寝也铺上被褥。”
两人自知主家是要放他们一马,又惊又喜,忙不迭的应了声去干活。
陶八几人将马牵到马厩里,有小厮从前院过来殷勤的帮他拴马,一口一个大哥,还有个想往他怀里塞银子让他替自己美言,不要被主家苛责。
陶八一个实实在在的乡下汉子,哪儿见过京城里这么些的套路,冷着脸将人推到一旁,回去便一五一十的和宋亭舟说了。
这次宋亭舟来的急,并没带太多行李,和陶家兄弟一人背了个两个包袱,他从其中一个包裹里取出个盒子,抽出六张身契出来交给陶八,“出了巷子往北走,街西有家牙行,你将身契交给他们,让牙行的人来将前院的六个带走。”
那对夫妻若是本分便暂时先用着,在宅子里做些杂活,看看家,两人也够用了。
陶八做事可靠,没过多长时间,前院便传来哭喊声。想来他们也没料到,主家没惩没罚,竟二话没说就将他们给发卖了,动作迅速,下手又快,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
卖了那六人后宅子里越发清净,那对野鸳鸯整日战战兢兢的做活,生怕自己也被发卖。
“月梅姐。”陶十一叫婢女月梅。
月梅听到呼声急忙从厨房出来,“可是大人有何吩咐?”
陶十一性子比几位哥哥活泼些,笑着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大人说你二人既然已经成亲,你就别在从耳房独居了,和柳哥在前院挑间厢房住着吧。”
月梅羞红了脸,却又对宋亭舟感激涕零,“多谢大人成全。”
宅子里的婢女本来就不多,当日孟晚走时有两个胆大,找了家里人替自己赎身嫁人了,只有月梅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小厮里有人心思活泛,见宋家人常年不归对月梅动了歪心思,都是柳哥挡了回去,长久以往两人便渐渐走到了一起。
主家突然回来,还撞破了他们俩的私情,换到规矩严苛的人家是要将他二人乱棍打死的,宋大人竟还给二人过了明路。
“你家中怎么就两个下人,其他人呢?”祝泽宁一身月白锦袍,外罩了件灰鼠皮毛斗篷,一派富家公子的贵气。三年不见他脸颊比前些年微微圆润了些,也少了些稚嫩,多了分世故。可见盛京底层小官也是磨练人的。
“景行喜静,可能是嫌人多嘈杂,给打发了吧。”吴昭远走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说。
比起当日离开昌平的病弱孤寂,吴昭远如今看来温顺平和许多,身上的棱角像是被磨平,也像是被掩埋。
因为孟晚不在,他们便也都没带着妻儿来,不过家里女眷各收拾了一车东西叫他们带来给宋亭舟添置。
三人胜似至亲兄弟,家眷便也比对旁人亲近。
宋亭舟久不见他们,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确定他们面色都不错,不免潇洒一笑,“百十个仆人,都比不上泽宁妙语连珠。”
“嘿!”祝泽宁不服,“你这是嫌我聒噪?我在衙门当值的时候可从没这么多话。”
吴昭远嘴角含笑,也跟着调侃了一句,“我和景行又没去过你衙门,谁知道你私下什么样。”
宋亭舟从门口接他们进来,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往中堂走去。
正月末的盛京,天气还十分严寒,陶十一往堂屋里端了两盆炭火。三人分别解下大氅随手扔到软塌上,拉着凳子坐在炭火旁烤火聊天。
宋亭舟盯着红彤彤的木炭,有些遗憾的说:“可惜这次着急赶路,没带太多东西,不然该给你们拉上两车橘子来,我们临县的十月橘甘甜可口,晚儿极其钟爱。”
祝泽宁和吴昭远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祝泽宁道:“你还是你,三句话不离大嫂。”
吴昭远则是感慨,“景行是难得的痴情人,也该得这么一人到白首。”
提到孟晚,宋亭舟眼神便不自觉柔和眼角眉梢的棱角都化在一片暖意里,“你们不知晚儿……算了,不说我了,泽宁下月初一可是也要去吏部?”
说到正事,祝泽宁也开始正经起来,“不错,京官都是初一去吏部考核,地方官是去都察院。你可要小心些,都察院的人最是眼里容不下沙子——那些言官御史们,惯会鸡蛋里面挑骨头,恨不得连谁家多买了一袋米,都能引出奢靡成风、有违节俭圣训的弹劾来。”
吴昭远也附和说:“泽宁虽然说得夸张,可都察院做事确实滴水不漏。”
“在我看来,滴水不漏总比姑息迁就强些,但愿都察院能对得起自己的名声。”宋亭舟知道两位兄弟都是关心他,毕竟从表面上看,只有他混得不大如意。
吴昭远的心思要比祝泽宁深沉些,“你这话是何意?可是西梧官场被人插手了?”
宋亭舟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还不算准确,“插手不至于,但其中应是有人同盛京城里的贵族有牵扯。”
吴昭远左右看了看,见周边空旷,没有被人偷听的可能,压低了声音对其他两人说道:“天颜垂暮,前朝后宫都不太平,太子与廉王明争暗斗,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偷偷自荐了。”
祝泽宁岳家光有个伯爵称号,朝廷之事还不如吴昭远知道的多,算是远离政治斗争的人物。宋亭舟又外放在偏远之地,轻易不得回京,只有吴昭远在翰林院有些风险。
“昭远,你可别糊涂,咱们三人这点子身家都不够盛京的中流世家看的,更遑论皇子之间的谋位之争。”祝泽宁急切的劝道。
吴昭远苦笑一声,“你以为那些大人浸淫官场数十年,都是傻的吗?他们是知道躲不掉,才想在还有话语权的时候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有魄力的便争一争,害怕胆小的此时致仕回家,除非是有真本事的,否则等新皇登基他们便再也别想出头。
一朝选对便是几代的家族兴盛,这对视家族兴衰为立身之本的古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有野心的都想辅佐新帝上位,成为一代权臣。
宋亭舟听他话锋不对,抬眸望着他满是书卷气的侧脸,目光微凝,“可是有人已经找上了你?”
吴昭远嘴唇抿的泛白,头次对人透露出来,“不错,是我们掌院。”
祝泽宁迷茫的说:“翰林院掌院魏青?他是谁的人?”
吴昭远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旭。”
宋亭舟迅速反应过来,“廉王文旭?他要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作甚?”
吴昭远摇了摇头,他才在翰林院任职不到一年,许多事也只是看了个表面,并不大清晰明白。
如此情景,便是大家都最不愿意的看到的——被迫站队。
第61章 拉拢
盛京城——二月初一
宋亭舟一大早换上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身着圆领右衽袍,腰束革带,脚穿黑靴。前胸后背位置的补子上绣着鸂鶒。
陶八和陶十一驾着府里的马车送他到都察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已经围满了马车。陶八只得将马车停到外围,与宋亭舟步行进入。
其实官员的政绩,吏部早就整理妥当,该核实的也由地方官上级核实过,只不过其中有没有水分就不知道了。
从今天二月初一起,吏部和都察院开始对数以千计的地方官和四品以下京官进行逐一考察并开具结语,半月便能完成考察评定。
初步结果还需呈送到殿前,由皇上定夺。不出意外的话,二月二十便可公布结果。
考核结果分称职、平常、不称职,上中下三等,称职者可提升官职,平常者多数维持不变,不称职者降职。
更次的比如赫山前几任知县,若是满三年参加朝觐,也会给予处罚,包括责令致仕、罢为民等。
千辛万苦考中进士,最后被贬为平民百姓,算是最重的处罚了。
当今圣上仁慈,历年考核中倒是没有严厉狠罚过,最多就是降降职。
当然,若是对考核结果存疑者,也可以为自己申辩,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玩忽职守。
都察院的考核进行的有条不紊,宋亭舟还在其中见到了王大人,但这种场合不适合寒暄,为了避嫌宋亭舟入京后连林苁蓉处都没登门,就更不会主动与王大人搭话了。
对方也像不认识他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分内之事。
从都察院出来就剩专心等待。
宋亭舟与吴昭远祝泽宁三人多年未见,除了吴昭远上值的时日,三人几乎日日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却没想宋亭舟考核结果还没出来,有人便递上了帖子相邀。
“柴郡?他给你下帖子做什么?”祝泽宁接过宋亭舟递给他的帖子,见到上面的名字颇感意外。
宋亭舟捏着手中的茶盏,“此人与我们不是同路人,左右没什么交情,我回张帖子拒了便是。”
祝泽宁冷笑连连,“当年他那般羞辱兰娘,如今明知你和我的关系还敢给你下帖,脸皮也忒厚了些。”
盛京城内礼教盛行,阶级分明,礼仪繁杂。上至宫廷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言行举止皆被严格束缚在各种规范之中。
兰娘后来虽然嫁给祝泽宁,祝家也给出绝对的体面迎娶,但与柴郡一事时隔三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参加宴席也不免被人指指点点。
好在当年有孟晚开导,祝泽宁这么多年又与她琴瑟和鸣,不然流言蜚语都要将她逼死了。
如此情景,祝泽宁自然不会给柴郡什么好脸色。
柴郡那边来看,自己请来的宾客竟然在其中搅事,破坏好好的昏礼,乃至到后来娶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心中也是分外恼怒。
两人同为一届进士,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偶尔遇到也是相看两厌。
宋亭舟半点没有去赴宴的打算,当天就写了回帖让陶十一送到柴家。本以为这事就已经算了了,谁想到柴郡竟然不请自来。
让人站在门口说话算是失仪,宋亭舟正是官员考核的关键时刻,自然不想落人口舌,便让人请柴郡进院说话。
一进的前厅里连杯茶水也没准备,不欢迎的意图明显。柴郡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宋兄外派三年,这是与我生份了?”
宋亭舟坐下淡淡的说:“我与柴兄本就不相熟,何来生份一说。”
这几年的官场沉浮,可能让柴郡长了脑子。实际能考上状元,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蠢人,只不过眼界不高,人又自负。这会儿却比当年沉着许多,起码只是微微变了脸色,而没有当场暴走。
“宋兄可是因为当日我和富姑娘的事而看轻我?我听过宋兄与其夫郎伉俪情深,还当你是懂我的……”
宋亭舟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长棉衫,衣裳都是以前孟晚留在宅子里备用的,放了樟脑丸,月梅时常拿出来晒晾,倒也没有生虫。
他模样生的冷峻,穿深色衣裳更显深沉,漆黑的眸子映照出柴郡一身锦衣和油头粉面的脸,“你若是真与当时那小哥儿成婚,我说不得还能高看你一眼。可我听说你只是纳他为侍,转而娶了一位武将的女儿?”
柴郡高娶显然没少被人诟病,略扬了扬音调,“我娶如今的夫人只是权宜之计,云哥儿永远是我的挚爱!”只这一句话便能听出,柴郡还是当年的那个柴郡。
宋亭舟从不是什么自负的人,这会儿眼神里也带了丝轻蔑,“下官不是都察院的御史,柴大人不必和我解释。若是无他事,束下官不奉陪了。”
柴郡屁股黏在椅子上坐的牢固,可能是看出宋亭舟没有和他叙旧的打算,终于说到正题上,“宋兄可还记得吴千嶂。”
宋亭舟没有说话,眉眼冷淡,“柴大人有话还请直说。”
“今年京官考满,上面有个从五品鸿胪寺少卿的空位,我二人都想角逐一番。但他却注定无缘,你可知为何?”柴郡话语里满含自得。若说祝泽宁与他是夺妻之恨,那吴千嶂就是险些害他失去一甲状元的生死大敌。
从前他因为家世矮了吴千嶂一头,如今知道自己会高于对方,心中岂能不得意?
宋亭舟本来已经起身准备送客,见他此情此态动作陡然一顿,又坐回座位上,似乎有些不解的问:“考满尚未结束,你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会拔得头筹?”
柴郡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中透着意得志满,“自然是有贵人相助……宋兄与我一样都是耕读之家,十年寒窗,孤灯苦读,方才考中金榜。吴家当年是怎么打压你我的,宋兄难道忘了吗?”
他慷慨激昂的说完,声音突然压低几分,“若是有机会能平步青云,宋兄想不想抓住这千载良机?”
“你是要为我引荐贵人?”
宋亭舟垂首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因为劳作写字而磨出的厚茧,缓缓开口,“不知是哪一位?”
“皇子中行五的廉王。”
——
送走柴郡当晚,吴昭远下了衙便找上宋亭舟,“白日里柴郡来找过你了?”
作为新一届一甲进士,同在翰林院为官,吴昭远是认得柴郡的。
宋亭舟并不意外吴昭远会知道此事,想必是柴郡故意宣扬出去的,“不错,他想拉我入廉王的伙。”
吴昭远大惊失色,“万万不可答应!”
他们只是底层官员,一抓一大把,宋亭舟可能是因为政绩出色,有望升官才被廉王的人盯上。投靠皇子王孙不是不行,但他们如今连话语权都没有,被招揽到门下也是炮灰。
吴昭远担忧的说:“只怕你明着拒绝之后,会有人故意为难。”甚至不用廉王多说什么,底下小官看他脸色就将事办了。
果不其然,与他同来的岭南官员多数都已经接到考核结果通知,只有宋亭舟一人迟迟未有消息。
宋亭舟尚且还能沉得住气,一直默默关注他消息的林苁蓉反而坐不住了。他因为避嫌不能杀去都察院,干脆在副都御使王瓒回家的途中,让小厮拦住了他的车驾。
“林大人,这倒是稀奇了,我还以为是吴大人先过来找我呢。”王瓒笑呵呵的说。
林苁蓉看着他的笑,怎么看怎么虚伪,他没有和王瓒弯弯绕绕你来我往,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已经打听过景行的功绩,各个考核都是上等,怎么还没有升迁的消息?”
王瓒笑意不减,“林大人不必心急,宋知县政绩卓越,升迁只是早晚的事。”
林苁蓉险些气笑,“当日你和吏部司郎中一唱一和说的好听,怎么,王大人还有健忘的毛病?”
被他嘲讽了王瓒也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的劝告道:“林大人,景行的赫赫勋劳岂止流于表面?暗处筹谋安社稷,无声举措定乾坤。你不知,我却知;陛下知,有人却不知。其中大有可为矣,莫要挂念。”
他说完就乘车离开,徒留林苁蓉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他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去拾春巷。”
他下衙就已经不早了,到拾春巷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亲口嘱咐宋亭舟一句,“不必心焦,圣上自有定夺。”后便匆匆离开了。
有了他这句话,宋亭舟更是安居家中,怡然自适。
祝泽宁的官职已经下来,有他同在京城为官的大舅哥帮他运作,祝三爷又留了银子给他们打点人脉用,祝泽宁顺利升了官。他如今是工部员外郎,从六品官职。
虽然在六部中工部又苦又累还捞不到油水,可六部官员说出去还是比一些闲职有脸面的。
祝泽宁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可一想宋亭舟的朝觐考察还没结束,他又耷拉下脸来,“本来应该顺顺利利的,怎么还会有波澜?”
宋亭舟为人低调,在盛京待的时间也不长,真要是得罪的高官貌似也就只有一人了。
“是不是吴巍那个老贼?”
宋亭舟还没回应,门口吴昭远便大步流星的过来,“不可能是吴巍,吴家这些天出了大事了!”
今日他们是在祝泽宁家相聚,祝泽宁挥退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忙问吴昭远,“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吴昭远下了衙就往祝家赶,喉咙干涩,拿起桌上的茶杯便饮,然后说出一句朝堂惊闻,“吴千嶂前些日子被捕入狱了,吴巍正急着捞他,根本没空对景行使坏。”
祝泽宁来了劲,“他怎么还进去了?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连宋亭舟也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说是他被查出在任期间收受贿赂。”吴昭远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同僚说起才知道。
“怎么可能?就是他不谨慎,他大伯吴巍难道不会替他把关吗?”祝泽宁惊讶道。
倒不是他觉得吴千嶂人品贵重不可能受贿,只是不相信对方在京察这么重要的时刻,会因为这种事被抓。
宋亭舟不解,“吴千嶂本身也是有几分本事才华的,不至于事事都要吴巍把关。”
祝泽宁又替吴昭远续了杯茶水,“你外放多年不知道,自三年前你被派到岭南后,吴家就中了邪似的开始走下坡路……”
原来如今的吴家在盛京已经逐渐被边缘化,吴巍一把年纪,在朝堂上三番五次被皇上斥责。而且三年后的春闱中,吴家竟没有出一个进士。
刨除前头杀光的吴家人,和年迈不动窝的,吴四竟然就是吴家最后一个做官的进士。其余吴家在位官,不是被贬就是犯错被杀。这种情况下吴巍再看不出来皇帝要整治他就是傻子。
吴家现在要多低调有多低调,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连往日吴千嶂百般瞧不起看不上的柴郡都能骑到他头上拉屎。
哪怕吴家累积几代的财产人脉依旧庞大,但非勋贵人家,无人再朝便是衰败的开始。
“先别管他是怎么进去的,既然不是吴巍从中动手,还有谁和景行有仇?”吴昭远将视线移到宋亭舟身上。
宋亭舟眉头一皱,想起那天柴郡莫名其妙的拉拢。廉王拉拢吴昭远还有原因,可能是他母家都是武将,文官中少有亲信,想培养些无根基的文官上去。可拉拢他一个岭南外派官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大人,家里来信了。”
陶十一小跑着过来找宋亭舟,他毕竟是乡野出身,没注意到祝家管家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家面前急足狂奔、大呼小叫是大忌。
宋亭舟猛地站起身,语速颇快的问道:“何时到的?”
陶十一见祝家的仆从纷纷侧目,想是知道自己不合规矩了,慢下步子小声答道:“应是昨日到的。”
宋亭舟心中急切,两步上前拿过他手中的信,口中不满的训斥了一句,“你是衙门的人,又不是寻常下人,何故做此姿态?”
“是!”陶十一挺直腰板大声说话,惹得外面伺候的女仆抿嘴偷笑。
宋亭舟没理他耍宝,拿起信封先翻看两下,动作突然顿住——信笺的蜡封,颜色不对!
第62章 竹筒
宋亭舟拆开信封,飞速看完了信,头一次面对孟晚的甜言蜜语并无过多表情。
吴昭远见他拿着手中的信反复观看,担心的问了句,“如何?可是弟夫在家中出了什么事?”
宋亭舟缓缓摇头,“并未,家里一切都好。”他目光一直放在信纸上,眉眼间似乎也带着几分不解。
孟晚的信上只是几句家常,这就罢了,乃他们写信常态。他久不在家,孟晚说说常金花和阿砚的现状也是应该。只是孟晚在信梢还忆了几句往昔,说想念扬州的云片糕,要宋亭舟记得回赫山的时候给他带来。
他们去扬州只有一次,便是宋亭舟赴任时去扬州看项芸和林易,总共也没停留过多时日,更没吃过扬州的云片糕,孟晚突然这样说,怎么不令宋亭舟费解?
“那你这是怎么了?”祝泽宁疑惑的问。
宋亭舟语气笃定的说:“这封信被人动过。”
吴昭远惊骇道:“怎会如此!”
宋亭舟摩挲信封上的封蜡,“我和晚儿收了个义子,他极其擅长制药,晚儿每次写信,用的火漆中都会掺上丁点的药粉。此药粉没有毒性,但触到高温色泽会变淡。”
这封信被拆开后,那人重新封了火漆,但旧色难消,大红色的火漆底色是更浅一分的粉色。明晃晃的告诉宋亭舟,它被动过。
本来今日祝泽宁做东,三人相约在他家小酌几杯,夜宿于此。但宋亭舟拿着这封被动过的家书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意味,同好友们告罪一声,便带上陶十一赶去驿站。
“郎君要赫山到京城的信件?近日只有刚才这位小哥取走的一封。”驿站的人指着陶十一。
宋亭舟毫不犹豫的又问了一句,“那可有扬州来京的信件?”
驿站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可就多了,每日都有数以千计的信从扬州送递到盛京,郎君是什么意思?”来他这儿打探消息的多了,他一双眼睛看见穿着就能猜到对方身份高低。
宋亭舟一身半新不旧的长棉袍,外罩的灰色大氅倒是还算精贵,但比起那些贵人还是差的远了,像是有些家底却又品阶不高的小富人家。
驿站的人眼光确实毒辣,只一个照面就将宋家家境猜的八九不离十。
来驿站取信件并不需要户籍证明,驿站自有一套规整方式,取信时只要说对寄信人的名称与发件地,再从驿站的登记册上签好名讳即可。
宋亭舟便问道:“我还有位姓云的亲戚,从扬州寄信过来,烦请大哥帮忙寻来。”
他说话客气,驿站的人说白了也只是小吏,当即缓了缓神色,“好说好说,请教郎君大名为何。”
这个宋亭舟也不大能确定,他斟酌着刚要随便蒙上一个,驿站外便骑马飞驰来了个驿卒,“千里加急!扬州来件!”
驿站的人急忙迎了过去,“嚯,这么大?送到哪家去?”
只见驿卒身后背了个高约两米的长筒东西,一路从城门到驿站不知多引人注意,还有几个闲的没事的公子哥儿一路打赌跟过来,就为了猜是什么东西。
“这有什么可猜测的,定是画卷。”
“非也,长的画卷我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高的。这么大的纸张要如何作画?定是一种珍稀的丝绸。因为上头刺绣精美不能折叠,所以才卷曲起来。”
有人赞同道:“扬州刺绣举国闻名,王兄说的不无道理。”
人群热议,驿卒背了个这么长的东西却是不方便下马。驿站的人蹬着凳子将他后背上的布绳解开,两个人过来把东西抬下来往驿站里放。
驿卒下马左右扭了扭酸胀的脖子,还不忘提醒道:“仔细着些,是贵重东西,托事者付了三倍的价钱,要到京后立即送到礼部林侍郎家中。”
宋亭舟听到是送到林苁蓉家的,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隐匿到人群里。
陶十一不明所以,跟着他往后退去。
驿站的人忙着派人把东西送到林家,一时半会也没顾得上宋亭舟。套了车,换了个驿卒,拉上东西就往林家去。
第63章 上殿对峙
赫山县63
廉王也不知是何心态,又笑着说了句,“秦艽到底是侯府世子,从小和我们这些皇子一起长大,身份贵重。便是流落到岭南去,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知县使唤。”
秦艽皮笑肉不笑的说:“在其位谋其职,就不劳廉王殿下费心了。”宋家人再怎么指使他,怎么也不会诬告他行强逼奸。
廉王似是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一句正经话来,“在其位谋其职?秦小世子说的好,想必等宋知县调离岭南,你也能协助好新同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艽瞧着他这副蔫坏的模样就没憋什么好屁。
廉王收回目光,端正坐好,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到底是大殿之上,上首坐着皇上,其下又都是朝中重臣。饶是秦艽被廉王激的一肚子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站在太子身后。
太子心中满意,岭南这三年到底是没白去,曾经那么懒散的小舅子,如今也知道分寸了。
他用不高不低,用坐在他一旁的廉王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让你去军中是为了历练,日后好接手忠毅侯手中的军队。国公府子嗣繁多,上面又有老国公顶立门楣,自然无需像你这般外出谋算。”
这句话太子说的语气平淡,可秦艽眼睁睁的看着廉王的脸色变了又变,低头咧嘴偷笑。
活该,让你在我姐夫面前瞎咧咧。国公府再兵权在握又如何?底下子孙没一个成器的,嫡子没一个活到成年,庶子天天和公鸡似的斗来斗去。等老国公百年之后,定襄国公府就是一盘散沙。
他这边看廉王吃瘪正得意,冷不丁听到皇上提到他,“秦艽去了岭南这三年,如今倒是稳重不少。”
秦艽忙走到殿中,跪下回话,“是微臣从前顽劣,还劳陛下惦念。”
太子在一旁听着颇为满意,不错,说话也比从前好听。
“你在钦州带兵上阵有功,又是忠毅侯世子,可愿去你父亲军中做个守备?”忠毅候所管辖的边境防护兵中,守备已经是正五品的武官官职了,而秦艽如今只是个六品的百户。
见皇上有意抬举秦艽,廉王有些坐不住了,“父王,秦艽年龄尚小,连武举都没考完,只历练三年便坐上守备之位怕是不能服众。”
武举同文人科举一样三年一乡试,再三年一会试。秦艽只是早年考了个乡试,得了个武举人的称号,并未参加过会试。其实以他的身份,将来是一定会子承父业接管忠毅侯手中的军队的,因此参不参加会试并不重要。
太子适时开口,“服不服众要问军中将士才对,而不是你我妄测。”秦家军不服自家少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五皇子眸色一变,定襄国公在军中地位不可动摇,秦家不可抗争,武官他险胜一筹。但太子在朝中文官中的支持者甚多,他可用之人甚少,世家自身难保不敢随意押宝,他只能收服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慢慢图谋。
如此情况下,秦艽万万不能在军中闯出名头来。
“父……”
“谢陛下隆恩,但廉王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微臣想参加明年的武举后,再去军中为陛下效力。”
廉王刚要再开口说话,秦艽竟然主动回绝了皇上的好意。
皇上倒是高看了秦艽一眼,“你既然心有鸿鹄想继续武举,自然再好不过。”
他说完问身边的宫侍,“赫山知县宋亭舟可到了?”
宫侍深深的弯下腰,“回陛下,人已经在偏殿恭候着。”
皇上缓缓颔首,“那就传上殿吧。”
“微臣西梧府,赫山县知县宋亭舟,恭请陛下圣安。”
宋亭舟老老实实的跟着宫侍进殿,脊背挺直,头颅微垂,下跪行礼时眼睛专注地看着地面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并不敢左右乱看。
皇上居高临下的凝视他片刻,眸中渐染嘉许之色,“宋亭舟,齐盛二十五年二甲进士第五。任职赫山知县三年,功绩卓然。辖制乡绅,开垦荒地,扶持工坊,鼓励贸易,使当地民生兴旺。此等政绩,堪为百官楷模!”
第1章 返回赫山县
画卷展开之后,诺达的一个大殿里,竟半点杂音都无。一时间落针可闻,片刻过后只有一声声细小的抽气声。
“抬到近前来……罢了,朕亲自下去观看。”年迈的帝王从龙椅上站起来身,脚步略显急促的往殿中走去。
宫侍忙凑上前扶着,“陛下,您慢着些。”
皇上挥退宫侍,到近前处去看孟晚画的六张图,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画作的逼真之处。大到画中山峦上的飞鸟鱼虫,小到孩童头上的红布绳,无一不精湛到仿佛真的能伸手可触。
皇上的手堪堪停到那一排排整齐泛黄的甘蔗地上,到底是不忍心触碰。
“好啊,妙啊!”他抚掌大笑。
殿中其他大臣,包括皇子都站起来观赏。林苁蓉和宋亭舟哪怕已经展开画卷看过一次,可此时再看仍不免被触动,更别提他本身就参与了画中的一桩桩一件件事件。
几名宫侍有眼色的接过画卷,仔细拿在手中,让林苁蓉和宋亭舟能空出手来。
宋亭舟便跪在离皇上近在咫尺的地上,“陛下,微臣从小父亡,家中赤贫,是靠母亲和夫郎辛苦劳作才能赴京赶考。当日微臣赴赫山县上任,旁人皆不看好微臣,微臣却从未有半点鄙夷不甘。只因天下百姓都是陛下之子民,在微臣看来,赫山的百姓,同京城的百姓,同江南的百姓并无半点区别。”
他吐字清晰,说话掷地有声,说出的话语真诚恳切,实实在在。让听者都能感受到他是一番肺腑之言,而非虚假的场面话。
不光他面前的皇上心中有所触动,殿中的许多大臣也是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们也不曾被权利的欲望所熏染,发誓要为天下黎民做个清正廉明、断狱如神的父母官。
可后来是无奈,也是贪念,终究是回不去了。
“宋卿所言极是,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皇上指着上面的三幅画,“朕还是皇子时便听太傅说过,岭南地势险峻,穷山恶水间瘴疠横行,民生为艰,一片荒芜之象。可终究没能亲眼所见,原是如此景象。”
朝堂上的又岂止是帝王,皇子大臣在京城中争斗一生,许多人甚至连农田都没见过,更遑论偏远苦寒之地。
贫民之艰难,只存于他们笔下和薄薄的纸张上,又有几人能真正看见,了解呢?此时直面如此逼真的画作,难免不震惊。
廉王从自己座位上出列,“父皇贵为天子,龙血尊贵,这些平民百姓依附父皇皇恩,近些年又被减去了人丁税,才有今朝安乐。”
他身上穿着百人耗时三月才可织就的云锦,说着为百姓今朝安乐的话,在宋亭舟和林苁蓉等曾外派为官的臣子中,尤为可笑。
可不能笑出来,因为廉王是皇子,阶级之分就是如此。
倒是太子还曾与岳丈去过边境历练,见识过边疆更为朝不保夕的百姓,因此话语更言之有物,“父皇,岭南之困顿不只一宗,山多田少是其中最大弊端,宋知县能想到带领百姓退林还耕,此乃兴农之措。鼓励当地百姓栽种甘蔗,兴建糖坊更是利民之举。”
赫山梯田和制糖都已经在皇上面前挂了号,做不得假,除了死到临头还在狡辩的楚御史外,最清楚的便是户部尚书蔻汶。
他当初有多看不上岭南,如今看清局势后就有多欢喜。
明年西梧府就应该能把欠户部的钱都还清了吧?
“陛下,臣厚颜想观摩此画一二。”
皇上心绪激荡,“来,都来!看看宋卿治理的赫山时下之状!”
文德殿内的一众大臣都走到大殿中央赏画,宋亭舟本来只书于册本上的功绩,如今明晃晃的摆在众人眼前时,任谁来都会震撼无比。
皇上龙颜大悦,恨不得直接将宋亭舟升到翰林院侍读的位子上,天天进宫给他讲讲是如何一点点将赫山县治理成如今这番模样。
工部尚书也是个实干派,他指着最后一幅画问宋亭舟,“敢问宋知县此为何种泥土,竟能建筑城墙?”三合土也不是这个颜色啊?
宋亭舟谦逊的答:“回大人,这是由七位工匠研制整整研制一年才制成的……灰粉。”他将临到嘴边的话咽进肚里,换了个另外的名称。
“灰粉?”工部尚书若有所思,“你说此物加水、沙之前是粉?”
其余人第一眼看的一定是梯田和甘蔗,宋亭舟也很意外工部尚书会看上水泥,他答道:“不错,此粉遇水则融,遇物则结。凡砖石木土,遇之则如胶似漆,浑然一体,纵风雨侵袭、岁月消磨,亦难撼动分毫。”
第2章 闹事
晚儿到底要的是个什么东西宋亭舟也说不上来,但他已经猜到孟晚不想太过出挑,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越少的人知道越少,一切都要合情合理。
“内子的挚友极爱岭南荔枝,他便问烧制出灰粉的匠人可能造出一物能将荔枝常放而不轻易腐坏,以便送到盛京。”
太子微微讶异,“本宫也曾食用过岭南上供的荔枝,那可是要转运四千里,途经水路驿站一百五十三处,途中要用冰块保存。便是如此等到了皇宫也已经仅存三百颗。”他身为太子不过才得了三十颗而已,皇宫大内运送一次荔枝尚且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个小小的夫郎便能做到?
“姐夫不知,孟夫郎是天底下顶聪明的人,他说有办法,没准还真能办妥。”秦艽和孟晚相处三年,现如今已经有些无脑相信孟晚了。
宋亭舟还在极力找补,“都是这些匠人在费心,内子只是异想天开,随口一问罢了。”
“那我就等着孟夫郎的好消息吧。”太子背着手往山下走去,抬眼回身间是浑若天成的矜贵。
他从小识文习武,十六岁便跟着忠毅侯在边境待了两年,周身的气势中还带着些将士才有果敢和英气。若不是廉王身后有定襄国公支持,根本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
他们顺着颜色深浅各异的官路入了县城,临近城门太子特意观摩了许久。这时的城门乃至整座赫山县城墙早已修筑完毕,不同于石头垒建的凹凸不平,容易坍塌损坏。灰色的水泥将整座城墙都刮抹均匀,想攀爬都找不到落脚点。
太子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好!”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宋亭舟和孟晚建造水泥想的是修路。而太子见到用水泥建造的城墙,更多的是用于军事。这是孟晚和宋亭舟所领悟不到的。
宋亭舟甚至不用腰牌和身份凭证,靠脸顺利入了城。进城第一眼便能看到屹立在道路一旁,占地极广的一家客栈。里面生意还算不错,能看到大部分进出城的客商都会直奔客栈休息。
太子只多看了两眼,秦艽就在旁边自动解说:“这家客栈也是孟夫郎修建的,除了前面的门面,院里还有两座小楼。姐夫你不知道,别看现在人少,等秋收后到来年春,这家客栈比开在贡院旁边的悦来客栈还热闹。”
“咳。”宋亭舟轻咳一声,唤回太子和秦艽的注意力,“公子一路劳累,还是先到下官宅院里休整一二吧。”
太子撂下帘子,“如此也好。”
“常姨,宋大人回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哦,店里生意太忙走不开啊,那我们先走了。”
安静了一会儿,秦艽又在外头和人打起了招呼,可见他是真的喜欢赫山县,进城后比回京还兴奋。
太子端坐在马车上,冷不丁车帘被人从外掀开,秦艽仗着骑术好,递给他一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姐夫你尝尝,宋大人母亲做的香酥羽脍,可好吃了。”
太子面色深沉地直视他,语气看不出喜怒,“君子不贪口欲,你姐姐教你的规矩,可见都是忘光了。”
秦艽被训斥的耷拉下脑袋,撂下帘子不敢吭声。太子妃比他年长几岁,秦艽长到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算是姐姐将他带大,秦艽再混账,他姐教的规矩该守都守得。
这次是真的安静了,可挡不住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家里有闲钱了也舍得带家人进城来采买东西,看看戏文。
小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杂耍的艺人和能清晰飘到耳中的戏腔。
宋亭舟归家心切,顶着绵绵细雨骑马在最前面,结果到了家里老娘和媳妇谁都不在,只有一头狼在院里阴凉地方乘凉。
常金花习惯了儿子三天两头出远门,不至于像在三泉村没见过外面天高地阔时惦念,把手头的活计忙完了才赶回家。
“大郎?家里是来了客人了?”她一进家门就见平常给秦艽留着的小院外面站了好几个冷脸侍卫,不免有些忐忑。
宋亭舟已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整理着浅薄的衣衫,安抚母亲,“是盛京来的高官,在咱们家小住两天就走,言语间客气几分就是,娘不必担忧。”
常金花听他这么说心下安定不少,“那我去叫黄叶和我上街再多买些菜肉回来。”赫山热的早,而且又湿又热,肉菜什么的都防不住,见天买新鲜的才好。
宋亭舟知道她爱张罗饭食,倒也没出声阻止,也没特意叮嘱什么。他家一直是这样的家常便饭,太子殿下想来也不会因为这个苛责于他。
宋亭舟此人就是这样,会因为种种遭遇更加内敛成熟,也会因为孟晚和严昶笙的某些话而产生深刻的触动。
思想成长与蜕变的同时,他却还是他。那个在学堂里能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的宋亭舟,那个在低矮的门楼外与孟晚一眼万年的宋亭舟。
第3章 找打
“婊子,你敢绑我,不知道爷爷在黑叶县是一把手吗!”
“爷爷可是黑叶县知县的小舅子,现在把爷爷放了再主动过亲热一番,爷爷就饶了你一回儿。要不等我从黑叶县带人来,可就是不是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孟晚气笑了,自从他随宋亭舟到岭南之后,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了。
“懂哥儿,还能不能起得来?”他问被唐妗霜搀扶的懂哥儿。
懂哥儿刚才虽然被大牛拉住了,但头上还是擦破了皮,这会儿有些晕晕乎乎的,但听到孟晚的话,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夫郎,对不住,这事都是因我而起……”
孟晚打断他一番愧疚发言,“站过来,给我抽他几个嘴巴,就前面骂的最脏那个。”
懂哥儿一愣,“啊?”
“啊什么啊?让你抽他,使点劲儿!”见那流氓混混不停的满嘴喷粪,孟晚都快等不及了。
听他催促,懂哥儿犹犹豫豫的站到混混面前,眼神闪躲,将脸扭到了一边,伸出右手啪地一声扇到混混脸上。
他这一下给人挠痒痒差不多,混混受到的实质伤害性不大,可当着兄弟们的面被个哥儿给打了,备受侮辱,张嘴又开始喷,“你个婊子、被人玩烂的贱货,你敢打我……啊!”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力道明显比上次大了许多,但孟晚还是不满意。
“再用点力,怕什么,他敢从黑叶县跑到赫山来就是上杆子找死,不把他打的他娘都不认识我就不姓孟!”
懂哥儿可能是在两次动手后找到了感觉,听了孟晚的话后更加有底气,挥动的手一次比一次快,也一次比一次狠,很快领头的混混脸上便开始出现一道道红色的指印。
“闭嘴闭嘴,不许骂我们东家,呜呜呜……也……也不许骂我!”懂哥儿麻木的双眼中渐渐染上丝快意,这下子不用孟晚催促,也知道狠命的扇人,边打还边哭个不停。
其他混混都看愣了,这下再也不敢吭声。孟晚招呼其他人,“愣着干嘛,这群人刚才怎么拽你们头发扇你们耳光的不记得了?都给我打回去!”
荷娘是这群人里最能狠下心肠的,孟晚发话的瞬间,她便披着被扯散的黑发,学着孟晚那样将一个混混踹了一脚。
她本意可能也想将混混踢倒的,但奈何身材娇小,没能踢动。她反而更气,从地上捡起根棒子往混混身上狠狠一戳,终于将他戳倒。然后将棒子一扔,又在墙角拿了根短的,劈头盖脸就是往对方脑袋上敲。
身边的唐妗霜不得不提醒她理智一点,“万一打死了不是给东家惹麻烦吗?往手脚上打。”
说完他自己还对着另外的混混给大家做实验。
曾被陈云墨从矿山上弄下来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动起手来,场面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孟晚嫌弃那些混混的叫声难听,还叫雪生把他们的下颚骨都卸下来了,从藕坊门口便只能听见里面“砰砰砰”肉体和棍棒碰撞的声音。
“荷娘,你怎么……样?”冲进门来的卢溯眼睁睁的看着往日姿态柔弱如杨柳扶风的荷娘,披散着头发在拎着棍子打人?
他背过身闭上眼睛,三秒后睁开看见的是宋亭舟冷峻的脸,对方颇为不满的说:“你如今也是堂堂一个举人了,何故做此番姿态?”他当年考举后可没这番幼稚扭捏。
卢溯被训得不敢开口,只能缩在墙角目睹荷娘打架。
院子里比较吵,孟晚正双手叉腰,看得比自己上手还爽快,冷不丁被人从后面单手扶住了腰,“可有被人冲撞到?”
孟晚满脸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早起便进了赫山地界,只是带人去窑场山上看了眼,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宋亭舟带着他往外走,扯下腰牌交给雪生,让他拿着去县衙叫人过来。
宋亭舟此行是去朝觐的,哪怕孟晚不在乎他官升几品,也难免问上一声,“考核结果如何?”
宋亭舟久不见他,眼睛一刻也不离他身上,嘴角带着笑意打趣道:“夫郎冰雪聪明,何不猜猜。”
孟晚来了兴致,他站在宋亭舟面前仔细端详对方,“嗯……眼中带笑,应该是高升没错了。若是回京你应当是神态微微紧绷的,可能还会尽早给我寄来书信,叫我和娘今早收拾行装。但你没有,那……可是被派到附近地界为官了?”
第4章 赏赐
太子的话语中满是上位者对普通人的拿捏与考量,“女子、哥儿,向来都是以夫为刚,若是让她们都跃于人前,只会更不易管控。”
孟晚毕竟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闻言颇感不适。但他不会傻乎乎的和太子争辩什么,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可如赫山这般……”孟晚的话里转了个弯,“不知殿下可曾见过草民画的赫山百态图。”
聪明人略微提点就已经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赫山县之前的百姓甚至少有三代人,贫民活着都难,谁还管什么女人做工还是小哥儿做工?
“草民开办的糖坊如今已有三年,这三年里,草民雇佣男子将甘蔗收到糖坊里。剩下所有劳务,都由这些女娘和小哥儿完成。三年间赫山糖坊共卖出高纯度红糖和普通纯度的红糖共一百四十万斤。”孟晚说出这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后,连太子身后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神色都变了一变。
孟晚叹道:“这三年她们在糖坊里为赫山建设出了很大的一份力,创造了不亚于男子的收益。若只把她们这样的劳动力作为提高国家生育的附庸存在,未免太过可惜。”
太子沉默了一瞬,从孟晚说出产糖量时便开始转动腕上价值不菲的珊瑚手串,过了许久动作还是没停,“你们夫夫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圣上念着宋大人的功绩,也看重你的画作。安心在西梧待上三年,若有难事尽管去京城找我。”
若三年前他还只是将宋亭舟当个小小的进士,把孟晚看做有些机灵劲儿的小哥儿。如今已经掀翻以前的看法,甚至惜才的想,幸好当初没硬要宋亭舟留京。
宋亭舟已经升到了西梧府同知的位置,太子这番话无异于默认了让他们两口子放开了做,出事他兜着,却又没有强迫将宋亭舟拉入他的阵营。
孟晚一瞬间对他好感倍增,打铁要趁热,他当即厚颜表示,“既然太子殿下如此说了,草民还真有件小事想请殿下帮忙。”
他穿着身浅淡却不艳丽的衣裳,那张绮丽的脸上带着股讨好的意味,却不让人觉得厌烦。
太子端着他的架子,“说吧,什么事?”
孟晚并不敢直视太子,而是微微垂眸,边说边悄悄的观察太子脸色,“草民听说殿下曾去窑场看过,也知道臣要做一种密封之物,但还差一些东西,想像殿下讨一些过来。”
太子轻轻转了转手中色泽浓郁鲜艳的串珠。“何物?”
“不是物,是人,臣想要几个瓘玉局的能工巧匠。”孟晚怕太子不答应,忙解释道:“无需顶好的匠人,几个能制玻璃的学徒即可,臣是想做一批玻璃制品的容器,用来装放荔枝。”
皇室把控瓘玉局是为了贵族制作精美观赏器物与器皿,供于宫廷宴饮和宫殿装饰等,若只是制作粗劣玻璃罐子当容器,应当也是可行的。
但民间若想生产玻璃,定是要经过皇室首肯,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孟晚管太子要人,主要是为了将他的工厂过个明路。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还真想钻研藏储荔枝的法子?”
孟晚看着自己一手创建的糖坊,心中似有千般情绪在翻涌,“都说岭南处地偏远,山势险峻,不利于大范围农耕,这确实是它的缺点。可岭南的荔枝橘子在整个禹国都是独一份的,这是岭南的优点。草民想让岭南的荔枝传出去,使文人墨客提起岭南时不再只是穷乡僻壤的恶称。”
他语调并不慷慨激昂,可就是能调动的人心潮澎湃。太子身边的侍卫两两对视,眼中皆是震惊和钦佩。
转动手串的细微声响消失,太子将手串带回手上,“本宫答应了,等我回宫之后会挑两个家世清白的匠人,将其派遣到西梧来。”
孟晚极力克制住要翘不翘的唇角,低头躬身行礼,“多谢殿下成全。”
可能是今天在糖坊里鸡汤给太子灌得太多的,回去太子就从随身的行囊中找出两块羊脂白玉出来要赐给孟晚。
孟晚吓了一跳,“殿下万万不可,草民不能收。”
我滴个乖乖,刷好感是不是刷过头了?我这张破嘴!!!
看出孟晚的惊恐不似作伪,太子反而笑了,“放下你的心,本宫难道没见过美人,非要强抢朝臣夫郎不可?收下吧,你开办糖坊,使百姓有份生计,若不是哥儿之身,就是千两金也值当。”
孟晚容颜确实姣好,令人阅之心动,但已成家生子,不然纳进东宫做个侍妾也是好的。
然而他最大的价值却不是困于后宅之中,太子看的清清白白,可拉拢而不可亵渎。
孟晚诚惶诚恐的收下赏赐,留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量减少和太子的接触,等两天后太子在秦艽的陪同下巡视了最近的甘蔗地,决定启程赶往钦州,他才和宋亭舟一起露面恭送太子。
“可是有何不妥?”宋亭舟自然能看出孟晚的异样,只是察觉孟晚在隐忍不发,似乎极为忌惮太子,只能等送走太子和秦艽后再询问他。
古时都讲究早起赶路,送走太子回来,天还没大亮,孟晚拉着宋亭舟回房,从床头的暗柜里拿出个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嵌蓝宝珠的盒子来。
“这是太子赏赐给我的。”孟晚眼中带着些许不安,“宋亭舟,我会不会闯祸了。”
他不是神,不能算清楚每个人内心的想法。一些心思好懂的普通人就算了,上位者城府深沉,孟晚也不能探究几分想法。他习惯未雨绸缪,做事将最糟糕的后果考虑其中,看自己能不能承受。
虽然太子那么说了,但他一日不走,孟晚便提心吊胆,也只有现在宋亭舟面前才显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将原委都同宋亭舟说了,眼见着宋亭舟脸色比他还难看,更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宋亭舟整理好心情发觉孟晚误会了他的神态,忙将对方抱在怀里,“晚儿,不用怕,太子在京中向来沉稳,从未做过什么荒唐事,是我暗恼自己无用,竟没察觉到让你心惊胆战了这么久。”
孟晚被他紧紧抱着便觉得心安定了一半,他用依赖的语气同宋亭舟小声说:“其实我心里也觉得那种几率不算大,但和这样有气势的皇族相处还是忍不住心慌,担心自己乱了分寸。”影响宋亭舟的仕途。
宋亭舟抱着孟晚坐在软榻上,双手搂住他,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他用温热的唇爱怜地贴了贴孟晚额头,声音温柔的像能滴出水来,“莫怕,晚儿,不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
他如今虽然升至五品,可上面还有四品、三品、一品乃至皇室。他需要更努力,取得让皇室都不敢轻易动他家人的地步,才能安然带孟晚、常金花和阿砚回京。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在京城有没有人找你麻烦?”孟晚想知道制香皂那人的身份地位,但又怕一向人打听反而会暴露自己,便连宋亭舟也没细说。
太子带的高手应当最少都是二流,起码雪生是打不过的,两口子这些天没敢商量什么盛京中的详细事,到这会儿才倚在榻上一一诉说。
说到找自己麻烦,宋亭舟立马想到廉王,“幸亏你谨慎,将信送到项先生那里,不然定要被人截下了。”
孟晚也不能确定会不会有人拦心,单纯就是心眼多,所以多备了一步。所以宋亭舟这么一说,他还颇为惊讶,“还真有人劫信,手段这么多,连岭南这么远都能伸出手来,该不会是皇室吧?”
宋亭舟拔下他头上的祥云发簪顺手放到一旁的矮柜上,抚着孟晚垂落的黑发道:“是廉王,若是我没猜错,陈云墨这些人就算不是廉王亲自指使,也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孟晚靠在他怀里若有所思,“廉王如今也有二十多了吧?陛下的皇子中除了行二的勤王、行四的太子和行五的廉王外,还有其他皇子吗?”
宋亭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觉得还能再抱着孟晚小憩片刻,调整了一番姿势后答道:“并无。”
孟晚本来在他身上趴的好好的,但天气实在太热,他便悄悄退开了一些,“廉王与太子斗得凶,我们本来就和秦艽交好,又扣押了陈云墨和陈崇,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他和宋亭舟倒是一个想法,这个当头,他们好不容易得皇上和太子青眼,万不能掺和进党争。
宋亭舟发现他的小动作又把他捞回怀里,伸手拿起放在窗边的蒲扇,一下一下的为孟晚扇风,“不必忧心,这些我会解决好,你再睡一会儿,我替你打扇子。”
被他温声劝了两句,孟晚彻底放松下心神,将外罩薄如蝉翼的罗衫脱下来随手放在一边,孟晚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里面穿的衣服像背心,露出锁骨和胳膊。宋亭舟挥动蒲扇带来的轻风将他前额的碎发吹的飞起,再快速落在他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宋亭舟就这样看着他的睡脸,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给窗框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孟晚长睫轻颤,他才睡了一会儿,现在还并不想清醒。
宋亭舟将胳膊从他颈下缓缓抽离,半跪在榻上轻手轻脚的将孟晚抱起,见人在他怀中半醒未醒的样子,轻声哄道:“榻上挨着窗户,我抱你去床上睡。”
孟晚迷迷糊糊也不知听没听懂宋亭舟的话,总之一挨到床又滚到里面睡熟了。
宋亭舟理了理衣裳,拿了本书坐在床边,边给孟晚打扇子边看书。过了会儿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知道可能又是阿砚过来喊吃饭,率先放下书册和扇子到门口拦住了他,“嘘,乖阿砚,阿爹睡觉还没醒,爹和你去吃饭。”
阿砚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话,可可爱爱的笑话孟晚,“阿爹真是个小懒蛋,他还介个样子说过阿砚呢!”
宋亭舟略微弯了弯身子牵上儿子的小手,“阿爹不懒,他是全禹国最好、最聪明、最漂亮的小哥儿。”
阿砚瞪圆了和孟晚极为相似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宋亭舟,“那阿砚呢?”
宋亭舟摸摸他头上被常金花梳起来的两个小揪揪,温和的说:“阿砚也是全禹国最聪明的好阿砚。”
阿砚害羞的捂着脸,“爹,你不在家,阿砚都想你啦!你也夸阿砚漂漂!!!”
常金花端了一筐馒头往堂屋走,听到阿砚的话噗嗤一声笑了,“阿砚,只有小哥儿和女娘才想被别人夸漂亮,阿砚是男子汉。”
阿砚鼓起白白嫩嫩的腮帮子,使劲收着下巴表达自己的不满,“阿砚就是要漂漂!”
宋亭舟摸着他下巴上被挤出来的肉,“阿砚平时就很漂漂,但生气的时候就不漂亮了。”
阿砚大惊失色的捂着自己的脸颊,“真的吗?那阿砚不气惹!”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面小镜子,吃饭的时候吃两口就拿起来照照,在意的不得了。
常金花笑的开怀,“这孩子可真是,也不知随了你和晚哥儿谁,小人精似的。”
阿砚咬了口馒头,口齿不清的回祖母,“随锅锅。”
楚辞悄无声息的勾唇浅笑。
看来太子这尊大佛走后,不光孟晚,全家都松懈了下来。
饭后宋亭舟又去了县衙,他这些天忙着将衙门的运作流程都详细记录下来,以方便新知县来时方便交接。
而且乔主簿心细如发,他用惯了,这次去西梧赴任想带上对方,还要去问问乔主簿的意见。若他同意,自己便为他向上级推举,任个正八品的府经历,继续在自己手底下理事。
没有谁是不想升官的,乔主簿一个四十来岁的秀才,能坐上府经历的位置已经极为体面了。
他知道宋亭舟要提拔自己后惊喜交集,虽然他这位上司平时派下的公务有点多,但待遇是真不错。
心中的喜悦还没落地,便见宋亭舟指着一摞子的账目让他整理。等新主簿上任后,他不光要与新主簿交接自己庞大的工作,还要向新知县汇报。
乔主簿苦哈哈忙碌的时候,宋亭舟已经效率极高的将新主簿找好了,便是卢溯的好友郑圆。
第5章 照磨
郑圆天分不如卢溯,考上秀才已经是顶天了。宋亭舟主动去他家找他,问他可想做赫山主簿的时候他直接傻了。
“宋大人,我……学生真的可以进县衙当差?”
可能是以后不会常见了,宋亭舟难得对赫山两个独苗露出抹笑意,“难不成我特意找过来骗你?”
“不不不。”郑圆忙不迭的摇头,“大人怎么会骗人呢。”
宋亭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还不尽快去县衙和乔主簿交接?不懂得趁机多多问他。”
“是”郑圆被好消息砸晕了头脑,兴高采烈的去了县衙报到,只两天下来人就蔫了。
孟晚这边也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处理,糖坊他已经放心交给碧云了,这倒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但藕坊才刚刚起步,甚至一直都是零散的卖藕,还没到大肆收获的时候,等深秋收藕的时候,孟晚是要回来帮忙把关的。
而且他想把唐妗霜带到府城去做事,赫山就留下荷娘与懂哥儿他们。陈二一家经孟晚考察发现为人着实不错,他打算雇佣陈家人帮藕坊拉藕,大牛一个马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还能镇住些偷鸡摸狗的人。
青杏一家也是要随他们去西梧府的,这点毋庸置疑,她们一家医术好不说,孟晚于她们有救命之恩,关乎家人身体性命等,孟晚轻易信不过新人。
还有窑场的风重师徒和徐老,徐老年纪大了,可能不愿折腾,但风重这个人才孟晚是一定要带走的。对方最近搞橡胶搞得热火朝天,孟晚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如今就差太子给的瓘玉局工匠,他便能在西梧重开一个正正经经的窑场来。
六月二十,新派来的赫山知县远道而来,他与吴昭远是同一届进士,只是两人平时没什么交情。这位新知县也没什么家世背景,不然不会被派到赫山来,毕竟岭南的名声只有小范围人知晓,名头还没彻底打出去。
但到了赫山后的所见所闻早已颠覆了他的认知,宋亭舟与他交接了几天工作,不轻不重的敲打了这位新知县几句。
毕竟赫山县是他一手建设成如今模样的,他是升官了,不是死了或者调走了,相较于其他县城,赫山他会一直关注的。
养鸡场低价转卖给陶家人,孟晚渐渐脱手手里的产业,常金花也把他的炸鸡铺子交给旁人打理。之后孟晚每月都会回来一趟巡视他名下的糖坊和藕坊,核对其中账目等,顺手就能将炸鸡店的营收和几间铺子的盈利带回给常金花。
他们家现在已经不差钱了,但自己挣钱自己花的踏实感是这个时代女性无法抗拒的,孟晚想着到了府城再给常金花找间铺子开开,她想去就去铺子里忙活,累了便在家休养。
一家子各忙各的,到齐盛二十九年夏,七月初二,宋亭舟雇佣的车马天还没亮便从巷子里出发。他们谁都没有通知,又不是不回来,免得引起许多愁绪。
守城兵开城门目送他们出了城门,突然在后面一嗓子嚎了句,“宋大人,一路走好!”
孟晚正坐在车辕上凉快呢,差点没被他一嗓子给顺便也送走了。
果不其然,后面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光,最奇葩的是县城外面的官道上也跑来一群人,都是各村的里长带着人和草席铺盖,也不知道守了几天,各个被蚊子吸了一脸大包。
“孟夫郎你要走怎么也没和大家说一声?要不是陶老头说漏了嘴,我们都不知道。”
“宋大人,你去了……去了府城,可别忘了我们这群人啊!”
最年轻的里长就是水和村的,剩下基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他们顶着一脸大包哭着对宋亭舟和孟晚说话,语气比被抛弃的怨妇还可怜。
孟晚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大家快回去吧,我们只是去府城,又不是回北地,还会再回来的。”
宋亭舟则是细细同里长们交代,“新上任的王知县同样是个好官,本官走后若有什么冤屈,该报官报官,不可私自滥用私刑。”
他后一句话说得语气有些重,显然是怕自己走了之后,新知县镇不住场面,会被某些压制下去的当地势力打压。
里长们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毕竟槿姑杀夫案现在整个岭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赫山县没靠甘蔗闻名岭南,反倒靠着这么一出戏传遍境内。
辞别了村民们,宋亭舟一行人终于顺利上路。常金花晕车的毛病没好,病歪歪的靠在马车里受罪,阿寻和楚辞与她在同一辆马车上照顾她。
反而阿砚是头一次出远门,颇感新奇,但很快就败在高温和漫长的路途上。孟晚将他安置在车里,窗户全都大开,缝着薄薄的纱布,让其四面透风。车厢里面也奢侈的铺着柔软的纱罗,阿砚躺在上面睡觉虽然依旧很热,可身下是光滑且不沾身的。
孟晚一下一下的给他打着扇子,偶尔自己也扇两下。便是这样后几天阿砚也熬不住了,基本上天天睡醒都要哭上一场,路上也只能喝得下熬好后凉凉的藕粉。
等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进了西梧府城门,阿砚已经瘦了整整两圈,常金花自己还不痛快,看见蔫答答的阿砚心疼的要死。
宋亭舟先将他们送到客栈安置,自己洗漱后换上官服去府衙报到。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后,孟晚才觉得自己好似活了过来,实在是太热了!
这半个月的路程不是他们经历最远的,却是最难受折磨人的一回。
其他人都在各自休息,阿砚迷迷糊糊被黄叶抱着洗了个澡,这会儿又趴在床上睡着了。
这已经是客栈最好的房间,却也只是朝南有两个窗户,屋子里并不太通风,阿砚脸蛋脖颈都是细密的汗珠。
孟晚让黄叶打了盆凉水过来,浸湿了帕子给阿砚擦脸和脖子,帮他降降温度。等太阳稍微倾斜的时候,打了把油纸伞带着雪生去了牙行。
客栈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自己家才舒舒服服的。
孟晚找了官牙里的四五个牙子,都给发了赏钱,让他们在最短时间里给他找出两套靠近府衙的宅子出来。一个要两进的小宅子,一个要更大些,三进四进都成。
同知夫郎的名头再加上孟晚的大手笔,牙行的人态度尤为积极,第二天一早便地上来两本册子供孟晚查阅,上头还贴心的画好了简略的户型图纸。
他们急着入住,孟晚飞速选好离府衙隔了一条街,同一巷子内的两套宅子。小的一套两进的在巷口,缺点是宅子有些破旧,有些地方需要重新翻新。
大的那套四进的就巧了,正是上任刘知府曾经住过的宅子,里头器物用具一应俱全,简称拎包入住。
孟晚看了后比较满意,但仍谨慎的先问了问宋亭舟,“不会不合规制吧?”
宋亭舟让他放宽心,这种事就和国家规定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一样。律法本来规定的是一、二品官可以纳四妾,三、四品官可纳三妾,五、六品官二妾,七、八品官只能纳一妾。往下的平民百姓并无纳妾的权利,只能四十无子后方能纳妾。
听着还算合情理,但实际上地方乡绅不光纳妾,还有娶平妻的荒唐者。胡逖一个小小的七品官,纳了一后院的小妾。当上位者都不遵守的时候,这条律法便早就形同虚设了。
孟晚安心的买下刘知府留下的四进大院,让苗家人先暂住在其中一间单独的小院内,等巷口的宅子修整好了再搬过去。
医馆这三年也挣了些钱,但买宅子还是不够的。宅子孟晚买下,记在自己名下借住给苗家人住,不过这辈子应当是不会收回了。
“家里又买了新仆人?”常金花稀罕的在宅子里走走逛逛,这几天休息好,人又精神起来了。
孟晚陪着她四处逛,边介绍里面的院落景致,“这回咱家换的宅子大,光靠黄叶和秋色不得把他们累个好歹的?买了八个做粗使活计的,其中四个跟着秋色在门房前院,四个跟黄叶在后院管家里灶房和采买。”黄叶和秋色两个也算得上宅子里的小管事了。
“你说的也是。”但常金花还是有些不习惯,“我看灶房里也有个年轻媳妇儿?”
“我花钱雇的。”
孟晚指着外头的烈日,“这天气你还有心思往灶房钻?”
常金花:“那我干啥?”
孟晚将她推送到自己屋子,“娘你先好好休息,过了这个难熬的夏天,你想做什么我帮你找铺面,苗家的铺面我还没找呢。”
常金花反过来叮嘱他,“你也是,今年气候这么热,少往外跑,多在家歇歇。”
孟晚弯着眼睛笑,“知道了,我看看家里还添置什么东西。”
刘知府上任走后将贵重东西都带走了,他家夫人是个精打细算的,大部分大件的家具也都带了去,留下些东西也不算好。
孟晚捡能用的叫人搬去前院,等苗家宅子修建好了给他们搬去用。自家的床和衣柜、屏风等要去木匠铺子买新的,没有现成的就交了定金重新打,他钱给的痛快,
宋亭舟这几日没有正式上衙,带着孟晚两人忙着给家里添置物件。
“这几年虽然有一半的钱投到县衙修路上面去了,但家里如今还是攒下了两万六千两白银。等藕粉做出去,利润会更加喜人,咱们也买上两样好家具撑撑场面?”孟晚走在树荫下,扇着扇子和宋亭舟说话。
藕粉他定义的身价是
宋亭舟都不知道他家家底现在这么丰厚,一时间有点愣神。
“你做什么这样傻傻的看我,娘手里还有一笔小金库呢!”孟晚好笑的看着他。
宋亭舟笑的有些无奈,“从前读书就是靠夫郎和娘,没成想做了官,家里还是要靠你们撑着。”
孟晚主动环上他半边的胳膊,“夫君不高升,我和娘再能赚钱都守不住,咱们家里正正好好,缺了谁都不行。”这个时代里女子和哥儿的处境是艰难的,若是宋亭舟只是一介白身,那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昌平卖卖豆腐,做做油果子。
宋亭舟握着他的手温柔回视,“晚儿说的在理。”
他们刚从一家木匠铺子里出来,又到专门卖瓷器的民窑街走去,挑了些漂亮的陶瓷碗、陶瓷盘子和罐子等,付了钱让小二送到新宅里。
过后又从陶瓷铺子的掌柜口中,打探到专门贩卖织物与布料的地方,一个叫吉祥街的街道。
听说这条街的街头和街尾各开了一家染坊,使得周边聚集了众多颜料商行、布坊、成衣店等。
他们过去买些窗帘和帷幔,顺带逛逛街,等宋亭舟上衙,他们便又开始忙了。
进入吉祥街,里头确实热闹非凡,但人多是非就多。西梧府以前因为黑叶县的荔枝和沙坑县的橘子,算是岭南各府排在前头的其中一个。
能定居在府城里的都是小有资本的人,三三两两上了岁数的大婶,为主家置办物什的丫鬟小厮,站在铺子门口绕价的摊贩等。宋亭舟和孟晚进来后,总有那么三两道目光瞥过来,或是好奇、或是惊艳的打量,但最多的却是鄙夷。
“光天化日的,这天还没黑呢,就当街拉上手了?”
“真是不知羞耻,长得那个狐媚样子,不知是哪个窑子出来的呢!”
“窑子里的?我看不像吧?”
“说不准,不然谁好人家的夫郎行事这般放荡?”
宋亭舟脚步一顿,拉着孟晚渐渐向说闲话的那批人靠近。他身高高大挺拔,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又冷冽如冰,目若寒潭。越是靠近便越是能感受到他强大的压迫感。
那几个相看布料的妇人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相互搀扶着往后面退,“你……你想做什么!”
“我们不过是交谈几句,你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我们说不成!”有个身着石榴红长裙的妇人强撑起派头冲宋亭舟叫嚷。
可能是被宋亭舟的气势吓的,她喊声都有些破音了,哪怕是热闹的街道上都很突出,引来许多人关注。
宋亭舟黑眸幽深,声音深沉有力,“我与夫郎携手闲逛,并无触犯禹国任何条例,但你当街辱骂旁人,却是犯了骂詈罪。”
那妇人见周边聚了人过来看热闹,其中还有她家小厮,像是突然间有了仪仗,“还跟我扯律法,知道本夫人是谁吗?”
她叉着腰大声嚷道:“府衙里的照磨是我亲弟弟,你去府衙敲鼓告我啊?你去告啊?”
宋亭舟声音里罕见带了丝怒意,“府衙从九品的陈照磨是吗?家人行径嚣张,只怕也不是什么能堪用的。”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姓陈?你是什么人?何为堪用不堪用,你给我说清楚!”那妇人越听越不对,语气急促的连番质问宋亭舟。
孟晚站在她面前不怀好意的说:“你这长舌妇,回去问问你的照磨弟弟不就知道了吗?往后还是多积口德,再花钱去其他地界给你弟弟捐官吧。西梧府,他这辈子就别想了。”
第6章 宴客
宋亭舟鲜少做那种以权欺人的事,这次可见是叫那几个妇人给气惨了。孟晚这个被骂的还没觉得怎么样,宋亭舟却冷着脸拉他离开。
那妇人迈开腿想追,又觉得周围凑了这么多人面子上实在挂不住,期期艾艾的喊了两声,便脚步匆忙的走出巷子,估计是着急回家找她的照磨弟弟去了。
孟晚小跑着被宋亭舟牵着走,见他大步流星压着气的背影,没忍住微微垂首无声的笑。
前头的宋亭舟可能是怒气渐消,回过神来自己走的太快了,停下步子将孟晚带到自己身侧,两人再缓缓回家。
路上的时候再仔细一看,周围确实有许多人在看他们牵手,只不过目光比较隐晦,离得又远,所以他们才没注意到。不像吉祥街里人挤人,那些评头论足的妇人便格外引人注意。
握着孟晚手的力道加重一分,宋亭舟冷着声似有不满,“西梧做为府城,当地民风竟还不如赫山县。”
孟晚笑着安抚他,“赫山县地方偏僻,吃都吃不饱,什么礼仪教养有活着重要?后来全县的百姓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敢说咱们闲话?你等着吧,西梧府的热闹还有呢。”
规矩多的如盛京城,却也等级分明,教导子女家人行事谨慎。起码没有几个九品芝麻官的亲眷敢当街胡咧咧的,真有身份背景也大多是暗戳戳的挤压人。
他们回家时家里晚饭都快做好了,用膳的时候不用人伺候,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阿砚单手托着下巴,没精打采的吃了口碗里的小排骨,两道颜色浅淡的眉毛皱了起来。
天气太热,他不想吃肉了。
孟晚余光见楚辞顺理成章的接过阿砚夹过去的小排骨,“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吃光哦,沾了自己口水的东西给别人非常没有礼貌。”
阿砚快三岁了,已经有了羞耻心,闻言默默的将碗往楚辞那边挪了挪,示意他把排骨还回来。
楚辞看了眼孟晚的脸色,干脆利落的把排骨吃了,顺手夹了一筷子凉拌青笋到阿砚碗里。
阿砚弯起红润的小嘴巴,嗷呜一口将青笋吃了。
孟晚当作没看见他们的互动,楚辞现如今越来越把宋家当成自己家了,这样很好。
一顿饭还没吃完,秋色从前院过来禀告,“大人,夫郎,大门外有个自称是大人下属的登门拜访,还带了个妇人。”
孟晚夹菜的动作不停,“呦,来的还挺快,我还以为要明天呢。”
宋亭舟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见。”
秋色看看两人脸色,迅速退下,“是。”
家里的窗帘帷幔没买上,孟晚也没心思再去,便让黄叶带着两个丫鬟去采购了一批回来。
过了两日家里的事都置办妥当,门房便开始陆续收到各路帖子,都是要登门拜访的。还有些来路不明的礼物,听秋色说是放到门前人就走了。
孟晚叫他不许动,就放门口。爱谁偷谁偷,想谁拿就谁拿,反正没有进他家大门。
“怎么办,连你新任知府都过问了,不宴请一番怕是过不去。”孟晚拿着手里的一沓帖子对宋亭舟说。
宋亭舟随意揭开了一封查看,“那便置办一番吧,也不必太过隆重奢华。”毕竟他只是西梧府的二把手,万事不能盖过新任知府上头。
孟晚头次置办席面,宴请官员,有些手生却不慌乱。定桌子,选定酒水。他家厨娘水平一般,用来宴请客人做席面是不够的,只能到酒楼里聘请几个大厨。
席面要用的菜肉也要提前选定,零零散散一大堆的麻烦事,真到了用人的时候才发现,从藕坊跟他来的唐妗霜竟然出奇的好用。
大部分的杂事都是他交代几句,唐妗霜带黄叶秋色一一采买的,省下孟晚许多琐事,他只需在家决策即可。
“这两道菜有些重复,划下去,换成胭脂鹅脯和鸡汤笋。”孟晚倚在堂屋的竹倚上,手里拿着唐妗霜拟好的菜单,手边放着一盘子冰镇的葡萄,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东家,我听说这两道菜是知府夫人最爱用的。”唐妗霜是个能人,也不知从哪儿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了知府夫人的喜好。
孟晚懒洋洋的说:“曾知府是从西梧府同知升上去的,今年年满六十二,重孙子都比阿砚还大两岁。他们夫妻俩是北地人不假,可来西梧府这么些年,口味有大半的可能会变。”
孟晚剥了颗葡萄送进口中,甜酸正好,“再说了,就算他们口味没有变化,还是喜欢吃肉,这么大的年纪多食肉类也不克化。菜单上已经有四喜丸子和琥珀凝香肘了,再加上这两道略显油腻。不必刻意为了哪家夫人夫郎更改菜单,无功无过即可。”
这里头又有许多门道,宋亭舟在御前被皇上夸赞是所有朝廷官员都知道的事,谁都清楚他功绩卓越,升迁只是迟早的。
当下西梧知府早就到了致仕的年纪,还能坐上西梧知府的位置是因为在给宋亭舟占地方,甚至用不到三年,他可能就要给宋亭舟挪地方了。
所以做为宋亭舟的夫郎,孟晚不必左右逢源的迁就其他夫人夫郎,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惹人笑话。
唐妗霜是聪明人,孟晚只是略微提点几句,他就明白了关窍,“我懂了东家,这就下去交代换菜。”
他走后黄叶还晕头转脑的琢磨其中关系。他来宋家早,人又小又忠心,孟晚对他更亲厚喜欢些,“这次是难得的机会,遇事多别自己乱想,多问问唐妗霜。他能教你许多,多多学着,往后总能用得上的。”
“是,我知道了夫郎。”黄叶说完退下,快步追上快要走远的唐妗霜。
宋家的宴席定在了八月初二那天,送帖子也有讲究,最简单的,从官大的开始送。
为保不出纰漏,雪生亲自上门送贴。
八月初二当天,孟晚和宋亭舟各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同色朱红罗纱外罩长衫,轻轻薄薄的一层,颜色略暗,其实是不适合做夏衫的。
但宋亭舟想和孟晚穿一样色系,他们的衣裳浅色都是青、蓝、白三色,少有穿红戴绿,所以这次便各做了两件红色的。
他们亲自站在门外迎人,宛若一对新婚的璧人,令人挪不开眼睛。
“晚儿,这位是曾知府的夫人。”
知府大人是上官,为显身份是不会亲自登门的,来的是他夫人和孙子孙媳。
“老身早闻孟夫郎大名,特意带着儿孙们过来见识一番。”曾老夫人就是个寻常的老太太,一脸慈祥,说话也十分谦逊。
孟晚挂起标准笑容,弯下身子对她揖了一礼,“曾老夫人客气了,晚辈只是做些小买卖罢了。”
两人客气的寒暄两句,曾家的孙媳妇也欠身对孟晚失礼,“见过孟夫郎。”
她姓覃,覃家是西梧当地的大姓,传承几代的乡绅。那天孟晚和宋亭舟去的吉祥街,两家染坊之一便是覃家的。
不光如此,曾老夫人的儿媳也是覃家的人,小谭氏这个孙媳往上管自己婆母叫姑姑。
孟晚亲自带人到内院落座,由常金花这个不善言辞的招待。刚开始局促的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幸好曾老夫人为人还算和善,又有阿砚在一旁缓解尴尬。
“这孩子看着就像是个有福气的,长得也像宋大人。”曾老妇人笑呵呵的说。
人老了就喜欢看些活泼好动的小孩,更别说阿砚这样长得粉雕玉琢的。
“鹃娘,去和弟弟玩会儿。”小谭氏对女儿说。
男宾在前院,小谭氏还带了女儿过来,那小姑娘看着比阿砚大一两岁的模样,穿着粉色的裙子,显得肤色有些黝黑。
听到她娘的话,鹃娘怯生生的走到阿砚身边,“弟……弟弟,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她声音比嗡嗡乱响的蚊子也大不了多少,阿砚等她说第三遍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歪头看她答应道:“好哦。”
“说话大声些,畏畏缩缩的做什么?”小谭氏有些不满女儿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从进门起就一直暗暗和孟晚比较,穿着打扮、年龄相貌,到现在两人的孩子。
家里如今园子大,里头有座小小的两座池塘,种着以前就有的一池莲花。有常金花不放心阿砚独自在院里玩耍,都是叫家里一个叫朱颜的小丫头跟着。
“朱颜,你和朱砂跟着,仔细着看着小公子,别让他去花园,也别去他哥的院里。”楚辞的院子里都是药草,且多是带着毒性的东西,只有他亲自带着阿砚进去才安全。
朱颜小小巧巧的一个,只有十二岁,说话做事却很成熟稳当。朱砂更小,只有六岁。
孟晚当时挑她们俩是因为她们是一对姐妹,家里都饿死了,姐姐才自己带着妹妹卖身牙行。且她还知道来府城找官牙发卖自己,是个心里有主见的孩子。可以从小培养培养,将来他们一家或是回京或是去其他地界,都能带在身边。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阿砚和鹃娘后面,鹃娘身后也跟了两个丫鬟,四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小主子。
宋亭舟在西梧府的面子很大,发了帖子的人家就没有不来的,除此之外之前给他们道乔迁之喜的乡绅也都请了过来。如此一来前宅后院宾客满棚,座无虚席。
时辰差不多了,陆续客人都已到场,孟晚便先回后院招呼客人。宋亭舟吩咐秋色在门口守着,自己也转身进门,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在往这边赶,冷冷的交代了一句,“没有请柬的,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灰衣男子已经赶到近前,刚好听见他这么一句话,一张脸涨的通红。但关乎仕途,他只能厚着脸皮凑上去,“大人何必这般苛刻,家姐实在不知大人身份,这才……”
对上宋亭舟的冷眼,下面的话他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对亲眷如此不加管教,冲撞了我事小,他日谁知会不会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灰衣男子呐呐的说:“姐姐从小照看我长大,又供我读书考取功名,是个极其善良的女子,她……她不会的。”
宋亭舟神情愈发淡漠,再懒得对他多费口舌,转身欲离开。
灰衣男子这才惊觉自己是来同上官求情,不要革自己职位,不知不觉又得罪了人。“大人,是下官不对,下官明日一早就带家姐来登门认错。下官家境贫寒,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这点微薄的贡粮养活家里,还请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宋亭舟挥袖离去,“你愿意来便来吧。”
灰衣男子还要再喊,秋色看不过去提点了他一句,“我家大人的意思便是答应了你明日上门,到时莫要再说些不知死活的话惹了我家大人了。”
灰衣男子大喜过望,“好,好,多谢小哥提点。”他从袖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秋色。
秋色才看不上他这几个钱,推脱不要。
结果灰衣男子又掏出二两碎银出来一并要塞给秋色,没谁是不爱财的,何况只是点拨两句。
秋色左右看看,见围在他宋家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都已散去,宋亭舟和孟晚也不在,便偷偷把钱揣进怀里。
“你别总一个劲儿的对我家大人道歉,我家夫郎才是家里管事的主子。明早来了让你姐态度恭敬诚恳些,我家夫郎可不是好糊弄的,心若不诚,一样白来。”秋色看在银子的份上又多指点了他几句。
灰衣男子难以置信的走了,临走还能听到他小口小口的吸气声,“宋大人如此英明神武,竟然还惧内?”
后院的孟晚还不知道有傻子乱猜他和宋亭舟的相处模式,他正长袖善舞的同众位夫人交际。言语间滴水不漏,该客气客气,该端着端着。用做这么几年买卖的经验对付这群官员夫人,简直手到擒来。
等宴席即将结束的时候,小覃夫人派去跟着鹃娘的丫鬟突然小跑过来。在坐的夫人夫郎都是在府城有头有脸的,甚至她娘家嫂子也来了。丫鬟这般没规矩难免叫人小声议论几句。
小覃夫人忙低声喝道:“教你的规矩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丫鬟被她一呵,“扑通”一声便跪到地上,“少夫人,娟姐儿刚才掉进池塘里去了!”
第7章 指认
等赶到园子里一看,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池塘边缘水浅,也就到大人膝盖往上的位置,鹃娘掉下去没呛到水,只是全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挂着些青苔。
“呜呜呜……”
“啊……我要回家!”
“娘……我要娘。”
“阿爹你快来……呜呜呜。”
这会儿花园的小孩不光阿砚和鹃娘两人,还有许多宾客的孩子。小孩子坐不住,吃了一会儿就开始吵闹,大人们怕在宋家失了分寸,就让丫鬟们带出来玩。
各家的公子小姐身边都带了人来,但孩子一多就有些看不过来了。玩耍间鹃娘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她身边的丫鬟没扶稳两人一同掉进了池塘里,好在池塘边缘不深,立即便被其他丫鬟捞了上来。
跟着鹃娘的两个丫鬟都不大稳重,慌里慌张的便扔下小姐去找小覃氏,这才有了席面上的情景。
小覃氏脸色铁青,回首先甩了去找她的那个丫鬟一巴掌,又怒责另一个护在鹃娘身边湿了身的,“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她说完余光扫了一眼鹃娘,见她没事也没上前安慰,反倒是鹃娘的太奶奶曾老夫人上前攥住她冰凉的小手,“让曾祖母瞧瞧,这是给我们姐儿吓着了?不怕不怕,告诉祖母你是怎么掉下去的?”
夏季炎热,鹃娘掉下去是不冷的,可这会儿却打了两字摆子。她眼神不自觉瞥向人群里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反被那男孩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眼泪含在眼睛里,委委屈屈的说:“曾祖母,没……没人推我。”
孩子说的谎言,在大人看来一目了然。这群孩子有大有小,最大的就是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约莫有八岁了,最小的则是孟晚的阿砚。
孟晚先找了一圈,见自己儿子安然无恙,没哭没嚎,瞬间放下了心。“都是我家仆人少,让孩子们都吓着了,我在这儿给夫人夫郎们赔个不是。”
除了曾家人,都是家世不及宋家的,哪敢受他的礼,忙客气道:“不碍事,不碍事。”
“是啊,孩子们磕磕碰碰都是常事,孟夫郎不必介怀。”
孩子里有文静的就有淘气使坏的,确实怪不到孟晚身上来。但他作为东道主,态度必须要摆出来。
他歉意的对众人揖了一礼,然后对小覃氏说:“鹃娘身上都湿了,小覃夫人若是放心,便让我家下人带她去洗个澡,再换身衣裳吧。”
小覃氏不干,这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她女儿被人推到池塘里的事就这么算了的话,往后她在后宅走动谁还会拿她当回事?
她没回孟晚的话,走到鹃娘身边揪着她一边的胳膊,冷着脸问:“秀梅刚才去都和我说了,是有人把你推下水的,再敢骗我回去就别进我屋里,我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孟晚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他是真有些不懂,自己亲生骨肉,至于为了点小事说这么狠的话?
大人都觉得这话过分,何况是才五岁的鹃娘。她直接吓哭了,拽着小覃氏的裙摆生怕她真的不要自己,“娘,我说,你别不要我。”
鹃娘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往胖男孩那边指,怎料小覃氏脸色变得更差,“你看清楚没有就乱指,你表哥怎么会推你?”
原来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是她娘家哥哥的儿子,小覃氏的亲侄儿。
鹃娘本来年纪就小,连番受了惊吓后自己都不大自信了,手指弯弯曲曲的又往覃家孩子身边指,那里面正站着阿砚。
“那……那是他?”
小覃氏眼睛扫向阿砚,正要说些什么,听到风声被宋亭舟派来的楚辞大步过来,二话没说就将阿砚抱在怀里,面色不悦的扫了眼小覃氏。
孟晚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同在扬众人说道:“这是我干儿子,护弟心切,望诸位见谅。”
“孟夫郎哪里的话,手足和睦才显亲厚,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的。”
“就是,我家里那几个天天吵得死去活来。”
谁还敢多说什么,都是夸赞的话。
孟晚听她们恭维两句,口风一转又对小覃氏说:“阿砚还不到三岁,鹃娘是瘦弱,可也快五岁了,会被比她小两岁的孩子推倒?”
他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不耐了,他有时候是喜欢吃瓜不错,可要说有多少耐心和这群人掰扯这点小事,那还真是没有。孟晚只觉得浪费时间。
孟晚问在楚辞怀里一脸懵逼的阿砚,“乖宝,鹃娘说是你推了她,你推了没有?”
阿砚有一点很像宋亭舟,就是情绪极其稳定,轻易不会动怒。他摇摇自己的小脑袋,“阿砚没有。”
“那你看见是谁推得吗?”孟晚又问。
阿砚还是摇摇头,“没看见。”
这时候有个孩子叫出声,“我看见啦,就是覃永顺推的!”
“康儿,不许胡说。”出生的孩子是通判之子,也有六岁大。通判夫郎大概是怕得罪人,急忙制止他。
孟晚轻描淡写的说:“既然不是阿砚推得,鹃娘要向弟弟道个歉。”
他倒不是非要为难小姑娘,只是她娘小覃氏眼见着就要把脏水泼到他儿子身上,孟晚已经动了气。
“对……对不起阿砚弟弟……呜呜呜。”鹃娘被大人间的氛围吓到,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可旁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都是大人间的眉眼关司。
小覃氏护着自己侄子,委屈自己女儿,还头脑发昏的想在孟夫郎面前摆谱。
孟晚还不怕别人使坏使到他面前,摸了两下鹃娘半湿的发鬓以做安抚,出乎意外的看见她颈下似乎有大块的青色痕迹。
孟晚动作一顿,放下手笑盈盈的对一副小霸王模样的谭永顺说:“覃小公子,既是你推的人,便同妹妹道个歉吧?”
谭永顺在家里霸道惯了,怎么会和最看不上的鹃娘道歉,当即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覃夫人心疼儿子哭坏了身子,忙哄劝着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又许多众多好处才哄住哭声,“孟夫郎,实在抱歉,因为我家孩子的事给您添了麻烦。等我回了家,定然是要带永顺去他姑姑家道歉的,不然今日就算了吧?”
不知心里如何作想,起码覃夫人面儿上对孟晚很是客气。
孟晚扶了扶头上的金簪,这是他今日特意戴上的两根累丝金簪,在曜日的照映下,金丝缠绕的纹路流转着细碎光晕。簪头嵌着的红宝石比金簪的簪身更加璀璨,衬得他比平日多了几分富丽华贵。
孟晚扬起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覃夫人客气了,既然是二位夫人的家事,我作为外人,自然是不便掺与。”
覃夫人神色尴尬的笑笑,“席面也吃好了,我便带着孩子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我就不多送了,叶哥儿,你去帮我送送覃夫人。”孟晚指使黄叶。
按照阶级来说,一个商户妻子,还不值当他亲自送到门口,客气客气就算了。正好敲打敲打其他想摆谱的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曾老夫人对孟晚说道:“孟夫郎,既然事情有了着落,烦请你借间屋子给我们,也好让鹃娘换身干净衣裳。”
“老夫人莫急,我这就叫人带你们过去,只是我家没有适龄女童的衣衫,不若让下人去成衣铺子买上一身?”
“孟夫郎不必麻烦,我们叫人回家取来便是了。”曾老夫人客气道。
孟晚神情莫测,刚才他说带鹃娘去换衣没人吭声,这会儿才想起来孩子身上还湿着吗?
真是有趣。
他对给给曾家人带路的朱颜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小孩看没看懂。
出了这么档子事,其实谁都不愿多留,但碍于宋亭舟的官威,一时间也不好告辞离开。便三三两两在花园里吃茶聊天,消磨着时间,等待前院喝酒的男人一起回家。
孟晚奖励儿子盘水果拼盘,让楚辞带他回自己的小院一起吃。楚辞之前在前院估计也不愿多待,正好让阿砚解救他回来。
“杜夫郎怎么自己在亭子里坐着?”孟晚端了盘果盘放到一位夫郎面前的石桌上。
这夫郎就是刚才不让儿子出声的那位,夫君是新上任的通判,比他们还晚来几天的样子,目前连个正经住所也没有,送帖子都是宋亭舟直接在衙门送的。
上一任罗通判和宋亭舟不对付,还疑似是廉王手下的人,被调走到了不知何地,刚好方便宋亭舟在府衙做事。
新上任的杜通判与之相处太短,眼下还看不出品性如何,但总归比罗通判强。杜夫郎看起来又是个谨小慎微的,孟晚想顺便试探两句,打探打探来路是否干净。
杜夫郎受宠若惊般起身施礼,“让孟夫郎见笑了,我们家是新来的,和大家都不熟悉,便独自坐了会儿。”
孟晚示意他坐下,将果盘放到了一脸垂涎欲滴想吃的康儿面前,“尝尝我家的果子,今早新摘下树的。”
康儿看了眼自己阿爹,见他点头了才伸手去抓,吃的不亦乐乎。小孩子就是简单单纯好满足,一百个里面也就出那么两三个坏种。
“孟夫郎莫怪,我刚才也是怕康儿说错话,这才不让他开口。”杜夫郎惴惴不安的说道。
孟晚无所谓一笑,“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杜夫郎多虑了。”
杜夫郎也不知信没信,“那就好,我和夫君初来乍到,又无背景亲信,实在是怕得罪人家。”
孟晚失笑,“覃家只是商户。”
“也不算,覃老爷不是捐了个员外郎吗?再说他们家在当地家大势大,我听说连曾知府刚到西梧府的时候都……”杜夫郎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才接着说:“曾知府对他家也是十分客气的,更别说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
孟晚有些意外,看来杜通判是做了准备的,才来几天,竟然打探了这么多的消息。
他跟杜夫郎又聊了聊,知道他和杜通判是从湖州被调来的。先前杜通判是湖州知县,在当地就是得罪了乡绅,三年间在任上是举步维艰。所以被调到西梧府后是做足了准备,就是怕走上老路。
孟晚见他言语间还算实在,便说道:“你说你们还没找到住处落脚?我倒是认得两个靠谱的牙子,不若让他们帮你找找?”曾几何时,他和宋亭舟也有过这般窘迫的时候,让聂知遥帮他找房。
不,那会他们还不如现在的杜夫郎,那会宋亭舟还是个小小的秀才。
“那就多谢孟夫郎了,我确实是头一次张罗这种事。”杜夫郎不好意思的道谢。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我还怕杜夫郎嫌弃我多事呢。”
孟晚的扬面话说的一向漂亮,不过和杜夫郎攀谈了一会儿,两人关系便亲近不少。对方还说等买了宅子,要请孟晚上门做客。
又过了一会儿曾家人带着换好衣裳的鹃娘过来告辞,孟晚出去送人,其他夫人见状也顺势离开,
孟晚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前院倒是还剩几桌客人,宋亭舟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孟晚到常金花屋里陪她坐着,说起今天的事。
“那孩子真是个可怜的。”常金花说的是鹃娘。
孟晚“啧”了一声,“是挺可怜,我见曾家人是不怎么重视她的。她身边那两个丫鬟像是今天才随意拨给她的粗使丫鬟,还没有朱颜行事周到。
朱颜刚巧过来添茶,小姑娘被主家夸赞,止不住的嘴角上翘,“对了夫郎,我听了你的吩咐跟上去,但曾家人并不用我伺候。但了客房就将我赶了出来,奴婢只听见里面似乎有责骂声。”
还能骂谁,总不会小覃氏骂曾老夫人吧?曾老夫人的样子也不会在旁人家责骂孙媳。那被骂的就只有鹃娘了。
常金花皱着眉猜测,“莫不是小覃氏重男轻女?”
孟晚调侃着说:“呦,娘你连重男轻女都知道啊?”
常金花剜了他一眼,“你再生个,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她又补充一句,“哥儿我也是喜欢的,就是生下来不如阿砚这般自由。”
世人对女娘多苛刻,哥儿更甚一分,常金花也懂。
孟晚望天望地就是不回话,“哎呀,我出去看看小辞和阿砚去哪儿了。”
常金花见他窜出门去,没好气的数落道:“躲什么,我又不是逼着你要。”
第8章 月饼
第二天一早,陈照磨果然带着他姐姐上了门,那女人一改之前嚣张的姿态,卑躬屈膝的奉承宋亭舟。
“大人,民妇大字不识一个,真不知您就是新上任的同知大人。”她恭维着宋亭舟,还不忘和孟晚致歉,“孟夫郎,实在是对不住,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还望您别往心里去。”可能是陈照磨刻意叮嘱过,这句话不知道她在家练了几遍,说出来比顺口溜还顺,但心里却未必是服气的。
这种小角色,孟晚多理她一下都是浪费时间。看也没看她一眼,孟晚理了理浅薄的青色外衫,对宋亭舟说:“牙行找了几个铺子,我过去看看哪家合适。”
“把雪生也带去跟着。”宋亭舟叮嘱一句,将送他到门口才继续返回,无视陈照磨姐姐僵硬的脸色,对陈照磨说:“我到衙门看过你书写的文书卷宗,还算恪尽职守。此次可饶你一回,但下次若再不约束好家人,我定不会轻饶!”
陈照磨大喜过望,“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拉着姐姐拜谢宋亭舟,这会儿天还早,一会儿宋亭舟还要去衙门上值,便放他们二人离开。
“听闻你家境困难,这些东西我家不缺,都拎回去吧。”宋亭舟指着桌上陈照磨带来的糕点果子。言语中并没有太多波动,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孟晚为人谨慎,过口的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要亲近的人做的,家里的厨娘也是找的家世清白有家有口跑不掉的。胆敢为乱,就地便一锅端了。
陈照磨拿来的果子他家不缺,更没什么必要收。
陈照磨拎着点心带着姐姐离开宋家,路过门房的时候见秋色在其中吃茶,他心思动了动,将手里的点心果子递了过去。
“小哥,那天多谢你的提点,这几包果子你留着做茶点用。”
陈照磨家境困难一说是对比上官,能在府衙上值的,实际家里并没有他人想象中那么艰难。他上门到宋家,糕点水果不是买的最好的,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秋色接过东西,藏到门房最底下的矮柜里,“好说好说,陈照磨慢走。”
送走陈照磨姐弟,他一转身便看见一抹朱颜就站在他身后,将他吓了一大跳,“小朱颜,你来前院干什么?”
“啊?哦,唐管事说要你带桂诚桂谦他们,将昨日租借的桌椅都还回去。”
家里丫鬟小厮的名字都是孟晚起的,这八个在西梧买来的年岁没人超过十五岁,女孩都是朱字打头,男孩都是桂字打头。
“成,我这就去叫他们。”秋色眸光一闪,说完又叫住快要离开的朱颜,“刚才我过去送送陈照磨,毕竟也是咱们大人手底下的小官,不好怠慢。”
朱颜客气的说:“知道了秋色哥。”
传完了信儿,朱颜快步往后宅走去,过了二进的小门后倚在墙边抚了抚自己胸口。神色间颇为纠结。
夫郎和大人对他们这些下人极好,从来没有呵斥打骂过。更不说老夫人了,见她们年纪小,许多活能自己做就不叫他们。
宋家人待人亲厚,却也不是没规矩的。特别是她们夫郎,能笑着将人吓哭。
不管怎么说,背着主家偷偷收礼都是不对,可秋色和黄叶都是跟着宋家的老人。她若是说出去,以后在宅子里做事,秋色会不会故意为难她?
到底要不要告诉夫郎?
孟晚尚不知朱颜在家中纠结,便是来了西梧,和那些官夫人打交道也只是顺带。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忙碌,并不比宋亭舟清闲多少。
“青杏,你看看这间行不行。”孟晚先带青杏看合适的医馆,这次他就只帮忙找房子了,租金方面苗家说要自己解决。
苗家在赫山的口碑不错,不乱用药,看诊便宜买药也不贵,最重要的是医术又好。
三年间他们是攒了些银钱的,但苗家这一家子穷苦日子过多了,本身又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看着面前宽敞的铺子,青杏颇为腼腆的说:“夫郎,这个有点大了,再小一些也可以的。”
“还有几间,那我们在看看。”孟晚很好说话,转头对牙子说:“去下一家吧。”
第二家大小适中,距离苗家的新家也很近,青杏很快和牙子敲定下来。
苗家的新房修整妥当,青杏一家前两天就已经搬了过去。
阿砚前些日子一直和白薇玩,他们家搬走了,阿砚还感性的小哭了一扬,后来知道两家还是在一条巷子,才破涕为笑。
不过他现在又有新的玩伴了。杜夫郎从孟晚介绍的牙子手里买了套宅子,就在巷子西面,中间隔了条街道的另一个巷子,走几步就到了。
“昨天你家席面上那道松仁月饼不错,我娘爱吃,是在外面点心铺子买的,还是你家里厨子做的?”
孟晚昨日带常金花去杜通判家做客吃席,他家没有大办,来的乡绅商贾比西梧官扬的官员还多。
乡绅还端着些,商贾可都是人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攀扯官员的机会,厚着脸皮贴上来送礼。杜夫郎今天一早就带着儿子躲到宋家来了。
“是我家厨娘做的,松仁都是带来岭南的,既然老夫人爱吃,明儿我让厨娘再做些给你送来。”
孟晚摸着下巴,“还是别送来了,你问问她方不方便教别人,要是方便的话,我哪天有空了去你家学学。”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只管去就是了。”
杜夫郎眉眼间带着些羡慕,“你和你婆母关系真好,我看得出来,她也是真心心疼你的。”
“我见杜老夫人也很和蔼啊?”孟晚把玩自己的双鱼玉佩玩,随口说道。
杜夫郎苦笑一声,“我家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康儿,我婆母和夫君都想着开枝散叶。”
哥儿有孕不易,一生也就有一子,且年龄越大越不可能有。杜夫郎今年已经三十二了,家里两个侍妾生的都是女儿,杜夫郎的婆母还是更想他再生个儿子。
孟晚很想说:理她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作甚?到底两人没熟到那个份上,只能干巴巴的劝了句,“康儿被你教导的很不错了,我不也只有一个阿砚吗?”
杜夫郎其实这些年也算看开了,只是看到孟晚和常金花的相处模式才勾起了烦心,“你说的也对,我们这样的哥儿,过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好歹还有儿子傍身。之前在你家乔迁宴给你摆脸色的小覃氏才是真的……”
他找了半天形容词,最后崩出来个,“水深火热。”
孟晚来了兴致,“哦,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城里有两家染坊吗?一家是小覃氏的娘家覃员外,一家是余家。”杜夫郎说话有种这个时代夫郎夫人们特有的腔调,不会一上来就直接说结果,而是七拐八拐说上带上前因后果。
孟晚很有耐心的说:“听说过,据说这两家都是做布匹生意发家的,如今府城里大半产业都是他们两家的。”
孟晚要办罐头厂,虽然和他们两家不沾边,但也都提前打听过了。
杜夫郎看了眼远处在和阿砚一起玩的儿子,压着声音说:“这两家一直不对付,但今年因为曾家高升了知府的缘故,余家也有意拉拢咱们这些官眷。”
商人再精明也不知道朝堂上的风云变化,所以目前覃家目前还看不透曾知府只是个踏板,只觉得女人们嫁进曾家是荣耀的,是可以打压对家的资本。
余家能做到这么大,其实也和西梧府当地的官员有走动,可惜再大也大不过知府。覃家能送女人,他们余家自然也能。可是谁都不懂,商户之女高攀官吏,也不是那么好高攀的。
曾知府和曾老夫人只得一子,早年他家刚来西梧,朝中无人,西梧无亲,处境艰难。等独子和覃家结亲后情况才好转。
他们一个是家财万贯的乡绅之女,一个是官职不高举目无亲的曾大人独子,两家当时倒也算般配。
只可惜小两口出了扬意外双双亡故,只留下一个儿子,便是小覃氏的丈夫曾桁书。
曾桁书名字起得文雅,人却被失了独子的曾老夫人惯得不思进取,每日流连于青楼楚馆,只顾寻欢取乐,便是和小覃氏成了亲也不曾收敛。偏偏曾老夫人还催着小覃氏快快生子。
“……那日我从曾家门前的街道上路过,见他家似乎还请了道士和尚。”和孟晚说了半天,杜夫郎口渴难耐,自斟自酌了一盏茶水。
孟晚纳闷,“请和尚道士?做法事?”
杜夫郎笑了,“做什么法事,当然是请他们开坛布法,画符求子了?”
画符?求子?
是他想的那样吗?
孟晚脸上的震惊不是假装,对于后宅阴司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之后的日子杜夫郎倒是常来宋家,孟晚有时会忙,没时间作陪,常金花便陪她唠唠家常。
岭南的夏天气候奇热,今年更是热到巅峰,孟晚让她入了秋再琢磨新铺子,常金花正是无趣,杜夫郎来了也好。
孟晚天天打着伞带着唐妗霜在外奔波选址,在瓘玉局的工匠到来之前,他要把厂房建好。这样入冬的时候才能做出第一批荔枝罐头,让来年开春来的三叔带去盛京。
西梧府在怎么说也是府城,又不像雷州府辖内只有两个县。西梧府内有四县三寨,城内也不像赫山一样有许多多余的空地。
孟晚想建罐头厂,要分窑扬和工厂两个部分,只会比糖坊规模更大,因此城内是不成的,还是要在城外批址建厂。
官扬有人好办事,不怪那些商贾努力巴结,宋亭舟分分钟就给他批了一大块的地皮来。
剩下的事就轻车熟路了,画图、找工人修建围墙工厂。
两边同时进行,孟晚在家画图纸,让雪生跟着唐妗霜找些靠谱的工匠。唐妗霜毕竟是哥儿,不好自己在外行走,让雪生陪他正好。
都是耗时间的事情,孟晚的图纸还没画好的时候,八月十五的中秋节便已经快到了。孟晚还记得常金花喜欢吃杜家喜欢做坚果月饼的事,便提前一天空出时间去杜家,和他家的厨娘学坚果月饼怎么做。
他本身厨艺就还算不错,学起来也快,很快就掌握了窍门。
“松子、核桃、瓜子仁、花生仁、面粉、糖、油……嗯,我知道了。”孟晚撸起袖子,将鏊子里的月饼一块块夹出来,里面有一半是厨娘做的,一半是他做的。
月饼晾凉后他两样都尝了一口,“不错,味道差不多。冯婶,你尝尝?”
孟晚把自己做的月饼递给杜家厨娘,对方赞不绝口,“对,就是这个味儿,孟夫郎真是心灵手巧,我儿媳便怎么教都教不会。”她们一家都卖到了杜家,女儿儿子等都是杜家的家生子。
“冯婶,冯婶!我家姨娘的燕窝熬好了没有?”这会儿灶房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穿着一身粉衣,插着腰毫不客气的问。
冯婶连忙告饶,“月红姑娘,我这儿实在忙不开手,燕窝我马上就熬,再稍等一炷香的功夫的功夫吧。”
月红狐疑的看着孟晚,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精彩纷呈,“这是何人?你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们家姨娘等的?”
“月红姑娘代我向兰姨娘告罪一声,确实是夫郎交代让我教孟夫郎做月饼,已经做完了,我再交代几句,便可给兰姨娘炖上燕窝。”
杜夫郎这会儿带着康儿在杜老夫人院里,冯婶只知道杜夫郎交代这是官员家的亲眷,让恭敬着,并不知道孟晚具体身份。
她说话一直态度和善,孟晚也静立一旁没有说话。怎料这个叫月红的丫鬟不依不饶,言语破烂,“什么这个夫郎那个夫郎的,也敢到别人家来耍威风,今儿耽误了我家姨娘的燕窝,馋到了肚子里面的孩子,我看谁能开罪的起!”
到杜家上门来巴结的商贾太多,月红还以为孟晚也是其中一家,什么学做月饼是假,巴结她家的通判老爷才是真。又见孟晚容貌绮丽,身姿纤长,还以为是从哪儿找来的风流人物要走旁的路子来勾引人的。
第9章 中秋节
月红气得跳脚,她们这些下人比谁都希望自己跟的主子能扬眉吐气。她们主家夫郎性子温和,两个姨娘就开始露头挣脸面了。
兰姨娘年长几岁,不如年岁小的芳姨娘得宠,这次好不容易又有了,说什么也要压芳姨娘上面一头。芳姨娘一大早端着燕窝坐到院里吃,她们兰姨娘凭什么没有!
“你个小蹄子,怎么说话的!我们兰姨娘是通判大人的姨娘,我们大人伸伸手指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捏死你夫家!”
孟晚差点憋不住,他惊愕的看着这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实在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语气这么嚣张。就算他真是商户家的夫郎,能找上通判家来也是有一定家底的,哪怕得不到通判夫夫两个重视,起码也不惧一个姨娘的丫鬟吧?
“月红!你在说什么胡话!”杜夫郎本来好好的在招待孟晚,可他婆母不知又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叫他过去,他只能同孟晚告罪一声,先带着儿子去向婆母请安。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又是老生常谈,说兰氏有孕,让他关照几分。这就是防备着怕他从中使坏了?若他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让两个妾室都顺利生下孩子。
杜夫郎嫁入杜家这么多年,苦也吃过,累也受过,还育有一子,到头来竟然还要被婆母敲打。他心中憋闷,和婆母解释宋同知的夫郎在家中做客,这才被婆母放出来。
怎料刚到灶房的小院门口,就听见了家里丫鬟的狂言妄语,心中又气又怕,惊怒交加之下先狠狠甩了身边一位姜黄色襦裙的女人一巴掌。
那女人满脸不可思议,“你竟敢打我!”她微微扶着才凸起一点圆弧的腹部,显然就是月红的主子兰姨娘。
“杜夫郎做为正室夫郎,打个妾室还要被质疑吗?”孟晚在一旁不解的问。
“你算什么东西?闭……啊!”兰姨娘又挨了一巴掌,她自入了杜家,还没受过这种委屈,眼泪瞬间决堤而下,“老夫人刚交代你要善待与我,你便当众掌掴我,我……我要去找老夫人评理!”
她哭着跑走了,月红还要去追。杜夫郎便出声了,“将这丫鬟给我拿下!就在这个院里,叫几个小厮过来,给我打!”
杜夫郎吩咐完后立马向孟晚告罪,“孟夫郎,实在抱歉,家里姨娘、丫鬟的没有规矩,让你见笑了,改日我和夫君一定登门道歉。”
孟晚慢悠悠的将放凉的月饼用油纸包上,“上门道歉就不必了,本来和你就没什么干系,小事一桩,你也不要太过介怀。只是我登门许久,不见老夫人一眼说不过去,这便过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孟晚好说话的时候是真好说话,无缘无故被骂了,不报复也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他去杜老夫人那里说了什么,总之那个有了身子的兰姨娘基本是关在她的小院里不许出来走动了,月红既然忠的是兰姨娘的心,也就跟她一起关在院里,
他回家把这件事当个乐子说给宋亭舟听,岂料引起了对方警觉。
宋亭舟暗自腹诽:他家晚儿在赫山基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当地人当活财神,使人不敢轻慢,让他都忘了之前有多少人觊觎他的美貌。
“明日你去府衙。”
孟晚:“?”
他纳闷的问:“我去府衙做什么?有什么手续让雪生或者唐妗霜去走不行吗?”
“咳。”宋亭舟故作正经的说出有些离谱的话,“我见衙内掌管推勾狱讼的推官整日下衙,他夫人都去府衙门口接他。有时还拿些点心去看望他……”
孟晚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对着自己夫君那张义正言辞的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接吧,反正平时宋亭舟也没少接自己,习惯就好。
第二天宋亭舟临走时还指定了孟晚的衣服款式,当然,还是用那种不经意的语气,“咱们乔迁宴那天,你那件朱红色罗衣好像不错。”
孟晚躺在床上,实在没忍住掀开帷幔扔了个枕头出去。
枕头被宋亭舟稳稳接住,“晚儿穿什么都好看,是我多言,莫要恼了。”
等宋亭舟真的出门走了,孟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底爬了起来找到那件朱红色的罗纱衣挂在屏风旁,下午换上它去府衙门口接宋亭舟。
他在府衙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果真见有位年龄略小的女娘。大约是新婚,只有十六七岁左右,容貌秀丽,穿了件提了花的淡蓝色细棉布襦裙,左臂上挎着个菜篮子出现在府衙大门外。
哪怕今天是中秋佳节,放在北方已经开始穿上长袖褙子,可空气湿度极高,像被蒸笼蒸着的岭南依旧还是热的。
府衙门口左右两侧各栽种了两棵垂柳,树下有小片的树荫,刚巧孟晚和那个女娘一人站在了一棵树下。
孟晚本身的存在感就很强,穿了件朱红的薄衫外套更添了两分。
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岁月没有削减他的容颜,反而让他从一颗漂亮端正的青涩花苞,长成多情又灿烂的鲜花。璀璨又美艳,那张脸在朱衣的映照下,热烈的夺人心魄。
那个年岁小的女娘本来随意扫了一眼过来,下一刻便看呆了。
她还是年纪太小,没有多大的定力,目光直白的让人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孟晚侧过身子望向她,笑着打了个招呼,“等人吗?”
女娘放下手里提着的篮子,不着痕迹的拍打了两下袖口处的褶皱,磕磕巴巴的说:“啊……是,我……我等人。”
见孟晚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目光一直在盯着衙门里面,她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
未时二刻,府衙内开始陆续有官员和小吏下衙出来,今天中秋,他们只需上值半天。这其中有人认识那个女娘,走前会打声招呼,但更多的人都在暗自偷瞄孟晚。
“夫君。”孟晚看见宋亭舟正在不急不缓的往外走,身边还有四五个人在同他说话。
已经走出衙门的官员小吏听到孟晚的称呼,皆是放缓了脚步,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夫郎是谁家的。
宋亭舟一眼便看到树下笑着看他的孟晚,脚步立即加快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等身边的同僚询问起来,才故作不经意的介绍,“这是我家夫郎,成婚已有八载。”
“宋大人好福气啊!”
“贵夫郎容姿绝代,和大人真是天造地设。”
杜通判也有些愣神,难怪那天他家侍妾会嫉妒误会,宋大人夫郎这番容貌恐怕整个西梧府都是独一份。
宋亭舟面色稳重的走到孟晚身边,神态自若的牵起他一只手,“我夫郎好做些小买卖,诸位若是在城中见到他,劳烦看在与我同僚的份上给他行个方便,本官自当设宴款待。”
在扬的官员别管心里如何看待,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说:“好说好说,宋大人客气了。”
孟晚全程无话,路过另一边柳树下,才对着已经等到自己夫君的女娘说道:“冒昧问一句,夫人可是姓唐?”
推官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身上是举人功名,听宋亭舟说,家里也是地方乡绅。
他意外的看了眼孟晚,刚要说些什么,怎料自己一向温婉的新婚夫人突然扬声否认,“不是!我不姓唐。”
孟晚本来心中只有一分猜测,但见她这番表现,更添了一分。
他内心带着狐疑和宋亭舟回了家,路上宋亭舟本来以为他会打趣自己一番,没想到对方突然问了句,“你看这位推官的夫人长得像不像唐妗霜?”
一般人看见略有相似的人只会感叹一声,并不会深想,便是说会不会是流落在外的兄妹也多是调侃意味。但唐妗霜就不一样了,他和荷娘等人,是真的有亲人流落在外,而且都是年龄尚小。
如果推官夫人今年十六,那三四年前她只有十二三岁,绝对有可能是被限制的一批孩子。
可若是那批孩子,成长后怎么可能会顺利嫁人?
他当初答应替唐妗霜他们找人并不是诓骗他们,整个西梧所有的暗巷宋亭舟几乎都派人去寻了,可却半个孩子都没找到。难道是他搞错了寻人的方向?还是那群孩子另有机缘早就跑了或是被救了,黑哥和陈崇只是用虚假的消息困住荷娘他们?
孟晚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回家后扔下宋亭舟先去唐妗霜的屋子去找他去了。
宋亭舟哭笑不得,只能自己先去换回常服,到常金花的院子陪阿砚玩。
“你先别着急,只是猜测,若是不是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孟晚劝神色颇为激动的唐妗霜。
唐妗霜话都说不出来,抖着手握住孟晚的手,眼角落下一连串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我知道。”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快洗洗脸,一会儿和黄叶雪生他们也凑一桌吃饭。”
今天中秋,常金花亲自掌厨,孟晚黄叶和厨娘给她打下手。一道道并不精美,却香气扑鼻的朴素菜肴被端上桌。
宋亭舟替阿砚往脖子上围了一块围嘴,用来遏止他泛滥的口水。
“爹爹?”阿砚拽着下巴下的围嘴,“为什么这个涎围这么大?”比他平时带的大好多,连他肚子和大腿都被盖住了。
一旁的楚辞看过来,拿自己的帕子给阿砚擦了擦他下巴上的口水,简单比划了一下。
阿砚懂了,“哦哦,今天祖母做的好吃的好多哦,阿砚会慢慢吃的!”
宋亭舟奇道:“你能看懂哥哥的手势?”
阿砚十分臭屁,“阿砚聪明着呢!”
“阿砚当然聪明了,来,阿爹做的水果馅月饼,阿砚尝半块?”孟晚端了两盘子月饼拿上来。一盘是常金花喜欢的坚果馅和五仁馅,一盘是阿砚和楚辞喜欢的枣泥馅和水果馅。他和宋亭舟都成,哪种都不挑。
阿砚热烈鼓掌,小手拍的通红,“吃月饼喽!”
孟晚把月饼摆到他旁边,“记得,现在还不能吃哦。”
阿砚乖巧的点了点头,“阿砚知道,要等祖母过来一起吃。”
孟晚摸摸他的头,笑意温柔,“乖阿砚。”
他们在院里的石桌上吃饭,一盘盘的菜摆满了整张桌子,等常金花也落座,他们才开始动筷。
常金花给楚辞和阿砚各夹了一块炖的软烂的红烧肘子,“尝尝祖母做的饭菜好不好吃。”
阿砚吃的头也不抬,“好次好次。”
楚辞默默添了几次饭。
众人吃的鼓腹含和,下人们也没再身边伺候,单独开了两桌。孟晚指使宋亭舟搬了几张竹倚在院里,大家喝喝茶,赏赏月。
孟晚缓过了劲儿,揉搓了两下怀里面阿砚毛茸茸的脑袋,“阿爹给你和哥哥一人一个好东西,想不想要?”
楚辞默默的坐在一旁,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还有他的份?
孟晚吃饱了懒得动弹,便指使宋亭舟去房间里拿。过了会儿他带回来两个黄花梨木的小木盒子,比成年人的拳头大一圈,楚辞能拿住,阿砚的只能帮他放在桌子上。
阿砚激动的从孟晚怀里蹦下去,让宋亭舟帮他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串色如凝脂、油脂光泽细腻的乳白色玉石手串。
“好漂亮哇!”
楚辞也打开自己的盒子,发现里面是与阿砚一模一样的手串,只不过略大了两圈。
宋亭舟顺手就先给阿砚带上了,然后见楚辞不动,又上手帮他把他的那串也带上。
孟晚见他们喜欢,也跟着欢喜,“贵人赏的料子,本来想等阿砚生辰的时候在给你们的,但近来天气热的烦心,给你们戴着玩,解解闷。”
“好酥服哦~”阿砚本来就臭美,戴上手串喜欢的不行。
“小辞喜不喜欢?”孟晚问楚辞。
楚辞好半天没回事,等孟晚问了第二遍,他才摸着左手手腕上冰凉柔润的羊脂玉手串,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晚见他抬头的时候眼角泛着些红,又补了句感性的话,“喜欢就好,你虽然不是我身体里的骨肉,但却是放在我心上的嘛。”
楚辞忍了半天的眼泪瞬间破防,他凑到孟晚身边抱着他无声流泪。
孟晚轻拍他肩膀哄着,“好了好了,都是小男子汉了。”
第10章 不认
他之后又守了两日,一直未得推官夫人踪迹,实在按捺不住,便在第三日偷偷跟着推官后面找到他家中。
具体过程如何孟晚不知道,只知道当天唐妗霜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孟晚问他是不是他丢失的妹妹,他答是。但紧接着神情又痛苦的说了句,“她不肯认我。”
这就不是孟晚能涉及的范畴了,他不知道这对兄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只能劝道:“如今好歹人找到了,也知道她过得不赖……你有没有问她其他人的下落?”
唐妗霜与荷娘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怎么可能光顾着自己,他当然问了。
“柔娘说,她当时被抓送起来,是要被黑哥他们送给什么大人物,结果半路遇到了山匪,她就趁乱跳到了水里,被张文轩所救。”张文轩便是府衙的推官。
剩下的人如何唐妗柔就也不知道了,但她说荷娘的弟弟是绝对不可能再找到的。因为早在他们被抓后几日,那个小小的男孩就发高热病死了。
孟晚和唐妗霜双双无声沉默,谁都知道家人对这些流放到岭南的人来说有多重要,那是她们历经所有苦难之后唯一的坚持。若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家人早已离世,是个人都会崩溃的。
孟晚抿着唇,“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荷娘了。”好不容易日子有了些盼头,再告诉她这个消息,无亚于在她心头捅上一刀。且刀尖拔又拔不掉,日日夜夜的让苦痛折磨着她,绝对会比死了还难受。
便是孟晚不说,唐妗霜也是这么想的。再说句自私的话,东家说的也没错,好歹他知道妹妹如今还活着,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还很好,总比其他人强。
孟晚从唐妗霜住处回去,和宋亭舟说了推官夫人唐妗柔是唐妗霜走失的妹妹。
两人不免聊到陈云墨和陈崇,他们同样被宋亭舟带来了岭南。除此之外还有黑叶县知县的小舅子,那群出言不逊,肆意在藕坊捣乱的混混,已经被宋亭舟派去修路了。
孟晚躺在床上掰着手指,陈崇他们被关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地牢又不是享福的地方,“从你入京起,咱们一直有事在忙,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好好搭理他们,这回关的应该够久了,你说我们再问,他们会说内情吗?”
宋亭舟躺在外侧伸手揽着他,“不保准。”
孟晚半趴到宋亭舟身上小声轻声说道:“过两天我去牢里套套话。”
府衙地牢中——
同孟晚预料的差不多,陈云墨和陈崇已经快被关疯了。地牢暗无天日不说,常年潮湿闷热,他们身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再干浑身都是泥垢,馊得他们自己闻着都想吐。
“崇哥,我们能到底什么时候能被救出去,他们是不是放弃我们了?”陈云墨有气无力的坐在牢房一角,对面的陈云墨状态也差不多,两人隔了老远。
“不可能!”陈崇快速反驳道。
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陈云墨还是在安慰自己,喃喃道:“不可能的,咱们手里有要命的东西在,怎么可能被放弃?”来西梧好,西梧比赫山更有机会逃脱。
晚上两人各一碗糙米粥和一碗水煮白菜,纵然是没滋没味的饭菜,但腹中的饥饿感也不允许两人挑三拣四。
陈崇个头比陈云墨高壮,人也更不扛饿,他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僵直的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这一幕吓到了还在喝粥的陈云墨,他来不及查看自己表哥的情况,反而“哇”的一声将嘴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然后拼命的抠挖嗓子,试图将刚才咽进去的饭菜都催吐出来。
牢房里的味道本就难闻,这会儿掺杂了发酵食物的味道更是令人难以忍受。但陈云墨已经顾不得了,求生的意志充斥他的大脑。
再余光中看见陈崇停止抽搐,蹬了腿不动后,他更是恐惧到顶点,鼻涕眼泪和汗水交杂,糊了一脸。
“放我出去!”
“杀人了!”
“杀人了救命啊!”
“告诉宋大人,我说,我什么都说!!!”
宋亭舟办公的同知厅内,浑身湿淋淋的陈云墨跪在宋亭舟面前。刚才衙役们在外面给他身上兜头浇了好几桶井水,他这会儿不停的哆嗦着,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的。
宋亭舟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声音淡漠,“陈云墨,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陈云墨此时仿佛是惊弓之鸟,他左右看看,“你……你先让其他人都离开。”
宋亭舟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对衙役吩咐,“将他重新押回牢里看管起来。”
“不要!我不回牢里,我说!我说!”陈云墨忙甩开要拉他的衙役,“但我说完以后大人可能保证让我活下去?”
宋亭舟睨了他一眼,声音平稳又觉得让人安心,“只要你在我手下一天,我可保证你不死。”
陈云墨咬咬牙,“好,我信大人。”他不信也没有任何法子,要么被杀,要么在牢里一辈子。
“我和崇哥本来是因为家里大伯获罪,整个家族流放岭南,至沙坑县的锡矿山上服役。矿山上实在太累太苦,我们在家时都是公子哥,很快就受不了山上的日子。崇哥脑子活泛,他就想法子贿赂看守我们的衙役……”
陈崇这个人野心勃勃,他爹还没落马之前,倚仗他爹的权势没少结交贵族。一朝家里落败,虽然狐朋狗友都纷纷离散,但还真有两个肯帮他疏通关系,介绍给他一个大人物。
宋亭舟眼神一动,追问道:“什么大人物?”
陈云墨知道的事情明显没有陈崇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但就是他让我们挑选容貌姣好的少男少女,进献给他。我们将人送到指定地点,他们的人会去接应,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都是崇哥和他接触……”
“他说他叫偃。”陈崇白着一张脸,残存着半口气要死不死的和门边的孟晚说话。
孟晚倚在门上,若有所思道:“偃?那你见过这个人的长相吗?是男是女?”
陈崇急促的喘了两口气,“我只见过一次,但他头上戴着帷帽,我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偃的声音不是女声,又比男人阴柔,应当是个哥儿。”
孟晚心里过了一遍陈崇说的话,又问道:“偃只要容貌好,年纪小的少男少女,那荷娘和唐妗霜等人算什么?”
陈崇没回话,他低下头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被抬到宋家柴房前,他身上也被泼了水。
孟晚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懂了,唐妗霜和荷娘一行人,都是他们为了满足私欲所控制的可怜人。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愧疚是自己连累了亲人,岂料恰恰相反,是陈崇等人掠走他们的弟妹后,顺势拿来威胁他们。
难怪,难怪那么巧,唐妗霜等被陈云墨掌控的人都是有弟弟妹妹的。没有牵挂的人可以直接发卖掉,而唐妗霜他们,既能为他赚钱,又能成为他的保命牌和护身符。
雪生守在孟晚身边,孟晚把腿支在门框上,又重新问了遍,“你说那个叫偃的人只和你接触了一次,剩下都是叫你们将人带到西梧府最靠北的边界处?”
陈崇有些不敢直视孟晚,“是,有人会去接应那些孩子。”顺便再给他丰厚的报酬。
根据这些从陈崇这里得到的信息,孟晚现在已经可以大胆猜测一下,那个偃,极有可能本身并不在岭南当地。他只来了一次,可能因为他手下有很多如同陈崇一般给他卖命的人,也有可能是路途遥远而不便亲自过来。
孟晚觉得可能两者皆有,这种古代王权背景下,什么肮脏的事情都很常见,他们费那么大的力气手段去拐那些孩子,要么就是供上流社会的败类赏玩,要么就是培养成杀手。
但第二个可能性又很小,因为都是官员的子嗣,从小锦衣玉食心性不坚,若是培养死士还不如圈养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小乞儿。
综合上述的所有条件,只有繁华的江南一带和禹国之都的盛京城,有这个条件搞这种邪门歪道。而其中又能牵扯到罗家和廉王……
“临安府?”孟晚试探性的说了一句,果真看到陈崇肩胛处不经意间抖了一抖。
好家伙,竟然还敢有隐瞒,他有这个反应,分明是自己猜对了,陈崇也知晓偃是在临安府。
孟晚让雪生将陈崇的脑袋揪起来,对着他闪躲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南方世家之首的弦歌罗氏本家是在扬州没错,可那是后迁的,他们发家的祖地便是在临安府。且临安府与扬州相隔较近,全权掌控在罗家人手里。而且我看过你的卷宗,你父亲当年就是在临安府任职对吧?作为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是不是很熟悉?”
孟晚弯起眼睛似感叹的说道:“真是一个干坏事又有人背锅的好地方啊!”
陈崇眼底的震惊快要溢出眼眶,他明明只挑了几样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出来,怎么会!怎么可能全都被猜到了!
孟晚欣赏了一会儿他崩溃的表情,“你是个聪明人,懂得知道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所以当时抓到黄叶那一批人后是想脱离偃的掌控?钦州与边境接壤,是整个禹国最混乱的地方,也是机遇较多之地,故而你当时是想跑到钦州大赚一笔,再买个身份重新开始?”
陈崇表情麻木,一句说错,步步都错,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只能被孟晚随意拿捏。早知道还不如留在牢房里,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他自暴自弃的说:“就算你知道这些也没用,那边这么久没动静证明已经放弃了我,我手里那点东西根本不足以当做证据告发他们。”陈崇心里想明白了,若说之前被劫狱他还有微弱的期望,之后多年多毫无动静,他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了,只是不愿当着陈崇的面承认。
孟晚的表情倒是没有陈崇想象中那么沮丧,“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没办法不代表一直没办法,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雪生把陈崇重新提回牢里,让里头同样刚被提审完的陈云墨受了一惊。
“崇哥?你……你……你没死?”
陈崇这会儿不太想说话,老底都被扒光了,罗家那边又放弃了他,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陈崇不说,陈云墨自己忽然琢磨过味儿来,他一拍大腿,“姓宋的诈我们!”
陈云墨见陈崇闭目不语,面容疲惫,安慰道:“没事崇哥,宋大人说只要在他手里,就能保我们一命。我们在西梧,没准比被劫走还安全。”
陈崇狠狠的叹了口气,他不后悔攀扯上罗家,也不后悔干这么多坏事。悔的是棋差一筹,没早些跑到钦州,摊上宋亭舟这么较真的官和他妖孽一样的夫郎。
晚上下衙的宋亭舟和孟晚夫夫俩将目前掌握的信息合到一起,基本整合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廉王殿下与罗家态度暧昧,罗家在大肆收罗貌美年轻的少男少女。他们明面上还是让人信赖,名气极大的百年世家,实际上派类似偃这样的人外出走动,专门干脏事。
如陈崇和陈云墨这样的人定然还有,岭南地势险要,穷人又多,丢了些孩子也并不显眼。收买些如胡逖这样的糊涂官,再往上威逼利诱上面没有根基的上官,基本没有人敢管罗家的事。
宋亭舟如今在西梧刚站稳脚跟,手还真伸不到临安府去。他如今能保证的也只有西梧府百姓平安,余下的再慢慢图谋。
陈云墨没能开心多久,知道他和陈崇现已无用,前脚信誓旦旦答应保他一命的宋亭舟,转手就派人将他重新押回赫山。吩咐赫山县知县写了折子连同沙坑县胡逖一起上告,他在西梧府再转手将折子递到布政使司去。
这次果然再无人阻拦,折子顺顺利利的递到盛京。
十一月初,批红的折子连同太子替孟晚找的瓘玉局工匠一同抵达西梧府。
第11章 头人
“樊老,往后就要辛苦您和您的两位高徒了。”孟晚客气的和面前年老的工匠说话。
太子殿下很大方,他说要俩学徒就成,结果太子将瓘玉局的老工匠派来一个。
樊老受宠若惊,“孟夫郎客气了,听说您手下有位匠人能用树胶做密封之用,那才是真正的大师。”
风重在一旁捣鼓他的树胶,听见樊老的话嘴差点咧到天边。他这人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平时对宋亭舟和孟晚也没多客气,想说什么说什么。唯一的特点就是好面子,极为喜爱旁人吹捧,孟晚便硬是靠一张嘴,将他忽悠的带着师傅、师伯们留下来的。
樊老在京中上工,年岁又大,和留在赫山灰粉坊的徐老一样,都是经过了岁月沉淀,看透了人情冷暖。樊老的情商甚至还很高,一句话就将初次会面的风重给拿捏了。
玻璃坊和风弄的橡胶坊相邻而建,孟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两个工坊的工人,取胶的村民也都已经准备到位。
前期投入没有当初建糖坊的时候庞大,但却很琐碎,每个环节都要安排上一个靠谱的管事盯梢。
再加上比玻璃坊和橡胶坊都要大的食品罐头厂,轰轰烈烈的三座工坊拔地而起。
见孟晚忙忙碌碌的来回奔波,一门心思勾心斗角的官夫人、夫郎们都沉默了。
少部分意味不明的说两句酸话,“宋大人家中缺银钱不成?竟然让自己夫郎一门心思钻钱眼里钻营。”
可大部分人就算自己不知道那三座工坊的意义,也从自家夫君口中得知了以一己之力运作三家工坊是多大的本事。
他们岭南向来贫瘠,城中覃、余两个染坊起家的员外郎尚且能在西梧有头有脸,连官员们都轻易不敢招惹。何况是孟晚这样直接带动上百名百姓生计,简直是喂到嘴边上的政绩。
一时间府衙内宋亭舟的同僚和下属们,又羡慕又好奇,不敢当他的面打趣,背地里却也凑在一堆嘀咕,“宋大人升官速度如此迅速,该不会是他夫郎给送上来的吧?”
没人敢当面问宋亭舟,不然就会发现他不但不会恼羞成怒,反而引以为荣。
“怎么这个时候要出远门?”常金花牵着阿砚到宋亭舟和孟晚的屋子里,看孟晚和黄叶收拾衣物。
孟晚拿了条兔毛薄毯塞进竹箱,“之前谈好的茂谷柑,那头收了定钱突然又不认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常金花有些担忧,“年前还能回来吗?”
“当然能。”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孟晚直起身子,把儿子抱到怀里坐在矮榻上同常金花说话,“离府城不算太远,三五日也就到了。”
宋亭舟午休,从外推门进来听了半截的话,“什么三五日,你要去壵寨?”
孟晚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宋亭舟展颜一笑,拿出手上的牌文递给孟晚,“刚巧我也要去西梧府辖内的三个山寨检籍,便先同你一起去壵寨也好。”
本来这种小事派底下的小吏做便好,可宋亭舟初到西梧,想多了解了解当地民生,便主动要求外派,曾知府对宋亭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立即便同意了下来。
他和孟晚都不是啰嗦的人,在家半天收拾好了行囊,第二天一早就由雪生套了车送他们出门。
宋亭舟身边带着十来个衙役小吏,陶家的陶八陶九和陶十一上次和他赴京各有优点,也被宋亭舟带到了西梧府,算是他的亲信。
孟晚就只带了雪生和楚辞,黄叶留在家里管事,还能帮常金花照看阿砚。临走前阿寻听说他们要去壵寨也请求同去,他想到那里采些罕见的药材回来。
西梧府有四县三寨,其中的三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三座寨子,而是壵族、瑶族和鹋族的栖居地。
其中鹋族人口最少,住的也远,多数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瑶族则是三族中住的最为分散的,几十上百个族人便能组成一个山寨,山寨依山而建。瑶族人靠打猎为生,因此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聚集在一起住,不然资源不够。
壵族做为人数最多的族群,与瑶族相反,他们在西梧府的全部族人,几乎都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由数十个小寨子组成的大山寨。
由最权威的寨老掌管,各个小寨子内又各自有最强壮睿智的头人。
壵寨的地界与黑叶县和西梧府府城相邻,道路也还算平坦,他们去的时候还有县城的货郎挑着担子去寨子里卖货,可见平日里是与外界相通的。
孟晚为了套话,让货郎搭他们的马车,“大哥,我们也是去壵寨的,你上车我们送你一程吧。”
那货郎四十来岁,身上穿着薄袄,脸色黝黑,肩膀因为常年担着重物被压得微微下塌。他含着胸,驮着背,眼球左右转动,打量孟晚他们一行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
“你们是覃家人?”
孟晚让雪生将马车停在他面前,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覃家的人?”
见孟晚的话里有承认的意思,货郎放下心中戒心,在陶八的帮助下将两筐货物放到后面的马车上,他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咱们这谁不知道覃员外就是从壵寨出去的?你们布庄的伙计时常来壵寨收布,逢年过节,覃员外自己也回来,我有次也碰见过,他和你一样顺路带了我一程。”
马车缓缓开动,孟晚的话随着车轱辘的声音一同响起,“对,我们是来收货的。”
货郎是个健谈的,“壵寨的布织的好,可惜只卖给你们覃家人。对了,你家怎么派你个哥儿来收布的?”覃家布庄多,镇上县城都有,也不见得每次来壵寨的都是同一批伙计。
孟晚没有作答,反而将整个车帘全部掀开,人高马大的宋亭舟正端坐在内,他眼神冷清,气势迫人,看着就不好惹。
货郎一肚子的话全咽了回去,瞬间闭紧了嘴巴。
孟晚见他不开口,又坐回车里,楚辞、阿寻和乔主簿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车厢里没有旁人,孟晚便直接倚在宋亭舟身上,被他半抱着说话。
“覃员外竟然是壵族人,这倒是没想到。”
宋亭舟把怀里一直捂着的手炉重新塞回他手上,“我也是头次听说,这些寨子里的人以鹋寨为首都极为排外,壵寨因为居住环境离汉族较近,还差上一些。”往年检籍的事进展的都不大顺利,派派来的小吏也是敷衍了事,文书记录的含糊不清,所以这次他才会亲自过来。
宋亭舟如今是想整合西梧教育和开展全府城修路的,哪个都绕不开三个寨子。山寨长久独居一隅,自守其制,长久以往便始终将汉人隔离在外,不会服从汉人官员管治,法度失修,终究会成祸端。
孟晚拨弄手炉上朱颜打的彩色络子,感受温和的暖意从手掌传递到身躯中,“前几个月唐妗霜在黑叶县收橘子,壵寨的人主动找上门说要卖,眼见年后就该收货,厂里的人再去联系他们竟然不认账了?”
宋亭舟自身后环住他,把下滑的毛毯往上提了提,“可知道具体是哪户人家?”
天空阴暗,冷风无处不在的往人身体里钻,孟晚整个人缩在毯子里,“说是那柑寨的人家,叫达伦。”
他们遇到货郎的时候离壵寨就已经很近了,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能看见最靠外的木槿寨寨门。
整个寨子的大门是用扎的紧紧实实的竹排做成,寨墙则都是由大小均匀的石头垒成。寨门两侧的石头墙上还设有“城垛”和放箭孔,内侧似乎还有巡道,以便防御时相互救援用。
木槿寨在整个壮寨的最外围,呈现半包围形状,以守卫的姿态守护的整个壵寨,实际上木槿寨的人也是整个壵寨中最英勇健壮的。
守护寨门的两名壵族人很快发现了他们。两人穿着深蓝色的土布棉衣,领口和袖口处都缝着羊皮,头上戴着羊毛帽,脚上踩着续了棉麻絮的鞋子。手中各持了杆捻枪喝道:“***,****”
坐在车里的孟晚:“……”糟了!百密一疏,忘了请翻译!
“他们在问我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宋亭舟看出他面上的急躁,突然出声翻译。
“你竟然学了壵语?”孟晚又惊又喜。
宋亭舟笑着回他,“去年猜到自己可能还会留在西梧,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学了些。不太好,平常沟通应该够用了。”
孟晚没忍住回身搂着他脖颈,歪着头在他唇上重重的印了一下,“我家舟郎真棒!”
宋亭舟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多掌握更多的见闻。
外头陶八已经把腰牌和来意都说出来了,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刚下车的货郎是汉人,自然能听懂他们的话,“不是,刚才那哥儿不是说你们是覃家人吗?怎么又变成官府办事了?”
孟晚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口敷衍他,“大哥,虽然我不是覃家人,但确实正准备和他们家合作。”
“啊?”货郎有些懵,但随即目光扫到同样下了车的宋亭舟后,质疑声瞬间消失,担上自己的货物便准备进寨子。
显然他常来此处,这里的守卫都认识他,所以可以让他轻易进出,他们就不是这样的待遇了。
宋亭舟亲自下去交谈,岂料那群人既不认字又不认理,管是什么官什么同知,就是一根筋的不让他们进去。
按理说他们这么多人也不是不能硬闯,可宋亭舟是来检籍的,孟晚是来做买卖的。壵族人本来就排外,两人之后都还要和壵寨里的人打交道,不能现在就撕破脸得罪人。
“雪生,去把刚才的货郎揪回来。”孟晚眯起眼睛吩咐。
雪生身手或许算不上二流,但身姿轻盈,还没等在扬的众人反应,几步便从他们头顶飞身跃过,抓住还没走远的货郎退了回来。
“哎呦,这位夫郎,你这是做什么。”货郎心中恼火,早知道就不搭这方便车了。
孟晚笑呵呵的说:“还望大哥帮帮忙,同他们说一声,我们就住西梧府,我夫君一根手指就能捏死覃家人,让他们看在覃家的面子上放我们进去,要不然也别怪我们迁怒旁人。”
他用极为温和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这番话让宋亭舟去说,可能没什么效果,只会被人怀疑。可货郎抖着嗓音重复孟晚的话后却极具说服力。
两个壵族人相互对视一眼,久久无语,最后还是撂下了捻枪,放他们进了寨。
虽然放他们进来了,可两人中一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另一人则又叫了两个族人去门口执勤,自己跑去找他们寨子的头人。
孟晚干脆不走了,就在原地等着木槿寨的头人过来,顺便观赏木槿寨的景色。
寨子里的中间部分是大片平地,边缘则建着一座座干栏式木楼,所有木楼都是木质结构,有些地方会用到竹子。
不同于北地各家各院,这些木楼之间紧密相连,家家相连、户户相通。房檐和房檐之间隔得缝隙还不超过两米。
孟晚走近瞧离他最近的一间木楼,它的整体造型呈长方形,高有三层,最底下一层是架空的,由木柱支撑,使这间小楼看起来好像悬浮在空中。
房顶是悬山顶,坡度较陡,两端还各有一个小屋檐,应当是用来通风、采光的。
门窗上都刻着木雕,花鸟、山水、人物等。朴实又精致,看上去有种矛盾的美感。
旁边那个壵族人本来虎视眈眈的盯着孟晚,怕他有什么不好的举动,可看着看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顶着微红的脸将视线转投到宋亭舟身上,结果对方的脸色比刚才还臭,让这个壵族人摸不着头脑。
“你们是府城来的官?”
一道有些生硬的汉语在寨子深处响起,随即走来十来个面色警惕的壵族人。最中间的一位身材健硕,薄薄的棉衣包不住他鼓鼓囊囊的肌肉,连脖子都比寻常人粗上一些。他应当就是木槿寨的头人。
第12章 那劳寨
也是,虽然壵族人是三族中和汉人接触最多的种族,但实际上大部分的壵族人依旧一辈子都困在寨子里,极难出去外面。
困住他们的是地形原因,祖祖辈辈的生活习俗,以及他们自己的心。
宋亭舟向头人说明了来历,将牌文和他自己同知的令牌给对方看。
那头人说:“我知道府城有同知,但不识字,分辨不出真假来。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那劳寨找我们寨老。”
因为壵寨是寨子连着寨子,所以他们没走太长时间,坐马车约莫也就半时辰便到了那劳寨。
那劳寨位处整个壮寨的最中心,比木槿寨大了近一倍。如此寨里的人本该也更多更热闹才是,可在外走动的却都是年迈的老人。
寨老是个年岁很大的老头,面上都是道道深渠,额头上横着的更多。他听说宋亭舟的来意后,用苍老但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稳嗓音,缓缓说道:“大人想查什么就查吧,只是不要惊扰了寨子里的老人休息。”
宋亭舟声音平和的说:“这是自然,还请寨老放心。”他要使这些寨子里的人归心朝廷,硬来是下下策,怀柔才是此行目的。
壵寨里又包含数百个山寨,宋亭舟的检籍工作需要进行很长时间。寨老将他们安顿在了那劳寨里,均处三座那劳寨边缘处的干栏木楼。
孟晚和宋亭舟住其中一座三层木楼的二楼,雪生和楚辞住在他们隔壁,上面三楼有个小房间给阿寻住,其余衙役小吏和乔主簿等人分住另外两座木楼。
马车和马匹都拴在附近的树木上,他们的东西不方便都搬进屋子,只捡常用的和重要的拿上楼,剩下的行李还放在马车上,倒也方便拿取。
这间竹楼可能很久都没住人了,里面都是灰尘,孟晚推开屋子内的所有窗户,用雪生找回来的水擦洗家具。宋亭舟安顿好属下回来,也和他一起干活。
木楼里的空间不大,他们住的这间卧室里只有一张木床、一个竹编的储物箱、一张竹条编制的桌子,和两把竹椅。
两人手脚利索,很快收拾整齐,孟晚往竹倚上铺了个小垫子,坐上去很满意,“这把椅子再小两圈给阿砚坐还不错,等咱们回去问问寨子里卖不卖。”
壮寨的人很心灵手巧,门窗上的木雕也很精致。孟晚摸着竹倚上编排的整齐有序,没有半根毛边的椅背,若有所思的说道:“等水果罐头的成品做出来,可以用玻璃瓶密封,外面在用竹编的盒子。它比木头柔软有弹性,可以很好的保护罐头在路上不受磕碰,最主要的是,样子非常好看。”
孟晚越说越满意,整个西梧府种植橘子的村落很多,以后相信会越来越多,他并不缺壵寨的这点茂谷柑。可若是发展壵寨的手工艺品,这便是他们种族的天赋了,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会编制刻画。
宋亭舟坐到孟晚身边,捉住他润如白玉的手腕握进自己手中,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慰,“辛苦晚儿为我谋划。”
他们成亲多年,几乎一个眼神就能看懂彼此。宋亭舟从没问过孟晚一个本该毫无见识的小哥儿为何会懂那么多,他几乎瞬间就明白孟晚在处心积虑的帮自己加强与壵寨之间的联系。
两人相顾无声,窗外的寒风吹进屋内,掀起孟晚耳边的几缕碎发。他仍旧是簪着那根祥云簪,回望宋亭舟的眸光中流淌着脉脉柔情。
他懂他——
他也懂他。
下午寨子里传来缕缕饭香,他们这一行人也早就饿了。让人意外的是乔主簿居然也会做饭。
“早年在县衙被童平排挤,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管什么男人做饭女人做饭的。”乔主簿洒脱的对孟晚说道。
木楼的最底下是厨房,此刻孟晚、乔主簿、陶十一都在这里面忙活。
他们自己带了三个铁锅和各种粮食来,正好每座木楼下面都支了一个。
“乔主簿不光会做,做的还比我好吃。”陶十一语调轻松,他在家里兄弟中是年纪最小的,性子也跳脱,有着年轻人的朝气。对比起来只比他小了一岁的楚辞简直称得上是少年老成。
孟晚多看了陶十一几眼,将淘洗好的米下了锅后,又眺望远处和阿寻一起晒晾衣物的楚辞。
楚辞今年十五岁,已经不再是当时救了孟晚的小道士。
如今的他已经比孟晚还高上一些,眼里也不是小时候那样死气沉沉,了无生气。听阿寻说话的时候,偶尔单手简单比划两下,有时候只是笑着看对方。
似乎发现了孟晚在看他,楚辞抬手和阿寻比划了两下,拿着空盆子过来找孟晚。
“怎么了?”他划出一个手势。
孟晚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衣服晾完就和阿寻去玩吧,一会儿吃饭了我叫你们。”
楚辞见有人帮孟晚打下手,便点了点头,将空盆放到木架子上,抬步向外走去。
他们人多,又大多数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厨房里忙活的三人先是熬了三大锅浓稠的米粥,盛放出来后孟晚又贴了三锅饼子。
这会儿功夫乔主簿和陶十一切腌好的酸笋当作简单配菜,出门在外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同知大人一家也吃的这些,大家没什么好挑剔的。
而且这些米面油菜等都是孟晚带来,米是精米,面是白面,算是私下补贴衙门的人,大家心里都承孟晚的人情。
夜里大家酒足饭饱,各自休息。第二天一早宋亭舟留两个衙役陪同楚辞和阿寻上山采药,他则带着乔主簿和其余的人去找寨老。
接下来他要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检籍,若有死亡的便要销籍,不在册的登录下来重新造籍,是件非常繁琐的事情。
孟晚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在那劳寨花钱雇佣了一名会说汉语的壵族人做翻译,问清了那柑寨的位置后,让雪生驾车带他和翻译过去。
那柑寨的位置有些偏僻,雪生驾马驱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终于找对了地方。一路上孟晚注意到壵寨的大部分族人,在外行走的都是老人。
他问了翻译这个问题,才从翻译口中得知,原来这个季节寨子里的粮食已经收完了,青壮年们都去山林里打猎,或是自家吃,或是背到县城去卖,白天很少闲赋在家。
女娘和小哥儿们呢,则是全部留在家里织布。
“全部?”孟晚颇为诧异。
翻译名叫韦凯,今年四十岁,年轻的时候也是寨子里打猎种地的一把好手,可惜被野兽咬断了一条腿。
他摸着自己左腿处空荡荡的裤管,语气中充满了感激,“是的,那柑寨里走出去个员外郎。多亏了他,我们寨子里的女娘小哥儿都能给家里添补一些,这些年寨子里饿死的孩子都少了许多。”
从他的话里孟晚得知,山寨里的困境远比外面汉族的村民还要多。
他们借山而居,靠山吃饭。虽然被禹国强行兼并,学会了种植水稻,可山地林木耸立,很难大范围丰收。
再加上朝廷每年还要征收各种税务,可以说他们如今的日子还没有从前没有被汉人收服的好过,也难怪他们一直对汉人抱有敌视的意思。
这么看来,这位覃员外倒真是位不忘乡情,发达了还知道拉扯一把自己族人的大好人。
做为一个从无到有,如今也算小有成就的商人,孟晚随口问了一句,“覃员外从寨子里收布,按多少文钱收?”
韦凯已经很多年不和外界人接触了,闻言毫无戒心的说:“一匹布有80文呢!”
孟晚心里换算了一下,最普通的粗棉布外面布庄卖在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一匹这样,八十文收价格还算公道了。普通人织布有快有慢,取个中间值约莫是十到十五天左右。
“十几天赚八十文也算可以。”孟晚捏着自己的玉佩玩,对覃员外的做法还算认同。
知道拉扯一把同族人,想必人品是可以的。孟晚要开通西梧府的商贸,需多多联合当地商户共同图谋,年后倒是可以接触接触覃家。
他心里刚这样想,就见韦凯摇了摇头,“十几天?哪有那么容易,我哥哥家的女娘,一匹布要织五十天呢!”
“五十天一匹布?”孟晚没忍住音调上扬,反倒把韦凯吓住了,他小心翼翼的问:“五十天一匹布怎么了?”
“没什么。”孟晚压下心中疑虑,壵寨的人都自给自足,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织布,自己裁做,手速应当不比织娘慢吧?一匹布怎么会耗费这么长时间?
他怕再问得深了会引起韦凯警觉,便没有再问,只将这件事记在心里,等回那劳寨再不同的人打听。
那柑寨与周边的其他寨子很好区分,他们寨子大门两侧各种了一片橘树林。茂谷柑要来年二月才会彻底成熟,这会儿个头还不算大,上头也没挂上一层白霜。
孟晚见树上的橘子长势喜人,就像是地主见地里麦穗结的沉似的,心中不由自主便跟着高兴。
“你们是什么人!”那柑寨门口没人守着,不过附近有那柑寨的壵族人,他们十几年也不见得出一次宅子,见到生人又新奇又警惕。
韦凯跳下车走过去,用壵语和对方沟通了一阵,然后招呼雪生把马车赶进去,跟着他们走。
刚进那柑寨,前面便有几个腰缠白布的男人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孟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提着竹篮,敲开谁家的门便同房主人说上两句话,然后从竹篮里掏出纸钱交给对方。房主人再回问几句话,从屋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布条放到他们的提篮里。
韦凯见此神情竟然有些恼怒,他对着带他们进来的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语速极快,像是在责问。
那人也很迷糊,向韦凯辩解了几句就跑开了。
孟晚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出,问韦凯道:“问出达伦家的住所了吗?”
韦凯面露难色,“问到是问到了,但我们正巧遇上了他们寨子报丧,这下子我们最少要在那柑寨待上四天。”
报丧就说明那柑寨里死人了,而壵族的习俗就是,只要在寨子死人期间入了寨,看到报丧人,那就必须要给报丧人回一块孝布,参加完整个葬礼后才能从寨子里离去,要不然就是不敬畏逝者。
孟晚一愣,竟然这么巧,他们刚进那柑寨就有人死了?
不过韦凯应该没有骗他,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有两个报丧人发现了马车,木着一张脸过来,从竹篮里掏出纸钱抓了一把给最外面的韦凯和雪生。
最后问了韦凯两句后,又抓了一把纸钱给车厢里的孟晚。
“孟夫郎,你这里有白布没?没有的话我去旁边谁家买一块给报丧人。”韦凯小心翼翼的对孟晚说。
他是收了孟晚的钱的,谁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普通人都很忌讳报丧人,别说是最为迷信的商人了。
孟晚的马车里做了好几个木箱,里面零七八碎什么都有,他翻开其中一个,找到几块雪白的素帕,问车窗外的韦凯道:“你看这个行吗?”
韦凯松了口气,孝布最好还是不要借买的好,“上面没有别的颜色就行。”
那没有,孟晚大部分手帕都是素帕,很少绣花绣草。以前碧云在的时候偶尔会绣,现在他嫁了人,家里后宅是黄叶管事,黄叶明显不会这项技能。
孟晚把手帕分给韦凯和雪生,三人学着之前看到的样子,再依次将帕子放到报丧人竹篮里。
那人收了他们的孝布,又一脸麻木地和韦凯说了几句话,这才离开去其他人家。
“孟夫郎,你说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等报丧人离开,韦凯突然问了一句。
孟晚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复又说了一遍,“那柑寨,达伦。”
韦凯咽了咽口水,“刚才报丧人说,他们宅子里殆的人就是达伦。”
第13章 葬礼
因为要尊重寨子里的习俗,所以他接下来要留在那柑寨四天三夜。夜里他和雪生韦凯三人借住到和韦凯说话的那人家里。
那人名叫农勒,是个个头不高,长相黝黑,看起来极为老实本分的汉子。
农勒家里没有看到女主人,只有他和一个七八岁的儿子,所以木楼的空闲房间有两个。孟晚单独住在其中一个,雪生和韦凯住他隔壁。
农勒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家里难免会邋遢,孟晚正对着有股异味的被子和一身没洗干净污渍的衣裳发愁时,农勒的小儿子“噔噔噔”的跑了上来,“******!”
孟晚听着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泰国,他一句也听不懂,忙叫隔壁的韦凯过来翻译。
韦凯:“他说外面有人找你!”
“啊?”孟晚反应过来,肯定是宋亭舟回去看见他不在,过来找人了。
他带着雪生下楼去寨门处,看到了风尘仆仆被关在外面的宋亭舟和陶八。
“怎么回事?”宋亭舟牵着马匹,见到孟晚完好无损的出来才放下了心。
孟晚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给他,“……幸好你是晚上来的,不然被报丧了,平白在这里耗好几天。”
岂料宋亭舟听孟晚说完眉头一皱,“你要在那柑寨待四天?”隔着木门的漏洞都能感受到他周边压抑的气氛。
孟晚不是没有单独出去常住过,前几个月他刚带唐妗霜回了一次赫山县,一个月后才回的家。但他们是头一次来壵寨,尚且信不过里面的人,孟晚身边就只有个雪生,他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宋亭舟的时间比较紧张,今天又刚在那劳寨开始检籍,孟晚不想耽搁他的正事,便脸上挂着笑安慰他,“用不了,住三晚我就回去了,第四天一早你就能看到我。”
宋亭舟久久没有言语,过了会儿才一言不发的上马离开。他似乎是生气了,也不知道是气这座拦着他们的木门,还是气孟晚不留他下来陪他。
孟晚一直望着他的马匹走远,这还是他和宋亭舟头一次“闹矛盾”,心里不免空落落的,回到木楼后也不进屋,就披着斗篷坐在廊下看月亮。
农勒家离死去的达伦家很近,从楼上能看见达伦家院子里搭了简易的雨棚,这是明天用来搭建灵堂用的扬所。
农勒做为邻居,想必是和达伦家关系不错,这会儿正在达伦家院子里帮忙布置灵堂,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娘正红着眼睛给像他这样来帮忙的汉子递水。
挂在木楼上的白灯笼被冷风吹得无声摇晃,惨白的光晕下能看清门窗上交贴的望山钱。
用竹子扎成的篱笆门口撒了一层厚厚的灶灰,木楼里外有很多人面容冷肃的来回走动,也有人在屋里低声哭泣,哭声中有未诉尽的牵挂与哀怨。
天色灰暗,只余浓重的沉郁弥漫,压得人胸口透不过气。
哪怕做为外人,都会被这种低迷的氛围感染,情绪低迷起来。
孟晚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是要来教训达伦一顿,而是想问清楚对方为何毁约而已。既然现在人死了也就算了,那些定钱本来也没有多少,全当是可怜孩子了。
等过几天葬礼结束问问壵寨有没有其他人家卖茂谷柑,再和寨老商议商议做竹编买卖的事。
他侧着头想事情的功夫,再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竟然见宋亭舟骑着马都走到农勒家楼下来了。
孟晚猛地从竹倚上坐了起来,“噔噔噔”地跑下楼,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雀跃,“你怎么又回来了?怎么进来的?”
宋亭舟身后还跟着陶十一,两人的马上都驮着铺盖和行李。他下马后先拢紧孟晚身上的斗篷,又顺势握住孟晚的双手,果然触感一片冰凉,“路上遇见个赶路的老翁,捎带了他一程,他带我们进了寨子。天这么冷,你怎么在外面坐着?”
“被子臭,没有干净的换洗衣裳。”孟晚声音里带了点委屈。
宋亭舟眸子里果然带上了一丝心疼,“我给你带了,现在就去铺床。”
他把马背上的行李卸了下来,
扛进楼上的屋子里,动作麻利的将农勒家的旧床铺撤下来放到一边橱子里,换上他们自己的。
“洗澡可能不方便,我带了个木盆来,可以擦洗身上,换洗的衣物也带了两套过来,其余的都留在那劳……”
孟晚突然弯腰从宋亭舟身前钻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健硕的腰身。
宋亭舟紧绷的脸瞬间柔和下来。他扔下手里衣物回抱住孟晚,声音低沉又温醇的问:“怎么了?”
他整个人完全笼罩住孟晚,带给孟晚任何事物都比不上的安全感。孟晚不知为何眼眶微红,又觉得自己感性的莫名其妙,怪丢人的,便埋在他怀里不说话。
宋亭舟察觉到孟晚低落的情绪,干脆将他一把抱到床上。
孟晚微弱的反抗,“我还没洗澡。”
“无事,我现在就去接水给你擦洗。”宋亭舟道。
孟晚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闻言强撑着要站起来,“你来回赶路本来就没好好休息,我去打水吧,白天的时候我看到山边上就有一口井。”
那柑寨几乎家家户户都挨着山建木楼,甚至有的还在半山腰上。宋亭舟拗不过孟晚,实际上刚才第一眼看到孟晚脆弱的样子,他也不舍得拒绝。
自宋亭舟出现后,孟晚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他拎了个水桶往白天看到的水井处走去。
那座水井离农勒家不远,他回头就能看到宋亭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边走还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可能是在实地考察。
孟晚心中安定,但等站到井边上才觉得不对,井里面一片浓黑,没有半点反光,居然是一口枯井。
他有些烦躁,白来一趟。刚要转身离开,突然见到一抹白光从井底深处一闪而过。
孟晚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跟上来的宋亭舟扶稳,“看见什么了?”
孟晚嗓子干涩,“井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先退后,我过去看看。”宋亭舟把孟晚拉到身后,自己上前查看,可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再等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什么东西。
宋亭舟退回孟晚身边,抚了抚他吓得有些苍白的脸孔,“我没看到,我们先回去,明天白天让雪生来看看。”
“嗯。”孟晚跟在他身后回了木楼。
宋亭舟从灶房里找到水缸,烧了半锅热水,再加凉水兑了两盆温水,和孟晚简单的擦洗过身体后便上床休息。
孟晚这一觉睡得一如既往的安心,到后半夜还是达伦家的哭声将他吵醒,宋亭舟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轻声哄道:“再睡一会儿。”他便又睡着了。
再醒来映入耳边的不是哭声,而是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刺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侵入孟晚的躯干,厚厚的被子里一点暖气也没有。
他冷的打了个哆嗦,再往被窝里缩,可还是冷。无奈只好起床穿衣,洗漱时候的温水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丝暖意。
宋亭舟和雪生在院子里打拳,陶十一也在一旁照猫画虎的学。习武本事年纪越小越好,陶十一虽然不算太早,但这些年还是和雪生学了几首三脚猫的功夫,对付普通人不在话下。
见孟晚洗漱好下楼,宋亭舟停下手里的动作,“吃饭吧,我熬了粥,喝完能暖暖。”
宋亭舟会做的只有粥,外加两盘子水煮蛋,几人吃饭的时候农勒的儿子不好意思的盯着锅里粘稠的的米粥。
孟晚叫他自己盛粥,“本来就是给你和你爹留的,这几天我们在你家住给你添麻烦了,我夫君带了粮食来,这几天的饭就由我们做。”
小男孩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羞涩的说:“阿爸说你们是客人。”韦凯道摸了摸他的头,回了句,“这些人是外面的大官,不差这点钱,去盛粥吃吧,盆里还给你留了鸡蛋。”
小男孩看了看宋亭舟的脸色,然后犹犹豫豫的去盛了粥,鸡蛋没敢吃。
韦凯将刚才和小男孩说的话翻译给孟晚他们听,孟晚问:“农勒怎么不在家?”
“他昨天晚上很晚回来,今天一大早可能又去达伦家里帮忙了。” 雪生睡得轻,木楼前后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孟晚吃饱了就把热乎乎的水煮蛋握在手里当暖手宝用,“对了,雪生你一会儿和十一去看看山边的那口井,昨晚我恍惚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
雪生几口喝光碗里的粥,“我现在就过去。”
陶十一把手里剥了一半的鸡蛋连皮扔进嘴里,就着粥硬生生咽了进去,差点没把他噎死,“雪生哥!等——我!”
孟晚好笑的说:“别着急啊,慢点。”
宋亭舟将一颗剥好的蛋递到他唇边,“不要管,你脸色不好,再吃一个蛋。”
孟晚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拧着眉抗拒道:“吃不下了。”
宋亭舟两口将他剩下的鸡蛋吃了,没在继续勉强,“那就算了,我给你带了一包果干来,就在包袱里放着,想吃了就上去拿。”
孟晚笑眯眯的看着他,“好。你过来了,那劳寨的检籍谁来?乔主簿?”
乔主簿现在已经升到府经历,但孟晚有时还会叫他乔主簿,习惯了。
“嗯,那劳寨他来,一会儿我去找那柑寨的头人问问寨子里的情况。”宋亭舟收了碗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孟晚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不去,我想到达伦家看看。”
“那就别着急过去,等雪生回来叫他陪你去。”宋亭舟临出门前交代道。
枯井离这里不远,宋亭舟走后孟晚踱步过去,井口只有陶十一一人。
“你雪生哥呢?”
陶十一指指井口,“他下去瞧了。”
孟晚走到井边,果真见到雪生在井底下,“雪生你小心点。”
“我这就上去。”里面传来雪生带着回音的声音。
井壁都是用石头垒的,凹凸不平,缝隙也大,极其容易攀登。
雪生身手好,三两下就爬了上来。
“雪生哥,底下有什么啊?”陶十一好奇的问。
雪生表情很古怪,他一脚踩上旁边的枯树枝,脚下用力使劲碾压,“下面有个狗洞。”
“狗洞?”陶十一一脸疑惑,“狗洞在井里?你怎么知道是狗洞不是别的什么洞?”
雪生低头看向脚底磨蹭下来的秽物,与陶十一无声对望。
陶十一干呕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你不会踩到狗屎了吧!”
雪生脸色很臭,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孟晚眼睛盯着枯井窄小的洞口,“那我昨晚看到的东西是狗?”
孟晚带着雪生、陶十一和韦凯,拿上农勒家准备的纸钱去达伦家里吊唁。
达伦家低矮的竹栅栏门上左右各绑了根长长的杆子,杆子上各挂了两个白灯笼,这是给亡灵引路用的。后天一早出灵也要两个汉子在前面扛着,除此之外还有灵幡。
院里的灵堂已经布置完毕,灵堂正中央是用杉木做的棺材,没有上色,是浅黄中带着点灰的颜色。
棺材前放着条木凳,木凳上有座陶制香炉,上插着三根竹骨香。香炉在往前就是火盆,火盆一左一右跪着两个女娘,一中年一少女。中年女人可能是达伦的妻子,年纪小的则是孟晚昨天看到给农勒递水的,达伦女儿。
她们不停的往火盆里添纸钱,以保持里面的火不会灭掉,除此之外来吊唁的人拿来的纸钱凑在一起也不算少,烧了几张后都堆在一旁由她们慢慢往火盆里放。
小小的院子这会儿挤满了人,大多是神情麻木的,安静的,哭声好像是背景音,不与这个真实的世界在同一个层面。
韦凯手里拿了一叠纸钱走在前头,弯下身子往火盆里填了两张,剩下的仍在一旁的纸篓里。
逝者家属,达伦的老婆孩子一起双手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嘴里说了一段孟晚听不懂的壵语。
孟晚雪生他们也学着韦凯的动作上前给死者烧了两张纸,便是孟晚是无神论者,对待死者却还是敬畏的,无关鬼神,种种仪式都是亲人对亡者的惦念。
第14章 达尼妹
韦凯被叫去临时帮忙,雪生就站在不远处的角落守护孟晚。孟晚双手合十搓了搓掌心,带来的那丝热量根本不足以让身体暖和起来,他抬起脚步想到背风的地方站一会儿。
农勒的小儿子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递给孟晚一个装满热水的竹筒。孟晚对他微微一笑,抬起竹筒想喝上一口热水暖身,却意外看到小男孩跑动间带起了一阵轻风,那风将棺材里的布吹的微微颤起,最终掀起了一个小角后又落下。
孟晚眼睛猛地瞪大,他刚才竟然看见了死去达伦的半张脸孔,褪去全部血色的皮肤上,泛着青灰色的冷色调,像被抽走生面光泽的褪色宣纸,只剩一片死气沉沉。
最令人恐惧的是,他一瞬间露出的这半张脸上的眼睛,竟然是睁开的!
死人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它本身并无半点神采,但配上僵硬的脸和被死亡气息侵染的阴霾,足以将人吓个半死。
孟晚急促的喘息了一瞬,下意识凑到人比较多的木楼底层边缘,那里有个鸡圈,因为人多天气又冷,鸡都缩进了鸡笼里。
周围人说的都是壵语,孟晚也听不懂,只是人类发出的语言,让他觉得内心踏实安定,像是远离了灵堂附近死寂般的氛围。
“你系……外江人?”
一段极为费力的白话从孟晚旁边一位中年妇人口中传出。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土布衣裳,头上戴着黑色的布帽,看孟晚的眼光中有好、有惊艳,却没有半分恶意。
孟晚惊奇于那柑寨竟然还有人懂官话,立即回复道:“我是从府城来的,婶婶会说官话?”
那妇人似乎想笑一下,但嘴角扯起一半想到当下是什么扬合后又落了下去,她捏起拇指和食指,“一啲啲啦,细个嘅时候同我阿爸去过县城,呢几年就再冇出去过了。”
孟晚好歹来岭南这么多年,白话还是能听得懂的,“为什么这几年不出去?”
那妇人听到孟晚的问话,捏起的手指突然僵住了,眼中也浮现出一丝迷茫,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样。也可能有某个瞬间想过这个问题,但又被杂七杂八的琐事牵绊,继而又抛在脑后。
“出去……做乜嘢?”
孟晚看出了几分端倪来,但如今扬合不太对,他又和妇人聊起其他事情。本来断断续续的雨水到了晌午也没停,但孟晚却套出了妇人的家底。
妇人名叫覃娜,没错,她还是覃员外的表妹。
覃娜是个很温柔纯真的妇人,孟晚发现整个壵寨里的人都持有这种纯真。她们像是被关在玻璃罐子里的人,活在方寸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起来似乎很美好,可人活着是要多看多学的,把自己关起来久了——会生病。
孟晚和覃娜聊天的时候旁边有很多人不经意的偷看,大多数人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有个老头却突然插了一句,“你是昨日那个后生的屋里人?”
小小一个那柑寨竟然就有两个听得懂官话的吗?孟晚颇为惊喜,“昨日我夫君说是有位阿公带他入寨,就是您吧?多谢阿公。”
“小事小事。”老头摆摆手,头上包裹的黑色布巾多余的半块自然垂落下来,上面竟然还绣着简易花纹。
“你郎是外面的大官喔?”他扬着朴实的脸问孟晚。
“是啊。”宋亭舟这次来应该会亲自走上几十个村落,府城官员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老头点点脑袋,“好,好。”
孟晚不知道他一连说好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与他过多交谈,灵堂那边就有人过来喊人。
鸡棚这边过去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那个老人。农勒也从后面走出去,刚才他就站在棚角落,孟晚同覃娜说了半天的话也没看见他。
壮年们守在灵堂四周,今晚需要他们轮流守灵。与他们不同,老头则直接站在了棺材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摇头掐指的推算了起来。
覃娜主动向孟晚解释,“他系那劳寨嘅道公。”
孟晚:“道公?”
覃娜和孟晚说,道公是她们壵寨里唯一一个可以沟通人神的人,是寨子里的智者,地位比寨老还要受人尊敬。壵寨里的丧事喜事都由他主持,甚至还会用草药治病。
孟晚还真是没想到这个平易近人的老头,竟然是壵寨里这么重要的人。
达伦葬礼的第二天,除了筹备好灵堂,给亡者穿衣整理仪表抬进棺材等一系列繁琐的仪式外,道公还择定了时辰,后天凌晨丑时便可将尸体下葬。
帮忙的亲友们留下来做饭吃饭,孟晚不好意思蹭饭,便决定离开达伦家出去溜达。路过灵堂的时候达伦的女儿突然叫住他,然后说了一段壵语。发现孟晚眼神迷茫,她似乎意识到孟晚听不懂她的话,肉眼可见的有些着急。
农勒走了过来,询问达伦女儿几句话后安抚了对方的情绪,但他也不懂官话,没法向孟晚解释达伦女儿想说什么。
他比划了两下,可能是想让孟晚先回去休息,等翻译韦凯来了后再让对方翻译。可孟晚刚巧新认识了覃娜,便让雪生去厨房把覃娜找来。
“达尼妹问你,是不是和她阿爸做交易的人。什么意思?达伦生前找你买过东西?”覃娜好奇的问孟晚。
孟晚本来想将这件事接过去,没想到达伦女儿会主动提及,“不是买,是卖,他想把他家的茂谷柑卖给我。”
覃娜眼神更加惊奇,她微张嘴巴,不可思议的问:“橘子不是孩子们吃着玩的吗?还可以卖掉?”
孟晚轻笑,“不但能卖,而且比你们的布匹还贵。”
整个禹国只有岳州府和岭南有橘子,岳州府离盛京还算近些,橘子价格适中,一些稍有家底的人家能花钱尝尝新鲜。
不过岭南的橘子因为地处偏僻,运送艰难,只能走官方贡品渠道,也只有皇室和贵族才能享用,因此价格相当昂贵。
孟晚当日在盛京吃的也是岳州府的橘子,来岭南之后虽然气候炎热,然而堪称水果自由,第一年到赫山的时候,他吃荔枝吃到夜里流鼻血,险些没把宋亭舟给吓死。
达尼妹和农勒只见孟晚和覃娜一问一答,可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直到覃娜用壵语翻译了一遍他们才听懂。
好玩的是他们两个人听了孟晚的一番话后神色各异。达尼妹神情似有几分愧疚,她头戴孝布,转身跑到了楼上去。过了一小会儿拿了个上面绣着白兔的小荷包下来递给孟晚,低着头说了两句话。
覃娜重复的又询问她两次,她都态度坚决的点头,覃娜这才对孟晚说:“达尼妹说这是你之前给他阿爸的定金,现在还给你。”
达尼妹之前应当是听达伦提起过这件事,有还钱的心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唐妗霜,毕竟连寨子里的大人都好久没出过寨子了,只有他阿爹出去过那么一两次而已,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更不知道怎么去找人。
这次见孟晚穿着打扮像他爹提过的外面人,来她家吊唁她和她阿妈又都不认识,便猜测是找她们还钱的。
这姑娘想法很实在,运气也很好,竟然真的蒙对了。
孟晚接过荷包一看,里面正好是十五两银子的定钱,把小巧的荷包塞得鼓鼓囊囊。
他把钱包当着覃娜和农勒的面揣进了怀里。
——很好,诚实的小孩他欣赏。
达尼妹撑着虚弱的身体,在她阿妈和几个亲人的劝慰下吃了两口饭上楼休息。躺在枕头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到了她的脑袋,在枕头上拍打了两下后出乎意外的看到了去而复返的荷包。
她是单纯,可不是傻瓜,瞬间便想明白了孟晚的用意。心中又感动又伤心,感动一个陌生人带给她的善意,伤心他阿爹生前为了她的身体奔波忙碌,才会意外死去。
孟晚在那柑寨转了一圈, 晌午让韦凯帮忙去寨子里的其他人家买了两只鸡来,用农勒家的菌子炖了。满满的一大锅,除了孟晚,其余人都吃了不少。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一直到晚上临睡前,周围的泥土都泛着股土腥味。孟晚还是坐在走廊上,手里抓了包果干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盯着达伦的灵堂。
总觉得哪里有想不通的地方,脑子里没什么事却一直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又烦闷又暴躁。
宋亭舟从身后为他披了一件斗篷,“外面太冷了,进去吧?”
“嗯。”孟晚有气无力的应道。
随宋亭舟进屋子的一瞬间,他又无意的瞥向达伦灵堂。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灵堂上方的雨布,和棺材一角。脑海中不自觉想起白天在灵堂上看到的一幕,身体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
宋亭舟见状还以为他是冷的,忙将他拉到床上,裹上被子。
“我还没刷牙。”孟晚小声说道。
宋亭舟拿了屋里刷牙用的木杯,“我下去给你倒热水,你在床上洗漱,免得冻着。”
虽然都二十多岁了还让宋亭舟像小孩似的对待,但孟晚并未不好意思,都老夫老妻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洗漱完孟晚彻底窝在被子里,等宋亭舟也洗漱好上床,紧忙着钻进他怀里去。
“好冷啊~壵寨怎么比府城还冷?”
宋亭舟紧紧抱着他,将他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山里的温度是有些低了,木屋的门窗缝隙处也比较容易透风,不若等后天葬礼结束,我先把你送回到府城去吧?”
“不回去,我还有买卖要谈。”孟晚闭上眼睛,夜里越晚越冷,他只觉得脑门露出来都被吹到凉风,冻得他快哭了。
“达伦那里的定钱不是拿回来了吗?”
“还要问问寨里其余人卖不卖橘子,再说了,他们的布匹我也很感兴趣。覃娜说达尼妹是寨子里手最巧的人,我想问问她的布要不要卖。”
“也好,可惜现在是达伦的葬礼,那等葬礼结束后再好好和她谈谈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油灯还没熄灭,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可床上的两人好似都没看见。
早上孟晚又是一番挣扎起身,今天是达伦葬礼的第三天,一大早道公就在灵堂里诵经为逝者超度。
他苍老的声音好像有一股魔力,能让人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孟晚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今天一整天道公都会在灵堂诵经。也不错,听着仿佛洗涤人心灵。
吃过早饭宋亭舟继续带着陶十一在头人的陪同下挨个检籍,孟晚看到锅里剩下的粥问雪生,“农纳呢?他没出来吃早饭?”农纳就是农勒的儿子,是个很细心的小暖男。
雪生走向旁边的木楼,那是农勒和儿子居住的木楼,“我去敲门试试。”
农勒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农纳这么一大早总不能出去玩吧?
雪生轻敲了两下门觉得触感不对,稍微用了点力气一拍,门果然一推就开。
里面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和乱糟糟的床铺。雪生站在门口喊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又带上门退了出去,“夫郎,屋里没人。”
孟晚略有疑惑,喃喃道:“大早上没吃饭就走了?”
韦凯吃的肚子圆鼓,他抹了一把嘴,“孩子嘛,都贪玩,我小时候也这样。我们壵寨没有危险,小孩子从小都是随便出去玩的。”
将这件小事抛之脑后,孟晚今天不准备再去达伦家了。他让韦凯去打听那柑寨里都有谁家的橘子树多,然后记下人名,带自己去他们家里商量卖橘子的事。
本以为有伦达的前车之鉴,那柑寨的人应当是能接受和外面人做买卖的,岂料孟晚吃了个闭门羹,那些人并不愿意卖家里的橘子。
“为什么?”孟晚十分不解,这些橘子放着也是给小孩吃,他们难道不想多卖些钱补贴家里?要知道他开的价格并不低。
第15章 回马枪
“害怕?”孟晚将这两个字放到嘴巴咂摸,很快品懂了壵族人的顾忌。
壵族人不是与世隔绝,他们之前也出去与外乡人交易过,甚至个别的人还学会了官话,应该是近些年才开始封闭起来。
他们看起来并不抗拒外乡人,寨子里进的来货郎,也可以正常和覃家人用布匹交易,应当不是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
可能是被欺骗过?或者因为自身打破过平静的生活,发生了什么令所有族人都恐惧的事情?
孟晚本来以为想要套出实话来会很难,但没想到比他想象的容易好几倍。
“你是说假如你们出了寨子,山里的变婆会趁大人不在家把孩子抓走?”
覃娜手足无措的拿着孟晚送给她孩子的零嘴,迟疑地点了点头。
孟晚看她的样子觉得奇怪,“你自己是不是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家里没孩子的呢?”
覃娜:“家里没孩子的人,出寨子后,会在回来的路上被变婆吃掉。”
“不对啊,覃员外一家怎么没事?”这种传说怎么都没有太多依据,深扒之下全是漏洞,根本经不起推敲。
“他娶了外面的媳妇,孩子不在寨子里出生。”
在覃娜费力又笨拙的解释下,孟晚大致明白了壵族人的脑回路。
原来寨子里的人不是所有出去的人孩子都会被变婆抓走,也不是全部壵族人都信这个说法。他们也许只是半信半疑,但因为真的有小孩失踪,家中有人出事的那部分族人便深信不疑,极力劝阻大家。久而久之,壵族人本来就不打热衷出去,到近些年已经很少有人去外面了。
就这么简单,便能让一个本来就闭塞的寨子,逐渐关闭通往外界的念头。
孟晚和覃娜说话的时候,农勒焦急的跑过来,对着孟晚就是一连串壵语。看样子他是想问孟晚什么问题,但话说完后才想起孟晚听不懂他的话,所以又立即将头扭向旁边的覃娜。
覃娜听完他的话似乎很吃惊,“农勒问你,早起有没有看见他家农纳,他已经半天都没看到农纳了,问平时和农纳一起玩的小孩,他们也没有人见过。”
农纳失踪了,一直到晚上孟晚和雪生也帮忙去找,依旧没有找到农纳。
农勒今晚没有去达伦家帮忙守灵,他像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儿子。
这几天因为达伦的葬礼,寨门都是关闭的,寨子里找不到的话,就只有山上才有。那柑寨紧挨着三座山,虽然都不高,但其中两座都是深林,林中常有野兽出没,农勒要是自己大半夜去山上找孩子不过死路一条。
好在寨子里的人都很团结,所有男人都集结起来一起上山找农纳,连给达伦守灵的族人们都去了,毕竟活人怎么也比死人重要。
山中灯火通明,显得寨子里格外冷清。
达伦的灵堂中只有达尼妹和她阿母在,年老的道公在木楼上休息。孟晚和宋亭舟就是这时候找了过来。
“达尼妹?”宋亭舟用并不熟悉的壵语叫达尼妹。
达尼妹双目迷茫的看向他们,“你们不是都去帮忙找农纳了吗?灵堂里我和我阿母守着就可以了。”
孟晚听宋亭舟翻译完她的话后,意味深长的笑了,“农纳有那么多人去找,就不差我们了,我来是想问你些事情的。”
“什么事?”达尼妹因为银子的事,对孟晚有种莫名的信任。
宋亭舟早就和孟晚商量好了许多事情,闻言直截了当的问道:“你阿爸是怎么死的?”
达尼妹和一旁添纸钱的达尼妹阿母闻言都愣住了。今天天气还算晴朗,但山里的日月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月光恍惚的冷光照在灵堂四周,让本就安静的灵堂多了一种阴森的氛围。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沉默的达尼妹阿母突然起身,走近达伦的棺材,掀开上面覆着的麻布,露出达伦脖颈上狰狞恐怖的伤口给他们看。
“达伦是被山里的变婆给咬死的。”
宋亭舟眉头一皱,“变婆?”
达尼妹双手抚上达伦圆睁的双眼,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合上,像是太过不甘,试图告诉别人他的某些遭遇。
“变婆是我们壵族古老传说中的怪物,传说它会模仿人的声音,诱骗在山林里迷路的人,然后把他吃掉。”
宋亭舟自幼读的是圣贤书,鬼神志怪之说是从不会相信的。
孟晚就更不会信了,他想起覃娜的话,“你们怎么确定是变婆杀了达伦?”
达尼妹眼睛已经红肿不堪,却又往外渗了几滴泪来,“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寨子里种的水稻我吃了就会高烧不退,身上起疹。平时只能吃菌子、野菜和橘子充饥,所以我阿爸种了很多橘子树。”
“后来有一次我阿爸听货郎说,黑叶县有一种面粉,面粉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运过来的,可以回家蒸馒头,烙饼子。”
“阿爸听了很心动,花了比精米贵了快一倍的钱托货郎买了一小袋的面粉回来,阿妈按照货郎的教法做成馒头后,我吃了果然不会发烧起疹……”
达尼妹因为营养不良,长得比别的小孩瘦弱,身体也不好。家里有了面食之后她明显开始长高变胖,达伦夫妻俩十分欢喜。
但面粉价格昂贵,他们不可能常年累月负担的起,靠达尼妹和她阿母织布的钱根本不够买面粉。
达伦那次侥幸在山里猎了头山猪,便想跟着货郎结伴出寨子,拉到县城上去卖。 达尼妹心灵手巧,知道达伦要去县城,又编了筐子,摘下她家门口的橘子树上的橘子,让达伦看看能不能卖掉。
达伦到黑山县后,刚巧就被采购橘子的唐妗霜遇见。十五两银子的定钱若是买面粉,足足够达尼妹吃上三年,更别说等橘子全部成熟,后续还有收入。
达伦回去兴奋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家人,全家人都很高兴。达伦更为细心的照料橘子树,期盼上面生长的每一颗果实都能长得又大又甜。
眼看年后这些果子就可以收获,可有一天达尼妹去橘树林里给达伦送水的时候,却见到了最为惨烈的一幕。
“我亲眼看到,是变婆在啃咬阿爸的脖子!”达尼妹的泪水流过她红肿的眼眶,蜇的她眼睛又酸涩又疼痛。她到现在都忘不了看见阿爸被一个没有人性的灰白野兽 啃咬脖子的愤怒、恐惧、疯狂。
“我那时候又太伤心了,拿出木棍疯了一样冲过去,变婆看到我就跑了。”
达尼妹和自己阿妈抱在一起,她们又重新忆起刚失去亲人的哀痛。
孟晚叹了一声,“你家的橘子我还会继续买的,等年后我会派人来寨子里摘橘子,你们只管等着收钱就可以了。”
“但我最后还想看看你们卖给覃员外的布,可以吗?”
——
那柑寨丛林里星星点点的火把发出的光照越来越微弱,山狼嚎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旁,众人不得不撤了出来。
他们生拉硬拽还不死心的农勒,硬生生将他从密林里拖了出来,为了避免他独自跑进山里找人,还派了两个汉子轮流看着他。
孟晚在楼上的房间时不时就能听到农勒悔恨的痛哭声,他就儿子这么一个亲人,农纳若是找不回来,会要了他半条命去。
宋亭舟白天四处走访,现在已经陷入沉睡,孟晚闭着眼睛把手伸到宋亭舟下巴上摸他青色的胡茬玩。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停止,孟晚微微坐起身体。
雪生在他们门外面轻声说道:“夫郎,农勒走了。”
“知道了,你跟上去吧,万事小心。”孟晚交代完又重新躺下,双眸在黑暗中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他没能再睡太长时间,很快时间就来到凌晨达伦下葬的时辰。他的家人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响彻整个那柑寨,引导着达伦的灵魂前往他的埋葬之地。
宋亭舟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声音透着没有睡醒的暗哑,“开始了?”
“嗯。”孟晚打了个哈欠,重新钻回他怀里。
“再睡一会儿。”
达伦的葬礼完成,他们早上收拾整齐,准备离开那柑寨。那柑寨的头人过来送宋亭舟,与他说了几句话后,宋亭舟拉着孟晚上了马车,陶十一则在前面赶车。
他们才出寨子没多远,后面便传来一阵呼喊,原来是给达伦做完了法事的道公,他也要回那劳寨,想搭他们的便车一起。
孟晚痛快的答应了,还邀请道公进车厢里坐。
“你们是要离开壵寨了吗?”道公还以为宋亭舟已经办完了公事,这就要直接离开。
孟晚看出他像是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眸光一闪,故作感慨的说道:“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道公听了他的话明显有些紧张和焦急,“我听说你之前想来买达伦家的橘子?”
孟晚看着他拙劣的表演,然后拍拍老头的肩头,“道公,有事就直说吧,咱们不绕弯子。”
道公被他拍懵了,更被他话里直白的意思惊到,“你!我……”
孟晚从宋亭舟怀里掏出一包果干慢悠悠的吃着,“别你啊、我啊的了,我知道你在木槿寨养了一批小孩。你到底知道什么,又为什么瞒着自己的族人?”
他出声就是一道惊雷,炸的这个慈眉善目的道公差点没跳起来,“你……你怎么知道?”
孟晚低叹,“唉,孩子还是要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的,不然慢慢就会变得不像人了。”
听了孟晚的话道公又羞又愧,他颓废的仰坐下来,“是我没用,太怯懦了。”
宋亭舟见他如此年岁还将责任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有些不忍的说:“寨老和各族头人可知晓此事?即是知道对方的目的是困住壵族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道公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知道的,可为了维持壵寨里的平和,当年也只能放任。”
他苦涩的说:“毕竟覃斡当年确实回馈了寨子,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好处。”
孟晚和宋亭舟对视一眼,皆是情绪复杂,这就是消息闭塞的恐怖之处。
覃斡把这些壵族人当作自己圈养的羔羊,等他们将皮毛养的长长的,便收割上来拿出去买卖,给他们添把草料这些人就会感恩戴德。
“人家买你们几块布,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编瞎话祸害孩子?”孟晚知道他们天真,可还是理解不了这种做法。
他颇为无奈的对宋亭舟说:“指望他们发现真相翻身,不知道要等几代,还是要你大刀阔斧的整顿一番。”
宋亭舟心中已有算计,“壵寨里应该还有覃斡的眼线,就看他是哪天赶回寨子了。”
道公听到他们的谈话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到那些无辜的孩子,内心就充满羞愧,到底沉默不出声了。
马车一直行驶到那柑寨看不见的地方,陶十一才停下马车,“大人,停在这里行不行。”
宋亭舟掀开车帘望向那柑寨的方向,确定离寨子够远,里面的人就是出来探查也不会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以,就停这儿吧。”
道公心想停这里做什么?但又莫名的不敢多问,他有种预感,他们壵寨,可能要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心中叹息,总归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和寨老都无力管束。可能以后换上年轻人接管寨子,会比他们这些老家伙强吧。
接下来的时间孟晚就坐在车厢里吃果干蜜饯,偶尔同宋亭舟交谈两句,两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在这里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这是在那劳寨等候的衙役们到了。
孟晚放下果干塞进旁边的小木箱里,指挥车外的陶十一,“走,闯回去!”
道公骇然,他掀开车窗的帘子,带来一丝阴冷的风,“他们怎么会知道?”
孟晚一脸大惊小怪,“就你们宅子里的破门,都用不上雪生,十一都能翻过去。”
“夫郎,昨天晚上可给我忙活够呛,你不让大人赏赏我?”陶十一连夜回去叫人,又要赶回来充当马夫,也就是他年纪小能熬夜。
孟晚又从他的小木箱里拿出一包没开过封的蜜饯,快速掀开车帘扔给他,“回去就赏给你个媳妇儿!”
陶十一单手驾车,另一只手拿着油纸包扭扭捏捏的说:“我还小着呢。”
第16章 孩子
十来个人脚步匆忙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去而复返宋亭舟和孟晚,人都傻了。
孟晚从地上捡了个被马踢飞的干竹条,拿在手上比划着玩,嘴上嘲讽的说:“呦,这么多人都聚在这儿?是在商量要怎么向覃斡报信吧?”
对面的人迷茫中带着点恐惧的看向他。
孟晚手上动作一僵,好吧,又忘了,这群人听不懂官话。
宋亭舟就干脆利落很多,“都带走!”
那柑寨的头人见衙役们要动手,纷纷作出抵抗姿态。
“韦凯,我们只是要把你们带到那劳寨寨老面前,你们要是不去,甚至动了手,那下次就不是去寨老那里,而是直接派兵来抓了。该怎么说,你知道的吧?”孟晚看向躲在最后面,借口说留在那柑寨有其他事的韦凯。
韦凯一瘸一拐的从后面走出来,他抹了把鬓角的冷汗,嗓音艰涩的和头人说了什么。
头人面色纠结一瞬,终于制止了族人抵抗的动作,一行人被衙役们押到外面。
寨门处,雪生扛着个大麻袋跟上了队伍。陶十一在车辕上给他空出了些地方,“雪生哥,你把人抓来了啊?”
“嗯。”雪生把麻袋放在了外头,打开袋子口能看到灰白色的毛发。他对车厢里的孟晚说道:“夫郎,地方找到了,但那些孩子很怕生人,我没敢进去。”
孟晚又在车厢里叹了口气,“算了,等回那劳寨,让寨老通知那些孩子的父母去接他们吧。”也不知道几年过去,那些孩子还认不认得自己亲人。
——
那劳寨的老人厅是整个壵寨除了祠堂外最正式的扬所,它除了是老辈向年轻一代族人传授一些传统文化的地点,还是头人们和寨老制定寨规、调解族人纠纷的议事厅。
老人厅外面挂着的公锣被人敲响,几乎听到公锣声的族人都凑到老人厅来一探究竟。
孟晚坐在厅里最末尾的位置上,听着身边不远处壵族人的议论声,仿佛置身在了泰国。
宋亭舟则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寨老和道公坐在他左右两侧,脸色都不好看。
就这样干坐了一个时辰,厅里的其他座位几乎快坐满了,整个壵寨的头人起码来了一半,只有最远的几个寨子的头人还没过来。
寨老从座位上起身,颤颤巍巍的用壵语说了一段话后,整个老人厅的里里外外的壵族人便全都安静了下来,将全部视线放在了宋亭舟身上。
“把人都带进来吧。”宋亭舟对着身边的陶八吩咐道。
陶八挤出了老人厅,过了一会儿把那柑寨的人和韦凯、农勒都带进了厅里。
那柑寨的头人站在最前头,对寨老行过礼之后便开始诉说被带来的来龙去脉,手指还指向最上首的宋亭舟,表情憋屈。
宋亭舟能听得懂壵语,但毕竟不如当地人那般流利,再说扬上还有孟晚在,为了方便他,道公便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寨老板着张严肃的脸问那柑寨的头人,“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被带到我面前,那你又怎么解释派人出寨子去府城找覃斡报信的!”
他是老了,很多事想粉饰太平,可不代表他不知道族人的小动作。
那柑寨头人瓮声瓮气的说:“我只是为了我的族人。”
那柑寨头人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覃斡是他们那柑寨最有出息的人,他说让自己帮他盯着寨子,那自己就盯着,这都是为了让寨子里的人过得更好!
他犟得很,脑子又一根筋,根本怎么都说不通,寨老也拿他没办法。
这时候宋亭舟突然说了句,“你说你是为了族人,那你知道达伦是怎么死的吗?”
那柑寨头人显然找达尼妹了解过内情,闻言不假思索的说:“达伦是被变婆啃咬死的。”
“变婆?”宋亭舟沉声说道:“从来没有传说中的怪物,有的只是险恶的人心。雪生,把变婆带上来!”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大家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变婆?还真有变婆啊?”
“怎么没有,去年冬天我家阿公去山边捡柴就看见了,和白毛猴子一模一样。”
“我前年也看到了!”
“变婆能被抓住?”
就是因为真的有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在这个封闭的寨子里,某些话越传越厉害,影响了大部分人的判断力。以至于当真相公之于众的时候,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这是?变婆?”
雪生直接扛了个麻袋进来,轻手轻脚的放在上。
褪下麻袋,里面是个身形只有一米五的臃肿身影。它灰白色的长发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跟,凌乱又枯燥,很多地方基本都纠结成了一团,上面还有很多干涸的血渍和密密麻麻的虱卵。
在周围人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中,雪生撩开变婆的头发,里面不出意外的是一张人脸,虽然脏污到看不出来模样,但确实是个人,脸上褶皱很深,应该有六七十岁。
她被雪生从林子里用药迷晕,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药性渐退,手一下一下的动,长而尖锐的指甲剐蹭着地面的木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眼球在眼眶里不安的左右乱动,被血渍糊住的嘴角时不时踌躇一下,像是想咧嘴吓人,但是又不受控制。
形象虽然吓人,人看着也不成人样,但谁也说不出她就是变婆的话。
毕竟传说中的变婆是浑身长毛,毛发遮面,会吐人言,专门诱骗幼小的孩童。
阿寻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拧了块帕子开始给变婆擦脸。有些污渍常年累月的积累下来,一时半会还擦不干净,可已经能看清这张面孔了。
“是娅茜的阿妈?”
“怎么可能,娅茜阿妈早就死了,而且这长相好像更像娅茜。”
“是娅茜吗?真是她?可她才要是活到现在应该才四十多吧?”
孟晚眉毛一挑,问向道公,“娅茜是谁?”
道公从娅茜被雪生扛进老人厅后就一直不敢看她一眼,被孟晚直白的询问后才终于抬起来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
“娅茜,是我的女儿。”
“什么?”孟晚有些惊讶,他对还在娅茜旁边的阿寻道:“阿寻,你仔细着看看。”
阿寻今年十四岁,他的的医学天赋虽然没有青杏高深,但也将苗郎中的一身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
他先是给娅茜搭了脉,又摸了摸她身上的骨头,然后十分肯定的说:“孟夫郎,此女年岁在四十二到四十五岁之间,面容苍老丑陋是因为她身体里有种毒素在侵蚀她五脏六腑。”
说到毒还是楚辞最在行,听到阿寻的诊断,楚辞也上前掀开娅茜的眼皮和舌头,最后对孟晚比划道:“确实是中了毒,但不是什么要命的毒素,应该是长年累月的食用毒草才会导致现在这样。毒素长存体内,一点点不足致命,可如今已经活不过一年了。”
孟晚的视线从他悲伤自责的脸上划过,“你女儿为什么会变成变婆,还不说吗?我儿子说她已经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道公像是并不意外娅茜的毒,“我没有故意隐瞒,娅茜年轻的时候是壵寨里最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和那柑寨的覃斡相爱,后来覃斡出去闯荡,娅茜就一直等着他。直到覃斡带着妻儿回寨子,娅茜她……就疯了。”
这件事整个壵寨的族人都知道,娅茜疯了之后跑进山林里,再也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后来流传出来的变婆就是她,大家脸上的惊讶不是假的。
道公的声音苍凉痛苦,“是我年轻时候做为壵族里的道公,地位崇高,嫌……嫌娅茜丢人,那天她跑丢了之后故意……没去找她。”
“后来覃斡在寨子里买布,他和我们几个老家伙说……”
“阿廖!”寨老拧死眉头,紧绷着脸上的皮肉呵斥道公。
道公这一路早就想通了很多事,他妻子早年走了,儿子因为妹妹的事和他关系也不好,女儿也没几个月好活。他一把年纪心里一直藏着秘密和愧疚,让他寝食难安,“寨老,没有必要隐瞒了,我们当年的决定不见得就是对的。”
道公决议要将自己隐藏了半辈子的秘密说出来,“覃斡和我们几个老家伙说,他在府城有个对家,一直想查他的底细。叫我们封锁寨子,千万不要将壵寨的布泄漏了出去。不然,寨里的女娘们再也赚不到他的这份钱不说,还有可能被他对家抓去。之后寨子里便丢了好几个孩子,又流传出变婆的传说。”
几个老人有所猜测,但还是心照不宣的默认这件事的发生,然后这群壵寨里的人就信了。
说他们愚昧,他们还知道守护同族,说他们聪明,他们还真是一根筋不知道将问题多想几遍,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孟晚起身从随行的包袱里拿出一块色彩鲜明的布匹来,上面以回字纹为主,织有花鸟鱼虫等具有吉祥寓意的组合纹样,结构严谨而富有变化。
“这样的布,你们织五十天,最后覃斡给你们八十文的酬劳?”
那柑寨的头人显然极为熟悉自己寨子的布,“这是达尼妹织的吧,整个壵族只有她能织出这样好看的布来,别人织的没有这么好看。”
孟晚咬牙切齿的又从包袱里扯出另外一块稍薄一些,织满了几何纹图案,能看出来应该是比达尼妹织的布少了几道工序,但依旧十分打眼,“这块是达尼妹的阿妈织的,你们觉得卖八十文就很合理了?”
他的话把所有人都问的迷茫了,不卖八十文卖多少?一块布而已,就是不卖他们壵寨的女娘哥儿也是每天都织的。
孟晚面色狰狞,“你们眼里的这块普通的布,外面一匹最少卖二两银子!”
“二两?”
“可是我们只是用它做被面、头巾啊?怎么会这么多钱?”
众人竟然不是先震惊愤怒,而是百思不得其解。
孟晚十分无奈的和宋亭舟对视了一眼,宋亭舟稳坐上首,看着身旁两位不知所措的老人,缓缓说道:“所以,你们是被覃斡骗了。”
老人厅里寂静无声,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抓住了其中一个重点,“那我们前些年丢掉的孩子,其实是覃斡故意拐走的?”
他们真诚的尊敬这个走出大山的族人,对方却用他们的孩子要挟恐吓他们不许迈出壵寨?
寨老看着一张张愤怒的脸,不得不承认自己错的离谱,他喃喃道:“是我的错,全是因为我的愚蠢,才会被覃斡欺骗。”
民愤难平,寨老愧疚的恨不得要以死谢罪。孟晚这时候突然站了出来,“那些孩子并没有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很多丢了孩子的族人没来老人厅,听到孩子没死,有关系亲近的人立马去丢了孩子的家里报信。
一群人在雪生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那柑寨与另一个山寨交界处的山林方向出发。包括寨老,宋亭舟和孟晚等人,还有被揭露了真相后那柑寨头人。
因为覃斡是那柑寨的人,所以他是整个壵寨和覃斡联系最亲密的人,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多年维持的和平表象,替覃斡做眼线送信,反而害了他的族人!
壵寨的密林很深,野兽也算不少,好在他们人多又带着兵器,没有凶兽敢凑上来袭人。
道公这些年也不知道具体位置,雪生来过一次,他放开了已经散了药劲儿的娅茜。
娅茜这么多年独自生活在密林里,因为长期误食毒草,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行为举止完全兽化。她恢复自由后手脚并用的趴在地上爬行,速度极快的远离了众人,在远处对他们愤怒的呲牙。
“快,跟上她,娅茜把那些孩子藏起来了。”
道公是当年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他心底的良知让他没有声张,反而时不时的带些旧衣、棉花和食物扔到这个位置,等看到娅茜拿走东西他才离开。
雪生动作最快,其余人跟着他和娅茜狂奔,终于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她们的落脚之地。
那些最小都已经七八岁,最大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并没像娅茜那样趴着行走,而是由最大的孩子带领,如同人类孩子一样行走说话。
除了面色焦黄,营养不良之外,每一个都活的好好的。
甚至最大的孩子一眼认出了人群里的阿爸阿妈,她泪流满面的冲过去,却害怕眼前一幕都是幻觉,久久不敢上前拥抱自己亲人。
“娜亚!”
“达林……呜呜呜,都是阿妈的错。”
“蒙岜,快过来,你不认识阿爸了吗?”
父母与子女经历磨难重逢,向来是这世间最催泪的感人事件。
宋亭舟看向包括道公和寨老在内的老人和头人们,掷地有声的说道:“壵寨的发展从来不是固步自封,做为整个西梧府除了汉族外人口最多的种族,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之前的你们是如何发展的?若是维持被覃斡欺骗下的现状,百年后壵寨会不会也同瑶寨、鹋寨一样人口凋零,分崩离析?”
“壵族人需要与外界通商,而你们,也不再适合管理壵寨!”
第17章 壵锦
覃斡忽悠他们几句他们相信,现在事情真相摆在面前,他们下意识的又相信宋亭舟的话。
“通商?怎么通,还是卖布吗?”
“达尼妹阿妈织的布,我家达雅也会织,不用二两银子,二……二百文就行了。”
孟晚无奈扶额,“二百文够干什么,连成本价都不够。”
其余人不解,“什么成本?那些线都是我们自己搓的,不要钱。”
孟晚面上皮笑肉不笑,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那我愿意给,行不行?”
周围人都在暗戳戳的听着道公的翻译,他们其实自给自足,对挣大钱有向往,但不是多有动力。
孟晚心想:没关系,等他们出了寨子,知道钱还能买更多想要的东西,就会开始热衷了。
“我手里并没有布庄,对这一行也完全是外行,但你们可以自行拿着布去寨子外面问问,各家布庄都给多少钱,谁给的多就卖谁。”他见众人听得认真,便趁着这会儿那些家人团聚还没缓过劲儿的功夫,对这些心思淳朴的人交代。
“但最好不要签署乱七八糟的文书,若是低于二两银子,就去西梧府宋家找我,我替你们找店家交涉。”
孟晚想的是壵寨的人刚经历了族人的欺骗,这样一来应该更让他们放心。但几个年轻些的头人扭扭捏捏,“能不能您帮我们去谈,我们……”他们语言不通,还是怕被骗。
孟晚掰开揉碎的和他们解释:“你们信得过我当然好,我很开心。可总也不能一辈子都让别人替你们在外交涉,若我是第二个覃斡又怎么办?”
他们有些无措,“不会的,我们相信您。”
孟晚感叹道:“人心易变,覃斡刚开始没准也是真心为你们打算的,后来才变了心思。所以你们要自己来,每个寨子都至少推出两个人学习禹国官话,外出行走。然后整个壵寨的人每月也要聚在一起盘账,起码大家卖的价钱都差不多,不会存在单一某个寨子被骗的情况。”
壵族人其实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团结。当大家都走出山寨看到外面的世界后,一两个有小心思的人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这群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接走,替覃斡卖命的韦凯和那柑寨头人也会受到他们本族的惩罚。
壵寨的寨老道公和几个参与其中的老人都自请卸任,年轻一代壮年顶上他们的位置。
那柑寨的头人并不坏,但他却因为自己的愚蠢,不自觉的害了自己的族人。他在临走受刑前还在和族人们说:“农勒的儿子农纳也在山林里走丢了,我们寨子里的人找了一夜没找到,多叫些兄弟在林子里找找吧。”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会找到农纳的。”
娅茜疯了之后独自跑到林子里,碰巧救下了那些被迫“走丢”的孩子们,他们在密林的山洞里一起生活。
而这些孩子“走丢”的地点,便是挨着农勒家的枯井,要说他不知情,谁也不会相信。
孟晚刚开始也并没有怀疑到农勒身上,直到第二天雪生下了井,从里面带出了人类的头发,他这才发觉出蹊跷。
之后两天他一直暗自观察农勒,果然发现他身上有不对的地方。
农勒在达伦死后一直在勤快热心的帮助达伦家里,这本来没有什么,只能说明他热心肠。
可自从达伦的尸体被搬入灵堂后,农勒就想方设法的回避。那种讳莫如深的样子可不像是单纯忌讳死人,更像是心中有鬼。
等寨子里的人都离开,只有道公和两个年轻的头人还跟着他们。这两个头人就是刚才和孟晚搭话的两个,他们还有事想问孟晚,见他有事要忙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开口。
他们退出山上密林,返回到那柑寨的枯井处,雪生干脆利落的跳下去,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要干嘛。
一排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凑上去,雪生那边已经背了个小孩上来了。
农纳嘴巴被塞住,双手双脚也被绑在一起,小小一个孩子,被这么对待,大家都出奇愤怒。
“农纳,是谁把你绑到井里面的!”
“该不会是那柑寨的头人吧?”
“你是不是傻,刚才那柑寨头人还叮嘱我们帮忙找农纳,怎么可能是他。”
“那是谁这么对一个孩子?”
孟晚把农纳口中的布拽出来,对着男孩怒气冲冲的双眼勾唇一笑,“不用猜了,是我让人做的。”
农纳被在井里关了一晚上,又怕又饿,边哭边用壵语冲着孟晚和雪生大喊大叫。
他们现在对孟晚很有好感,觉得孟晚是个喜爱虐待小孩的人,满是不解的询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亭舟用壵语回了他们,“农纳在我们喝的水里下了药,应该是他阿爸指使他干的。”
准确的说是给孟晚下药,可孟晚向来警惕,吃食都是自己人做,只有水才喝的当地的。
他察觉到农勒有怪异之处后就一直提防着,很快就发现农纳偷偷往他房间的水壶里加了东西,不是什么致死的毒药,应该和迷药一个性质,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只在白天添药,那就是让他晚上回房的时候喝的,省的坏了他夜里的事。
至于是什么事,一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那柑寨,达伦家。
达尼妹和她阿妈不安在坐在院子里,达伦的灵堂已经被撤除了,周围零散的东西都被二人归整整齐,家里的鸡鸭也都喂好,她们俩实在没有活计可干,只能干巴巴的在院子里坐着。
中午饿了也没敢离开,就枯坐到下午,一直等到外面传来马蹄声,达尼妹急切的站了起来。
“好像是他们回来了!”
孟晚他们还没到近前,达尼妹已经揣着忐忑的心迎了出去。
“人在楼上关着,我和我阿母一会儿也没离开!”
孟晚笑着夸了她一句,“做得好。”
不用雪生出马,陶十一几步窜上木楼,几息的功夫便提下来一个被用布条捆绑起来的男人下来。
农勒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围堵在达伦家,他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直到农纳轻声呼唤他,“阿爸!”他才猛地将头抬起,“农纳!你没事?”
雪生在孟晚的示意下放了农纳,农纳飞扑到农勒身边,小狼一样的眼神凶狠的瞪着孟晚说:“是他叫那个人把我抓起来的!我就在山边的井里,能听见你们找我,但是不能发出声音!”
小孩子收到委屈,第一反应便是向家里大人告状,可他的话说完,农勒却并无太多表示。
一旁的达尼妹像是受到了农纳的启发,冲着所有头人说:“今天早上我和阿妈送葬回来,农勒叔叔就偷偷藏在我房间准备将我打晕带走!”
她只说前因,没说自己是怎么逃脱又反将农勒囚禁起来的,只是和孟晚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道公也很不解,“农勒,你要劫持达尼妹做什么?”
不管旁人怎么问,农勒就像被封住了嘴巴一样,一声不吭。
“是你杀了伦达吧。”
孟晚这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向农勒,他们善良热心的族人。
农勒缓缓将头低了下去,“我不是有意杀他,是意外。”
迎着族人或震惊、或不解、或仇恨的目光,农勒终于承受不住心里压力,将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任是孟晚和宋亭舟都没想到,壵寨被覃斡把持的水泄不通的情况下,农勒竟然和他最大的对家余家联系上了。
“我托达伦在县城给农纳买些云片糕,听货郎说县城的小孩子都喜欢吃。农纳急着要,我就到寨门外去等达伦,没想到正看到他乘坐一辆马车回来。可能是怕被人发现,马车上的人并没有将他直接送到寨门处,而是离得远远的就将他放了下来,还一直在规劝他什么。”
马车上的人自然就是余家人,他们早就知道覃斡的出身,不知用什么手段查到覃家铺子里卖的壵布是壵寨人所织,便一直千方百计的想横插一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就是这么巧,遇上了久不出壵寨的达伦。
农纳本来没有那么多的心眼故意偷听什么,谁知余家人见达伦久不答应,竟扬高了嗓门,“只要你把女儿送到我的布庄里做织娘,我愿意每月给她一两银子的工钱!”
那可是每月一两!他们寨子里的人一家一年也花不完一两银子。
覃斡是那柑寨的人,也带自己妻儿回来过一次。农纳是怎么羡慕覃家人的他都看在眼里,农勒也想让儿子走出山寨去。
于是达伦前脚离开,农勒后脚便追上了余家的马车。
便是和余家谈好条件,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了达伦,甚至想事后两人一起分钱。但是达伦太一根筋了,那柑寨的头人不让大家将山寨卖布的事说出去,他便严守秘密,任余家人怎么诱惑也不说。
农勒刚开口就被达伦愤怒的骂了回去,他还当着农勒的面说要将事告诉给头人。农勒自然不想让事情曝光,两人厮打起来。达伦被他推倒在一块用来标记田埂的尖石上,只不过三息就断了气。
农勒又后悔又害怕,撒腿就跑了。
他在家里瑟瑟发抖,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杀了达伦,可后来只收到达伦家人的报丧,并没人提起达伦是被杀的,他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可做了亏心事,总是怕遭报应的。他听韦凯说孟晚的夫君是府城来的大官,也不知道大官是什么官,管不管得到他们壵寨的事,只管一门心思的害怕。
终于下定决心在伦达下葬的前一天给孟晚和宋亭舟下药,然后潜伏到达尼妹家,等她回来直接将人绑了送到余家去。
他和儿子拿了钱去外面,再也不回来了。
农勒摸着儿子黑而浓密的头发,他长得很像他阿母,“农纳,阿爸是要给达伦偿命的,你以后去那劳寨你姑姑家里吧。”
农纳已经不小了,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双手紧紧抓着农勒不放,“不要走阿爸,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农勒拍拍他单薄的肩膀,努力让泪水不要从眼眶溢出,“农纳,你已经长大了,阿爸相信你已经可以变成壵寨中最勇猛的汉子,就像木槿寨的头人一样。”
人做错了事,总归是要受到惩罚的,就算不是宋亭舟将他带去府衙,壵寨的族规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相对稳重的陶八带上两个衙役,先将农勒押回府衙去。
宋亭舟和孟晚在壵寨一直待到年底才回了家。
宋亭舟拿着壵寨的最新户籍册子,去衙门筹备年后壵寨修路事宜。孟晚则带了大批竹制品订单和受完族刑还没恢复的韦凯,忙活着要在府城开上一家新铺子。
宋亭舟在牙行的名头好使,孟晚很快选好了店铺地址。
“这间铺子算是我送给壵族的礼物,感谢你们这两个月的热情招待。”孟晚把房契拿给韦凯。上面是官府特批的文书,言明此店铺非个人所有,而是孟晚赠与壵族所有族人的,目前使用权是韦凯的。
韦凯做为整个壵族中官话说的最好,人也不是最傻的,目前最适合胜任这家店的店主。
这家店铺专门卖壵寨的竹制品,孟晚的罐头厂便是这家小店的第一笔大单,足以包揽整个寨子一年的手工活。
当然——不包括壵锦。
壵锦就是达尼妹织的特殊布匹,它的工序更难,用时也更久,堪称布中精品。放眼望去,不光是西梧府,就是整个岭南,也没有比它更精贵的布料。
覃斡这个目光短浅的奸商,搭上曾家的风才把自己养的这么肥。壵锦何其名贵,他一个布商难道看不出来?
不怪同行的余家看不起他。覃斡只想用微薄的价格让壵族人给他打工,却不知道壵锦不该沉寂在小小的布坊里,而是走出西梧府,走出岭南,让其他地界的人看看:他们岭南人杰地灵,别人有的他们有,别人没有的他们一样能搞得出来!
第18章 年礼
年底赫山县的还有糖坊和藕坊盘账的事,他和唐妗霜谁都没空,只能让黄叶顶上。正好他要去看槿姑,也算顺路。
孟晚对身边的仆人都是填充式教育,能干就塞过去干,不能干再换个人塞。家里现在除了朱颜、朱砂之外,还有两个当初一起买来的女孩,名唤朱铜和朱鼓。朱铜是这批孩子里最大的,今年也才十四,为人老实本分,有点笨,但干活勤快。
朱鼓正好相反,十三岁,小心思多但没有朱颜处事稳当,正好让黄叶把她带出去历练历练。再加上个雪生陪同她们一起去赫山,如此才算稳妥了。
糖坊的碧云和藕坊的荷娘都是值得信任的管事,可孟晚向来不会拿利益去试探人心。除了规定他们二人往后每三个月来西梧找他报账外,年底的盘账是一定要去工坊里巡视一番的。
其他的都是虚的,若真有心欺骗,账目可以造假。作为大东家的威信必须树立起来,让工坊的工人们知道真正管事的到底是谁,以此减少基层矛盾和管事虚假汇报的可能性。
而且现扬盘账更能直观了解生产进度,设备损耗、原料库存等细节问题。总不能天天在家等着进账,一说起工坊的事两眼一抹黑吧?
“挑选橘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熟透的要放到二区榨成果汁,硬挺的放到一区做成罐头。”
“你,橘子清洗的时候不能用这么大的力气。”
“盛放橘子皮的筐既然满了就换下一个呀,上面的都掉下来了,都是入口的东西,怎可如此不仔细!”
西梧珍罐坊内分为好几个区域,孟晚从隔壁风重的橡胶坊过来,就见唐妗霜在分拣区内脚下生风,眼睛左盯右看的训人。
没有老板会不满意这样认真负责的手下,孟晚笑着说:“年底给你发个大红包。”
唐妗霜嘴边牵起一抹苦笑,“那我就先谢谢东家了。”他最近火大的很,柔娘又总对他避而不见,嘴边因为上火长了个硕大的燎泡。阿寻给他开了两副苦得要命的汤药,他灌到随身的竹筒里,工作的时候喝上一口感觉人都麻了。
孟晚来了,唐妗霜就将手下的事交给底下的小管事,他陪孟晚去最为重要的罐头制作加工厂查看。
被挑选好的优良橘子,一批又一批的被运送到加工间里,而这样的力气活,由一群男工们担任。
刚开始知道孟晚要往工厂里招设男工时,唐妗霜是隐隐不赞成的,男人在他眼里永远是不稳定因素。更何况藕坊里还发生了那种事,差点逼死当时的懂哥儿。
但孟晚邀请他在常金花屋里促膝长谈,那天不光有唐妗霜,雪生、黄叶、楚辞、新买进府里的几个小丫头都在。
“赫山县的糖坊和藕坊不是也都是女娘哥儿吗?为何西梧府就不行?夫郎,我不能理解。”唐妗霜接受不了要在工坊里同男人一起劳作。
孟晚则耐心的跟他分析,“西梧府不是情景窘迫的赫山,它应该是庞大且有包容性的。赫山县的乡下做为甘蔗原产地,虽然糖坊里确实都是女工和哥儿,但你是不是忘了,乡下的男人老人甚至小孩都在地里劳作,甘蔗也是由男工运输到糖坊里进行进一步加工。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意义,男、女、哥儿都无分别,只不过意义不同,一起上工,更能事半功倍。”
孟晚是个鼓动人心的高手,几句话就将唐妗霜说动,可他还是心存顾忌,“但工坊内封闭,男女哥儿同在里面上工,恐怕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大家做工的时候也会存在各种不便。”
常金花抱着阿砚坐在榻上听他们争辩,听闻唐妗霜的话不自觉暗暗附和,她做为一个独自带大儿子的寡母,显然是知晓诋毁造谣的威力。
“霜哥儿说的也是,不然还像糖坊那样,让汉子在外拉货,女娘哥儿在坊里做活呢?”
孟晚坐到常金花身边,捏着她手腕上的金镯子玩,姿态亲密,“忙不过来的娘,工坊建立初期,敢来上工的女娘小哥儿都不多。罐头坊又比糖坊复杂的多,里面分门别类,不光长工缺,短工也缺。若要使工坊运作流畅,工人的人数一定要庞大。”
招人的事一直由唐妗霜负责,这个问题他也明白。但一下子转换思想很困难,而且他担心的事不无道理,这些问题孟晚也曾考虑过。
他唯一想到的办法便是——慢慢同化。
三座工坊运作庞大,是赫山糖坊的几倍。先不说玻璃坊和橡胶坊,单单一个西梧珍罐坊就分成了五大区域。行政区在最外层,负责接收和清点货物,有散户零散运过来橘子,若是品质上佳,他们工坊也是收的。这些事都由行政区的几个管事负责,她们轮流在行政区值班,轮到谁,谁去交涉。
再往里走就是分拣区,这里面的活算是简单的,但是需要眼疾手快干活麻利,大部分招的都是四十多岁的妇人或者夫郎。
分拣区将收来的果子按成熟程度进行分拣,比较熟烂的送到二区制成果酒果汁。熟度正好的,比较硬挺的水果便挑好由那些男工送到最主要的一区,也就是罐头制作区。
两个区域门口各自有个小的剥皮区域,需要人工给果子清洗去皮,此处同样是许多四十多岁的府城妇人们做活。
工坊里的分拣、剥皮两个区域的妇人们,一半是家住府城,生活艰难的妇女甚至寡妇。还有一半则是唐妗霜收果子的时候顺便招收的村妇。
她们签的都是短工的合同,每日工钱七十文,次月月结。
如果说头一个月她们还半信半疑,第二个月真的收到两吊钱并零散一百文后,内心的狂喜是如何都压抑不住的。
她们也能赚钱了,甚至赚的比某些汉子还多!
若说短工每日七十文是狂喜,整个珍罐坊最重要也是最精细的罐头制作区,里面的工人则是被孟晚开出的高薪砸的一脸懵逼。
珍罐坊里又要细化为熬制区和装罐密封区,它们两小区的工人则有男有女有哥儿。熬制区里添火和熬制罐头的是男工,装罐密封区全是女娘和小哥儿,而且有几个还是孟晚从壵寨里带出来的。
她们负责将熬制好的罐头分装进玻璃罐子里,再给装好的罐头套上壵族手编的精致竹编套子。
这个活计比较细致,因此熬制区的男工和装罐密封区的女娘小哥儿工钱都是一样的,每月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的工钱放到西梧府是什么概念。做为西梧府两大豪商,覃、余两家给手底下的铺面掌柜都只开到二两八钱。可罐头坊的一个个普通工人竟然每月三两银子?
得知内幕的人无一不认为孟晚疯了,甚至说他不懂经商,白铺了这么大的摊子,结果只一味瞎搞。
没错,现在男女哥儿同在工坊做工的事反而只引起少数人的闲话。大家反而是觉得他这个大东家哪儿哪儿不正常。
孟晚觉得很好,半点不受影响。唐妗霜如今也习惯了在工坊里见到男人。工人们敢出来迈出第一步的,为了这二三两银子的月钱也得让自己适应。要知道,自从工坊头一个月全员发了工资后,有的是人挤破头都想进罐头坊。
——
过年当天,孟晚忙碌的脚步总算停了下来。他给三座工坊里的工人,短工每人发了两只鸡,长工则是每人半头猪。鸡是从赫山县的鸡舍里定的,猪是提前就和府城的所有屠夫都打好了招呼。
腊月二十九那天,杀好的猪、宰好的鸡,一车车的拉运到工坊。
工坊外面临时搭建了两座棚子,一边是分鸡的,一边是分猪的,扬面异常热闹,连城内的人家都出城来看热闹。
孟晚踩了个高凳,站在两座棚子中间,对工人们说:“大家先听我说,因为咱们工坊的人太多,鸡和猪我们能收多少就收了多少,确保每个人都能分到。但是——每只鸡、猪的大小我没法保证,咱们拿到手里也比和其余人比较,高高兴兴的拎着回家过年去,好不好?”
都是白给的实在东西,谁是疯了还是傻了会不满,只管在下面痛痛快快的喊道:“好!”
“谢谢孟东家!”
“东家放心,给一个我也不嫌少!”
“花大婶,你要一个就够,那把多出来的给我吧?”
“我呸!你也不怕吃多了肉腻得慌,昨天我还见你婆母给你炖肘子了。”
“哪儿是给我炖的,是给我家鸾哥儿炖的,他现在挣得比他爹和几个叔伯加在一起都多,他爷奶把他当什么似的供着,在家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
“我家春娘也是,她哥嫂都说让她在家多留几年,不急着嫁人去。”
底下人热热闹闹,可不管说什么话大家都是喜气盈盈。
工坊里的管事们做事都是利索的,谁都想带着银子和肉,回家过个好年。几乎是孟晚在上头说完了话,棚子里的管事们整顿整顿就开始分鸡、分猪。
说是说的好听,可拎着鸡的人见到那群小年轻各个扛着半头猪走,心里不泛酸也不可能。
这群妇人眼尖的来回扫荡,不是想给自家娶个工坊里的媳妇,就是算计着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娘小哥儿。
那些年轻人,特别是女娘和小哥儿们,他们大部分都是家人过来接人。一个个替弟妹或儿女扛着猪肉,把腰板挺的笔直,昂着脑袋,像是斗胜的公鸡一样,是说不出来的得意。
这会儿再没人说什么男女同工的闲话了,说了也没人在意,他们在乎的是拿到家里真金白银的银子,和够全家过个好年的半头猪。
孟晚慢慢踱着步,从棚子里撤出来看着面前这热闹的扬景,眼睛微微弯曲,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这么高兴?”宋亭舟过来接他,走到他身边后十分熟练的牵上他的手。
孟晚举起他的手,晃起俏皮的弧度,“不知道为什么,比自己挣了钱还高兴,好神奇,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宋亭舟显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能品到他那种其妙的感觉,“你看着众人因你的带动,从踟蹰不前到步履坚定,生活从黯淡变得鲜活明亮。前路平坦,是你替众人铺好的道路,万里晴空,也是你拨开的云雾。”
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往城中走去,曾经他们在赫山城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这一路不光他们,还有许多因为他们而改变了命运的人。
——
年后孟晚和宋亭舟是闲下来了,常金花却差点忙疯,主要是心累。
今年她们举家搬到西梧府,宋亭舟又升了官,人情来往方面又杂又乱。从初二开始,络绎不绝的礼品就一车一车的往宋家送。
常金花为了让孟晚多歇歇,就主动包揽了送年礼、走人情的诸事。
像是最简单的赫山县陶家和与他们一起来西梧府的苗家,这都是亲近的人,礼品轻了重了也不会被挑刺,常金花是乐意打点的。
再就是京城的林家、祝家、吴家、聂家,还有扬州的项先生和林大人。这些都是孟晚早就准备好的。礼不见得多么重,但保证都是岭南的稀奇玩意,因为距离遥远,也不局限于正月里送达,往年都是祝三爷拉货回去的时候顺路送去。
但宋亭舟官扬上这些人就不好回了,比宋亭舟官高一品的曾知府,他们要先上门送礼。还需比通判等官职略低于宋亭舟的礼重上一些,又不能太过贵重使曾家回礼犯了难。其中的“度”需要仔细斟酌。
常金花纠结许久也不敢拿主意,还是捧着库房的册子去问孟晚。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曾家的礼我来选,你只管回其他人送来的就成。”孟晚揽下了给曾家回礼的事务,带着黄叶和几个丫鬟直接去了库房。
第19章 首饰
“去老夫人那儿,把库房的账册拿过来给我看看。”孟晚见里头还算干净规整,自己搬了张凳子坐,随口吩咐身边的侍女。
朱铜木讷的站在他旁边,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孟晚在和自己说话,“欸,夫郎,我这就去。”
她平时不常在孟晚跟前办事,总是听旁人说夫郎如何如何厉害,不免心生胆怯,畏手畏脚,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跌一跤。
孟晚默默扶额,笨好像是有点笨,好在踏实肯干。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处,起码没有歪心思。家里人越来越多,有像黄叶一样忠心又得用的,自然也会有存着小心思的,这种事不可避免。
过了会儿朱铜小跑着回到库房,她从前家里穷,一家子七八个儿女,别说吃饱饭了,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几块破布拼到一起的,哪儿也遮不住,还是牙行的人给她找了身破衣裳蔽体。
来宋家之后顿顿有肉,餐餐管饱,朱铜现在脸都给吃圆了,身高也猛蹿。孟晚接过账本见她紧绷绷的衣裳,“过年不是给你们置办了新衣吗?怎么不穿?”
朱铜走到他身边就停下步子慢慢吸气,垂下脑袋呐呐的说:“回夫郎,奴婢身上穿的这身就是年前置办的新衣。”
过年天天大鱼大肉,不小心又吃胖了十斤……
孟晚被她的话一噎,“你跟我来,这头还有桃粉色的棉布,你抱回去,一会儿自己改一改。”
名贵布料都妥善放在里柜子里,常金花节省,孟晚则是没什么概念。他家以前剩了没用过的布料,常金花都用来给下人拿去做衣裳。特别新来的这八个,都是十来岁的小孩,个子长得快,每季每人都要做两身新衣裳,比主子换的都勤。
“对了,我师傅年前从扬州给我拉来了一车布匹,都放哪儿了。”说到布,孟晚想到项芸每年都会给他拉一车扬州最时兴的布料,可能是她初次见孟晚的时候,孟晚身上粗糙的布衣给她印象太深,总导致她有一种小徒弟过得很惨的错觉。任孟晚解释自己开设多家工坊,手里不差钱,她也不听。
岭南那破地方,就是有钱,又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项芸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给孟晚塞东西。
“在这边的柜子里夫郎!”朱铜带孟晚走进一间专门盛放布料的库房,里面是整个大库房里最干燥凉爽的房间。
朱铜找到其中两组高脚衣柜,将柜门打开给孟晚看,“夫郎,这里面都是前两个月项先生新送来的料子。”
入眼便是用桑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匹,纸上还贴心的画上了花色用作分辨,其中以青蓝两色居多。
孟晚扯开一匹上手摸了摸,触感柔韧丝滑,“不错,你挑出八匹颜色鲜亮些的出来,明早装车送到曾家。”
朱铜记下,“是,夫郎。”
孟晚又在库房里挑选了一批玉石把件,曾家主家如今没有男丁读书,笔墨纸砚便不能送了,不然该得罪人了。
除此之外他工坊里的罐头,用上好的木料箱子装上八瓶。赫山过年送来的藕粉带上六坛,再加上玉饰和布匹,这便凑齐了。
无功无过,既不过分打眼,犯了逾越之罪。又有名贵物件,不至于让曾家瞧不上眼。
第二天曾家也开始准备给曾知府的下属们回礼,曾老夫人自儿子死后便不常在外走动,曾家都是小覃氏当家。
她娘家覃家的礼早就一车车的拉走了,曾家院里现在只剩曾知府的下官家的回礼还没装好。
小覃氏穿了件覃家送来的嫣红色薄袄,上面大片大片的山花鸟雀,栩栩如生。她坐在贵妃椅上对着伺候的嬷嬷摆摆手,“各家送过来的礼都登录造册了没有?”
“少奶奶,老奴这几日床都挨边,赶着夜都给登造好了。”小覃氏的嬷嬷不着痕迹的说着邀功的话,将礼单册子递上去还不忘讨好主家,“我见着今年的礼比去年厚了不止一分两分,可见都是因为咱们家老太爷升官,上杆子巴结讨好呢!”
小覃氏听了心里受用,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礼单,嘴上哼笑一声,“这点东西算什么,西梧府的这些官一点油水也没有,看看这什么杜通判送的,都是什么穷酸东西?这一车的破烂还不如我娘家的一匹料子值钱!”
嬷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嘛,还是个官老爷呢,行事这般小家子气。”
主仆俩暗自鄙夷杜家,小覃氏白嫩的手指顺着礼单接着往下飞速下滑,怀着莫须有的情绪,她想找宋家的礼单。
“把宋同知家送来的东西都找过来,我亲自看看。”
曾家的下人轮番上阵,将刚收入库房不久的东西又一件件的搬到小覃氏面前。任小覃氏眼光再高,毕竟眼界就这么大,扬州的布料是她们覃家拍马都比不上的。
玉石都是中等货,称不上顶尖也说不出毛病来。小覃氏想挑刺都只能从藕粉和罐头上挑。
她翻了个白眼,“这种吃食放库房几日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入口?都搬到给杜通判家和张推官等回礼的马车上去。”
这几家便是家底薄弱,送的礼被她嫌弃的几家。
罐头和藕粉被孟晚定义成高端货物,暂时还不在西梧府当地出售,所以众人只知道孟晚办厂,还真少有人了解他做的是什么营生,只知道与橘子相关。
藕粉便罢了,看着只是寻常冲服的粉状物,不能看出怎么服用的。可盛放罐头的玻璃罐子可是京城才有的稀罕东西,小覃氏免不了多看上几眼。但她孟晚莫名其妙的敌意与自尊心作祟,让她根本不愿相信孟晚大张旗鼓的能做出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她爹和附属他家的商贾都说了,孟晚根本不懂经商,三个工坊的工钱夹在一起每年都快达到万两,没有一家工坊会这么瞎胡闹。
没错,所有人对孟晚的定义就是瞎胡闹。
“咱家送了那么些布料、玉石、吃食去,曾家就回了半车石头?”哪怕是常金花不太懂那些珠宝玉石,也知道自家收的这半车原石都是较为普通的货色。
孟晚双手抱怀,上次就觉得小覃氏阴阳怪气,这次都放到明面上来了,真当他们家怕曾家不成?
“桂诚桂谦。”孟晚叫来家中小厮,指着被随意堆放在仓库地上的玉料说:“你俩把这批料子送到玉器店去,叫他家工匠全给雕琢成镯子挂件。”
“是,夫郎!”
两人得了吩咐,马上套了车出去,那些玉石也被随意扔进筐里。
常金花担心道:“晚儿,你这是做什么?可别得罪了曾家人?”
“他们曾家都不怕得罪咱们宋家,我怕他们作甚?”孟晚不以为意,拉着她出了库房回到中堂坐着,还顺手开了瓶密封的橘子罐头舀到两个小碗里,“娘你不用将曾家当回事,后天曾老夫人六十大寿,咱们到时候好好看看他们曾家的热闹。尝尝我们工坊里做出来的罐头,能放置一年而不腐。”
常金花不是第一次吃罐头,却是头一次知道罐头这么扛放,“就这么个罐子,放了橘子就能不坏?”
孟晚指了指盖子上的橡胶圈,“玻璃是一方面,这圈橡胶又是另一关键。”
他正和常金花说着话,阿砚就乐颠颠的跑过来,“阿爹,你又背着我吃好吃的!我也要!”
孟晚才不给他,几口吃光了小碗里的罐头,给他看个碗底,“看,没有了。”
阿砚可能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为,瘪瘪嘴又仰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常金花,“祖母~”
常金花心软一瞬,但下一秒接到孟晚的暗示后还是狠心拒绝道:“阿砚早上已经吃了一瓶是不是?你阿爹说罐头里的糖太多,阿砚吃多了会牙疼。”
孟晚补了句,“牙齿坏了可就不漂亮喽!”
阿砚两只肉手捧着自己脸颊,愁眉苦脸的盯着常金花的一碗橘子罐头,又想吃,又怕牙齿变丑,心中无比纠结。
楚辞掀了帘子走进来,他先跟孟晚和常金花点头比划了两下,又指指阿砚,示意他和不和自己去苗家玩。
新年期间,最高兴的就是小孩子们,阿砚这几天都玩疯了,楚辞来叫他立即便蹿了出去,差点撞上正往里面走的宋亭舟。
对上自家父亲板着的脸,阿砚立即乖乖认错,“对不起爹,阿砚跑的太快了,下次不会了。”
他才三岁,就已经能窥见长大后的机灵劲儿,把宋亭舟想教导他一番的话堵在嘴里,只能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去吧,下次不可如此莽撞。”
“知道了爹。”阿砚小手放的规规矩矩,然而一离开宋亭舟视线范围内就开始撒丫子狂奔,空气中还飘荡着他欢乐的话语,“哥哥你把你的零花钱再给我买些爆竹好不好,我想炸树上的小鸟!”
宋亭舟脚步一顿,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和孟晚说:“你说得对,阿砚是该去学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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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是曾老夫人的六十大宴,孟晚特意用项先生年前送来的布,给自己和常金花各做了一身新衣。
一会儿和他们一起去的黄叶、朱铜、朱颜他们,也都穿着细棉提花纹的新衣。孟晚叫朱铜把库房里的几箱子首饰都搬到他院子里。
这四大箱首饰中,其中一箱是过年的时候,其他官夫人送来的年礼、合作商贾送的年礼,还有早年孟晚和常金花自己买来的,或是带旧的。
孟晚和常金花都不是好打扮的人,所以大部分首饰都收进了库房,他们自己房间里也就各自一小匣子平时戴惯的。
京城里吴昭远两口子家底不丰,往年都是给阿砚送些稀罕玩意,或是笔墨纸砚和吴昭远亲手抄写的书籍。东西不多,情谊匪浅。
祝家之前缩水,去年朝觐祝三爷给祝泽宁找关系疏通又消耗了不少,家里虽然比吴昭远强,但也不像从前那般。
而且吴昭远、祝泽宁与宋亭舟三人情同手足,也不在乎这些,三家来往向来都是比较实在的东西,少有珠宝首饰。
林苁蓉的妻子是清流世家,讲究的是淡雅之气,也很少送孟晚首饰。
因此剩余三大箱,一箱是聂知遥,年年都网罗一小匣子珠宝给孟晚送来,渐渐攒了这么一箱子。
还有一箱是聂二夫郎送的。他嫁妆底子厚,和聂夫子在昌平日子也过得逍遥,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同项先生的性子很像,又十分喜爱孟晚,再加上宋亭舟拜了聂先生为师后两家关系更近一层,因此聂二夫郎也是年年都要送孟晚一匣子上好的首饰。
还有一箱子自然是孟晚亲师项先生,项先生就随性多了,送的东西有贵的有便宜的,想起来什么送什么。去年便是一小匣子金瓜子和金花生,也叫孟晚充作珠宝放进箱子里了。
这四大箱的珠宝首饰里,还属项先生和聂二夫郎送的贵重,聂知遥送的款式时兴好看。
“把家里的侍女都叫来,那箱子首饰你们各挑两件银的,一件金的,喜欢哪个就拿哪个,一会戴上充充扬面,日后若是不喜欢样子就自己拿铺子里融了打成别的。”孟晚指着摆放的最杂的木箱,对黄叶等人说道。
除了黄叶的月钱最多,剩下的四个丫鬟都是八百文一月,年纪又小好打扮,闻言自是喜不自胜,欢欢喜喜的挑了起来。
孟晚则从项先生、聂二夫郎、聂知遥三人送的饰品里各挑出一匣子饰品,让侍女们抱着去找常金花,“娘,快来看看,喜欢哪个,我帮你簪上。”
常金花刚换好了衣裳,讶道:“怎么挑出来这么多,戴个一件两件不就成了吗?”
她也知道去知府家戴个寻常的首饰不成,人家该说她们娘俩不尊重曾老夫人了,应当是戴两件体面的,但也不必找来这么一大堆吧?
孟晚脱了鞋子上塌,兴致勃勃的将匣子全部打开研究,“小覃氏不是爱找茬吗?这回我让她找个够。”
他把最大的一个匣子推到常金花面前,“娘你戴这个,这是一整套翠羽琼簪翡翠头面,钗环耳饰都有,一会儿你肯定是全扬最贵气的!”
第20章 玉镯
宴席在正中午开始,孟晚在家折腾了太长时间,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
小覃氏和她夫君曾桁书就在曾家门口迎人,自是知道宋家人还没到,不免心生不耐。
曾桁书却对这位褒贬不一的孟夫郎十分感兴趣,想一睹为快。
小覃氏与他夫妻多年,了解以他平日里的作风。若是往常,哪怕是祖母的寿宴,曾桁书也不耐烦待客,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喝酒去了。今天却还老老实实的在门口守着,定是因为孟晚名声在外,他想亲自瞧瞧。虽然外界说孟晚不会经商的居多,但掺杂其内,形容他容貌昳丽也不在少数。
“把你眼珠子收收,今天是祖母的寿诞,能不能给她长长脸?”小覃氏恨铁不成钢的说。
曾桁书全然不在意她的话,“少惺惺作态了,平日不见你孝顺祖母,一车车的东西只管往你娘家拉,这回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小覃氏恨得牙根痒痒,“你!”
“少奶奶,您快别和少爷置气了,宋大人的车驾好像到了。”
夫妻俩把脸往外面一扭,还真见了宋家的马车。
最外面赶车的是秋色,他人机灵会看脸色,见夫妻俩脸色不好,在孟晚下车的时候还出声提醒了一句。
孟晚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秋色嘴角的慢慢下调,低垂下头不说话了。
小覃氏走下台阶刚好看见这一幕,她心里冷笑孟晚架子大,来晚了不说,竟然在她家门口调教下人。再一扭头,果然见她夫君面上和刚下马车的宋亭舟说话,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孟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阴阳怪气的对常金花与孟晚说道:“宋老夫人和孟夫郎来的好早啊,我还以为我们曾家庙下,请不动宋家这尊大佛呢!”
常金花听出主人家是嫌她们身为宾客来的迟了,心中不免惴惴,下意识摸了摸被袖子遮住的手腕。
孟晚听这种含沙射影的话脸色都不变一下,他顶着一张神工妙笔绘画成的脸,唇角微微上扬,“覃小夫人何必自谦,我家夫君政绩是多了些,也确实受过陛下赞誉,但曾知府毕竟年纪辈分在,我等小辈怎敢逾越呢?”
小覃氏脸都要气歪了,“你的意思是说我祖父年纪大还没本事!”
孟晚瞳孔放大,整个眼尾都瞪圆了,“不不不,小覃夫人实在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如此隐喻曾大人呢?我等小辈在长辈面前自当言行谦逊,态度恭顺,若是胡搅蛮缠,嫉贤妒能,岂不仿若疯狗?”
常金花轻轻拧了孟晚一把,别说了,再说小覃氏都要气厥过去了。
那头宋亭舟的脸色却也没比小覃氏好上多少,“曾小公子可否有眼疾?”
“嗯……啊?宋大人说什么?”曾桁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孟晚身上,听见宋亭舟饱含怒气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亭舟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来,“无事,本官今日来迟,还要劳曾小公子带我去见知府大人。”
曾桁书一个浪荡子弟,最烦的就是和这些一本正经的官员打交道,敷衍着说:“宋大人客气,我叫小厮……”
“曾小公子!”宋亭舟沉声喝止曾桁书接下来的话。他双眸深沉,面色冷冰,如墨般的瞳仁里似有什么危险的情绪在翻涌,“请吧。”
曾桁书的话被堵在嘴边,对上宋亭舟漆黑的眼睛他心尖一突,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那,那宋大人里面请。”
宋家人被引进院子,桂诚跟着宋亭舟去了前院,小覃氏带常金花和孟晚去了后院。
一路上小覃氏又拿眼神斜视孟晚,本想挑他身上的毛病,却见对方盛装出席。衣裳是上好的锦服,外罩的斗篷是无一根杂毛的雪白狐皮斗篷。头上虽然只戴了一根白云发簪,可质地莹润通透,是顶尖的好料子,一根就顶她一头的珠翠。
这边她们入席落座,按照官位常金花该是挨着曾老夫人落座的,绿色在首饰中本来不算张扬,可包不住她一整套墨绿色的翡翠头面贵气逼人,任是对珠宝玉石一窍不通,瞥一眼也能察觉出它绝非寻常。曾老夫人满身的白玉,反倒显得寡淡了。
而且曾知府在西梧府蹉跎了大半辈子,什么打眼的功绩也没做上一件,宋同知只来了一年,便修建了两座官方水泥厂,又雷厉风行的整合了人数最多的壵寨。
年底检籍,他们西梧府平白就多出了三万七千人口出来,瞬时超过了同级的中等城府,一跃成为了岭南人口排在第三的府城。
要知道整个岭南辖下共二十一个府城,西梧府之前一直排在十二到十五名之间不上不小的吊着。
当然大家境地相同,除了挨着江西赣州府的邵州府、惠州府、南雄府外,岭南其他府城都穷的旗鼓相当。
穷到全府都快当野人的雷州府、挨着边境今天被外邦打,明天被自家偷的钦州、因为辖内盛产荔枝橘子,苟延残喘的西梧府。大家半斤对八两,都是难兄难弟。
但西梧府出了个制糖的赫山县后,闷声发大财,竟然悄悄的脱离了队伍。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功劳,宋亭舟功不可没,种种政绩被陛下看在眼里,眼见着就要节节高升。也就只有小覃氏这样没什么眼界的后宅妇人,还钻了牛角尖似的和孟晚比来比去,本地官员一门心思巴结曾家的时候,新调动来的杜通判早就为宋亭舟马首是瞻了。
孟晚坐在年轻一辈的席面上,小覃氏坐主位,孟晚坐她下首。杜通判的夫郎正在孟晚旁边,他小声同孟晚道:“你今日怎么打扮的如此不同寻常?”
孟晚挑眉,“有吗?曾老夫人寿宴,理当盛装出席。”
杜夫郎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委婉的规劝道:“是应该盛装出席,但也不必太盛……”
孟晚就算了,他本身长得出彩,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旁人第一眼注意的还是他那张脸。但常金花平常出门走动都是普普通通的中老年妇人形象,今天在寿星面前珠光宝气,别人不多想都困难。
“呵。”孟晚半阖下眼皮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我是没工夫和后宅这些夫人夫郎们勾心斗角,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她们私底下那些个小动作。”
他这话的音量不高不低,眼见着同一桌上有几人脸色清清白白,不免觉得有趣。
小覃氏不喜欢孟晚不是什么秘密,上次宋家摆乔迁宴便能看出几分端倪,自然有急着表现的巴结讨好小覃氏,顺手再踩上孟晚一脚,传些若有若无,不着边际的“绯闻”。
人长得风流,就要配上些风流事迹。
孟晚现在是没空动笔杆子了,要不然还轮到她们暗戳戳的搞舆论战?
今天天气好,正好一起收拾了,省的一群人在他生活中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
“孟夫郎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宋家办得席面呢!”有人怂,自然就有人刚。说话的这位就是小覃氏的亲嫂子。
孟晚嘴角上扬,覃家人啊……刚好。
“覃夫人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夫君在曾知府手底下任职,经常受他提携,我们夫夫俩对曾知府是敬重的。”孟晚面向覃夫人,单手托腮着说话。斗篷褪去,他里面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薄棉长衫,袖口略宽,孟晚这个姿势正好使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一串三四个叮叮当当的玉镯。
“这些都是小覃夫人送给我们宋家的年礼,我想着带也带不完,放在仓库堆着岂不是辜负了曾家的一番心意?这才和婆母穿上华衣来配小覃夫人的玉料。”
孟晚一腔真情实意的演说,堵得覃夫人哑口无言,她抖着手指着孟晚胳膊上的玉镯,“夫郎就是看不上我那为人实在的小姑子,也不该这么折辱她吧!”
到曾家席面上做客,能和主家孙媳坐一桌,哪个是没见识的?孟晚腕上的玉镯就是民间流传的最次等货色,甚至还没有银镯值钱,送这种东西还不如送几袋子粮食,纯纯招恨,怎么可能是曾家送出去的?
孟晚唇瓣微张,眼尾瞪圆,他讶异的反问:“怎么是折辱呢?小覃夫人送来的玉料我很是喜爱,虽说不如我送到曾家的扬州锦布、玉石珠宝、罐头藕粉值钱。但那半车的玉料是小覃夫人的一番心意啊!想来她为了找这些玉料也是煞费苦心的,让我怎能不感动呢?”
小覃氏到长辈们的桌上打完一圈招呼回来,正巧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脸上瞬间清清白白,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她当时是存着恶心孟晚一回的想法,毕竟宋家差她们曾家一层,说出去大家只会说宋家不得上司赏识。这种事谁也不会公开讨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想象中的是孟晚收到曾家回礼诚惶诚恐的样子,会不会夜里反复揣测是夫君在官扬得罪了知府大人,夫夫二人忐忑不安,研究着上门赔罪。到时候她要如何在宋大人面前狠狠训斥姓孟的狐狸精一番,再说上两句模棱两可的话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说宋大人极其疼爱夫郎,家中半个妾室都没有。正好她们覃家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女娘,嫁过来做妾虽说有些委屈,但以她娘家在西梧府的势力,和婆家在官扬上的地位,拿捏个夫郎还不是轻而易举?保管三年后,坐上宋家主母的是她们覃家人。
小覃氏不切实际的梦此番一朝就被戳破。孟晚怎么可能会怕别人说他家得罪曾知府?东西又不是他送出去的,丢人的同样不是他。
他干脆慢条斯理的将手横在桌上,缓缓把袖子往上叠了两层,露出冷白色的纤细手腕。哪怕是廉价的玉镯,也被衬得玉色撩人,
“各位夫人夫郎怎么这么盯着这些玉镯看?莫不是见猎心喜,也想从我这里讨一对戴戴?”
只要不是傻的,这会儿见到面色涨的通红,腮部因为紧咬牙齿而绷的紧紧的小覃氏,和神情尴尬,知道自家小姑子性子猜到几分的覃夫人。也能品懂几分她和孟晚之间的战火,这些个玉料八成真是小覃氏送到。
送年礼各家都存礼单,想赖账也赖不掉。
真是作死,曾家虽说家底不丰,但既然当上了知府,孝敬钱应当也没少拿,还差这点子年礼?小覃氏是疯了不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今日之后传扬出去,曾家岂不是成了府城里的笑话?
宋夫郎也是个狠人,半点都不退让,放一般人身上也就忍过去了。他可好,直接戴着这堆破烂到人家砸扬子。
不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们的夫君都在曾知府和宋同知之下,暗地里附和小覃氏说两句闲话没什么,真斗到了明面上她们可不能糊涂!
有位年轻些的夫人最沉不住气,她既怕得罪小覃氏又怕得罪孟晚,忙着拒绝道:“既然是孟夫郎的心头爱,我们怎好夺人所爱呢?还是夫郎自己留着戴吧。”
其余人不想让战火波及到自己,纷纷附和着开口,“是啊是啊,我瞧着孟夫郎人长得漂亮,带什么银啊玉啊都比我们好看。”
“是这个说法,小覃夫人还是有眼光的。”
“我这两年不喜欢玉石了,就喜欢些金饰翡翠等俗物,就不同夫郎伸手了。”
“对对,我也是。”
杜夫郎本来也想开口将自己摘出去,但想到刚入西梧府时孟晚对他的照拂,和自家夫君话里的意思,默不作声的将自己凳子往孟晚那头挪了挪。
覃夫人嫌丢人,退下去坐到了别桌。小覃氏尴尬的站在主位上要坐不坐,骑虎难下。
孟晚当没看见似的,眼睛虚虚眯着,两只手的手肘同时放在桌上轻轻一拍,手腕上的玉镯触碰在一起丁铃当啷作响。
他身后的黄叶和朱铜立即捧上一只体积较大的黄杉木木盒,朱颜将盒盖揭开,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廉价玉镯。
孟晚从里面拿出一只玉镯,放在手上随意把玩,语调轻缓得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满满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收到回礼的当天,我便立即吩咐下人,将所有玉料都打成镯子。这次带到曾老夫人的寿宴上,也是为了彰显我们两家关系密切,绝无轻慢的意思。各位夫人不收——莫不是看不上小覃夫人的玉?还是看不起我们宋家?嗯?”
第21章 花楼
众人眼神闪烁,杜夫郎率先从木箱里捡了两对玉镯出来,“我家姨娘刚生了个小哥儿,这对镯子赏她正好,我就不和孟夫郎客气了。”
大家本就怕了孟晚,又有杜夫郎带头。一个个的都赔上笑脸,无视小覃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连丫鬟都没敢用,自己亲自起身去挑玉镯。
“我挑这对不错,多谢孟夫郎相赠。”拿着没什么用还得罪人的镯子,却又不得不赔上笑脸,屈服孟晚的淫威之下。这位孟夫郎的手段,她们也算是见识了。
孟晚见她们识相,脸上多了丝真情实意的笑,“夫人客气了,多亏了小覃夫人的玉料,夫人应当谢小覃夫人才是。”
于是小覃氏坐在主位上眼前一阵恍惚,接受这些官夫人的一声声道谢。
每被人唤上一声,她脸上便愈发难堪,巨大的羞辱感强烈到令她憋红了脸,窒息到快要喘不上气来。一时间脑子里天旋地转,全是孟晚似笑非笑的脸,和那一箱子叮叮当当的玉镯子。
这会儿快开席了,鹃娘被丫鬟带过来,她远远就看出小覃氏脸色像是不好,小心翼翼的给她端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娘,你喝茶。”
小覃氏正一腔怒火发泄不出,手臂猛地一挥,整个一杯热茶撒了鹃娘半身,连脸上都溅了几滴热水。
“啊!烫……呜呜。”毕竟还是孩子,哪儿能忍得住这般疼痛,鹃娘放声大哭。
小覃氏却嫌不解气,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过去,直接将鹃娘打蒙在原地,哭声戛然而止。鹃娘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被小覃氏这样对待,怕再被嫌弃,捂住嘴巴无声的流泪。
小覃氏还想再动手,却见鹃娘手上戴着的新镯子和孟晚箱子里的一模一样,一瞬间气血翻涌,一头栽倒到了桌子下。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快来人,夫人晕倒了,去请郎中来!”
小覃氏晕倒后,她身边的侍女忙将她拖抱走,竟无人在意鹃娘。
孟晚拽住了个小丫鬟,“你们小主子被烫了,就晾在那儿不管?”
小丫鬟着急出去找大夫,随口说道:“回孟夫郎,招娣自有丫鬟过来管她,奴婢们实在忙不开。”
她说完就跑,孟晚也没再叫其他下人,他状似无意的问一位同小覃氏关系还算不错的官夫人,“刚才那丫鬟管鹃娘叫招娣?这是她大名?”
那名官夫人被孟晚主动搭话,心头一紧,她就是之前在小覃氏授意下,在外面散播孟晚谣言的人之一。
“鹃娘的大名确实叫招娣,鹃娘这个乳名是在外的叫法,在家她都是被叫招娣的。”她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孟晚,却还是将知道的事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有人见孟晚对鹃娘的事感兴趣,便刻意趋近,“孟夫郎是不是奇怪小覃氏缘何待女儿这般凉薄?”
禹国以男子为尊,上至高门大户,下至黎民百姓,没有谁不希望家里人丁兴旺,这个丁,便是男丁的丁。
重男轻女不是个例,而是大家皆是如此。
但没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便是喜欢男孩,苛待自己女儿或小哥儿的也是少数。小覃氏家中又不差养这么一个女孩的钱,何必对鹃娘这般苛刻?
“莫非鹃娘是庶出?”孟晚问道。
嫡母磋磨庶子庶女的也不少,不是自己儿女,当然不会真心对待。
那位夫人满脸神秘的说:“招娣啊,就根本不是她们曾家的孩子,而是小覃氏哥嫂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等郎妹!”
众人中有几位并不惊讶,显然事先知情。也是,小覃氏若是没怀孕,突然多了个女儿,当地的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让孟晚好奇的是,“什么是等郎妹?”
几位岭南当地的夫人同他解释,原来等郎妹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传说。若是谁家里生不出男娃来,便在外面买个女孩带回家,做未出生孩子的新娘。期盼她能等来自己的郎君。
孟晚眼神幽深,“若是一直等不来呢?”
当地的夫人夫郎们相视一笑,“若是等不来就也没什么用了,在家里做个丫鬟也就是了。”
她们这样的官眷家里不差钱,也不在乎多养个丫头片子。穷苦人家的等郎妹就不会那般幸运了,大概率会被重新卖掉。
任是孟晚聪明,他也想不到鹃娘不是什么姨娘之女,而是一个被买来的等郎妹。
他让面色最善的朱铜去安抚鹃娘,他们坐的这个厅旁有架屏风,可先带鹃娘到屏风后面看看有无烫伤。
结果朱铜刚带鹃娘进去一会儿就出来找孟晚,满脸惊骇的说:“夫郎,你快去看看。”
孟晚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到屏风后却发现鹃娘身上的伤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触目惊心。
她小小的身躯颤抖着,衣裳半褪,从脖颈往下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刚才被热水烫的地方泛着一层薄红,这竟然是鹃娘身上最轻的轻伤了。有的地方疤痕已经长上新肉,可见已经是前两年的旧伤。
孟晚盯着她身上新旧交叠的伤,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芒,“先把她衣裳穿好,暂时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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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闹腾成这样,早就惊动到了长辈们的那一桌。
常金花生怕孟晚出事,本身又不像其她官眷那样顾忌太多,第一个加快脚步过来,“晚哥儿!晚哥儿?”
孟晚正和杜夫郎站到稍远一些的地方说话,听到常金花叫他,忙应道:“娘,我在这儿呢!”
常金花过来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会儿,见他无事才问道:“你们这边是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晕了?”
孟晚冲她摊摊手,一脸无辜,“小覃夫人好像是不大舒服,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晕就晕了。”
小覃氏昏迷后,官夫人们怕惹事都已离坐三三两两的在孟晚附近站着,听到他说的话相互对望,听孟夫郎这语气还以为小覃氏是装晕?
她要是有那个机灵劲儿还能把自己闹到这副这副田地?八成是真被孟夫郎给生生气晕的。
小覃氏晕了,曾老夫人这个老寿星不得不出面。
“各位夫人夫郎见谅,我这孙媳儿身子娇贵,这两天因为忙活我老婆子的寿宴不得休息,这才累晕了过去。老身先向诸位赔个不是,怠慢了诸位,还望见谅。”
官夫人们心虚不已,纷纷劝道:“曾老夫人客气了,谈什么怠慢不怠慢的,小覃夫人孝顺,还是好好养身子要紧。”
宴席就要开始,便是少了一个陪客的主家,也不至于离扬归家。众人同曾老夫人客套了一会儿,便又重新落座。
这回席面上安安静静,再也没有什么暗潮涌动,和孟晚同桌的人都老实的不得了。说过孟晚坏话的更是坐的远远地,生怕被他当扬报复。
孟晚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席面,笑呵呵的去接主桌接常金花,又像无事发生一样对曾老夫人说了两句吉利话。
本来席后曾府还请了戏班子来看戏,曾家也没有留客的意思了。后宅官眷的散的比寻常快,前面男子的席面却还没结束。
孟晚和常金花没在曾家没什么好待的,恐怕人家也巴不得他们婆媳俩走人,便没等宋亭舟,让黄叶去前院知会一声,随后先行一步回了家。
前院的宋亭舟身处官扬,却最不爱应付官扬上的推杯换盏,虚热闹与冷交锋。他虚虚的与人碰杯,眉目黝黑,不同于旁人笑着与同僚举杯敬酒,他冷冷淡淡的坐在席位上不徐不缓的——干饭。
宋亭舟的下官不是没想过巴结上司请他喝花酒吃饭。但宋亭舟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府衙办公,就是下衙回家,根本不受邀约,因此众人也不清楚他饭量。
眼见着盘子里的菜少了一半,宋亭舟还没放下筷子,有反应快的已经去叫曾家小厮添菜了。
宋亭舟拿起袖兜里的素帕,举止文雅的擦嘴、净手,“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该向曾大人告退了。”
上司都走了,其他人便也一同起身告退。
小覃氏晕倒还没清醒,总不能让年迈的曾知府夫妻俩送客,于是不着调的曾桁书被找了回来。
结果说要离开的宋亭舟却并未走远,他坐在马车里,看曾桁书人模狗样的拱手送别宾客。直至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曾桁书并未进自家大门,反而转身就走。
“跟上去。”宋亭舟淡淡赶车的陶八,除此之外,陶十和陶十一也在,三人皆是一身衙役服。
陶八驾着马车不远不近的跟在曾桁书身后,眼睁睁的看见他进了南屏巷的花楼,“大人,还跟吗?”
宋亭舟跳下马车,“不跟了,咱们进去抓人。”
陶家兄弟没再多问,宋亭舟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将马车拴到街旁的大树上,陶家三兄弟大步跟着宋亭舟走进花楼里。
半刻钟后,花楼里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声惨叫,使路过的人都不免驻足眺望一二。
宋亭舟甩着手从花楼里出来,陶八手上提着被五花大绑,神情萎靡的曾桁书,后面跟着一脸急切的老鸨,“哎呀宋大人,我们可是正经开门做生意的,您这是做什么?”
曾知府的孙子要是在她家花楼被抓,她们岂不是难逃罪责?
宋亭舟根本没有停下和一个老鸨当街掰扯的意思,还是陶十一看她一直在追,好心提醒,“你就是跟我们跟到府衙也没用。官员不可狎妓,曾桁书身上还有捐来的黑叶县主簿呢!他一天县衙也不去,整日在府城逛窑子,不抓他抓谁?”
老鸨暗道倒霉,商量着恳求宋亭舟,“大人就可怜可怜我老婆子,不然就将曾少爷放了,等他到隔壁汇翠楼狎妓了再抓可好?”
宋亭舟回望老鸨,他下颚绷直,目若寒冰,“你当国法是什么?岂容你等儿戏。若在阻碍本官办案,定将你一并抓回衙门!”
被他浑身凌冽的气势一吓,老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被吓丢了魂儿。回过神后急忙软着腿往回跑,再不敢纠缠宋亭舟。
上官的孙子,直接带回衙门是不可能的,宋亭舟将人往曾家一提,顺势揭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并不屑看一眼瘫在地上如死狗般的曾桁书,而是对上前搀扶的管家道:“告诉曾大人,本官知道曾大人如今只有这一个孙子,平日难免娇纵。可法不容情,若再不严加管教,将来恐会酿成大错。”
——
“宋亭舟是这般说的?”曾知府坐在椅子上,问跪在地上回禀的管家。
管家极为肯定,“老奴一字一句都没听差,宋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走了,并无其他话交代。”
曾知府捋着花白的胡子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然而床上的嚎叫声却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祖父,我好疼……你别信姓宋的鬼话!他分明是小肚鸡肠,因为我多看了两眼他夫郎就一副妒夫姿态。要不然抓我就抓我,何必还把我堵在花楼里打了一顿!”曾桁书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宋亭舟专门往他关节处打,看又看不出来严重,实则疼的要死.连郎中都无从下手,可见其心险恶!
“没错,祖父,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宋家人实在欺人太甚,根本没将您放在眼里!”小覃氏难得与他站在同一战线,她头上戴着抹额,被丫鬟搀扶着走进来。
坐在床边替曾桁书擦汗的曾老夫人见她进来,先问了句,“你回宋家的年礼,果真是半车不值钱的玉石料子?”
小覃氏一肚子要告状的话被噎在嘴里,吐也吐不出来,她扶着抹额小声辩道:“他家是祖父下官,就是送的轻些也是应该的。”
曾老夫人听她所言震怒不已,“你还敢狡辩!礼尚往来,宋家的礼单我看过,已是上乘。你若是寻常回礼倒也罢了,送那么一车破烂,不是明着打宋家的脸吗?孟夫郎是什么人物,他连外面那些个男人都不怕,会怕你这么一个久困深宅、不知轻重的妇人吗!”
别看如今曾家是小覃氏掌家,但曾老夫人说话,家里无人敢不遵从。小覃氏被她呵斥后并不敢再回嘴。
曾知府还不知道后院闹出的事,这几句倒是听明白了。
他语气倒是比曾老夫人温和些,“壵寨的事,你爹可回去核查了?年后家里没什么事,你还是多在娘家住几天吧。”
小覃氏难以置信的看向他,“祖父,你这是要赶我回娘家?”
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祖父是让你回去问问壵寨布匹的事,脑子里竟想些不着调的,下去给我跪两个时辰!”
打发了小覃氏,又安抚训诫了孙子。曾知府夫妇关起门来说话。
“老爷,这宋家行事是否过于张扬了些,莫不是想逼迫你致仕?”
“唉,你不懂,哪儿用得上他逼我致仕,只怕上面也就容我一年了……”
第22章 覃斡
小覃氏第二天一早就被侍女扶着,天不亮趁着街上人少的时候回了娘家。
她是一肚子的委屈要与家人倾诉,谁知她家竟然也是气氛低迷。
“爹呢?”
覃家掌家的大儿媳现在对小姑子是百般看不上,冷言冷语的说:“年前就回壵寨了。”
小覃氏拧起眉头,“回壵寨做什么,他还真的上心了?就壵寨那些野蛮人,蠢得连脑子都不长,大不了一匹布给他们涨到一百文,定能高兴的舔我们覃家的鞋跟!”
她冷哼两声,仿佛不觉得自己有壵族血脉,而是将自己当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府城人。
覃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家里的事轮不到你做主。还是想想怎么挽回你的名声,做的是什么蠢事,把我们覃家的脸都丢尽了。”
小覃氏总不能跟嫂子说自己是被曾家赶回来的,呕了一肚子气也没有走的意思,还真等到了从壵寨回来的覃斡。
覃斡年前第一次从曾家口中得知,宋亭舟要亲自去壵寨检籍时并没有什么感觉。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刚升官就想拿壵寨做功绩。
可惜了,壵寨是他的,壵族人除了他的话,谁也不信。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开始不受掌控,先是宋亭舟回府城后竟然将农勒给带回来了。而且还说农勒为了利益错手杀了达伦?
农勒被判服劳役二十年,覃斡也终于琢磨出不对的地方来。他先找到对头余家,对方这步暗棋没成功,干脆利落的承认了用金钱诱惑过壵寨的人,但无一次成功。
余家盘踞府城几代了,与覃家这种突然暴富又走狗屎运搭上曾家的不同,余家家主可比覃家有眼界多了。
眼见着宋同知年轻有为,他家是头一个打着把家里孩子送到宋亭舟床上的念头。但余家家主心眼多,先鼓动旁人试探了几次,见宋亭舟态度坚决,且对这种做法十分厌恶,他便知道和覃家走一样的路是走不通的。
这条路走不通便换下条路,他打听到了宋亭舟的夫郎是行商的一把好手,便想方设法的想接近讨好。
这人也是个有魄力的,竟然直接把儿子送到孟晚工坊里做工去了,别说,儿子不光挣了十几两银子回来,过年还扛回来半头猪。
连孟晚都没想到余家家主这么豁的出去,自家工坊还有余家的少爷在做工。
覃斡从余家家中口中听了几句半真不假的话,这才知道着急。年也没在家过,叫下人套上车亲自回了壵寨。
——壵寨在修路。
从黑叶县往壵寨的方向开始,路上有人规整碎石,有人用木制挡板挡在道路两旁。一车车的水、灰粉、贝壳粉、细沙和小石子往路上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覃斡急着回寨子,最快的近路被占了就只能绕远路回去。临到壵寨发现壵寨也在往外修,寨子门口修建了一座临时的灰粉坊,有黑叶县的衙役、判了刑的罪犯和壵寨的壮年。
人们搅拌灰粉,倒入订好的木框里,再找平抹平,动作熟练又迅速。山里的路不好修,又没有现代那种大型工程车作业,所以只能将路在原有的基础上尽量扩宽一些,使其最窄处也能容纳一辆马车出入。
因为没有官路宽,修路的进展快到不可思议,壵寨附近的路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
覃家的马车行驶在上面,车夫都倍感新奇,“老爷,这路修的好啊,走着比城里的石板路还舒坦。”
不用他说,覃斡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上了新路后,颠簸感几乎微乎其微。他掀开帘子迎着寒风注视脚下光滑平整的深灰色路面,喃喃道:“原来这就是赫山县的路是这样的,难怪……可惜了。”如果做出这番功绩的是曾知府该多好。
壵寨的大门大敞着,几乎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堆着竹编,女子小哥儿的机杼声很小,孩童替大人抱竹条的欢乐声盖过一切。
“阿爸,这捆竹条都压好了。”
“娜亚,阿爸的好女儿,快去歇歇,后天阿爸去府城给你买香酥羽脍吃。”
“太好了!我从达菲家吃了一块,可香了!”
女人小哥儿们在织布,偶尔出门和家人说说话,上山采采蘑菇。
男人和老人则是做着品类不一的竹编,但大多数都是一种可以套在罐子上的简易竹编。还有少部分精致的木制品,做起来较为缓慢,这是有人找韦凯专门定做的工艺品,价格不菲,可能一个月才有一单。
覃斡难以置信的看着寨子里的变化,有小孩见到生人进寨子,只是好奇的打量几眼,然后飞快的跑走了。
阿爸阿妈说很有可能有坏人进来,把小孩抓走关起来,就像前些日子才被找回来的娜亚她们那样。
“覃斡?你怎么回来了?”木槿寨的头人阿布冷着一张脸看他,不管是神情和语气都看不出一丝欢迎的意思。
之前覃斡回寨子可不是这样的待遇,头人们都用自己寨子里最好的食物和最真挚的热情招待覃斡。哪怕他不回来,覃家的管事们在壵寨里也是昂起脑袋和壵族人说话的。
覃斡到底是在外混了半辈子,又将覃家生意经营到如今这般规模,脑子转的比这些心口如一的同族人要快。虽然不知寨子里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但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慷慨和煦,“阿布,许久不见了。我听说寨子里丢失的孩子都找了回来,这可是大好事啊,我给孩子们带了些点心和衣服给他们。”
在他心里,这群人还是愚蠢好骗的,不管宋同知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要他稍微补偿一点甜头,壵族人就会像狗一样对他摇尾乞怜。
从覃斡出了这座大山开始,这些人就不是他的族人,而是他圈养的牲口而已。
结果他等到的并不是阿布满脸感激与感动的话语,而是冷冰冰的一句“我们不需要你的东西,滚出壵寨!”
他们的对话已经吸引了许多大人的注意,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竹条,围堵住覃斡的马车。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滚出壵寨,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去!”
覃斡满脸错愕的接受壵族人的怒骂,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这时候知道壵族人哄不回来已经晚了,因为他真的被愤怒不已的壵族人打出了寨子,连带他拿回来的几包果子和几包半新不旧的衣裳也被扔进了泥沟。
覃斡一身狼狈的在路上过了年,他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先去了离壮寨最近的黑叶县,黑叶县中有走动的壵族人已经在他意料之内。
他猜测是宋同知说动了他们走出山寨,接触外界。但万万没想到,县城中竟然还有两家壵族人开的店铺?
“达尼妹?你在县城开了布坊?”覃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想到如果不是覃斡的蒙骗,自己阿爸也不会走上死路,达尼妹与母亲见到覃斡的反应甚至比壵寨里丢失了孩子的父母还要愤怒。
因为那些孩子还能回到自己阿爸阿妈身边,达伦却永远沉眠在了地下。
“和你有什么关系,离开我的铺子!”
达尼妹放下丈量布匹的尺子赶人,她阿妈更是直接抄起倚门用的门栓往覃斡身上敲。
覃斡身上被壵族人拳打脚踢的青紫还没消退,身上又挨了达尼妹阿妈几下棒槌。仓皇逃离布坊之后,他怒不可遏的吩咐随行的小厮,“去咱们家的布庄!”
覃家在黑叶县也有产业,可以说整个西梧府的布料生意都被覃、余两家把持在手里。只要他这边卡死,他保管让壵寨的人在西梧府卖不出去一匹布!
“老爷,不行啊,这间布坊是在府衙都过了明路的。不光是这家布坊,还有其他几家壵族人开的店都有同知夫郎的手笔。”黑叶县覃家布庄的掌柜愁眉苦脸的说道。
他们一介商贩,老爷让他去和同知夫人斗法,那不是拿他开玩笑呢吗?
覃斡这才终于了然,原来宋同知不光是去壵寨检籍,竟还暗地里扶持壵寨人出来做生意!
“姓宋的是什么意思?”覃家现在名声上吃了亏,赖以和余家叫板的壵锦又收不上来,覃斡回家同妻儿说了之后,一家子都跟着着急上火。
“爹,我们布庄里的织娘难道织不成壵锦?”小覃氏还在娘家没走,此时听见家里生意上出了问题,忙不迭的问道。
覃斡烦躁的拍了拍桌子,“你懂什么!达尼妹织去年年中才开始织出壵锦,她自己都还没有熟悉技法,我怎么可能让她去教布庄的织娘?”
他虽然是这样和女儿解释,可只有覃斡内心才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他根本就将壵寨人当作是自己的所有物,外面布庄里的织娘可能有被人收买的风险,但远在壵寨的壵族人绝对会一心一意的给他干活。
如果不是宋亭舟去壵寨搞什么狗屁的检籍,他夫郎又多管闲事给这些壵族人开店,他们覃家的布就是整个西梧独一无二的!
覃斡的几个儿子也急,“爹,如今要怎么办?达尼妹织的壵锦我们拿到铺子里后已经接了四五家布庄的单子,现在他们都在催着要货,我们拿什么给人家?”
单子不多,可架不住他们卖的贵,而且有两家还是其他府城的布庄。他们早早收了定金,一直没有将货物送过去。便是双倍赔偿,他们覃家的名声也完了。同样的价格和货物,旁人定会更优先考虑余家。
覃斡睚眦欲裂,眼睛瞪得通红,他拼搏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靠曾家和壵锦压了余家一头。如今得了个这样的结局,让他怎么能甘心!
——
“覃斡从壵寨回来了?”孟晚在自己书房里写字,书房里坐着两盆炭火,但阴冷感还是如影随形,他写一会儿就要去烤烤火。
唐妗霜刚从外面回来禀告,没觉得孟晚的书房比外面暖和多少,拿了个小凳子坐在火盆旁边和他说话。
“不光壵寨,听说还去了达尼妹的铺子,被打出来了。”他话语里都是幸灾乐祸,显然也对壵寨的事知情。
“呵”孟晚也轻笑一声,“你信不信他还会把自己折腾得更惨?”
唐妗霜一愣,“东家的意思是?”
孟晚笔杆子不停,“好好盯着工坊……不对,是罐头坊。也不要盯得太死,给人家留些犯罪的机会。”
他这话就有些吓人了,唐妗霜不敢乱猜测,于是又多问了一句,“您是说覃家会对罐头坊下脏手?”
孟晚见唐妗霜没有理解透彻,干脆放下笔杆子,也坐到他旁边去烤火,“一个普通的商贾若是遇上官家插手,可能会害怕,可能会退缩。但覃家显然是在梧州窝着当惯了地头蛇,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曾知府之前任同知的时候,年岁较大,其他官员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这更给了覃斡一种微妙的错觉。从小覃氏的作风便不难看出,覃家是自负的,自负到他们甘愿自己蒙蔽自己的双眼。”
他反问唐妗霜,“如果你在西梧府,顶头最大的官员是你家的亲家,当地商贾低迷,几乎被你一手垄断。这时候突然横空出现一家铺子,身后站着的官员比你家低了一阶,又是个流传中,只知道铺摊子,根本不懂如何经商的人,坏了你的买卖,你会怎么做?”
唐妗霜仔细的琢磨了一会儿,认真的顺着孟晚的话说:“宋大人官阶哪怕比曾大人低,但也是官,直接对着干是不可能的。但若是退缩会不会给亲家丢人?或是影响自家名声?”他这样问孟晚就已经表示他想退了。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但覃家明显不在此行列。
孟晚在火盆边上烤了两个橘子,“覃家若是能想到曾家还好,曾知府也会劝阻他。就只怕他为了面子,做些腌臜事出来,还得意洋洋的去找曾知府邀功。”
唐妗霜不解,“那我们要去找曾知府吗?提前让曾知府管束覃家呢?”
“不。”孟晚用火钳给橘子翻了个面,一股带着焦糖般香甜的滋味迸发。
“为什么要阻止?这件事对我们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只嫌他胆子不够大,还要再添两把火才是。”
唐妗霜目光投在橘子周围红彤彤的炭火上,“火?”
孟晚把书桌上刚写完的稿子递给唐妗霜,“拿出去,找个远近闻名的戏班子,让班主编一出好戏来。”
第23章 《变婆惊魂夜》
《变婆惊魂夜》不同于当下最火热人最爱看的感情戏码,开扬就是惊悚恐怖的背景音乐。
主人公达尼妹是山寨里的普通小孩,她在寨子里和妹妹无忧无虑的玩耍。家里人要出远门,交代她们看见陌生人一定不要给它开门,山里会有变婆冒充老奶奶,把小孩骗到山上吃掉。
姐妹俩答应好父母,可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过了一会儿,外面走来一个自称覃郎的年轻男人,他背着大大的竹篓,轻敲达尼妹家的院门。
“细妹仔们,开下门喂,我想入去,饮啖水啊~”
“细妹仔们,唔使惊啊,饮完水我,就会走嘅~”
达尼妹姐妹俩听到覃郎的话,顺着门缝悄悄的看,发现男人和父母说的变婆并不相似,便打开了院门放他进来。
达尼妹的妹妹好心给覃郎舀了一瓢水,却不小心打翻了水瓢,水瓢里的水泼了覃郎一身,包括他身后大大的竹篓,竹篓底下滴滴答答的渗出红色的水来。
达尼妹问:“喂!竹篓脚点解渗出咁红嘅水啊~你哋睇到冇?”(竹篓底下怎么渗出红的水啊~你们看到没有?)
扮演覃郎的伶人刚开始有些慌张,后来声调从清朗骤降八度,“嗰块红布系我买嘅啊~畀水淋亲就会甩色架~”
唱完之后,整个戏台的光调暗下来,覃郎眼神逐渐阴冷。
达尼妹见势不对,忙拉着妹妹跑出去,说是出去捡柴火做饭给他吃。覃郎于是背着滴滴答答还在滴着洪水的竹篓,站在门口盯着姐妹俩。
达尼妹带妹妹捡完了柴火,果然回来烧火做饭。她们在覃郎的注视下做好了饭,还拿出了阿爸自己酿的糯米烧来给他喝。覃郎吃饭的时候都没把竹篓卸下,喝了糯米烧晕晕乎乎的就睡着了。
达尼妹急忙想拉着妹妹跑远,但妹妹实在好奇覃郎的背篓里有什么,便挣脱姐姐掀开竹篓——结果里面竟然是传说中的变婆!
变婆长着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她红着眼睛,长长的毛发覆盖全身,妹妹掀开竹篓后便被她掐住脖子。
这时覃郎也醒了,他把妹妹也装进竹篓里,背在后背上,竹篓里又开始滴滴嗒嗒的滴着红色的水。
达尼妹见覃郎醒来,只好放弃救助妹妹,独自逃跑。可平时热闹的山寨,这会儿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一个大大的竹篓,竹篓里渗出来的红水,将所有人门前的土地都染得鲜红。
达尼妹用长长的竹竿挑起其中一个竹篓的盖子,里面立即爬出一只浑身长着毛发的变婆。
山寨里的人都变成变婆,达尼妹只能跑到山寨外面去,那是她从来没有踏足过的领域。可出去后他发现,覃郎竟然是布庄的老板!
布庄的伙计从山寨里拉出一筐筐的红布,卖给城镇里来买的人。达尼妹摸着布庄里卖的鲜红似血的布,其中一块上,竟然绣着她活灵活现的妹妹……
这出戏没有传统戏曲的感情一波三折,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把观众牢牢卷入这出令人着迷的恐怖世界。出了勾栏,见了日光,满身的鸡皮疙瘩才消退下去。
戏曲实在太过传神和新奇,大大的刺激人的感官。才唱了三天,便凭着独特的戏本和戏子们精湛演绎而火遍全城。
只要谁家勾栏里当日排到这出《变婆惊魂夜》便一定座无虚席,扬扬爆满。
看过戏的四处奔走相告,街头巷尾全在热议,已经是成为当下最火热的戏曲了。
有人议论,就有人脑洞大开的推测。怎么那么巧,戏曲里面害人的覃郎是开布庄的,他们城里的覃员外不也是开布庄的吗?
有人早年认识覃斡,还知道他是壵寨里出来的人。大家不至于被一出戏带跑偏,也不见得是抱着恶意的,但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免不了多议论几句。
覃家人险些气疯了,他家和壵寨那点破事还没掰扯明白,竟然叫人用这种方式羞辱了。
小覃氏最是藏不住性子的人,当天就派人砸烂了两家戏台,他们这边砸,孟晚那边就让人去重建。从年初曾老太太的寿宴起,是个人都能看出曾、宋、覃三家的矛盾。
覃家自壵族人脱离掌控后哪儿哪儿不顺,而城外孟晚的珍罐坊却经营的如火如荼。年后的这些日子坊里已经攒了一批成品罐头,放在位置最阴凉通风的仓库里。经过蒸煮和高温消毒,哪怕不用添加剂,这些橘子罐头也能放上半年到一年。
孟晚从糖坊盈利后便已经开始结识众多糖商,如今也算得上人脉广阔,别的不说,先前生产出去的罐头还是能找到销路卖出去的,但他就是没卖。
不光不卖,年礼还到处送,小覃氏的那份罐头有一半就被拿回了娘家。其余贵夫人也总算搞清楚了孟晚的工坊究竟是做什么的。
“乖乖,这容器怎么比最上好的玉石还清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就琉璃,只有盛京城才有的稀罕物件。”
“真有那么名贵孟夫郎用它做容器,盛放吃食?”
“人家要是不做咱们还见识不到呢!别说,这橘子罐头甜而不腻,我婆母极爱。”
“谁不是,我家小的吃完了家里这几瓶,这几日还找我要呢。”
“听说能放六月之久,哪天问问孟夫郎卖不卖,我给家里爹娘送回去两车。”
“就是,这珍罐坊也建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售卖呢?莫不是专供京城?”
孟晚年礼送罐头的本意本来不是为了宣传,没想到也阴差阳错的打出了宣传的效果。
城郊——西梧珍罐坊。
西梧珍罐坊这块巨大的木头招牌,哪怕是在漆黑的夜里也能轻易看出厚重的轮廓。
工坊门口守着两个值夜的工人在门房里喝茶聊天,时不时眼神扫向紧闭的大门。他们对工坊极具归属感,以作为工坊工人而骄傲。
“唐管事说明晚开始,工坊就暂时不用守夜了。”
“不守夜其实也没事,咱们一群身强体壮的男工在里面,怕什么?谁敢来?”
“还是稳妥些好,外面有好多人说东家的坏话,保不齐就有心黑手脏的下黑手。”
“小余你还真是,懂得比我们这些年长的还多。”
叫小余的年轻些的工人挠挠头,对同伴说道:“也没有,都是我爹在家和我说的。赵哥,你先休息,我去工坊里头转一圈。”
赵哥叮嘱道:“里面黑,你记得拿灯笼,下趟换我去。”
工坊每晚都安排人巡逻,从前都是五六个轮班,年后就变成两人了,明天开始更是不用一人守夜。
今晚小余和赵哥已经巡视过两趟,本来以为这趟也就是随便溜达溜达,没成想真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溜进库房里。
他提着灯笼的手晃了晃,下一瞬间立即反应迅速的追了上去。可他脚步才刚刚迈出去,下一秒就被一双纤细的手拉住,“嘘,小点声。”
小余挣扎的力道放松,难以置信的道:“唐管事?”
唐妗霜将他带进黑暗处,用气音回答,“是我。”
小余快速指向仓库的方向,正要大声说些什么,就一把被唐妗霜捂住了嘴巴。
“傻小子,不是跟你说了要小声?”
唇上是冰凉细腻的触感,小余长这么大也没挨过异性这么近,他羞的面红耳赤,连脖子都红了一片。
唐妗霜的手掌松开后,他缓了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唐……唐管事,我……我看到有人……”
唐妗霜的眼睛紧盯着仓库的大门,似乎嘀咕了一句,“竟然来的这么早?”
回头随意敷衍了小余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睡吧,今晚的事就当没看见。”
小余一步三回头的回去,过了会儿房顶上传来雪生一声低笑,“他撞了两次柱子。”
唐妗霜的心思都在仓库那人身上,哪管什么柱子不柱子的,“咱们什么时候进去拿人?”
雪生估摸了一会儿时间,“再等等吧。”
唐妗霜眉头轻蹙,“可惜了我们的罐头。”
雪生平凡的眉眼间是极其冷淡的神色,“夫郎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们的损失,覃家要十倍奉还。”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交谈了几句后便开始沉默的等待,直到仓库门口再次传来声响。
雪生直接从房顶飞身过去拿人,而唐妗霜开始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工坊进贼了!!!”
小余回去后本来就心神不宁,听见呼声后立即便叫上几个青壮年跑到仓库。雪生将人逮住,工坊的人将人围了起来,仓库前面顿时火光通明。
第二天一早,孟晚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宋亭舟打拳进屋顺手把在火炉附近搭晾的衣物递给他,“怎么起的这么早?”
到岭南之后,除非是有事要忙,孟晚向来是睡到自然醒。
“太冷了,被窝里也不暖和,又潮又冷,还不如起来吃些热饭。”孟晚眼睛半睁不睁。
西梧也就冷这么一个多月,但着实难捱,冷风无孔不入,穿多厚都能被寒气打透。他体质不如宋亭舟,夏天怕热冬天又怕冷,缩成一团格外惹人怜惜。
宋亭舟俯下身抬着他下巴亲了一阵,一件件的把衣裳帮他穿上。
孟晚用温水洗漱后缓过了劲儿,推开房门的瞬间斜雨打湿了他的衣摆,“怪不得这么冷,原来又下雨了,连个声儿都没有。”
宋亭舟站在他身后替他打伞,“我刚才出去打拳的时候还没下,估计是刚下的。”
两人牵着手去常金花屋里吃饭。
“阿爹抱!”阿砚正站在门内看雨,这小子有点文艺细胞,平常最爱看雨玩,看见孟晚过来又黏黏糊糊的要抱。
孟晚抱着小圆胖子进屋,楚辞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黄叶见人齐了便喊人摆饭。
宋家早饭吃的说简单简单,说不简单是因为分量多。过完年后楚辞身量渐长,个头已经快超过孟晚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饭量虽然没有宋亭舟那么夸张,但也比普通成人多。
黄叶端了一大盆白菜木耳猪肉包上来,不说别人,孟晚吃了两个比拳头大的包子,半碗米粥和一个煮鸡蛋。
正要伸筷子再夹包子,只见其余人都拿着筷子木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了?都看我干嘛?吃饭啊!”
孟晚一脸莫名其妙。
常金花把口中的食物咽进去,“晚哥儿,你近日是不是胖了?”
孟晚摸了摸自己下巴,扭头看身边的宋亭舟,“我胖了?”
宋亭舟见他唇红齿白,眉目精致如画,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喜欢,每一寸都长在他的审美上,并没看出胖瘦出来。
“没胖。”
“夫君说我没胖,娘,再递我个包子。”
孟晚吃饱喝足,送宋亭舟去上衙,全当是饭后活动。这是自上次宋亭舟要求他接自己下衙后的新项目,孟晚有空闲了就来。
“夫郎,有人昨晚到珍罐坊下毒,刚巧被巡逻的工人抓住了!”唐妗霜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堵在府衙门口。
孟晚神情颇为意外的看了被抓那人一眼,随后只酝酿一秒,便义愤填膺的喝道:“珍罐坊的东西都是入口给人食用的,是谁心思这般恶毒!”
雪生抓住那人,将她披散的头发撩开,竟是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是陈照磨的姐姐。
还没走进衙门的宋亭舟沉下脸,“带进去。”
门口的衙役从雪生手里接过人,珍罐坊的几名工人做为证人都随衙役们进了衙门。
孟晚坠在后面和唐妗霜说话,“本来以为要过些日子,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唐妗霜小声说道:“坊里的小工差点撞见将人给逮到,幸好我和雪生这些天都在坊里守着。”
孟晚对这个结果没有太多疑问,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只是个马前卒罢了,好戏还在后头。”
陈照磨的姐姐叫陈秀,她对自己下毒的事供认不讳,非常痛快。
当然了,就算她否认也没用,毕竟是当扬抓获的。
第24章 背主
陈秀浑身瘫软的跪在地上,她毕竟只是一介普通妇人,天然畏惧衙门,这会儿犯事被抓,脑子里一片空白,“民……民妇在。”
曾知府拍响了惊堂木,“你说你因为和……珍罐坊东家孟氏有嫌隙,所以才到珍罐坊下毒。但你并非珍罐坊工人,又是怎么混进去作案的?”
这次庭审是公开审理,衙门外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陈秀心中慌乱不已,下意识看向门外的人群中的弟弟,“民妇……是贿……贿赂了人,白……白日带我入了珍罐坊,夜里再出来下毒的。”
“贿赂?”曾知府苍老的脸上闪过丝疑惑,“你贿赂了谁?”
陈秀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宋亭舟,和好整以暇、作为原告的孟晚,咬着牙说:“是宋大人家的小厮秋色。”
宋亭舟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孟晚倒是有些吃惊的样子,“是秋色带你入得珍罐坊?”
珍罐坊白日来往的人繁多,秋色又是孟晚身边的小厮,有时会送些东西进坊,确实有可能带人混进去。
曾知府脸上的褶子抖动了两下,不动声色的看了宋亭舟一眼。
宋亭舟冲他拱手,“大人只管拿人回来审问便是。”
曾知府这才下令去宋家拿人,衙役们动作很快,秋色很快被他们押入公堂。
他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陈秀,显然已经猜到了事情暴露。大冷的天,他额角的冷汗却一层层的不断渗出。
“小人秋色,见过知府大人。”
曾知府厉声询问:“昨晚陈氏偷入珍罐坊下毒,可否是你偷偷带她入坊?”
秋色一惊,满脸的骇然不似作伪,他跪在地上急忙替自己辩解,“大人明鉴,小人确实一时糊涂收了陈氏的银两,但对她下毒之事是绝不知情啊!”
他转身又对一旁的孟晚拼命磕头,“夫郎,是小的错了,小人不该贪财,但小的真不知道陈氏……”
“秋色。”孟晚冷眼看他额头处渗出的血丝,“你是个聪明人,我早知道你喜欢占些小便宜,但没想到你会吃里扒外,联合外人对付我。”
背主的罪名远比他勾结陈氏下毒还要不可饶恕,秋色在公堂上已经顾不得其他,他知道宋家真正管家的人是谁,也了解孟晚的脾气性格。对待自家下人他向来宽厚,可若是谁惹了他,也断不会留情。
“夫郎,求您饶了我一次,小的保证再也不敢了。您就是把我赶去倒夜香也好,夫郎,求您饶了我!”秋色跪在孟晚面前苦苦哀求。
宋亭舟眼见他纠缠孟晚,沉声喝了句,“肃静!”
秋色伸出的手落了下去,他低垂着头,语气哀怨,“夫郎,我只是不服,我比不上雪生得用就算了,凭什么黄叶一个年岁小的小哥儿也比我受你看重!”
孟晚懒得和他纠缠,“就你眼下这副姿态还想和雪生黄叶比?”雪生与他家而言根本不是仆人,早在到了赫山后宋亭舟就给他办了良籍。黄叶一颗心铺在孟晚身上,给他放出去他都不肯。
而秋色呢?早先在赫山的时候还算老实,来西梧之后心思是越来越活泛了。
孟晚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从不要求所有人都忠心于他,因为基本不可能。
水至清则无鱼,人越多,便越会有私心,连府宅里的厨房采买都会贪上几文钱,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联合外人给他挖坑的,就实在没有必要多留了。
案子清晰明了,陈秀和秋叶也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曾知府惊堂木一拍就想将案子劫了,再把犯人也入牢中。
宋亭舟却突然建议道:“大人,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若先将犯人扣押起来,择日再审?”
曾知府到嘴边的决策立即吞咽了下去,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故作沉思,“也好,来人,先将陈氏和罪奴秋色关进牢房,择日再审!”
——
覃斡在自家厅堂内来回踱步,外头有仆人小跑着进来,“老爷,案子审完了!”
“怎么说?”覃斡忙问小厮。
小厮答:“本来知府大人都要定罪了,但宋同知说案子还有疑点,说是要择日再审。”
覃斡冷哼一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堂堂一届知府,竟然万事都听下官摆布。”
覃斡大儿子担忧道:“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会出什么意外?曾家不争气,咱们家只能自己谋划,如今宋亭舟还没坐上知府的位置便开始针对我们覃家,若是等曾知府致仕,我们还有活路?”
从壵寨回来后,覃斡心中便一直忍着一团怒火。从勾栏戏子口中听到旁人对自己的诋毁后,这团火气越滚越大,早已成汹汹之势,不可扑灭。
“总归陈氏已经被抓,结案已是早晚的事,便继续按照先前的谋划行事。”覃斡的眸子里全是阴郁和狠厉,“闹就要将事情闹大,我就不信死上几十上百人,姓孟的还能全身而退?甚至到时候连宋同知都会被牵连。只要宋家下台,曾知府就最少还能在任上两年!”
而两年,足够改变很多事。
与此同时的府衙女牢,陈秀的子女挎着篮筐,带着吃食去看母亲。
远远守在外面的狱卒还能听见她女儿对她的控诉。
“这些年你一心为了舅舅,宁愿让我和哥哥饿着,也要把家里的粮食先紧着舅舅吃。”
“可我们才是你的孩子啊!”
“嫂嫂生孩子,连她娘家给她拿的鸡你都要拎去给舅舅家的孩子。”
“这些我和哥哥都忍了,可如今可是你自己的命啊!你难道连命也要为舅舅搭上吗?”
“娘不会死的,你舅舅说……”
“舅舅说,又是舅舅说,你知不知道你犯的事不光会死,还会连累家人!”
“娘,就算我们求你,若是还念着些母子情分,饶了我们兄妹吧!妊哥儿他们还小啊!”
“我……我……呜呜呜……”
女牢里哭作一片,许久之后兄妹俩才挎着空空的篮子离开牢房。唐妗霜在外候着,同他们说了两句话,而后兄妹俩满脸泪痕的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沙坑县队七八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行驶到府城郊外的珍罐坊门口,里面是成箱成箱用橘子。
它们用木板拼接的木箱盛放,里面铺垫着干草,用来保证成熟的果子不会因为路上的颠簸而溃烂。
今天在行政区值班的是王管事,他负责查验这批刚运输过来的货物。他与车队领头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随后抬手放人进去。
在车队全都进入珍罐坊,工人刚要将这一批货物都搬运到分拣区时。工坊内部突然涌出大量衙役,将车队里的所有人,包括领头,还有工坊的王管事全都抓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抓我!”
“我是珍罐坊的管事,你们抓错人了,我们东家可是同知夫郎!”
“官老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干活的。”
不管这群人说什么,衙役们只管将人一个不落全都抓获,连同一车车还没来得及卸车的橘子一起,全都运到了衙门。
青杏、楚辞和两个城中大夫对着那些橘子用各自的法子验试,最后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所有车辆上的橘子,全都含有剧毒,而且不是在外皮,而是内里果肉上。
其中楚辞是用毒的行家,他甚至分辨出来这批橘子中,最少掺混了十几种毒药,种种都能致人性命。
孟晚想到覃斡此人能将族人当牲口圈养,定是个丧心病狂的,却没想到竟真会这般无法无天。这些橘子若是做成罐头分销出去,不知会害死多少条人命。
他要是再心狠点,直接等人出了事再报案,不光覃斡一个,他全家一个也别想跑。但孟晚到底不是没有良知和底线的疯子,他干不来这么疯狂的事。
从开办珍罐坊开始,孟晚便预料这种下毒栽赃的事早晚会发生。与其陷入被动,还不如主动出击。
损失一批橘子和罐头,将覃家按死便罢了。再有歪心思的人投鼠忌器之下,也不敢枉害人命了。
验出橘子有毒,车队的领头人和王管事本来还咬死的口风瞬间变化。还没等上大刑,宋亭舟只是将相关律法一字一句的读给他们听,他们就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倒了个一干二净。
人在生死面前,什么家人兄弟和被利益熏灼的心,什么也没有性命重要。
“草民……草民收上来这批橘子全都是沙坑县的。但是……快到珍罐坊的时候,途中被人要求在路上停留三天。有……有三四十号人,挨个用银针往果肉里送毒……大人!草民当时是不知道那是毒药的!”
曾知府这时候已经隐隐觉得不对了,但宋亭舟就在一边旁听,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是何人让你在中途停留,那些送毒的又都是谁。”
车队领头人有口难言,“大人,草民并不清楚那人是谁,只是拿钱办事。”那人出手就是一箱子的银锭,他赚十年也赚不上那么多,就算知道他们往橘子里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自欺欺人般装作不知。
“大人,草民也是如此啊!有人给草民家里送了一箱银子,家里婆娘不懂事,见钱眼开收下了,草民不得已才听从那人嘱咐,今日放任这批货物入坊啊!”王管事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他同车队领头又是另一种情景,银子他确实喜欢,但他没胆子坑害珍罐坊。他在珍罐坊里的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甚至还想让自家儿女进坊。
王管事本以为只是个想把货卖到珍罐坊的果商,谁知里头竟然下了毒,可真是害惨了他!
曾知府听他们说完,暗自松了口气,“这么说,你们从未在府城见过给你们送银两的这人?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车队领头和王管事万般无奈,可事实如此,只能点头称是。
“去宋家请本官夫郎前来。”
曾知府刚要将人押送入牢,一旁的宋亭舟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不解其意,但衙役们只管按照上官的吩咐去请人。很快孟晚便带着笔墨纸砚入堂。
对曾知府躬身行礼后,孟晚被宋亭舟带到自己书案旁边,“坐这里,在书案上画方便些。”
“我想着衙门办公的纸笔只是寻常,就将家里的给带来了。”孟晚抬头望着俯身看他的宋亭舟。
宋亭舟虚虚按着他的肩膀,不管姿态与眼神都是爱惜与呵护,“慢慢画。”
“王喜、韦四,你二人上前来,将给你们送银两之人的样貌,仔细描绘一番。”
王、韦两人虽然不觉得仅凭描述便能找到那人,但官老爷吩咐,不得不上前详细描述。
尤其是王喜,做为珍罐坊唯一一个男管事,可见孟晚对他是有几分看重的,如今自家东家就坐在上头,怎能不心虚?
孟晚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根据两人的描述抬笔画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王、韦两人已经说得是口干舌燥,孟晚终于停了笔,他轻轻对着纸张吹了吹,拿起上方两角把画提起来对王、韦二人说:“你们说得大部分象征相同,应该是一个人,看看可是此人吗?”
二人抬头去看,只见画上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耷拉着一双三角眼睛,鼻梁宽阔,鼻头泛红。嘴唇偏厚,嘴巴两侧各有一痣,左边的大些,右边则小些。下巴则蓄着半长不短的胡须。
此画栩栩如生,甚至细节处比照铜镜还要真切。两人瞪大了眼睛,只看三秒便飞速确认。
“正是此人!”
不光是他们二人,连曾知府看着孟晚手中的画像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此画像如此惟妙惟肖,宋大人,你夫郎竟有这般精湛的画技吗?”
宋亭舟轻咳了一声,“内子只是小技罢了,让曾大人见笑了。不过当今圣上,和朝堂中的诸位大臣,确实也曾夸赞过他。”
曾知府哑然,竟然不光是宋同知,连他夫郎都这般恐怖如斯吗!
第25章 升职
那人行事仔细,又对附近商队和珍罐坊的人都有所了解,就算不是西梧府当地人,也必定在西梧府居住过一段时间。只要是人就要吃喝拉撒,总会有人看见。
果不其然,只过了两日,捕快们就在黑叶县打听到了消息。画像上的那人名叫钱椿,是黑叶县一家布庄的掌柜,前些日子突然被解雇回乡,从那儿之后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但两天的功夫,又是在全府城通缉的情况下,他又能跑得了多远?
又过五日,他便被人抓获在沙坑县的一个小村子里。
钱椿倒也算硬气,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唯一有牵扯的就是花楼的有个相好。刑也用过了,板子也打过了,这人就是一口咬定是自己看不惯孟晚一个哥儿有此番成就,嫉妒之下才出此毒策。
衙门拿他没办法,只能关着。孟晚干脆叫唐妗霜将他那个相好找来,叫人给梳了了妇人鬓,换了身素净的粗布衣裳。肚子里塞了个不大不小的圆枕,衣裳一盖,刚刚凸出一点的弧度。
相好的收了钱,办事相当尽心尽力,柔嫩的双手往眼睛上一揉,红着双眸,哭喊着进了牢房。
“椿郎~你害我害的好苦啊~”
钱椿满目震惊的看着她鼓起一点的小腹,“你……你!”
相好的走后,当天夜里钱椿百般纠结痛苦。他是个没根的人,突然得知有个孩子,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整个人都傻了。他先是难以置信和怀疑,之后就是石头做的心脏突然裂开了缝,抽出了嫩芽来。
第二天一早钱椿便对衙役叫嚷着,“我要翻供!我没下毒害人,是受人指使的!”虽说同样罪责难逃,好歹够不上死罪,还能看到儿子出生长大。
覃斡被抓的时候还在铺子里焦头烂额的对账,“年后的营收怎么比去年差这么多!”
掌柜的唯唯诺诺,有口难言,“老爷,咱们铺子去年几个大单子后续都没能交得上货……”赔了钱不说,那些人干脆直接去了对面余家订货,他们不光损失了这一批的大主顾,反而成全了对家。
这些都是掌柜的肚子里的心里话,哪怕他不敢和覃斡明说,对方心里也明白始末。
覃斡望着街对面的铺子呼吸粗重,“余家背后连个靠山都没有,他们拿什么跟我斗?等宋……”
“覃斡!跟我们走一趟。”几名捕快冲进覃家铺子,上前便制住了正在痴心妄想的覃斡。
覃斡大喊:“你们敢!我们覃家的亲家可是曾知府,谁敢对我动粗!”
他这样一叫嚷,那几个捕快的动作竟然真的迟疑起来。
但从外面进来的陶八和陶十可不管什么曾知府,他们只认宋亭舟。二话没说捆了覃斡就抓回府衙。
曾知府知道消息的时候,覃斡已经进了牢房。
他在内衙来回踱步,思前想后还是请了宋亭舟过来议事。
“景行啊,你也知道覃家和我的关系,要不然……”
宋亭舟黑若深潭的眸子直直看过来,“曾知府是什么意思?”
对着那样一双深沉的眼,仿佛被洞悉了所有的想法,曾知府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唉!”
他眉间的褶皱挤在一起,又凭空添上了几道苍老的皱纹,良久过后才松懈下来,无力的说:“罢了,为了避嫌,这桩案子本官便不上公堂了。宋大人,接下来便全权交由你吧。”
曾知府步履蹒跚,颇有些心灰意懒的姿态。
“曾知府,你初至岭南只是一个小小知县。这么多年过去,旁人都被调走,你已知天命才熬到知府这个位置,是因为你一心为民而不舍离开吗?不是,是因为你能力不足,万事敷衍,只求明哲保身,从未想过百姓处境,所以才只能困顿在此。”
宋亭舟语气中并不轻蔑,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可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直戳曾知府的痛处。
覃斡和壵寨的事曾知府怎么可能不知?覃家短短几十年便能走到如今的地位,是因为有能力吗?这位老好人知府又在其中给了覃斡多少便利?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所以,这会儿做这副姿态,未免有些恶心人了。
曾知府背对着宋亭舟的脸上是被戳破了心思的慌乱,他眼皮不安的跳动。这个宽容和蔼的老人,连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是宋亭舟话语中这样的人。
也可能他早就知道,只是下意识将其掩盖住了。
覃斡被押上公堂,看到上首明镜高悬牌匾下,坐着的是宋亭舟而非曾知府后,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一股脑的瘫跪在地上。
搜寻钱椿的这几日功夫,捕快们早就找到那几日卖过毒草的药铺。抓获了十来个牵扯案子的伙计、乞丐、小贩和农妇,经过审问,他们无一例外全是被覃家的管家用钱收买行事。
而覃家管家,也已经在严刑峻法之下将所有的事都交代了一清二楚,覃家甚至现在库房里还有用剩下没来得及处理的毒草汁水。
陈照磨姐姐、王管事、车队领头、钱椿、覃家管家,这些人提供的人证、物证、供词齐全。覃斡就是把岭南官职最高的承宣布政使请来,当下也无济于事。
宋亭舟雷厉风行的断了案子,下毒未遂罪不至死,但像工坊投毒,情形恶劣者便是大理寺来审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宋亭舟判了覃斡斩刑,还要双倍赔偿孟晚五千瓶橘子罐头的损失,和双倍赔偿果农的八车橘子。
橘子好说,岭南做为各种橘子产地,本钱不多。但孟晚的五千瓶罐头,谁都没想到定价是一两银子一罐,这还是批发价。
覃斡儿子们不服,还要宋亭舟再审,宋亭舟直接将琉璃罐子摆在公堂上。
“此乃皇室御用之物,孟东家经得太子殿下同意才敢售卖。你是觉得皇室的东西,值不上一两银子吗?”
谁又敢顺着宋亭舟的话承认皇室东西一文不值?甚至一两银子都算不得什么高价。覃家只好咬牙赔付孟晚一万两白银和八车橘子的钱。
经此一遭,覃家卖了十几家铺子,生意也大大缩水。覃斡平时除了死对头余家,没少打压其他府城富商,如今他家出了事,那些和覃家有过节的商人纷纷扑上来落井下石。不过两月的功夫,这个盘踞府城的庞然大物便已经泯灭于众,沦为三等小商贾。
“宋大人,宋大人您听我说,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被覃家人蒙蔽的啊!”陈照磨的姐姐还在服劳役,他这个鼓动人心的只因受贿丢了官反而在外痴缠。
宋亭舟一脸冷漠,与这种人多说一句都嫌浪费口舌。不外乎是贪图覃家与曾知府之间的关系,并承诺自己下台之后,让他从小小照磨往上升一阶。
贪心不足蛇吞象,连亲姐姐都坑害,从此往后谁还敢用他?
“大人,布政使司的人来了。”陶十一快马从衙门过来喊宋亭舟。
宋亭舟甩开纠缠不清的陈照磨,同陶十一又回了衙门。
晚上宋家的饭食都已经准备好,宋亭舟却还是没回来。阿砚望着桌上的饭菜,深深吸了一口,把孟晚逗笑了,“大宝,你这是做什么?”
阿砚十分诚实的说:“阿砚饿了。”
他揉了揉肚子,“我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常金花给他夹了个鸡腿,“饿了就先吃,不必非要等着你爹。”
阿砚对着鸡腿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板起小脸,义正言辞的拒绝,“爹爹没来,阿砚不能先吃!”
楚辞递给他一小碟子杏脯,阿砚比拒绝鸡腿还快的拒绝了。
孟晚还能不了解自己儿子?
“小辞,拿回去吧,阿砚还等着多吃几个鸡腿呢,这碟子杏脯吃完,他怕饭菜会少吃。”
阿砚捧着红红的小脸,“也不是啦,是因为祖母做的饭菜太香了!”
今晚常金花掌厨,被孙子捧扬自然高兴,“爱吃祖母明天还给你做。”
一家子开开心心的围着饭桌说话,屋外传来黄叶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小公子都等急了。”
孟晚起身去接宋亭舟,却没有对方步子快。宋亭舟大步踏进屋子,两人正好撞在一起。
揽着孟晚的腰身,宋亭舟上钩的嘴角显示他当下的好心情,“都在等我?开饭吧娘。”
“好,都坐下吃饭吧。小辞,祖母给你也夹个鸡腿。”常金花动筷给楚辞也夹了个鸡腿。
孟晚帮宋亭舟添了碗米饭,“可是有什么喜事?”
宋亭舟净了手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接过他递过来的大号饭碗,“承宣布政使司来人了,朝廷下了诏令到承宣布政使。”
孟晚立即便想到其中关窍,“吏部升了你的职位?强制让曾知府致仕了?”
宋亭舟想到最近将府衙事务都推托给自己的曾知府,“不,应当是曾知府主动递了致仕的折子。”
孟晚心想:算他识相,自己致仕总比被下台仕好看。
常金花满心欢喜,“大郎这是……又升官了?”哪怕她不懂朝堂,也知晓升官不是那么容易的。当初到赫山县之后,她都做好半辈子都留在这里的准备了,怎料才三年又挪了地儿。
旁人升官求爷爷告奶奶的,怎么到她儿子这里这么随便?
今天肉菜多,孟晚笑嘻嘻的帮她用小碗舀了一碗青菜汤,“夫君升到知府了,开不开心?”
“开心是开心。”儿子有本事,如今是顶大的官了,当娘的怎么会不喜悦?
“咱们是不是也要设宴啊?”常金花一朝变成知府大人的娘,一时半刻适应不过来,怪别扭的。
宋亭舟安慰她道:“娘,不必了,我们家以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只是行事注意,不要被人抓了把柄就好。”
“好好,娘知道。”常金花碗里的饭都不香了,脑子里开始想东想西,孟晚给她夹什么她吃什么。
但之后的日子确实如宋亭舟所说,并无太大变化,曾家人收拾了行装,准备回乡养老。北地离这里天南地北,恐怕此生都不会回来了。
好歹上司一扬,宋亭舟和孟晚去给曾家人送行。除了他们夫夫二人外,竟也没有几个熟人过来。人走茶凉,不外乎是。
孟晚走至小覃氏身侧,“小覃夫人,鹃娘你还是不要带走了。”
覃家现在一团乱麻,小覃氏要走都没人过来送她。她心中恨孟晚入骨,却再无往日嚣张气焰,只能警惕的问:“孟夫郎是什么意思?我自己女儿还不能带走了?”说完后她满腹委屈和嫉恨,语气中不免带上些情绪,被一直关注二人,怕她临走还惹麻烦的曾老夫人狠狠扯了一把。
“鹃娘是不是你的女儿,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我也是最近才想到,她与我一个朋友的妹妹年岁吻合,只是长相已有变化。”孟晚对身后神色激动的董懂招了招手。
“你!”小覃氏本想说他欺人太甚,鹃娘一个被买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巧就遇到了亲人。
但曾老夫人不等她说完,已经叫丫鬟将鹃娘抱下马车,“还望孟夫郎见谅,我家孙媳儿多年无子,这才找了这么个偏方。既然是有亲人的孩子,便把她还给她的家人吧,也算是全了她叫我几年祖母的情分。”
孟晚对曾老夫人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老夫人客气了,我这边也不确认,只是小覃夫人若是不喜欢鹃娘这个孩子,强行带走也没什么意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家就是没人入仕,这些年也是积攒些家底的,回乡踏实过日子仍是一方员外郎。要是小覃氏对鹃娘好些,也是好日子。
但小覃氏脾气暴戾,覃家败落之后她远走他乡,只怕鹃娘更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便是她不是董懂的妹妹,孟晚也有心插手留下她。
“娟娘?”董懂试探的叫了一声一脸迷茫鹃娘,越是细看,就愈发觉得她想自己妹妹。
“你还记得哥哥吗?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的房角上有燕子?院里还有两棵桃树?”
鹃娘一脸迷茫,有些畏缩想躲到小覃氏后面去,又怕她打自己。
孟晚十分有耐心的说道:“鹃娘,你先过来下,这个哥哥有可能是你的亲哥哥,接下来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吗?”
鹃娘今年已经六岁,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小覃氏的孩子。但她离了曾家又该去哪里呢?比起整日挨打,她更怕未知的未来。
慢慢吞吞的走到孟晚面前,被他拉着手。孟晚又对董懂说:“别光愣着啊!鹃娘被拐的时候年纪小,很多事肯定没什么印象了,你记不记得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之类的?”
经他一提醒,董懂瞬间想到了什么,他忙道:“有有!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带她的婆子偷了懒,鹃娘从榻上掉到了地上去,后背磕到了床柱上留了老长一道伤疤!”
小覃氏心里咯噔一声,鹃娘后背确实有一道疤,只不过颜色浅淡,不是特别明显。
孟晚光看小覃氏的表情就已经确定了七分,叫上董懂去马车里看鹃娘后背。
衣裳半褪的瞬间,董懂的眼泪顷刻决堤,不光是因为鹃娘后背与他妹妹一模一样的疤痕,更是因为她瘦骨伶仃的身体上,遍布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伤痕。
第26章 商会
鹃娘不知所措的看向孟晚,她记得上次被母亲当众打骂的时候,是孟晚为她出头。而且她能感觉到,母亲和祖母都怕他。
孟晚摸摸她的脑袋,“鹃娘,你应当知道小覃氏不是你亲娘吧?”
鹃娘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个董懂哥哥呢,他妹妹前些年也丢失了,和你年岁一模一样,后背的胎记也一样……”孟晚说着说着,发现鹃娘的嘴巴确实长得有些像董懂。但她实在太瘦了,有些瘦脱了相,和脸蛋圆圆的董懂便只有这么一点相似的地方也看不大出来了。
鹃娘眼眶一热,“那董懂哥哥是我的亲哥哥吗?”她也是渴望亲人的。在曾家,她表面上是小姐,可实际上没有人将她当作亲人,连下人也都背地里取笑她。
董懂自从见了鹃娘身上的伤,眼泪就没断过,“你是我妹妹,叫董娟儿,娟秀的娟。”
娟娘摸着眼睛崩溃大哭,“可他们说我叫招娣!”
董懂心疼的无以复加,他抱着妹妹一遍遍的重复,“你叫董娟儿,是爹娘的珍宝,不是什么招娣,不是……”
孟晚跳下车,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留给这对苦命的兄妹。
那边的曾老夫人见状已经懂了孟晚的意思,招呼着不甘心的小覃氏告辞离去。
董懂兄妹俩占用了马车,孟晚想让他们多相处相处,便上了宋亭舟的马,让他带着自己回去。
“在府城到底是比赫山县便利,之后再找找,没准能再找到几个孩子。到底我答应了她们,便该尽心尽力。”孟晚靠在宋亭舟身上,听着马车里隐隐飘出的啜泣声,心中不免动容。有了阿砚之后,他好像对小孩越来越有耐心了。
宋亭舟揽着他,不紧不慢的拉动着缰绳,朗声说道:“之后将县、镇各自贴上寻人的告示,上述悬赏。就是为了钱,也会有人积极找寻的。”
孟晚侧仰着头看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弯起眼睛说:“算算日子,三叔也该来了。”
宋亭舟低头对上他的笑脸,也跟着笑了,“前几日昭远和泽宁一起送信过来,他们在京中一切还好。”最重要的是,他那个光棍大舅哥终于成亲了。当然,这种微不足道的消息就没必要告诉晚儿了。
说到信,孟晚也想到了这几日家里收到的信,“老家里宋家的孩子,有几个考上了秀才和童生的。族长话里的意思,有几个还想接着往上考,余下的都已经到极致,不得寸进,便也不想再考了。”
宋亭舟思量片刻,“我已向朝廷奏折,推举整个西梧府施行摊丁入亩。你开办工坊又带动了大批平民生计,百姓安居乐业,也是时候向乡镇和山寨推行读书识字了。”
特别是壵、瑶、鹋、三族,连基本沟通都难,起码要在寨子里普及禹国官话。
孟晚在马背上颠着,很快入了城中,看着百业待兴的商铺和眼中充满期望的百姓,他瞬间领悟了宋亭舟的意思,“你是想将他们叫来西梧?背井离乡,也不知他们愿不愿意?”
到了家门口,宋亭舟先下了马,再接孟晚下来,“晚上我便写信回去询问,愿意来的,咱们帮他们在当地安家,一应待遇,比在泉水镇高上一成。” 西梧府的读书人实在太少,凑齐几十上百位夫子还真有些困难。自家若是能填补上最好,若是不能,便再去别处请人。
天色还早,将孟晚送回来后宋亭舟直接去了衙门办公。
董懂和娟娘兄妹俩都哭肿了眼睛,特别是娟娘,年岁还小,又经历了大起大落。哪怕董懂疼惜她,她心中也不免忐忑。
“娟娘,你放宽心,你哥哥是藕坊里的管事,挣得钱不少,足够好好养活你。”孟晚语调轻松的和小姑娘说话。
董懂把怀里的帕子递给妹妹,听到孟晚的话破涕为笑,“哥哥再有一年,便能攒够钱买座小院了,到时候我们就在赫山安家。”
“家”这个字最简单的表达只有两个,房子和家人。简简单单,给人无穷力量和希望。
娟娘就这样带着冒出一点点小触角的憧憬,惴惴不安的和董懂回了赫山。
初阳渐升,孟晚望着他们相偕的背影,露出一抹浅笑。能亲眼见到所有人越走越好,同样将他自己的心,也填补的满满当当。
唐妗霜从工坊的方向过来,见他沐浴在橘色的暖阳下,熠熠发光的模样,不禁也倒吸一口冷气。他这位东家,从心性、手段、眼界和容貌,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只不过有时候人有些恶趣味罢了。
“呦,你怎么有空过来,那个小余不缠着你了?”
唐妗霜垂下脑袋,好吧,开始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咳,东家,董懂走了吗?”唐妗霜生硬的岔开话题。
孟晚眺望远方,“走了,带着他妹妹一起回了赫山县,和商队的车一起走的,桂诚也被我叫去送他们了。”
“竟然真是他妹妹。”唐妗霜也替董懂高兴。
“但他和陈大牛刚定亲,娟娘她……”
孟晚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吧,陈家人我看不错,连邻居的孩子都养,怎么可能容不下个娟娘?等懂哥儿和大牛成亲的时候你回去看看,顺便替我送贺礼。”
“我信东家的眼光。”唐妗霜可能是早年的经历不好,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毫无疑问的,他无比信任孟晚。
孟晚拍拍他肩膀,调侃道:“等以后你成亲,我送份更大的。”
唐妗霜麻木的说:“我一辈子替东家效力,永不成婚。”
孟晚无奈了,他身边这几个都怎么的,一个两个都这样说,“我虽然尊重你的选择,但也希望你不要被过去的阴霾裹挟,有合适的还是要试试嘛,我看那个小余就不错。”
唐妗霜把脸扭过去,满脸抗拒。
“好好好,我不说了。商会的事筹备的怎么样了?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吗?”孟晚态度正经起来。
唐妗霜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事,“除了覃家,府城、县城、和各个镇上的商贾,能通知到的都通知了。昨天便有商人陆续赶到府城来,想必能准时参加商会的人会很多。”
孟晚把腰上挂的玉佩拿在手里玩,“我曾听我师公和三叔说过,扬州的商人自发组织商会。他们按照行业分成大大小小各种商会,大的带小的,小的依附大的。联合起来把控了扬州几乎九成的买卖。”
唐妗霜看着他沉静下来冷肃的脸,莫名觉得有些像平时冷脸的宋亭舟,“我们也要联合大小商会,统一西梧府的买卖吗?”
“不。”孟晚飞快否定,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规整西梧府商贩,打压外来商人。而是让西梧府,乃至整个岭南与他地商贸互通。
孟晚掷地有声,“我不管他们要不要私下成立商会,我集齐西梧府商人的意思很简单,让他们把眼光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放长到外面去。”
——三天后,西梧府第一次商会。
三月份的岭南还没正式进入梅雨季节,但气温回升,降雨已经有所增加。今天的天色就很暗沉,时不时便落下几滴雨珠。
珍罐坊前面的大片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好了十二座造型简约的六角木亭,每座木亭里都摆放了一张竹编桌子,和围成一圈的十把竹椅。
西梧府大大小小的商贾虽然不是全部到齐,但孟晚知府夫郎的名头,也让这十二座木亭坐满了九座。
他们按照先来后到随意坐在竹椅上,对最中间与众人相对而坐的孟晚提出质疑。
“孟夫郎的意思……恕我等愚钝,实在不解其意。”
孟晚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对襟长袍,脑后挽了个造型简单的发鬓,配上一支坠着宝珠的金钗。不是多么花哨的装扮,工艺还算精湛,但盖不住他张扬飒爽的气质。这会儿孟晚不像是个官夫郎,反倒像是浸淫商扬多年的掌控者。
他坐在这么多或老或少的商人中间,顶着他们不屑、怀疑、好奇、打量的目光,单刀直入的说:“钦州的菠萝、柳州的杨梅、廉州的庵摩勒(芒果)、南宁的香蕉、西梧的荔枝和橘子……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们脚下这片被其他地方嘲笑的土地,其实物资丰富,有禹国各地想象不到的各类物种。”
有个小商随口嘟囔了一句,“都是些不值钱又运不出去的果子罢了。”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是因为覃家的败落和宋亭舟的官位害怕了,而不是真的心服口服孟晚,才来参加这个由小哥儿主持的、可笑的商会。
孟晚坐在中间的亭子里,身边是贴身保护他的雪生、唐妗霜、黄叶、与七八位工坊里的管事。
“我知道各位中流传着我不通经商的名声,实际上,我除了经营赫山的糖坊、藕坊和身后这三座工坊外,确实没什么正经铺面买卖。”
孟晚没有夸大,也没有炫耀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话说出来,所有亭子里质疑的声音消失了。
西梧府这三座工厂当初轰轰烈烈建起来的时候,众人是极为意外和钦佩的。但后续珍罐坊并没有带来盈利,反而是孟晚自掏腰包往里数不尽数的搭钱。再加上小覃氏的刻意煽动,民间便流传出一些对孟晚不利的传言出来,直到曾知府致仕和覃家倒台,这些声音才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可他们是不是忘了,整个岭南如今最火热,最挣钱的赫山糖坊,同样出自这位孟夫郎之手。还有神秘莫测,只卖给外来商贩的藕坊,更是不知盈利多少。他们担心孟晚胡搞的时候,对方已经赚了他们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见众人沉默,孟晚淡然吩咐,“妗霜,叫人把东西给管事们发下去。”
唐妗霜领命退下,不一会又从珍罐坊重新出来,后面跟着十来个工人,简单粗暴的拎着竹篮,往每座亭子中间的桌上都摆上了两瓶罐头和十个碗、勺。
“众位有些消息灵通,可能已经知道我身后三座工坊都生产的是何物。可大部分人应当都还不知,今天就趁大家都在告诉大家,珍罐坊生产之物便是诸位面前的果珍罐。”
孟晚站起来,捧起一瓶果珍罐来,从它外层的竹编套子上取出一个配套的竹片开口器来,“诸位可以将此物取出,放在瓶口的位置,稍微用力……”
“啵”的一声,盖子被起开。
所有人都忘了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精巧吃食,他们也是头一次见识这般奇特巧妙的物件。里面吃的暂且不提,光是外包装就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不用孟晚多说,盖子开启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分食起罐中之物。
“味道尚可,有些甜腻,女子小哥儿应当爱食。”
“汁水充沛,汤水粘稠,还挺好喝。”
“我还是更爱吃新鲜橘子。”
“我倒是觉得比新鲜橘子更方便实用。”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孟晚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唇边缓缓荡起意一丝笑意,他抚了抚掌,清脆的巴掌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那大家可知,你们吃的这果珍罐,从制成到现在,已经放置了四个多月。”
他这话一出,在扬所有人都震惊了,甚至有人不顾形象的站起来跳脚。
“什么!孟夫郎你是何意?你把放了四个多月的东西给我们……你你你!我……”
孟晚当着他们的面自己吃了一块面前的橘子罐头,堵住了他们的话头。
“我难不成还会毒害诸位不成?我面前的果珍罐,最多可存放六月而不腐!”
那些商人从没听过这般不可思议之事,但回想刚才入口的口感,又不得不信。
“真……真的能放六个月?”
“难不成是用糖的甜味盖住果子的腐气?”
“不对不对,果子是好是坏还是能品的出来的,罐中之物绝对没坏。”
“那就是孟夫郎骗了咱们,这东西是刚出产出来的,并没放到四月之久。”
“这……”
孟夫郎千方百计将他们聚集起来,骗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众人心中已经隐隐相信,孟晚创建的珍罐坊,还真的有奇特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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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哥儿大三,抱金砖。
孟晚指了指他身后的其中一座工坊,“灌玉坊在京都只供皇室,太子殿下给了我这个特权,虽然只能做吃食的容器,但诸位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太子殿下没有明说,但孟晚是个谨慎的人。起码他不可能在得到灌玉坊工人后,生产精致的琉璃器物和皇室打擂台,除非他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牵扯到高不可攀的皇室,那些商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像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再也没有胡乱插话,只等着孟晚给他们讲解。
孟晚很满意他们的识相,因为某些原因,之后他不想过多出面。这次镇住这些商人,下次商会,应当就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绕弯子,“橘子做成的果珍罐能保存六月而不腐,大家也算亲自见过了。实际上若是保存得当,甚至能再多放两月。橘子如此,在盛京价值千两的荔枝,自然也可如此。”
商会进行到这里,终于突出了重点。
若说之前岭南还有什么值得上层人惦记的,那便是一斤可抵千两白银,甚至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荔枝了。
每运输一次,就要消耗极为庞大的人力和物力,相当劳民伤财。本朝皇上自登基以来,也不过吃上过一次,更遑论普通的黎民百姓了。
若荔枝六月而不腐,天啊!简直难以想象能带来多大的利润!!!
孟晚伸出一个白皙纤长的手指,“一瓶荔枝做的果珍罐,从珍罐坊卖出去,十两银子。”
还以为是一百两银子的商人们,被吊起来心又重重的落了下去。他们是当地人,自然知道本地荔枝不值钱,果农们也只是勉强糊口。真正值钱的东西是防腐工序,而这道工序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琉璃瓶。
偏偏琉璃是白送他们,他们也不敢乱生产的东西,还真的只能在孟晚这里买。
心思活泛的已经在想,假如从孟夫郎手里大批购入荔枝做得果珍罐,再运输到盛京城卖。把耗费的人力、路损刨除,卖多少两银子才能大赚一笔。
“不光荔枝,我开始就和大家说了,钦州的菠萝、柳州的杨梅、廉州的庵摩勒(芒果)、南宁的香蕉……”孟晚拨弄手指,最后统统拢入掌心,“这些东西,我全都要卖到禹国各地去。”
“钦州的菠萝和柳州的杨梅可做成果珍罐,廉州的庵摩勒和南宁的香蕉可以做成果干。后续我若是收到后面两地的单子,自然会再修建一座大型晒晾厂。”
“诸位,话我放到这儿了,你们都不是蠢人,敢不敢跟我干上一票?”
雨水渐急,滴滴答答一连串的雨声却没有在扬众人的心跳跳动的快速。亭子里的商人们除了雨声,还能听到身边同伴吞咽口水的“咕嘟”声。
有年纪轻敢想敢为的年轻商人本来只是父辈打发来见世面的,这会儿眼睛里一片血红,若不是身旁的世伯扯着,只怕都要跑到孟晚面前去应下了。
“东家,我想做!”小余突然从工厂里顶着雨跑过来。
他爹余汖也在亭子里坐着,这群老油条不是不心动,只是光有孟晚嘴上说说,后续工坊收各类果子的价格怎么算?工坊能吃透多少果子?万一他们费尽心思与其他地方的果农达成合作后,孟夫郎一个心血来潮又不干了,他们该如何?
有太多未知的问题需要商谈妥当,谁知第一个冲出来的愣头青就是自己儿子!
“老余,那不是你家彦东吗?他怎么这副打扮?”
“你个滑头,我懂了,你把你儿子送去珍罐坊做工了!”
“什么?欸……不愧是老余啊!”
“除了他,谁能想到这法子!”
余汖被身旁老友们调笑,三句两句的揭了老底,嘴角眉梢都泛起苦涩的笑意,“你们就别看我笑话了,我儿子都说要做了,我们余家怎么也要率先响应孟夫郎买卖。”
他冲几人拱拱手,“老哥哥们,我这就去了,你们再好好想想吧。”
最中心的亭子里,唐妗霜正一脸见鬼似的表情看着小余,“你?要跟东家做买卖?”
孟晚是听雪生说过珍罐坊有个小年轻最近缠唐妗霜缠得紧,但并不知道小余的真实身份,他虽然聪明,但是也没办法做到真正的手眼通天,像先知似的什么都懂。
他饶有兴致的对小余说:“你想怎么和我做买卖?”
孟晚虽然常爱笑着同人说话,但浑身的压迫力可比唐妗霜这样一直冷着脸的管事强多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小余有些不敢直视他双眼,兴奋上头的大脑这会儿冷却了一半,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想……”
“彦东!”余汖撑着把伞过来叫小余。
孟晚起身相迎,颇为意外的询问,“小余是余员外的子侄?”
余汖进亭子后,先是客客气气的对孟晚弯腰行礼,后才拍拍儿子后背,“让孟夫郎见笑了,彦东是我次子。”
他怕引起孟晚误会,不等对方发问便主动交代,“不过他来珍罐坊上工确实是我的主意。您也看到了,这小子性子急,人又直白。我本想让他在您的工坊里磨炼一二,并无其余妄想,他自从入了珍罐坊后,也一直没回过家。”
孟晚觉得这个余员外有点意思,招呼他坐下说话,“余员外不必紧张,我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人,你敢把儿子放到我旗下工坊历练,说明是看重珍罐坊的发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说完话锋一转,“但覃家败落后,你们余家可以说是整个西梧府最有分量的商户,我还确实需要你来表个态,带个头。”
他说话虽然客气,但语气中满是不可置疑,想来刚才就是余彦东没有站出来,孟晚也会主动找上余家。
余汖是个有决断的当家人,不然也不会不顾妻子老娘的数落和阻拦,硬是把次子塞到工坊里做工人。他只犹豫了不到三秒的功夫,便已经决定好向孟晚投诚。
“能跟着孟夫郎做买卖,是我们余家的荣幸。我家虽是靠布匹发家,旁的生意却也有沾染,不知孟夫郎的意思是……”余汖紧盯孟晚双眸,生怕那句话让这位本领了得的夫郎不满。
孟晚也没客气,指了指余彦东道:“我看小余就不错,不然把他借我用用?”
甭管乐不乐意,余汖面上都是一片喜色,“孟夫郎看上犬子是他的福气,有用得到的地方,您只管提。”
孟晚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面前的橘子罐头,“我想让小余集结一支商队,今后专门负责运输果子和成品果珍罐。”
“组织商队?”余汖面露惊讶。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儿子,而是组织商队是个不甚简单的活,不是光找人跑商就行了。胆子、谋略、处事不惊、熟通道路、各种商品价格、怎么与人谈买卖生意。便是他家的商队,也是磨炼许久才磨炼出来那么一批人。他儿子初出茅庐,就这么上路的话,不得被人骗的连渣都不剩?
孟晚自然知道组织商队多难,看祝三爷每年风里来雨里去的就懂了,有两次还遇上了山匪。幸好他的商队里,大部分人都是当初祝四爷手底下的镖师,各个人高马大应是杀出一条路去,不然人可能没事,一年的辛苦钱可能却没了。
孟晚想组织的商队,却又不是一般的商队,目前摊子还没铺成,暂时还没必要详说。
“余家有自己的布庄和染坊,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桩生意,不知道余员外感不感兴趣?”
余汖很给面子,“孟夫郎但说无妨。”
孟晚将壵寨的土布和壵锦的事说了,壵锦并非旁人不能学会,只是工序更复杂些而已。达尼妹的小铺子和余家合作会利益更大化,也能将壵族人织的精美布匹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有他在中间看着,余家人是不敢欺骗她和壵族人的。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商人过来找孟晚,都是商量些收果子,或者是从孟晚手里买成品到其他地方贩卖的事,他们无一不从孟晚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等以后收果子的人多了,普通百姓看到果子带来的利益,便会自发承包荒山种植果园。中间商人再倒手卖到工厂来。由工厂加工完成后再被另一批商人接力卖出去,形成一条完美的输送带,带动西梧府乃至整个岭南的果业。
现在孟晚要做的,只是带领大家各司其职,相互磨合起来。
雨水越下越急,亭子里的商人开始逐渐离开,也有的撑着伞被工坊的管事们带去参观工坊。
孟晚在亭子里将开启的罐头全部吃光后,便托着下巴对着连绵不绝的雨幕发呆。他脑海里想着杂七杂八的各种事宜,直到雪生轻声提醒,“夫郎,好像是大人过来接你了。”
“啊?”孟晚将脑子里的东西都甩飞,猛地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往外望。
白茫茫的雾气越往上颜色越接近布着雨的乌云,十米之内外的人影都看不真切。宋亭舟乘坐的马车都赶到了亭子边上,大家才知晓他来了。
陶十一穿着蓑衣赶车,但是雨水太大,他仍是湿了半边身子,“夫郎,这么大的雨,有人来参加你的商会吗?”
他真情实感的担忧,下一秒就被身后的宋亭舟踹到了一边去。
“天气不好,人少也是常理,改日不如将人都叫到家里去。”宋亭舟合上雨伞竖立着戳到木柱上,手上拿了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食盒,语气淡定的对孟晚说道。
孟晚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安慰,牵着他手坐下,“安心,都来的差不多了,只是雨下的太大,我叫大家先回城里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又恢复成刚才发呆的样子,单手托腮面对宋亭舟说话,只是眼中不是放空的迷茫,而是双眸里堆满了甜蜜的笑意。
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了,面前这位一直都很喜欢接他回家。
“都走了?谈的怎么样?”宋亭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凡人,不可能所有事都尽如人意,但他真的想让孟晚一路平坦,事事顺心。
孟晚看他那张看了快十年都没厌倦的帅脸,唇角自然而然的上翘,“还不错,他们怕我向你告状,各个都很配合。”
“呵。”宋亭舟轻笑,能护住孟晚不受外人的气,他心底不知道多满足。
桌上的食盒被他打开,里面是两屉饺子、一碟子桂花糕、一碟子千层糕、还有用小瓶子装的陈醋。
“哇,怎么还有饺子啊!”孟晚在亭子里坐了大半天,除了一瓶罐头什么也没吃,这会儿还真有点饿。
“今日下雨,我让他们都散了。也没回家,在衙门附近的摊位上买的饺子,你尝尝好不好吃。”宋亭舟把碗筷也从布袋里拿出来替他摆好。
孟晚迫不及待的夹了一个到碗里,又倒了小点的醋进去,饺子被包的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满的肉香溢出口腔。他几口吃完一个,幸福的眯起眼睛,“好吃好吃,以前府城好像没有饺子店吧?”
宋亭舟又给他夹了一个到碗里,“前日新开的,摊主是北方人,儿子过来做买卖,老两口就开了个小摊子专门卖饺子。”
“不错,和娘做的差不多。”孟晚夹起一个没蘸过醋的饺子到宋亭舟嘴边喂了他一口,“你也吃几个吧,免得我吃不完还要收拾。”
他们俩分着饺子吃,总不能让其他人干巴巴的看着。宋亭舟将糕点给亭子里的几人分了,“点心给晚儿留一块千层糕,剩下你们分食了吧。”
雪生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坐到最远处观雨吃糕。剩下性子跳脱的陶十一和这个说两句话,又和那个搭一句腔。
唐妗霜站到雪生身后,似有些不好意思待在孟晚身边,“东家和宋大人,一直这样……这样亲密吗?”
雪生吃完手上的糕拍了拍手,“许多年了,从未变过。”
唐妗霜轻叹着感慨,“真好啊……”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身处地狱,却没想到还能让他见识世间的美好情感。
“唐管事!那个……你见过我爹了吧。”身后一道煞风景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唐妗霜一瞬间扳起脸,压着嗓子训斥,“我和夫郎一起见余员外是为了谈生意!”
余彦东扭扭捏捏的凑过来,“那不也算见了长辈嘛。”
唐妗霜多冷的一个人,也被逼得额头青筋横跳又无可奈何,“我比你大三岁!”
余彦东眼睛一亮,反倒更兴奋了,“老祖宗说:哥儿大三抱金砖,三岁岂不是正好!”
“咳!”雪生在一旁险些将嘴巴里的糕都喷出来,神他娘的哥儿大三抱金砖,哪个老祖宗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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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商站
“你想组建商队?”还是珍罐坊外面的亭子里,祝三爷一边望着面前三座巨型工坊,一边同孟晚说话。
“准确的说不是我组,而是小余。”孟晚叫来余彦东。
余彦东做为余家这个老牌商号的少东家,半点架子全无,客客气气的对祝三爷揖了一礼。
孟晚对他的表现极为满意,同祝三爷介绍说:“他们余家是西梧现在最有钱、有号召力的商户。”
就这一句,祝三爷便明白了孟晚的意思。这小子办事,其余人自然会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给他些面子。再来有个本地人掌权,其中诸多方便之处。
祝三爷问:“可是要我带带他?”
孟晚不和祝三爷客气,他理所当然的说:“让三叔带他跑跑买卖是肯定的,但我说的商队和三叔以为的还不是一种。三叔知道驿站的营生之道吧?”
祝三叔诧异的问:“驿站?禹国的驿站是每八十里一座,最快可日行三百里。官员倒是可以凭“符验”使用驿站资源,但这与我们这样的商户又有何干系?”
禹国驿站的主要用途还是用于传递信件、军情、以及运输军需。不管途中有无人烟,都要立上一座,而且无人敢劫。因为今日敢有山匪抢劫驿站,明日最近的兵营便会踏平附近所有山头。
孟晚有宋亭舟这个知府在,知道西梧府乃至整个岭南修路是近三年的大趋势。路方便了山民百姓,使他们得以走出大山,但最受益匪浅的绝对是商人。
受宋亭舟影响,孟晚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多从底层角度去看待问题,“若商人运送货物的时间可以变得更短,路耗更少,多出这部分便能多给果农提上两分。”
祝三爷笑了,这时候难免觉得孟晚有些妇人之仁,“恐怕到时候大家想的是如何将这份钱赚到自己口袋,怎么会主动给果农抬价呢?”他也是商人,扪心自问自己也会如此做派。
孟晚不太担心这些,等以后路通顺了,商农相互往来,他从中把控一二,商户们不给果农涨价都不行。
“三叔去糖坊的时候,觉得赫山现在的路如何?”孟晚又说到路上。
赫山县的路起码修建完成了一半,这个一半可不光是官路和城镇,还有赫山辖内大大小小的村庄吗。
因为赫山刚缓过来几年,所以县衙内存银不多。可赫山村庄的村民们有钱,家家户户都出钱出力,再加上糖坊的利润有一半也用在修路上面,因此道路建的飞快。
大家伙把修路当作本村脸面,生怕邻村超过自己,最先富裕起来的红山和红泥两村,恨不得把村口的路修得比官路还宽。
祝三爷这回过去糖坊取货,自然见识到了赫山县的变化,可以说他每年来,都会被震惊一回。
“说句不夸张的,赫山已经快要比拟江南一带的县城。不过才一年而已,街道上便商铺林立,百姓在街上穿插行走,一片欣欣向荣。那路比京城的还平缓宽阔。”
“我想修一条直通盛京的路。”孟晚一脸平淡的说。
祝三爷:“……”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可知从西梧府到盛京城足有四千三百里!恨不得将国库都掏空大半,劳民又伤财,才能修得完,你拿什么修?”做为一个常年三地跑商,横跨南北的行商,祝三爷最有资格说这番话。
孟晚从来都不是个自大的人,他细细诉说,“我一己之力定是不行的,可若是千千万万个商户帮我呢?我在县城和镇上之间修建商站,仿照从前四爷那般雇佣好手帮商人押送货物,收取佣金,以商站营收的一部分用来修路。”
祝三爷不解,“那和镖局又何区别?镖局昂贵,我们商人宁愿自己组建商队跑商,也不愿多花这笔费用雇佣他们。”
孟晚放慢语速,反问道:“若我建的商站,费用只比他们自己运货高一成呢?三叔觉得他们是费力自己组建商队,还是用现成的?”
祝三爷更糊涂了,“这……高出一成来,你还有得赚吗?”
孟晚让黄叶奉上纸笔,在纸笔上写写画画一番,如老匠人打磨玉器般,每个细节都碾碎了揉开讲,详细给祝三爷讲解了一通。
首先镖局押镖之所以价格昂贵,是因为三点。
一:人力成本高。找镖局的人大部分都是长镖,最少路程也要十天半月,长达三月五月的更是常态。二三十号镖师,一趟买卖耽误这么长时间,便是按天收费,也是该付人家这么多钱的。
二:风险成本大。押镖的时候,特别是给商户押镖,货物值钱,商人也不差钱,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被山贼、土匪抢劫,甚至丢了性命。若货物丢失、或者损坏,大型知名镖局还要赔损,这也是雇佣镖师,价格昂贵的原因之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三:装备食宿开销。镖师们长途跋涉,马匹、武器,都要配备。最主要的是路上食宿和打点关卡的银钱,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又是一大笔的费用。
祝三爷深知这些钱比比都省不了,所以才更好奇孟晚的商站是怎么赚钱的。
“我打算像驿站一样,在西梧府和盛京城之间的县城、镇子里,建立商站。每座商站之中都雇佣人手,备养马匹车辆。”
孟晚手中漆黑的笔墨开始无意识在纸上涂抹,“若每次人员出行最多不超过三天,那起码会降低六成的成本。”
祝三爷终于听懂了,“你是说把交付给你们商队的货物,以借力形式从这个商站,运输到下个商站去?”
孟晚点头。
祝三爷眼睛缓缓瞪大,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似天马行空,但落实下去又十分有理有据。
半晌后,他嗓音干涩的说:“三叔也想跟你干一票,大侄子你说成不?”
——
有祝三爷这个走南闯北的老油条带路,孟晚建商站的计划就更多了层把握。建商站是个相当长远的计划,孟晚的打算是边修路边建商站,没钱了就等等后续商人发力。
西梧府率先在靠近南城门的地方建起来一座,平常就由余彦东全权打理,孟晚敢用人,也不怕用新人。这种魄力,是许多瞻前顾后的老油条所没有的,年轻的商人把他当偶像一样敬着。
从三月开始,孟晚又恢复连轴转的模式,甚至比从前更忙。那些商户有的承包了山头,有的打算直接在工坊买成品运输到盛京城卖。这些商人头次与工坊签订各类订单,需要孟晚这个东家把关,不然唐妗霜再能干,也没有相应经历,在那些老油条面前有些不够看。
西梧府的几座商站初建,招揽人手,购买马匹等杂事,说大不大,说小孟晚还有些不放心。
但用余彦东的好处便是,他爹余汖知道儿子被孟晚重用,悄咪咪的帮了不少的忙。
孟晚这头忙活正事,那头还要不留余地的给合作的商人画大饼。
“黄员外,你若是入了咱们商站的股,我一分钱都不赚你的,而且你以后就是咱们西梧商站的贵宾。每次使用商站运送货运,我给你家让利两分。”
“对,不用你掏一文钱,就能成为贵宾!”
“但是嘛,需要你为咱们商站做些小小的建设。”
“往后你家货物,每次用商站运送,需要抽出小小的一成出来,用以商站铺设道路,路好走了咱们运货也更平顺啊!”
“龚员外,你也要办贵宾啊!好好好,这边请,妗霜,你给龚员外登记一下。”
“李掌柜,你看到了吧,我们这次名额有限,你要是不抓紧,免费的名额就满了,后续再办贵宾卡可是要收费的。”
孟晚说的嗓子冒烟,他喝了三壶茶水,上了五趟茅厕。等晚上宋亭舟来接他的时候,整个人都瘫在他身上不会动弹了。
宋亭舟将车帘放下,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的更舒服,“明日便在家里歇息半日,嗯?”
孟晚闭着眼睛哼哼两声,“不行~我起码还要再去五六天。等这波热乎劲过去,妗霜也能处理好了,我就在家好好歇上几天。”
宋亭舟摸了摸他疲惫的脸颊,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疼。
见他沉默不说话,孟晚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就几天而已,忙完了我带娘和阿砚去山上采菌子去。”
宋亭舟声音温柔,“好,我陪你们。”
孟晚在马车上睡着了,下车的时候是宋亭舟抱下去的。阿砚跑过来被楚辞制止,他飞速对弟弟比划几下,阿砚便捂住自己嘴巴,用细微的气音说:“哦哦,我知道了,不去吵阿爹了。”
吃饭的时候孟晚也不在,常金花到厨房给孟晚留了饭菜,夜里被宋亭舟取走端进房里。
第二天一早宋亭舟先送孟晚出城,后回府衙同下属商量事宜,说是商量,但现在的府衙基本上是宋亭舟的一言堂。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炷香后,乔经历领着几个小吏,上文书和官印跑去珍罐坊宣布同孟晚的商站合作,他们在珍罐坊外张贴文书,上述只要修路出力者,均可在府衙挂上名号,日后每百里路便设一石碑,碑上按出力多少排序刻名。
诱惑力不算太大,但西梧的商人们早就决定要在孟晚的羽翼下乘凉,写不写名,还没有孟夫郎承诺让那两分利钱让人心动。锦上添花罢了。
但此举之后,乔经历和衙门的小吏便可以明目张胆的帮孟晚分担一二。
面对衙门的人,商人总是下意识礼让一分,不敢耍什么滑头,问些虚话。如此一来孟晚少操了一份心,不似昨日那般疲惫不堪。
一连去工坊报到五日,乔经历才带着小吏回府衙找宋亭舟复命。大部分有先见的商户都已经同孟晚签订了文书,剩下些小商贩留给唐妗霜练手,至此孟晚终于暂时空闲下来。
他先是在家不分昼夜的胡睡了一天,等爬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边连接房顶的地方,已经被残阳染上橘黄色的暖光。
他和宋亭舟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可能是吃晚膳去了。
孟晚浑身骨头都睡得酥了,不想下床但肚子又饿,趴在被子上发了会儿呆,房门外传来微不可察的脚步声。
“夫君~”
脚步声加快,宋亭舟背着光推门进来,昏黄的日光衬得他冷峻的脸上,线条都比往日柔和了不少。
“醒了?饿不饿?”
孟晚有气无力的说:“饿,都快饿死我了~”
宋亭舟进来拧了张湿帕子给他擦脸,问道:“想吃什么?厨娘做的还是要娘做的?”
孟晚抬脑袋闭眼睛配合他轻柔的擦拭,“你们刚才吃的什么?”
宋亭舟帮他擦完脸又擦手,“菌菇肉丁和土豆肉丁的打卤面,还有几样小菜。”
孟晚咽了口口水,“我要吃菌菇肉丁的!还有吗?”
宋亭舟淡定的回他,“我这就叫厨娘再下两碗,还想吃什么,如意楼的蟹生方要不要吃?”
“要!”
宋亭舟浅笑一声,又问:“他家的盐焗鸡也不错,要不要?”
“要要要!”孟晚的口水都快收不住了。
两刻钟后宋亭舟提了食盒从外面回来,孟晚这会儿已经从床上挪到了榻上,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斜倚着抠弄自己的玉佩玩。
闻到食物的香气他才勉强坐直,“快快快,我感觉我现在能吃一头牛!”
软塌上有小矮桌,宋亭舟先将面条和卤子放到桌上,接着是从酒楼买回来的蟹生方和盐焗鸡,再加上一碟常金花腌的酸笋。
孟晚接过宋亭舟帮他拌好的面条,觉得自己就差对方手把手的喂他了,堪称八级瘫痪。
不过他也饿得顾不了那么多,夹起一筷子面条就往嘴巴里送,“唔唔唔……好次!”
宋亭舟哭笑不得,“慢些吃,明天还想吃什么,我还去给你买回来。”
孟晚一口面条一口蟹肉,一口面条一块鸡肉,吃的无比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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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踏青
西梧府北郊有座宝秀山,半山腰的位置盖了座寺庙,香火一般,庙里的和尚吃不饱饭还总去城内化缘。但寺庙前方有一大片空地非常适合带娃,孟晚叫上苗家的白薇和阿寻一块出来玩。
雪狼久不出门,一朝被带出来放风仿佛鱼入大海,嗷嗷叫着就跑没了影。
众人也不管他,总归不会跑远,一会儿叫一声就会跑回来。
“雪生,把竹席铺到这头来,这边有树荫。”孟晚招呼拿席子的雪生。
宋亭舟提醒他,“晚儿,树上有虫。”
“啊!我忘了,拿这边放吧,宽敞又凉快。”孟晚又小跑着找了处野草生得矮的。
楚辞挎了个小包追过去,仔仔细细在周围散了遍药粉后,才对雪生点点头。
孟晚特意让人给编的凉席又宽又大,铺在草地上能坐的下十五六个人。马车不能上山,常金花爬上来累的够呛,先行坐在垫子上休息。
“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常金花感慨。
孟晚不爱听她这么说话,“娘,你才四十九,还不到五十岁呢算什么老?旁人家谁四十九了还开铺子卖吃食?”
常金花笑了起来,眼尾的褶皱都显得比曾经柔和不少,“娘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如何不老?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来宋家都十年了。”
宋亭舟一愣,“十年?”
“雪生来咱们家也快九年了啊。”孟晚没觉得时间流逝的多快,反正他每天过得都很开心充实。和宋亭舟、常金花在一起,酸的甜的都是好的。
白薇和阿砚蹲在前面空地上拿木棍挖土玩,黄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们身边。雪生抱着臂,看的方向也是阿砚,可心中却是一暖。他不想回忆前二十几年在戏班子里受到苦难,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都是在宋家的点点滴滴。
从大人将他从井里背出来后,他这条命就是大人和夫郎的了。
一家子坐在竹席上谈天说地,常金花可能年纪上来了,格外喜欢看小辈成双入对,她望向双双背着背篓进山的楚辞和阿寻,“晚哥儿,你说小辞今年也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亲了啊?你十六的时候都和大郎订婚了。”
宋亭舟忆起他们订婚时的青涩感情,耳根泛起一片淡淡的红晕。
孟晚本来在剥花生吃,闻言好险没呛到,“咳咳……娘!我们那会儿情况不同,小辞还小着呢,不急不急。”
宋亭舟极为顺手的帮孟晚拍了拍后背,“娘,晚儿说的有理,男儿志在四方,再晚几岁不算什么。”
岂料常金花没放过任何人的打算,“雪生,你又是怎么想的,你可都三十多了,这可不算小了吧?我看唐管事人不错,长得也秀气,要不婶子去给你提亲?”
雪生没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脑袋迅速摇了几下,“老夫人,我此生不成亲,就在家里跟着大人和夫郎,他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常金花小声嘟囔,“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你们是不知道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有多好,大郎和晚哥儿不是就挺好吗?”听她话里的意思,可见不光小辞和雪生,黄叶肯定也被他问过。
孟晚剥了把花生给她,“娘,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但叶哥儿你还是别劝了。他摊上那么个畜生一样的亲爹,爷奶大伯也没有一个好人,小时候日子过得苦,得来日他自己想通。”
他毕竟是现代人,思想更为开放,雪生不说,黄叶也是受了他的一点影响。
咽下宋亭舟投喂给他的核桃仁,孟晚继续说道:“其实叶哥儿便是不成亲,今年年底槿姑也服满刑期了,他们母子俩日子和和美美也已经很幸福了。”
常金花长叹一声,“叶哥儿命苦,人也知恩,是个好孩子。”她私心还是希望黄叶能找个好人家,最好能接纳槿姑一起过日子。但孟晚劝了后她也明白过来,若是总对黄叶提及,怕是会让他回忆起那糟烂的一家子,还是随他吧。
“娘,我们去附近走走,你要是无聊就去庙里转转。”
宋亭舟不知在哪儿买来的核桃,还挺好吃。孟晚又让他给自己砸了几个,剥成果仁也放在和楚辞差不多的小布兜里,里面还装上两把炒花生,起身和宋亭舟去周边溜达。
宝秀山不算太高,因为半山腰寺庙中住着僧侣,所以山中有被规整踏平的小路。
孟晚和宋亭舟穿着便于行走的短衫和长裤,一前一后从小路上溜达。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给你。”孟晚把小包里的核桃花生掏出来一把给宋亭舟。
宋亭舟接过去自己没吃,反而剥了一把果仁投喂给自家夫郎。
“三叔暂时留在岭南,那他手上拿的糖怎么办?”
孟晚反喂给他一块核桃仁,“今年他在糖坊拿的货少,说要带着小余往北走走,把东西零散卖出去,算是带他认认路。”
宋亭舟道:“余家人舍得?”
孟晚满不在乎的说:“反正老余同意了,我管余家人舍不舍得呢,把人放到我这儿就按我的规矩办事。我管工坊就够累了,难不成还帮他们管孩子?”
宋亭舟摸摸他的头,“若遇到为难的事,就让雪生去府衙找我。”爬到现在官居五品的位置,再让旁人如昌平一般欺负自己夫郎的话,就是他的问题。
孟晚笑盈盈的望向他,左右看看,四周寂静无人,只有飞鸟清脆的鸣叫,和爬虫在树林里制造的轻微声响。
对着宋亭舟勾勾手指,在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勾着他脖颈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宋亭舟瞳孔骤然收缩,他和孟晚在外顶多拉拉小手,拥抱便已经算是出格的了,这……这!
然而他眼里的震惊只闪过一瞬,下一秒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熟练揽住孟晚,低头准确无误的含住他微微翘起的唇珠,再侧过头微微张口与他深吻在一起。
孟晚笑意更深,他阖上双眸,专心致志的回应宋亭舟热烈的亲吻。
他前一阵子忙着工坊的事,这几天宋亭舟又体谅他辛苦,想让他好好休息。两人一朝亲密,都有点收不住,直到孟晚腰间一凉,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钻到他腰上。
“嗯……嗯?有,有蛇!!!”孟晚惊叫一声,飞速退出宋亭舟怀里转身背对向他。
幸好宋亭舟反应的也够快,干脆利落的掀开他上衣,捏住一条肥硕的花蛇就摔了出去。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双双安下了心。宋亭舟趁这会儿没人,撩开孟晚衣角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过他光滑白嫩的后背上没有半点伤痕后方定心。
这么一闹,他们也亲热不下去了。回到空地处黄叶已经把从家里带来的点心瓜果都摆到竹席上,孟晚仔仔细细检查了周围一圈,见药效极强,不光没有毒蛇蚊瘴,甚至连蚂蚁都绕着走,暗自点头,不亏是他干儿子。
“一会儿小辞回来了,再找他要两个药包放在身上戴着。”孟晚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常金花还不知道他差点被咬的事,笑话他说:“走的时候小辞说给你挂个药包,你自己不愿意,这会儿知道找他要了?”
孟晚懒得往身上叮叮当当的挂东西,也就是宋亭舟科考的时候给他买的双鱼玉佩一直被他拿来押襟,这会儿听常金花说他,不免有些心虚。
“咳……山上蛇虫多嘛,娘你喝不喝奶茶,用琉璃罐子装的是少糖的。”他迅速转移话题。
晌午的时候楚辞和阿寻各背了一篓子的药材回来吃东西,雪狼是楚辞养大的,这会儿还没回来他有些担心,便让雪生帮他喊回来。
雪生对着山林里喊了一嗓子,远处的山谷处便传来一声清晰的狼嚎,但过了一会儿,雪狼仍是未归。
楚辞从竹席上起身,他怕雪狼是掉进了猎户的陷阱里。
阿寻也跟着他起来,“我陪你去看看。”他俩从十二岁相识,算是竹马之交。楚辞刚到宋家的时候只有阿寻能看得懂他的手语,宋亭舟和孟晚又忙,楚辞多数时候都待在苗家,因此他和阿寻的关系比旁人更加亲密。
宋亭舟怎么也不会看着两个孩子去探险,便带着雪生也一同前往。
过了一会儿孟晚他们却只见雪生一人回来,而且脚步十分急促。
“夫郎,雪狼在山里刨出来一具尸体!”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
雪狼在山里用爪子挖出来一具死尸,等楚辞率先找过去的时候,他还在用嘴巴啃。见楚辞宋亭舟几人过来,才忙不迭用爪子往死尸胳膊上刨了两捧土,试图遮盖住自己的咬痕。
雪生震惊的看着那具面泛青紫的尸体,“大人,这……”
宋亭舟沉下脸色,“去府衙叫人,将仵作带来现扬验尸!”
出了这事,孟晚先把常金花带离宝秀山。仵作和捕快被雪生从衙门叫过来的时候,孟晚他们已经回了家。
“大人,死者为男,约莫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也不是溺死或是被人蛮力打死。只在脖子上发现两个细微的孔洞,到像是被毒蛇咬伤后毒发身亡的。”仵作经验还算老道,很快判断出死者的死因。
宝秀山附近有寺庙与村庄,适宜人开采居住,虽然岭南多瘴气毒虫,可从未听过宝秀山上有什么毒蛇毒虫。
宋亭舟望着深山密林邃处,眸色深不见底,他吩咐以陶八为首的捕快们,“周围再详细勘察一番,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捕快们四散开来,连雪狼也被派了出去,结果半刻钟后,他们竟然又在林子里发现了四具尸体。
一共五具尸体均被捕快运回衙门,宋亭舟找来莫名其妙升职成同知的杜同知,询问他近来接收到有人报案失踪等。
他在府衙公务繁忙,有许多杂事下面人会先递到杜同知那里,杜同知再捡紧要的送至宋亭舟桌案上。
在杜同知找诉状的时候,宋亭舟已经撩开绯红官服的衣摆,蹲在被摆放在木板上的尸体前,他把粗麻布掀开,一点点的将视线上移到尸体的脖颈处。
五具尸体无一例外,脖颈处全都有两个细小的孔洞。
“小辞,你过来看看。”宋亭舟叫上楚辞,论用毒,对方是这方面的行家,有毒没毒,他轻易就能分辨。
楚辞挨个翻看了五个死者的眼睛和口鼻,再用银针刺穿伤口处,向宋亭舟确定了仵作的推断。这五人,确实是被毒蛇咬伤后毒发身亡,只是他暂时不能确定是哪种毒蛇之毒。
普通毒蛇的毒量只能毒死一到两个成年人,这五人看上去死亡时间非常接近,如此一来应当是多条毒蛇,或者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蛇。
“大人,三天前,确实有两起失踪案。”杜同知小心翼翼的捧着两份诉状过来,生怕宋亭舟责问。这两份状纸被他压在其他公务下面,当做不紧要的公事,还没来得及处理。
宋亭舟果然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举荐你坐上同知的位置,是因去年见你在府衙做事还算勤恳。一府之同知责任何其重要,你若是坐不稳这个位置便自请降职吧。”
杜同知闻言顿时如坠冰窖,拿着状纸的手不断颤抖,连同他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宋大人……大人恕罪!下官知……知错,还请大人责罚。”要是在同知的位置上还没坐稳半年又被掉下去,他这辈子都不会爬的起来了!
宋亭舟接过他手中的状纸,声音冷酷,“七天内将西梧府这两年的所有状纸都看上一遍,重新登记在册。”
杜同知傻了眼,“七……七天?”
宋亭舟将视线从状纸移到他身上,“杜通判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宋大人,下官这就去看。”
他走后,宋亭舟继续看手中的两份状纸,这时外面有书吏又捧了张状纸进来。
“大人,有人报案称家中父亲已经失踪几日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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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德庆县
三个有家人报案的死者都是德庆县人,除了今日刚才报案的,剩下两家自报案后都逗留在府城的客栈里。
被捕快传唤到公堂后,他们只一眼便能认出,躺在地上再无生息的尸体,便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一时间悲戚的哭喊声萦绕整个府衙公堂,使本来明朗的天气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天气逐渐回暖,气候又格外潮湿,尸体就这样放在衙门恐怕很快就会腐烂。既然已经清楚了死因,宋亭舟便让他们各自将亲人失踪的细节,以及近期是否与人结怨都说了个一清二楚,然后随他们将尸体都各自领回家中安葬。
下衙后他将小吏记下来的口供都拿到家里仔细翻阅,连晚饭都是匆匆吃了几口。
孟晚捡了一小筐常金花烙的小肉饼拿到书房,肉饼都是烙的巴掌大一块,大葱拌着鲜肉,外皮烙的酥酥脆脆,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出肉汁,格外的咸香焦嫩。
“不吃饱怎么干活啊?我帮你垫张帕子,你边吃边看。”孟晚拿了块干净的素帕包着肉饼递给宋亭舟。
他和宋亭舟都是从普通百姓过来的,没有太多讲究,管他在卧室吃还是书房吃,人不饿着就成。
宋亭舟接过肉饼的时候触及孟晚温热的指尖,仿佛自己的心也被这淡淡的暖意熏热了。
孟晚搬了张凳子就坐在宋亭舟旁边托着腮注视他吃东西,惹得对方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宋亭舟弯唇一笑,“怎么?”
孟晚摇摇头,“没事,你吃吧,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吧。”
他也不等宋亭舟回答,自顾自的倒了杯水来,作势要喂宋亭舟。前些日子他忙的时候宋亭舟便是这般照顾他的,这回也轮到他照顾宋亭舟了。
“晚儿,不用。”宋亭舟三两下吃完一块肉饼,就着孟晚的手喝了口温水。
“那你渴了自己喝,我不喂你了,免得不小心把水打翻到你桌子上。”孟晚将茶杯放好,指指宋亭舟桌子上的纸张。
宋亭舟用右手将纸张递给孟晚一张,左手又拿起慢慢的啃,“今天在宝秀山共找到五具尸体,其中三具都有家人来府衙认领,竟都是德庆县人。”
孟晚看着手上的供词,猜测着说:“那没准剩下两人也是德庆县的,只是德庆县的人,怎么会死在西梧府郊外的山上呢?”
宋亭舟沉吟道:“有可能是远地抛尸,但毒蛇咬死人,一咬便是五个,又是谁将尸体掩埋起来的?”
“那蛇没准就是抛尸的人养的,便不是他养的,这几人的死也定与那人有关!”孟晚思忖道,要不然难道是闲的没事干,看到尸体不报案,反而偷偷埋起来吗?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但目前线索太少,光靠猜想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宋亭舟把饼子都吃光,又刷牙洗漱了一番。
白日里两人都亲的有些热切,夜里在床上躺下,免不了又纠缠到了一起。
透过帷帐的缝隙能看到宋亭舟裸着胸膛,结实的臂膀撑在孟晚两侧,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动作自然起伏。
他身上紧密的皮肉透着健康的光泽,放松时又变成优美的线条,蕴藏着随时能爆发的力量。上覆着一层莹润的水光,每一次运动都像是在演绎力量与美学的融合。
孟晚难耐的仰着脖颈,宋亭舟动作狂野而急切,亲的他都快招架不住了,脖颈上全是对方留下密密麻麻的暧昧痕迹。这会儿宋亭舟又不是白日里成熟稳重的宋大人了,仿佛是头比雪狼还野性难服的饿狼,可见前些日子还是饿得狠了。
搬家时定制的大床虽然结实,但从外间还是能听见某些要命的响动。闹到深夜,宋亭舟才穿着亵衣亵裤去厨房提了两桶温水回来。
孟晚迷迷糊糊的随他收拾,半梦半醒的时候,仿佛听见了一句。
“明日我可能要去德庆县亲自走一趟。”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果然床边已经没了宋亭舟的身影。
“黄叶!”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欸!”黄叶小跑着进来,“怎么了夫郎?”他在外面晾被褥,开春暖和了之后雨水便不要钱的下,整日极难见到太阳。好不容易赶上晴天,家里的被子褥子席子,都要搬到外头晒上一会儿,不然晴日下一瞬便会变成乌云蔽日。
孟晚先猛灌了一杯床头放着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才询问道:“大人是去衙门了还是出远门了?”
黄叶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大人吃过早饭就去衙门了呀?并没说要出远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孟晚了然,那就是还没走。
“你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若是大人一会儿回来收拾东西,记得叫我。”
“知道了夫郎。”黄叶将窗户各开了一条缝隙,让外头的风能吹到屋里,放缓脚步轻轻带上门离开。
孟晚在床上闭目躺了会儿,骤然听到外面黄叶生气的低声抱怨,“真是的,怎么又阴天了啊!我刚把被褥都搬出来……”
后面他声音更是低不可闻,想必是在忙着干活。
孟晚没睁眼睛,过了会儿果然传来雨打房檐的滴答声,吵得他再也没心思睡觉,干脆爬起来洗漱一番,然后帮宋亭舟收拾行李。
德庆县离府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来往怎么也要耗费十天。唯一庆幸的是没赶上夏天高温的时候去,
这会儿虽然雨水多些,但还没到热得难受的时候,去年全家人赶路差点没去了半条命。
宋亭舟安排好府衙内的事宜,又不轻不重的敲打了杜同知一番,对方升迁的速度之所以这么快,杜家人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一是岭南偏僻,少有人愿意被调任过来,二是宋亭舟与他相处一年,不想再换下属磨合,有意提携他跟着自己干。
否则没有宋亭舟的提携,杜同知怎么可能才任一年通判就随着宋亭舟官升五品?上面都是看在宋亭舟的面子上罢了。
宋亭舟不是个拖拉的性子,府衙的事交代完便立即回家准备收拾行李,把油纸伞立在门外庭廊下,抬眸便见孟晚已经给他收拾好了两大包衣物和一箱子零碎物件。
孟晚回身看他,“也不知你要去几日,还是多带些衣物吧,最近天气那么潮湿,衣服洗了也不见得能不能晾干。”
“夫郎说的有理。”宋亭舟走过来帮他一起收拾。
孟晚把包袱递给他,“这次过去,既然是有毒虫伤人,就把小辞也带去吧,他没准能帮上些忙。”
“那让雪生去叫小辞一声。”宋亭舟一人备了两个包,提上一个竹编的箱子,只让孟晚替他拿伞。
孟晚跟着他走在廊下,“我那会叫黄叶去叫小辞了,这会儿他应该在门房中堂等你,一会儿再叫雪生从库房搬两箱果珍罐到马车上,还要带几包藕粉,这些东西带到路上还不容易吃坏肚子。”
宋亭舟听着他叮嘱的话语,时不时附和两声。两人走到中堂时,楚辞果然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应孟晚的嘱托,还带上了雪狼一同前往。
雪生将罐头等物装好车,宋家大门外面是陶家兄弟等十来号捕快,他们全都穿着蓑衣牵着马匹。陶十一自发跳上宋家的马车,接过雪生手里的马鞭,“孟夫郎,雪生哥,我们这边出发了!”
孟晚在大门处目送他们,“去吧,雨天路滑,路上一切小心。”
“是,夫郎放心吧!”陶十一轻快的扬鞭声渐行渐远。
离别总是沉重的,特别是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的时代。好在孟晚修建好了商站,宋亭舟前脚刚到德庆县,孟晚的家书后脚便送到了他手中。
陶十一啧啧称奇,“孟夫郎这家书是大人刚走就写的吧?”
宋亭舟温柔的抚了抚信纸,“不是,是两天前写的。”
陶十一瞠目结舌,“两天就到了?比驿站还快吗?”
孟晚的商站主要还是以运送货物为主,与驿站并不冲突,可东家的信自然想什么时候送就什么时候送。
等商站有一天真的开到盛京去,之前那种被旁人拦截信件的事便再也不会发生了。
宋亭舟将信纸妥善放好,接着开始吩咐属下,“先不要去县衙惊动当地县令,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其他。”
“是,大人。”
他们在客栈里休整了一晚,第二天先找到被雪狼啃了几口胳膊的那家人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那户人家姓杨,死者叫杨泰,杨泰上无爹娘,夫郎又早逝,只有个儿子和他相依为命。
“我爹脾气很好,平日极少与人结怨,我阿爹走后他也再没续过弦,一心一意将我养大。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我,不能像其他汉子那样外出务工,所以我们家日子过得很穷。好不容易我娶了媳妇,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他又突然……”杨泰儿子对父亲感情极深,说说的便泣不成声。
宋亭舟环视一圈杨家的院子,一进大的院子说不上大,但是是在德庆县较好的地段,出门就是主街,想买点什么都方便,周围邻里和睦,不是什么市井繁杂之地。
杨家刚办了丧事,按理来说杨泰的亲眷极少,应当是少有人来祭奠的。可院里没撤下去的桌椅有好几套,前几天起码接待了三四十位客人。
“你家现在可是颇有家底,做的是什么营生?”宋亭舟突然问道。
杨泰儿子半滴眼泪还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闻言一愣,“前两年赫山县建了座糖坊,我爹带我去糖坊进散货回来,然后在乡下走街串巷的卖糖。”
宋亭舟锋利的面容软化了几分,杨家父子原来是被糖坊带动起来的小摊贩,那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父子俩都是能吃苦耐劳的,俩人从赫山进回蔗糖后,分别挑着摊子去乡下卖糖。冬天杨泰还买了两袋粮食同村里会做炒米糖的老妇人学了一手,第二年便攒钱在县城里租了个铺子,父子俩卖起炒米糖来。
赫山糖坊的糖价便宜,只是离德庆县远。哪怕是有了炒米糖的铺子,杨泰每年还是会去糖坊进上一批糖回来,儿子在铺子里卖炒米糖,空闲时候他仍自己下乡挑担子去卖糖。
靠着能吃苦,杨泰在县城买了宅子,又给儿子娶了媳妇。前些日子失踪也是挑着糖出去几日未归,杨泰儿子发觉不对,他家富裕起来之后也在县城交了几个朋友,众人将杨泰常去的几个村子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人。
“现在家里日子好了,我早就劝过我爹,不要再去乡下挑担,他非不听。说是走了大半辈子山路,闭着眼睛都不会出事。怪我,我要是再强硬些砸了他的扁担,他就不会死了。”杨泰儿子说罢又红了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不是爱哭的人,可相依为命的老爹说没就没了,这辈子他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宋亭舟等他哭够了,情绪平复下来才继续问:“你说之前找过杨泰常去贩糖的几个村子,可有问到些什么?”
杨泰儿子红肿的眼睛被泪水蛰的生疼,他擤了下鼻涕,闷着声音说:“我们本来是马坡村的人,我爹贩糖也常去那边,但我问了村里人,他们说我爹当天上午是去过,但待了不到两刻钟就走了。之后又有几个隔壁高山村的说当天下午见过他去高山村卖糖,可以没待太长时间。剩下就再没有人见过他了。”
从杨家离开后,宋亭舟又立即带着人去马坡村和高山村。马坡村的人说的与杨泰儿子几乎一致,杨泰当天上午确实去过马坡村,还和相熟的村民聊了会儿天,之后顺顺当当的从马坡村离开,往高山村去了。
高山村名副其实,山比周边其他村子的山都要高上不少,林子也深。宋亭舟站在高山之下,看着深林中密密麻麻枝干交错的树枝,“此林之中,会有毒蛇猛兽吗?”
楚辞轻蹙眉头凝望了一会儿,对宋亭舟比划道:“看不出来,但应该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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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费敬
知人用人,身体力行。办过铁案,也治过贪官。身上自然而然的流露着普通人没有的威仪气势,只要不傻就能看出他来历一定不简单。
“你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啊?怎么没见过?”有村民在宋亭舟面前试探着问话。
陶十一语气轻佻的回他:“我们大人……”
“十一!”陶八厉声喝止他。
陶十一打了个激灵,扭头一看,宋亭舟正目光沉沉的看着这边。
近来天气潮湿,棉布虽然也透气,到底不如锦布丝滑凉快。孟晚给他准备的衣物大多都是丝质锦袍,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锦缎,袖口处绣着不甚明显的蓝色暗纹。头上束着朴拙的玉冠,脚上踏着缎面的黑靴,不看他严肃如冰霜的脸色,单这一身装扮确实像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原来是外头的大官啊!草民们给官老爷磕头行礼了。”村民们听了陶十一的话恍然大悟,他们不懂什么繁文缛节,只听说见到官老爷要下跪磕头。
也有人将信将疑,“哪儿来的官这般年轻?”
“不会是咱们德庆县的县太爷吧?”
“咱们县太爷你还没听过?儿子都快二十了,能这么年轻吗?”
既然已经泄露的身份,宋亭舟干脆直接承认,“本官确实是自府城而来,专门为了调查杨泰的案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人群里的村民们,忽见一个身穿褐色粗布衣裳的汉子眼神似有几分闪躲。
“十一,将那人带过来。”宋亭舟往那汉子身上一指,对方面色大惊,想也没想转身就跑,但只窜出去十几步便被疾如闪电的雪狼给叼住裤腿。
随后身形最灵活的陶十一也跟了上去,将那汉子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你跑什么跑?杨泰是不是你放蛇给咬死的?”陶十一语气狠厉的询问他。这是他们这群做捕快的本能,却将那汉子吓得哇哇乱叫,“我没有,我没杀人,青天大老爷饶命,小的真没杀过人啊!”
那汉子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块头,性子却胆小如鼠,鼻涕眼泪齐飞,把陶十一恶心的不行,揪着他后颈上的布料,将人给生生拖到宋亭舟面前。
“你和杨泰是何关系?”宋亭舟开始审问此人。
那汉子不知道自己脑补出来什么,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小……小人跟他不熟,就……家里……家里婆娘在他手里买过两次糖。”
有村民小声嘟囔,“不对吧?我想起来了,那天杨泰走的时候你是不是还骂了两句?”
因为类似于指桑骂槐,当时谁也没想到他那句话是骂杨泰的。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有了印象。
“好像还真是。”
“是不是因为他媳妇卖糖多和杨泰说了几句话?”
“平日里心眼小的和针尖似的。”
“就这么点小事不至于杀人吧?”
宋亭舟目光如炬,他居高临下的盯着那汉子,在优越的身高和气势下,压迫感十足,“既然不熟,为何听到本官是来查他的案子便心绪不宁,转身逃跑?你与杨泰到底有何瓜葛!”
“小人……小人……”那汉子支支吾吾回不上话。
“既然拒不配合,便将人押回府衙,带到公堂上审讯吧。”宋亭舟冷声吩咐。
陶十一听闻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跪在地上的汉子给提了起来,陶八陶十怕他制不住人,都凑过来拎着绳索想把人先捆上再说。
那汉子吓破了胆,忙怪叫道:“大人饶命,小的是个杨泰有些小恩怨,但真的没杀人啊!”
陶十一管他杀没杀人,宋亭舟让他将人拖走,他就先绑结实了再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村民们被怎能料到这府城来的大官,说将人绑了就绑了,吓得四散退开,生怕下一个被抓的就是自己。
“大人不要抓我,我说,我说,但是我真的没有杀人!”那汉子再三保证,表情害怕又憋屈。
原来他本是高山村的樵夫,家里传下来一座山头,便专门以砍柴为生。但春夏两季不砍柴的时候还是以干地里活为主的,宋亭舟去年任同知之职,已经使整个府城都推行梯田,高山村也不例外。
樵夫家里本就有山,这下连荒地也不用买,直接开自己家的山就好。
那天他正在山上开荒,推了个单轮的木推车上山运石土,没成想竟然在林子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杨泰!
“我看到尸体的时候吓坏了,谁都知道杨泰和我媳妇眉来眼去过,我在背地里又骂过他两回。人死在我家的山上,我再把尸体背下山去,旁人定说他是我杀的!”樵夫满脸菜色,浑身哆嗦。杨泰以前穷不说,现在不光富了,又结识了不少赫山糖坊的商贩,他儿子要是以为自己杀了他爹,都不用县太爷审,便得先把他打个半死。
更不用说他们德庆县的县太爷是个糊涂官,审案从来没超过半天,抓进衙门就要定案。
“我怕县太爷判我杀人,就想把尸体偷偷给埋了,谁知道,刚把杨泰的尸体搬到推车上,竟又看到四具尸体!”樵夫哭丧着脸,一副衰样。
一具尸体都动了,剩下四个也不能死在他家山上吧?他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的馊主意,竟然趁着四下无人,将五具尸体全都运到家门口的柴火垛里。
樵夫以卖柴为生,家门口垛着四五垛干柴,尸体往里一放,旁人轻易是看不见的。
但近来天天下雨,尸体就那么放着早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就是他长了十张也说不清楚。
他不敢把人埋在自家山上,干脆借着出去卖柴的由头,把尸体都放在他家牛车上,一路不停的走了三天三夜,找了座不认识的山将尸体都给埋了。
陶十一刚被训了一顿,还是没忍住多嘴,“你知不知道你跑到了府城郊外的山上埋尸,正巧被我家大人养的狗……狼给刨了出来?”
樵夫人都傻了,“我没去过府城,就想跑的远远的,黑灯瞎火我心里又害怕……但是大人我真没杀人啊!我看见杨泰的时候他还吊着口气,那会儿小人还没上山呢啊!”他人也就比宋亭舟他们先回德庆县一天而已。
宋亭舟听他嚎了半晌终于听到了有用的信息,“你说你见到杨泰的时候他还没咽气?那他可说了什么?或是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樵夫摇摇脑袋,“什么人都没有,但是我看到了一条小蛇,从他身上钻出来,那么小的一条,爬的飞快,吓了我一大跳,想用镐头敲,但那蛇已经爬远不见了。”
陶八和陶十等人全都望向宋亭舟,这樵夫说的应当属实,事情还真的对上了。
宋亭舟目光幽深,他理了理衣冠,往马匹去走去,“去县衙,见当地知县。”事情已经调查的差不多,是时候去县衙见见德庆县的父母官了。
陶十一夹着樵夫往马上一扔,动作利索的上了马,连年纪最小的楚辞也有模有样。
雪狼跑在最前面开路,离马匹远远的,不然会惊到它们。
一行人低调的来村子探查,张扬的踏马离开,晚上重回德庆县,直奔县衙而去。
德庆县的知县费敬这会儿刚洗漱完毕准备休息,冷不丁被丫鬟敲门,没好气的说:“都什么时辰了还敢过来打扰,天大的事也等明日再说!”
丫鬟唯唯诺诺的说:“大人,来人是府城过来的,说是姓宋。”
“管他是谁……谁?”费敬从床上连滚带爬的下来。
丫鬟又在门外重复了一句,“府城来的,说姓宋,人在门外等……”
她话还没说完,费敬已经冲到门前,衣衫不整的系着官服的带子,“快快快将人请进来!”
费家的厅堂里,宋亭舟端坐在上首,“把今年的卷宗都搬过来给本官一阅。”
费敬欲要推脱的犹豫姿态,对上宋亭舟锋利的眸子瞬间清醒过来,这位新任知府的名声可是已经响彻整个岭南了,知县他也不是没有办过,谁对上他能有好果子吃?
“下官这就叫人去,不不,下官亲自去取,还请大人稍等片刻。”费敬半点没有推脱,麻溜赶去县衙找卷宗文册。
他走后跟随宋亭舟来的楚辞开始四处打量,他这些年跟着孟晚也算是见识不少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费家中堂摆着的屏风上绣着以假乱真的苏绣,墙上挂了两幅笔锋清丽的山水画,八仙桌和柜子等都是用的棕黄色鸡翅木,不说富丽堂皇,也算是小有家底了。
陶十一待不住,这会儿顺着楚辞的目光也察觉出几分,“大人,不是说这个费敬资质平庸,举全家之力才考上个同进士吗?怎么看起来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穷啊?”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若是他想要,不必贪什么银子那么麻烦,光是当地乡绅送的钱财就能将他养的肥壮。”这是当下官扬的常态,哪怕是穷困如岭南也不能避免。
为官糊涂,不敢大贪就罢了,只要上听上司的话,下不欺压百姓,多半不会狠罚。
费敬很快拽着县衙的县丞一同回来,他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宋亭舟的脸色,然后将一年内的公文都搬到宋亭舟面前。
宋亭舟略过其他,先看了当地的水利修缮进度,见上面记录着险要水坝都已经用水泥铺设完毕,这才又看向其他公文。
“马坡村杨泰失踪一案怎么没有记录在册?”宋亭舟沉声问道。
费敬一脸茫然的看了眼县丞,县丞忙道:“大人恕罪,下官确实接到过杨家人报案,但因为杨泰素来下乡走贩,三两日不回家也……也是常态,所以并没有立案。”
“常态?”宋亭舟睨了他一眼,“杨泰现在人都死了,县衙可曾立案?”
费敬和县丞低头不敢说话。
宋亭舟又问:“刘、李两家报案又为何不受理?”
县丞支支吾吾,“这……下官……”
宋亭舟声音严厉,“费敬!”
费敬“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大人。”
“你身为知县,难道万事不论,公务都交给底下县丞,自己连过问都不过问一番吗?”宋亭舟面色不虞,显然是对他这个知县相当不满。
“大人息怒,都是下官的错。大人舟车劳顿来到德庆,本该好好安顿一番,却为了我的错事让大人费心,是下官该死。”费敬认错认的倒是干脆,言语间多是讨好。
宋亭舟黑眸沉沉的看着他表演,当下查案要紧,还有用得到费劲的地方,收拾他目前倒不甚紧要。
“明早吩咐你手下衙役捕快从马坡村开始,逐一探访各村村落,探查德庆是否还有其他失踪之人。”
“是,大人!”
拒绝了费敬的极力巴结和挽留,把樵夫先扔到县衙地牢里看守起来,宋亭舟一行又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
剩余两具认领的尸体同样都在德庆县,一家情况与杨家相同,是由村落中搬到县城,一家仍在乡下住着。
第二天一早,宋亭舟先去带人去了趟城中那户姓刘的人家,得到的说辞和杨家相似。
刘家男人原先是在码头做力工的,他家没有田地,一家子人在码头旁边搭了个草棚子住。后来他家小哥儿去嫁到了赫山的红山村,亲家家里包了上百亩地种不过来,年年花钱找人。为了救济岳家,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刘家人都叫去种甘蔗。
种了两年,刘家人看见了甜头,从亲家那里借了钱也包了几十亩地种甘蔗卖给糖坊。因为离得远,来去费劲了一点,但这点辛苦和收益一比就不算什么了。
刘家人攒了几年钱,在县城买了小宅子,又置办了田地。
了解到这儿,宋亭舟已经有所猜测。到乡下李家跑了一趟,果然——李家虽然没搬到县城,但家里过的也是村里顶好的日子。
同样是之前家境贫寒,后突然乍富。
说来也不算是乍富,按照孟晚当日在赫山给当地百姓喂饭的作风,赫山的百姓们才算是乍富。
如今的红山、红泥两村,不论嫁娶都十分抢手。未免人口拥挤,籍贯也轻易迁不进去。不然再过两年就该叫红泥镇和红山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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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真凶?
其中一户人家是做车夫的,平日里并没什么仇家,便是因为抢生意和同行发生几句口角,也不至于被害了性命。
车夫动辄便出去几日到几月不等,有时候遇上急活,甚至来不及通知家人,因此他家里人至今还不知道丈夫/父亲已经死去的消息。
另一户人家就比较奇怪了,他们对死者漠不关心,便是人已经失踪了快半个月,他们也无动于衷。还是当地村民告诉衙役他家的媳妇久不出现,再去他家细问下,才知道唯一的那具女尸是这家媳妇。
“大人,郑人家不肯说。下官走访了当地村民,这才知道郑家的女人和其他人有染,郑家人嫌丢人,以为她和奸夫跑了,所以没出去找人。”费敬查出了点眉目,忙在宋亭舟面前邀功。
宋亭舟面不改色,“奸夫何许人也?二人又是何时有的奸情?奸夫一事是听她家人说的,还是你亲自探查过?”
被宋亭舟犀利的三连问,费敬修整精致的三缕髯蔫答答的衰落下去,“下官还没来得及问,这就重新去查。”
临出门宋亭舟在他身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费大人,若是你再汇报给本官这些虎头蛇尾的消息,今年你的政审,在我这里绝对不会过关。”
费敬心里咯噔一声,立马腰背挺直,敛容正色道:“大人放心,以后下官定会核查清楚后再回禀大人。”
他做为当地父母官,从村民口中打探消息远比宋亭舟更方便,带人去郑家威逼利用一番,郑家人很快便被吓得吐露了实情。
原来郑娘子和一个叫陆闯的男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陆闯后来做买卖欠了一屁股债,背井离乡不知所踪,郑娘子便改为嫁到郑家。
去年陆闯不知从哪儿混的人模狗样的回了乡,和郑娘子几次拉拉扯扯额被郑家人给看了个正着,郑家人把郑娘子拉回家去一顿好打。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郑娘子被打了后又主动去找陆闯,这事被其他人看见了,村里这才开始传出闲话来。
在费劲看来,这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肆意勾搭旧情人的事。但想起宋亭舟的严肃的脸,他只能动弹起养尊处优的双腿,又去郑娘子的姘头,陆闯家里去查探消息。
孟晚在德庆县设有商站,巧的是陆闯就在商站里做工,还因为识字的关系,混上了商站的临时管事。
临时这个说法是因为商站初开,有些地方孟晚没来的及一一巡视,便先由余彦东看着安排。后续孟晚觉得人得用,品行也可用的,便可以升为正经管事。
陆闯四十来许的年纪,鬓角挂上些许岁月的风霜,但他说话行事圆滑,几句话便捧的费敬飘飘然。
可基于宋亭舟的威严太盛,费敬还是没能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你和林巧娘是何关系?”林巧娘便是郑娘子的闺名。
陆闯的脸色有些尴尬,“这……大人,我们……之间不太好说。”
男人若与谁家媳妇纠葛,说出去顶多被人笑骂一句风流种子,陆闯并不怕有人知道他和林巧娘的关系。
费敬冷哼一声,“什么不好说,是不光彩吧。本官问你,四月十六那天,你有没有同林巧娘私会?”
陆闯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四月初八到四月十六,我们东家叫所有商站的管事都去府城统一培训,一共九天全都吃住在一起,我直到二十一才回德庆县来。”
陆闯言之有物,“大人不信,尽管去问其他县城商站的管事,若不然还可去府城去问我们东家,他当时手把手的教我们,可是日日都看得见我的。”
费敬一琢磨,商站的东家,那不就是宋大人的夫郎开得吗?当日开建之前,还曾有人手持他的书信到县衙打招呼来的。
这陆闯是宋大人夫郎手底下的人,不好抓去衙门审问,总归案发之际此人也有不在扬证据,干脆走走过扬也就算了。
费敬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查案,又自作聪明的想撤回县衙,岂料陆闯又送他一件大礼。
“大人,巧娘的死我其实也略有耳闻,其实当日我离开德庆县之前,曾见过她一面,她说……”
费敬把手往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拍,声音拔高,“同本官卖什么官司,快说!”
陆闯生怕惹怒了县老爷,诚惶诚恐的说:“是是,大人息怒,小的这就说。那天巧娘来找小的,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郑家人因为我俩的事又为难了她……”陆闯说着还有几分尴尬的瞄了费敬一眼。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没想到她对小人说,近来总觉得有人跟踪她,她怀疑是郑家找了人要杀她。”
费敬眼神一亮,“之后呢?”
“巧娘说怕郑家人要弄死他,要我带她离开。”陆闯干笑一声,“小的马上要去府城,便没答应,而后她就独自离开了。”
费敬听了他的这番话,越想越觉得郑家人极为可疑。知道林巧娘死后的冷淡姿态,除了是恨她偷人,没准也是早知道她的死讯,因为人——就是郑家人杀得!
他风风火火的又回到郑家,一番棍棒伺候,把郑家人从小到老打的是哭爹喊娘,终于吐出了“实情”。
十天前——四月十六。
郑二跟在林巧娘身后,睚眦欲裂,他前几天亲眼看见林巧娘进了陆闯的家门,当时恨不得将屋里那对狗男女通通砍死。
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知道杀了人是要偿命的,陆闯那个王八蛋该死,但自己弄不了他。
心中的怒火无处宣泄,后来林巧娘竟然又去找陆闯,村里的人都在笑话他当了绿头王八,这个贱人不死,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四月十六那天,林巧娘本来在家里喂猪,突然就撒手将提着泔水的脏桶扔到了地上,直愣愣的往外走去。
郑二怒从心来,还以为她又要去找陆闯,顺手提起柴火垛旁的斧头就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林巧娘,却见她越走越远,仿佛不知疲惫般。也不知走过了几个山头,郑二途中几次歇脚,愣是凭着一股子要杀人的毅力一直跟着,他倒要看看这个贱货要去哪里与人私会。
这会儿林巧娘好像一个不知疲惫的傀儡一样,能看到她布鞋的鞋头都渗出一点血色,却一步都没有停顿,一直走到一座陌生的山头。郑二实在累得够呛,在山底下歇了两口气才上山去。
上了山才发现,林子里除却林巧娘之外,赫然还有其他四个男人!
郑二气得理智全无,“啊”的怪叫一声,刚要上前挥动斧头砍人,便猛然发现了诡异之处。
这五人听到他的喊声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仍旧笔直的站在原地,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郑二这时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再一细看,只见五人眼眶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冷不丁的端详下,竟觉得他们都不似活人!
更瘆人的是,一条小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不知打哪儿来的,缓缓缠在林巧娘脖颈上,一口下去,林巧娘便倒了下去。下一秒那小蛇腾空而起,一瞬间后又出现到了另一个男人脖子上,又是一口下去,那个男人也倒了地。
十息的功夫都没到,形态诡异的五人便先后倒下。郑二吓得差点尿了裤裆,他扔了斧头,手软脚软、连滚带爬的想往山下跑。
“小人当时吓得要死,还管什么抓奸不抓奸的,只想活下一命就好了。”郑二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就害怕,再次提及身上依旧冷汗直冒。
费敬观他神色不似作伪,恨得牙根痒痒,该死的郑二若是认罪他也能向宋大人交代,如今又搞出这么诡异的杀人手法作甚!
“你的意思是说,无人杀害他们,他们都是被毒蛇咬伤?”
郑二快速点了点头,结果费敬勃然大怒,“放屁!谁不知道这五人是被蛇咬死的?问题是怎么可能这么巧,毫无关联的这五个人就这么被咬死在深山里?”
难道他也要向宋亭舟胡扯这么一番吗?那都不用等到年底,知府大人现在就会让他停职查办,还不如把这个郑二抓回去顶包!
郑二见他脸色不对,又飞快摇了摇头,“大人,小人跑下山之前看到那条小蛇……它,它爬到了一个少年的袖子里。”
“对,然后那少年,拿条蛇威胁小人,让小人将他带回家去供他吃喝。小人实在是太怕了,就把人带回去了。”郑二声音渐弱。
费敬立即精神抖擞,“快说,那少年身在何处!”
郑二眼睛瞥向自家地窖的方向,“我们害怕他手段残酷,怕他再害人,就……就把他关在了地窖里。”
……
傍晚,费敬擦着黑回到县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大人在不在二堂?”他压着嗓子问守门的衙役,活像进的是别人地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衙役不明所以,“知府大人又去乡下查案了。”
费敬直起腰板不屑的小声嘟囔,“一群愚民,还有什么可问的,本官早就找到了真凶!”
衙役:“啊?”
“啊什么啊?去班房叫人,本官要立即升堂!”费敬琢磨,赶紧审出真凶,也好叫宋大人看看他的本事。
说是升堂,但被押送到堂下的人明显已经人事不知。
费敬换好官服重回公堂,却见堂下的人还是面朝下的趴在地上。
他心里叨咕:这郑二下的是什么迷药,真是好生厉害。
嘴上指使着衙役们,“来人,打桶井水过来,把人给我浇醒!”
一桶井水下去,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摇摇晃晃,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嘴中说出一连串陌生的语言。
费敬见他身上穿着奇装异服,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和小腿,身量极高,长相英气。头发杂乱的披散着,眉毛上方生着一粒赤红色的小痣,惊讶道:“竟然是个哥儿?怎么穿成这样,莫不是暗巷里做皮肉生意的?”
他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先将人给弄醒了,这种小哥儿就是长得比常人高些,又怎么可能连杀五人呢?多半是郑二在诳他!
“来人,先把嫌犯押到牢里去。”再派人把郑二抓回来认罪!
衙役听了费敬的吩咐大步流星的走到那哥儿身边,手刚搭到他棕色的胳膊上,结果居然被一把甩飞了出去。
那哥儿中的迷药显然还带着药性,甩飞靠近他的两个衙役后,扶着额头要倒不倒的样子。
费敬人都傻了,随后立即兴奋起来,“如此力大无穷,奇装异服,野蛮不通俗语,定是凶手没错!都上!把他给本官抓住,断胳膊断腿也不要紧。”
衙役们一拥而上,虽然也能给上人两拳,但明显他们的损耗更大,一时半会竟然拿这小哥儿没法子。
费敬在上面看的干着急,要是叫这小哥儿跑了,他上哪儿再去找个凶手交给宋亭舟啊!“有个死的尸体,也比将人放跑了强。把刀都给我抽出来,砍死了算我的!”
做为主审的知县,费敬是有权利在制不住嫌犯时“不小心”将对方误杀的。有了他的这句话,衙役们便更能放得开手脚了。
那小哥儿中了迷药,听到动静赶来的衙役又越来越多,很快他便招架不住,身上被砍出了道道伤口。
眼见着双拳难敌四手,县衙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宋亭舟带着一行人大步冲了进来。
雪狼受了楚辞叮嘱,先扑上来撕咬那些衙役,护住了奄奄一息的小哥儿。
费敬从桌案后面小跑着下来,“大人,您回来的正好,下官已经查到真凶了,只是这小哥儿果然凶恶,我们一时半会竟然制服不住他,只好动了刀子。”
宋亭舟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哥儿,和他身上涓涓流血的伤口,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咬牙切齿的对费敬说:“费大人,真是好手段啊,我竟从未见过案子还未审查清楚便痛下杀手的县官。”
他挥手让陶八提了个男人上堂,锋利的眼神直射向费敬,“费大人说这小哥儿便是真凶,那我手里这个嫌犯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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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图腾
“陆闯?”
费敬一惊,心想宋大人怎么将他给抓回来了?但见宋亭舟面色不愉,还是压下心底的疑问,忙对宋亭舟解释道:“大人明鉴,下官是仔细探查一番,又找相关之人问过话了,这才确定这个哥儿就是凶手的。”
宋亭舟看他暗自窃喜模样就觉得牙根痒痒,“你是不是还找过郑二?”
费敬堆了个笑脸,“没错,下官抽茧剥丝,终于查到郑家人的古怪……”他将郑二的离奇经历,重复了一遍给宋亭舟。
宋亭舟板着脸对陶十挥了挥手,陶十便押着人从后面走到近前来,手里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郑二。
费敬热切的说:“大人,郑二下官已经提审过了。”现在对方脸肿的像猪头一样还是他的杰作呢。
宋亭舟实在没忍住,一脚将还敢在他面前邀功的费敬踹了个跟头出去,声音冷似寒冰,“蠢货,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他越过糊涂县令费敬,自行迈步走到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端坐,惊堂木一拍,深沉的嗓音带着身为高官的威严,“疑犯郑二,还不将你当日所观所闻,皆如实招来!”
宋亭舟虽没穿官袍,但浑身冷肃的气质比起费敬来不是强上一丝半点。地上气息微弱的小哥儿张开虚弱的眼睛,第一眼便戒备的看向正在为他医治的楚辞,随后就是坐于堂上的宋亭舟。
他虽然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但也知道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自己刚才一定会死。
深深地将宋亭舟的音容样貌记在脑海,那小哥儿在垂眸对着为自己医治的楚辞时,放下了几分戒备。
郑二被陶十一把推到堂前跪着,也不知宋亭舟是怎么审他的,只见他神情萎靡,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陈述起来,除了前面和对费敬说的一样,之后的说辞明显和之前不一致。
“小人当时吓得紧了,慌不择路的想逃……”
当时的郑二人已经麻了,并没有如对费敬说的那样顺利逃脱。而是一扭头的功夫,脖颈上便突然出现一阵黏腻的凉感。
有东西缓缓在上面滑行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还没有被咬,郑二就已经被吓得抽搐的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山脚,郑二躺在树下睁开眼睛便看见面前站着个穿着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他穿着靛蓝色的中袖短衫,露出浅棕色的胳膊,下面裤子也只到膝盖处。鞋是草鞋,头上戴着布帽包裹住额头。
少年个子十分高挑,长相也英挺。但因为他衣裳的领口极大,郑二一眼便瞧见少年脖颈上小小一粒的喉结。
“是你救了我吗?”郑二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古怪。
那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郑二不敢再回山上确认林巧娘到底死没死,将这个衣着在他看来称得上是暴露的少年带回了自己家。
可惜的是,少年似乎是个哑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偶尔听郑家人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会露出迷茫的神情。
郑二心中有所猜想,这个少年应该是久居山上,很少下山,与正常人语言不通,甚至有可能是个傻子。
这样的话,他心里某些念头就更活泛起来了。本来他是想先稳住少年在他家住下的,但少年住了几日后居然提出想要离开。
郑二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的“救命恩人”走出他家大门。把早就准备好的迷药下到饭菜里,迷倒了毫无所觉的少年,刚要办事,没成想衙役便查到他家头上,郑二只好把少年藏到了地窖里去。
宋亭舟把惊堂木扔到费敬头上,“听见了吗?连郑二随便找了个人敷衍你都听不出来,一心只想潦草结案,你这个德庆父母官简直可笑!”
费敬在堂下被砸也不敢吭声,他不反思自己办案不利,反而琢磨着白天打郑二这个衰仔还是打少了,竟敢蒙骗与他!
宋亭舟只看他脸色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不免冷静的思考卢溯何时进京赶考,自己该资助他些路费。二甲应该是考不上了,若是能考中同进士,运作一番任德庆知县也可,起码比这个蠢得无可救药的费敬强。
“你只是一个普通农户,又是从何处寻来如此厉害的迷药的?”摒除杂念,宋亭舟继续审问郑二。
郑二老老实实的说:“小人先是去回春堂问了一回,买了一小包麻药,那郎中说是止痛用的,会使人浑身麻痹,药力会依据人的体魄而变化,但小人给那哥儿下了药后,那小哥儿便一睡不起了。”他也没想到那药会这么好用,一度以为那小哥儿死过去了。
“当日你买了药后,是不是撞到了一个身量矮小的乞儿?看看是不是这个。”宋亭舟一声令下,陶十一也推了个乞丐出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被他这么一问,郑二回忆起来,“啊!当日好像是有个小乞丐撞了我一下,我还骂了他两句。”但长什么样被他给忘了,如今见堂下的乞儿,好像确实身形相似的样子。
那乞儿拿钱办事,立刻便招了,乌漆嘛黑的脏手指向陆闯,“是他给了我一包药粉,叫我把姓郑的药粉掉包的。”
本来这条线极不好查,可谁知乞儿贪婪,得了陆闯的钱便罢了,又拿着掉包后的药粉,重回药堂换铜板。
那买药的药童觉着稀奇,便记住了这桩小事,在铺子里嘀咕别是那乞儿偷了郑二买的药。
宋亭舟调查到陆闯身上时,正巧接触过药堂的药童,如此才查到郑二和陆闯之间除了什么奸夫之外,还有其他隐秘。
“陆闯,你有意买通乞儿将郑二手中的迷药换成药性更强的药粉,是不是认识堂下的小哥儿?”
“那五人死在樵夫家的山上,又是否与你有关?速速将实情招来,免得本官还要大费周章的一样样审问你。”
宋亭舟冰冷的言语砸在陆闯身上,对方竟然没有多少惧意,反而泛起一阵古怪的笑容:“想必大人已经去过平乐镇的老宅,该查的都已经查到了吧?何必再多此一问呢?”
宋亭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林巧娘、车夫、杨泰、刘用、李二壮,这里面除了李巧娘外,剩下的四人唯一共同处,便是穷人乍富。且贫穷时,都曾做过平乐镇陆家的长工。”
一边旁听的费敬终于对上了宋亭舟的思绪脉络,“平乐镇陆家不是德庆上一辈鼎鼎有名的乡绅吗?你也姓陆,原来你是平陆镇陆家人!”
在扬众人并没有想搭理费敬的。宋亭舟虽然查明了事情原委,但实在不解陆闯动手的原因,“难不成陆家败落和他们五人有关?你连杀五人是为了报仇?”
陆闯神情坦然,“陆家早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开始衰败,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爷。”
陆家在德庆县是老牌地主,盛极一时,最繁华的时候,家里也出过进士和举人,只不过到陆闯的时候,已经逐渐开始衰败。家族久盛必衰,这也算是常态。
按照年纪来算,陆闯应该是同车夫、杨泰、刘用、李二壮无四人一起长大的,林巧娘又是他未婚妻,至此,这五位死者之间的关联总算连接上了。
“大人不必再猜,我直言告诉你也无妨。”陆闯哪怕是跪在地上 受审,也仍是一副轻松姿态,在如今线索如此繁琐的时刻,竟然丝毫没有恐慌。
“他们以前在我面前都是粗俗至极的下贱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仰仗我们陆家的鼻息苟活,我吃剩的半个馒头他们都要抢着吃。”
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年幼时做少爷的时光,陆闯本来市侩的面相都变得高傲起来。他眯着眼睛,抬起下巴,“后来我家落魄了,他们反倒一个个发达起来,买宅子,做买卖,凭什么?”
饶是宋亭舟自诩见过大风大浪,入过宫、面过圣,在最低微的时候经历过官扬黑暗的厮杀,也确实没捋得懂陆闯的脑回路。
“就因为他们依靠自己的勤奋发家,碍了你眼,你就要杀了他们?”
陆闯嚣张的大喝,“没错!他们一朝做了贱民就该一辈子低头在我面前做人。那个车夫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指点我。还有杨泰,他明明是这群人中最蠢的一个,偏偏现在混得最像样子的也是他。林巧娘那个贱人还是一样的贱,说是当时解除婚约的是她爹娘的主意,还以为我现在没娶是还惦记着她,要补偿我银两给我介绍她妹妹认识。”
陆闯粗鄙的吐了口口水,“我呸!就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当年是我主动不要她的,她还以为我真能喜欢上她这种乡野婊子吗!”
郑二双目圆睁,“那为何你说巧娘主动勾引你上床,你竟然骗我!故意毁她名声!”他几乎被陆闯坑的家破人亡,虽然没杀人,但是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冷不丁知道一切的开端是陆闯编的,从地上扑起来就给了陆闯一拳,然后被衙役重新按倒在地。
陆闯捂住受伤的嘴巴,吐出一口血沫出来,讽刺的说:“你装什么装,自己枕边人什么脾气性格你都不知道,旁人说几句话就信,你也有资格替那贱人出气?”
郑二眼睛通红,忍不住叫嚣着要手撕陆闯。宋亭舟沉下脸,二话没说扔了两个红头签下去,“郑二诱拐良家哥儿,先打二十大板,押入地牢。”
“是,大人!”陶八作为府衙司狱,直接接手了德庆县衙的捕快和衙役。将郑二拖到春凳上就开打。
郑二的惨叫声传到公堂上,惹得堂上几人脸色大变,只有陆闯还算镇定。
宋亭舟看了眼堂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吩咐衙役们将火把点上,在月色下继续审讯。
“费敬查到郑二身上,也是你故意误导的吧?你知道这个哥儿在郑家,也知道费敬是个办案潦草的糊涂官,郑二又是个贪生怕死的狡猾之辈,你想借官府的手让他死?”
“他是什么人?你既然手段莫测,会御蛇杀人,又为何不直接用蛇杀他?”
陆闯面对宋亭舟的几番逼问,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平淡的说道:“小人承认御蛇杀人一事,但这什么小哥儿,明明是郑二自己贪花好色,与小人又有何干?小人不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亭舟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不会承认,“将他上身的衣裳扒了。”
陶十和陶十一直接上手,陆闯再也维持不住波澜不惊的样子,身子拼命扭动挣扎,急急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已经认罪,大人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何必如此折辱与我?”
宋亭舟已经懒得听他诡言浮说,“你以为你说的什么因为看不惯他们五人家业渐兴,碍了你的眼便动了杀心,这种拙劣的理由本官会相信?”
陶家兄弟不顾陆闯挣扎,三两下扒开他的衣裳,只见他裸露出来的身体上遍布着青黑色的纹身。其中胸膛上的刺青最为完整,刺的是上人身、下蛇尾的怪物。怪物嘴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黑色东西,居然不是舌头,而是一条指肚大的小蛇,小黑蛇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眠,若不是尾尖偶尔轻幅度甩动,还以为这蛇是刺青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这就是连伤五人性命的剧毒之蛇!宋亭舟带的衙役们全都抽出半截刀刃,满脸戒备的盯着那条小蛇。
躺在地上的异族小哥儿被楚辞喂了药,这会儿强撑着坐了起来,一脸震惊的看着陆闯的胸口,也不知是在看纹身,还是那条小蛇。
他视线在陆闯的脸上和小蛇之间来回游荡,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唇越抿越死。
小黑蛇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危险,黑色尾尖颤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竟似长在陆闯胸膛上现在要强行分离一般,折腾的陆闯眼含痛苦之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压抑的痛呼。
“嘶……啊!”
小蛇的蛇尾强行脱离陆闯身体的刹那,带起陆闯胸口一片夹杂血色的嫩肉,它摄人的竖瞳倏地睁开,下一瞬迅速往离他最近的陶十一身上飞去,目标正是他的喉咙。
“十一!”
“保护大人!”
“嗷~”
“雪狼!啊?你……”
所有人的动作都没有雪狼的快,只见它飞扑过去,宽厚的兽掌一巴掌将小黑蛇拍到地上,死死按住,然后毫不犹豫的张开兽口,把小黑蛇嚼吧嚼吧就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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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自助餐
其余人也吓了一跳,“怎么样了小辞,它吞进去了?”
“快想办法让雪狼拉出来啊,那蛇看着就有毒。”
“我去买巴豆!”
陶十一这几天随宋亭舟在外东奔西跑,早已打听到了一些隐秘,自然知晓小黑蛇的厉害。而且就刚才那副神秘的扬景,谁都能看出来陆闯的诡异之处。
他感动的单膝跪在雪狼身边,“好狼,你救了我一命,往后就是我陶十一的亲兄弟了!狼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本来因为担心雪狼,心情不甚明朗的楚辞:“……”
陶十一真正的同胞兄弟陶八、陶十:“……”
“呃……啊!”
一声惨叫打破了尴尬的境地,只见陆闯捂着胸口一脸狰狞的倒在地上,身上的刺青仿佛活过来一样在他皮肉下游走,里面的青黑色线条速度极快的从他胸口窜到脸上和身体各处。陆闯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口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
与此同时,楚辞察觉到雪狼似乎也有异样,火速将它眼皮掀开一看。一道道黑色细线在它瞳孔中乱撞,且线越来越多,几乎要将雪狼赤色的狼瞳覆盖,和陆闯身上的情景十分相似。只是那些黑线并没有扩展到雪狼全身,像是被关在了它的眼睛里。
楚辞还算镇定,他摊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还没来得及扎到雪狼身上,便肉眼可见的发现它眼中的黑线一根根褪去消散,雪狼又恢复了猩红的同它变异老爹一样特殊的狼瞳。
楚辞心头一松,但还是不大放心,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在雪狼健壮的狼腿上轻轻一划。迎着雪狼委屈巴巴的眼神,将血液收集到一段小竹筒里,又往里面加了两种药粉,血液颜色未变。
耐心的将雪狼伤口上药包扎,楚辞安抚性的摸了摸它脑袋,对从桌案后走下来的宋亭舟比划,“没事了干爹。”
宋亭舟微微弯腰替雪狼顺毛后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不要靠近陆闯,此人身上还有古怪。”
陆闯身旁的衙役们立即四散开来,整个公堂突然肃静,只有陆闯状似野兽的粗喘。
受伤的高大哥儿欲言又止。
宋亭舟突然用一种缓慢又迟疑的语调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鹋族人,我懂得一点鹋族语言,你可以和我说。”
旁人一脸茫然,大人说的什么?
只有那小哥儿眼睛一亮,飞速用鹋语回复了了一句,嗓音竟比宋亭舟还磁性性感,“他中了蛊,现在被反噬,已经快要死了。”
语罢神情复杂的看了眼本该毒发身亡,此刻却活蹦乱跳在楚辞怀里蹭蹭的雪狼。
宋亭舟对鹋语只是略通,大致听懂的这个小哥儿的意思。
“中蛊?”他眉头紧锁。做为一个正统考科举入仕、信奉孔孟之道的官员,在他的认知体系里,蛊术被归类到怪力乱神的邪术里,是背离正统儒家观念的存在。
鹋族久居深山,与世隔离,今年他本就该派人探访鹋寨和瑶寨,重新检籍,如今倒是碰巧了。只是若寨中之人真会下蛊,此行一去恐有危险。
“我要把他带回鹋寨。”鹋族小哥儿突然指着陆闯说道。
宋亭舟下意识回了一句,“你要救他?”
鹋族小哥疑惑的说:“怎么可能,我要用他体内残存的蛊虫,找出他供奉的人,鹋族的蛊不是用来害人的。”实际上这也是他这次出山的目的。
他师父年纪太大了,新老祭祀交替的仪式近在眼前,他们寨子突然有人中了蛊术。自己这才追到德庆县来,谁料刚找到些蛊虫的踪迹,就被郑二给骗回家了。
眼下他想先带着陆闯的尸体回寨子里去,先查明对方种的蛊术分属哪个鹋寨,再前去当面质问。
“你会解蛊?”宋亭舟问到自己最关心的地方。
鹋族小哥儿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不会,但我们寨子里的圣女会。鹋族中不是所有人都会下蛊,一般只有历代圣女才会,那男人应该是为了供奉圣女,所以才被下了蛊。”他虽然长相看上去朴拙可靠,但性子似乎已经没有在市井中沾染,所以格外简单单纯,宋亭舟救了他,他便问什么答什么,毫无防备之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亭舟不免想起孟晚,忆起他刚到宋家时的小心思,故作乖巧和灵巧的想法。要是晚儿的话,定然先把他人旁敲侧击打听个遍,再编个来历唬人一通再说。
他嘴角微翘,随后又习惯性的板起脸来,“此人枉害性命,若是被人指使,或是供奉什么妖人,便犯了邪术之罪。按禹国律法,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等,及妄称仙圣、神子等,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私授诡术,草菅人命等,为首者凌迟处死;从犯皆处以绞刑。”
小哥儿不以为意,“我们鹋寨有自己的方式处罚族人。”
“只要身处禹国土地,便同是禹国人,既是国人,就要遵从国法。”宋亭舟叫人妥善处理已经仅剩一口气儿的陆闯,又派了脚程最快的陶十一,让他拿着自己的知府令牌去西梧府京郊调兵。
虽然赫山县的兵跟秦艽离去,但西梧府府兵还有三千,任什么邪魅魍魉,还怕他们不成?
五天后,宋亭舟已经将案子断完,停了费敬的职务由县丞暂且管事。
楚辞用毒药抑制住了陆闯体内的蛊虫,但只是杯水车薪,顶多让他多撑一段日子。
陆闯的体内被蛊虫和毒药侵害,人已经全身瘫痪,动都不能动弹一下。宋亭舟带着他和楚辞、雪狼、陶家兄弟等,随鹋族小哥儿回他们山寨。
一是因为鹋寨里可能会解开陆闯的蛊虫,好让他吐出背后供奉的人到底是哪个鹋寨的。二来若他实在不说,按照鹋寨小哥儿的说法,只要将人带回山寨圣女面前,分析出是哪一支鹋族人下的蛊虫,便能顺藤摸瓜的找过去。
鹋族小哥儿自称是下一任祭祀,名唤蚩羽,他们一族不善下蛊,圣女担当的也是治病救人的职责。
而且据族中的老人说,他们一族本来是整个鹋族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后来禹国成立之前的王朝,境内混战,今天换个君主,明天换个大王,导致全族人都被波及,朝不保夕。他们这一支中便有位勇士,带领整个鹋族人从川贵迁徒到岭南,路上战死了太多族人,到岭南后鹋族人便全都躲在深山里休养生息,这一躲就是两百年。
刚开始的时候,鹋族各个寨子之间还来往密切,后来却渐渐没了消息,只有祭祀先祖的时候,祭司们才会各自从寨子里出发聚集起来。
蚩羽的寨子位处山清水秀的深山中,小径崎岖不平,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他们将马匹车辆都扔在山脚下,徒步进山。
宋亭舟用眼睛丈量着脚下的土地,思索着修路可能不易。鹋族的寨子和壵族又有所不同,位置太过偏僻,人口又稀少。若是修路进山,还不如将人都迁徙出来,与汉族人混居而住。
从早上出发,到傍晚前他们终于回到了蚩羽的寨子。这寨子看上去很小,只有壮族中那柑寨的一半大小,寨子里统共也没超过一百户人家。
看到出来经历世俗险恶的蚩羽回到寨子的时候十分开心,他顶多十八岁,性子又单纯,脚步中都透着轻快。
楚辞纳闷的看着他身上被纱布包裹的伤口,感叹于对方强大的恢复能力,也不知道是不是鹋族人都这样。
从进入寨子后,雪狼便寸步不离的跟在楚辞和宋亭舟身边,一会在楚辞前面龇牙咧嘴的低吼,一会儿跑到宋亭舟身侧竖起耳朵,耸动鼻子。
楚辞轻轻拍抚他毛茸茸的脑袋,对宋亭舟比划,“干爹,好像不大对,雪狼在警惕。”
“别怕,山下都是我们的人。”宋亭舟目光锐利的盯着眼前看似有些空旷的寨子。
蚩羽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快步跑向寨子里面,宋亭舟等人紧随其后。
往里走去果然听到了人声,都是在用鹋语沟通,能听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来。
抬眼只见寨子中心处的空地上,是一口寨里人平常吃水用的水井,比寻常水井宽阔两倍,井壁是用石块垒制而成,上面的辘轳上还挂了个木桶,应当是前不久还有人使用。
可现在来看,井口已经爬满了颜色各异的蛇,条条颜色鲜艳,五彩斑斓,肉眼可见的含有剧毒。
一大群鹋族人在离井口两米远的地方围了个圈,拿着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火把,没好气地驱赶那些蛇。
可熏走一条,那井里又冒出三条,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还有人一时不察被毒蛇咬伤,一位头顶银冠的少女在为患者医治。
“蚩羽,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他们是谁?你在外面认识的朋友?”终于有人在空闲时发现了蚩羽和宋亭舟一行人,对宋亭舟他们十分好奇的模样。
驱蛇的人也有听见他们说话的,回头笑容灿烂的招呼蚩羽,“蚩羽,外面好不好玩啊?哪天也带我去看看呗……哎呦!圣女救命,我被咬了!”
旁边同伴一脚将他踢出圈子,自己补了上去,嘴里面抱怨道:“谁叫你分心的!都什么时候了还逗蚩羽玩?”
蚩羽见情形不对,忙走到圣女旁边,“圣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祭司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圣女见他回来也是如释重负,她们寨子里的人太少了,多上一个人都是好的,更何况是蚩羽。“有其他寨子的人往我们寨子里下蛊,大祭司中了蛊术,大祭司为了救人被下了蛊,就在保金家楼下躺着。”
蚩羽大惊,“什么!大祭司中了蛊?”他忙跑到距离最近的一座竹楼下面去看大祭司。
宋亭舟一行留在原地,虽然受众人注目,但这些穿着蓝色无袖衣裳和短裤的鹋族人眼神中却不带一丝恶意,只是好奇的打量他们。
宋亭舟率先领头要了个火把帮忙驱蛇,身后的陶家兄弟也有样学样。
井中有水,用火烧是烧不起来的,这样一条条的驱赶也不是长久之计。
楚辞对宋亭舟简单的比划了一下,将他背着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几包药粉,然后把它们掺到了一起。
“姑娘,劳烦你叫大家将火把都放在地上围成一圈,我儿子要用毒驱赶那些蛇。”宋亭舟用生疏的鹋语对圣女说。
圣女好奇的瞧了瞧看了眼楚辞,因为他们是蚩羽带来的,竟然极为信任的同意了。
她招呼族人按照宋亭舟所说将火把放到地上围成一个火圈,间歇或有悍不畏死毒蛇钻过火圈便拿工具拍死。
也有的地方被几条蛇一起压过去,将火焰扑灭,但火把特有的植物味道,也将那些蛇熏得动作迟缓。然后被雪狼一口一口当零食似的咬进嘴里,离得近了还能听到它嘴巴里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楚辞见状摆手招呼其余人后退,用帕子捂住口鼻开始往火把上撒药粉。“噼里啪啦”的微小声音从火把上传出,靠近火把的蛇开始成群结队的死亡。
等楚辞一圈撒完,花花绿绿的死蛇已经将那些火把都埋起来了,但还是阻止不了烟雾上窜,那烟雾极其霸道,那些蛇触之即死。
宋亭舟脱下外罩的薄衫,学着楚辞的样子,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手开始往圈内扇风。
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拿扇子、树叶,衣裳、帽子,各式各样的东西把烟雾往里面扇。雪狼则完全不受影响的四处巡视漏网之鱼,发现了就吃掉,和吃自助餐似的。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些蛇就全都被毒死,井口不知为何,也不再往外爬蛇了。
雪狼用狼爪扒了扒死蛇堆,无聊的打了个饱嗝。
众人还来不及欢呼,只见蚩羽从竹楼上呼唤,“圣女,你快进来看看,大祭司快要不行了。”那是将他养大的老人,蚩羽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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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蛇女
圣女闻言忙跑到楼上去,楚辞听不懂鹋族人的语言,在宋亭舟的解释下也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他才下来对宋亭舟摇摇头,两只手飞速舞动,“没有陆闯那样严重,但年纪太大,已经救不回来了。”
果然,他手还没放下,住楼上便传来了悲戚的哭喊声。
——
两天后,宋亭舟的队伍新增了一个圣女,还有眼睛红肿但面色刚毅的蚩羽。但被陶八一路背到蚩羽寨子的陆闯却不见踪影,他和老祭司一样,被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大山里。
“大人,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要去那个养蛇的鹋寨了?”陶十一好奇的问道。
下山重新与大部队汇合,宋亭舟骑在马上沉声说道:“是,去见识一番鹋族的蛊术,和那个滥杀无辜的圣女。”
陶八犹豫了一番,想对宋亭舟说:大人,不然我们几个带人过去吧,你回府城等我们的消息。
但又清楚宋亭舟的为人,只怕说了也是白说,随即住了嘴,骑上马跟在宋亭舟左右,又叮嘱几个弟弟万事以大人安慰为先。
西梧府的鹋族人虽然住的分散,但总体都是在德庆县附近,圣女取出陆闯身上的蛊虫是供奉女娲的一支鹋族后,做为信任祭祀的蚩羽当即知道了那一支鹋族人的大概位置。
他们从德庆县边境,紧挨着江门府的村子附近落脚,几番打听,终于确定了那支鹋族人的落脚之地。
之所以能确定,是因为这附近村子里同样有被毒蛇咬死的村民。只不过大家并没有往蛊虫害人这上面想,岭南山岭多毒瘴,他们还以为是那几人倒霉才会被毒蛇咬死。
宋亭舟带人进了山,走过一段险要的山崖后,便能看见远处分布在林子里的一座座竹楼。
“先休整一番,待暮色四合,我们再潜进去。”
夕阳没入山边的最后一刹那,寨子里的空地上传来芦笙悠扬婉转和木鼓的沉稳庄重的声音。每一次的敲击声都像是在传递某种古老的信号,回荡在山林里。树木上的枝桠猛地一颤,随即短促的扑棱声接二连三响起,藏在树上的鸟群被惊得四散逃离,翅膀拍打的声音和鼓点完美的融合在一块,几片旋落的羽毛,在风中打着旋儿飘向地面。
鹋寨里点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很快连成一片明亮的区域,用老竹搭建起的高台上出现了一道体态婀娜的身影。
她穿着青黑色的无袖上衣,露着古铜色腰线的同色短裙,脚踝、手腕、腰间,都挂着用银链串起的铃铛。
头上戴的银冠繁复而不失异域风情之美,盘踞其上的银色小蛇下密密麻麻的银坠遮住她上半截脸,舞动的时候银坠如细碎星辰般簌簌散开,隐约能瞥见其中那一双透着野性、仿若藏着原始力量的双眸。
她在台上舞动,而她的子民们则在台下兴奋的又唱又跳,随着激昂的鼓点越敲越快,台下突然开始有人跳着跳着便站立不动,随后嘴巴里爬出一条小指粗细的黑色小蛇来。
小黑蛇会自己游走至台上跳舞的圣女身上,伴着她的舞蹈轻晃蛇头,像是也在跟着跳舞。
台下鹋族人越来越多的站在原地,随着圣女身上的小黑蛇也越来越多,远在蚩羽寨子的一处小土包里,突然也钻出的一条小黑蛇来。
可土包周围早被撒上了一圈白灰色粉末,小蛇刚爬出来便触碰到那些粉末,只三秒——便从身体开始向头尾两侧腐烂,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这时远在女娲一支的鹋族圣女,在台上舞动的身影突然一僵,随后手捂胸口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触到黑血的小蛇疯狂舔舐地上的血液,其他小蛇也都往那处涌动,甚至身上沾了黑血的小蛇都被其他小蛇咬死。
然后台下立即有人随之死去,死去后的身体中再次爬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小蛇来加入蛇群当中,直到血液被添的一滴不剩,躁动的蛇群才安定下来。
“我能感觉到,供奉我的奴隶已经死去……”圣女沙哑的声音在台上响起,“我需要更多的奴仆。”
台下的人群开始愤怒的吼叫,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野兽,他们听从圣女的话推搡上来三个人,两男一女,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应该是无意中在山林里迷失的普通百姓。
他们跪在台上,被迫张开嘴巴,眼见圣女口中发出某种奇怪的音调,收到召唤般,山林深处爬出一条比成年男子腰还粗、长约三丈的巨蟒。
圣女用银质匕首划破手腕,无视躁动的蛇群,将自己的血收集到一个人头大小的陶罐里,再用匕首在里面搅动片刻,将陶罐里的东西放到巨蟒庞大的身躯前,做了一个“请”的恭敬姿态。
巨蟒游动到台下,吓得周围鹋族人全都闪躲开来。它吐出猩红色的舌头,将陶罐整个卷到口中,连嚼都不嚼便整个吞下,闭上眼睛,露出拟人化的满足神色。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然后懒洋洋的吐出三条指肚大小的小黑蛇,圣女用自己的血喂养那三条小黑蛇,然后驱使它们爬到台上三个外族人口中。
他们三人有老有少,均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神志不清,疯狂摇动头颅,眼看着挣扎也于事无补,小蛇已经缓缓从他们腿上逐渐爬到胸膛处,下一刻就真的要钻进他们口中。寨子四周突然开始亮出火把,将整座山寨围拢其中。
圣女警惕的望向林子里,抬手欲将所有小蛇都赶向宿主的身体里去,但林子里突然传出夜宵低回清幽的声音。引得那些小蛇转了个方向,往林子里爬去。
台上会下蛊的圣女,眼神一利,再次割破手腕,用自己的鲜血吸引那些小黑蛇。但这时林子里又传来滚滚白烟,浓烈的腥臭味飘进寨子,不光那些小黑蛇疯狂往浓烟处爬去,甚至连那条巨蟒都有些躁动不安。
眼见着那些用圣女心血培养的小黑蛇要一去不返,她终于狠下心来将台下子民们体内的母蛊引出。
同样的小黑蛇再次从他们口中爬出,那些被蛊虫寄生的鹋族人纷纷痛苦地倒在地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就是现在!”
远处的宋亭舟他们等的就是母蛊出来,否则这么多条人命今晚必死。
楚辞和蚩羽又点起另外一处药堆,这回那些小黑蛇再不犹豫,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全都疯狂涌入火堆当中。
雪狼当下已经无所畏惧的冲进寨子和巨蟒缠斗起来,他不愧是山犭军的血脉,比寻常的狼体型更大不说,又不惧蛊毒。
其他士兵们围上来,各个手持劲弓,搭上燃着火油的弓箭往巨蟒身上射去。陶十一领头持刀近身与巨蟒搏斗,陶十负责解救那三个被无辜牵连的百姓,顺便带人把地上的鹋族人都捆绑起来。
剩下陶八护在宋亭舟周围,台上的圣女手段诡异,让人不得不防。
与蚩羽同族的圣女走出来与会驱蛇的圣女对峙,脸上满是怒容,两位圣女用鹋语快速交流,哪怕宋亭舟略懂鹋语,也听不分明。
后面的楚辞和蚩羽已经将所有蛊蛇烧死,蚩羽跑过来听到两人对话大受震惊。知道宋亭舟懂一些鹋语,便充作翻译,将实情简单的对宋亭舟翻译了一遍。
宋亭舟眉头越皱越死,“你是说这个叫风佘的圣女是被她们的大祭司要求种蛊的?”
蚩羽也很惊愕,“是的,我听我们寨子的大祭司说过,风佘她们这一支是中蛊最厉害的一支,有的蛊甚至已经培育了好几百年,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可我们鹋族会下蛊的族人不光她们一支,大家都遵守着族规,从不轻易下蛊。”他也实在弄不明白风佘她们寨子的大祭司为什么会这样做。
宋亭舟没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遂问道:“那她们族的大祭司现在在哪儿?”
不论如何,圣女风佘指使陆闯害死多条人命是事实,甚至有可能在其他村落还有如陆闯这样的“仆人”存在,风佘和那个大祭司今天必须要死。
蚩羽忌惮的看着风佘,问了她一句鹋语。风佘银冠下的眼睛幽幽的望着宋亭舟和围剿上来的士兵,冷笑片刻,突然说了句什么,然后突然在台上蹲下身子,掀开身下的竹板跳了下去。
台子下面居然是空的!
蚩羽快步凑上去,然后恍然大悟的说:“那下面是井,怪不得,我们鹋族各个寨子的井下应该是相互连接的暗河!”
他说完不等反应,竟然直接也跳了下去。
宋亭舟等人飞速围了上去,楚辞见状也要往下跳,若是蚩羽中蛊,他好歹能用毒药压制,再将人带回来交给蚩蝶医治。
怎料蚩蝶拦住了他,着急的连比带说:“你别跳,蚩羽是我们族最厉害的勇士,风佘没有巨蛇帮助是打不过他的!”
他们一支本来就是整个鹋族中武力水平最高的,蚩蝶本身只会解蛊治病,身体柔弱。但蚩羽做为下一任祭祀培养,武力值是他们一脉乃至整个鹋族中的最强者,风佘打不过他。
果然,没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蚩羽就将风佘从井口内提了出来。
另一头伤了十几个士兵,巨蛇被砍得伤痕累累,雪狼瞧准机会飞扑上去咬住它七寸不放,士兵们一拥而上。
风佘被蚩羽制住双目泣血,“不要!”
“咚”的一声巨响,蛇头被乱刀砍下,血洒染了整片广场,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一点蛇血。
那巨蛇没了头还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而后才抽搐着渐渐不动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会儿还没到天亮,众人开始清扫战场,楚辞和蚩蝶安顿伤员。
宋亭舟则持刀走向风佘,问了对方几句关于大祭司的信息,见从她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便干脆利落的了结了她。
原地休整到凌晨天蒙蒙亮,宋亭舟带上风佘鹋寨的所有人赶回府城,他们这些人除了个别老人和孩子外,几乎都被风佘中了蛊。整个寨子里还藏着许多蛇窟与风佘炼制的蛊虫,若不是他们昨晚行事果断,与风佘对上必将损伤更多。
除了楚辞对其中两种蛊虫十分感兴趣,想要留下钻研,其余毒物全被烧死,为了防止有遗漏的地方,整座山寨都被宋亭舟烧了。
家乡被就此毁去,鹋族人敢怒不敢言,他们心里恨死了宋亭舟,可碍于对方人手众多,并不敢反抗。
宋亭舟并不在乎他们是如何想的,他考虑的是如何让鹋族人融入到禹国人里。
同脾气温和、对人友好的壵族人情况不同,潜默化的使他们心甘情愿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制性给他们安排活干。
不若在城郊附近找个空地给他们盖房、开荒,年轻些的还能去晚儿工坊里上工。
但语言交流目前是最大的问题,看来瑶寨的事只能暂时耽搁起来,书院要先建立。
就这样一路披星戴月,宋亭舟还要在路上琢磨怎么按着这些鹋族人。赶在四月底的时候,才终于回到府城。
数百名鹋族人还在城外被府兵看押,宋亭舟来不及回家,先带人去府衙,吩咐底下的官员开辟出来一块郊外的空地划给这些鹋族人。
北郊的宝秀山就不错,山势平坦,山下修整一番可直接用水泥铺平,先盖一批能最快建好的茅草房给他们居住,后续蚩羽一支的其余鹋族人也要往府城附近搬迁。
西梧府的鹋族人,总人口也没超过五千,是壵、瑶、苗,三族中最少的一个种族,也更好随时安排。将他们安置在郊外,一来离城中较近,能更顺畅的融入禹国普通百姓。二来宋亭舟也便与观察他们,毕竟还有个心肠歹毒的大祭司还没有下落,但蚩羽从这些鹋族人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那个祭祀和孟晚曾经遇到过得怪道士竟有几分相同之处,只是当下还不好说两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府衙内由乔经历领头,分别将这些鹋族人安顿到附近的百姓家里借居几日,费用由官府承担。
余下的杂事就不用宋亭舟操心了,他近一月没回家,吩咐好诸多公务后,便立即带着楚辞雪狼往家里走。
“晚儿不在家?”
“娘你是说有人上门找我,然后晚儿跟着那人去瑶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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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瑶寨
宋亭舟离开第二天——
孟晚最近难得空闲些日子,宋亭舟又不在家,在家待着也是无聊,便想带阿砚到周边县城玩玩,还能收收货,看看商站的运营情况。
“乖儿子,和阿爹出门开不开心?”他将阿砚抱到马车上,这会儿虽然雨多,但路上比去年他们来西梧府时的气候凉爽。
可惜常金花坐马车晕车,又放心不下自己新开的炸鸡店,最近店里新上了珍罐坊的果汁,放到井水里冰镇半天,下午配上香酥羽脍喝正正好,天气越热生意越火爆。
现在西梧府外来的商贾越来越多,也带来许多当地没有的新鲜玩意,之前宋亭舟在府衙门口买的饺子便是一对北方的老夫妻,跟着做买卖的儿子来到了西梧府。
常金花可能是受到了启发,最近一直在研究新菜品。孟晚很是惊喜,也不提醒,由着她自己琢磨。
“阿爹吃介个!”阿砚脱了鞋钻到车厢里就开始翻找好吃的,找到了还不忘给孟晚尝尝。
这个车厢是孟晚前些日子找木匠定制的大车厢,放到盛京来说肯定是逾规的,但在西梧府他夫君最大,没有人不长眼的会觉得他逾规。
在适当权益内总该让自己舒服一点吧?
孟晚心安理得的进了他的大车厢里。车厢内部被储物的木箱围成一个大床铺,他像阿砚一样把鞋子拖到床铺外边,坐在软乎乎的垫子上缓缓躺下,刚好能伸得开胳膊腿,并排躺三个大人没问题。但宋亭舟那样高个子的就要蜷缩一点腿才行。
雪生坐在外面亲自赶车,黄叶跟在孟晚身边上了车,路上孟晚只负责带玩,阿砚的吃喝拉撒都要黄叶来操心。
黄叶做事稳妥,基本又是他带大了阿砚,出门游玩要的是舒心,家里几个小丫鬟年纪太小,就不带了。
黄叶将车厢左右的帘子拉开,两边的风正好穿堂而过,带来一股泛着潮气的湿风。
阿砚扶着充当床头柜的储物箱,好奇的往外面看去,手里还抓了一把没剥壳的桂圆往孟晚嘴里塞,差点没把孟晚给孝死。
“好阿砚,你倒是给阿爹剥剥壳啊!”孟晚将他小手从自己嘴边推开,语气宠溺又无奈。
阿砚不好意思的笑了,给孟晚示范了一下自己努力剥壳的样子,露出整齐的迷你的乳牙,“阿砚剥不动。”
孟晚坐起身子,接过他手里的桂圆,“阿爹给你剥。”
坐在外侧的黄叶默默递上一个精致轻巧的竹编小筐,这是孟晚在壵族人的店铺订的,家里现在一半以上的用具都是竹制品。
孟晚一边接着小框给阿砚剥桂圆,一面看外面的风景,但雪生还没将车驾出胡同,孟晚便见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个只有一岁多的小孩往他家门前走。
“雪生,先等等。”孟晚叫住雪生,“去问问门口那个女人什么来历。”
“夫郎,我也下去看看。”黄叶紧跟着雪生下了车,在雪生栓马绳的时候,先一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
那女人正东张西望,犹犹豫豫要不要敲门,见黄叶走过来,忙警惕的抱紧孩子往后闪躲,眼神不安的往热闹的街道上看去。
黄叶年纪小,面相和善,他笑着问道:“你刚才要敲门的这户人家是我主家,你是要找谁吗?”
女人迟疑着说:“这户人家的主人是叫宋亭舟吗?”她说话语调缓慢,带着生疏怪异的音调,像是异族人。
府城里经常有壵族人过来,卖些精巧的手工制品。再说孟晚的珍罐坊也长久和壵族人合作,黄叶倒不觉得奇怪。
只是见面前的女人身上,穿着打扮似乎和壵族人的穿着有细微差别,布料上的刺绣没有壵族精致,但颜色更为鲜艳,很多饰品都是五彩斑斓,以大红和白色为主。
头饰也不相同,壵族多是用绣技精湛的头巾折叠后覆在头顶,而这个女人则是将长长的头发都盘到头顶上,再往上面装点上银饰。
除了头上,耳朵上也戴着大大的银耳圈。
黄叶对着她耳朵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在对方忐忑不安的视线下回过神来,“你是谁?找宋大人是什么事?”
女人拍了拍怀里因为接连赶路而有些哭闹的孩子,眼神羞怯的说:“我叫兰朵,宋亭舟说我们家遇到麻烦可以来找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黄叶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被她这句话误解,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望向路边的马车。
雪生从后面跟上来拉了他一把,“别乱想,我见过这女人。”
他这话是为了让黄叶不要误会,大人不可能背叛夫郎。然而黄叶眼睛瞬间睁大,连雪生哥都见过这女人吗?
黄叶视线悄悄往兰朵怀里的孩子上瞥。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察觉到了黄叶的异样眼光,不知所措的将孩子往怀里带了带。
雪生知道来者身份之后,立即返回车厢旁,隔着车窗对里面的孟晚说:“夫郎,是大人刚来岭南的时候,半路摔伤,救他的那户人家。”
“那我过去看看吧,暂时别惊动老夫人了。”孟晚只能舍弃他舒适的大床,让雪生留下来看着阿砚,自己下车去找兰朵交涉。
孟晚穿了身低调的蓝色长衫,头上简单的挽了个发髻,插上祥云银簪,笑盈盈的走过去对兰朵说:“兰朵姑娘?”
兰朵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眼神闪躲,脑袋微微低垂,用缓慢且陌生的腔调小声说:“我是。”
“我叫孟晚,是宋亭舟的夫郎,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孟晚正正经经的施礼道谢。
兰朵不好意思的说:“不用客气,宋亭舟给我们留了银子的。”
“他与我说过,兰朵,你家里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孟晚心里是很感激她的,毕竟宋亭舟当时受了重伤,人都昏迷了过去,雪生一时半会又没能找到,若不是被人搭救,血腥味很有可能引来野兽。
如此惊险,不管是什么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孟晚都心怀谢意。
兰朵眼圈一红,“我家里出了事,想找宋亭舟救我阿爸他们。”她们后来猜到宋亭舟可能是什么大人物,但当时似乎惹恼了对方,如果不是这次实在走投无路,兰朵也不好意思来找宋亭舟。
孟晚见她满脸疲惫,又带着孩子,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不若你们先随我进去歇歇吧,有事慢慢说。”
兰朵哄着哭闹不休的孩子,也是心疼,“可……可以吗?”
雪生已经重新将马车赶回门房了,孟晚在前面带路,“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定是从远处赶过来的吧,大人还不要紧,孩子的尿布也该换换了。”
一岁多的小孩还不能自主小解,有时能来的及把尿,有时候根本没办法,兰朵的怀里的襁褓已经有些许异味了。
她脸颊腾地一下染上红晕,呐呐的说:“那就打扰了。”她的官话不大熟练,很多词都词不达意,孟晚都是蒙着听的。
常金花不在家,孟晚将人带到前院,让黄叶找了间客房,安顿多兰母子俩洗漱一番。又找了阿砚前些年的小衣裳和一身自己没穿过的新衣给她们换,厨房里也备了简单易消化的面条和蛋羹。
黄叶照顾小孩的经验丰富,抱着兰朵的儿子在怀里喂他吃面条和蛋羹,阿砚好奇的看着小宝宝。
兰朵也饿得够呛,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碗刚一空,朱颜就接过去帮她添。
她不好意思的看向孟晚,对方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态度不耐烦或者厌恶,反而一直十分和善的帮助她。
吃着碗里的面条,她突然就哭出声来,“谢谢你,是我坏。”
孟晚显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哭笑不得的安慰她,“别哭了,你要是不想吃了就说说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兰朵抹抹眼睛,几口将剩下的面条都吃完,这才徐徐诉说她家发生的事。
瑶族是西梧人口仅次于壵族的少数民族,既不像壵族那样都居住在一起,交流亲密。又不像鹋族一样相互之间从不往来。
瑶族各个小山寨之间的距离都不算远,平时过年过节是互通的,其他寨子也有自己的亲人往来。但他们基本都是族内通婚,很少嫁娶禹国百姓,相互之间也算和平。
可从去年开始,瑶族中一个叫风仝寨的寨子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开始攻击周边其他瑶寨,大家猝不及防下,竟然还真被风仝寨攻破了几座寨子。
不过很快,最大的燕林寨就反应了过来,迅速集结其余寨子反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本来这是好事,但两个大寨子动刀动枪,底下的小山寨却遭了殃。
兰朵所在的平沺寨便挨着燕林寨,被燕林寨的瑶长找上了门,总体就一个意思,要么主动加入他们,要么就先把他们寨子灭了再说。
那些大山寨加入就算了,还会在燕林寨的瑶长面前受到礼遇。可平沺寨只是个寨子内仅有两百户人口的小寨子,其他小山寨加入燕林寨的下场就是被当成先锋和炮灰,他们都是知道的啊!
反抗又反抗不过,加入又是个死,平沺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兰朵阿爹建议他们瑶长向县衙求救,结果被拒绝了。
“这是我们瑶族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向禹国人求救?要是禹国官府将那些山寨的人都抓起来该怎么办?”
这是平沺寨瑶长的原话,这位老好人瑶长连自己寨子里的人都快保不住了,还操心那些凶残的同族呢?
孟晚一阵无语。
“我阿爸觉得光在寨子里干等很危险,就送我和兰山下山来,让我们找宋亭舟帮忙。”兰朵从黄叶手中接过吃饱肚子就开始犯困的儿子兰山,轻轻拍打起来。
孟晚劝兰朵,“他最近刚好不在家,不如你先在我家安顿下来吧,旁边就是客房,你可以先把孩子抱过去休息。”
兰朵摇摇头,“我出来有些日子了,不知道我阿爸他们在寨子里怎么样了,我要回去看看。”
本来她下山后去的是赫山县,但是走到一半突然遇到了一队商人,他们告诉她宋亭舟现在不在赫山县,而是在府城里。还好心的拉她一路,直到在郊外的什么工坊才离开。
兰朵担心她阿爸,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的。
孟晚思索片刻,“那这样吧,我随你去一趟瑶寨附近的县城,在吩咐县衙的人派兵去将你家人救出来。但这样一来,你们暂时就回不到瑶寨去了,我会找地方给你们在府城安家,这样可以吗?”
兰朵感激的不住点头,“可以,只要我阿爸和山虎他们能活下来,去哪里都行!”
孟晚果断的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黑叶县。”正好和他此行的目的相同,就当是还他家的救命之恩了,但愿兰朵的家人能相安无事。
吩咐朱颜他们准备了些尿布、小衣服和藕粉给兰朵,又多备了辆马车给她们母子乘坐,孟晚又带阿砚重新上了马车。
“阿爹,那个小弟弟是谁?”阿砚遥望后面跟着他们的马车,里面虽然没有孟晚乘坐的马车宽大,但也铺了厚厚的垫子,兰朵的儿子兰山躺在里面睡得香甜。
孟晚斜倚在储物的木箱上,顺手掏出块酥饼给阿砚,“是个出生在山寨里的小孩,他叫兰山。”
阿砚自己拿着小筐接着吃酥饼时弄掉的碎渣,不解的问:“那他为什么和他娘要跟着我们?”
孟晚看他吃的香,又掏出一块酥饼来和阿砚一起吃,“因为他们家里出了很危险的事,需要我们帮助。”
阿砚小嘴巴巴不停,“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们?”
孟晚的耐心已经被磨到边缘,他勾起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问得好儿子,因为她们帮过你爹一个很大的忙,所以我们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稍微帮他们一把。但如果是陌生人要你帮忙,阿砚会帮吗?”
阿砚斩钉截铁地说:“不帮!阿砚只是宝宝!阿砚只会次饭饭!”
一旁坐着打盹的黄叶被他脆生生的调门吵醒,迷迷糊糊的说:“小公子要吃饭?我去给他冲一碗藕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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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张宝霖
既然正事又多了一件,便不能简单抱着游玩的心思,孟晚走之前又让雪生去苗家叫上了阿寻。
怕黑叶县的知县会阳奉阴违,还从府衙里叫了十来个衙役跟他同去,一来可以护送他们,二来还能充充门面。
黑叶县盛产荔枝,算是西梧府比较富裕的县了。当然,那是在孟晚没去赫山县之前,如今在赫山县面前,其余几个县城都是弟弟。
孟晚这次来,也是想从黑叶县谈上几笔荔枝的买卖。他先从果农这里谈好价格,不必垄断,只需将价格控制在成本之内。在刨除运费、人工、玻璃、材料等费用还有得赚的前提下,抬一抬当地果农的价格。
其他商贾看在他的面子上,被迫提价也会敢怒不敢言,孟晚现在有这份底气在身。
孟晚建的商站因为要运输货物,所以大部分都是建立在城门附近,好方便空出大量空地来装车。
孟晚琢磨着进城定是要先去自己地盘上看看,问问当地管事听没听说附近瑶族内乱的事,没成想擦着黑刚一进城,就被人拦住了车辆。
“你们是什么人?叫车里的人都下来检查!”
“夫郎,不对劲。”雪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孟晚掀开车帘一角,见城门内守门的士兵虽然穿着守门兵的服饰,但头上却不伦不类的带着黑底蓝边的帽子,说出的官话也是同兰朵一样带着瑶族话的特殊腔调。
孟晚悄无声息的放下车帘,他们进城后,身后的城门便已经关闭,如今的样子像是瑶族人掌控了县城,这就有些难办了……
“阿爹!”阿砚喊他,好奇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走了?是到了吗?”
孟晚将食指竖在唇前,“嘘~阿砚,一会儿不要叫我阿爹。”
阿砚眼神灵动的看着他,似乎很是不解,“那阿砚要叫什么?”
“叫哥。”孟晚将自己浓黑的头发全部放下,拿银簪分开上下两层,再将上半层挽成一个年轻样式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阿砚迷茫的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哥?”
“真聪明。”孟晚摸了摸他滑溜溜的小脸蛋夸赞。又叮嘱黄叶和阿寻几句,留下他俩和阿砚在车上,主动下车去。
他下去第一件事就是给领头的衙役使了个眼色,然后从善如流的对守门并说:“不知官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余家往日来黑叶县做生意都是无人拦截的。”
衙役们瞬间领悟了孟晚的意思,雪生默默的站在孟晚身后。
像是看出他们一行人不像善茬,守门兵们面色不似刚才一般凶悍了。但口中还是不客气的说:“什么余家,没听说过,你们说清楚要去哪个铺面做生意。”
孟晚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商站,上面挂着“石见驿站”的招旗,“我家有一批货物要运,想去里面谈谈价钱。”
“你们不是府城来的吗?怎么跑黑叶县来运送东西?”其中一个守城兵说道。他们一行足有十三四人,和孟晚这边的人数相当。
但城墙的垛口上头却至少有三队弓箭手在轮流巡逻,天色太暗,看不清上面的人穿着打扮,只觉得弓弩不似寻常士兵用的步弓,反倒像是抓捕猎物用的猎弓。
孟晚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语气淡然地解释道:“官爷误会了,我们不是从府城往外运货,而是想从黑叶县往府城运。”
守城兵对这些生意人做买卖的事一窍不通,又见孟晚说话有理有据,不见心慌的样子,挥挥手道:“那你们过去吧。”
孟晚脸上终于泄出一丝笑意,一行人与守城兵们擦肩而过时,孟晚锐利的目光扫过衙役们,示意他们按捺住不许动手。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将马侧的长刀藏好,木着脸跟随马车往商站的方向走去。
越往街上走,越能发觉出情形不对,还没到宵禁的时候,街上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街角偶尔有队伍路过巡视,穿的还都是瑶族的服饰。
孟晚重新爬到马车上,先掀开帘子看了阿砚一眼,阿砚躺在里面吃果干,回他一个软乎乎的笑。
孟晚也轻声对他笑了一下,这才放下帘子看向商站大门,“雪生,你去叫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是,夫……公子。”雪生话说到一半拐了个弯,心里又默默熟悉了一下这个新称呼,后才跳下车辕去叫门。
刚开始门内并无应答,雪生怕耽搁久了被守城兵和巡逻人察觉到异样,又压低声音喊了句,“孟东家,开门!”
里面才传来微弱的回声,“哪个孟?”
雪生回:“府城来的。”
里面的门被打开一个小缝,雪生在黑暗中将自己随身带的匕首抵在门缝里。
石见驿站里的人却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正小心翼翼的从缝隙中往外瞟,见到半披散头发的孟晚,瞬间眼冒泪花,“东家,你可来了!”
孟晚见他一把年纪看到自己还表现的这么肉麻,眼睛里像冒着星星似是,不免恶寒,搓搓手背低喝一句,“小点声,先放我们进去。”
管事忙将门打开,迎众人进去。驿站是个两进的大宅子,除了门房外,二进还有一排房间,中间本该是厅堂的地方被打空,留出足以容纳三辆马车并排通过的空地。后院的一排房子则全是库房,门窗宽大,高度也比普通的房屋更高。
驿站的图纸是孟晚自己画的,其他驿站也都是这个户型。
黑叶县的管事姓梁名守真,此人算是孟晚亲信,从琉璃坊被调过来的,只是暂时监管黑叶县的事,调教调教新管事,等年底还会回到琉璃坊,谁知道这么倒霉,才来半月黑叶县就变了天。
这会儿乡下的果子还没开始往上收,驿站里不算太忙,人手也还没招齐,只有二十来个工人,这会儿都挤在后面角落的一间库房里,惶恐不安的从窗户缝隙往街道上看。
黄叶先带兰朵母子俩从二进的房间里找出一间还算干净整齐的,兰山太小了,一路舟车劳顿急需休息。
阿砚则跟着孟晚好奇的打量周围环境,管事的把众人领到二进的一间堂屋,算是平时会客的地方。
孟晚坐在上首位置,和平时在家的样子不同,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把玩腰间的玉佩,状似桃花的双目里坚定的像出鞘的剑,透着摄人的威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阿砚还没见过孟晚这个样子,好奇的看阿爹一眼,再看一眼。
阿寻怕他捣蛋,将他带到一旁小声哄着。
梁管事自孟晚来了便如同有了主心骨,絮絮叨叨的将黑叶县发生的事全说了。
原来早先瑶族人内乱,因为离黑叶县近,是有风声传到县城里来的,但大家都没当一回事。甚至还有闲心看热闹,谁知道打着打着人家就打到了城里来。
黑叶县没有县兵,光靠一百多号衙役和捕快根本无力抵挡。而且这些衙役捕快们平时吓唬吓唬老百姓还成,真遇到杀红了眼的瑶族人简直不堪一击。
黑叶县知县被打的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向府衙发出求救的消息,人就直接被囚禁了起来。
“县太爷被抓了,那些瑶族人占领县衙,城里都乱了套,大家谁也不敢出门。”梁管事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孟晚蹙起英气的眉,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打从发现瑶族内乱便该警惕起来,竟然打到家门口才知道,这几个县的县令真是安逸惯了,没一个靠谱的。”
宋亭舟去了德庆县办案,还不知道多少时日才能回来。闹到现在这个份上,黑叶县知县难逃一死。瑶族的事,万万不能让其从黑叶县扩大开来,不然宋亭舟也要担责。
他打发了梁管事,让对方先安抚住人心。瑶族人占领县城后只是关关门,应当不会伤害城中百姓,老老实实的待在驿站里,等着事情平息再回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孟晚琢磨着这群瑶族人人傻瘾大,极有可能是在寨子里杀红了眼,便以为自己能当山大王了,都不用惊动地方总兵,府兵出动便能将他们打回山里。
就怕他们一时上头,轻松打下了黑叶县后又去攻占其他地方,那才是麻烦了。自己一定要拖到宋亭舟带府兵前来。
“雪生,你……”孟晚想叫雪生去府城报信,他身形轻盈,脚程又快。但一想他和阿砚留在县城,身边没有个值得信任的高手还不行。
雪生不明所以的看着孟晚,等着他吩咐。
孟晚从椅子上起身,“算了,我若是接连七八天没有音讯,夫君定能察觉到异样带人过来,今日先安顿下来,你夜里警觉一点。”
“夫郎放心,我定保护好你和小公子。”雪生平凡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可靠姿态。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孟晚居住的地方已经被黄叶收拾好了,就在兰朵母子的隔壁,里面放了两张木板床拼接起来的大床,被褥是家里带来的已经被黄叶铺好。
这间屋子很大,还分里外两间,靠门的地方也从其余房间搬过来了两张床,分别给黄叶和阿寻住着。
条件有限,众人擦洗过身子之后,黄叶简单的蒸了锅精米粥,又炒了两盘子青菜,大家糊弄这吃了一顿。
兰朵吃饭时欲言又止,她想对孟晚告辞,带兰山回到平沺寨去。
“你别急,我想办法陪你回瑶寨看看。”孟晚将碗筷放下,顺带拿起帕子给阿砚擦了擦嘴。
“可我们寨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兰朵自然愿意,但她更怕孟晚会因为她而受到什么伤害。
孟晚对着她忐忑不安的脸,安抚一笑,“安心,我既说了要帮你,又怎么会食言呢,一切等有机会进山寨再说。”
后半夜雪生拿着孟晚给他的腰牌出去了一趟,凌晨天还没亮就带回了一个消息。
“夫郎,黑叶县的黄知县果然被关在了地牢里,瑶族人守备不严,当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雪生摘下脸上蒙着的黑布塞到怀里,回禀孟晚道。
孟晚冷笑,“这次就算瑶族人不杀他,朝廷也会定他的罪。”
若是自己能稳住阵脚等宋亭舟前来救援,黄知县还能保住一条小命,被罢黜是最好的局面。若是局面难以控制,第一个死的就是黄知县,因此他现在绝对是最心急的一个。
“他怎么说?”孟晚这边问着雪生,那头已经嘱咐黄叶赶紧弄点吃的给他,大半夜出去怪耗神的,一会该让雪生吃点东西休息下。
雪生确实有点累了,他坐在孟晚对面的椅子上说:“黄知县说打进县城里来的是白云山风仝寨的人。”
孟晚看着雪生没眨眼,五息之后他难以置信的说:“就这?没了?”
雪生点点头,“黄知县只知道这么多。”
“哦,还有,风仝寨的头人名字叫那拓。”雪生又补充了一句。
孟晚嘴角一抽,“他能被抓还真是一点都不冤。”纯纯的大废物。
“别人口中可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孟晚不死心的又问。
雪生带来一个比黄知县智商还奇葩的消息,“我听几个被抓的衙役说,黄知县的小舅子张宝霖现在是风仝寨头人面前的红人。”他们生死未卜,每天连瑶族人说的话也听不懂,见到雪生问自家知县的话还以为有救了,哭爹喊娘的差点将瑶族人引来。
阿砚可能是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哼哼唧唧的想哭,孟晚走过去轻拍了两下,喃喃道:“黄知县小舅子?张宝霖?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黄叶提醒他,“夫郎,是不是当时咱们还在赫山县的时候,有人到藕坊闹事,那群人好像就是黑叶县的人。”
孟晚瞬间想了起来,当初张宝霖还被宋亭舟关了小半年,黄知县赔着笑脸找来也没用,最后还是等刑期满了才被放走的。
他倚在床边看雪生端着碗小声吃面,推断道:“那种小混混竟然和瑶族人搅合在了一起?这次黑叶县被攻破该不会是他和瑶族人里应外合吧?”
黄叶才做的面条,里头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雪生一口一个蛋,肚子里有了底子。他否决了孟晚的话,“不是,黑叶县的衙役说,是县城被风仝寨的人占领后,张宝霖才扒上那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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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买粮
张宝霖的事给了孟晚一个新奇的思路,对方一个小混混关键时刻竟然能抱上风仝寨的大腿,那他若是能在其中搅和搅和不是更加容易?
黄叶面条下的多,他也跟着吃了一碗。雪生回房间补觉,他便坐在阿砚床边发呆。
早知道就不在家偷懒了,也和宋亭舟去德庆县玩多好。
想想他又笑了,算了……他要是不来,待事态严重,宋亭舟处理起来会更麻烦,这样好歹能帮上些忙。
“阿爹~”床上的阿砚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
孟晚探下身子亲了口他带着奶香味的脸颊,“起来了大宝,要不要嘘嘘?”
阿砚上半身穿着绸缎缝制的斜襟绑带上衣,下半身光着小屁股,他散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从被子里坐起来,懵懵的看着孟晚,“哥……哥?”
听到动静拿着尿桶和水盆进来的黄叶扑哧一声笑了,“小公子快起来,你阿寻哥哥还在厨房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黄叶帮阿砚换了身干净的新衣,又带着他刷牙洗漱后去厨房吃饭。驿站里没有正经的厨房,只是角落处搭了个草棚,几人糊弄着吃了顿早餐。
可他们只带了一布袋的米和面,路上还吃了一些,后面可还有二十来号驿站工人在的,就是他们吃的再少,这些米面也仅够大家吃个三四天。
“黄叶,煮两锅稀粥吧,叫后面的人都过来喝一碗,我去外面想想办法。”孟晚将米分出来给工人们,面放到自己卧室里以备不时之需,什么时候都不要考验人性,若是他们真的饿出个好歹,驿站里肯定是要流血的。
等黄叶煮完粥,孟晚抱着阿砚和阿寻走在前面,雪生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这种时候他儿子交给谁他都不放心,自己贴身走哪儿带哪儿。
他们推开驿站的大门出去,清早天空雾气蒙蒙,站一会儿衣服上便开始泛起潮意,像是下了场小雨一般。
驿站外面的街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踮着脚尖往南跑。
“我们也过去看看。”孟晚当机立断的说。
人在生存艰难的时候哪怕衣不蔽体也能活下来,面子远没有生命重要,但唯独不可缺少的便是食物和水。那些人聚集之处八成是个粮店。
小城市的店铺之类就像肉摊子,大家基本上都开在一处,不是为了竞争生意,而是方便买肉买粮的人往一块跑。从前常金花带孟晚赶北方的集市时也是这样。
他们跟着零星敢出门的人往前走,果然找到两家对着开的粮店,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少部分是真的没有粮食被迫奓着胆子出门的,大部分是怕被困的时间长,未雨绸缪跑来屯粮。
现在时间太早了,等一会儿更多人反应过来,粮店门口恐怕会更加热闹。
“雪生你去,买上六斗米来,我们买完就走。”孟晚递给雪生一个钱袋子。
雪生接过钱袋,一入手坠的他手发沉,讶异的看了孟晚一眼后他并未多问,转身挤进了粮店里。
片刻后,雪生拎着钱袋子出来,手中并无粮食,他面上罕见的带了丝恼怒,“夫郎,粮店掌柜刚开始说精米二十文,糙米十四文。见买的人多,又突然说要等他们东家起床在议价,暂且不卖。”
平常的时候糙米也就只需四文一斤,这会儿大家都是按斗买,别看涨到十四文看似很便宜,买上两斗就比正常价格多出上百文。
孟晚早有预料粮店会涨价,也多给雪生备了钱,没想到就这样粮店的东家竟然还不满足。
他叹了口气,不太意外这个结果,“走吧。”
“孟……哥,那我们要再打听打听其他粮店吗?”阿寻好奇的问。
孟晚头都没回,“不看了,我们去找处酒楼买粮。”
阿寻转念一想,“咦?也是啊,酒楼应该也会多备粮食,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卖。”
孟晚眼睛在街边巡视,“酒楼和粮店不同,拉的的回头客,人情大过买卖,他要是敢学粮店涨价,等日后黑叶县平安无事了,他这间酒楼也开不下去了。”
正说着,前面就出现了一座两层高的酒楼,孟晚领着雪生他们上前。
门是半掩着的,一推就开,大厅里的长条板凳还倒放在桌上没拿下来。两个打杂的店小二和一个厨子,各自在厨房摸了把菜刀,心惊胆战的对着门。
孟晚温和一笑,“小二,点菜。”
店小二见他们不是瑶族的人,出行还带着孩子,紧绷的心神瞬间松懈了下来,“几位,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思下馆子呢?”
雪生自顾自的搬了条凳子下来让孟晚坐下,孟晚坐下后云淡风轻的说:“民以食为天,万一那些瑶族人要在城中胡乱杀人,也要做个饱死鬼吧?”
“这……”店小二看看厨子,“刘哥,要不您给做一桌?”
厨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做就做,小哥儿说的也对,城也出不了,家又回不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咱们也都没吃饭呢,哥仨也吃点喝点,想吃什么什么和哥说!”
“我想吃八宝酿鹅!”
“刘哥我吃蒸肉!”
他们不易见荤腥,自然都想吃肉。
孟晚跟着店小二点了这两道菜,又点了两份肉饼,其中一个小二到后厨给刘哥打下手去了,剩下这个秉承服务行业精神,还给孟晚他们一行人泡了两壶茶水。
“小哥,你可知道瑶族人到底是哪天打进城的?”孟晚给他塞了把铜板,邀他坐下一起喝茶聊天,不管什么时候,钱都是好东西。
小二推脱两句,不好意思的坐下了,“小哥儿还真算是问对人了,瑶族人打进城就在前天,当天我们店里生意爆棚,那群山民手持长矛就杀了进来,吓得客人们四散而逃。”
“前天啊。”孟晚手点桌面。
驿站的黄管事和他说驿站是昨天才知道出事的,之前忙于在站内培训工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是说这帮瑶族人虽然来势汹汹,但并没有对县城的百姓造成什么伤害,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下来小二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闯进我们店里后倒是没有喊打喊杀,只是将客人都赶走后大吃了一顿。不光我们酒楼,其余酒楼、小摊贩、甚至早点铺子都是如此,吃完嘴巴一抹就走了。”
赔些菜钱东家虽然心疼,但他更怕没了命,等人走后赶紧就跑了。酒楼里除了东家外,掌柜的和几个厨子在城中都有宅子,再不济还有几个店小二寄住到亲戚家里了。就剩他们三个家住在附近村庄回不去,只能守在铺子里担惊受怕。
了解了个大概,孟晚又问道:“那个张宝霖又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从后头端上来一盘水煮花生,逗弄着抓了一把放到阿砚面前,被雪生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您还知道张宝霖啊?那就是我们黑叶县的大流氓!”
店小二忿忿不平的说:“在城里招猫逗狗,连老人孩子都欺负,来我们店里吃饭,十回里有八回都不给钱!”
孟晚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惊讶,“呦,怎么还知道掏两回饭钱呢?”
店小二往嘴里扔了两个花生,满脸不屑,“我们东家又不是好惹的,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我们东家也和县太爷沾亲带故,若他一味白吃,我们东家能去县太爷家里要钱。”
闻言孟晚眉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看来这个张宝霖确实有几分小聪明,还知道擦着人家底线行事,知道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怪不得能凑到风仝寨头人身边。
他又向店小二问了几句,菜也陆续上桌。两个小二和厨师坐了一桌,上头三四样肉菜和一大盆精米饭,大早上吃着也不嫌油腻,三人满口喷香。
孟晚他们早上刚吃过了饭,都不算太饿,只有阿砚因为刚睡醒没胃口,在驿站时吃得较少。雪生又陪他慢慢啃着肉饼。
人家一大早就接待了他们,忙活了一早上好不容易吃上饭,孟晚无意打扰,只等他们快吃完的时候再说买米面的事。
“小二!要死了,大白天关哪门子的门?”客栈外传来一道张扬的声音。
这个时候还敢在街上大喊大叫的,不是瑶族人,就是风仝寨的狗腿子。
孟晚他们干脆利落的起身躲到了厨房里,还没忘将阿砚和雪生的碗筷拿走,菜也端的七七八八。
店小二以为他们是害怕瑶族人闯进来,但一想来人,觉得比瑶族人好不了多少,配合的把剩下的两道菜端到他们自己桌上。
“吱呀”一声,酒楼大门被店小二从里面打开,迎进来一个穿着靛蓝色瑶族对襟上衣和长裤的男人。
瑶族人的服饰本来是淳朴热烈的,被这个男人穿在身上只觉得不伦不类,气质猥琐。
他进来后目光在酒楼厅堂里扫了一遍,嘴角撇着,不是自然而然的放松,倒像是刻意抿出一条纹路,带着点算计似的。
“呦呦呦,你们东家才几日没来,养出你们几个内贼来了?”
店小二忙解释,“张爷,小的们这是,这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编,刚才豪气的点菜是一回事,真被人抓到把柄捅到东家那里又是一回事。
张宝霖没理他,从盘子里捏了块鹅肉,大清早他也吃不进去,不顾另外三人可惜的目光,嫌恶的扔到了地上,“今天晚上那拓大王要来你们店里吃饭,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招待。”
他话说一半,语锋陡然锐利起来,“但若是敢耍什么花招,你们家住哪村我也是一清二楚,到时候可别给脸不要脸!”
“是是,张爷您放心,小的们肯定好好招待。”
酒楼里的厨师还好,两个店小二平时没少在张宝霖这里受气,但没办法,人家之前是县太爷小舅子,如今又是瑶族头人面前的大红人,除了赔笑,拿他没有半点法子。
张宝霖十分享受旁人恭维他的模样,脸上带着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霸道嚣张的来,最后又慢慢悠悠的踏步离开。
他走后孟晚等人才从厨房里出来。
小二不好意思的说:“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天亮了,店里随时会来瑶族人,小的们不好再多留几位了。”
孟晚原本的目的就不是过来吃饭,他指指厨房的方向,“几位大哥,我见厨房里好像备着多余的米面,能不能均给我们一些?”
店小二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突然说要买粮食,买粮食不应该去粮店吗?
厨师在一旁出声,“公子,要是平时你买了也就买了。刚才你也听到了,瑶族人晚上要来吃饭,厨房里备着那些,今天晚上都不知道够不够用,一会我们也要去粮店采买。再说过一会儿估计我们掌柜和东家也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仨说话也就不好使了。”
孟晚脑子转的飞快,他双倍付了菜钱放到柜台上,“大哥说的我懂,我也没有要为难你们的意思,只是你们若是去粮店买粮,能不能将我也带过去?就说咱们是一块的。”
三人相互望望,“这倒是没什么……”
“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吧!”孟晚趁热打铁的说。
稀里糊涂的和孟晚一起来到粮店,这功夫两家粮店里已经堆满了人。大多数人都因为买不到粮在门口满脸愁绪的徘徊,就算有小部分人咬着牙买上小半袋糙米出来,脸色也不算好看。
“怎么这么多人啊?咱们进去还能买得到粮吗?”酒楼小二踌躇不定。
孟晚留下雪生等人看顾阿砚,自己走到店小二前头,扬着声儿道:“都让让,我们汇翠楼要买精米了。”
粮店老板在店铺里听见眼前一亮,来往都是买糙米的,精米可是头一遭啊!他定要大赚一笔!
“客官快这边请,咱们店里的精米可都是从临安府运过来的,您尝尝这米,闻闻这米香。”
孟晚装模作样的抓了一把米,捻了一粒放到嘴巴里,“嗯,不错,怎么卖的?”
粮店老板眼睛眯成一条窄缝,手指一撮,扬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
孟晚歪头,明知故问的说:“八文钱一斤?倒也算公道。”
粮店老板笑意微收,“小哥儿看错了,不是八文,而是八百文。”
“什么?这么贵,你怎么不直接从我兜里抢钱!”孟晚激愤的说。
粮店老板彻底没了笑脸,“咱们城里如今是什么光景小哥儿也看到了,八百文也就是现在,谁知道明天我还会不会涨,小哥儿若是不买,自然有旁人来买。”
见他不再装了,孟晚也冷笑一声,“呵,掌柜的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汇翠楼为何大清早过来买粮吧。”
粮店掌柜背过身去,“谁不是大清早来的,我管你们汇翠楼为何。”
孟晚不咸不淡的说:“晚上风仝寨的头人可是要带人来我们酒楼吃饭,我们这才早早过来买粮,你不卖不要紧,我们可以去对面粮店去买,只是等那拓大王来楼里吃饭,可就不保证我会不会说些什么了。”
他说完脚步原地一扭,只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粮店老板堆着笑的呼声,“小哥儿,欸,等等别走,咱们有事好说啊!”
第39章 那拓
“谈谈?好啊,八文钱一斤。”
“小哥儿,再商量商量,好歹让叔赚上一些,二百文怎么样?”
“八文。”
“你们汇翠楼的东家也不是差钱的,一百文,一百文如?”
“八文。”
“小哥儿你!”
“十文。”
“哎呦,真是要了人老命了,二十文,二十文成不成?”粮店老板想硬气的说一句二十文还不行我不卖了,让什么那拓找我来!
但终究没胆子将这番话说出来。
孟晚没有什么买到便宜货的明媚心态,要不是为了安抚人心,二十文他还嫌贵呢。
店小二跟在他身后不在状态,人由他和粮店老板你来我往,都看呆了。汇翠楼后赶来的掌柜的看出苗头也不吱声,安安静静的看孟晚砍价,砍完了麻溜上前付账。
最后米店的几个伙计用推车推到酒楼里六百斤的精米,孟晚等人走后同汇翠楼掌柜交了底,说自己是石见驿站的人,给了米钱,分了二百斤米叫雪生扛回驿站去。
这些米被雪生直接扛到厨房,沉甸甸的往地上一放,“砰”地一声砸起一地米灰。却无人嫌弃,只觉得一直七上八下的心突然落了地。
孟晚提了个大篮筐,“我在汇翠楼打包了一些肉菜,不算多,你们一人沾口荤腥也够了。中午蒸干饭,在炒上几个菜。大家不必恐慌,粮食管够,安心在驿站里守上几天,等事情一了,下月结工钱的时候每人多发上五百文。”
他话语里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道,再加上摆在众人面前的精米,惶惶不安的工人们终于安下了心。他们交头接耳,眼神里的焦虑慢慢消散,有会做饭的已经自发忙活了起来。
孟晚放雪生回去好好休息,雪生的武力值是他敢在县城游走的底气,他和阿砚走到哪里雪生都要跟着,晚上没准会有其他变动,白天大家尽量都养精蓄锐的好。
入夜,孟晚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让雪生抱上阿砚,带着医者阿寻,四人往白日去过的汇翠楼走去。
街道上一片寂静,酒楼外挂着灯笼,照应着一楼二楼灯火通明的生意。
放往常汇翠楼的东家看到这般情景,定是要笑的嘴都合不拢,现在却连面都不敢露,只把管事的推出来担待。
不光因为他一分钱都挣不来,还要倒搭钱。更主要的是,汇翠楼这会儿楼上楼下吃饭的客人都是瑶族人,攻下黑叶县的风仝寨头人正坐在大堂里和兄弟们喝酒吃肉。
就算他来了,也要点头哈腰的伺候着,还不如在家躲着,祈祷朝廷的兵马赶快将这群野蛮人打回山里。
东家不来,汇翠楼掌柜苦哈哈的在柜台后擦桌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抹布,好像那不是块抹布,而是一根金灿灿的金条。
“掌柜的,吃饭。”孟晚再次踏进门,说出和上午一样的话来。
本来热热闹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那些畅快喝酒,狼吞虎咽的往嘴巴里塞菜的瑶族人扭头看过来的时候都有些没回过神。
倒不是孟晚相貌绝伦到惊呆所有人,而是汇翠楼里起码聚集了三四百个瑶族人,无一不是汉子,放平常都已经很能唬人了。现在满城的人都龟缩在家里不敢露面,这么个小哥儿竟然敢带着孩子过来下馆子?怎能不令人侧目?
早上接待过孟晚的两个小二正在忙活着上菜,见形势不对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
孟晚淡定的走到柜台处,假装不认识上午才见过面的掌柜一样,“掌柜的,楼上可有雅间?”
掌柜的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没……并无,楼下楼上都坐满了客人。”
他用眼神暗示孟晚看看坐在大堂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孟晚就像是看不懂人眼色的木头,被拒绝后仍然执着的问:“那不知楼上的贵客能不能跟我拼个桌?”
“你是什么人?”
楼下不同寻常的安静到底是被楼上的人察觉,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木制楼梯上走了下来。
为首一人身材健硕,穿着蓝黑色无袖对襟上衣,下面则是深蓝色的长裤和鞣制过的皮靴。
腰间精瘦,臂膀上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再往上是一张充满野性的脸。线条硬朗,眉峰鼓起,唇色极深,眼神似狼。
毫无疑问,他就是风仝寨的头人那拓,一个看上去相当阳刚硬朗的年轻男人。
他和其他几个寨子里同样高大的头人走到大堂后,才能看到后面跟着的张宝霖,他狗腿子做的非常敬业,追上那拓后第一个跑到前面,耀武扬威,“怎么回事……你……你……你是!”他哆嗦手指着众人目光所向的孟晚。
曾经在赫山县被一群女娘小哥儿暴打的经历突然又涌入脑海,叫董懂当着众人面一巴掌接一巴掌羞耻感令他气血上涌,一瞬间脸红的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
在他即将开口道出孟晚身份的瞬间,孟晚突然后知后觉的说了句,“啊,这里的瑶族人这么多啊?”
这句寻常的话,落在有些小聪明的张宝霖心里像是被惊雷劈了一样。
刨除留守在风仝寨的人,当下这几百个瑶族人,算多吗?
哪怕将所有的瑶族人都汇聚到一起,也超不过一万,还是算上老弱病残的情况下,真正的战斗力只有几千而已。
别说上报给地方总兵,就是府兵都能将这群瑶族人赶走,现在他们只是占了个突袭的先机,消息还没能传到府城而已。
张宝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他见过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虽然当时对方还不是西梧知府,但手段和威望已经传遍西梧府各个城镇。
若是等对方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的夫郎在黑叶县出了事……
张宝霖头皮发麻,他是可以报了仇折磨这位孟夫郎,但他全家老小不会全被拉去砍头吧?
他只思考一秒就有了答案——会。
赫山县菜市口的血几年都没被雨水冲刷干净,他的血又将会重新撒染西梧府的菜市口。
那拓见他话说到一半脸色就开始变来变去,疑惑的问:“你认识这个人?”他也会禹国官话,只是水平比兰朵强不了多少。
张宝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会被宋亭舟砍头还是五马分尸,他姐姐、姐夫收尸的时候能拼起来几块,老张家的祖坟他死后还能不能进。
听到那拓的问话,他红着眼圈,艰难的说:“不……认……识。”说完张宝霖整个人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如同没长脚的怨鬼一样又悄咪咪的飘到了这群高大汉子的身后。
孟晚眸中带笑,雪生也放下了一丝戒备。
那拓看着孟晚和他怀里的孩子,眉头拧的死死的,“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回家去。”
孟晚笑得意味深长,“大王不必生气,我只是救了个瑶族的女人,听她说了一些燕林寨的事情,想问问大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燕林寨是风仝寨最大的敌人,他说完后不说那拓,他身后的几个头人都躁动了起来,只可惜他们说的话孟晚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那拓生硬的说:“不要叫我大王,你救得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山寨的女人。”
“平沺寨,兰朵。”孟晚果断的说。
“她说燕林寨现在四处强行合并周边的小寨子,想要和您分庭抗争。”
燕林寨和风仝寨不合是所有瑶族人都知道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那拓听完疑惑的问:“分庭抗争是什么意思?”
孟晚面不改色的说:“他们说你们风仝寨的人不堪一……一个厉害的都没有,他们燕林寨的蚂蚁都能踩死你们这边的头人。”
“?”
“!!!”
那拓身后的头人们脸色一变,各个口吐瑶语,语速飙的飞快,神情激愤,看起来骂的很脏。
半真半假的谎话听起来才最能迷惑人,也最难分辨,别说那拓他们,就是偷听的张宝霖也信了。
那拓还残存半分理智,“将那个平沺寨的女人带过来见我。”
“我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救过我的家人。”
孟晚声音不高不低,语速平稳得像是没波澜的水。他眼睛微微上挑,哪怕是身处劣势,姿态也不卑不亢。
那拓看向孟晚的目光中带着审视,显然他有些怀疑起孟晚的话了。
张宝霖暗暗着急,生怕那拓一个不顺心把孟晚给砍了。
“我虽然不能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我想平沺寨的人处境如此不妙,应当是不愿意归顺燕林寨的。”
在场的头人都是和那拓交好的,换言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燕林寨。听孟晚说完这句话,大多数人都十分不屑,“他们燕林寨那边的小寨子,关我们这边什么事?”
孟晚反问他们,“各位难道不是一个一个的小寨子汇聚成如今规模这么大的吗?”
那拓不懂他拐弯抹角的话,顺着孟晚的思路又觉得脑子灵光一闪,他直白的问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宝霖小声说:“他的意思是让你们去拉拢那些被燕林寨逼迫的小寨子们,好壮大自己的势力。”
那拓脑子里的那点灵光突然越照越亮,他看了看张宝霖,又看了看孟晚,“你和我们上楼去吃。”
孟晚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从雪生怀里接过雪生自己抱上楼,留下汇翠楼的小二和掌柜面面相觑。
那拓见孟晚怀里的精致可爱的阿砚总是偷偷望着自己,语气生硬的问:“这是你的孩子?”
不等孟晚说话,阿砚飞速摇头道:“不不,介个是阿砚的哥哥。”
雪生嘴角一抽,孟晚也险些没装得下去,他都快忘了那天的叮嘱了,没想到他儿子还记得。
不过也好,这样没准更方便行事,毕竟弟弟远比亲儿子要不好拿捏。
一进入包厢,那拓便开门见山的说,“你和我们的军师一样聪明,我想请你帮助我们攻打燕林寨,风仝寨会送你大量的皮和银子。”
只要是西梧府的官员或生意人,没有谁不知道孟晚的名声,张宝霖自然也从梁知县那里听说过。
哪怕嘴上再不想承认对方有多本事,说着他靠夫君的势力才撑起来那么大摊子,但心里没人不会承认孟晚的聪慧。这会儿在对方面前被那拓称为“军师”,张宝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孟晚废了半天的劲儿,等得就是那拓这句话,可顺势应下后就会知道,如张宝霖这般对瑶族人溜须拍马,他们是不会真正服气的。
看似他们让张宝霖跟在身边,可更像是对黑叶县不熟悉,找一个临时的翻译和差遣罢了。
孟晚要的可不是这种角色,他要使这群瑶族人把他当真正尊敬的智者,对他的话不说言听计从,也要极为信服。
“西梧府大大小小的瑶寨其实是同一个大的山寨,因战乱、灾荒等原因迁徙到岭南后,才分散开来。”
“风仝寨和燕林寨便是其中最大、也是人口最多的两个山寨。两个寨子之间虽然南北分立,也相互通婚,一直关系友好……”
孟晚自从在壵寨波折了一番回家后,就详细看了关于壵、瑶、鹋三个寨子的地方志,甚至也同宋亭舟一样学了些三寨的语言,刚巧,瑶语因为和岭南一代的白话特别像,他学的比其他两族语言更加顺利。
把从书里看的总结了一番,试探着对那拓一行人说了之后,孟晚边说边仔细观察这群人的面部反应。
说到其他的事情时,他们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面部变化。只有提到相互通婚时,几人神色各异,有气愤、有羞恼、有怨怼、有难堪。
哦,原来是联姻没联明白搞出的血案!
孟晚即刻领悟。
那拓的眼神也不平静,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孟晚双目微眯,嘴角收敛,他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们打败燕林寨,让他们对你们……像狗一样听话,想揉就揉两下,想踢开也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他本来想说什么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但考虑到这群人听不大懂,干脆换了个他们更容易接受的说辞。
几个头人果然面露动容,虽然不是完全信任孟晚,但那拓等人还是想听听孟晚能说出什么,“我们可以怎么做?”
第40章 阿木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孟晚高深莫测的说完,突然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怎么想到攻打黑叶县的?”
几个人高马大的头人相互看看,其中有一个皮肤最黑的汉子站了出来,“是我提议的。”他是附属于风仝寨的一个寨子头领,名叫雷保。
孟晚围着他转了一圈,把人看的都快脸红了,他稀奇的说:“理由呢?”
雷保被问的有些懵,“什么理由?”
孟晚无奈的说:“当然是攻打黑叶县的理由。”
“我们听说燕林寨的人要来打黑叶县,我们肯定不能让他们先来啊,我们就先下手了。”雷保颇有些洋洋得意。
听到这个理由,孟晚先是有些无语,但不可避免的心头一松。不是有意为之就好,说明这些瑶族人只是一时上头,并非恶意攻城。
也难怪,他们只是在城里吃吃喝喝,连最重要的粮铺都不知道抢。
这群傻大个,名也占了,坏事也没做什么,就图气燕林寨一回?
孟晚扶额,“那你们知道攻打县城之后的后果吗?”
雷保心虚的看了眼那拓,“什么后果?这破县城也就那样,打了之后也不知道该做啥。”
那拓倒是比雷保他们几个和靠谱些,他对孟晚说:“我们进城后没伤过禹国人,抓那个官员也是因为他辱骂我们瑶族人。”
孟晚暗道:若不是看你们行事还算有底线,没有闯到百姓家里胡作非为,自己早就想方设法出城回府城让宋亭舟直接将你们端了。
“你们霸占县城,囚禁朝廷命官,不管伤没伤人都触犯了禹国律法,不光你们自己,还会连累寨子里的人。”见他们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孟晚便改换了对策,与他们说起实情来。
岭南人口本就不如中原各地,这些瑶族人既然没有伤害人命,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拓捏紧拳头,“我们瑶寨的汉子都是擅长射猎的好儿郎,我们不怕禹国的朝廷。”
“对!我们不怕他们!”
“尽管让他们来打我们!”
他身边其他首领也开始叫嚣。
孟晚简直气笑,西梧府离边境的钦州极近,若是瑶族人将事情闹大,传到朝廷的耳里,来的就不是宋亭舟的府兵,而是钦州的边防兵。
他们还真以为侥幸攻下了黑叶县,囚禁了个七老八十的县令,便能傲视禹国那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边防兵了?
好笑归好笑,但这话他不能就这样直白的对那拓说出来。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受不得激,刺激两句什么混事都能做的出来。
他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西梧府府兵两千,西南总兵麾下士兵三万,钦州边防大军十万。”当数字超过普通人的认知,他们就会产生距离他们很遥远的错觉。
无知者无畏。
当这串恐怖的数字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自己都会发觉自己的浅薄愚昧是多么可笑。
果然,他这话说出口,刚才还豪情壮志的几个人,瞬间像是被戳破的胆气,低下头不再言语。
孟晚总觉着他们像是一群被骂了的大狗狗。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但你们都是很好的勇士,没有欺负普通百姓,这件事暂时没有扩大,现在撤出去还不晚。”
包括那拓在内的几个头人眼睛里燃起来亮光,那拓还算是里面心眼多一点的。
他狐疑的看着孟晚,觉得对方是在诓他们。
孟晚淡淡的笑了一下,“你们吃好了吗?吃好了我带你们去看一场好戏。”
虽然不明就里,但总觉得面前这个小哥儿说起话来莫名令他们信服,几个头人还是跟随孟晚出了汇翠楼,直奔白日孟晚去过的粮店。
还不是粮店正门的大街,而是一旁的小巷子里。
孟晚觉得这样看不过瘾,瞄了瞄旁边一户人家的房顶,“雪生,我想上墙。”
雪生:“……”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艰难的说道:“那我背您上去。”
片刻后孟晚趴到了房顶上,旁边还有那拓和另外几个头人。雪生抱着阿砚,带着阿寻,像是个拖家带口的妈妈,从小巷子里等他们。
那拓不解的拧死眉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
他嗓门没收住,惹得他们身下这家突然亮起了油灯。
“谁!”
“哪儿有声音啊,快睡。”
“天天在家憋着,睡不着。”
“也不知道这群瑶族人什么时候才走,唉……”
孟晚对着那拓几人在唇边竖了根中指,用气音小声说道:“小点声。”
幸好现在天气不冷,他们在房顶趴了一会儿,直到月上中梢,那拓几人头脑清醒过来,他们竟然在陪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族小哥儿胡闹时。
这时,街道上竟然驶过来四五辆马车来。不,也不算是马车,只是往马匹后面套了个板车,其上没有车厢。
“是咱们的马!”雷保惊呼。
幸亏那些马车离他们距离还远,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孟晚不得不再次冷声提醒,“别再说话了,一会儿你们自然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几人都是满肚子的疑问,可都能看出来这事还真和他们有关,便老老实实的静观其变起来。
“老头子,你听到没有?真有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快点睡觉!”
“……好,好。”
老两口的声音渐渐微弱,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抖。
孟晚分出一丝心神听完他们的对话,确定这家人不会出来打扰后,就专心致志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随着马车靠近,能看见赶车的几个人,都是穿着蓝黑色瑶族服饰的瑶族人。
转身看那拓他们困惑的样子,孟晚轻声道:“你们认识他的吧,鼓楼寨头人阿木。我早上去卖粮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毕竟一群抢粮食的百姓中,出来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瑶族人,还是挺打眼的。
孟晚和粮店老板砍价的时候,背地里让雪生偷偷跟上对方,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猫腻。再加上从雷保口中知道了关于他们攻打黑叶县的原因,所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听说燕林寨的人要攻打黑叶县,是不是就是阿木告诉你们的?”
雷保面色惊讶,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孟晚但笑不语,趴在房顶上能清晰的听到底下人用瑶族语言说话。
“阿木哥,咱们真的要这么干啊?”
“车都拉来了,没办法反悔了。”
“可是那拓不让我们抢城里人东西。”
阿木听着同伴们不赞成的话,回过头去呵斥,“他在酒楼里喝酒吃肉,又没带上我们鼓楼寨的人,只要你们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
能听得出来,他语气中带着对那拓的不满。
拉车的都是鼓楼斋的人,自然听他这个头人的话,见他恼怒,当即都不再反对,几人将马车扔到粮店门口,先往白日孟晚买过粮的那家粮店走去。
那拓看到这里,已经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手臂略微发力就要起身……
“别去,你若是信我,就再等一小会儿。”孟晚劝阻他道。
那拓捏紧拳头,结实的臂膀上青筋浮现,可见是在隐忍不发,听了孟晚的话后,最终还是松开拳头按捺住了。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阿木带着人破开门闯进粮店后面的院子里,才五个人愣是弄出来五十个人的气势,将粮店里的人吓得不轻。像老鼠一样躲在最角落的柴房,任由阿木他们把库房里的粮食都搬走,一声都不敢吭。
直到瑶族人搬完了粮食快走的时候才弱弱的问:“大……各位大爷,你们好歹报个名号,。不然明天我怎么和东家交代啊。”
阿木没有回头,粮店伙计还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句,“风仝寨,那拓。”
“***!”那拓再也忍不住,和另几个头人从房顶上跳下去,对着阿木几人就是一顿暴揍。
孟晚也算是见识了这群头人揍人的狠劲儿了,趴在房顶上看的津津有味。
“夫郎,要不要我背你下来?”雪生见他们已经暴露,便跑过来问孟晚。
“不用,你抱好阿砚,我自己能下去。”孟晚从房顶上半坐起来,小心翼翼的往墙头上挪,然后从两米高的墙头上直接跳了下来。
阿砚满眼星星的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很给面子的惊呼,“哇!哥哥腻害!”
孟晚拍拍袍子,“一般般吧!”
那拓几人气坏了,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鼓楼寨的人被打的连连哀嚎。
“别把阿木给打死了,留他还有用!”孟晚忙道。
那拓从滔天的怒意中找回了一分理智,他提起满脸是血的阿木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木没有那拓高大,被他拎在手上就像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的哑着嗓子回道:“我不这样做不行。”
那拓冷笑,“什么意思?就因为今天吃酒没叫你?可酒楼安排不下这么多兄弟,阿虎他们今天也没来,等着明晚的那一顿。”
孟晚被他简单的脑回路逗笑了,“哪儿有那么简单,恐怕其中还有别的内情吧,阿木?”
阿木深深的看了那拓一眼,又把视线扭到孟晚身上,“你是什么人?那拓的情人?”
孟晚笑意一僵,该死的阿木,还不如让那拓他们接着揍两顿,什么都招了。
那拓这会儿难得脑子灵光,他不满的把阿木甩到地上,“现在是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阿木躺在地上,旁边是他们鼓楼寨的族人,他们是被他诓骗出来的。
懊悔感和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到窒息,他急急的喘了两口气,开口时带着明显的抖声,“我没有背叛,但是春妹和孩子们都在燕林寨,他们要我这么做,不然就要杀掉她们!”
“春妹怎么会带着孩子回燕林寨?”雷保问。
风仝寨和燕林寨做为西梧府一带人数最多的瑶族大寨,相互联姻是很频繁的事。鼓楼寨做为风仝寨周边的山寨,也有许多人同燕林寨联姻,阿木的妻子春妹就是燕林寨的人。
两个寨子闹翻之后,嫁到风仝寨的女人或者男人便都不与燕林寨联系了。
“春妹的阿爸托人带信,说他快病的不行了,想见见春妹和孩子们,我就偷偷……偷偷把她们送过去了。”
孟晚听着不对,“是不是还有其他燕林寨的人偷偷回去了?”
另一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鼓楼寨人抬起胳膊,“还有我阿妈。”
“应该不光这两个人,肯定还有其他寨子的人,他们偷偷与燕林寨的人联系,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通知给燕林寨的人。”
“什么!”雷保惊喝一声,把在雪生怀里昏昏欲睡的阿砚给吓了一跳。
孟晚把阿砚接到自己怀里,轻轻拍抚,“要是我没猜错,告诉你燕林寨要攻打黑叶县消息的人,应该也是燕林寨的眼线。”
他在心里感叹,看来甭管是什么环境下,都不缺聪明人。他甚至怀疑这场风仝寨与燕林寨之间的对弈,也是燕林寨的人一手主导的。不然他们怎么反应这么快?动作迅速又合情合理的并吞了其他小山寨。
“我现在就去找巴烈!”雷保满脸怒气,一秒都等不了要去找人算账。
“别别别。”孟晚忙阻止他,“你傻啊,你们现在就算揪人也揪不干净的,漏了一个两个才是麻烦,只会惹得燕林寨的人更加警惕,还不如将计就计……”
所有人的脑袋都扭向他,异口同声的问:“什么是将计就计?”这回他们总算是真正开始相信孟晚说的话了。
孟晚嘴角上迁,“现在你们信不信我会带你们搞翻燕林寨的话?”
那拓几人一齐点头。
孟晚十分满意,“那现在先听我说,首先,把阿木他们抢来的粮食分出去一半,就扔到衙门门口去。”
虽然不解,但那拓他们对孟晚的话莫名信服,把鼓楼寨的几人往旁边踢踢,捡起马鞭便开始拉货。
孟晚走到被劫的粮店门口,对着偷偷从门缝往外望的伙计说道:“看到没,地上那几个家伙把你们粮店的粮食劫走了,为首的人叫阿木,等明天天亮你们东家问起来就这么说,知不知道?”
第41章 黑叶县知县
白天他花了多一倍的钱买米,这米虽然不是精米,也还可以了,就当他吃点亏吧。
之后的五车粮食,孟晚干脆让雷保拉回瑶族人驻地两车,分给他风仝寨的小弟们。
拿别人抢的东西给他做嫁衣,这些当作甜头让风仝寨的人见见自己的实力。
剩下一半直接拉去县衙,让那拓把地牢里关着的梁知县给放了。
“能不能,先让我们几个寨子的兄弟们先撤出黑叶县,然后我留下和你去见梁知县?”那拓问孟晚。
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壵、瑶、鹋三寨早就被禹国打服过,他们对朝廷来说微不足道,还不如势力大点的乱匪。
这次他们打了黑叶县一个措手不及,再耗下去可能会连累整个西梧府的瑶族人。
那拓一脸坚毅,“知县要打要杀都冲我一个人来,是我犯糊涂,和瑶寨的弟兄们无关。”
人傻是傻,但还是挺讲义气的,孟晚赞赏的看着他,“既然你心有顾虑,就先叫他们拉着粮食撤出去。”
多说无用,他保证的再多,那拓也不会放心。只有让所有瑶族人撤出县城,他才能安心和孟晚去见梁守真。
那拓是个行事痛快的汉子,也没和孟晚玩虚的,当即就让雷保等人带着寨子里的人出城去。
“那你等我,我送完他们出去就来找你,攻城这主意是我先提的,死也是我死前头!”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县衙!”
“别落下我,那拓,你等着我们!”
“对!等着我们!”
那拓表面上答应雷保几人,后脚等他们一走就刻不容缓的和孟晚去了县衙。
“胆大妄为!”
“竟然囚禁朝廷命官,九个脑袋都不够你们砍的。”
黑叶县知县李绥安穿着皱巴巴的官袍比手画脚,花白的胡子乱糟糟地团在脸上,他一脸气愤,脸色蜡黄,可见地牢里的这三天并不好过。
“姐夫,姐夫!你先别骂了,看看那边。”张宝霖小声在旁边提醒。
李绥安还不知道这三天小舅子在外潇洒,甚至混到了关押他的这群人里,要不是娇妻难哄,他早就不待见张宝霖了。
没好气的嚷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统统将人给我抓起来?这群蛮人!本官要大刑伺候,再上书朝廷!”
“呦,李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孟晚语气嘲讽。
李绥安现在只想回家洗漱,在他的高床软枕上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再上书给知府大人,让府兵将那群野蛮人统统抓起来。
他扭过头去第一眼先看到在夜里快白的发光的孟晚,“你是哪个?适龄待嫁的小哥儿大半夜上县衙作甚?还不速速回家去!”
斥责完孟晚后,突然就看见了他旁边站得像木桩一样的那拓。又气又怕,生怕再被关回地牢,“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瑶族的野蛮人给我抓进牢里去!”
衙役们围过来,那拓紧绷着脸陡然松懈下来,就用他一个人的命换他们瑶寨的平安吧。
“草民是石见驿站的东家,家有点远,在府城。不如李大人送我一程?”孟晚往前踏了两步,站到那拓前面,似笑非笑的对着李绥安说话。
“石见驿站的东家?”李绥安觉着似乎有些耳熟,在肚子里琢磨了一圈突然回过神来,石见驿站不就是知府大人的夫郎开的吗!
他小舅子张宝霖是见过对方的,李绥安扭头一看,张宝霖正挤眉弄眼的提醒他,眼睛都快抽筋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后李绥安立马打了个冷战,拱手、低头、弯腰一气呵成。
“下官见过孟夫郎,孟夫郎恕罪,下官年纪大了,又在地牢里待了几天,被那瑶族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时头晕眼花,竟没认出孟夫郎来。”
孟晚笑呵呵的说:“哎呀,李知县嘴皮子很利索嘛,明明是你的过错,竟然还有脸在我这儿卖惨?”
他虽是一脸笑意,但谁都能看出来冷意浸透了他的双眸。李绥安还以为孟晚是在对他刚才的言语冒犯而不满,张宝霖却知道孟晚是看不惯自己姐夫为官废物。
他悄悄捅了李绥安一下,想让对方态度端正些,这个孟夫郎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见对方还在舔着脸笑又捅了第二下。
李绥安没憋住,“你干什么!”
“看来李大人是对我说的话有其他见解了?”孟晚冷飕飕的眼刀子甩过来,李绥安竟然还真接住了。
“孟夫郎你刚才说要放了这群瑶族人?请恕我恕难从命。他们可是囚禁了本官三天啊!这三天他们霸占县衙,关押衙役,还把控了城门不许所有人进出。我定要将他们告到知府大人桌案上!告到大理寺!告到盛京城的金銮殿上!”李绥安越说嗓门越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晚一脸无所谓的拍了拍手,极力赞同道:“好啊,李大人现在就去衙门写奏折。就写风仝寨做为黑叶县邻里,李知县你是如何明知瑶族人内乱严重却不上报府城,然后又是如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区区六百瑶族人攻破了县城,害得百姓担惊受怕,粮店粮食肆意涨价的。”
“这奏折应该几天后就能送到我夫君的桌案上吧?但是不必告到大理寺那么麻烦,最快一个月后应该就有新的黑叶县知县过来顶替你。但时候你该下狱下狱,该抄家抄家。”
“哦,对了。”孟晚又好心补充了一句,“李大人写完奏折之后一定要提醒尊夫人收拾点值钱的细软,藏好了,免得到时候连给大人准备副薄棺的银两都没有。”
李绥安一句话都插不上,每听孟晚说上一句,脸色便惨白一分,直到最后孟晚说到薄棺,他干脆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半点形象全无,凄凄惨惨的要抱孟晚大腿。
雪生大步向前,见他脆弱不堪的样子没敢用力,用脚轻轻将他踢开,“放肆!”
孟晚微微俯下身子,脸上重新挂起笑,“李知县心是好的,只是做事未免有些急躁了,你刚刚从地牢巡视回来是好事啊,该好好在家里休息几天才是。”
他指了指县衙外的三车粮食,“这里还有瑶族人为了表示友好,送给百姓们的三车粮食,烦请大人明天开设粥棚,给城里城外的穷苦百姓布粥用吧。”
李绥安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他都这把年纪了,早就不求升官,但好歹活着致仕啊!
“是是,明日下官……不,今日下官就命人搭棚,明天一早便开始布施。”
“李大人做事向来稳妥,那我就先把那拓带走了?”孟晚故意试探着问。
李绥安面容愁苦,脸上一堆褶子都堆到了一起,“那拓即是自由身,自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孟晚转过身后脸色一冷,就这?父母官?
也是因为岭南地处偏僻,真正的有才之士朝廷也舍不得发配至岭南,剩下这些歪瓜裂枣一呆就是几十年,早就混成万事不管的老油条了。
连根都坏了,光带是带不起来的,需得将坏掉的植被连根拔起,换个新的才是。
孟晚回驿站把自家的两辆马车拉走,期间没有惊动后院库房的工人,只和梁管事说了。
“走吧,速去追上雷保他们,要不那几个傻大个没准还回县衙自首呢。”
他们半夜赶路,只是可怜两个孩子要在马车上过夜,阿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那拓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了句,“那个县官为什么对你那么客气?”
到了这步孟晚已经不用再骗那拓,他从怀里取了块巴掌大的玉牌,“看到了吗?这是西梧知府的腰牌。”
那拓不识字,也不知道这块腰牌的作用,但他从李绥安口中听过知府,知道那是更大的官员。
“你是知府的夫郎!”
他倒是难得灵光了一回,孟晚点头承认,“是,但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那拓不太懂,“你和官府的人是一起的,刚才为什么不让那些人把我抓起来?还放走了雷保他们。”
孟晚让黄叶和阿寻在车厢里照顾阿砚,自己坐在车辕上和骑在马上的那拓说话,“因为你从第一句话就说错了,我从来不和官府站在一起,我是和天下的百姓站在一起。如今既然生在禹国,我便是禹国人,你和雷保他们同样也是。我们是一国人,把你抓起来对我没有半点好处,相反还会寒了壵族和鹋族人的心。”
孟晚的话那拓听得一知半解,但他能听出孟晚话里的真心,这个小哥儿是在真心帮助瑶族人,他愿意相信对方。
“你要和我回风仝寨吗?”
孟晚摇头,“不,我们要先去燕林寨的地盘。我答应了兰朵,要去救平沺寨的瑶族人。”
这句话更让那拓对孟晚的好感倍增,他义不容辞的说:“我也可以去帮忙。”
孟晚现在缺的就是人手,他从车厢里拿出一瓶果汁来扔给那拓,“那就多谢了。”
“给我的?”那拓受宠若惊的接过漂亮的琉璃瓶子,精致的竹编下是细长的瓶体,里面流动着金黄色的液体,看起来极为诱人。
孟晚看他一脸稀罕的模样,单手握了半天也舍不得喝似的,劝说道:“里面的果液放不了太长时间,快喝吧,这是我家工坊自己产的,等下次来我多送你几箱。”
那拓一个体态魁梧的汉子,被他一瓶小小的果汁感动的不行,早知道他还费什么劲儿,搬几车果汁罐头去瑶寨,不得收到瑶寨全族人热烈欢迎?
孟晚钻回马车,躺在枕头上休息,心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睡得也不安稳。
半路他们又与雷保几人汇合,这几个头人果然讲义气,安顿好族人竟然真的回去找那拓了,要不是半路遇上,他们还要重新折返黑叶县,再去救一次人。
“你们不能都和我一起去平沺寨,起码要有一半的头人回风仝寨去主持大局。”第二天一早众人再次启程前,孟晚找到雷保几人说道。
雷保不解,“为什么?你们不是要去平沺寨救人,人多点不是更顺利?”
孟晚把话摊开了给他们解释,“我没猜错的话,燕林寨之所以叫人怂恿你们去攻打县城,是想让你们和黑叶县的衙役们两败俱伤,或者干脆让官府收拾你们,他们好一举拿下风仝寨,这会儿他们的人没准已经快到风仝寨了。”
“什么!”
“那我们要回去。”
“我们不在,寨子里没有头人不行!”
几人惊叫连连,连那拓都有些神思不安。
瑶寨的人显然没有长时间上路的经验,也没准备什么吃喝,幸好孟晚给他们留了三车粮食,现在他们也在休整煮粥。
黄叶借了这群人两个勺子,但因为瑶族人的人数实在太多,碗就无能为力了,他们用路边的大树叶盛粥。
孟晚用小碗吃着黄叶做的疙瘩汤,“放心,风仝寨毕竟是大寨子,燕林寨的人肯定想不到你们才带了六百人就顺利拿下县城。而且记不记得阿木去抢劫粮食?”
那拓等人一齐点点头。
阿砚坐在孟晚旁边,孟晚将自己碗里的蛋白舀给他,“那肯定是燕林寨的人指使的,他们担心进攻风仝寨的人手很多,路上行军粮食不够,所以才怂恿你们进攻县城,再让阿木把粮食送出来。现在粮食一直没到,他们肯定不会带太多人去,或者要想其他办法带上粮食才会进攻你们的寨子,所以一时半会不用担心。”
他这样一说,那拓等人就放松了不少。
那拓点了几个人,“峒山、石磐……你们两个留下,剩下的都回寨子里去。要是燕林寨的人来,就和他们打!”
孟晚一口热汤下去险些没噎死,“别别别,打什么打。”
几人脑袋都转向他。
孟晚几口将碗里的东西吃完,顺手还用帕子给阿砚擦了擦嘴巴。
“他们要是强攻,你们就坐在寨子外面哭,骂他们拿老婆孩子要挟你们,你们不敢打,怕打了他们杀你们风仝寨的老弱妇孺。”
“那拓不回来,你们千万别出寨子和他们硬刚,知道吗?”
第42章 燕林寨
和雷保他们告别,目送这些瑶族人回自己的寨子。孟晚和那拓等人也在兰朵指路下开始往平沺寨的方向赶去。
平沺寨地势较低,是住在山谷里,路上悬崖峭壁极多,马车拉不进去。
他们在林子里休整,决定留下几人看着马车,其余人徒步往山谷里走。
雪生来过这里,对这地方还有一丝印象,但再让他找平沺寨的位置他肯定是找不到的,好在有兰朵这个当地人在。
兰朵抱着儿子,离平沺寨越近心情就越忐忑不平,她好像有些怕那拓,同是瑶族人,却一句话也不敢和那拓几人说。
进山的路难走,阿砚都是雪生一路抱着。他是习武之人,又从小练功,体力自然不差,可兰朵抱着兰山就有些吃力了。
“我帮你抱着孩子。”那拓在兰朵面前摊开双手,用瑶语说了一句话。
兰朵显然十分吃惊,“不用了。”
孟晚走过来对她说:“兰朵,有我们照看没事的,你抱着孩子也不方便在前面带路。”
平沺寨只是个和平的小寨子,又挨着燕林寨。对上与燕林寨敌对的风仝寨头人,心中自然是忌惮的,这是人之常情,那拓也知道兰朵为什么畏惧他。
兰朵对孟晚很信赖,对方因为自己阿爸前些年救过宋亭舟,二话没说就和他来了瑶寨。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兰朵愿意听他的话。
把孩子递到那拓怀里,兰朵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胳膊,脚步更坚定三分。
我带着很好的人回来救你们了,阿爸、山虎,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啊!
然而,他们还没踏入平沺寨就发觉了不对的地方,寨门大开,里面好像并没有旁人。
孟晚叫所有人都和他躲到一处茂密的草丛后面,让那拓和峒山两人去寨子里看看。
一炷香后两人回来,“寨子里好像没有一个人在。”
“什么?怎么可能!”兰朵急切的问:“你们去竹楼里看了吗?”
那拓点头,“大致看了几户,屋子里都没有人。”
孟晚当机立断,“走,我们再进去看看。”
他们直奔兰朵家,竹子做成的栅栏是打开的,竹楼里楼上楼下的门都大开着。
孟晚伸手在二楼的栏杆上一抹,上面落了层薄薄的灰尘,里面的家具也是如此。
他在竹楼上下转了两圈,得出结论,“你的家人走的时候虽然匆忙,但锅碗瓢盆,甚至床铺都带着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兰朵用袖口擦拭眼泪,“真的吗?那他们会去哪里?”
孟晚望着这个空无一人的小寨子,思索道:“联合你之前说的话,你们寨子的瑶长有些古板,他主动带寨民们躲出去的可能不大,有很大可能是和燕林寨的人走了。”
兰朵情绪有些崩溃,她双目通红,手狠狠的拍在栏杆上,“那不就是去攻打风仝寨?燕林寨最喜欢用小山寨给他们探路了,我阿爸年纪大了,去了肯定要死的!”
孟晚宽慰她,“你别担心,我们和雷保他们分开的时候不是叮嘱过他们吗?两边不会打起来的。”
兰朵眼角流下两串激动的泪珠,被她用通红的手掌楷去,“那我们要去风仝寨附近去找人吗?”
孟晚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倚在栏杆上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如今风仝寨附近肯定有很多燕林寨的人,就这样直接找过去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主动撤出风仝寨范围……”
他要竭力避免两个大山寨之间的火拼,别管燕林寨的人要做什么,在他这里都行不通,山寨势必要与外界相通。
“兰朵,麻烦你帮我们几个每人找两身瑶寨的衣裳。”
——
平沺寨几十里外的燕林寨外,燕林寨如今聚结了周边几乎所有的小山寨,把地盘圈的很大。他们才靠近,就已经被巡逻队的人给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
孟晚经过这些时日兰朵的一对一教学,没日没夜的和身边几个瑶族人用瑶语对答后,口语熟练不少,不说和当地瑶族人一模一样,但也可以对答如流。
“大哥,我们是从远处石见寨来的,本来是要投奔平沺寨的亲戚,没想到寨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一路打听过来听说他们都在最大的瑶寨——燕林寨里,所以找过来问问。”
孟晚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然后用一尺宽的蓝布围着额头缠了一圈,上面坠着彩色的穗子。上身穿了件斜襟的靛蓝色短款上衣,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翠绿的山蕨菜,腰上缠着一圈用彩色布条织成的彩带。
下面裤子是蓝黑色,只有七分长短,露出他白皙的脚踝。左脚脚腕处系了一根鲜红的红绳,代表他未嫁的身份。脚上踏着一双崭新的黑色刺绣布鞋,这是兰朵新
做得还没穿过。
阿寻雪生等人皆是这副装扮连阿砚都被换了身瑶族小孩的衣裳乍一看确实难辨真假。
巡逻的瑶族人见他们面色疲惫拖家带口的还抱着两个小孩心里戒备瞬间放下“平沺寨的人确实在我们寨子准确的说现在他们已经是我们燕林寨的人了若你们无处可去也可以加入燕林寨。”
他们极为热情的将孟晚一行人领回寨子越往里走便能看到很多正在劳作的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青壮年极少。
“他们在干嘛?”孟晚一脸好奇的问。
可能因为他颜值高又是未婚很容易收获他人好感。巡逻队的人争着在他面前表现。
“他们都是归属我们燕林寨的人在修建自住的竹楼呢外围都是小寨子我们大寨子都是住在最里面。”
说话这人就是燕林寨的人
“那我姑父不就是在这里?他们平沺寨也是小寨子。”
孟晚神态认真的说:“我觉得外围也没什么不好下山就是最近的城镇还能在山上种些果子下山去卖。”
“还是在寨子里面比较好我可以问问平沺寨的人开没开始建房若是没有可以往里迁迁。”抢先搭话的燕林寨人闻言有些尴尬他忘了孟晚亲戚也是小寨子人了。
巡逻队的其他人心里感动孟晚为他们小寨子人的说话但同样也认为孟晚说的话有些天真的好笑。
“卖什么果子啊寨里的女人小哥儿爱吃的玩意拿到山下买两三个铜板多丢人。”
孟晚心里翻白眼面上笑呵呵的解释“卖果子怎么会丢人?我们老家寨子里的族人经常下山买卖还会在山里猎来猎物卖到山下酒楼呢。”
巡逻队的人附和了他几句但能看出来表面上还是不相信的。
后半程的路上大家都有些尴尬的没有太多言语巡逻队的人是要先把外来人口带到燕林寨瑶长那里的。
孟晚等人又走了很长一段的路才被带到最中心的燕林寨。
在燕林寨一座地势平坦的空地上见到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瑶长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睿智的中年男人做寻常瑶族人打扮身上也没有装扮太多饰品。
巡逻队的将将孟晚等人的来历都说了一遍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去燕林寨的那个还叮嘱孟晚在寨里遇到困难可以去他家找他。
简单被孟晚捯饬过脸的那拓古怪的看着那群年轻人的背影。
“孩子们你们尽管安心住下我们燕林寨欢迎每一个瑶族人。”燕林寨瑶长古爻一脸慈祥的说。
小寨子只有瑶长只有大山寨才分为瑶长和头人。头人负责带领青壮劳力捕猎瑶长负责调解寨子里的大大小小**和人文祭祀。
要是孟晚没猜错燕林寨的头人这会儿应该也和那拓似的不在自己寨子而是带人去了风仝寨。
“多谢瑶长我们想先去看看亲人可以吗?”孟晚在兰朵的期盼眼神中问了句。
古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当然可以我一会儿就可以叫人带你们去平沺寨现在住的地方。”
“但是现在我想问这位漂亮的小哥儿一个问题你们真的是瑶族人吗?”
那拓心里一突燕林寨的头人是见过他的但瑶长肯定不知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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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貌。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敢说太多的话都由孟晚出头难道是孟晚暴露了?
孟晚毫不心虚
古爻明显不像那拓和雷保那样好糊弄“我看你说话的时候略有顿挫而且……你看就是现在这样你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一直在观察我的嘴巴。”
其实他说的没错孟晚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瑶族人说瑶语的时候并不流畅。有时候要边想边说音调也不是极为标准。观察人的口型是因为他怕听漏其中某个读音。
没想到短短见面一会儿古爻竟然能观察的这么仔细。
这个人不好对付。
短短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思所想为了不被人窥探自己表情孟晚稍微低头过了一会儿后才发出有些哽咽的声音“其实我欺骗了您。”
雪生暗暗戒备起来他在想一会儿出了事他抱着阿砚拉着孟晚走哪个方向能最快突围出去。
古爻脸色变了变“哦你真的不是瑶族人?那你是谁?”
孟晚听他说话的时候仍旧直视他甚至盯着他口型的样子刻意更加明显了些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瑶长说完了话才反应过
来,“不,您不要误会,我和哥哥弟弟们确实都是瑶族人,但我其实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
他这番说法是古爻所没想到的,他观察着孟晚这张精致美好的脸,难以置信的问:“你是聋子?”
孟晚苦涩的笑了一声,“也算是吧,我还是能听见一点声音的,只不过很费力。”这也就能解释了他说瑶语的时候为什么腔调有些古怪。
“我本来以为能瞒下去,没想到被您看穿了。其实不光我的耳朵,我几个兄弟们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孟晚眼睛渐渐泛起水光,指着雪生,“我大哥,是哑的。”
雪生默默抿紧嘴巴,记住自己的人设。
孟晚又把阿寻和黄叶拉过来,“我两个弟弟都是长到六岁莫名失了声。”
“我最小的弟弟石见,更是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又变成小弟弟的阿砚配合着捂住小嘴巴。
饶是古爻是燕林寨最有智慧的瑶长,这会儿也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五个兄弟四个哑巴?唯一一个会说话的还是个半聋?
孟晚揉了揉眼睛,使其变得更红,“我们兄弟几个就是因为在原本的山寨里总是受到排挤,这才会跑来投奔平沺寨的姑姑姑父。”
他为了煽情,强行和几人抱在一起,但其他人为了维持哑巴人设不能出声,只能听到孟晚的干嚎,孟晚还把自己眼泪抹到阿砚脸蛋上装模作样。
那拓和兰朵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和孟晚一行人相处一路,自然是知道雪生几人会开口说话,这会儿就这么被孟晚随口胡诌成了哑巴了?
古爻有些尴尬,他想起雪生等人好像确实一直都安静的在后面不言不语,原来竟然是不会开口说话吗?
孟晚胡说八道的确实有些道理,成功的糊弄住了古爻,但不知是不是孟晚的错觉,知道他们身体有缺陷之后,古爻对待他们的态度好像没有之前热络了。
倒是那拓和兰朵装作的一家三口更受古爻欢迎,得知他们是下山后回来发现家人不在才找过来的,也没有像孟晚一样盘问,而是直接叫人带领他们去了平沺寨的驻地。
不出意外的,平沺寨住的极远,他们走到天都黑了才看到几个简易的草棚。
兰朵的父亲和几个族人正在借着火堆的光砍伐竹子,平沺寨的人现在都挤在草棚里,要想尽快住上自己的竹楼,他们就要抓紧一切时间干活。
兰朵抱着兰山小跑着过去,“阿爸!”
兰朵阿爸震惊的怔在原地,嘴巴微张,许久才发出声音,他扶住女儿,“兰朵,你怎么找来了?”
他私心是不希望女儿再回来的,就留在山下也不错,但现在看到女儿和孙子,才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他们。
孟晚松了口气,将兰朵送至家人身边,他的承诺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他要去干正经事了。
第43章 盘古王
他们在平沺寨这里安顿了一晚十多个人挤在一间临时搭建的草房里哪怕兰朵一家人将角落处最宽敞的地方留给他们阿砚还是不习惯。他从来没有在环境这么差的地方睡过觉哪怕是马车上也是舒舒服服的夜里躺在孟晚怀里掉眼泪小声说想家了。
孟晚轻声哄他“明天阿爹就给你找个漂亮的小楼住好不好?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就回去。”
“回去要祖母给阿砚做大鸡腿吃。”阿砚哼哼唧唧的在孟晚怀里撒娇眼角还有要坠不坠的眼泪珠子。
孟晚心中酸胀头回当爹他也有很多不成熟甚至不着调的地方。既希望阿砚多经历些风雨勇敢坚强。又希望给他打造一座结实漂亮的堡垒让他一生都无忧无虑衣食无忧。
哪怕只去过一次盛京孟晚也知道那里是个会**的地方多少人都无声无息的丢掉了性命。
宋亭舟走仕途以后早晚会回盛京阿砚身为他们的独子早晚都要历练起来。与其让他长大后自己跌跌撞撞还不如趁早在自己身边多见见世面。
阿砚和大人们折腾了这么久累的第二天天亮饭菜都做好了还没有起床。
黄叶也没睡好一大早就从他们的行李里面取出面粉借了平沺寨的厨房煮了一小盆面条虽然没什么油水但也香气扑鼻。
黄叶见阿砚还没睡醒便留了一碗面给阿砚上面铺了两根野菜和一个荷包蛋蛋还是兰朵给他的。
因为孟晚胡编乱造的人设众人暂时不能暴露破绽他们一行人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吃起饭来。
黄叶端着面碗去里面换孟晚过来吃面他进去边吃边看着阿砚。
孟晚盛了一大碗面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挑着吃。
旁边的那拓突然有感而发“你弟弟做饭很好吃之前我没有吃过面粉寨子里都是吃米饭。”
孟晚端着面碗半点没有官夫郎的架子“外面好吃好玩的还有很多你们不应该因为不想改变现状而一直困顿在深山里。”
“我们平时也会下山和村里人交换东西。”那拓还在不死心的为瑶族人争辩。
孟晚摇了摇头
“你们和燕林寨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打起来?”孟晚终于想起来问这个较为重要的问题。
那拓眼睛左顾右盼
这个挺阳光的汉子提到这件事竟然一半恼怒一半娇羞起来,让孟晚怀疑是不是就因为那拓的桃色新闻。
可能是他的表情有些异样,让神经大条的那拓都看出了端倪,那拓忙解释道:“不是我,是我的姐姐那岚,她本来和燕林寨的头人有婚约。”
孟晚来了兴致,他把空了的面碗往旁边一放,“然后呢?”
“然后他们成婚前我姐姐和别人……走了。”那拓神情有几分尴尬,这事确实是他们理亏。
孟晚领悟,那不就是逃婚?
“之后呢?”眼见着那拓对燕林寨的敌意也不少,应当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事情吧。
“燕林寨的头人就是个疯子,我们提出补偿他,他什么也不要,竟然把那岚给重新抓了回来!”那拓脸上愈发神色难看。
她姐是不怎么靠谱,但和燕林寨的头人只见过几次而已,退婚前也带着礼物上门了。他们瑶族人虽然大部分都靠联姻,但也算是婚姻自由,不光他姐这一个没能成功联姻的,谁知道在燕林寨头人这里翻了车。对方就认准一个死理,就是要娶那岚,实在不行他嫁也行。
孟晚听得叹为观止,禹国人若是男子入赘活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里子岳家给了,还非要再占个面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瑶族人这思想很前卫的啊,怎么还会排斥外族呢?
“那你姐现在是在燕林寨里?”孟晚其实早就觉得燕林寨的瑶长不简单,昨天一见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想,只怕便是没有这桩联姻事故,燕林寨也会找其他理由挑起两寨之间的战火。
那拓神色更为古怪,“不,她从燕林寨逃跑了……”
还是被燕林寨头人亲自放走的,那就是个疯子,自己舍不得伤害那岚,转头又非要去他们风仝寨挑衅那拓。
那拓一脸便秘的说完,孟晚突然对燕林寨头人好奇起来,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听从他们瑶长的话呢?
“雪生,你留在这里保护阿砚,我和那拓去找瑶长。”吃饱喝足,孟晚也该快速干起正事了,时间紧迫,起码给他儿子搞个好一点的住处。
他和那拓去到了燕林寨的范围,竟然还有巡逻的人拦截他们,好在遇上了昨天巡逻队的人。那人对孟晚一脸殷勤,听说他要去找瑶长二话没说就去带路。
“我听说昨天你住在平沺寨啊,他们建了好几天了,一座竹楼都没建好,你和你弟弟们不如
住在我家吧?我阿爸阿妈给我建了新房。巡逻队的人扭扭捏捏的说。
住人家新房,岂不是默认了要嫁给他?
孟晚嘴角渐渐平息,发觉快要走到昨天遇见古爻的地方,他一脸肃穆的说:“我信奉的是盘古王,发誓要终身侍奉与祂,不会与人成亲!
他声音不小,寨子里或劳作、或休息的男女老少都将目光往这边看。毕竟西梧府的瑶族人,信奉的都是密洛陀女神,虽然知道别的地方有其他信奉,却也没有当着密洛陀女神的信徒们,大声嚷嚷自己要终身侍奉盘古王的道理吧?
燕林寨的人觉得孟晚好像有点大病,连巡逻队那人也不再如之前热络了。
“我们的种族是包容的,盘古王和密洛陀女神一样都是我们的瑶族伟大的神灵。
出乎意料的,古爻从他们面前的竹楼上走了下来,替孟晚说了句话。
他面容虽然平静,可孟晚却察觉到了他双目中隐藏的兴奋,那是偶然发现同类的狂喜。
“我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和我上楼说话吗?他一改昨日的虚应,迫不及待的邀请孟晚上门。
孟晚受宠若惊的说:“当然了瑶长大人,我叫石夜。这是他昨天来之前编的名字。
虽然古爻只邀请了孟晚一人,可那拓还是自发的跟了上去。
古爻多看了他一眼,并未驱赶。
古爻做为瑶长,所居住的竹楼是整个寨子里最大的,上面竟然还有一间会客厅,里面摆了很多竹椅,应当是平时族里有重要事情时,临时开会用的。
古爻坐在最上面,亲切的招呼孟晚挨着他坐下,“石夜,你先前的寨子里,所有人都是盘古王的信徒吗?
孟晚只是昨天见到古爻的时候,看到他胸口佩戴的银饰,那是云雾缭绕的混沌,极难看懂。巧的是孟晚经历壵族一事后,特意做过瑶族和鹋族的功课。
西梧府所有瑶族,信奉的都是密洛陀女神。他仔细观察过,包括兰朵在内的瑶族人们,服饰和银饰多打造成日月相关的样式。传说密洛陀左右耳环分别化作太阳和月亮,因此日月是他们这一支瑶族人最喜爱的图腾,代表着光明、温暖、生命。
而瑶长所佩戴的混沌,则是盘古王的明显象征,盘古王开天辟地,象征着力量和无上的权威。
按理说一个全族信奉密洛陀,崇尚和平的山寨瑶长
,怎么可能跑去信盘古王呢?
原因很多,不大好猜,但他敢明目张胆的将盘古王图腾制成银饰贴身戴着,便能一眼让孟晚看穿——这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甚至看不起自己的族人。认为自己就算做为瑶长公然佩戴其他神明的图腾,自己无知的子民也不会看穿。
猜对了大半之后,剩下的事对于孟晚就比较简单了。
和一个聪明人相处要加倍小心,和一个聪明且盲目自大的人相处,则非常简单。就是要认同他的信仰,让他认为自己不再是个孤独的智者,不着痕迹的吹捧他。
自负的人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表演型人格,天才需要见证人,而且还不能是蠢货。
把他的“聪明”当成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用隐性的认可,让他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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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少数能配得上他智商的人。
确定了古爻的部分想法后,孟晚很容易说出使对方满意的回答,“我寨子里的人信奉的也是密洛陀女神,他们是那样单纯而又愚蠢,每天只想着早上起来要做什么活计,晚上又该煮什么饭食……”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古爻面前这样说自己曾经的族人,很快捂住了嘴巴,双目微张,瞳孔乱颤,一副很无措的样子。
古爻被他单纯的模样逗笑了,“石夜,你不用害怕,我说过,我们燕林寨是很包容的寨子。但信奉盘古王这件事,确实不适合大张旗鼓,可在我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你的信仰。”
孟晚感激的看着他,继续往下说:“我从前并不知道还有盘古王这样强大而充满智慧的神灵,是在一处窑洞中看到的盘古王图腾,我感觉那就是盘古王给我的神谕!”
为了表演神灵信徒的狂热姿态,孟晚心里琢磨着往后他的商站开遍禹国全国,甚至渗透海外,所有的路都是他出了一半的钱修的!!!
孟晚眼睛越来越亮,语速也跟着加快,嘴上一通胡说八道连草稿都不用打,“之后我找到了一本关于盘古王的古籍,才知道瑶族人从前是多么强盛的种族,我们不该这么懦弱的沉寂下去!我们应该重新带领族人走向辉煌!”
古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是十分欣赏孟晚的样子,甚至连语气都变得和孟晚一样高扬,“石夜,我的孩子,你真是勇敢又聪明,比我愚蠢的儿子简直强出百倍!”
他越想越觉得孟晚不该在平沺寨那个小寨子磋磨,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自负的人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古爻没有犹豫太久便当机立断的说:“石夜,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义子,燕林寨的下一任瑶长?”
孟晚半点不为这个诱惑所动,他干脆利落的拒绝道:“抱歉,古爻大人,我有我自己的信仰,与燕林寨不同。我想燕林寨的人是不会接受我做为下一任瑶长的,而我只要专心侍奉盘古王。”
他要是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古爻反而会怀疑他的用心,可孟晚竟然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的拒绝了。哪怕是六岁的孩子,都不会拒绝成为瑶长的诱惑。除非是真正把信仰当作一切的狂热信徒,才会为了信仰如此痴狂!
古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美妙,他端着一派成熟和蔼的姿态,极力诱惑孟晚,“石夜,难道你就甘心盘古王只有你一个忠诚的信徒吗?盘古王是那样勇猛,如果你只是窝在寨子里供奉他,与你之前不屑一顾的族人有什么不同?”
孟晚像是被他说动,神情挣扎。
古爻张开双臂,“孩子,瑶族已经沉寂太久了,接下来我会统一整个瑶族。世世代代**起来,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变成第二个禹国!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他意有所指地拿起胸口的混沌银饰。
孟晚恍然大悟,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将双手合在一起轻拍,“您真是如同盘古王一样伟大的领袖,我愿意做您的义子,继承您的意愿。”
那拓在门口一开始无聊的听了两嘴,到后来已经眼睛越瞪越大,古爻和孟晚的话每句都是瑶语,而且孟晚还越说越激动,反而是那拓听不懂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盘古王?
为什么才过去一天,这个府城的官夫人就要留在瑶寨里做下一任瑶长了?
孟晚叭叭叭的和古爻一顿交流,边说边分析对方心理,他还以为古爻搞这么复杂是有什么大动作,原来是为了统一瑶寨方便管理啊!
想法不错,行为偏激,最奇葩的是自大过妄,还第二个禹国呢?不与外交,封闭管理,就瑶族这点人口都不够他折腾的。
最后都在山里近亲结婚,生的孩子都会有基因缺陷,不超三百年就会一个正常人都不剩,简直自取灭亡。
果然——再聪明的人也要多读书啊!
感谢国家九年义务教育!
第44章 反派死于话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到燕林寨的第二天,孟晚带着几个哑巴兄弟,住进了一间离古爻最近的竹楼。
竹楼没有古爻的住处大,但几人好歹不用在和平沺寨的一大群人挤在一处。楼上两间房孟晚和阿砚一间,阿寻和黄叶一间。雪生、那拓两人只能在一楼搭了张床,两面挡上一排竹席遮挡蚊虫。
“夫郎,咱们的米面不多了。”黄叶在楼上,几乎用气音和孟晚说话。
孟晚正在铺床,他们的行李都留在山下小镇的客栈里,只每人带了两身瑶族衣裳,和两床给阿砚准备的布单。
“没事,我有办法弄到米面,不必节省,该煮多少煮多少。”
听了他的话后,黄叶心里有了底,跑下楼去准备午饭。
小公子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中午可以去旁边邻居们的家里问问能不能换几个鸡蛋,给小公子炖碗鸡蛋羹吃。只是黄叶现在还要牢记不能说话,用手比划旁人又总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
晌午他们在楼下刚开饭,古爻就叫人来喊孟晚。他在瑶寨生活四十多年,头次体会到什么叫“知己”。才分开一会儿而已,就又想找孟晚再聊聊人生理想,连阿砚都没有这么粘人。
“义父,我知道你心中抱负宏大,可……”不对,孟晚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他瞥见古爻平淡的脸色,暗自思忖不能直接劝。话硬生生拐了个弯,转为痛心疾首说:“可太辛苦您了,那些平凡的族人根本不能体会您伟大而智慧的头脑,他们只会愚蠢的抱怨。”
古爻眼神一动,“你都听到了什么?”作为瑶长,他在燕林寨的威信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
孟晚神情愤愤,“他们享受着燕林寨如今是瑶族首领的荣耀,暗地里却在抱怨不想自己的儿子丈夫去风仝寨参与争斗。”
孟晚这还真不算瞎说,寨子里确实有人不满家人去攻打风仝寨,两头联姻这么多年,风仝寨里甚至还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女,伤到哪一边能开心?还不如不打。
他们实在不理解瑶长为什么要攻打风仝寨。
聪明人的另一个坏处就是多思,孟晚抛出个引子,古爻就能自动补全余下。他脸色有片刻的阴沉,很快又恢复如初,反问孟晚:“他们只是被眼前的和平生活所蒙蔽了,不知道眼前的安稳都是暂时的。风仝寨的青壮年比我们燕林寨更多,谁又能知道风仝寨的瑶长会
不会率先对我们寨子下手呢?
孟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义父说的太对了,我实在看不惯他们安守在寨子里还胡乱揣测您。我愿意继承您的信念,去向族人传递您究竟为全族人改变现状,做出多大的努力,他们根本不明白!
孟晚跟个妖妃似的,胡乱在古爻这里进献谗言,一顿组合拳砸的古爻好一会儿都没吭声。
孟晚坐着无聊,跑了一天又饿,见桌子上古爻刚吃过半个的油炸粿子,就放在盘子边上。盘子里还有七八个金黄酥脆的粿子没动,看着就香,便悄悄伸出手拿了一个慢慢吃。
古爻内心下定了某种决心,刚要对孟晚说什么,就见对方把手伸到第二块粿子上,被他发觉也不尴尬,大大方方的笑了一下,拿起来继续吃。
“爱吃的话一会儿走的时候都端走吧。古爻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
孟晚把盘子挪到自己身边,好听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我与义父之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只有义父理解我,心疼我,我也从未将义父看做他人。一盘粿子,我若是推脱岂不是寒了义父的心?这便收下了。
古爻见他也不嫌自己,将自己吃剩的半块都划拉进了盘子边上,好笑的同时又体会到了某种其他的心情,胸口酸胀不已,那是他养儿二十载都没有感受过的陌生情感。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今晚你来我这里,我要对所有寨子里的头人宣布,你就是下一任的瑶长!
孟晚端着盛放油炸粿子的盘子,走到居住的竹楼里,路过厨房时顺手就把那半块粿子扔进了灶台底下,黄叶见状默默往里面塞了一把干柴。
晚上古爻果然对外宣布了孟晚的身份,又是惹来一阵非议。他们实在不理解为什么瑶长不选自己的儿子,带领族人去风仝寨的头人古岩,反而选了个刚来投奔他们燕林寨的小山寨瑶人。
直到第二天孟晚背着个布包,四下开始“传经布道,硬生生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短时间内忽悠出来一大批小寨子的拥护者,古爻才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不是说好的让族人觉悟?怎么石夜一直在接近那些小山寨的瑶族人?
“我几个弟弟就是因为近亲成亲,所以才各有缺陷,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虽然大部分孩子都是健康的,但近些年,瑶寨里出生便有缺陷的孩子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孟晚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侃侃
而谈,周围围了一群瑶族人,其中以小寨子的人居多,但也不是没有燕林寨的人。
随着他一段话说完,已经有人开始讨论起来。
“石夜说的不错,我弟弟的一对儿女,竟然一个少了两根手指,一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我记得你弟弟是娶了你姐姐的女儿吧?竟然真的和石夜说的一样!”
“原来是因为不能和表亲结亲吗?怪不得我女儿生下的孩子是傻的,石夜要是早点来瑶寨就好了,那我就不会让她嫁给阿布。”
“什么石夜石夜的,这是咱们瑶长!”
孟晚在几天前,把瑶族人从将信将疑,忽悠到现在对他毕恭毕敬,靠的不光是满口胡侃,自然还是有很多科学依据的。
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连古爻都给蒙骗住了。
“我们如果再多困在深山里,不需要太长时间,只要三百年,族里将不会再有正常孩子出生。所以想扩大种族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排外,而是融入,与禹国人通婚!”
古爻站在人群的最后方,顾不得他瑶长的威严和体面,上前走到孟晚身边,脸色阴沉的像是要滴下水来,“你是故意的?”
孟晚从石头上站起身来,表情十分无辜,“义父,你在说什么啊?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现在大家每天再也不会抱怨你整合山寨了!”
都在想怎么才能让自己女儿儿子嫁给山下禹国人,或是娶回寨子里几个禹国媳妇儿。
“你其实是禹国人吧?你根本不是我们瑶族人!”几天过去,古爻终于琢磨到了关键之处,他之前防备孟晚的方向根本就错了,孟晚一个外族人,当然不惧他们瑶族的信仰和誓言,他可以随意在自己面前捏造信仰的神明,从而取得自己的信任!
没想到被发现的比预想中要早,孟晚脸上恭敬的神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疾言厉色地质问古爻:“就是因为我戳破你自私的假面,你就要这样造谣我吗?”
“请问你在燕林寨好好的瑶长不做,为什么要你的儿子古岩头人故意惹怒风仝寨,促使两寨之间的斗争,使无数本来安安分分的瑶族人丧命!”
面对别人犀利的提问,最好的反击不是想怎么回答才能摆脱自己的嫌疑,而是反问对方一个更加难以启齿的问题。
古爻虽然聪明,但与身经百战的孟晚显然不在一个段位,他知道自己争辩不过对方
,干脆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便出现五六个健壮的燕林寨人。
“义父,你难道要当着这么多同族人的面将我抓起来?”孟晚抿着唇,眼睛虚虚的看着前方,周身气势淡定,丝毫没有古爻想象中的慌乱表情。
他话音落地,围在他们四周的男女老少便面色不善的站了起来。
他们被燕林寨强硬的手段征入山寨,却连个正经住所都没有,好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心中早就充满怨气。
他们自己寨子的瑶长少有靠谱的,多的是兰朵寨子瑶长那般软弱可欺,只是辈分大,并无什么建树的瑶长。
没有人是傻子,孟晚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这些小寨子的瑶人能感受出来。孟晚是他们认可的瑶长,态度和善,说的话又都是为了他们好,这才是真心为他们未来着想的好人!
因为黑叶县的粮食没到手,供应不起大部队路上吃喝,古岩只能撤回一半的人回来。现在留在寨子的所有人里,燕林寨和其余小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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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青壮力数量相差不大。
眼下所有小寨子的人被孟晚凝聚起来反抗,再加上老人孩子,看上去竟然比燕林寨的人还多,孟晚当然不惧古爻。
不光如此,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小寨子们直接在外围围成一圈,把燕林寨的人都圈禁在中心,想去找古岩搬救兵都没办法。
本来要小寨子的人被燕林寨压榨数十年后再迫不得已反抗的形势,因为孟晚的到来,硬生生在他们才搬到燕林寨不久,便突然爆发了。
彻底掌控整个瑶寨后,孟晚便立即派人去风仝寨叫古岩回来,擦拳磨掌的开始叫人戒备,准备等人露面,就将其一举拿下,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还要多谢义父将人都**起来,还省了我很多麻烦。”孟晚一朝得势,耀武扬威一般在古爻面前嘚瑟。
古爻被他单独关在平沺寨里,天天陪孟晚练口语,现在已经不开口了,任由孟晚打击他。
“您要记着,没文化就不要乱用兵法,光知道招人,你倒是安抚人心啊!带兵打仗为什么不断侵占地盘懂不懂?因为可以补充兵力搜刮粮草,你……”
“瑶长!坏了!山下有人打上来了,已经到我们四方寨了!”他这边刚把人派出去,一炷香还没到就看见有小寨子的瑶族人急匆匆的跑过来。
孟晚心里咯噔一声,糟了,反派死于话多,难道是我嚣张的太早了吗?
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打上来了?怎么可能,我十步一岗派到山下的巡逻兵呢?”
“是他们吗?”
一道醇厚磁性的嗓音响起,孟晚回身望去,一个身高卓越,穿着和瑶族服饰相近,细节上却不尽相同的年轻哥儿。他身后还提着两个瑶寨的人,正是山上最后一哨的两人。
孟晚仔细看了看他面上不起眼的一粒孕痣,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好,忘了这世间还有高人了,普通人对这种身手的人来说随随便便就能一打十。
他收拾好内心的惊讶,调整了一番面部表情,挂起个无害的笑脸道:“不知是哪一族的朋友来到我们瑶族的领地,有什么事还请过来详谈,我们瑶族向来热情好客,请一定要留下吃个便饭,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来者不善,得让阿寻搞点**过来!
古爻在竹楼上叫嚷,“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就是个骗子!”
蚩羽神情古怪,这个漂亮的瑶族人在说什么?宋大人明明说山上最好看那个就是他夫郎,他夫郎不是应该说禹国官话吗?自己还特意学了几句,难道找错人了?
——
山下宋亭舟带着大堆作乱的瑶族人,紧赶慢赶的进了燕林寨范围的山林,入目是一大片还没建立完成的竹楼、劳作的瑶族人、聚在一起玩耍的小孩。
他儿子正站在一群大小孩子中间,单脚站在石头上,努力用两只手扶着膝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说话的时候脸颊抖动,看的出来用了极大的力气,“补葱粮草!亲虐地盘!”
然后又指着一个个子比他还高出一头的小男孩说:“你!坏坏!找屎!!!”
宋亭舟:“……”
他身后的陶家兄弟等人全都默默憋笑,楚辞怀疑自己弟弟是不是被掉包了。
宋亭舟吐了口浊气,沉沉的唤了阿砚一声,“阿砚。”
阿砚正演到兴头上,听到熟悉的声音茫然的扭过头去,然后便看到风尘仆仆,下巴上还泛着青色胡茬的宋亭舟,呐呐的喊了句,“爹?”
喊完嘴巴小幅度的抖动,开始大颗大颗的掉眼泪,跳着从石头上下来奔向他,“爹!”
宋亭舟心头一软,大步向前走到阿砚身边,然后弯腰将他抱进怀里,“乖阿砚,不哭,你阿爹呢?”
雪生从旁边走过来对宋亭舟见礼,“大人,夫郎在和你派来的人交谈。”
阿砚也比比划划,“和爹一样高高的。”
宋亭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我带你去找你阿爹。”
他将人手留下,带着阿砚和楚辞去找孟晚,雪狼精力无限的跑到他们前面带路,庞大的身躯将瑶寨里的瑶族人吓得不轻。
第45章 米粉
宋亭舟抱着阿砚找到孟晚的时候他正在竹楼下招待蚩羽远远见他穿着瑶族服饰头上系着一尺宽的抹额容颜俊美气势哪怕收敛着也能看出异于常人。
周围有瑶族人会偷偷将目光投向孟晚身上不带任何邪念和欲念只是单纯的崇拜眼神。
宋亭舟油然而生一种淡淡的自豪感清了清嗓子才走到近前喊道:“晚儿。”
孟晚回身系在脑后的彩色穗子打在他裸露在外的细腻脖颈上。宋亭舟能清晰的看见他本来情绪淡淡的双眸中瞬间溢满喜悦。
“舟郎!”
孟晚甩下蚩羽小跑到宋亭舟身边声音清澈尾音稍稍上扬“德庆县的事解决完了?”
宋亭舟单手抱着阿砚另一只手牵住孟晚“解决了连带鹋族的事也差不多了。”
孟晚小声抱怨“那就好好一会儿我和你说瑶族的事我都快住腻了剩下的你来吧。”山中蚊虫多哪怕有阿寻的药粉潮气也比山下更甚孟晚早就不想待了。
他在爱人面前才能卸下防备全身心的依靠宋亭舟露出疲惫的姿态。
宋亭舟轻抚孟晚消瘦疲惫的脸颊“都交给我你休整几日先和阿砚小辞回家去。”
孟晚笑眼弯弯他抬手用手指抵了抵宋亭舟下巴上的胡茬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估计也剩不了几天了我们在山下镇子上住几天也好到时候一起回家。”
他们在一起黏黏糊糊的说了几句话孟晚便干脆利落的交代黄叶收拾东西黄叶习惯性沉默的点点头。
孟晚“扑哧”一声笑了“大人回来了不用再装哑巴了。”
“啊?对哦。”黄叶反应过来也开始跟着孟晚笑收拾行李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轻松。
楚辞和孟晚打过招呼之后就去找阿寻孟晚觉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确实有点苗头但他怎么看怎么像初中生早恋。
算了顺其自然吧。
宋亭舟以官府的名义强硬接手瑶寨在如今称得上一盘散沙的现状下再加上漫山遍野的府兵顺利的拿下几个刺头开始重新检籍造册。
府衙里来了许多的小吏大家分工配合下检籍进行的很快。瑶寨同鹋寨不同人口有加在一起足有六千八百多户
好在古爻
算是干了件好事,将所有人都**到了一处,最外侧离山下的乡镇并不远。
宋亭舟不愿拖拉,当即便决定要先修一条从山下城镇进山的路。同时尽快帮这些瑶人安家,全族不分什么寨子,以家庭为单位抓阄打撒开来,从山下往上开始建造竹楼。
竹楼的建造成本不高,主要人工麻烦,府兵和衙役正好解决了这个**烦。
瑶族人本来对官府的到来是隐隐排斥的,这些人要将他们打散分开,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而且姿态强硬,燕林寨还多少找了个借口,这里的官只要他们听着。
然后,他们本来忐忑的心第二天突然变成震惊,官府的人竟然在帮他们盖房子、修路!
而且比起曾经简易的竹楼,他们还往山上运了什么一车车黑灰色的土,
搅拌起来做竹楼的地基,一楼也用到许多这种材料,只有二楼才是竹楼本体的样子。
瑶族人心里虽然有些淡淡的怪异感,但有人帮忙建房已经很好了,大家都热火朝天的帮起忙来。
因为人多,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路先修建完毕,山上的竹楼也已经从山脚修到了山上。
抓阄抓到山下的人家原先还不太满意,瑶族人擅长打猎,都喜欢往山里住。这会儿他们却成了第一个住上房子的人。
这已经称不上是竹楼了,只能叫干栏式建筑。山下的瑶族人只住了几天,便察觉到这些怪模怪样房子所带来的便利之处。
天气开始炎热,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屋子里比往年更凉爽一些。
楼下的厨房也不用再小心防火了,而且楼上承重能力更强,可以放更重的东西,走动间也没有竹楼惯有的“咯吱”声。
大家和新邻居们热热闹闹的搬进新家,住了几天大家开始张罗着自己做栅栏围个小院子。官府只管盖房,这种小细节就随他们自己来了。
到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发觉官府和燕林寨的区别了,因为说话语言不通,他们就一门心思干活,互不打扰。除了人看着都比较冷肃外,人家可是实打实的给他们盖了房子,就这一点就能激起瑶族人的好感。
山下的村民有时候还会上来凑热闹,大着胆子和他们搭话,没多久就有聪明的瑶族人会说了几句官话。
虽然他们还不敢去镇子上看看,但眼里的渴望与好奇却日益剧增,走出这座山是早晚的事。
宋亭舟在燕林寨顶到现在,只剩收尾工作,交给其他官吏即可。孟晚在镇子里也住了一个月,他们是时候回家了。
临走前,孟晚对一直在燕林寨干活的那拓说:“等这边的房子都修建好,你们风仝寨的路也该修了。你亲自参与了这边的修缮,应该明白居住的地方越靠近山下往后越是方便。那些在风仝寨附近的寨子,若是太远的,还要你规劝他们往外搬搬。
那拓从来没想过他们瑶寨会朝从未预想过的道路发展,也不知是好是坏,他神情复杂的应了声,“好。
孟晚又邀请他,“反正我们回去也要路过黑叶县,你同我们一起上路吧,路上正好问你些事情。
他说是这样说,可一路上却并没有与那拓交谈什么,反倒是那拓自己听了一路他和宋亭舟两人有来有回的交谈。
他们夫夫二人虽然说得是官话,可时不时还会拿本册子写写画画,写的是宋亭舟,配图的是孟晚。
那拓曾看了几眼……但是看不懂,他暗自脸红。
马车重新行驶到黑叶县,宋亭舟要去县衙办事,孟晚带着几个小的下车在城里闲逛。
“我真想带你去赫山县看看。孟晚突然对那拓说了一句,眼神中闪着亮光,随后又对着那拓不解的样子笑了笑,“可能以后会有机会也说不定。
“赫山县?
他们走到一处小巷子外面,有很多小孩在巷子里玩沙包,阿砚蠢蠢欲动。
“去吧,雪生,你进去帮我看着点阿砚。孟晚把阿砚放到地上的瞬间,他就像小炮仗一样冲进巷子,雪生紧紧跟在他后面。
紧隔着的另一条小巷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孟晚站到院子外头踮着脚往里面看,那拓不明就里的跟了上去,“你在干什么?
“里面有孩子在读书。孟晚道,这是间启蒙用的小私塾,夫子多是童生,甚至有的连童生也没考上。
“读书?有什么用?那拓不明白。
孟晚今日有耐心,于是干脆和他掰扯掰扯,他缓缓说道:“人不是生来知事,若是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扔进山林被野兽教养,那他长大也只能如同野兽一样食生肉、饮生血。
“我们瑶族,不会将孩子丢弃给野兽。那拓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已经有些明白孟晚说这些话的意思了。
“我知
道你们瑶族在山里自给自足生活也没有太多波澜大家都很满足现状。”孟晚直视那拓双眼接着说道:“但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出来闯荡一番不是所有人都想归于平凡。”
“每个世界、每个国家、每个民族总会有那么一个先行者会比别人更快一步。他/她会带领其他人一步步往前走若是跟不上他/她们的脚步就会一点点的被全世界遗忘。”
孟晚问向满目震惊的那拓轻飘飘的吐出最后一段话“你想让瑶族人变成一个谁都没听说的种族渐渐消失在禹国的大地上吗?”
——
六月初三日头斜斜坠西边天际将那道熟悉的城门染得一片暖金。
阿砚从车窗里探出一只小手接着是半个小脑袋黄叶自身后半抱着他生怕他掉下车去。
“阿爹!我们到家啦!”
孟晚半靠在车壁上目光穿过厚重的城门落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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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那条炊烟袅袅的街上。
离城门最近的一家铺面便是他的商站再往里去是常金花的炸鸡店。
宋亭舟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他骑马在前面带路入城后其余店铺都已经纷纷打烊只有常金花的店铺还热闹非凡。
店里一看就坐满了人外面摆放的桌子倒是还有空位。宋亭舟把阿砚抱下车来又去拉孟晚。
“小二
常金花正背对着他给人结账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人还没转过身脸上先挂上了笑“还菜谱你不知道店里都卖了什么?”
“祖母!祖母!!”阿砚兴奋的喊道。
常金花高兴的答:“诶祖母来了我们阿砚终于回来了祖母想你想的都睡不好觉。”
阿砚先她一步自己托着腮说:“祖母你看阿砚都瘦了想吃祖母做的大鸡腿了。”
常金花仔细打量他一番后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楚辞眉头一皱“哎呦可不是嘛两个都瘦了祖母现在就进去给你们做鸡腿去等着啊!”
她说完也不看宋亭舟和孟晚一眼满心都是自己的宝贝孙子们。
孟晚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问宋亭舟“娘没看见我?”
宋亭舟好笑的将他手指抓到自己怀里“定是在逗你呢。”
阿寻头次离家这么久,迫不及待的想回家去。孟晚便叫其余人送他回苗家,顺便将他们的行李和雪狼都拉回去,只剩他们一家人和雪生留下。
“晚儿,你看看娘新找来的厨娘会做什么东西。”常金花亲自端着餐盘过来,雪生忙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孟晚打眼一看,上面是三个大碗一个小碗,碗中是米白色的圆头米粉,上面一半码着卤肉片,另一半放上切成小丁的酸豆角、酸笋、萝卜丁和酥黄豆,沿着边儿每碗又各浇了一勺酱香扑鼻的卤汁。
除了阿砚那碗是小碗外,楚辞的那碗略大,孟晚和雪生都是一样的。
“米粉!”孟晚脱口而出。
常金花纳闷道:“你咋知道的?”她本来还想卖卖关子的。
孟晚随口就圆,“我在杂书上看过,娘,你怎么会做的。”
见他们都将米粉端到桌上,常金花把托盘一收,“我前阵子在店里碰到一对讨饭的祖孙俩,给她们买了几个包子,又送了两包店里的香酥羽脍。那老妇人见我面善,就大着胆子问我店里招不招人,他孙子可以干活。我见他们俩过得可怜,店里最近人手又确实忙不开,就让那小孩先在店里试试。”
常金花指给他们看在铺子里忙里忙外的一个小孩,“就那个矮的,叫来喜。”
孟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如常金花所说,是个身高矮小的小孩,也就一米四多点,灵活的在人群里来回上菜、收拾桌子。
“他多大啊娘?看起来有点小。”孟晚问道。
常金花帮阿砚把米粉拌好,放在他面前,“都十四了,就比咱家小辞小两岁。他祖母是个实在的,见我真收了来喜,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既不肯跟他一起到后巷去住,还不让来喜在店里面吃饭,说是肯用他就是大恩了。我看来喜饿得精瘦也不肯在铺子里吃饭,就跟着他回家去劝他祖母,没成想他祖母就住在旁边巷子的枯井里,你们不知道,那枯井上面用干草盖上一半,来喜祖母就窝在下面……”
枯井能有多大的地儿,那么个老人起码有五六十岁了,想也知道过得有多不容易。
常金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她过过苦日子,才更可怜穷苦人。
“我把她带到后巷去了,给她和来喜分了间屋子住下。她过意不去,就见天的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死活不肯要工钱。不要钱我也不能白用人家,就打算每月给她买十五斤糙米,她收到米又哭了一场,第二天就给我做了一大碗的米粉。我也是头次吃,没想到入口又弹又滑,竟比面条还劲道好吃!”常金花说到后面两眼放光,经过孟晚的调教她一下子就想到这个米粉也可以做成铺子里的吃食去卖。
第46章 单教授
后巷是铺子后面的一条巷子,长长的一条两面都能通向主街道。孟晚把这一条长巷都买了下来,足足有十一座小院,其中大半都用来做驿站员工的宿舍,剩下来两座小院,给常金花铺子的员工用。
本来来喜的祖母平白被常金花分了间屋子还很忐忑,这会儿凭借一碗家乡的米粉竟然意外得到常金花的赏识,正正经经的留下来做厨娘。还分了两个小工给她,让她每天只负责做米粉。
“芹婶,常婶让你煮一个大份的米粉,多放肉,酸豆角和酸笋不要。”
常金花做为老板,却不习惯店里的小工叫她东家,让所有人都喊她婶子。
满头白发的矮瘦女人站在灶台前忙活,闻言头也不回的应了声,“知道了,还和刚才那碗差不多大是吧。”
“不是,常婶说要要比那个再多一倍。”小工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芹婶手里的勺子都要拿不住了,她又找小工确定了一下,“再多一倍?”
宋亭舟的大盆米粉上桌后其他人的碗都得靠边站,阿砚十分羡慕,他也想吃这个、那个、那个和这个,可惜他的小肚子吃不下。
常金花又给他们炸了两大盘鸡块,阿砚幸福的吃两口米线,咬一口鸡腿。他在路上喝藕粉吃罐头已经吃得腻烦了,还是祖母做的饭菜香!
吃饱喝足,常金花交代了铺子里的小工们几句,便解下围裙先和孟晚他们回家。
常金花开的铺子是有点子实力的,所有人都吃撑了,大家干脆步行消食,走着回去。
阿砚才溜达了几步就开始喊累,宋亭舟把他抱在怀里。阿砚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和常金花说话,讲孟晚带他去山寨里多好玩,后来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趴在宋亭舟肩上睡着了。
常金花心疼的不得了,“晚哥儿啊,阿砚还是太小了,下次你出远门就让他在家吧。”
孟晚心想,习惯就好,下次还得带他出去,阿砚这才出去一趟就成长了不少,还知道打仗要囤积粮食了呢!
不过他面上还是附和常金花到,“好,下次我不带他出去了。”让宋亭舟带。
“娘,来铺子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我看都有些坐不下了,要不要给你换个大铺面?”孟晚提议道。
常金花可能是这两年做买卖,总与外人打交道,秉承孟晚教她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面容不如从前严肃,人也
爱笑了,“现在天热,大家还更爱在外头吃,等入了秋我再琢磨新铺面,到时候不用你操心,娘攒的钱够买铺子的!”
孟晚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我娘就是厉害,现在连铺子都会置办了,那成,那我可就不管啦?”
“等着新铺子开业去给娘捧场。”
“好嘞!”
回家之后孟晚舒舒服服的洗漱一番,他和宋亭舟许久没有亲密,难免在床榻上亲热一番。怎料阿砚出门在外和孟晚在一起睡得习惯了,迷迷糊糊醒过来尿尿,又来敲他们的房门。
“阿爹……阿哥!哥哥哥哥!”
他嗓门越喊越大,屋内宋亭舟额角有青筋在跳动,他引而不发,只哑着声音问孟晚,“哥?”
孟晚尴尬的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安抚道:“我去我去,很快就回来。”
他还没下床,门外就传来黄叶的哄劝声:“小公子咱们屋子不是在这边吗?咱们这边去睡觉吧?梦里准有大鸡腿。”
阿砚迷迷糊糊的说:“这边?鸡腿~”
孟晚倚在床边,听着动静远了,便没有再继续下床。
“阿砚回去睡了?他如今已快过三岁生辰,不该和我们一个院子了。”宋亭舟语气隐忍,复又动作急促的将孟晚重新拉进帷幔里。
——
孟晚回到府城后,西梧各地的商站也逐渐运行完善,他便开始考虑第二个问题。
各个商站之中不可由管事一家独大,这样假如他这个东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久不巡视,管事便可轻易欺上瞒下。
他需要将每个商站处理杂物的管事和押运货物的镖师分成两线,整个驿站的运输交由管事和镖师分工合作,两者之间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对方的差事,却又能相互监督。
商站需要一批强壮直率的壮汉守仓走镖,还有谁是比常年在大山中狩猎、被风霜磨砺出一身筋骨与直爽性子的瑶族人更合适的呢?
想起那天那拓走之前和自己的谈话,孟晚相信等风仝寨那边的路都修建好后,他会来府城找自己的。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壵、瑶、鹋三族语言不通,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不然会影响西梧府许多政策的顺利运作。
西梧府府衙内——
“大人,瑶族的上一任瑶长古
爻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他一直嚷嚷着要见孟夫郎。”张推官入堂向坐在桌案后书写文书的宋亭舟禀告。
宋亭舟头也不抬,“不必理会,明日抽出时间堂审他的罪行。”
“对了,顺便把府学里的教授给我叫过来。”他随口吩咐道。
府学建在府城东侧,近十年来,西梧府一个进士也没考出来过,虽然有本地教育业不景气的原因,但教授也难辞其咎。
外面下着雨,被张推官喊来的时候,单教授满身酒气,头发分不清是被雨淋湿,还是本身就不干净,油腻腻的打着缕。三十好几的男人双目迷离,大着舌头给宋亭舟见了礼。
宋亭舟闻着他带进屋内的浊气,声音比昌平腊月的寒冬还冷,“单教授,谁让你衣冠不整来见上官的?”
文人都有傲气,单教授自顾自的直起身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屑,然后吊儿郎当的扬起下巴说:“宋大人见谅,是下官的错。”
坐在宋亭舟下首的通判和单教授是老乡,自他进来后就一直提醒对方整饬衣裳,可单教授愣是没看他一眼。
府衙的人与宋亭舟共事一年有余,早就知道宋亭舟脾气秉性,知晓对方在政务上何其不留情面,连上司都能送走。这次出去一趟据说黑叶县知县已经致仕了,德庆县知县也被训斥了一通,估计再不想办法,被调走也是早晚的事。
四县三寨里,一举端了两县知县,征服壵寨,重整瑶寨,又把整个鹋寨用以强硬的姿态给硬生生搬到城郊。
铁血手段,不容置疑。
这会儿通判见宋亭舟似有不悦,忙站出来替单教授说了句话,“大人,单教授并非有意无礼,他生性洒脱,当年科举不顺,又被迫到西梧……他也是有一身才气的。”他说到一半觉得说错了话,哪有知府喜欢听所任之地的坏话的?又反应迅速的换了说辞。
他是好意,可同乡单教授偏偏不领情,单教授潇洒的挥了挥袖袍,“蒋兄不必替我说话,吾乃状元之才,生不逢时,才让我被人陷害到这般境地,时也!命也!”
宋亭舟放下手中纸笔,就这样看着他发了一会儿癫,堂内气氛冷凝,许多人发现端倪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
单教授独角戏唱也唱不下去,也可能是酒醒了,渐渐平静下来。
“单教授既然不满西梧府教授这个职位,可向朝廷上书乞休,府学乃西梧府重中之重,该交予
以任为己任,责无旁贷者。宋亭舟语调平淡,半句话没有怪罪,可却字字都在说单教授德不配位,该自请滚蛋给有德之士让位。
在场的下官都倒吸了口凉气,微微垂头左顾右看,与其余人相视无言。
宋大人讲话果真是一针见血,半点情面都不给老单留。
他们私心认为,府学没有政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主要是老百姓没钱,目不识丁,有的镇子连一家正经私塾都没有,更遑论考功名了。府学里那几个愚钝的秀才,让老单管是真的有些大材小用了。
“大人短短几年内升任至四品知府,一路官途顺畅,自是不能理解我等底层小官的难处。大人以为我不想乞休吗?我在其位,家里老小尚能吃上一顿饱饭,我若退下又有谁能护住他们!单教授字字泣血,声声透着憋屈。他性情清高,不管是早年在书院,还是当下被外放,经历了不少磋磨。
然而,宋亭舟不管单教授有没有才华,又经历那些挫折磨难,他要的是做实事的官。清冷的话语自他口中吐出,带着几分不近人情,“你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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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数十年,为得是什么?身居高位?还是掌控下位者生杀大权?
宋亭舟站起身来,他现在是在府衙三进的二堂内,这是他往日办公的地方,同知和通判分别在其左右的厅里。
身侧古朴陈厚的书架已经摆满了书,宋亭舟随手抽出一本砸在单教授的身上。单教授被他生生质问到说不出话来,硬受了一击也不敢喊痛。
宋亭舟叫来衙役,“去将在府衙办公的大人们全都叫到二堂来。
衙役在门口站了半天的班,本来是在无聊的数雨,越听越心惊肉跳。听到知府大人吩咐,忙冒着雨跑出去叫人。
片刻后除了杜同知带人去风仝寨看着修路事宜外,其余官员尽数到场。
油纸伞把门外空旷的走廊占满,天上阴云密布,雨水越下越急。宋亭舟绕着桌案走至罚站了半天的单教授身边,对着左右两侧大大小小的官员自述:“本官出生北地,自幼失怙,由寡母夫郎辛苦供我读书。幼时虽通于文墨,但讷与人情,不谙世事,被同窗坑害几次不中。后来殿试之时侥幸考中二甲第二,却又因得罪朝廷命官被外放至赫山。
他站定到单教授身边,“你当我待如何?
二甲第二本该留任盛京,却被外放到赫山那等穷山恶水的地方,单教授一个同进士,那点子怀才不遇的境遇与宋亭舟
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单教授垂下头颅,呐呐的说道:“下官不知。”
宋亭舟面无表情,他已经不称本官,字字用我,“我并不如何,苦读做官是为了改换门庭不假,可为官之道首要便是忠君爱国、造福百姓。你日日借酒浇愁,将府学管制的乱七八糟,可是已经忘了读书为官之本?”
单教授羞愧到双手遮面,声音颤抖的回道:“下……下官不敢忘。”
宋亭舟站在堂内巡视一圈,双眸扫过所有堂内的官员们,沉声说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不可能在西梧府一辈子,若是不能将整个府衙肃清,把西梧府旗下大大小小的城镇、县城一一改头换面,我枉读圣贤书,更愧对身上这身官服!”
所有人听到他这番话都是心头一热,纷纷走下自己位置,对着宋亭舟深鞠一躬,“谨遵大人教诲,愿效犬马之劳!”
外面雷声滚滚,声声都砸在单教授的心上,犹如擂鼓,震得他耳朵都似失了聪,嗡嗡作响,许久之后他才跪伏在地上,颤声说:“谨遵大人教诲,愿效犬马之劳!”
感动是真的感动,第二天真被宋亭舟当骡子一样使唤的时候也是真的麻木。
载着一众府学教员的马车踏上前往黑叶县的道路,车厢里的乔兴源熟练的靠在马车上,眼睛一闭,嘴巴里就开始振振有词起来。
单教授今日收拾的整整齐齐,连胡须都学着宋亭舟的样子给剃了个一干二净。他好奇的询问起乔兴源,“乔经历,你这是在做什么?”
乔兴源睁开眼睛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我在背风仝寨的地志和小传。”
单教授被看的莫名其妙,“地志?小传?背这些有什么用?”
乔兴源叹了口气,“我顺路和你一起去黑叶县,虽然办的不是同一件事,但有些话,你提前知道也好。”
单教授正襟危坐,“什么话?乔经历但说无妨。”
乔兴源满脸沧桑,“大人要我去风仝寨检籍,重新为所有瑶族人登记造册。还要在当地勘察一月,观察当地族人有没有什么生活困难,邻里矛盾,要一一打探清楚,回去呈禀给他。”
听上去很复杂,单教授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乔经历辛苦了。”
“不辛苦,习惯了。”乔经历笑了笑,拍了拍单教授的肩膀,“接下来你才是辛苦,记得去县学探访巡查的时候,一定要多多记录,回程的时候挑重点背诵下来,大人会一一抽查。”
单教授懵了,“一一抽查?”他这次受命,要巡查四县所有县学不说,大人还要他连乡镇的私塾也挨个去走访一遍,一一抽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把所有寻访内容都了熟于胸?
不光他,连他带来的四个训导都打了个寒颤。
宋大人——果然恐怖如斯。
第47章 诋毁
“余管事,这批货是胡老板从赫山县送过来的,要送到珍罐坊的果子。”
“果子不易存放,你先去对着单子验货,没问题就立即叫人送去珍罐坊。”
“好嘞,我这就去!”
“余管事,我这还有郝老板的二十车货,都是从珍罐坊拿的,要卖到临安府去。”
“临安府?咱们西梧的路才修出去多少,驿站中途相隔的也远,要送去临安府的话,需要找那拓他们亲自押送,运费也要多加一成。”
“郝老板说同意加一成运费,但下一段路的署名要加上他们郝家。”
“不愧是生意人,这点小便宜也要占,答应他,加加加。”
余彦东在驿站里忙的脚不沾地,冷不丁看到那拓在外面树荫下,正拿着个本子笨拙的练官话。
“你这么闲能不能过来帮帮我?”余彦东酸溜溜的说。
那拓把本子一收,用拗口的禹国话说:“东家说我们各管各的,而且一会儿我要往钦州跑一趟货,是大人亲自交代的。后面在装货,很快我就要带人走了。”
余彦东眉头一皱,临安府这趟他本来还想让那拓送,既然那拓没空,也只有等后天雷保回来了。
“那你去吧,路上小心。”余彦东对着他挥了挥手。
那拓临走前好心提醒他一句,“刚才我去珍罐坊,又看到徽州府来的那小子了。”
余彦东瞬间面目狰狞,“什么!那个混蛋又去找霜哥儿了!”他袖子一撸,扔给底下管事一句,“你先看着,我出城一会儿就回来。”
驿站挨着城门口,出了城再往外走就是珍罐坊,余彦东踏马飞奔,回到熟悉的工坊也没人拦他,反而笑呵呵的打招呼。
“小余又来了啊!”
“唐管事在分拣区那边和人说话。”
余彦东气势冲冲的往珍罐坊里走,果真见到一个面白无须,长相秀气的男子正和唐妗霜聊些什么。
那男的还还笑的一脸奸诈——起码在余彦东看起来要多奸有多奸!
“霜哥儿。”余彦东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脸凑过去,“没在忙啊?不忙怎么不去看我?”后面这句有些小心翼翼。
唐妗霜避嫌似的从他身边退了一步,“我去看你做什么!”
说完有些尴尬,还歉意的对对面的男
人笑笑。
余彦东见唐妗霜对他和那男子不同的态度,心里的酸的冒泡,“徐文君,你生意还没做完吗?为什么还不回徽州府去。”
徐文君表面上看着文文静静,但是一张嘴就是三连暴击,“余管事这话问的好奇怪,我是过来与珍罐坊做生意,碍到余管事什么事了呢?余管事三天两头的过来插两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妗霜的夫婿呢?可巧我刚问了妗霜,他说和你只是普通朋友,是吧妗霜?”
“妗霜,妗霜,妗霜是你能叫的!!!”余彦东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就给这个阴阳人一个过肩摔。
唐妗霜拦住他,“好了!驿站现在那么忙,你还有心思过来胡闹,还不赶紧回去。”
余彦东被他骂了一通,气势汹汹的来,蔫蔫巴巴的离开,连骑马都没有来时有力气扬鞭了。
“呵,余管事当真年轻,性子活泼。”徐文君笑道。
唐妗霜客气疏远的说:“让徐公子见笑了,只是他年纪小,涉世未深不**逗,下次还请徐公子口下留情。”
徐文君挑眉,这是护着了?
“在珍罐坊已经麻烦了唐管事数日,我也已经见识了贵工坊的底蕴,便代表徽州府徐家与坊里签下三年的果珍罐订单,但只要荔枝的。”
唐妗霜陪这位徽州府来的公子,一连在珍罐坊参观几日,终于拿下这笔大单,心中自然喜不自胜,“徐公子放心,我们珍罐坊定不失所望。”
从珍罐坊出来,徐文君的车夫小厮候在工坊外面,车里两个丫鬟见主家出来忙过来迎他,“公子,快上车歇歇。您也是的,随便派个管事过来不就行了,岭南天气这么热,这一路咱们糟了多少罪啊!”
“就是,这什么珍罐坊连个东家都不露面,就派了个管事作陪,还是个没嫁人的哥儿,也不知道打什么歪主意,真是上不了台面,依奴才看还不如让他们换人来!”
两个丫鬟都是伶牙俐齿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他。
徐文君做为主人,反倒插不上下人的话,他坐上马车,外头的烈日也融不化他眼底的寒意,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嘴边温和的笑,“听闻珍罐坊的东家也是个哥儿,可能是惺惺相惜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脸上更是不屑,不光说些闲言碎语辱骂唐妗霜,连带着也说了几句珍罐坊东家的闲话。
唐妗霜拿了两瓶包装后的果珍罐,悄无
声息的站在马车一侧。赶车的车夫既不甩鞭赶马,又不提醒车内的主人,像是没看见唐妗霜一样在原地停留一会儿,直到车里的丫鬟住了嘴,疑惑他为何不赶车后,才慢悠悠的驱马。
曾经泥泞的经历不是假的,唐妗霜被人恶意揣测也不是不会生气,但他更觉得这件事透着莫名的怪异感。
“东家明鉴,这个徐公子是个聪明人,且刚和工坊签了三年的文契,我实在不懂他刻意让家中奴仆这般羞辱我的目的。”唐妗霜拿着新签好的文契来到宋家,在孟晚书房百思不得其解。
孟晚的桌案很大,他今日没出门,此刻正在伏案画画。说是画画也不对,那画中还透着字,像是更古老的甲骨文。画的上方标注着唐妗霜从未见过的符号,下面则是正常的文字。
唐妗霜看的入迷,直到孟晚画完一页,轻轻撂下手中质地上佳的**管笔,“你不知徐家生平,当然不懂徐文君的意思。”
孟晚甩了甩酸痛的手,从书架最下层的抽屉里,翻找片刻,取出两封信来递给唐妗霜,“好巧不巧,三叔前阵子接了个单子跑去徽州一趟,打算顺便在那里开家石见驿站。他调查了当地几家颇有地位的商贾乡绅,其中就有徐家,后来徐文君听说了三叔的出处,要来西梧府和珍罐坊做买卖,三叔就又详细打听了一下他的事,你自己看看这两封信就明白了。”
唐妗霜接过信件,心中忐忑,最坏的结果就是徐文君是个骗子,根本不是徽州徐家人,打开信件一看,却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复杂几分。
第一封信只是简单的概述,不太详细,但已经能看出许多问题了。祝三爷刚到徽州的时候,是这样评论徐文君的事的。
“徐公有一子名唤文君,行七。幼时天资聪慧,常得夫子嘉许,后因手折,无缘科举,遂颓废数年。至十六岁,分得一濒临倒闭之铺面,仅两年转亏为营,颇有手段。”
后来徐文君主动找上门来,祝三爷就调查的更详细了。原来徐文君确实是徽州徐家人不假,却是当家家主的庶子,亲娘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姨娘,身后并无助力。
徐老爷嫡妻早亡,留下一子,续弦又生了二子一哥儿,家里几个姨娘生的就更多了,徐文君的兄弟姐妹加在一起足有十五六个,他夹在其中不上不下,处境尴尬。
若只是这样就算了,等徐老爷百年之后分些家产出去,也够他一生衣食无忧。但偏偏徐文君是个聪慧的,竟然在一众兄弟姐妹
中杀出重围,在私塾中连连受到夫子夸赞天资聪颖,徐老爷也渐渐重视起他,毕竟没有哪个商贾是不希望自己后代能脱离商籍,改换仕途的。
哪怕是文风盛行的徽州府,秀才一抓一大把,可他们徐家也只有寥寥三个秀才,再往上的举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当初祝泽宁考上同进士,祝三爷差点散尽家财给儿子打点,便能看出商人对科举的执着。
可惜好景不长,徐文君八岁的时候,因在私塾中与人争执,被砸断了右手手腕,就这样断绝了科举之路。
后面写了些他各种手段,是怎么韬光养晦,为人有多精明等。
唐妗霜不傻,仔细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纵容仆人这样做的,那两个丫鬟是他嫡母派来监视他的人?”
孟晚重新将两封信放好,笑道:“差不多吧,他家还有几个兄弟也不是省心的,姨娘蹦跶的也欢,谁知道是哪个呢?”
孟晚要处理的事太多了,本来没工夫陪这位徐公子玩过家家,他人在宋家待着,被丫鬟骂几句也不重要,但为了珍罐坊的脸面,他也要敲打敲打这位徐公子几句。
他看了眼外面西落的残阳,心想快到接宋亭舟的时辰了,换了件外衫,孟晚边往外走边叮嘱,“明天我要去驿站一趟,你把徐文君叫去,就说对于合作的事,我还有事要找他商讨一番。”
“是,东家,我这就找人去送帖。”唐妗霜自觉羞愧,这么点小事还要麻烦东家亲自出手。
孟晚打着伞到府衙门口时,唐妗柔也在外面,孟晚笑着叫她,“柔娘今天也来了啊,和不和我进去等?”
唐妗柔知道哥哥在孟晚手下做管事,曾经的误会也已经解开,只是别扭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太习惯好好和唐妗霜说话,见到孟晚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不了孟夫郎,我就在这里等等就好。”唐妗柔局促的说。
孟晚踏上进入府衙的台阶,想到什么又退了下来,“柔娘,你哥这些年的经历你也都知道了,不会嫌弃他吧,他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唐妗柔连连摆手,“怎么会呢!我没有嫌弃他……我哥的意思。”
孟晚叹了口气,“那就好,他去年过年的时候孤苦伶仃的,很想你,连着几天都神思不属。”
唐妗柔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今年过年我会叫他去我家。”
孟晚弯起眼睛,笑意温和,“那就太好了,生命短暂,我们都该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唐妗柔心中触动不已,“您说的是。”
宋亭舟从衙门里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孟晚,冷峻的脸刹那柔化,“晚儿,回家了。”
孟晚被他牵着往回走,“好,今天又是娘下厨,炖了鱼炒了虾,我们回去正好吃现成的。”
唐妗柔怔怔的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到张推官出来叫她,两人同样相偕离开,远远能听见唐妗柔略显犹豫的声音,“夫君,今年过年,我能不能叫我哥去家里过年。”
“当然可以。”
“那……那我们到时候多买些糕点?我哥爱吃甜的。”
“好,我们年前一起去采买。”
——
今年的夏天,西梧府大量当地商贩都动作起来,最早自六月起,便开始有成熟的荔枝,被商人们从山区运往当地县城的驿站,再一批批的从各县驿站运到府城郊外的珍罐坊中加工。
果珍罐荔枝版真的做出来后,所有人都大喜过望,谁都能预想出这些荔枝罐头所带来的巨大利润。
但在孟晚对琉璃坊唯一的把控下,荔枝版的果珍罐并没有卖出他们想象中的天价来。
孟晚是想靠荔枝罐头边挣钱边修路的,两者互利互惠,路修得好了,他的商站才能建到全国各地去。但考虑到种种因素,他并不想把事情变的太不可掌控,果珍罐他要定位成中高端产品,而不是被炒成天价。
以后随着道路修缮完毕,果珍罐产出也越来越多,价格还会在往下打一打,但那起码是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以后的事情。
当下,西梧府几乎所有参与与珍罐坊合作的商人,全都被眼前巨大的利益砸到头晕。
孟晚一大早穿着淡青色的轻薄罗衣,拿上几个厚厚的本子坐上马车,直奔靠近城门的石见驿站。
驿站开始忙碌起来,他付出的大量成本开始回流,大头自然是留给驿站继续向外扩张。剩下他要开始配合宋亭舟县学和府学的改造,紧跟着修建学院,那是他下半年要做的重点事宜。
“东家!”
“东家好。”
“东家来了。”
雪生在后面帮孟晚捧着书,孟晚则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会客厅外余彦东正看贼似的看着徐文君,
见孟晚来了才收回目光追了过去。
“东家。”
孟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吩咐道:“把手头暂且不忙的管事们都叫过来开会。”
“是!”余彦东恭敬的说。
徐文君早在孟晚进驿站的时候就有所猜测,见余彦东态度恭顺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虽说早就打听到了珍罐坊和驿站的东家是知府大人夫郎,可与绝大多数刚来西梧府的商人一样,他也只认为那是个噱头而已,是用宋知府的名头敛财,甚至连铺子都可能是强买强卖而来的。
但从这些人的态度来看,好像又不是。
心中百转千回,徐文君主动迎了上去,“孟东家。”
孟晚扭头看了他一眼,还算客气的回了句,“还请徐公子在会客厅稍等,我这里还有事要忙。”
说完不等徐文君回答,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几个管事,“这个月你们每人手里签的文书也都拿上。”
见徐文君连话都插不上,他身边的丫鬟们气得要死,又看孟晚一个哥儿,混在一群男管事中间,派头比他们家老爷还大,不免酸上几句,“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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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没眼力见的人,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难怪昨天那个什么唐管事就一副狐媚样子,原来是有样学样。”
“都不知道是怎么赚来的钱呢,脏得人泛……”
雪生站在徐家两个丫鬟面前,眼神冰冷的看着她们。
“做……做什么?难道我们说说话还不成?”两人面上透着心虚,说话也不利索,但她们谈论的声音不大,又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听了去才是,于是嗓门越嚷嚷越大。
“怎么了?”孟晚回身询问雪生。
雪生冷声回禀,“夫郎,这两个丫鬟刚才在诋毁您的名声,言语不堪入耳。”
孟晚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那便把人送去衙门吧,就说她二人诋毁于我,让大人看着判。”
见孟晚来了才收回目光追了过去。
“东家。”
孟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吩咐道:“把手头暂且不忙的管事们都叫过来开会。”
“是!”余彦东恭敬的说。
徐文君早在孟晚进驿站的时候就有所猜测,见余彦东态度恭顺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虽说早就打听到了珍罐坊和驿站的东家是知府大人夫郎,可与绝大多数刚来西梧府的商人一样,他也只认为那是个噱头而已,是用宋知府的名头敛财,甚至连铺子都可能是强买强卖而来的。
但从这些人的态度来看,好像又不是。
心中百转千回,徐文君主动迎了上去,“孟东家。”
孟晚扭头看了他一眼,还算客气的回了句,“还请徐公子在会客厅稍等,我这里还有事要忙。”
说完不等徐文君回答,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几个管事,“这个月你们每人手里签的文书也都拿上。”
见徐文君连话都插不上,他身边的丫鬟们气得要死,又看孟晚一个哥儿,混在一群男管事中间,派头比他们家老爷还大,不免酸上几句,“什么没眼力见的人,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难怪昨天那个什么唐管事就一副狐媚样子,原来是有样学样。”
“都不知道是怎么赚来的钱呢,脏得人泛……”
雪生站在徐家两个丫鬟面前,眼神冰冷的看着她们。
“做……做什么?难道我们说说话还不成?”两人面上透着心虚,说话也不利索,但她们谈论的声音不大,又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听了去才是,于是嗓门越嚷嚷越大。
“怎么了?”孟晚回身询问雪生。
雪生冷声回禀,“夫郎,这两个丫鬟刚才在诋毁您的名声,言语不堪入耳。”
孟晚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那便把人送去衙门吧,就说她二人诋毁于我,让大人看着判。”
见孟晚来了才收回目光追了过去。
“东家。”
孟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吩咐道:“把手头暂且不忙的管事们都叫过来开会。”
“是!”余彦东恭敬的说。
徐文君早在孟晚进驿站的时候就有所猜测,见余彦东态度恭顺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虽说早就打听到了珍罐坊和驿站的东家是知府大人夫郎,可与绝大多数刚来西梧府的商人一样,他也只认为那是个噱头而已,是用宋知府的名头敛财,甚至连铺子都可能是强买强卖而来的。
但从这些人的态度来看,好像又不是。
心中百转千回,徐文君主动迎了上去,“孟东家。”
孟晚扭头看了他一眼,还算客气的回了句,“还请徐公子在会客厅稍等,我这里还有事要忙。”
说完不等徐文君回答,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几个管事,“这个月你们每人手里签的文书也都拿上。”
见徐文君连话都插不上,他身边的丫鬟们气得要死,又看孟晚一个哥儿,混在一群男管事中间,派头比他们家老爷还大,不免酸上几句,“什么没眼力见的人,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难怪昨天那个什么唐管事就一副狐媚样子,原来是有样学样。”
“都不知道是怎么赚来的钱呢,脏得人泛……”
雪生站在徐家两个丫鬟面前,眼神冰冷的看着她们。
“做……做什么?难道我们说说话还不成?”两人面上透着心虚,说话也不利索,但她们谈论的声音不大,又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听了去才是,于是嗓门越嚷嚷越大。
“怎么了?”孟晚回身询问雪生。
雪生冷声回禀,“夫郎,这两个丫鬟刚才在诋毁您的名声,言语不堪入耳。”
孟晚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那便把人送去衙门吧,就说她二人诋毁于我,让大人看着判。”
见孟晚来了才收回目光追了过去。
“东家。”
孟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吩咐道:“把手头暂且不忙的管事们都叫过来开会。”
“是!”余彦东恭敬的说。
徐文君早在孟晚进驿站的时候就有所猜测,见余彦东态度恭顺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虽说早就打听到了珍罐坊和驿站的东家是知府大人夫郎,可与绝大多数刚来西梧府的商人一样,他也只认为那是个噱头而已,是用宋知府的名头敛财,甚至连铺子都可能是强买强卖而来的。
但从这些人的态度来看,好像又不是。
心中百转千回,徐文君主动迎了上去,“孟东家。”
孟晚扭头看了他一眼,还算客气的回了句,“还请徐公子在会客厅稍等,我这里还有事要忙。”
说完不等徐文君回答,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几个管事,“这个月你们每人手里签的文书也都拿上。”
见徐文君连话都插不上,他身边的丫鬟们气得要死,又看孟晚一个哥儿,混在一群男管事中间,派头比他们家老爷还大,不免酸上几句,“什么没眼力见的人,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难怪昨天那个什么唐管事就一副狐媚样子,原来是有样学样。”
“都不知道是怎么赚来的钱呢,脏得人泛……”
雪生站在徐家两个丫鬟面前,眼神冰冷的看着她们。
“做……做什么?难道我们说说话还不成?”两人面上透着心虚,说话也不利索,但她们谈论的声音不大,又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听了去才是,于是嗓门越嚷嚷越大。
“怎么了?”孟晚回身询问雪生。
雪生冷声回禀,“夫郎,这两个丫鬟刚才在诋毁您的名声,言语不堪入耳。”
孟晚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那便把人送去衙门吧,就说她二人诋毁于我,让大人看着判。”
第48章 心事
“什么衙门?什么诋毁?我们没有!”
“我们只是闲聊,你们驿站是什么地方,旁人闲聊两句还不行吗?”
“简直欺人太甚!”
徐家两个丫鬟刚开始还狡辩两句,见孟晚根本不屑搭理她们,而是头也不回的进去议事,雪生又态度强硬,便开始撒起泼来。
“放开我们!”
“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就算说了又怎么样,从未听过骂人几句就要吃官司的。”
“公子,你救救我们啊!”
徐文君在一旁冷眼旁观她们被雪生带走,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那群女人生怕他会有所成就,将这两个蠢货放在他身边,难道就没想过会引火烧身?
晌午驿站开完会议,各个大小管事鱼贯而出,孟晚清悦的声音才从里面响起,“徐公子,久等了,请进来吧。”
余彦东站到门口,不情不愿的过来迎人,“徐公子,请吧。”
徐文君客气的笑了笑,换来余彦东一个白眼。等人进去后,余彦东想了想又重新跟了进去。
孟晚也没理他,任他好好一个富家公子和做贼似的偷摸往里看。
徐文君习惯算计旁人,这是他能从徐家那么一大家子人里顺利活下来的秘诀。但短时间第二次见到这位知府夫郎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拙劣的算计在对方看来有些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孟晚托着腮撑在旁边的边几上,“故意把仆从纵惯成这样,徐公子,你这样利用我收拾你的两个丫鬟,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他语气轻松,既没有氏族大家那股清高、内敛、一板一眼的礼仪教养。又不像寻常官夫郎那样端着高高的架子,眼里全是对商户的轻蔑。
这位知府夫郎是从容且自信的,徐文君坐在他下首的位置,隔了两个座位,怀着有些忐忑的心又发现了另一件事——这是个难得的美人。
徐文君的突然平静下来,所以他大概也没猜错,这可能是个貌美的,比一般困于后宅的官夫人们多一点本事的哥儿。
他换上一副隐忍的表情,“还请孟东家见谅,这两个丫鬟是我母亲所赐……”
“徐公子。”孟晚打断他的话,“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没空和你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你应该打听过珍罐坊东家是西梧知府夫郎,知道我的身份,你签的那张文书是不可反悔
的,我只想知道你付不付得起尾款。”
徐文君被他这句话打的措手不及,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浮夸起来。短时间内一次又一次的被孟晚打击,他已经没有谋划计策钱的淡然之色,只能艰难的说道:“我们徐家是徽州最有名望的富商,区区万瓶罐头,当然是能吃得下的。”
余彦东在门口冷笑一声,装什么,谁家还不是当地首富了?
孟晚端起茶碗,里面已经放凉的茶水。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六堡茶,汤色红浓,滋味甘醇爽滑,清凉甘甜,有种特殊的烟味,是孟晚近几年最喜欢喝的茶。
“珍罐坊不管是对哪里来的朋友,开得都是一个价格,我们本地商人取货,果珍罐荔枝的也是十两银子一瓶。今年徐公子订的一万瓶果珍罐就要十万两白银,徐家自然是出得起这个钱,但……”
孟晚轻抿了一口茶水才在徐文君故作淡定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子嗣成年后徐家除了没有的月钱和一间铺面后,好像并不会大力扶持。还有你所经营的商铺虽然生意不错,但受限于铺面规模不大,每年盈利应该不超过万两吧?”
徐文君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两下。实际上,孟晚说的还多了。
他的铺子虽然在一众兄弟中生意还算红火,可也只是一间小小的铺面。和孟晚这样每日流水达到上百万两白银的大型工坊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每年的盈利甚至不到一千两,他这么多年也只存下五千两白银,这五千两便是前些日子交给唐妗霜的定钱。
没等到徐文君的回答,孟晚看他的样子也能断定,“我猜你的钱应该都投到了定金里,想用我这批果珍罐回本再大赚一笔?我可以先将这批货都给你,让你收回款项再付尾款。”
孟晚自己心眼多,他偏不喜欢和多思多想算计不停的人打交道,但徐文君也算是助他打开徽州一带的突破口,他不介意给他些助力和好处。但……
“我的人情没那么好用,拿我官夫郎的身份敲打你嫡母,这种事要是让我夫君知道,保管你走不出西梧府,懂吗?”
“懂……了,是在下逾越,多谢夫郎海涵。”徐文君额头沁出几滴冷汗出来,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两个丫鬟被扣押在西梧府,徐家除非头昏,否则根本不可能为了两个丫鬟来得罪知府大人。手中本钱不多的事虽然被知府夫郎看破,但孟夫郎愿意让他先拿货
,之后再付尾款。
明明一切都算顺利,可隐藏在平静下的惊心动魄,使他心力交瘁。他在他爹面前都没有被这般看透过,孟夫郎貌美不假,手段却与容貌一样是顶端。
徐文君起身恭恭敬敬的对孟晚躬身,百感交集之下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您就不怕我拿了货再不回西梧来吗?”
孟晚轻笑一声,“不回西梧府我就没办法了吗?”当他徽州的驿站是摆设?
他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托着自己的账本从椅子上站起,“徐公子,我珍罐坊的管事真心与你做买卖,却受了你算计平白被人辱骂,还望你临走前和他道个歉。”
徐文君心脏狂跳,只这么几句话、孟晚喝了一盏茶的短暂时间,他便被拿捏到毫无说半个“不”字的机会,诚惶诚恐的跟在孟晚身后,徐文君用从未有过的殷勤态度说道:“孟夫郎恕罪,这事是我做的不对,这就去找唐管事请罪。”
雪生已经从衙门回来,此刻已在院子里等着孟晚,“夫郎,大人已经将人收押入狱了。”
“嗯,走吧。”孟晚手里的账册比来时更厚,被雪生放进车厢内。
余彦东目送孟晚乘坐的马车离开,回身就给了毫无准备的徐文君一拳。
“你发什么疯?”徐文君本来心里就提着一根筋,被无缘无故打了一拳心里的火气也跟着起来了,两人厮打到了一块,被驿站的人强行拉开。
余彦东脸色难看的要命,大口喘着粗气,“刚才东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辱骂我们家霜哥儿!”
提到唐妗霜,徐文君眉头一皱,带起脸上的疼痛。他利用的人数不胜数,若不是孟晚的地位手段在那儿,他是不会把一个小小的管事放在心上的。
“我家女侍确实背后议论了唐管事几句,我这就要去找他道歉,但貌似与余管事无关吧?”
余彦东见多了他爹和人做生意笑里藏刀的样子,这个姓徐的从一开始来到珍罐坊他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料定了不是他说的这样简单,余彦东冷笑,“道歉,好啊,那你现在就去。”
徐文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驿站。
第二天午后唐妗霜过来找余彦东,余彦东受宠若惊,“霜哥儿,你是来找我的?”
唐妗霜将他叫到一旁说话,脸色十分平淡,“余二公子,你以后不要再去珍罐坊找我了。”
余彦东脸上才扬起的笑容瞬间消失,“是不是徐文君那个王八蛋和你说了什么?”
唐妗霜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心中痛苦万分,面上却依旧冷漠,“和别人没关系,余二公子知道我被孟夫郎救之前是什么人吗?”
余彦东茫然的问:“什么……人?”
唐妗霜闭上眼睛,一字一顿的说:“我乃罪臣之子,后被卖为……暗……娼。”
他闭上眼,不敢看余彦东的表情,更怕听到什么难听的声音。
但他不能逃避,余彦东是个好人,是自己不配,也不该耽搁他。
缓缓睁开眼睛,对面的余彦东目光果然从茫然变成了难以置信。唐妗霜突然情绪崩溃到难以自制,他用最后一丝理智从驿站跑回珍罐坊,将自己关在房间。
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破碎心脏,又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唐妗霜只是普通人,承受不住这样近乎寂灭的打击,所以他理所当然的病了。
病了一晚上。
然后第二天一早被黄叶从被子里挖了出来,“霜哥儿,余家提亲提到夫郎那里去了。夫郎让你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要不要答应现在就去给个准话。”
在被窝里睡了一天一夜的唐妗霜:“……”
“什么婚事?”
黄叶瞪大了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这么憔悴?发生什么事了?”
唐妗霜眼睛又红又肿,一头长发被蹂躏的乱七八糟,脑袋也嗡嗡作响,这个形象和精神状态怎么也不适合做客。
黄叶没能把人带回宋家,悄悄在孟晚耳边说了两句。
孟晚口中的茶水差点噎到他,斟酌一番后对余家父子说:“霜哥儿今日生了病,同我告假三天,怕是不能过来见客,不然婚事就过后再谈吧。”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余彦东急切的从椅子上坐起来。
余汖瞪了儿子一眼,笑呵呵的对孟晚说:“是彦东唐突了,但他对唐管事的真心孟夫郎也看在眼里,也是关心则乱,还望老夫人和孟夫郎不要怪罪。既然霜哥儿病了,我们便改日再登门拜访。”
“你们客气了,我看两个孩子都挺好,霜哥儿是过过苦日子的,小余也会疼人。”常金花今天也在家,按远近亲疏来算她肯定是想把唐妗霜留给雪生。但见两人一点苗头都没有,也只能作罢。
唐妗霜在珍罐坊缩了三天,过后同余彦东私下又见了一面,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总之唐妗霜是松了口。
余家的动作很快,家里二公子娶亲,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慢慢过礼,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成亲。
余彦东排行老二,与亲大哥相差十岁,家里的生意目前看来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孟晚手下把驿站做的风生水起。
他爹余汖是个脑子转的快,想的又精明的。
大儿子继承家业,二儿子搭上官府的人脉。唐管事虽然出身不好,但亲妹夫是正经举人,府衙的官员,自身能力出众又被孟晚看好。大儿媳已经是出身顶好的宗妇了,小儿媳又能赚钱,许多与他同辈的老友还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唐管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妗霜的亲事竟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要磨上几年的。”孟晚感慨道。
还是得年下小狼狗,这一通死缠烂打下来,唐妗霜嘴上不说,实际早就被磨化了吧?
宋亭舟在执笔的空隙中回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错。”
孟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宋亭舟那头,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县学统计的怎么样了,里头的夫子可有堪用的?”
提起县学宋亭舟便愁眉不展,“并无。本来以为府学就够荒唐了,但单教授好歹是有正经功名,县学里竟然只有两位童生做夫子。”
“啊!”孟晚也十分惊讶,“那乡镇私塾就更没有可靠的喽?”
宋亭舟无奈道:“镇上少有私塾。”
当初他们三泉镇的私塾还有个老秀才做夫子,西梧府竟然如此不济。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就看我们俩的学院谁先建成了。”
宋亭舟把手伸过去揽住孟晚,逗他说:“夫郎不等我一等?”
孟晚潇洒一笑,“实力在这儿放着,赫山县我已经建到一半了。”
他修建的学院不是攻读圣贤书的男子学院,而是专供女子哥儿读书的“松韵学院”。
孟晚预计要建六座,其中四县各一座,府城一座。瑶族人可以去黑叶县的学院,鹋族人直接去府学的,壵族因为人口众多,所以要单独建一座。
学院分为智、慧、两类,简单粗暴。总归也不能送她/他们入仕,那就太远了,需要长时间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禹国人的思维。
孟晚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让西梧的女娘与小哥儿自己具备生存技能,提高她/他们的社会地位。
智班便是初班,主要是找个人教大家识字。不必学的太多,但必要的都需要掌握,最少不低于两千字,不然便不能从智班毕业。
慧班则分的五花八门。孟晚初定了几种,慧一班算数,慧二班是刺绣,慧三班是纺织,慧四班是烹饪,慧五班是药理。后续再想到其他的可以再添。
唐妗霜在珍罐坊缩了三天,过后同余彦东私下又见了一面,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总之唐妗霜是松了口。
余家的动作很快,家里二公子娶亲,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慢慢过礼,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成亲。
余彦东排行老二,与亲大哥相差十岁,家里的生意目前看来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孟晚手下把驿站做的风生水起。
他爹余汖是个脑子转的快,想的又精明的。
大儿子继承家业,二儿子搭上官府的人脉。唐管事虽然出身不好,但亲妹夫是正经举人,府衙的官员,自身能力出众又被孟晚看好。大儿媳已经是出身顶好的宗妇了,小儿媳又能赚钱,许多与他同辈的老友还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唐管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妗霜的亲事竟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要磨上几年的。”孟晚感慨道。
还是得年下小狼狗,这一通死缠烂打下来,唐妗霜嘴上不说,实际早就被磨化了吧?
宋亭舟在执笔的空隙中回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错。”
孟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宋亭舟那头,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县学统计的怎么样了,里头的夫子可有堪用的?”
提起县学宋亭舟便愁眉不展,“并无。本来以为府学就够荒唐了,但单教授好歹是有正经功名,县学里竟然只有两位童生做夫子。”
“啊!”孟晚也十分惊讶,“那乡镇私塾就更没有可靠的喽?”
宋亭舟无奈道:“镇上少有私塾。”
当初他们三泉镇的私塾还有个老秀才做夫子,西梧府竟然如此不济。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就看我们俩的学院谁先建成了。”
宋亭舟把手伸过去揽住孟晚,逗他说:“夫郎不等我一等?”
孟晚潇洒一笑,“实力在这儿放着,赫山县我已经建到一半了。”
他修建的学院不是攻读圣贤书的男子学院,而是专供女子哥儿读书的“松韵学院”。
孟晚预计要建六座,其中四县各一座,府城一座。瑶族人可以去黑叶县的学院,鹋族人直接去府学的,壵族因为人口众多,所以要单独建一座。
学院分为智、慧、两类,简单粗暴。总归也不能送她/他们入仕,那就太远了,需要长时间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禹国人的思维。
孟晚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让西梧的女娘与小哥儿自己具备生存技能,提高她/他们的社会地位。
智班便是初班,主要是找个人教大家识字。不必学的太多,但必要的都需要掌握,最少不低于两千字,不然便不能从智班毕业。
慧班则分的五花八门。孟晚初定了几种,慧一班算数,慧二班是刺绣,慧三班是纺织,慧四班是烹饪,慧五班是药理。后续再想到其他的可以再添。
唐妗霜在珍罐坊缩了三天,过后同余彦东私下又见了一面,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总之唐妗霜是松了口。
余家的动作很快,家里二公子娶亲,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慢慢过礼,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成亲。
余彦东排行老二,与亲大哥相差十岁,家里的生意目前看来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孟晚手下把驿站做的风生水起。
他爹余汖是个脑子转的快,想的又精明的。
大儿子继承家业,二儿子搭上官府的人脉。唐管事虽然出身不好,但亲妹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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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举人,府衙的官员,自身能力出众又被孟晚看好。大儿媳已经是出身顶好的宗妇了,小儿媳又能赚钱,许多与他同辈的老友还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唐管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妗霜的亲事竟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要磨上几年的。”孟晚感慨道。
还是得年下小狼狗,这一通死缠烂打下来,唐妗霜嘴上不说,实际早就被磨化了吧?
宋亭舟在执笔的空隙中回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错。”
孟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宋亭舟那头,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县学统计的怎么样了,里头的夫子可有堪用的?”
提起县学宋亭舟便愁眉不展,“并无。本来以为府学就够荒唐了,但单教授好歹是有正经功名,县学里竟然只有两位童生做夫子。”
“啊!”孟晚也十分惊讶,“那乡镇私塾就更没有可靠的喽?”
宋亭舟无奈道:“镇上少有私塾。”
当初他们三泉镇的私塾还有个老秀才做夫子,西梧府竟然如此不济。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就看我们俩的学院谁先建成了。”
宋亭舟把手伸过去揽住孟晚,逗他说:“夫郎不等我一等?”
孟晚潇洒一笑,“实力在这儿放着,赫山县我已经建到一半了。”
他修建的学院不是攻读圣贤书的男子学院,而是专供女子哥儿读书的“松韵学院”。
孟晚预计要建六座,其中四县各一座,府城一座。瑶族人可以去黑叶县的学院,鹋族人直接去府学的,壵族因为人口众多,所以要单独建一座。
学院分为智、慧、两类,简单粗暴。总归也不能送她/他们入仕,那就太远了,需要长时间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禹国人的思维。
孟晚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让西梧的女娘与小哥儿自己具备生存技能,提高她/他们的社会地位。
智班便是初班,主要是找个人教大家识字。不必学的太多,但必要的都需要掌握,最少不低于两千字,不然便不能从智班毕业。
慧班则分的五花八门。孟晚初定了几种,慧一班算数,慧二班是刺绣,慧三班是纺织,慧四班是烹饪,慧五班是药理。后续再想到其他的可以再添。
唐妗霜在珍罐坊缩了三天,过后同余彦东私下又见了一面,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总之唐妗霜是松了口。
余家的动作很快,家里二公子娶亲,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慢慢过礼,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成亲。
余彦东排行老二,与亲大哥相差十岁,家里的生意目前看来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孟晚手下把驿站做的风生水起。
他爹余汖是个脑子转的快,想的又精明的。
大儿子继承家业,二儿子搭上官府的人脉。唐管事虽然出身不好,但亲妹夫是正经举人,府衙的官员,自身能力出众又被孟晚看好。大儿媳已经是出身顶好的宗妇了,小儿媳又能赚钱,许多与他同辈的老友还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唐管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妗霜的亲事竟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要磨上几年的。”孟晚感慨道。
还是得年下小狼狗,这一通死缠烂打下来,唐妗霜嘴上不说,实际早就被磨化了吧?
宋亭舟在执笔的空隙中回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错。”
孟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宋亭舟那头,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县学统计的怎么样了,里头的夫子可有堪用的?”
提起县学宋亭舟便愁眉不展,“并无。本来以为府学就够荒唐了,但单教授好歹是有正经功名,县学里竟然只有两位童生做夫子。”
“啊!”孟晚也十分惊讶,“那乡镇私塾就更没有可靠的喽?”
宋亭舟无奈道:“镇上少有私塾。”
当初他们三泉镇的私塾还有个老秀才做夫子,西梧府竟然如此不济。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就看我们俩的学院谁先建成了。”
宋亭舟把手伸过去揽住孟晚,逗他说:“夫郎不等我一等?”
孟晚潇洒一笑,“实力在这儿放着,赫山县我已经建到一半了。”
他修建的学院不是攻读圣贤书的男子学院,而是专供女子哥儿读书的“松韵学院”。
孟晚预计要建六座,其中四县各一座,府城一座。瑶族人可以去黑叶县的学院,鹋族人直接去府学的,壵族因为人口众多,所以要单独建一座。
学院分为智、慧、两类,简单粗暴。总归也不能送她/他们入仕,那就太远了,需要长时间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禹国人的思维。
孟晚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让西梧的女娘与小哥儿自己具备生存技能,提高她/他们的社会地位。
智班便是初班,主要是找个人教大家识字。不必学的太多,但必要的都需要掌握,最少不低于两千字,不然便不能从智班毕业。
慧班则分的五花八门。孟晚初定了几种,慧一班算数,慧二班是刺绣,慧三班是纺织,慧四班是烹饪,慧五班是药理。后续再想到其他的可以再添。
唐妗霜在珍罐坊缩了三天,过后同余彦东私下又见了一面,也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总之唐妗霜是松了口。
余家的动作很快,家里二公子娶亲,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现在慢慢过礼,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成亲。
余彦东排行老二,与亲大哥相差十岁,家里的生意目前看来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孟晚手下把驿站做的风生水起。
他爹余汖是个脑子转的快,想的又精明的。
大儿子继承家业,二儿子搭上官府的人脉。唐管事虽然出身不好,但亲妹夫是正经举人,府衙的官员,自身能力出众又被孟晚看好。大儿媳已经是出身顶好的宗妇了,小儿媳又能赚钱,许多与他同辈的老友还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唐管事,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妗霜的亲事竟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要磨上几年的。”孟晚感慨道。
还是得年下小狼狗,这一通死缠烂打下来,唐妗霜嘴上不说,实际早就被磨化了吧?
宋亭舟在执笔的空隙中回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错。”
孟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宋亭舟那头,坐在他身侧看他写字,“县学统计的怎么样了,里头的夫子可有堪用的?”
提起县学宋亭舟便愁眉不展,“并无。本来以为府学就够荒唐了,但单教授好歹是有正经功名,县学里竟然只有两位童生做夫子。”
“啊!”孟晚也十分惊讶,“那乡镇私塾就更没有可靠的喽?”
宋亭舟无奈道:“镇上少有私塾。”
当初他们三泉镇的私塾还有个老秀才做夫子,西梧府竟然如此不济。
孟晚拍拍他的肩膀,“万事开头难,就看我们俩的学院谁先建成了。”
宋亭舟把手伸过去揽住孟晚,逗他说:“夫郎不等我一等?”
孟晚潇洒一笑,“实力在这儿放着,赫山县我已经建到一半了。”
他修建的学院不是攻读圣贤书的男子学院,而是专供女子哥儿读书的“松韵学院”。
孟晚预计要建六座,其中四县各一座,府城一座。瑶族人可以去黑叶县的学院,鹋族人直接去府学的,壵族因为人口众多,所以要单独建一座。
学院分为智、慧、两类,简单粗暴。总归也不能送她/他们入仕,那就太远了,需要长时间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改变禹国人的思维。
孟晚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让西梧的女娘与小哥儿自己具备生存技能,提高她/他们的社会地位。
智班便是初班,主要是找个人教大家识字。不必学的太多,但必要的都需要掌握,最少不低于两千字,不然便不能从智班毕业。
慧班则分的五花八门。孟晚初定了几种,慧一班算数,慧二班是刺绣,慧三班是纺织,慧四班是烹饪,慧五班是药理。后续再想到其他的可以再添。
第49章 松韵学院
孟晚对松韵学院无疑倾注了许多心血,按计划来看今年后半年应当是他最忙的时候。
几个学院请老师就要五花八门,硬性条件还必须是女娘小哥儿,只这一条就很困难,他不得不求救老师项芸。
项芸接到孟晚信件的时候正在家里画鸭,林大人从外面拿着一袋包子和两封信件,“西梧府和盛京城都来信了,想先看哪个?”
“还用说?盛京能有什么好消息,先读晚儿的,他的信有趣多了。”项芸笔尖不停,一只古朴韵味十足的鸭子跃于纸上,比她早年的画风多了几丝活泼灵动。画境对照着画师的心境,可见她随林大人返乡后的心绪变化。
林易把包子放进厨房里,拿着信和一个小木凳出来,他和项芸都已经老了,缓缓弯腰坐在项芸身边,他动作温吞地拆开孟晚的信件,照例自己先大致扫一眼。
项芸的鸭子都快画完了,她身边的林易还是没声音,“让你读个信怎么还把你自己读进去了?”她说着扭头去看林易,却见对方眼含泪光,没哭,但是也快了。
项芸大惊失色,没顾得上安慰老头子,而是一把夺过信快速阅读。
半晌后她与林易相顾无言,肚子比她人先开口“咕咕”叫了两声。
林易默默进屋把包子拿出来,两人就对着石桌上的信吃起包子。
“你说……”
项芸吃了一个包子垫底后没那么饿了,她组织了一番语言后说:“我当时收晚哥儿为徒,实际他的天赋不是最好的,但画技新颖,人又漂亮懂事,我这才动了心思。但我如今实在好奇,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项芸自己都够叛逆了,收了个关门弟子竟然比她还传神。租田地、种甘蔗,收莲藕、制藕粉,办厂、办数个大厂,现在竟然还要建学院了?
林易看完信也震惊了一会儿,“不管如何,晚哥儿的松韵学院天时地利人和,几乎全都占全了。可行性极大,若是成了,史书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项芸净了净手,将那封信捏在手里,指尖都有些颤抖,她似乎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晚儿信上说让我们帮他找夫子,咱们这把老骨头能帮上他一把也是幸事。”
林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我去进屋写信。”
项芸拦住他,“你的学生都是高高在上的清流,上哪儿去找哥儿女娘,还是我去
写信给晚儿几个师兄和京中姐妹,你去问问扬州有没有擅长刺绣的绣娘肯奔赴岭南。”
老夫妻俩分工合作,平淡的日子又突然开始忙碌起来。
——
昌平府聂家——
自从收到宋亭舟的书信,聂先生心里就有一股燃之不尽的野火,日夜侵腐他的五脏六腑。
景行说要重新整顿西梧府当地府学及县学,使当地贫寒的读书人有望拿起书本。
景行说读书以明智,他想让西梧府的百姓都有书可读。
景行说县学和府学的异议既然是选拔人才,便应该将选拔范围扩大至全府城,焉知山岭深处没有可造之材?
景行说他修路不光能通商,更想让大山中的才子能走出囚困他们的山脉。
景行说——他为前人,便该为后人踏出一条康庄大道。
“不错,你们既然都准备好了,不日便可出发,路上的镖师我已经帮你们找好,路上的盘缠、米面油粮等也都由我聂家赒助。”
聂先生在空墨书坊前送人,面前站立的都是宋家来的,或是府学里主动要求去西梧府相助的读书人。他们中最次也是童生,甚至还有两名举子。
“多谢聂先生慷慨相助,学生们不胜感激。”众人拜谢。
聂先生感慨的看着面前这群或忧虑或热血的书生们,宽慰道:“你们不必谢我,都是宋大人的安排,去了之后,住处等俗物都不必操心。只盼诸位能竭尽所能教导当地学子,方不负宋大人所托。”
空墨书坊外这三十二名读书人的眼睛越来越亮,皆弯腰对聂先生深鞠一躬,齐盛说道:“谨记夫子教诲,必不负宋大人所望!”
镖局的人在前面骑马带路,一辆辆马车从聂先生面前驶过,使他心中满是惆怅。
“想去就去好了,省的天天在家长吁短叹。”聂二夫郎捏着柄**扇,轻扇着过来。
聂先生神色复杂,“我确实一直徘徊不定,你从小就锦衣玉食,和我来昌平府已经是委屈了,再去岭南……”
聂二夫郎睨了他一眼,“你劝别人的时候说的不是挺好听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反而婆婆妈妈的了,怎么说景行也是你唯一的弟子,多年不见去看看阿砚也好。若是我实在待不住,还能去扬州看看我师祖”
聂先生本就心生动摇,被自家夫郎一劝便再无顾忌,于是
这趟由北向南的旅程中,又多了几辆聂家的马车。
远在西梧府的孟晚和宋亭舟尚且不知道他们的几封信发出去,竟惊动了这么多人,他这边还在和宋亭舟忙着学院建设的事。
专收女子和小哥儿的学院听起来惊世骇俗,除了赫山县无条件信任孟晚之外,其余县城的建造都受到了当地百姓质疑。
赫山县因为糖坊的关系,女子哥儿地位大大提升,一听说孟晚要建座专门供女娘和小哥儿读书的书院,尚且不知是什么用途,已经自发帮着运送起砖瓦石沙了。
所以在六地同建学院的时候,赫山县是第一个把学院建好的。
孟晚站在那块用巨石雕琢的“松韵书院”面前,心潮如翻涌的巨浪,一下下拍打着胸腔,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震撼,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涌。
他摸着巨石旁边的一行小字,上书——齐盛三十年夏,八月二十,西梧府第一座女娘哥儿学院,由当地知府夫郎孟晚建于赫山县。
孟晚摸着自己的名字,嘴角扬起来就没往下落过,“不错,记得后续在后面把鼎力相助的红山村、红泥村都刻上去。”
被孟晚派来**建的梁管事拿着炭笔往本子上记,“我记住了东家。”
跟过来的红山、红泥两村的里长嘴巴都要笑歪了,“您太客气了,我们就是给添些料,出出人力。”连知县老爷都没能在碑上刻文,他们两村居然刻上了!
一旁的王知县确实心生羡慕,但他却不敢出口抱怨,因为宋亭舟正在考问他和县学的教逾。
“你们也进去好好看看松韵学院是如何运作的。”宋亭舟沉声吩咐道。
孟晚的松韵学院建在城外郊区,找了处宽敞的地方,铲平后围了一整圈高大的围墙。
门前除了刚才那块巨型石碑外,还种了两排甘蔗。赫山是靠甘蔗发的家,他们此生难忘,现在家家户户门口都兴起种甘蔗来。
学院的大门极为高大结实,门前还设有一座安保亭,到时候会请一些四十左右的妇人夫郎过来看守院门。
松韵学院从学生到老师,预计全是女子和哥儿,安全隐患必须要加强。除了看守院门的人外,白日里王知县也会派捕快在外面巡逻。
一行人走进学院,沿着围墙的墙边全都种着漂亮的花草,正前方则是一长排的屋子,两侧各有一个小门,白日里打开可以穿行到后面。
梁管事介绍道:“大人、东家,一进院子里左右各有五间教室供学生进学,中间的堂屋叫智堂,是给夫子们办公用的。”
中堂很大,前后共有四门,同样也可以穿行至后面的院子。
他们从中堂穿过去,走到后面,这里面就被分的五花八门了,按照孟晚的要求建了五座院子。其中一座最大的院子门前挂着“慧一算数”的牌子,这个也是必学科目,但不像智班那样要求严格,实在学不学也可以去学旁的。
而后四个院子分别是“慧二刺绣”、“慧三纺织”、“慧四烹饪”、“慧五药理”。
穿过这五个慧班的院子,接下来便是食堂,最后排则是两层楼的一长排宿舍。
宿舍的条件差点,预计招满学生的话是六人一间,桌、椅、床和衣柜都有,个人用品和铺盖要自己带来。
学院每个季节都会给学生发两身校服,这个是孟晚找余家的人定做的,都是粗布短打,样子简单大方便于行动。
“不错,辛苦诸位了。”孟晚诚心诚意的给在场众人弯腰行了一礼。
宋亭舟就在旁边看着,谁敢受他一礼?都忙着推脱开来。
“孟东家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当年要不是您,我们红山村也没有今天。对了,那个……厨房外头的井是我们红山村的年轻汉子们帮忙给打的,他们想让自家弟弟妹妹来学院读书,您能不能多给我们红山村几个名额?”
红泥村里长一屁股将人挤开,“孟东家,我们红泥村的娃娃们还跑来学院给种花,墙边那些野花都是她们从山里采的,都盼着进书院来读书呢。”
跟在宋亭舟后面的单教授叹为观止,本来以为是孟夫郎建学院是个胡闹,没想到赫山县竟然还真有人捧场。
宋亭舟冷不丁的问了他一句,“松韵书院乃民心所向,你治理下的府学呢?赫山县的学院都已经准备迎接新生,县学的改造却还差一半,这就是你对本官的交代?”
无故被上司责问一通,单教授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大人息怒,县学改造已经完成大半,只是县学占地面积比松韵学院大上不少……”他后面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在宋亭舟越来越深沉的视线中无声消散。
“能力不足便该在自身上找原因,怎可借口推卸?松韵学院已经游观完毕,还不速去县学看是否有何处不足?”宋亭舟不满的呵斥了单教授一顿。
他这番话说完,不光单教授慌乱,连王知县和教逾等人也是诚惶诚恐。
西梧府的县学及府学要经历一次彻底改造,在原有的院校外再重新扩建出一座庞大的学院出来,以供没有功名的普通学子入读。
其读书所有费用都由官府承担,当然,仅有三年时间。三年内,若是考中童生,便能入县学内新建的童生院,同样再由官府出资供读三年。直到三年后考中秀才,才算是真正的由朝廷承认的秀才,脱离普通农户。
除此之外,县学外的私塾中若是有品学兼优的学子考中秀才,一样可以获得官府的大量嘉奖。
西梧府所有秀才中排名前百者,科考的盘缠一应由官府承担,若是考中举人,那不论排名多少,官府都将承担他们进京赶考的盘缠。
这是以目前宋亭舟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好久没回赫山了,糖坊那里我还要去一趟,藕坊那边也要叮嘱叮嘱。”打发走了其他人,孟晚和宋亭舟悠闲的在街道上闲逛。
赫山县浅浅深深的道路就像是这座城蜕变所留下的证据,路边的街道熙熙攘攘,多了许多孟晚没见过的新铺面。
宋亭舟一手牵着孟晚,另一只手撑着伞以遮蔽天上耀眼的烈日,“我陪你去。”
孟晚不急不缓的扇着团扇,“县学那边你不去看看吗?”
宋亭舟想起那些愚钝的下属便不自觉的释放冷气,“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
“夫君你看看那是什么店?”孟晚拉了拉他的手,使宋亭舟脸色瞬间回温,“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前面道路旁边似乎开了一家极小的铺面,但门口的人却络绎不绝,宋亭舟在赫山不是什么生面孔,有人认出了他。
“是宋大人!”
“宋大人回来了!”
“宋大人你也来买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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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吗?你排前面来。”
宋亭舟对众人笑笑,“不必管我,你们买你们的。”
说是这样说,见他不肯插队,排到队伍前面的那些人纷纷退到他后面重新排队去了。
宋亭舟无奈的走到前面,摊主不是当地人,听到旁人叫宋大人也跟着叫了一句,“宋大人,您要几碗石花糕?”
宋亭舟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后,摊主熟练的做起石花糕来。
宋亭
舟见他把泛着凉气的琥珀状东西舀进两个空碗里,再往里添上半碗切成小块的桃子、荔枝、橘子,接着浇上两勺在井里镇得冰凉的糖水。两碗石花糕就做好了。
“多少钱。”宋亭舟掏出荷包来问。
那小贩连连摆手,“不要钱,大人拿去吃就是了。”
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大人尽管端走,我们给钱就是了。”
宋亭舟眉头轻皱,“多谢诸位乡亲的好意,不必了。”
他并没吃过石花糕,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估摸着抓了一小把铜钱放到桌上,端着两碗凉食就走。
后面小贩惶恐的喊:“大人,您给多了。”
“无碍,你远走他乡来做买卖实属不易,收着吧。赫山是个好地方,还望能留住异乡之客。”宋亭舟听出小贩的口音不似西梧府当地,猜到他是其他地方的人,将石花糕带到赫山县来卖,心中不免欣慰。
碗还是要还给摊贩的,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孟晚惊喜的接过他手中的石花糕,两人就站在街边吃,“这是什么?凉粉?”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入口冰凉,“不是欸,比凉粉脆,真好吃,你快尝尝。”
宋亭舟也舀了一勺入口,入口甜脆,果真不凡,“不错。”
舟见他把泛着凉气的琥珀状东西舀进两个空碗里,再往里添上半碗切成小块的桃子、荔枝、橘子,接着浇上两勺在井里镇得冰凉的糖水。两碗石花糕就做好了。
“多少钱。”宋亭舟掏出荷包来问。
那小贩连连摆手,“不要钱,大人拿去吃就是了。”
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大人尽管端走,我们给钱就是了。”
宋亭舟眉头轻皱,“多谢诸位乡亲的好意,不必了。”
他并没吃过石花糕,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估摸着抓了一小把铜钱放到桌上,端着两碗凉食就走。
后面小贩惶恐的喊:“大人,您给多了。”
“无碍,你远走他乡来做买卖实属不易,收着吧。赫山是个好地方,还望能留住异乡之客。”宋亭舟听出小贩的口音不似西梧府当地,猜到他是其他地方的人,将石花糕带到赫山县来卖,心中不免欣慰。
碗还是要还给摊贩的,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孟晚惊喜的接过他手中的石花糕,两人就站在街边吃,“这是什么?凉粉?”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入口冰凉,“不是欸,比凉粉脆,真好吃,你快尝尝。”
宋亭舟也舀了一勺入口,入口甜脆,果真不凡,“不错。”
舟见他把泛着凉气的琥珀状东西舀进两个空碗里,再往里添上半碗切成小块的桃子、荔枝、橘子,接着浇上两勺在井里镇得冰凉的糖水。两碗石花糕就做好了。
“多少钱。”宋亭舟掏出荷包来问。
那小贩连连摆手,“不要钱,大人拿去吃就是了。”
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大人尽管端走,我们给钱就是了。”
宋亭舟眉头轻皱,“多谢诸位乡亲的好意,不必了。”
他并没吃过石花糕,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估摸着抓了一小把铜钱放到桌上,端着两碗凉食就走。
后面小贩惶恐的喊:“大人,您给多了。”
“无碍,你远走他乡来做买卖实属不易,收着吧。赫山是个好地方,还望能留住异乡之客。”宋亭舟听出小贩的口音不似西梧府当地,猜到他是其他地方的人,将石花糕带到赫山县来卖,心中不免欣慰。
碗还是要还给摊贩的,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孟晚惊喜的接过他手中的石花糕,两人就站在街边吃,“这是什么?凉粉?”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入口冰凉,“不是欸,比凉粉脆,真好吃,你快尝尝。”
宋亭舟也舀了一勺入口,入口甜脆,果真不凡,“不错。”
舟见他把泛着凉气的琥珀状东西舀进两个空碗里,再往里添上半碗切成小块的桃子、荔枝、橘子,接着浇上两勺在井里镇得冰凉的糖水。两碗石花糕就做好了。
“多少钱。”宋亭舟掏出荷包来问。
那小贩连连摆手,“不要钱,大人拿去吃就是了。”
后面的人跟着起哄,“大人尽管端走,我们给钱就是了。”
宋亭舟眉头轻皱,“多谢诸位乡亲的好意,不必了。”
他并没吃过石花糕,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做的,估摸着抓了一小把铜钱放到桌上,端着两碗凉食就走。
后面小贩惶恐的喊:“大人,您给多了。”
“无碍,你远走他乡来做买卖实属不易,收着吧。赫山是个好地方,还望能留住异乡之客。”宋亭舟听出小贩的口音不似西梧府当地,猜到他是其他地方的人,将石花糕带到赫山县来卖,心中不免欣慰。
碗还是要还给摊贩的,他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孟晚惊喜的接过他手中的石花糕,两人就站在街边吃,“这是什么?凉粉?”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入口冰凉,“不是欸,比凉粉脆,真好吃,你快尝尝。”
宋亭舟也舀了一勺入口,入口甜脆,果真不凡,“不错。”
第50章 接待
两人吃的通体凉爽,又在街上多走了一会儿。宋亭舟感慨道:“其实我当日来赫山上任的时候,看到破败的城门和瞌睡的老兵,心里也很忐忑。”
宋亭舟给外人的印象应该是冷峻且沉稳可靠的,但刚来岭南的时候面对困境时,他也不过是个初踏官扬的年轻人而已。
面对势大的官,他忍耐,再一击毙命。解决赫山窘态的同时,还要思考拿出什么姿态面对朝廷。
当时一步步逼着自己前行,谁又能想到他真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我知道你定不下心就写东西,家里现在放了那么多你写过的纸张,都被我装订成册了。”孟晚又怎么会不懂他,他行事后面好歹有宋亭舟给他撑腰,宋亭舟却要自己扛起全家。
“幸亏我家夫郎能干,往后赫山会有无数知县,第一座糖坊与松韵学院却都是晚儿所建。”宋亭舟看向孟晚的双瞳中尽是温醇爱意,在他官扬沉浮之时,有自家夫郎携手相助,扶他青云。比知己更懂他,比朋友更倾囊相授,他又怎么能不爱他?
“说到书院你看到我写的识字本了没有?里面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常用字?”孟晚又想起正事来,赫山的松韵学院建好了,智班的老师他从藕坊里,荷娘那批人中找了两个读书识字最多的女娘和小哥儿做夫子,目前可以先顶上用了。
整个县学需要的书本比孟晚的松韵学院更多,宋亭舟最近在翻找他早年科举所读过的文章书本,孟晚准备的书册倒也看过一遍,“已经概括了禹国大部分常用字,若是全都学会已经足够,但我建议你在把你慧班相关的五类文字统计一下,让已经升到慧班的女娘哥儿再学一学相关的字。”
孟晚一点便通,“你说的也是,特别是慧一的算数和慧五的药理。学医就不用说了,有些生僻的草药名字连我都不会。学算数的我本来就要再开几本书的,她/他们大概率会分到糖坊、藕坊、或者珍罐坊里做管事,确实也要学一些和经商有关的文字。”
“学算数再开几本书?可是九章算术之类的?”宋亭舟不解的问。
孟晚颇为不好意思,“咳咳,不是,是我从前学的东西,想教教大家。”大学四年读的会计,这些年也派了些用处,精简一下有用的整理成册,也算是他惠国惠民了。
“石花糕做为夏季凉食着实不错,不如问问他们夫妻可有亲戚朋友会,到府城开家分店也好。”提及他以前,宋亭舟就不问仔细了,又岔开话题说起旁的。
孟晚调侃他,“我夫君不光读书厉害,竟然连做生意都懂,厉害厉害。”
宋亭舟轻笑一声,“不及夫郎半分。”
两人说着俏皮话,在熟悉又陌生的赫山街头闲逛半日,逗留几日办好县城的事后,便又相携回了府城。
没想到入城的时候在西梧府城门处看到了长不到头的马车正一辆辆的进城。
雪生把车停在后面,“大人夫郎,好像是有什么大商贩来西梧府了。”
一时半会堵在后面进不了城,宋亭舟把孟晚抱下马车,俩人看着面前长长的队伍,越看越不对劲。
“夫君,你看那两个少年是不是有点眼熟啊?”孟晚嘀咕着说。
宋亭舟也面色犹豫,“后面车辕上坐着的嬷嬷,莫不是聂家的桂嬷嬷?”
他们夫夫俩正说着,桂嬷嬷已经看见了他们。
“宋大人!夫郎,你们怎么在城外啊!”桂嬷嬷大喜过望,忙下了车过来叫他们。不光是她,还有听到动静的耿妈妈。
“晚哥儿,姑爷!”
耿妈妈可是项芸身边的贴身妈妈,孟晚立即小跑着过去,“耿妈妈?你怎么来了,那马车里可是我师父和师公?”
这会儿前面车队的人都已经听到动静停止前行,为了不影响后面人正常进城,镖师领着车马让到了一边。
孟晚扶着项芸下车,半是抱怨半是欢喜,“师父,您和师公来怎么不给我送封信啊?差点就没能接到你们。”
亏得扬州还没有昌平那么远,项芸又一路水路过来,饶是如此老夫妻俩也折腾的够呛,头一回没在小辈面前端着架子,颤颤巍巍的说:“这个破马车我是不坐了,晚哥儿,你赔师父师公走进城。”
“好好好,不坐了,咱走进去。”好在今日阴天,乌云蔽日,虽然潮气盛,但不晒人。
孟晚左手搀着师父,右手搀着师公,在树下陪他们站了会儿,等着那头的宋亭舟和聂先生等人说话。
宋亭舟没想过聂先生会亲自来西梧府,他们说了会话后,车上所有读书人都下了马车过来给宋亭舟见礼。
他们浩浩荡荡的一大群,有三泉村宋家的人、昌平府聂先生召集起来的人,还有林易找人脉叫来的徒子徒孙。
其中举人功名者四人,秀才十二名,余下的四十人都是童生。他们有老有少,携家带口,最远的历经半年才远赴到西梧府。
宋亭舟看着面前一道道的人影,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天灵盖,敬与慕在血液里翻涌,喉咙发紧,声音艰涩。
“众位知道此行艰苦,这次远行何止千里?却依旧愿意携家带口奔赴而来,助西梧府一臂之力。诸位先生大义之举,在下作为西梧府父母官铭记在心,请受学生一拜!”
不顾众人阻拦,宋亭舟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对面前的读书人们叩了一首,方让自己心中的快要沸腾的情绪平静些许。
他身为当地父母官,朝廷任命的四品大员,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在扬众人无不震惊。但很快,比震惊更强烈的情绪瞬间席卷全身。
是啊,这才是为官者该有的胸襟与气魄,他们苦读诗书,为的就是难道不是将毕生所学,倾付到天下百姓身上吗?
这一行共五十六个读书人,没有先后之分,竟动作整齐划一地齐齐跪到在地,同样对宋亭舟行了个大礼。
“愿以吾等微薄之力,助西梧府万千学子凌云展翅,不负宋大人振世之怀!”
宋大人能为西梧府的百姓对他们这群没有功名的普通书生跪下,他们又为何还在路上忐忑犹豫,害怕到岭南之后所受的苦难呢?
宋大人明明比他们苦上百倍!
怀着满腔热血,他们再无对岭南的排斥,条件艰苦又如何,他们能夜枕圣贤书入睡!
孟晚把自己师父和宋亭舟夫子都接到家里休息,随后夫夫俩立即开始着手安顿余下的人。
宋亭舟先规划一番将这些读书人分到何处,如今府学里和光棍无疑,他便狠下心来把四名举人分派去四座县城,等三年后再重新调回府学。
剩下的秀才童生全都打散,抓阄之后同样均匀的分散至四座县学。
县学现在改造成功了一半,孟晚和宋亭舟刚从赫山县回来,还来不及进家门,便又随着被分到赫山的一位举子、三名秀才、十位童生重新回去。
“县学里有给夫子们准备的宿舍,诸位信得过我夫君,拖家带口的来了,住在里面便不大合适。”孟晚态度诚恳,话语里满是感激,宋亭舟带那些书生去县学里的时候,他便在县学外给书生们的家属安排住处。
“诸位请看,这边的这条街是官府特意批下来给众位夫子留下的地盘,已经盖好了十六间小院。”孟晚带她们走到县学外最近的一条街道上。这里是前后两条街,整整齐齐的盖了十六座大小相同,四四方方的院子,可惜后面有六座还没修建完毕。
说实话孟晚也没想过会一次性来这么多的读书人,准备的确实不充分,他预想是盖八座小院,后来想地方已经划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算不给未来夫子们当宿舍,也可以便宜租赁给县学的学子们,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扬。
孟晚推开第一座小院,院子阔三丈,宽约四丈。按照现代的方式换算大约是一百二十平米左右。
门口一间倒座房,对着大门是正房三间,院子东侧是两间厢房。西侧是草棚,可以饲养牲口或者当作柴房用。
“厢房里有一间改成了灶房,里面的灶台都搭建好了,各位夫人、夫郎们只需买些碗筷盘子即可。后院有些小只设了一间旱厕,这些院子的格局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后续你们也能自己添置改样,当下诸位可以进去随意观看观看。”
孟晚说完后有两位夫人相偕进了厨房,见里头果真如孟晚所说,灶台已经搭好,甚至连铁锅都已经镶嵌了上去。
再进正房,里面家具不多,却刚好够用。正房的两个房间里各摆放了一张床和一架衣柜,中堂则是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
这些夫人夫郎是奔着劝不动自家夫君过来吃苦受难的,有的连孩子都没带,放到老家和婆母一起生活。如今旁的不说,住处是真的无可挑剔。
“这些可都是孟夫郎您准备的?”
孟晚笑笑,“都是底下管事找人修建,夫人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哎呦,可比我家还要干净规整。”童生的地位略低,秀才也不是各个有钱,这座小院子已经超出他们期待太多。她们还以为来了岭南之后要先住客栈,再慢慢找住的地方呢!
有人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孟夫郎这住处的租钱是怎么算的?”
孟晚带她们出了小院,去找正在监工的工头,“夫人夫郎们放心,院子的租金是一年五两银子,从夫子们每年的束脩里扣除即可。若是夫子们能留在当地任满十年,十年后这间小院便划到诸位名下。”
“这意思现在不用我们掏钱,住十年就白给我们了?”有人惊呼。
孟晚很久没听到北方口音了,不由得倍感亲切。便耐心解释道:“也不是白给,十年加在一起五十两银子,已经够了建造这座小院的本钱。”
其余夫人们纷纷笑了,“孟夫郎是个实在人。”
孟晚问了工头几句,听说半月后剩下的院子就能完工,便对大家说:“实在对大家不起,还有六座小院要多等半月才能搬进去入住,咱们今日只能先抽签抽这十座院子,剩下四家人我带着先去近前的客栈如何?”
人群里的举人夫人代表大家出来说话,“夫郎不必客气,路上我们姐弟们也都熟识了,院里既然都有厢房,抽不到的借住几晚想必也是无碍的。何必再多此一举给您添麻烦呢?”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孟晚又同她们客套了几句,便也同意了,叫身边的黄叶当着众人的面写好了房号,另六张是空纸,揉成一团扔进布兜里,叫大家轮流去抓。
之后有一位秀才家的夫人和五位童生夫人/夫郎轮了空,童生们的夫人/夫郎就罢了,那位秀才夫人脸色阴沉下来,不像刚才那般好看。
孟晚是什么样的人精,瞬间便看了出来,“后续六座院子建好后,我会吩咐木匠给诸位多添上几样家具,全当恭贺诸位乔迁之喜。”
举人夫人暗地里剜了那秀才娘子一眼,后才扬起笑脸对孟晚说:“孟夫郎何必如此客气,本就麻烦您众多,不碍事的。”
“是啊孟夫郎,已经受您恩惠良多,余下的便不必麻烦您了。”被瞪了一眼,那秀才娘子也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可是知府夫郎,正经的四品大员。她们夫君可连个官身都没有,怎可因为人家客气就蹬鼻子上脸忘了身份之别呢?
处理好这边家眷们的事,放她们各自搬家休息,孟晚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还要和宋亭舟去其余县城巡视一圈,将众多远道而来的夫子们妥善安排好才是。
孟晚又打发黄叶去给他买了两碗石花糕来,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
黄叶从马车里拿了他们自己的碗去买石花糕,等宋亭舟带一众书生出县学的时候,孟晚已经在吃第二碗了。
“给,快吃,要不一会儿就不凉了。”孟晚递给宋亭舟一碗,黄叶和雪生也坐在车辕上吃。
宋亭舟迅速吃完,放下碗和孟晚说:“今夜再在赫山住一晚,明天中午宴请这些书生,下午启程去黑叶县。”
孟晚拿着团扇扇风,“成,那今晚咱们回家住,还能多找几身换洗衣裳。”
第51章 开学
第二天在宋家赫山县的宅子里,孟晚在家中又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摆了几桌宴席。
因为太过匆忙,身边又只有雪生和黄叶在,没有时间和人手准备,只能请酒楼里的人拿上食材和桌椅,在他家做好了直接上桌。
古时在家宴请讲究的是一份重视,不然如此折腾都能去各家酒楼里直接做席了。
宴请完众人,请人打扫了院子,孟晚和宋亭舟再次出发踏上去黑叶县的道路。
黑叶县以前的老知县李绥安自请致仕了,新任知县年岁也不小,足有四十八岁,孙子孙女都出生了,人老实的不像话。
若不是宋亭舟到西梧府后威名太盛,砍得人太多,当地乡绅地主都龟缩起来不敢惹事。就按照黑叶县的新知县的脾气性格,保管备受磋磨。
府衙的张推官带这么一大堆的夫子来黑叶县县学,黑叶县知县迎接的颤颤巍巍,本来他品阶是比张推官高的,搞得张推官反而像他上司一样。
“张推官,这……黑叶县的县学才建了一半啊。”黑叶县知县不安的说。他刚来上任,任上的事务还没捋顺,上面就分了这么大的重活。
做好了功绩是有了,还是现成白捡的,可问题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啊!
这会儿见知府大人将夫子都安排来了,急得团团转,生怕上司责问。
张推官还没见过这么胆小怕事的官,十分无奈的对他行了个礼,“大人不必紧张,四县只有赫山的县学快建好了,其余地界都还差些,进度实属正常,知府大人不会责怪的。但这批书生都是远道而来,为的是教导我们西梧府的学子,知府大人说要各县知县礼待。”
黑叶县知县掏出帕子连连擦汗,“应该的,应该的。”
宋亭舟来了一趟,见他安排的还算得体,吃穿住行等一应准备妥当,倒也没再提点什么。
只是黑叶县中有几个宋家族学的书生,宋亭舟单独见了面,敲打了同族几句。又有孟晚扮红脸宽慰他们,感念他们远道而来,逢年过节定要去府城和他们走动。
夫夫俩一套组合下来,既让他们觉出与宋亭舟的距离感和敬畏之心,又感动于孟晚还惦念他们这门穷亲戚,短时间内应当会守分寸行事。
“世家大族行事,享受宗族荣耀的同时,又要承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风险,说实话,我有点怕。”孟晚坐在马车里同宋亭舟说话。他们只在黑叶县待了一天,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德庆县。
宋亭舟向来重视孟晚的话,他眉头轻皱,“确实如此,但此题无解。我若一路顺利官升,同族难免张扬,人之本性,避无可避。”
孟晚后仰至宋亭舟肩膀上,语气倒算不上太过忧愁,“若是一人犯罪,就惩治一人就好了,搞什么连带啊。”
宋亭舟扭头堵上他的唇,片刻后才放开,“不可抱怨国法,会惹麻烦。”
孟晚用食指和中指点住自己的唇,用微小的声音说:“我知道要敬畏皇权,在自己地盘,小声小声的说好不好?”
他眼里是对宋亭舟全身心的信任,宋亭舟只觉得怎么看都喜欢,上手抚着他后脑侧头对准他殷红色的唇,亲了又亲。
等他们四处巡视完,回到府城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
把两边的师父晾了这么长时间,幸亏他们体谅他们事务繁忙,常金花留在家里招待众人,倒也没有怪罪之说。
宋亭舟回来后同聂先生和林易去了府学谈事,孟晚比他稍微空闲些,便带着项芸夫妇和聂二夫郎去街上闲逛。
“师父,您和二叔嬷可挑了个最热的时候来,如今九月还好一些。”
两人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听闻岭南条件艰苦,却没想到会这么热。
项芸捏着长辈的架子,不肯说自己路上多难,“刚开始行船还好,只是后来陆路难走一些,但进入西梧府境内后车马就快了,没受什么波折。”
聂二夫郎一刻不停的扇着扇子,昌平府气候干燥,热也是干热,同岭南气候完全不同,他来了一个月了也不大适应,总觉得衣裳贴身。
“师祖说的不错,西梧府地界的路确实平坦,这就是你们之前在赫山时提到,用灰粉修的路?”
孟晚指着城内的路,笑眼中带着丝丝骄傲,“二叔嬷说得不错,如今整个西梧府,不光是官路,连普通的乡间小径都开始重新铺路了。”
项芸点头赞许,“难怪你们开始重整教育,不错,若是乡下的路好走,里面的年轻人也方便出来求学。你创办的松韵学院,我已经去过了,建的很好。”
她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思想超前的女子了,也不免为孟晚惊世骇俗的做法所震惊。
林易致仕后两人本想在老家等着老死,却被孟晚创建的学院勾的思绪难平,此生若能得见女子/哥儿的学院面世,那才叫死而无憾,所以就毫不犹豫的踏上来西梧府的路程。
孟晚毕恭毕敬的对项芸施礼,“还没感谢师父为我的事操心,寻来这么多先生甘愿奔赴岭南。”
项芸苍老又瘦弱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她这些年愈发老得厉害,心境却越来越年轻,“都是些我早年认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听到来岭南做女先生,比谁都惊奇,你安排的住处也好。她们凑在一堆不知道多快活,过几日我也想搬去学院里住。”
孟晚挽着项芸的胳膊,“嗨,学院住着是好,可您大老远来一趟,难道不是想我嘛,就和我多住些日子呗,等腻了我再说。”
“腻了你?”项芸被他说法逗笑,“我们家晚哥儿人见人爱,谁会腻呢?”
聂二夫郎也笑着附和,“师祖所言甚是。”
孟晚陪项芸待了两天,就到了书院开课的日子。不管是县学还是松韵书院,为了削减开销,书册都是余家旗下的书肆给帮忙印刷的,老余只收了个成本的价钱。
特别是松韵书院,只是两三册的千字文而已,成本并不算大头。书院的先生目前也不算多,只有寥寥几位,但孟晚开出的待遇不错,包吃包住还有束脩,确实如项芸所说,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她帮孟晚找来的老师有老有少,可都有一个特点,独居、寡母、或是终身未嫁。她们或多或少都带些故事,但本身的才华却无可挑剔,孟晚无意去戳破人家的伤心事,教学质量达标即可。
四县通过驿站递交给孟晚来信中看,目前除了府学就只有赫山县的百姓比较积极。其余三县中,黑叶县的瑶族女孩和哥儿大部分都去学院了。沙坑县和德庆县人少的可怜,多是当地商户为了讨好孟晚把家里子女送进去就学。
孟晚的松韵学院每人每年要一两银子的束脩和伙食费,住宿免费。收的是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和小哥儿。
这一两银子不是阻碍他们上学的门槛,而是防止有想占便宜弃养孩子的,知道免费上学就把孩子丢在学院里。
相比于松韵学院微弱的开销,县学则恰恰相反,宋亭舟将自己曾经的书册一一印刷出来,就已经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了。
四县一府,每本都起码印出五份来,这些花费是宋亭舟自己出的,不走官府账目。
如此的话,基本的三书五经要做到人手一本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入学的学子,进学第一件事就是抄书。每座县学都有藏书馆,里面的藏书千万本,不光是宋亭舟的,更有林易和聂先生所赠。
但三层藏书,无功名者只可抄写第一层的书册,童生可抄写第二层,秀才第三层。
读书问题解决,住宿免费,伙食费自掏腰包,但价格便宜,还可以免费提供厨房给家境贫寒的学子自己熬粥煮饭。
每月月考,无功名初学班前五可各得五百文铜板,童生班前五各得一两,秀才班前三各得三两,举子班前三各得五两。
宋亭舟任知府的头一个月,便向朝廷上书用整个西梧府施行摊丁入亩的政令。陛下已经应允。
贫苦人家税务相应减轻,也不像往年一般抗拒交税,普通百姓也能存下些银钱。
宋亭舟在西梧府的威望极高,他让陶八派人下乡挨个村子讲说读书的好处。便有目光看的长远的咬咬牙将家中子孙送出去,但哥儿女娘便不舍得掏那一两银子来了。
因此与门可罗雀的松韵学院不同,县学自九月初开学之际便人满为患,甚至还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想来凑热闹。
可县学招收条件是;无功名者需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方可入学。有童生功名者也不可超过二十五岁。
如此一来,超出年龄的便都被拒之门外。
“阿爹,窝不去,呜呜呜……窝不离开你!”阿砚头上梳了两个整齐的小揪揪,穿了一身蓝色衣裳,背了个常金花亲自缝制的小挎包,抱着孟晚大腿又嚎又叫,眼泪鼻涕蹭了孟晚一身。
孟晚强忍着恶心,从黄叶手里接过湿帕子糊在儿子脸上,粗鲁的给他擦了把脸,用过的帕子看都没敢看上一眼,扔的飞远。
他敷衍的说:“儿子,你听着,男子汉大丈夫。连常去祖母店里吃香酥羽脍的玉娘都去上学啦,还有在咱们家里住过的鹃娘你还记不记得?她也去了学校。”
阿砚哭声渐熄,他抽泣着问:“那我去了就能看见她们?和她们一起玩?”
孟晚揪着自己衣摆,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能。”
“那窝不要去!不做大丈夫!”阿砚说完又要张嘴开嚎。
孟晚趁他嘴巴大张,从路过的朱颜端的盘子里拿了个馒头就塞进阿砚嘴巴里,然后利落的塞给雪生,“快快,把阿砚扔到县学去。”
雪生扛着阿砚就走,后面楚辞背着同款挎包,面色痛苦的跟了上去。
他也不想上学。
常金花被阿砚哭得脑袋一阵发昏,她扶着额说:“晚哥儿啊,阿砚是不是也太小了,不是说只收六岁以上的吗?”
孟晚潇洒的对一步三回头的楚辞挥了挥手,“放心吧娘,夫君已经叮嘱过夫子了,再说身边不是还有小辞看着吗?”
除了自家孩子,连被孟晚招揽进驿站的那拓也被就近送到府学上学,还有宋亭舟招揽的护卫蚩羽。
把俩孩子送走,夫夫俩各自忙着,好不容易闲了些日子,一转眼又到了秋收的日子。
秋收是一年的重中之重,值得一提的是,今年赫山县又新开两家小作坊。
孟晚觉得十分惊喜,还派人送去了贺礼。
果子收下来,珍罐坊开忙。孟晚的晒晾坊也悄无声息的建起来一座,规模和糖坊、珍罐坊比起来算是小的。但耗资巨大,搞得孟晚也心里突突能不能回本。
因为岭南的特殊天气,天然晒干极难实现,大批量晒果干很容易翻车。所以孟晚的晒晾坊除了烘烤工序外,还大手笔的用琉璃拼凑出来几个小型阳光房。
他去工坊里看着从廉州收上来的庵摩勒一点点晒成果干,心想若是不挣钱就留给家人吃算了,当是投资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晚拎着一小筐的果干回家,结果家里竟然谁都不在,常金花的新店快开了,她这阵子正忙。
府学现在没人,聂先生干脆去县学任职,聂二夫郎随他去了赫山县。林易和项芸据说去了松韵学院溜达。
孟晚抬头看了眼天色觉得还早,便又提上竹篮去府城的松韵学院。
守门的两个妇人认得孟晚,忙从门房出来替孟晚开门,“孟夫郎,您来了。”
孟晚语气随和,“陈嫂,你们忙你们的,我来随便看看。”
当下入学的哥儿女娘几乎都不识字,所以慧班还没开班,大家都在集体扫盲。
智班的郎朗读书声比林间的画眉鸟还要悦耳动听,林易和夫人项芸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端着茶盏品茶,见孟晚过来无声的招了招手。
孟晚走到他们身边,把竹篮上的麻布掀开,压着声音说:“师父、师公,你们尝尝我家工坊晒出来的果干。”
林易慈祥的笑笑,“师公的牙可咬不动这晒干的果子,倒是荔枝能吃上个几十颗。”
孟晚从竹篮里拿出一小把葡萄干给他,“师公,荔枝可不是能多吃的,上火的很。”
盛京有葡萄干,项芸倒是对孟晚篮子里暗黄色的芒果干比较感兴趣,“这是何物?”
孟晚递给她一小片,“是廉州的庵摩勒晒晾成的果干,前天你和师公不是还吃过新鲜的庵摩勒果子?”
项芸把芒果干撕成小块放嘴巴里抿着,“果然是,来你们西梧府两月,旁的不说,各色果子倒是没少吃。”
第52章 **
“您和师公就在我这里养老呗,桂圆荔枝都有,还有十月橘和蜜柑,我师公一定爱吃。”孟晚也拖了个凳子过来,和项芸林易喝茶、吃果子聊天。
项芸和林易相视一眼,皆笑容颜开,“我和你师公人至暮年,奔赴岭南能见你过的不错,又见识了这天下第一座专为女子和哥儿所建的学院,已经称得上此生无憾了。扬州终究是我们的归宿,等过些日子,我们就该回去了。”
孟晚手里的果子突然有些吃不下去,他明白了项芸的意思,师父和师公是想回老家,坐待尽期。
“瞧瞧我们晚儿,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还是这么俊。”项芸现在规矩不似以前那么多,还颇为有童趣的调侃孟晚一句。
“晚哥儿是孝顺的好孩子,我和你师父都明白你的心意,人有悲欢离合,我们这辈子已算圆满了,没什么好惦念的,就是你众位师兄师姐,我们也不叫他们回来。”林易的话语和蔼,眼眸中透着睿智与通透。
孟晚怔怔的看着他和项芸,攥紧手里的果干,“我懂了师公。”
智班的读书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年幼的哥儿女娘欢欢喜喜的从课堂中跑出来,他们中有七成都是城中富商的儿孙一辈,三成是工坊里工人的孩子。
“项姐姐,劳你和林大人久等了,不然和我去一起去尝尝食斋里的饭菜?”
孩子们出来后,夫子们坠在最后,有位同样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过来叫项芸。
孟晚弯腰施了一礼,“李夫子。”
李夫子笑道:“孟夫郎也在啊,您客气了。项姐姐,你可收了个好徒弟。”
项芸借着孟晚腕上的力气起身,“他小孩子家家的,都是多亏了诸位弟、妹给他过来撑场面,该尊敬些。”
李夫子不认同的摇摇头,“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也就是孟夫郎不嫌,给我们找了这么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谁能想过我们这样的人还能被人尊称一句夫子呢?孟夫郎大义。”
项芸嘴上客气着,可神色中是显而易见的骄傲。几人相偕前往食斋,又有许多先生过来和项芸说话,或是夸一夸孟晚。
她们辈分都比较大,少有几个年轻的也比较沉默寡言。其中还是以李夫子和项芸关系最好,两人似乎年轻时候就相识了,孟晚嘴甜又放得下架子,几句话就哄得李夫子晚哥儿、晚哥儿的叫。
“晚哥儿的夫君是有本事的,我来这
段时间听说过许多宋大人的实际,想来你们回盛京也是早晚的事。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是早年在宫中认了个干儿子,以后若是有用得到的,只管提李飞飞,他会念在我的面子上帮衬一把的。”孟晚陪着三位老人在食斋里用完了膳,李夫子突然在孟晚走时说了这么一段话。
孟晚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便已经下意识的道起谢来。
回去的路上他才发觉不对,问项芸道:“师父,这个李夫子在宫里当过差?”
“何止当过差,她伺候过两任皇后,连当今圣上都要给她几分脸面。”但人死如灯灭,一个没有子嗣的老宫女若是仗着这点脸面硬是留在京中,最后也不知道会被谁给算计死,所以李夫子早早就退隐回老家了。
孟晚倒吸口凉气,这才惊觉,项芸帮他找夫子,却又不光是夫子这么简单。对方想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努力在给孟晚留一席退路。
“师父,你……”
项芸打断他的话,“好了,师父难得来一次,不说那些旁人的事,我看天气比之前凉快不少,不如带我和你师公四处逛逛。”
林易附和道:“说的不错,我们已经见过郊外的珍罐坊了,还没见过你办的糖坊呢!”
孟晚顺着他们的意思将话语转到别处,“糖坊也就是稍微大点的工坊,没什么可看的。倒是十月初十的时候,我想在府城办一场**,撮合撮合壵、瑶、鹋三族和禹国百姓通婚,到时候一定热闹。”
项芸尚不理解通婚是怎么个通法,为官几十年的林易就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他捋着花白的胡子,“不错,你和景行待久了,看待问题的层次也和从前不同了。”
孟晚还真没注意,自己下意识就把小情小爱升级成民族统一上了。
**开始前,孟晚便从书肆里印刷了大量传单,让各个县衙的衙役都颁发给百姓,张贴在县衙或者乡镇的墙上。
壵、瑶两县是他自己亲自跑了一趟,隆重邀请年轻人下山参加**。
“鹋族那边要不要我去?”
孟晚刚从黑叶县跑回来,到家就洗澡换衣在房间里吃好吃的。
宋亭舟问出这句话时他正吃的头也不抬,一碗劲道的米粉下肚他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不叫,谁让他们天天一副被毁了家园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分房又分地,还给迁到城市郊区,在
现代看来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他们竟然还嫌弃?
宋亭舟把他刷牙的牙具拿过来摆好,“那就不理他们,由官府动员百姓初十在街上摆摊。当天所有商税都取消,百姓所赚皆归他们所有。”
孟晚把米粉的汤都喝光,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道:“蚩羽的族人态度友好,还是要叫下山的,你明天放他几天假,让他回去带人下山来府城里。蚩羽朋友都是活泼的小伙子,性子开朗的女娘小哥儿,肯定愿意下山来玩。”
宋亭舟将碗筷收拾好,“昨天蚩羽就已经回鹋族了。”
他去送碗筷的时候,孟晚已经洗漱好到床上等他,拍拍身上的薄被催促道:“快来快来。”
宋亭舟上床搂住他,“过几日我们也休息,好好玩上两天。”孟晚本就偏瘦,好不容易养些肉近来忙的又瘦下去了。
“好~”孟晚半趴在他身上拖了个长长的尾音,一秒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十月份县学的学子们有农桑假,孟晚便也给松韵学院的学生们**初八、初九、初十三天也放了个农桑假,实际是方便她们**去玩。
初八那天阿砚早早就背上他的书包准备出去,孟晚在院子里叫住他,“阿砚,干嘛去,书院不是放假了吗?”
阿砚挪着脚步到他身边,搓搓小手,“杜允康叫窝去他家玩。”
“去杜同知家啊,也不至于早饭都不吃吧?吃了饭再去。”孟晚也是刚起床洗漱完。
阿砚不乐意,“杜允康家门口有卖肉包,可大,可好吃惹!”
孟晚脸上挂着一抹无懈可击的假笑,“可是咱们家早上也是肉包。”
把反抗无果的阿砚带到常金花院里吃饭,饭后雪生和朱颜跟着阿砚去了杜家。
“娘,**人多手杂,你店里小心些。”孟晚在提醒常金花。
常金花也从柜子里找了个小包,“明天娘的铺子也放假,让大家伙都好好歇歇。”她还是听孟晚说要给工坊里的工人放假才想起来的,今儿就过去开半天,给大家发些铜板做奖金,**也能买些东西。
孟晚好不容易在家歇着,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和娘都毫不留恋的弃他而去,师父师公也去书院了,只好又回去找宋亭舟。
“他们都走了。”他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坐在宋亭舟面前长吁短叹。
宋亭舟将毛笔用清水洗了洗,撂
在笔架上,顺手抽出孟晚手中的书册。
孟晚茫然的问:“怎么了?”
“后天**我们不然也摆个摊子?”宋亭舟从桌后走过去俯下身对孟晚说。
孟晚瞬间来了兴致,“摆摊?卖什么?”
宋亭舟极为自然的亲了他一口,门外过来添茶的黄叶扭头、转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孟晚被逗得哈哈大笑,“黄叶,你给我进来,**的关什么门。”
他喊了两句外面都没有动静,宋亭舟过去将门打开,一看黄叶早就跑到院子门口守着去了,脖子像拧了钢筋,直愣愣的看着院门,愣是一点都不往他们房门里歪。
宋亭舟:“……”他平时和晚儿倒也没有如此荒唐……吧?
两人十分无语,也不管他了,孟晚擦拳擦掌的说:“摆摊好,好多年没摆过摊子了,咱们好好想想后天卖什么!”
西梧府十月初十当天——
整个西梧府多少年没有过这般盛况了,先不说城里,就连城外都各个城门口,都滞留了大批牛车马车等着拉人赚车马费。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便有小贩进城贩卖东西。孟晚让雪生给他占了个绝佳的好位置,街边的一棵大树下面。
他穿着棉布缝制的朴实无华的短衫长裤,抱着一筐零食坐在小凳子,不时剥几个花生喂给前面忙活的宋亭舟。
宋亭舟往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放了两个竹编筐子,里面是满满两筐竹牌。
竹牌有食指长短,比指肚略宽,一头系着红绳,一面被打磨光滑。
两筐竹牌的中间摆着一张小矮桌,矮桌上是孟晚做的十来只炭笔,倚着大树还放了几根竹竿。
宋亭舟摆完竹牌后,起身往旁边的大树上挂了一面招旗,上书着“姻缘树”三个大字。甫一将招旗挂好,就吸引了大片的眼光。
“宋大人?您和夫郎这是在干嘛?”蚩羽领着族人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仪态不凡的宋亭舟在卖力干活。
孟晚笑吟吟的招呼他,“蚩羽也来啦?我和你家大人在摆摊子,要不要过来写一个。”
蚩羽颇感兴趣的蹲在摊位前面,“大人,这是怎么玩的。”
宋亭舟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随意从竹筐里抽了支竹牌扔给他,“写字画画都可以,写完扔到树上去。”
“啊?”蚩羽懵懵懂懂,但还是用炭笔,别扭又艰难的写了两个字上去,因为刚上学识字有限,写的也不好看,简化成了山**。
宋亭舟没眼看,恨不得将他手中的竹牌扔出去自己写。还是后面坐着的孟晚提醒道:“蚩羽啊,若是春心萌动便将竹牌扔低一些,若是不想……”孟晚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蚩羽拽着一根树枝借力,几步踏到树稍上,把自己手中的竹牌挂到了最上面的树枝上。
“夫郎,你说什么?”蚩羽潇洒落地,震起一小片灰尘,宋亭舟眼疾手快地抽出腰上别着的折扇,忙给孟晚扇尘土。
孟晚把后半截话咽进嘴里,“没什么。”
我看今天哪个大神能够到蚩羽的竹牌!
蚩羽的族人好奇心旺盛,和闲不住的猫儿似的,见蚩羽写了字牌,各个都想写一个,比比谁扔的高。
孟晚飞扑上前捂住他的竹篮,“等等等等!这个只能女娘小哥儿写了去扔,男子可以选一个从树枝上取下来。”
于是圣女蚩蝶和另一个哥儿写了字牌,离去前蚩羽还问孟晚要不要铜板,孟晚笑着说不用,还从自己的零食筐里给他拿了两包果干。
他俩的摊子实在太过瞩目,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俩人。
“十一!来来。”孟晚把和哥哥嫂嫂一起出门的陶十一叫过来,“年前不是说要给你找个媳妇吗?怎么样,鹋族的喜不喜欢?”
陶十一脸色一红,做出一副扭捏姿态,“全凭夫郎做主。”
孟晚十分无语,自己找老婆不会吗?条件都创造到这儿了!要他怎么做主,他又不是陶十一阿爹。
“你家大人和我弄了个竹牌,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给你透透底。”孟晚指着大树上的一处枝条,“那边是鹋族人挂的,这边是瑶族人挂的。都是适龄的女子小哥儿,你要不要取一个看看?”
陶十一听到后面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怎么没有壵族人啊夫郎?”
孟晚笑道:“哦,原来喜欢壵族姑娘啊,他们还没来呢,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有看上眼的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逛逛**。”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陶十一平时开朗大气的一个大男孩,关于自己婚事反而腼腆的不像话。
“只要你不强迫人家,只是相邀逛逛,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府兵和捕快都在城中四处巡逻,年轻人走走逛逛也无碍。
而且三族一直住在深山,女子小哥儿的约束反而不像禹国那般严苛。瑶族甚至男子嫁人也是常态,兰朵就是娶了现在的丈夫。
壵族人居住的地方离府城远,等他们来了之后都快到中午了。
陶十一买了包米花糖,壮着胆子脸都快红冒烟了,才把米花糖送到一个壵族小哥儿面前。对方在族人起哄的声音中接过了米花糖,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人潮当中。
“啊?”蚩羽懵懵懂懂,但还是用炭笔,别扭又艰难的写了两个字上去,因为刚上学识字有限,写的也不好看,简化成了山**。
宋亭舟没眼看,恨不得将他手中的竹牌扔出去自己写。还是后面坐着的孟晚提醒道:“蚩羽啊,若是春心萌动便将竹牌扔低一些,若是不想……”孟晚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蚩羽拽着一根树枝借力,几步踏到树稍上,把自己手中的竹牌挂到了最上面的树枝上。
“夫郎,你说什么?”蚩羽潇洒落地,震起一小片灰尘,宋亭舟眼疾手快地抽出腰上别着的折扇,忙给孟晚扇尘土。
孟晚把后半截话咽进嘴里,“没什么。”
我看今天哪个大神能够到蚩羽的竹牌!
蚩羽的族人好奇心旺盛,和闲不住的猫儿似的,见蚩羽写了字牌,各个都想写一个,比比谁扔的高。
孟晚飞扑上前捂住他的竹篮,“等等等等!这个只能女娘小哥儿写了去扔,男子可以选一个从树枝上取下来。”
于是圣女蚩蝶和另一个哥儿写了字牌,离去前蚩羽还问孟晚要不要铜板,孟晚笑着说不用,还从自己的零食筐里给他拿了两包果干。
他俩的摊子实在太过瞩目,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俩人。
“十一!来来。”孟晚把和哥哥嫂嫂一起出门的陶十一叫过来,“年前不是说要给你找个媳妇吗?怎么样,鹋族的喜不喜欢?”
陶十一脸色一红,做出一副扭捏姿态,“全凭夫郎做主。”
孟晚十分无语,自己找老婆不会吗?条件都创造到这儿了!要他怎么做主,他又不是陶十一阿爹。
“你家大人和我弄了个竹牌,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给你透透底。”孟晚指着大树上的一处枝条,“那边是鹋族人挂的,这边是瑶族人挂的。都是适龄的女子小哥儿,你要不要取一个看看?”
陶十一听到后面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怎么没有壵族人啊夫郎?”
孟晚笑道:“哦,原来喜欢壵族姑娘啊,他们还没来呢,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有看上眼的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逛逛**。”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陶十一平时开朗大气的一个大男孩,关于自己婚事反而腼腆的不像话。
“只要你不强迫人家,只是相邀逛逛,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府兵和捕快都在城中四处巡逻,年轻人走走逛逛也无碍。
而且三族一直住在深山,女子小哥儿的约束反而不像禹国那般严苛。瑶族甚至男子嫁人也是常态,兰朵就是娶了现在的丈夫。
壵族人居住的地方离府城远,等他们来了之后都快到中午了。
陶十一买了包米花糖,壮着胆子脸都快红冒烟了,才把米花糖送到一个壵族小哥儿面前。对方在族人起哄的声音中接过了米花糖,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人潮当中。
“啊?”蚩羽懵懵懂懂,但还是用炭笔,别扭又艰难的写了两个字上去,因为刚上学识字有限,写的也不好看,简化成了山**。
宋亭舟没眼看,恨不得将他手中的竹牌扔出去自己写。还是后面坐着的孟晚提醒道:“蚩羽啊,若是春心萌动便将竹牌扔低一些,若是不想……”孟晚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蚩羽拽着一根树枝借力,几步踏到树稍上,把自己手中的竹牌挂到了最上面的树枝上。
“夫郎,你说什么?”蚩羽潇洒落地,震起一小片灰尘,宋亭舟眼疾手快地抽出腰上别着的折扇,忙给孟晚扇尘土。
孟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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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后半截话咽进嘴里,“没什么。”
我看今天哪个大神能够到蚩羽的竹牌!
蚩羽的族人好奇心旺盛,和闲不住的猫儿似的,见蚩羽写了字牌,各个都想写一个,比比谁扔的高。
孟晚飞扑上前捂住他的竹篮,“等等等等!这个只能女娘小哥儿写了去扔,男子可以选一个从树枝上取下来。”
于是圣女蚩蝶和另一个哥儿写了字牌,离去前蚩羽还问孟晚要不要铜板,孟晚笑着说不用,还从自己的零食筐里给他拿了两包果干。
他俩的摊子实在太过瞩目,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俩人。
“十一!来来。”孟晚把和哥哥嫂嫂一起出门的陶十一叫过来,“年前不是说要给你找个媳妇吗?怎么样,鹋族的喜不喜欢?”
陶十一脸色一红,做出一副扭捏姿态,“全凭夫郎做主。”
孟晚十分无语,自己找老婆不会吗?条件都创造到这儿了!要他怎么做主,他又不是陶十一阿爹。
“你家大人和我弄了个竹牌,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给你透透底。”孟晚指着大树上的一处枝条,“那边是鹋族人挂的,这边是瑶族人挂的。都是适龄的女子小哥儿,你要不要取一个看看?”
陶十一听到后面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怎么没有壵族人啊夫郎?”
孟晚笑道:“哦,原来喜欢壵族姑娘啊,他们还没来呢,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有看上眼的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逛逛**。”
“这……是不是不太好啊?”陶十一平时开朗大气的一个大男孩,关于自己婚事反而腼腆的不像话。
“只要你不强迫人家,只是相邀逛逛,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府兵和捕快都在城中四处巡逻,年轻人走走逛逛也无碍。
而且三族一直住在深山,女子小哥儿的约束反而不像禹国那般严苛。瑶族甚至男子嫁人也是常态,兰朵就是娶了现在的丈夫。
壵族人居住的地方离府城远,等他们来了之后都快到中午了。
陶十一买了包米花糖,壮着胆子脸都快红冒烟了,才把米花糖送到一个壵族小哥儿面前。对方在族人起哄的声音中接过了米花糖,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人潮当中。
“啊?”蚩羽懵懵懂懂,但还是用炭笔,别扭又艰难的写了两个字上去,因为刚上学识字有限,写的也不好看,简化成了山**。
宋亭舟没眼看,恨不得将他手中的竹牌扔出去自己写。还是后面坐着的孟晚提醒道:“蚩羽啊,若是春心萌动便将竹牌扔低一些,若是不想……”孟晚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蚩羽拽着一根树枝借力,几步踏到树稍上,把自己手中的竹牌挂到了最上面的树枝上。
“夫郎,你说什么?”蚩羽潇洒落地,震起一小片灰尘,宋亭舟眼疾手快地抽出腰上别着的折扇,忙给孟晚扇尘土。
孟晚把后半截话咽进嘴里,“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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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羽的族人好奇心旺盛,和闲不住的猫儿似的,见蚩羽写了字牌,各个都想写一个,比比谁扔的高。
孟晚飞扑上前捂住他的竹篮,“等等等等!这个只能女娘小哥儿写了去扔,男子可以选一个从树枝上取下来。”
于是圣女蚩蝶和另一个哥儿写了字牌,离去前蚩羽还问孟晚要不要铜板,孟晚笑着说不用,还从自己的零食筐里给他拿了两包果干。
他俩的摊子实在太过瞩目,街上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已经认出了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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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十一听到后面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怎么没有壵族人啊夫郎?”
孟晚笑道:“哦,原来喜欢壵族姑娘啊,他们还没来呢,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有看上眼的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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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十一听到后面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怎么没有壵族人啊夫郎?”
孟晚笑道:“哦,原来喜欢壵族姑娘啊,他们还没来呢,要不你在我这儿等会,有看上眼的就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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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不强迫人家,只是相邀逛逛,没什么不好的。”府城的府兵和捕快都在城中四处巡逻,年轻人走走逛逛也无碍。
而且三族一直住在深山,女子小哥儿的约束反而不像禹国那般严苛。瑶族甚至男子嫁人也是常态,兰朵就是娶了现在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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