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陪嫁下一秒》 第53章 色中饿鬼 “禀大人。”黄巡检指着那女子说道:“此女名唤箐娘,乃是荷娘邻居。两人同为暗娼,且都是黑哥手下,四天前她亲眼看见黑哥将荷娘带离。” 宋亭舟看向身穿粉衣的箐娘,“你与荷娘都是怎么被黑哥带到弄眉巷沦为暗娼的,他走后又为何只带了荷娘而没带你?” 他威严太过,吓得箐娘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敢开口,“回大人话,奴家从前是镇上的寡妇,死了夫家后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做起了皮肉生意。四年前遇上黑哥带荷娘来弄眉巷,稀里糊涂的就和他们搅在了一起。可能奴家本就是后来的,所以黑哥走了才只带了荷娘。”她几句话说得也不太明白,黑哥的来历更不清楚。 宋亭舟坐回椅子上,视线扫过另一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你是莲塘村的里长?”各村里长每年都要到县衙里汇报田税产量等杂事,其中莲塘村次次都是垫底的存在。 芦桥镇与其他镇子不同,芦桥镇的大部分村落都是河流小溪,土地极少,哪怕是开梯田也开不来多少。因此大部分村子都因为梯田和摊丁入亩受益的时候,芦桥镇的村子大部分还是老样子。 宋亭舟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铺路的第一站也是芦桥镇。因此和莲塘村里长接触过的次数较多,没想到黄巡检会将他带回县衙。 宋亭舟问完话,莲塘村里长竟然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大……大人,小人不知道。有个黑脸汉子,问村里有……有没有想跟着他去享福的。我……小人,有人就送了哥儿去。” 他说的乱七八糟,驴唇不对马嘴,整个人跪趴在地上哆嗦。显然是黄巡检路上和他说了什么,他知道了自己办了错事,犯了案子。 宋亭舟威严太盛,上任来不知道砍了几颗脑袋。莲塘村里长生怕自己也被砍,死亡的恐惧吓得他险些神志不清,话也说不明白。还是黄巡检在一旁对宋亭舟解释道:“大人,莲塘村里长曾和黑哥打过交代,以前甚至还促成过村子里几家卖儿卖女的,只因近些年您排查严苛,所以他才不敢这般行事了。” 变卖良人为奴毕竟是犯法的,要家人按手印,改户籍。可拐子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拉了人就走。 宋亭舟上任将童牙子端了后,黄妈妈一直小心行事,从不敢犯了禁忌。衙门的人不光在县城巡视,重大节日人多的时候,宋亭舟还会分派衙役和捕快巡视乡镇。再加上之前槿姑的案子,断案之严苛干脆,让有些小心思的人都不敢妄动。 赫山县的制度已经足够周密,但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 黄巡检见宋亭舟冷着脸俯视地上还没起身的里长,态度恭敬的接着禀告:“四天前,黑哥带着荷娘在里长家借宿了一晚,走之后村子里便有村民家发现丢了孩子,共两个小哥儿和一个女娘,都是正当龄的。” “村民们无人前来报案?”赫山治下丢了三人,他这个做知县的却浑然不知,谁都能听出宋亭舟声音中压抑着的怒火。 “禀大人,我问了这四日在门口执勤的衙役,其中两人曾见过有人在府衙门前徘徊,但并未上前询问。过了一会儿,那对夫妻便离开了,此二人并未放在心上。”一旁的陶九将头压低,黄巡检负责带捕快外出巡视,县衙里的衙役归他管,这里面他也有失职。 哪怕陶九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宋亭舟也半点没留情面,“你先将莲塘村村长扣押入牢,再与那二人各罚三月俸禄,笞杖刑十板。” 陶九躬身领罚,“是大人。” 宋亭舟起身整理了一番官袍,沉声道:“张县丞和陶典史留下守着衙门,其余人,和我立即出发去沙坑县。” 从现在起,就不单单是丢了个黄叶这么简单了,竟然有人在赫山境内公然拐卖贩卖良人为娼! 众人心中一凛,“是!” 乔主簿夹在其中弱弱开口,“大人,我也要去吗?” 宋亭舟撂下眼皮睨了他一眼,“去。” 乔主簿欲哭无泪,救命,宋大人气势汹汹一副要和人打架的样子,他去能做什么?他只是个文职啊! - 一日后沙坑县——知县胡逖正与他新得的美妾玩欲拒还休的老把戏。 “小美人,你不必觉得委屈了自己,本官虽然现在只是个知县,但不日便可飞黄腾达。到时候你要什么没有,不比卖给那些乡下娶不上媳妇的老鳏夫强上百倍?”胡逖三十多岁的模样,眼尾堆了几条褶子,个子不高,身量不胖不瘦,整个人普普通通毫无亮点,最闪耀的可能便是他眼中的淫秽之光。 被他逼到墙角的姑娘,环抱住胸口跌坐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大人,求您放我回家吧,我并非妓子,而是良家女子被骗到此处,还望大人放我归家!” 胡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被拒绝也没恼怒,只是叹了口气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抚着姑娘略带薄茧的手有些扫兴,“你看看你,面若桃花手却粗糙,还有身上穿的这布料如此暗沉,怎么配得你如花般的年纪?” 他扬声吩咐门口装聋作哑的管家,“去胭脂铺子买上两盒最贵的脂粉,再到布庄拿几匹颜色鲜艳的织锦。” 他这手糖衣炮弹玩的纯熟,态度又温柔。姑娘瑟瑟发抖,但反应却是不如刚才激烈,只是不断摇头,用微弱的声音做着最后的抵抗,“我不要衣裳脂粉,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胡逖得寸进尺的半揽住她,还待继续哄骗,门口突然冲出个衙役来。 “大……大人,赫山县知县带人来咱们县衙了,正在县衙门口等您。”衙役没见过这种大阵仗,飞奔而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亭舟?他来作甚?耽误我好事!”胡逖没什么好气的说。 同是西梧府辖内知县,他显然不能避而不见,于是只能抛下刚得的美人,换上官袍去见宋亭舟。 还没等他步入县衙大门内,远远就看见二百多个赫山县衙役和七八十的捕快守在县衙门口,他家衙役畏畏缩缩一副没见过世面似的偷看这群人。 “干什么的聚在这里看什么呢?没活干了?都给我滚!”胡逖将自家衙役教训了一顿,然后对为首肩背笔挺有型,一身官威浓厚的宋亭舟阴阳怪气的说:“宋大人好大的威风,赫山县还不够你耍,跑到我沙坑县来有何贵干?” 宋亭舟神情冷淡,站在县衙门口眼看着四周暗暗聚集起来一批看热闹的百姓,“本官辖内丢失良家女子与小哥儿四名,种种线索都指向沙坑县锡矿村之人,所以前来问问胡大人可有定夺。” “你县城丢人,到我们沙坑县拿人?”胡逖不是个心思多深沉的人,猛一听到宋亭舟提起什么丢失良人,当即脸上便五彩纷呈。 他身边跟过来的师爷倒是个猴精,悄声提醒胡逖道:“大人,宋大人远道而来,不然邀他进您私人宅里一叙。” 私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胡逖瞬间心领神会,“虽然不知道宋大人所说具体为何,但衙门口总归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宋大人到本官家中一叙。” “本官来沙坑县是为了办案,县衙可进,胡大人家中就不便叨扰了。”宋亭舟站在胡逖面前身高傲人,他本不是张扬的性子,奈何与胡逖一对比哪儿方面都强出他一大截来。 年龄比他年轻、个子比他高大、身材健硕修长、容貌竟然还那么俊朗!胡逖仰视他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不光脖子,还有心理。 “哼,宋大人既然要进县衙,那就随本官进来吧。”胡逖说完迅速远离宋亭舟,迈着腿便往县衙里走。 宋亭舟带着人进衙,赫山县的衙役都被他压榨惯了,各个身板挺直,从衙门门口一路排到一堂,瞧着气势惊人,沙坑县的衙役连站都不知道往哪儿站。 “来人,给宋大人搬把椅子过来。”胡逖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懒洋洋的对身边小吏吩咐。 “不必了,我来沙坑县只是想来捉拿疑犯,找到本县百姓,还望胡大人配合。”宋亭舟语气冷淡,就这么长身玉立的站在堂下一样卓尔不凡,嫉妒得胡逖牙根泛酸。 胡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话刻薄,“不知宋大人要我如何配合,凭你一句话,难不成让我将锡矿村的人全部都抓起来审问。” 宋亭舟语出惊人,“有何不可?” 胡逖见他面上无一丝笑意,眼神冷峻如深冬寒潭,不免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的问:“你说真的?” 过了会儿他觉得自己没有气势,又拍着桌子补了一句,“简直可笑之极,我不同意!” 宋亭舟早就料到他不会同意,“听说沙坑县的锡矿山上经常有妙龄女子哥儿失踪,胡大人可曾彻查过?” “女子小哥儿本就体弱,受不得苦累,并无失踪一说,都是被累死的。”胡逖随口说着漏洞百出的话,像是根本不怕宋亭舟去查矿上的事。 宋亭舟冷眼观察了一番他有恃无恐的姿态,和糊里糊涂的说辞,大致知道他底细深浅,也没再和他废话。 “本官因为沙坑县不是我辖内管治范畴,所以特来与胡大人知会一声,但胡大人既然无意管束,本官便只能自行处理了。” 胡逖被他一副强硬说辞唬住,“自行处理?宋大人这是何意?” 宋亭舟把手向身后一伸,乔主簿立即将包袱里的文书放到他手上。 宋亭舟接过文书扔到胡逖面前的桌案上,“这是本官上任前在兵部领的调令文书,胡知县可认得?” 胡逖眼皮一跳,“你……你不用吓我,兵部派给你那两千士兵早就被借调到钦州去了!” 宋亭舟黑沉沉的眸子带着严厉的审视扫向胡逖,声音低沉而有震慑力,“胡大人也知道这两千士兵只是临时借调,不日便要返回,本官只是不愿多等罢了。赫山百姓被你辖内罪犯拐走,胡大人既无能勘察,本官接手此案顺理成章,你就是告到大殿上也是我这般道理!” “宋亭舟,你,你敢!”胡逖见他当真说完就走,半点和他私下商量的意思也没有,不免站出来跳脚。 “来人,给我拦住……”胡逖话没说完,一支手指粗细的木棍便从县衙门口射进来,直直穿透了他头上的乌纱帽,将其钉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方。 胡逖吓得腿肚子发软,“谁!是谁!” 县衙一片寂静,只有宋亭舟一众人整齐的脚步声,和任劳任命又偷摸取回文书,又迈步跟上的乔主簿。 葛全从县衙墙上轻松跃下,“宋大人,我已经听晚哥儿说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里,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交代。”他是受孟晚所托马不停蹄赶过来的,方锦容被他留在宋家倒也放心。 宋亭舟心中一动,有葛全在,很多事就更好办了,“倒真有事要劳烦葛大哥一趟。” 沙坑县本来就穷,衙役的那点俸禄也让胡逖省出来养女人,剩下这点根本不够赫山县这群天天锻炼的衙役们看。 宋亭舟轻易便将守在锡矿山的衙役带走,换成黄巡检等人留下看守,山中的锡矿村全村人更是一个不留全部带去了赫山县。 胡逖无力阻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中听见管家汇报的消息更是如遭雷击。 “什么!你说我的娇妾美侍都不见了?” 管家脸上都是胡逖喷出来的口水,他擦也不敢擦上一下,只是哭丧着脸说:“不见了,连新得的那个,刚才还在屋里哭,我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 胡逖险些晕厥过去,“一个……一个都没了?”这可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啊! 管家突然想起什么,激动的说:“大人,还有,还有一个!” 胡逖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揪着他的衣领晃荡,“还有哪个在?是兰娘还是莺哥儿?” 管家艰难开口,“大人……是夫人,夫人还在家中。” 胡逖闻言崩溃不已,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哭嚎,“是哪个该死的,怎么不把我夫人也给抓了去啊!” 第54章 押回 赫山县54 ——西梧府德庆县。 “崇哥,三荆他们还没有音讯,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皮肤黝黑的汉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顺手牵着马绳拴在茶棚旁边的大树上。 陈崇蹲在一旁,气质凶悍,面带刀疤,吓得开茶棚的夫妻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默默添茶倒水,按他们吩咐的准备简易饭食。 “有胡逖在,他们能出什么事?”陈崇不耐烦的应付黑哥的话,他一个被发配至岭南的流犯,言语间对胡逖竟也没有多敬畏。 黑哥同样如此,他招呼剩下的兄弟们轮流休息,剩下的人继续看着他们六辆马车,“胡逖那个色鬼,临了还硬要了个女娘过去,早晚死在温柔乡。” 陈崇起身坐到茶棚里,抬臂抿了一口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不看他粗狂的外表,竟然还有一股子风流潇洒的贵公子模样。他自嘲一笑,“这种破地方的知县,以前我家老头子发迹的时候给我提鞋都不配,现在我竟也沦落到与这种人为伍了。” 黑哥脸上也划过一丝落寞,“也不知道咱们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陈崇仰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眼神中有几丝狠厉,“跟这些人为谋,早晚就是下一个我爹。” 黑哥隐约知道他的想法,心中略有顾虑,好半晌没出声。 “黑哥,你带来那一批人,有个闹着寻死觅活。”守在马车那儿的人喊了黑哥一声。 黑哥心里正烦,低骂了两句走到最后一辆马车旁边,“闹什么闹!现在不老实待着,到了江门府有你们好受。” 他不说还好,一说马车上的哭声更大了,“放我回家,我不去江门府,你们敢抓我,我爹我哥肯定要搞死你克!” 黑哥暴躁的挠了挠头,说真的,他都有点后悔抓了这小哥儿来,太他妈能吵了,从赫山县到现在德庆县,其他人早就认命老实了,就他这车人不安宁。 他猛地一掀帘子,“再叫我现在就把你卖了信不信!” 马车里面坐着四个小哥儿三个女娘,黄叶赫然和另外两个小哥儿缩在一起,独留一个脸颊微肿的哥儿扯着嗓子大嚷。他之前显然已经挨过巴掌,但就是不服,也算是独一份了。 黑哥没有打小哥儿的习惯,威胁恐吓了一番这小哥儿也不往耳朵里进,干脆气得眼不见心不烦,和崇哥一块吃饭去了。 见黑哥走远,黄叶扯了扯还在嚎哭的小哥儿,小声劝道:“糖哥儿你别哭了,嗓子都哑了,他们是不会放了我们的。” 糖哥儿个子高,身形也比其他小哥儿粗壮,但脸上五官还算清秀,不然也不会被拐,他哑着嗓子说:“你懂咩啊!难不成我不知道他们不会放了我们?就是要闹,闹得他们不得安宁,好让他们就地把我卖了算了。这里离家近些我爹和哥哥肯定会来找我,真要是跟他们去了江门府,才真的回不来了。” 黄叶还真是没搞懂他的脑回路,忽而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忽而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别天真了,这群人有的是法子治你,现在只是急着赶路才没空搭理你罢了。”角落里独自坐着的荷娘突然开口说道。 糖哥儿不管,“那总也不能干等着被卖吧?我刚订了亲,他家姐姐还是我们县城糖坊里的女工,我还没嫁人呢就被这群公龟给卖了,呜呜……”他说完悲从心来又开始哭,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泪水。 黄叶听到糖坊心中动,眼眶也红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夫郎和宋大人的恩情,小少爷也才两岁,他娘就要服完劳役了,日子刚刚好转,怎么就他这么倒霉。 情绪是最容易传播的无形力量,一个微笑能点亮整片空间,一声哭泣也会让周遭的人全都被笼罩在阴霾之下。 他们二人哭泣,其余人也不免偷偷抹泪。 荷娘麻木的看着这一切,这些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她那时也想有人会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可惜……太迟了。 陈崇和黑哥带人在茶棚并没休息多久,轮流吃了顿热乎饭菜,填满了水囊里的水,让马儿歇了歇脚,加在一起也没用上半个时辰。 一行车马重新上路,只要在行三天,便能出了西梧府的管辖范畴。可他们刚走出茶棚不远,后方突然追上来一队人马。 “前面的马车停下,你们是做什么的?” 黑子跟的马车押尾,他暗骂一声,下马对后方来者毫不客气的说,“你们又是做什么的?凭什么拦着我们。” 对方只有十几人,他们这边却足足三十来个壮年汉子,谁怕谁还说不定呢! 来人连马多没下,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对着黑子仔细比对了一番,对后面同伙说道:“陶八,你回去找大人,就说找到疑犯了,就在茶棚东南方向。” “我这就去。”陶八调转马头便策马离去。 黑子这才发觉不对,“你们是衙门的人?” 他迅速冲着车队高喊:“走!都散开,衙门来人了!” 可惜他们反应再快已是无济于事,宋亭舟他们就在不远处排查,得到消息很快便将贩卖人口的车队包围住。 马车的被拐的女娘小哥儿尚且不知是怎么回事,黄叶却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叶哥儿?你在哪辆马车里?” 黄叶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眼含热泪,“雪生哥!我在这儿!” 雪生听到他的声音骑马过来,“你可还好?这群人有没有为难你?” 黄叶幅度极大的点头,眼泪珠子也随之掉落,“我都好雪生哥,自从被抓到就一直在路上,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夫郎和老夫人都好吗?小少爷呢?” 雪生见他这样已是不忍,但自己又不擅长安慰人,便递给他个干净的水囊,又从怀里掏出用油纸裹着的马蹄糕给他,“家里都好,夫郎和老夫人都惦记着你,安心坐着,我们这就回赫山县了。” “好!”黄叶满心欢喜,落泪的眼睛里都闪着希望的光。 “叶哥儿,那是你哥哥啊?我们是不是得救了?”车厢里其他人都听见了黄叶和雪生的对话,等雪生走后都语含期冀的问他。 黄叶抹抹眼泪,将油纸包打开,把里面的马蹄糕分给大家共食,“是我哥哥,我是宋大人家中仆人,前面穿着蓝衫的就是我家大人,我们真的得救了!” 糖哥儿闻言扒在窗口望过去,“是宋大人!我们赫山县的宋大人,他真的来救我了,呜呜呜……宋大人比我爹娘哥哥还可靠……呜呜呜。”糖哥儿喜极而泣。 荷娘坐的位置也能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身影,她心中忐忑不安,竟并不见得有几分喜色。 而挟持她们的陈崇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望着马背上一身便服的宋亭舟,“不知是西梧府的哪一位大人。” 历经十来日的奔波,宋亭舟连个好觉都没睡上,此时并没有和他攀谈的闲心,淡淡的说了一句,“过几日你自会知道我是谁,黄巡检,将人都捆绑结实带回县衙。” “是,大人!”黄巡检与衙役们将这群流犯捆绑起来,奇怪的是他们并无反抗,让跟他们一路过来的葛全都没了用武之地。 葛全骑马与宋亭舟并行,“领头那个陈崇身上是带些功夫的,应该是个二流高手,比雪生身手还胜一筹,我还以为他会挣扎一番。” 宋亭舟倒像是早有预料,“他不妄动说明心有城府,不是鲁莽之人。”也更能说明里面牵扯之人不普通,让陈崇如胡逖一样有恃无恐。 十一月初,他们踏入赫山县境内两天后,官路便渐渐从用土夯实的路段变成平整的水泥路,将剩余两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一天半。 陈崇黑哥之流尽数收押入牢,被他们拐卖的女娘小哥儿有的已经成为娼妓好些年,有的像黄叶糖哥儿一样刚刚被骗。 糖哥儿这样家人疼爱的孩子当即就被家里大人领回家去,可这样的人家并不多,更多的是图黑哥他们给钱给的多,将孩子卖给他们的。钱拿到手,孩子若是领了免不了被知县大人责罚,干脆不认了。 黑哥他们不拐小孩,都是十五六的少男少女,又怎会不知道家中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家人所抛弃的。 因为愧疚,和各种未知的原因,他们没人要了。 “你们父母那是非法买卖,你们户籍还是在家里的,若是不甘心想回家,我就叫人送你们回去。”孟晚本来是接一个黄叶的,没想到接回来这么一大群,少说有三十来个。 他说完人群中有些躁动,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回去后,家也不再是家了。 “夫郎,我能不能像叶哥儿一样留在宋家为奴?”有个和黄叶同车的女娘怯生生的说。 她一张口,在场都是附和声。她们处于这个年纪太尴尬了,有家回不得,将自己嫁出去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短时间内吃住都成问题,心中迷茫之下干脆羡慕起黄叶来。 孟晚扶额,“你们现在还不知道为奴的代价……这样吧,让我想想,你们先暂住到我家和隔壁的苗家,之后会给你们安排去处。” 他总得先将人安抚下来,再慢慢思索,总归手里有人好办事,不行就再建两个场子。 孟晚思量着糖坊就算了,他只是起个领头的作用,并不想再和当地百姓抢占市场,那样和地主之流也没什么区别。他好歹是当地父母官的夫郎,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 最好就是如糖坊一般既能自己挣点银钱,又能对百姓有益。 “叶哥儿,你刚回来快歇会儿,左右家里也没什么活计。”常金花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孟晚收拾好心思穿过圆拱门回后院,见黄叶勤快的干这干那,常金花在旁边劝他,“折腾这么些日子你也不嫌累,回你屋去或是睡会或是吃些东西。” 孟晚笑着说:“怎么,这是见家里人多了,有危机感了?” 黄叶红着脸,“夫郎我不是……” 孟晚拦住他肩膀,将他往耳房里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老夫人不是说了吗?家里没有要紧活计,今天做还是明天做都是一样的。你先好好歇上两天,之后好有精神带阿砚玩耍。” 黄叶整个人其实处于一种疲惫和激动之间的状态,身体疲劳不堪,可精神异常亢奋,他没想过自己真的会被救回来,总觉得还在马车里做梦,必须要证明现在是真实的才能安心。 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状态,在家调理几日回归平静就好了。 常金花隔着窗户见里面黄叶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这孩子是遭了罪了,那群人贩子真是该死。以前大郎小时候三泉村也出过人贩子,将将要把孩子抱走的时候被村里人瞧见了。” 孟晚就爱听她说些以前的事,闻言便问道:“后来如何了?” 常金花离远了耳房说:“抓住被村里人打死了,咱们村没有像大郎这样的好官,我在村里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知县长啥样,偷了死了都没人管。” 孟晚把在一旁和雪狼玩的阿砚强制抱在怀里,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抱着狼头,认真的和雪狼说:“小狼啊,往后阿砚就靠你保护了,一定要看好他知道吗?” 狼头被挤得变形,在他胳膊下小声嗷呜。 阿砚也学着他没好调的狼叫。 宋亭舟从前衙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净手换衣后抱起儿子训导,“阿砚是人,而非兽,怎可习兽嚎?” 阿砚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诡辩,“阿砚没嗷~~是狼狼叫。” 宋亭舟板着脸打了几下阿砚屁股,小孩抽抽搭搭的哭了,哭的时候还拿眼睛偷瞄常金花和孟晚。 常金花果然面露心疼,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孟晚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娘,我又想琢磨新吃食了,黄叶睡着呢,你帮我去打下手吧。” “啊?什么吃食,一会儿不行吗?阿砚还哭呢!哎呦,大郎你轻些的……” 第55章 玉藕脆甜 宋亭舟回到赫山县的第二日就提审了陈崇等人,未免他们相互之间串联口供,还是一一审问的。可这群人里下面几个就像三荆一样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上头两个大哥陈崇和黑哥又嘴硬的狠,半点有用的信息都不肯透露,这是料定了会有人来过来捞他们了。 果然,宋亭舟首次公审定了几人罪名后,他上奏的折子便被扣下了。宋亭舟与孟晚心知肚明,孟晚在家中忿忿不平道:“岭南这种穷地方都有这么多破事。” 宋亭舟拿着手上新鲜热乎的请柬轻叹,“刘知府亲自下的帖子,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孟晚不免担忧,“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刘知府?” 宋亭舟送书桌后起身,拉着他回卧房,“多半不是,刘知府做为我顶头上司,若真是他的话,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孟晚将外罩的裘衣脱下挂到衣挂上,“这样说来的话,十之八九是身份没有知府高,但又和他有牵连的?” 宋亭舟将人揽到床上,“我大抵有了人选,就看去府城赴约后,刘知府是个什么说法。” 孟晚轻抚他线条冷硬的脸颊,“刚好葛大哥在家,让他陪你去府城走一趟,免得着了别人的道。”按理说刘知府做为一府之长,背后又无根基,应当是不敢糊涂行事,可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宋亭舟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啃咬了一下,泛起丝丝疼痛。 “做什么?”孟晚不解。 宋亭舟将脸埋在他颈间,闷声闷气的说:“你与方锦容是朋友,该随他叫葛全弟夫。” 孟晚:“???” 这是什么昏话,他又不是不认识葛全,叫弟夫才感觉怪怪的好吧。 “嘶,轻点。”他走神的功夫,白嫩的脖颈上又被轻咬了一口。 好吧,这是吃醋了? 孟晚只觉得好笑,这不纯纯没醋硬吃嘛,还是哄哄吧。 “舟郎?”他把手要挂不挂的搭在宋亭舟身上,抬起身子亲了亲他唇角,音调甜蜜又黏腻,“去把灯先熄了吧。” 宋亭舟今天格外叛逆,将孟晚抱在怀里又往上带了带,唇重重的碾了上去,强势的勾着孟晚回应他,直吻得两人呼吸都变得粗重,才稍稍退开,声音暗哑果断,“不熄。” 孟晚无奈的纵容着他,油灯中的火光无风自动,忽明忽暗,忽快忽慢,直至深夜才渐渐燃尽。 第二天一早孟晚恍恍惚惚中察觉身边热源褪去,闭着眼睛嘱咐道:“记得叫上葛……弟夫,把小辞也带去见见世面。” 温热的唇贴在他额头上,宋亭舟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几日后我便回来。” 他走后孟晚就睡不沉了,迷迷糊糊又躺了会儿才起床洗漱,院子里雪狼在陪阿砚玩耍,方锦容也抱着通儿一旁散步,见孟晚出来,羡慕的对他说:“通儿什么时候才能跑能跳啊!” 十月初的时候阿砚过完两岁生日,月底就是通儿的周岁,在宋家小办了一场。通儿如今也一岁了,可双腿就是挨不得地,阿砚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自己拿着饭碗去厨房门口等常金花,通儿却还是要走哪儿都靠抱。 “我看通儿就是见你们太少了,故意使坏让你多抱抱他。”孟晚调侃道。 岂料方锦容当真了,他举起儿子仔细看对方可爱的眉毛眼睛,硬生生在通儿纯洁如白纸的双瞳里看出了一丝根本不存在的狡诈。 “葛成通,你是不是会走故意逗我玩呢?” 于是常金花出来后就见孟晚和方锦容在轮流架着通儿走路,小小的孩子眼中是一抹委屈的水光。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常金花冲过来把通儿抱在怀里,这孩子她比方锦容夫夫俩看着的时间还要长,算是她带起来的。 “晚哥儿,你也跟着容哥儿胡闹。”常金花先说破自家人。 孟晚尴尬一笑,“娘,我们俩就是试试看通儿会不会走了,那个我还有事去县衙一趟,晌午就不回来吃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他说完就溜,生怕逃了常金花的责骂再被阿砚牵绊住。 早上没吃饭肚里空空,孟晚打算先到后街上买了两个红豆馅的糍粑垫垫肚子。卖糍粑的老人也是认得孟晚的,讨好的说要免费送给孟晚吃,孟晚当没听见,扔了几个铜板到竹篮里就走了。 路过后院韦家的时候又听见院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在闹些什么。之前他家办了场喜事,珍娘为了堵住韦家长辈的嘴,硬着头皮给她夫君纳了一房妾室,但日子好像更热闹了起来。 孟晚摇摇头,女子小哥儿地位低微,许多事都身不由己,上位者考虑民生,忧心百姓,却仍会将弱势群体当作附庸,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孟晚也自己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更改一点现状罢了。 他心里刚这般想,另一头韦家大门就被认出来一个包袱和一个男人。 男人?这不是珍娘夫君吗,他怎么被赶出家门了? 只见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插着腰对被赶出来的男人破口大骂,“我老乸同你讲,进你韦家的门顿顿水煮白菜,脸都快吃绿了。你个废物,好手好脚躺在家里发霉,和街上的癞皮狗有什么区别?你给我滚出去要饭,挣不到钱不许返屋!” 男人抱着包袱脸色铁青,但家里两个管事的女人,他娘一心护着桃红衣衫女子,生怕她气到肚子里的孩子,另一个珍娘居然同样在安慰那女子。 “妹妹,你别生气了,想吃肉晚上我去买些回来就是了,你如今有孕在身,别气坏了身子。” 女子袖子一挥,“姐姐不用劝我了,打我怀孕后,家里都紧巴着供我一个人吃喝,我都看在眼里。等这个没用的男人走了,少了一人的口粮,你和莹娘还能多吃上一口肉。”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赚钱去!”上一秒她还温声细语的和珍娘说话,下一秒就骂的门外男子一阵瑟缩,偏偏全家上下没人敢惹她,也是神了。 孟晚看的一阵发笑,妙哉妙哉,女子哥儿地位低下不假,可总有人如他这般幸运会闯出来自己一片天地,而不是无可奈何的受人制衡。 他心情愉悦的将两个糍粑都吃了,等到了县衙发现女牢里关着的六个女娘和哥儿后,高昂的情绪又不免衰退几分。 陶九带孟晚进来,“夫郎,她们就是陈崇和陈云墨这些年从锡矿山带离的苦役,有的至今还没服完刑,但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无处可去,无处生存,便只能依附陈崇成为娼妓。” 孟晚看着她们麻木的缩在墙角,问陶九,“里面是不是有个叫沈清荷的?” 荷娘轻幅度扭过了头。 孟晚心头一动,目光盯着那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对陶九说道:“好了,我知道是谁了,你先到外面等我。对了,我娘许久不见碧云总是惦记,晚上你们俩回宋家吃饭吧。” “那我一会儿下了衙就去接他过来。”陶九说完便按照孟晚的吩咐去外面等他。 “沈清荷?”孟晚轻声唤荷娘。 荷娘没动地方,只是幽幽的回了句,“已经有很多年没人叫过我名字了。” 孟晚左右看看,搬了个木头墩子坐在牢门前和她说话,“我之前听说过你。” 荷娘自嘲一笑,“我一个卖弄皮肉的婊子,有什么好说的?” “可婊子这两个字是男人定义的,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形容自己呢?”孟晚语气平静,声音却掷地有声,能让牢房里所有女子和小哥儿都能听见。 “获罪的是你父亲,你并无过错。” “被人从锡矿山骗走,是陈云墨等人不择手段,你是受害者。” “沦为娼妓更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为之。” 孟晚惋惜道:“荷娘,你可怜,你无辜,你唯一称得上错的地方,也是因为被人骗的太惨,导致不敢轻信别人,从而错过了向卢溯求救的机会。” 荷娘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有人被孟晚的话触动,替荷娘辩了一句,“我们并不是不想向旁人求救,只是怕了。耳鬓厮磨之时,那些男人什么没许过?第二天一醒都换了个模样。” 又有人说:“婉娘的弟弟还在他们手里不知下落,我们这群人都有亲人被他们拿捏,没有亲人的早就被他们发卖了。” 孟晚唇角绷的笔直,眉心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你们可知亲人的下落?” 荷娘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娘和嫂嫂们都在半路染病殁了,只有我和八岁的弟弟活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黑哥用他们吊着我们的一口气。” 孟晚从木凳上站起来,郑重的说:“我会尽力帮诸位找到亲人,但……”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们当中可有人助纣为虐替他们骗人的?” 场面安静了一瞬,一个面色冷清的哥儿哑声道:“夫郎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好歹也是官宦子弟,从小是受过家里主母教导的,纵使身不由己没了清白身子,也断做不出和那些畜生一样的行径来。” 孟晚问道:“敢问哥儿姓名?” 面冷哥儿答道:“临安府,唐妗霜。” 孟晚对他躬了躬身,以示歉意,“你们都是习过礼仪教法的人,我并没有折辱各位的意思,只是自甘堕落之辈,我是不想去救的。” 唐妗霜脸色稍缓,“夫郎是有大作为的人,罪奴不敢受夫郎一礼。” “还要辛苦诸位在牢里在待上一段时日,等我夫君回来,往后的事定会给大家安排个章程出来。”孟晚知道他们还是在防备他,倒也能理解,若是他被逼到这个份上只会更加多疑。这群人能识文断字,又心性坚韧,等他捋出来个头绪来,定可一用。 孟晚从牢房出来后便心事重重,和常金花打了个招呼便直直扎进了书房里。从墨盒里挑了条墨锭,拿来细细的研着墨汁。 想了小会儿才抬臂用毛笔斟酌着写到:“芦云镇,甘蔗种植已经熟练,开始逐步向周围其他镇子扩散。芦山镇,初步种植甘蔗,收效明显,同样宜种植。芦桥镇、芦溪镇两镇河流众多,开荒无地……” 他拿着笔杆子来回想,河多适合做什么? 孟晚脑子里毕竟掺杂着现代思想,想了一会儿都是些不着边际,难以实现的目标。他干脆起身去找宋亭舟记录的手册,他记得对方之前说过等年底铺完了路,就要开始整顿芦桥、芦溪两镇,他来找找看,没准里面就有现成的法子。 找到宋亭舟的手册掀开,入目眼帘的先是一手刚劲有力的楷书,看着就极具艺术性。孟晚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始往下翻找。 “有了!” “芦溪镇,溪水多分为小股,细而连绵,汇聚成河,经久而不衰断。浅薄之处甚多,可引进江南水稻试种。” “芦桥镇,以河为主,村村皆是水路,辅以木桥,水泥难通。需得修建码头渡口,以船通行。村中以荷塘为主,夏季粉荷摇曳,碧叶连天。蛙鼓声声,玉藕脆甜……” 孟晚瞳孔放大,“玉藕脆甜,玉藕脆甜!” “对啊,种藕田!” 孟晚弯眼一笑,“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快过来吃饭,大家都等你半天了。”常金花在门口叫他。 孟晚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重点将宋亭舟的手册放回书架上去,“我净净手,马上就来。” 碧云和陶九早就到了,常金花张罗饭菜的时候他也跟进去帮忙,动作比一旁的黄叶还熟练。 常金花趁着陶九在外面和雪生说话,偷偷问碧云,“你们小两口在县城过日子,过年回去陶家爹娘没给你脸色看吧?” 碧云自然知道常金花是惦记自己,暖的肚子里像是被灌了一大杯姜茶,他手上利索的切着菜,笑着回常金花,“陶家爹娘都老实本分,我们回去他们反而不自在。陶家兄弟又多,除了大哥一家和我公婆住在一起,兄弟们都是各自成家的,并没有人为难我。” 常金花将炒好的菜递给黄叶端出去,“那就好,人家实实在在的对你,你们夫夫俩也要好好孝顺老两口。” “欸。”碧云暖声应下。 常金花又和碧云说了两句,把菜都炒完了也没见孟晚出来,冬季菜出锅就要凉了,她这才过去叫他。 第56章 制粉 “又想到什么了?”常金花在饭桌上随口问了孟晚一句。 孟晚解决了一桩难题,心情愉悦,夹了块糯米排骨到碗里,“现在还只是一个想法,安顿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碧云掌管一个诺达的糖坊,如今说话姿态自然而然的流淌着威信,“今年糖坊收的甘蔗比去年多上近两倍,熬糖可能要一直持续到明年二月份才能全部熬制好,工人也不大够,本来我想再招聘一批的。这样看可不可以让这些人先去糖坊做工?既能帮帮她们,糖坊也不必再挑工人。” 孟晚赞赏的看着他,“不错,一举两得。” 被孟晚认可想法,碧云肉眼可见的兴奋,但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可她们若是将糖坊的工序泄露出去又该如何?”好心也要建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碧云已经初具商人的精明了。 孟晚循循善诱的说:“江南一带能百花齐放,靠的可不是私藏手艺。等赫山县成为甘蔗大县,我们一个糖坊是如何都吃不下的。或有其他人看到商机,各种大小糖坊初建,甚至会影响整个西梧府。到时候西梧府糖坊遍地,还怕吸引不来全国上下的糖商吗?那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共赢,而不是死守着这么一个糖坊不撒手。” 他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与大家唠家常,但话说完后桌上静默了三秒,只有方锦容吸气的声音较为明显。 “你是真的……真的……”方锦容不知该如何形容。 阿砚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左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祖母,阿砚要肉肉,有米的肉肉。” “爹爹帮你夹吧。”孟晚笑了起来,往他碗里夹了块糯米排骨,“记得里面有骨头,要小心哦。” 阿砚啃排骨啃了一嘴的米粒和油花,乖乖的点了点头。 “都想什么呢?快吃饭吧,这么一桌好吃的。”孟晚招呼众人。 饭后孟晚送碧云和陶九出门,冬季天凉,他们也是架着马车来的,碧云上车前对孟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夫郎,糖坊的事你放心吧。” 孟晚既然敢用碧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他的,最后叮嘱了一句,“糖坊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定会有更多糖商前来,若有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目送陶九驾着马车离开,孟晚回家去找阿砚,宋亭舟不在家,孟晚独自睡觉总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干脆叫儿子过来陪着。 常金花新做了个布老虎给阿砚,阿砚抱着布老虎爬到床里面去。孟晚拍拍他肉乎乎的小屁屁,“晚上想嘘嘘要叫阿爹,不能尿床上哦?” 阿砚被逗得咯咯笑,也不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胡乱答应了下来。 夜里孟晚被一阵潮意弄醒,闭着眼睛往旁边一摸,摸到的就是阿砚热乎的小身子。 他无奈起身,点了油灯来看,果然见到床里面铺的小垫子已经被尿湿了。阿砚这个小混蛋,自己睡觉的位置尿湿了,又到他身边尿了一次。 等他将阿砚重新换了条裤子抱到小床上睡,又换了床单被罩之后,天已经微微亮起。 孟晚睡意全无,洗漱换衣之后坐在书桌旁将昨晚的计划补齐。 今年已经入冬,种植藕田已经晚了,春季几月种植不知有没有讲究,他还要去实际考察一遍,请教些种过藕田的老农。 说到藕,孟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藕粉,若是风重他们能想到密封办法,还能做成莲藕罐头,加上些许红糖和红豆,口感应该和八宝粥差不多。 但哪怕罐头不能成事,光是藕粉就能养活一个作坊。这种东西制成粉质后更易存放,当下因为赫山糖坊,商队相互贸易,倒也不愁售卖,更何况实在卖不出去还有三叔兜底。 孟晚向来敢想敢做,既然规划好了便立即开始行动。 “娘,今天我要出去一趟。”他先到常金花屋里和她知会了一声,许诺回来的时候会给阿砚买云片糕,这才顺利出了门。 方锦容是个待不住的,葛全不在他便和孟晚一块出去,全当玩耍。 芦溪镇离县城较近,但严格来说芦桥镇的情况更适合种藕田。孟晚没做过藕粉,但觉得应该和土豆淀粉差不多,研究研究应该不难,只是不知道产量和损耗如何。赫山的莲藕从九月到十一月都有采摘的,可能是品种不同,有的晚熟,有的早熟。 刚好这会儿还有卖藕的,他便想到芦桥镇买上几筐晚熟的莲藕先回家试验试验。 芦桥镇今天是集市,街上人来人往。雪生在前面开路,孟晚与方锦容跟在后面。 街上摆摊的摊贩除了常见的布匹吃食外,更多的是当地特产,鱼虾贝类最多。 孟晚目标明确,直奔白嫩的莲藕,方锦容则东看西看的新鲜个不停。 “恩人!”有人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叫,孟晚一开始没想到有人再叫他们这边,那道声音又响了几次,孟晚才回头看去,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哥儿,长相很清秀可爱,正跟着其他人往这边走。 “好像有人叫你。”孟晚戳了戳身边的方锦容。 方锦容扭过身子,“谁啊?”他看了那小哥儿几眼,与那两人越来越近才认出他们来,“是你们啊,草哥儿?” 草哥儿腼腆的笑了,“我还以为恩人不记得我啦。” 方锦容不客气的说:“是差点忘了,你爹和哥哥好些了吗?” 草哥儿跳起来指指东边卖虾的摊子,“我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我哥的胳膊已经断了,苗郎中跟我说胳膊断了就长不出来了。”他神情有几分黯淡。 方锦容这些年倒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心性豁达,“嗨,那算什么,那种时候总比没了命强吧。” 草哥儿的眼睛弯成月牙,“恩人说的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搅了搅手指,“我娘说再遇见您想请你们到我家用些便饭的。” 方锦容拒绝人直截了当,“那就不用了,我陪好友来买藕,买完后就要回去了。” 草哥儿这才看向他身后弯腰看藕的孟晚,孟晚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身对他微微一笑。草哥儿小脸一红,拉着身边的人转身往回跑,“那我去叫我爹娘。” “那是谁?你还认识小孩?”孟晚买了一筐藕让雪生先送到马车上去,那两个小孩中还有一个腿脚好像有些跛。 “他们就是年初葛全救得那家人,苗姑娘的医术果然了得,伤成那样都能救回来。”方锦容指着逐渐靠近的那家人说。 孟晚依稀对陈家还有些印象,“原来是他家,遇上你们倒也算幸运。” 陈二带着一家老小过来,又是客客气气的邀请方锦容,当时他们走的时候陈二还昏迷不醒,这会儿看到恩人说什么也要磕头下跪,还是雪生将人给拦下了。 “这个小孩的爹当时也没了吧,他现在和你们一起过活?”方锦容指了指陂脚的虎子,随口问了句。 草哥儿娘叹了口气,“虎子家里都死的干净,连爷奶都没了,幸好苗郎中当时也医治了他,都是邻里,总也不好看他小小年纪自己过活,我们就给接过来了。” 陈家算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有心善,难免不忍心。这会儿养个小孩也简单,就是添碗饭的事,长大了家里还能多个劳动力。 他们在集市上说了几句话,孟晚的身份在当地到底还是很有威信的,陈家人见他也在不敢过多打扰,很快便告辞。 方锦容当阿爹了之后还挺喜欢小孩子的,临了还送了草哥儿两块米花糖。 草哥儿不舍得全都吃完,让他娘收起来一块,剩下一块和虎子分着吃。可方锦容在后头看着他们的背影,发现不管草哥儿怎么给他,虎子也没要。只是沉默着,一瘸一拐的跟上草哥儿。 “这一家人品性不错,知恩图报,没有一味的哀怨,邻里间又肯慷慨助人。”孟晚对陈家人印象不错。 方锦容附和的点点头,“他家人确实不错,但你不知道当时他家邻居……” 从芦桥镇买完莲藕回家,将答应好给阿砚买的云片糕给了他,孟晚开始忙活他的藕。 有了上次做土豆淀粉的经历,这次藕粉做的也格外成功,同样是将藕去皮捣碎,加水过滤出藕汁,把藕渣分离出来。 之后让过滤好的藕汁开始沉淀,这个过程比土豆淀粉快,也简易许多,将沉淀好的藕粉取出来晒干即可,下午天气不好,孟晚是用干净无油的铁锅慢慢烘干的。 藕粉晒好,加上红糖用开水搅拌,出来就是红色透明的一碗藕粉。 这东西适合做补品给老人和病人服用,孟晚想先做个小工坊少搞一些,拉去远处宣传着卖,走中高端补品路线。毕竟这种粉类出货量少,太便宜就是卖出去也不赚钱。 常金花倒是挺爱吃,孟晚说可以自家先做一下,拿去常金花的炸鸡店卖,里面除了糖还可以添些其他辅料。 可能是大家日子开始好过,炸鸡店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营收都是常金花自己的,平时盘账也都是她自己管,孟晚并不掺和。 藕粉顺利做成了之后,孟晚便开始着手建藕坊,图纸详细画好,里面要用的器具都要定制。最重要的是他要收购现在市面上所有的藕,来制今年第一批藕粉。 条件有限,第一批藕粉只能先在家做。 十天后宋亭舟带人从府城回来,就见自家前院已经被征用成了临时工坊。院里干活的除了小哥儿就是女娘,乌泱泱的一大堆人。 孟晚头上用灰布包着头,露出精致的五官清晰在外,正在费力的搅拌大缸里的藕泥。 人声嘈杂,连马蹄声都被遮盖住了。 孟晚用来搅拌藕泥的双手被人握住,他猛地一抬头,惊喜的说:“你回来啦!” 他扔了棍子就抱住了宋亭舟,还以为他最早也会半月才能回来呢。 “咳咳……”秦艽在后面适时出声。 孟晚退出宋亭舟怀抱,院里的小哥儿女娘都躲得很远偷偷观察,秦艽一行人低着头当没看见。 “秦世子也回来了?不对啊,你们俩不是一个方向吧,怎么凑到一块去了?”可能是在岭南肆意惯了,大庭广众孟晚就直接抱上去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他也没什么害羞的。 宋亭舟熟练无比的牵上他的手,带他往二进院里走,“在家门口碰到的,年底回京复职他也要去,估计能升个千户回来。” 秦艽摆摆手,“小小千户,不值一提。” 孟晚无语的提醒他,“还没评上千户呢世子,低调一点。” 秦艽从生下来的家世地位就注定不可能低调,他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等本世子升了官,品阶可是要比宋大人还大两阶。” 孟晚还挺喜欢秦艽性格的,玩笑着对他拱了拱手,“那就提前恭喜世子了。” 秦艽笑的肆意,“好说好说。” 宋亭舟好长时间没同孟晚亲近,不远他一直同旁人说话,腕上用力将孟晚拉到身边,使两人挨得极近,“又在忙什么?” 孟晚同样有一肚子话想对宋亭舟说,让秋色黄叶安顿床铺、热水和饭食,自己同宋亭舟进了屋。 他从衣柜里给宋亭舟拿干净衣物,“县衙地牢里那些哥儿女娘们无辜,又都是世家子弟,历经艰苦,了无牵挂,所以我就想用一用这些人。” 雪生拎来两桶热水,宋亭舟接过来插上门栓,自己兑好了洗澡水在屋里脱了衣裳洗澡。 孟晚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一边欣赏美色一边同他说话,“我看过你留在家里的手册,芦溪镇水浅分流多,你想引进江南稻种。芦桥镇河路众多,我觉得种藕不错。” “藕?”宋亭舟用皂荚搓洗身体,感觉整个人都一身轻松。 孟晚托着下巴看他,“和之前我做的土豆淀粉相似,但藕粉做成极易存放,可直接用热水冲服,行远路的时候也方便携带,只是产量不高,卖价要贵些。” “听起来不错,我明日就回衙门为那些流犯办理户籍。”宋亭舟从水中站起身子,孟晚慢一拍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偷看。 第56章 浓香鸡汤 宋亭舟轻笑,“做什么?哪里你没看过。” 孟晚一阵气血上涌,“啊!你快把衣服穿上啊,还是大白天,家里都是外人!” “呵。”宋亭舟难得幼稚的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身上的水也不擦,披了件长衫就抱住了他,“晚儿不想我?” 孟晚仰头敷衍的蹭了蹭他脸颊,“想想想,怎么不想呢,但是外面都是人,一会儿该叫你出去吃饭了,快好好穿好衣裳。”他声音带着诱哄,实则视线时不时就扫过他腰腹。 宋亭舟低头似有似无的轻触孟晚的唇,没一会儿两人就黏黏腻腻的吻作一团,宋亭舟敞着怀,孟晚贴在他身上某些变化就更加明显了。 细微的水声轻响,孟晚磕磕绊绊的被他带到床边,半跨在他身上被亲的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 “阿爹,饭饭阿爹,祖母饭饭。” 阿砚稚嫩的呼声在门外响起,小手将门板拍的啪啪作响。 孟晚把手撑在两人中间,轻喘着说:“换衣服,出门。” 宋亭舟最后啃了下他殷红的唇瓣,“嗯,你先出去。”他要缓缓。 孟晚理了理衣裳,“好阿砚,别拍了,要不手手都要红了。” 阿砚揉揉小手,见他出来忙跑开去找常金花,“祖母,快饭饭,阿爹来了。” 常金花的声音远远自厨房传来,“阿砚别急啊,祖母的饭才刚刚蒸上。” 孟晚哭笑不得,“好你个阿砚,还敢骗你爹。” 阿砚学会了孟晚的一招,不想听的当没听见,知道饭确实还没好,干脆跑到小院去找楚辞。 “哥哥,饭饭啦!” 过了一会儿宋亭舟换好衣裳出来,孟晚坐在院子的竹倚上剥了个橘子给他,“你到西梧府赴宴后,刘知府怎么说的,都有谁过去赴宴?” 十月橘纯甜,极少又酸口的,宋亭舟几乎一口就能吃上一个,“西梧府辖内所有县令和正六品通判都到场了,只有同知告病没去。” “是通判?”孟晚意外的说。 宋亭舟意味深长的说:“西梧府通判年轻有为,沙坑县胡逖是他堂哥,当下看来是他。” 这这句话可有太多层意思了,孟晚“嘶”了一声,接着问:“然后是个什么说法?” 宋亭舟拧了块潮湿的帕子给孟晚擦手,听不出语气的说:“和我求情,让我看在同为西梧府官僚的份上,手下留情,放胡逖一马。” “啊?”孟晚这次是真的惊了。 此话的意思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胡逖身上去了? “陈崇和陈云墨呢?锡矿村又要如何?全都没提?”他一连串的三连问,可见是真的不理解。 宋亭舟用食指指尖抚上他撑开的眼尾,见他急切的样子嘴边挂上一抹笑意,“急什么。” 孟晚握着他的大手放在脸侧,“还不是怕你在他们手底下吃亏。” 其实孟晚担忧的不无道理,宋亭舟在赴宴的路上便已经遭遇过一波暗杀,但有葛全在,并无什么惊险,这次暗杀刚像是一次试探和警告。 赴宴之后,宴席上也不免打着机锋,种种威胁与暗示齐并。 不过这次刘知府的宴席宋亭舟也试探出来许多东西,起码刘知府与手下通判不是一路。刘知府更像是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攒这个局,而且言语间多以劝诫为主,可见是知道点什么,又不敢捅破。相比之下这个只比自己官高两阶的通判反而十分有底气。 暗杀的事宋亭舟并没有对孟晚说,“吃亏不至于,但毕竟他们官大几阶,想办法整治我还是有机会的。” 孟晚颇为急躁,“那要怎么办?他们明着来拦截你的奏折,我们并无其他途径。” 像宋亭舟这样的知县,需严格遵守公文流程,将奏折通过上级层层上递,无权擅自越过上级直接上奏。若是奏上去除非极特别原因,是要按照逾越之罪重重惩戒的。同时也会引起上级不满,在履历上重重被添上一笔,几乎就无缘高升了。 宋亭舟轻柔他脸颊,笑意温和,“晚儿怕是忙的昏了头,人在我们手里,要急也是他们急,只要我在赫山一天,只管关着他们又如何?” 他虽说赴了个鸿门宴,但那是碍于上官的面子上去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接招,含糊了事,其他人又能奈他如何? 孟晚还是担心会多生事端,“再有一年你来赫山县就满三年了,他们会不会在你的职称和评语上面动手脚?” 刘知府目前是对宋亭舟有淡淡拉拢之意,可宋亭舟没傻到被他言语上拉拢几句就为他肝脑涂地,指哪儿打哪儿。对上司恭敬谦卑是应该的,其他的就算了。 宋亭舟心平气和的说了句,“今年年底之后,他们想动手脚,也不可能了。” 孟晚默默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弯了弯眼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确实不算什么。” 两人目光相触,千言万语都融作眉间一抹会心,气氛温馨,无人能插入半分。 “阿爹阿爹,真饭饭,真饭饭!”阿砚小口喘着气,颠颠的跑过来第二次叫孟晚过去吃饭。 孟晚将胳膊支在膝盖上,“我不信,阿砚刚才就骗了我,我再也不要相信阿砚了。” 阿砚:“!” 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圆溜溜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泪水,嘴巴一撇刚要哭出声来就被宋亭舟抱进怀里,顺手就塞了瓣小小的橘子。 阿砚嘴巴下意识蠕动,刚才想哭的事又忘了,“爹,要橘,阿砚还要多多。” 宋亭舟把他扛在肩头上,往堂屋的方向走,“还是吃饭吧,我们去找通儿弟弟一起过来吃饭。” “好吧,但似我的大鸡腿不能给呜呜。” 孟晚跟上去,“你的鸡腿可以自己吃,你葛叔带回来的野鸡更香,我和通儿吃野鸡腿好了。” 阿砚只听描述,口水就浸湿了宋亭舟肩膀的布料,他在宋亭舟怀里往上闯,兴奋的说:“阿砚要,阿砚要野鸡腿!” 孟晚一脸为难,“啊?不好吧,那是通儿爹给他猎的。” 阿砚卑微的说:“阿砚和呜呜换,就换一只,小口小口吃。” 孟晚骗成年人都一骗一个准,拿捏小孩更是手拿把掐,“那好吧,一会儿我帮你问问葛叔行不行。” —— 宋亭舟回来后,孟晚建藕坊的事就更顺利了,因为藕坊的规模不像糖坊那么大,所以不用城外批地建址。宋亭舟将城内的一块空地批给了孟晚,建座藕坊绰绰有余。 至于县衙地牢里关着的荷娘等人,她们就比较麻烦了,按理说她们从前是流犯身份,便是服完苦役也不得离开服役地界。 但陈崇他们与胡逖勾结销了荷娘等人的户籍,她们在名义上已经是死人了,所有营生都不可做。 可如今是在宋亭舟,孟晚虽然有意帮他们一把,让唐妗霜为他所用,但贸然将他们全恢复成良籍恐日后会有后患。 思前想后,宋亭舟干脆让乔主簿将这些人记成匠籍,独数赫山藕坊,同样不能随意离开当地,但算是半个事业编,不被朝廷认可,充作赫山县范围内的手艺人。 这下他们就是不愿意给孟晚打工也得愿意,何况比起之前被逼做暗娼,现在这般已经好上太多了。 被拐卖的那些哥儿女娘里,一半都进了糖坊,剩下一半和唐妗霜荷娘等人在宋家前院做藕粉,只等年底作坊建好了,他们就能搬进去。 孟晚给的工钱不多,毕竟供这些人吃喝,而且藕坊还没开始盈利,头一年他可能是负收状态,等往后真的盈利了,再提高待遇不迟。 他钱给的痛快,工匠们也舍得卖命,赶在年底的时候,藕坊的大部分建筑已经初具规模,只等之后年后再逐渐完善。 看那些哥儿女娘寄人篱下,整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孟晚让工人们建好的第一间建筑就是宿舍。 藕坊最里面靠墙的地方,建了一长条的房间,间间都是方方正正的。两人一间,里面标配了两张床、两个衣柜和一张小桌,地方不大,但也够住。 “你们若是有想一起住的朋友,就两两站在一起,抽签决定住哪间屋子。”孟晚趁着一日天晴,亲自带唐妗霜六人和被拐卖的十来个哥儿女娘到藕坊来。 “这些房间都是给我们住的?”被拐来的哥儿女娘都是西梧当地的农户,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全家人缩在一间屋子里,哪还有什么独立房间,因此都十分惊喜。 唐妗霜和荷娘等六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从小锦衣玉食,有的甚至比孟晚见识还多。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曾在最肮脏的巷子里出卖肉体,这世间的阴暗光明都经历过了,心如磐石,对人的疑心远远超过善意。 “孟夫郎为何这般帮衬我们?请恕我等愚钝,实在不知道我们这些残缺之体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还望夫郎解惑。”唐妗霜声线依旧冷清,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对孟晚颇具善意,只是事关今后前程,不免问的直白。 他就是这样说话冷硬的脾气,这么多年的苦难折磨也没能将他磨软半分。 相较之下荷娘就委婉的多,她眼角微垂,目光下沿,“我们知道孟夫郎与知县大人善心相救,之前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了,如今又特意给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住所,实在良心难安。” 这六人看向孟晚的时候眼光闪烁,明显是不信他。分明之前在宋家做藕粉的时候,挤在厢房睡大通铺他们还踏踏实实,这会儿搬到藕坊,反而怀疑起孟晚的动机来了。 若是换上方锦容那样的娇气少爷,保不齐只接将这些人扔了自生自灭。可孟晚确实想用这些人,如今他如刀俎,其余人都是他的鱼肉、他的苦力,他有什么生气的? 只有大饼画的不够大而已。 孟晚心里算的门清,面上分毫不露声色,反而义正言辞的说:“何必将过往一直挂在嘴上,你们都是大好年华,难道以后做什么事都一腔哀怨?藕坊我是叫你们过来帮我做工不假,可以我当下在赫山的口碑,能到招不来到藕坊做工的人?” 唐妗霜张了张嘴,“我们不是……” 说道这个份上,孟晚面上似乎有些恼怒,他冷声打断唐妗霜的话,“同为哥儿,我只是想指给各位一条明路,若是几位依旧心怀不安,觉得我和陈云墨是一丘之貉,建藕坊是假,用这几间屋子控制你们继续为娼为妓才是真,那大门就在南面,诸位请便。” 唐妗霜等人手足无措,有个年纪小的差点急哭,“我们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只是被骗怕了,受不得别人这样不求回报的对我们好.夫郎说我们是贱皮子也好,打我一顿出气也罢,我是没想走的。” 他这样说,孟晚反而动容几分,认认真真的解释了句,“诸位被困顿在狭隘一处,可能没听说过,我在城外建了一座糖坊,里面同样只有小哥儿和女娘做工。我并不想图谋大家什么,只是想以绵薄之力尽我所能的去改变小哥儿和女娘的待遇,证明我们不只是依附男人生活,自己也能为禹国建设出一份力。这件事可能有千千万万的人不理解,说我异想天开,但我并不希望有一天指责我的,是某一位哥儿,或者女娘。” 偌大的藕坊,二十来号的人,空气中却一片寂静。 唐妗霜口齿微张,眼中似有震撼的微光,抖着腿突然半跪到地上,声音是难以自持的颤抖,“临安府唐氏五代孙,唐妗霜,愿为夫郎献上绵薄之力。” 只要听到他这番话,何人会不为之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可他们这群人只有浅薄的见识,如何有幸得孟夫郎这样有大智慧之人垂怜? 只有肝脑涂地,方能试图够上孟夫郎的一片衣角。就为了今日孟夫郎的这一番话,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又有何不敢踏过! 孟晚见到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颇为满意,人有了斗志,才有走下去的希望,他要的是这群人从小到大的知识教养,而不是一具具麻木不仁的躯壳。 不然就像他说的,他找谁不是找,何必非要用他们几个? 第58章 震惊加迷茫 宋亭舟回来后也没能在家多待几天,安顿好衙门的事,很快又启程赶往盛京。 “爹爹不能吃祖母做的好次的。”阿砚托着小脸蛋惆怅的说。 今年的大年夜没有去年热闹,秦艽、宋亭舟年底要和回京述职,葛全和方锦容一家也一同上路,他们要回昌平看望长辈。 宋亭舟是齐盛二十五年的进士,二十六年初到赫山上任,年后便是齐盛二十九年,整满三年。 赫山的政绩就摆在那里:整治地方乡绅,鼓励百姓开荒,种甘制糖,提高整体受益。制造水泥,修路通村,修整水坝,以防水患…… 不论男女还是哥儿都是家庭收入的劳动力,创收的人多了,整座城市自然也就活过来了。 他这一去若无意外,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孟晚因为要看着藕坊和一家老小,所以没有一同前去。 漫天的爆竹声中,孟晚夹了个香菇猪肉馅的饺子,吃的满嘴鲜香,“你爹这会儿应该也快进京了,等天气渐渐热,他就会回来。” 阿砚似懂非懂,除去刚才那一句惆怅的话,看样子对宋亭舟远行的事接受良好,“那阿砚帮爹爹多次次。”他说完美滋滋的咬了一大口饺子。 常金花慈爱的摸摸他的小脑袋,“慢些吃,叶哥儿还在煮虾肉馅的,阿砚不是更爱吃?” 阿砚忙不迭的点点头,“爱次爱次,那我不吃介个了。” 阿砚小小年纪,胃口也就那么大,他要留着吃自己最爱吃的。 楚辞默默的将自己碗放到阿砚旁边,阿砚偷偷摸摸的看了孟晚和常金花一眼,趁他们没在意,用自己的小勺子将碗里的饺子扒拉到楚辞碗里。 桌上除了各种馅料的饺子还有许多肉菜素菜等,今年家里就他们祖孙四人,吃是吃不完的,黄叶留在厨房煮完最后一锅饺子,常金花叫他们三人也上桌一起吃饭。 年后孟晚要忙藕坊的事,常金花的店铺生意也出奇的好,楚辞再去苗家求学的时候便带上阿砚这个小尾巴同去。 三年过去,苗家最小的白薇也已经七岁了,可惜她天生痴傻,哪怕是五岁,智力与阿砚也无太大区别,因此白日里反倒她与阿砚玩耍最多。 “问君何药补心经,远志山药共麦冬,枣仁当归天竺黄,六味何来大有功。玄参苦,黄连凉,木香贝母泻心强;凉心竹叶犀牛角,朱砂连翘并牛黄……” 黄薇双眼眼距微宽,鼻梁稍低却不显得难看,双眼眼神清澈单纯,口齿伶俐,特别是背书的时候,几乎让人看不出她智力有障碍。 阿砚磕磕绊绊的也跟着她背,“问君何药补……补,不?” 黄薇认认真真的纠正他,“补心经。” “补心经。” 阿砚眼睛盯着晒药的阿寻:他手里是什么呀? 好次的? 阿寻今年十四,认真干活的时候已经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瞥头时见阿砚盯着他簸箕上的木棉花,口水欲滴,以大人的口吻告诫道:“阿砚不能乱吃院子里晒的药哦,有些是有毒性的。” 阿砚目光惊悚,“有毒!” 第二天他说什么都不和楚辞去了,孟晚下乡收藕刚要走,见状干脆将他也带去乡下玩。 “这是东家的公子?看上去十分冰雪可爱。”与孟晚同坐一辆马车的唐妗霜开口说道。自从年前那次之后,唐妗霜等人就开始叫孟晚东家,其余人见状也跟着改了口。 阿砚坐在孟晚怀里打量这个陌生人,让他不想开口都不成。 孟晚在没有阿砚之前也不是个对小孩多有耐心的人,因此十分能理解唐妗霜的不自在,“你不必理他,一会儿就该睡着了,这次带你一起去乡下收藕,等下次可能就要你挑两个人陪同,然后自己来了。” “是,东家。”现在孟晚说的话在唐妗霜耳里比圣旨还好用,知道孟晚有重用他的意思,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和恐慌,怕做不好对不起孟晚的期待。 孟晚接着说道:“还有你们亲人的事,抱歉,还是没能从陈崇和陈云墨口中问出什么消息。” 唐妗霜有个姐姐落在他们手中下落不明,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但这种事怎么也怪不到孟晚身上,东家肯记得帮他们找亲人已经令他十分感动了。 “东家不必介怀,总归陈崇他们已经落网,也许她们已经逃出来了也说不定。”唐妗霜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阿砚已经被摇摇晃晃的马车晃得睡沉,孟晚轻拍他后背,不急不缓的说:“再等两三个月吧,届时可能就问出消息来了。” 那两人现在还在嘴硬,不过是因为心中还有期望有人会救他们出去,等宋亭舟升了官回来,不信他们还认不清局势。 留着他们俩不是因为宋亭舟不敢杀了他们,亦不是怕得罪背后之人,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到了芦桥镇后,藕收的比较顺利,毕竟孟晚在赫山算是名声在外,红山村和红泥村从最穷到如今最富的两个村子,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而已。 当地百姓将孟晚当财神爷似的供着,巴不得孟晚光顾自己村子。 孟晚与几位里长说了今年会大量收购莲藕后,他们也只犹豫了一晚,便决定开春带领村民多种藕田。 藕田种好,严格来说六个月都能陆陆续续的有藕收,但孟晚收藕是要制粉用,渡得越粉越好,便决定之后每年十月底开始陆陆续续的收藕。如今的经验不多,往后可能还要依据当时的情况再做调整。 孟晚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春季种藕之前,选出出粉量最多的藕种来,用来做种植藕田的藕种。 除了当地藕种外,江南地区的莲藕同样品类众多,孟晚早在年前有种藕田的想法后,便给祝三爷寄出书信,直到年后才收到对方回信。信上说他今年是在京都过的年,要年后再启程来赫山,叫孟晚千万不必着急。 果然,二月中旬,祝三爷带着商队风尘仆仆的赶到赫山县。 “晚哥儿,没耽误你正事吧?” 祝三爷是长辈,在赫山又有固定的宅子住,孟晚一收到他到了的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唐妗霜赶了过去,总不好次次让人家登自己这个晚辈的门。 “没有没有,如今还没开始种藕田呢,不急。三叔要的那批糖也都给你备好了,随时都能拉走。”孟晚坐在祝三叔家的厅堂里同他说话。 祝三爷大老远来一趟,糖是最要紧的事,闻言心里终于放心,和孟晚聊了几句家常,“琼娘嘴刁的狠,只要吃昌平的米,我从昌平出来给他们带了不少的米面。” 孟晚想到自家儿子,“阿砚还好些,但他只爱吃我娘做的饭菜,旁人的就差些。” 祝三爷目光柔和,“今天我先歇上一天,明日再去看看阿砚。对了,我在京都见了亭舟。” 孟晚算了算日子,“三叔见他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参加朝廷的考核吧?” 祝三爷叫宅子里的下人上了些果子点心给孟晚和唐妗霜,“确实如此,但我听昭远说去年朝堂上对赫山的争议极大……” 他话说到一半若有似无的看了眼唐妗霜,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方不方便透露。 唐妗霜起身的瞬间被孟晚按下,“三叔,这是我的人,还算可靠。”所以如果是一般的机密说出来也无妨,若是涉及过深就算了。 祝三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说道:“亭舟高升现在几乎是内定的,甚至有可能直接被召回盛京。” “回盛京?”孟晚语气惊讶,他和宋亭舟都没做好回去的准备,按照正常地方官的升迁顺序,宋亭舟这个时候就算回盛京也不会升太快得到重用,因此着实不算是什么好时机。 祝三叔不懂官场,却会看人脸色,“可是有什么不妥?” 孟晚捏了块绿豆糕吃,语气还算平淡,“怎样都好,只等夫君从盛京回来我们再细细商量。” 祝三叔见他不愿多说,便岔开了话题,“你带来的这位小友是?” 唐妗霜虽然是个小哥儿,但能被孟晚带来,可见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祝三爷看在孟晚的面子上态度十分和善。 孟晚向他介绍道:“这是我藕坊的管事唐妗霜,带过来与三叔见见面,若是来日夫君官职真有变化,也好安排好之后和三叔交接的事。” 唐妗霜站起身来对祝三爷欠了欠身,“三爷。” 曾经他最看不起的商户,如今却客客气气的同人说话,并无半点勉强,只有满心期待。 “唐管事请坐。”祝三爷客气的说。 他好奇的问孟晚,“说到你的藕坊,只在信里提到只言片语,这藕粉又是何物?烧水冲服即可?” 亲兄弟明算账,哪怕宋家与祝家亲近,也不能让祝三爷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替自己卖藕粉。 孟晚叫唐妗霜将他们带来的小包藕粉拿给祝三爷看,又吩咐下人送来一壶烧的滚烫的开水。唐妗霜将藕粉放进碗里,放上半勺红糖,先加了些凉水将藕粉搅拌均匀,再慢慢添入开水快速搅拌,不一会儿晶莹剔透、浓稠淡红的藕粉就冲好了。 唐妗霜将碗端到祝三爷手边,“三爷试试看。” 祝三爷是亲眼见他是如何冲调藕粉的,见状不免稀奇,“这就熟了?我尝尝。” 见他要伸手过来接,唐妗霜忙将碗放到桌上迅速后退一步,做完这些他才猛然觉得不对,垂眸微瞥孟晚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异色才略微安心。 祝三爷舀了勺藕粉吃,入口既有淡淡的莲藕清香,口感细腻润滑,入口即化。还具有一定的粘性和韧性,吃起来软糯微弹,红糖醇厚的甜味与莲藕自带的清甜交融在一起,回味悠长。 祝三爷双眸一亮,“不错!”京城里那些贵妇人常爱服些这个粉那个糕的,无一不精巧漂亮,他敢打包票,哪个冲调后也没有藕粉这般晶透。 孟晚预先同他交了底,“三叔,藕粉不易产出,十斤藕里才可出一斤的粉,所以一开始,我对它的定向便是小富之家以上。” “我懂你的意思了,贵些也有贵些的道理,你是没见盛京那些簪缨之族举手抬足撒银子的样子,珠宝玉石都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吃的喝的无一不精,普普通通的一顿饭食都要几十上百两。”祝三爷若不是没有人脉关系,真是想狠狠赚上一笔。 孟晚想起当日在怀恩伯爵府的见闻,群花争奇斗艳,轻笑一声,“倒是见识过一二,也算晓得了盛京的风气。” 他开藕坊本不是为了钻钱眼儿里挣钱,但若是要卖到盛京去,那就不赚白不赚了。 两人又商量了些话,一致决定要将藕粉好好包装。 事情都谈完,孟晚起身带唐妗霜告辞,结果祝三爷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晚哥儿你再等会儿,除了藕种我还给你带了别的东西。” “是种子吗?”这些年祝三爷四处帮他搜集种子,大部分都是菜种。 祝三爷吩咐随从去取,“菜种也有,还有去年在京城时兴的新奇玩意,泽宁和他媳妇帮你网罗的,有给阿砚的玩具,还有些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一样风靡盛京城,其余地方买都不好买。还是兰娘进宫赴宴时,宫里的娘娘赏赐的。” 他这么一说孟晚还真来了兴致,“什么东西来头这么大?” 祝家的下人从后院拉了一车东西回来,祝三爷从里头的暗格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他递到孟晚手上,“这车东西我顺便让下人送到你家去,盒子里头便是兰娘给你拿的。她一共得了四块,娘家嫂子一块,昭远夫郎一块,你这里一块,她自己留了一块。” “这般稀少?那我……”孟晚甫一打开盒子就愣住了,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花香,里面正正方方的放了块被淡粉色纸张包裹的东西。 伸手扯开,赫然是一块被雕琢成牡丹花样式的香皂! 孟晚:“……!!!” 他震惊,他迷茫…… 第59章 滋扰 孟晚心乱如麻的拿着那块香皂回家,和黄叶交代了不要让人打扰后,关在书房里冷静了一天。 从看到香皂的第一眼起,再加上它如今的来历和价值,孟晚便猜测制出香皂的人十之八九是与他同一个世界到来的人,或者可能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他思维发散,心情复杂难鸣,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涌,另一个世界的种种仿佛离他很远,远到像上一辈子。 说实话,孟晚对从前没有过多留恋,他现在有爱人、有家人、有孩子、有朋友,有自己的一番拼搏和成就,没什么遗憾和不知足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心底沉静了不少,开始冷静地想起对策。 不错,孟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乡”警惕之心大于欢喜,他们本就是不相识的人。孟晚不会因为两人是从一处而来便轻易放松警惕,傻乎乎的凑上去搞什么他乡遇故知的戏码。 他只盼那人低调行事,不要牵连到他。 但如今看来,对方并没有这个想法,这就有些难办。 若做香皂那人对孟晚的身份不知情,将来动静太大被人盯上也是他自己的事。可若是他对孟晚的来历有所猜测,哪一日深陷泥潭,保不齐将自己也卖了。 要知道他们于此间来说,绝对是异类,神鬼之说出被人所忌惮。那人此时行事越出风头,以后若是被责问怀疑时便越被常人警戒恐惧,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人心易变,前途生命万不可轻易托付到旁人手中。 孟晚如今最打眼的就是水泥,但严格来说这东西并不是他搞出来的,他也不怕谁过来探究。 糖坊交给碧云,藕坊交给唐妗霜,他就干干净净的做他的知县夫郎。 对了,还要写信给宋亭舟,让他小心此人。 捋顺心中想法,孟晚刚在家里修身养性一天就破了功。 “大人是沙坑县的知县吧?您不在自己辖内县衙待着,不知跑到赫山县衙喧嚷是何意?”孟晚大清早就被乔主簿喊来县衙,一肚子的起床气。 沙坑县知县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带了上百的衙役来县衙闹腾个什么劲儿,还专门挑宋亭舟不在的时候来。 县丞和主簿官阶低微拦不住人,只能将孟晚给请了过来。 岂不知胡逖本来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前衙叫嚣,见到孟晚出声,扭头过来人都傻眼了。 他身侧的师爷可太知道自家大人是个什么货色了,扯了几下胡逖衣摆见他没反应,目光所及赫山县的衙役和县丞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不得不狠命掐了胡逖一把。 胡逖感到痛感眉头只是轻轻一拧,随即挺直腰板,一甩长袖,目光坚定,用他自认为最潇洒的姿态对孟晚道了句,“美人,我愿以正妻之位相聘,山海日月为眉媒,许卿岁岁长相守……” 孟晚:“?” 这是个什么奇葩东西,没听到刚才乔主簿说的那句这是我们宋知县夫郎?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胡大人带人从沙坑县赶来,若只是为了不顾脸面官位,调戏同僚之夫,那便可以走了。等我夫君回来,我定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告知于他,让他上奏朝廷,问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胡逖的师爷暗道不妙,这夫郎竟是个牙尖嘴利的,如此不好对付,怪也怪自家大人是个色鬼,见了美人连路都不会走。 “大人?我们来赫山,不是来要人的?想想您的那些个美妾……” “美个什么妾!有此一位,胜过我那一后院的美人!”胡逖目光痴迷,他上前两步想凑近孟晚说话,“美人莫恼,我并无亵渎之意,只是被哥儿绝色容颜所惊艳。” 到底是考过进士的,胡逖清了清嗓,“啊~眉若远山黛,眼似秋水横……” 孟晚只觉得这个沙坑县知县脑子也有坑,不耐烦的喝了句:“雪生!” “唇比春日桃花艳……啊!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打县太爷!” 还在吟诗作对故作潇洒的胡逖下一秒就被雪生一拳打退。 孟晚冷笑道:“胡大人既是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赫山不欢迎大人了。” 他的话像是一个指令,县衙内的衙役和捕快都虎视眈眈的看着沙坑县的人。 胡逖倍感委屈,“美人何必如此无情,我只是想与你多说上几句话而已。” 师爷看着已经开始往后衙走的宋知县夫郎,比胡逖还委屈十倍,他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窝囊废! 当时宋大人带人去他们沙坑县是多硬气的、多霸道的,连胡逖的小老婆都给一窝端了!他们大人倒好,一见到人家夫郎连路都不会走,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旁边赫山县衙的衙役都看着笑话,他一张老脸都没处放了。 师爷拽住捂着鼻眼满是狼狈还要跟着孟晚跑的胡逖,“大人,既然你不想找年前丢失的妾室了,那咱们就回沙坑县吧。” 胡逖一把甩开他,露出乌青的眼睛和已经血流不止的鼻子,瓮声瓮气的说:“回什么回,宋亭舟带走我那么多美妾,将他夫郎赔给我。” 赫山县的衙役们冷着脸看他大放厥词,陶九恨不得把他另一只眼睛也给砸青。 眼见着他们再不走赫山县衙的衙役就要按耐不住动手,师爷个头嗡嗡声,吵到脑壳都懵懵哋,他用最后一口活气艰难的劝阻,“大人,回去吧,宋大人夫郎可能是见咱们人多……” “你说的有理!这些我们空手上门,还带了这么多的人,小美人定是被吓到了,带我回沙坑县梳洗打扮一番,带上众多礼品珠宝,他肯定就会对我另眼相待了。” 师爷:“……” 对对对,只要你先走,说什么都对。我的大活爹,做你下属真是我的福气! 孟晚无故被骚扰了,让雪生打了人也不解气,“雪生,你去和守门兵说一声,往后不许什么人都放进城里,排查要仔细。” “是,夫郎。”雪生领了命快步往外走,没一会儿又跟着陶九一起折返回来,“夫郎,陶典史说有两个沙坑县的衙役偷偷在牢房附近探查。” 孟晚虚虚眯起眼睛,“原来如此,我就说再荒唐也不至于大动干戈一场,带人过来就为了要几个妾室。” 孟晚在屋内踱了两步,吩咐道:“陶九,你一会儿趁无人时将陈崇和陈云墨单独关押到税库去,门口照常留两人执勤,雪生你到税库里亲自盯着他俩。” 陶九问:“夫郎,那牢里怎么办?” “找两个机灵的,打扮邋遢点,最好看不清人脸,若是有人劫持,便顺势让他们将咱们的人劫去。”孟晚越想思路越顺畅。 过了会儿楚辞也被孟晚揪过来,要走他几包药粉交给陶九。 晚上孟晚几乎一夜没睡好,惦记着衙门牢房的事,天蒙蒙亮的时候陶九过来禀告,黄巡检和陶七被他们掳去了。 “夫郎,我们现在要不要按他们留下的踪迹去找人?”陶九问道。 “去是肯定要去的,这回换你留下看守罪犯,雪生带上所有捕快前去。”孟晚叮嘱雪生,“事先让捕快在周围埋伏好,你先去探查情况,后再抓人。若是打不过就先保命回县衙,不必与人硬碰硬。” 楚辞的毒药迷药等,孟晚事先给在地牢伪装成陈崇二人的黄巡检和陶七带上不少,这次雪生去又给雪生塞了几包。 本以为万无一失,岂料雪生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孟晚本来就心急如焚担心他们的安危,岂料胡逖这个不长眼的色鬼又打上门来。 这回他长了记性,没带一大泱子的手下和啰啰嗦嗦的师爷,单单他自己和两个黑炭似的仆人。 胡逖穿了一身白衣,脚踏的靴子一尘不染,腰系玉佩做装饰,头戴镶嵌着宝珠的银冠,折扇拿在手中轻摇……还是不好看。 倒是那两个黑脸仆人衬得他白了两度,仅此而已。那张脸本就普普通通泛着油花,上次雪生给他打的黑眼圈还没消下去,他打扮出花来也还是没什么变化,反而更显油腻,让孟晚看着就想吐。 要不是想从他这儿套出几句话来,孟晚面都不会露,可真的出来看见胡逖这种花痴样,他又琢磨着这种货色就是背锅侠吧?他真能知道什么内幕? “不知胡大人又来赫山有何贵干,我记得各县知县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离开任地的吧?胡大人上次来我可以当做不知道,这次又来,我一届后宅小哥儿,怕是接待不周。”孟晚穿了身普通不过的薄面长衫,头上戴的也素净,说话间绵里藏针,句句都在说胡逖逾矩。 “自从上次见了哥儿,我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日日相伴才好,只盼哥儿怜惜我一片痴情,成全了我。”可不知胡逖是真傻听不懂话,还是色心太盛,耳朵里听不进去旁的,只管在那儿和花孔雀似的显摆。配上他一只青紫的眼睛,不像是县太爷,倒像是耍猴的。 孟晚冷笑,“既然胡大人不好好接我的话,以县官身份三番两次的戏弄与我,就别怪我也不客气了。” 见孟晚温怒,胡逖忙道:“哥儿这是误会我了,我对哥儿一片真心可照日月!” 孟晚站起身来,向他左右探了探。 很好,就带了两个人敢上门调戏他,有胆量,真当他是好惹的不成? 孟晚坐回椅子上一口干了一杯茶水,豪迈的像喝酒,“陶九,将胡大人请进班房里住一天,好好招待。”后面四个字语气极重。 第二天一早,被打的像死狗一样的沙坑县知县被拖到城门外,引无数人围观。 师爷在城外等他,见状捂着脸派人将他拖上马车。 夜里雪生和黄巡检一行人终于回来,不光他们,还带回来十来具尸体。 黄巡检一脸惭愧,“夫郎,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他们在发现暴露的一瞬间,全都咬舌自尽了。”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孟晚预料,他看着捕快们扛回来的尸体,有的嘴巴微抿,唇边溢出一抹鲜红,有的则嘴巴大张,里面血红一片。 孟晚扭过头去,“算了,你们无事就好,只好牢房加强巡逻,每组不可少于十人。” “是!” —— 晚上孟晚伏案给宋亭舟写信,略过胡逖乱七八糟的话,提取了几个重要信息。 第一:胡逖可能知道一点内幕,但绝对不多,否则不可能到如今人头都快不保的情况下还悠哉悠哉的跑来赫山县。 第二:陈崇和陈云墨比他们想象中的价值还要更高,值得幕后之人从试探到趁宋亭舟不在来劫狱。 第三:死的这十人都是死士,任务失败无人逃离,无人生还,干脆利落,不像是小家小户能培养的出来的。 孟晚越写面色越凝重,他信上叮嘱宋亭舟在京都行事定要万分小心,切切不可独自返回岭南,与秦艽等人一起回来就更好了。 笔尖在纸张上顿了顿,墨色偏淡,他抬腕蘸了一笔墨汁接着写到,若是遇到行径可疑、试探他的人也要当心,可能来者不善。 孟晚这封信一直写到深夜,中间油灯还添了次灯油,第二天清早下起细雨,他撑着伞,伴着薄薄的寒雾被他亲自送到驿站。 驿站送信总是比人力货运要快的,他们有特定的地址,昼夜不停赶路,每送到下一站便由另一间驿站的驿卒继续前往。 信件历经由南到北上千里路,终于在二十天之后送到了禹国的都城——盛京城中。 有人轻而易举的在驿站取到了书信,递送到另一人手中。巧的是当天的盛京城也是雨天,隔着雨幕,里头端坐的人只能看清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旁边有两三侍从。 “主子,是从赫山来的信件,被我们截下了。” 一直养尊处优的手接过信件,“赫山?就是那个近日大出风头的宋亭舟所处之地?” 随从答:“回主子,正是西梧府赫山县。” 那人拆开信封,“哦,原是他夫郎给他写的,字不错。” 万般寂静,四周鸦雀无声,那人翻看了两页,将信甩到桌上,“不过是些情意缠绵的后宅私事罢了,重新放回驿馆去吧。” “是。” 第60章 刁仆 身边有两大高手随行,宋亭舟进京之行并无波澜,顺利抵达京郊。 本来述职的地方官需要集中在京郊参加初考后方可进京,但秦艽的身份毕竟不一般,不必停留郊外,且一到京城郊区便被等候多时的忠毅侯府家仆给领走了。 他进出城门方便,葛全和方锦容便也随他入了城。 宋亭舟身边带了三个衙役,分别是陶家的陶八、陶十和陶十一。他先找到上司刘知府,西梧府隶属承宣布政使司,接着又被刘知府引荐去见了从二品的承宣布政使(相当于省长)。 来京复职的官员数不胜数,岭南一带又地处偏远,等宋亭舟与上司们汇合时,京郊能住的地方基本都已经住满了,他们被分配了一个较为偏远的地带安顿。 承宣布政使对宋亭舟的态度比较和善,想来是刘知府替宋亭舟美言过,但西梧府的通判同样和上官交流融洽,不难看出刘知府为了升官,两边都下了注。 做为知府,能把姿态拉得这么低的讨好下官,这也是头一份了,可见其为了前途拼命钻营。 京郊外有几处寺观,做为这次朝觐的初考地点,由最低官阶的知县开始,然后逐渐往上递增,总体分为自我述职和上级评估。 考核文章都是大家提前准备好的,上官不会逐帧观看,只挑出功绩重点来审核,一般情况下考核会很迅速。但由于宋亭舟递交上来的册籍比旁人多了几张,所以他这边的进度稍微慢了些,这种情况较少,不免惹得旁人侧目。 好在结果是顺利的,宋亭舟又在京郊住了三日,所有地方官初考结束后,便可安心等待二月初一到吏部和都察院的正式考核。 初考结束便不必还蜗居在京郊,大家进城住客栈的住客栈,有亲戚的住亲戚家中。承宣布政使在京中有家宅,还曾客气的邀请几位下官,但下官们有点眼色便不会过多打扰。 项芸留给孟晚的宅子位置不错,宋亭舟可以直接回家去住,他邀请刘知府一同前往。 刘知府倒是没想到他京中竟然还有宅院,愈发觉得他是关系户,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他同去。反而在他离开前悄然问了句,“胡逖的事你准备怎么办了?上次的奏折被我扣下也是为了你好,我劝你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罗通判身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你我……”他本来想说你我这般毫无背景的人,可见宋亭舟的架势似也非普通七品知县,还是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宋亭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刘知府几次三番提点他,哪怕其中掺杂着私心,他也同样领情。“大人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那就好那就好。”刘知府怕的就是宋亭舟是那种不撞南墙心不死的蛮牛,见他心有成算,终于松了口气。 宋亭舟带陶家兄弟进了城,当日他们一家子从京城离开时,拾春巷里的八个粗使仆人并没带走。 孟晚在钱庄留了笔钱,宅子里的下人可按月去取。因为不确定几年才能回来,所以其中还有修缮房屋的费用。 如今三年过去家里无主,上头又没有管事的看着,他们八个从一开始本本分分的样子变得松散。宋亭舟他们上门时,宅子大门紧闭。 陶十一年纪最小,路上和葛全秦艽学了两手粗浅功夫,比他两个哥哥脚步轻巧些,他上前叩门,里头并无应声,于是三两步跑下台阶禀告:“大人,门房人声杂乱,应该是有人在打牌。” 宋亭舟眉头轻皱,“再去叫门。” “是!”陶十一重返回去,大力拍了几下,里头果然传来两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主子不在家。” 陶十一哼了一声,“现在你主子回来了。” “谁?谁回来了?”里面那人慌里慌张的问。陶十一还能听见他小声招呼同伴快收拾东西的声音。 “你主子宋大人,还不速速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探头探脑的望了阵儿,对上宋亭舟的冷脸后,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他显然还记得宋亭舟的长相,“大人,您回来怎么没叫人提前通知一声,小的们好去城外接您。” 宋亭舟没理他,连日奔波与考核他也不轻松,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大人,大人!”门房讨好的跟在后面。 前院被堆得乱七八糟,角落里和花园里长满了枯草。院子里几个小厮正费力的往厢房抬桌子,各个吃得脑满肠肥,抬个桌子都累得气喘吁吁。 见宋亭舟进来,他们憋着一口气生怕被责备,岂料对方只扫了一眼就进了后宅。 后宅倒是清净,那几个小厮没人敢过来放肆,只在前院门房里偷懒打牌。三年过去花园已经荒废了,园子里有个小厮在翻地,角落的耳房面前支了个晾衣杆,一个婢女在晒晾衣裳。 两人见到宋亭舟皆是满脸惶恐,凑到他面前跪下,“大……大人。” 宋亭舟见那两人跪在一处,虽是没说什么,但姿态亲密,“你们私自成亲了?” “大……大人,我,我们。”两人心中大骇,不住的磕头请罪。 宋亭舟在后宅里绕了一圈,见这二人只住角落里的一间耳房,应该是之前他们在时这婢女的住所。其他房间并无灰尘,可见整日打扫过。 仆人私自成亲是重罪,但也是于主家而言,他和孟晚不是刻薄之人,并不想太过追究。 “前院收拾两间房间,后院內寝也铺上被褥。” 两人自知主家是要放他们一马,又惊又喜,忙不迭的应了声去干活。 陶八几人将马牵到马厩里,有小厮从前院过来殷勤的帮他拴马,一口一个大哥,还有个想往他怀里塞银子让他替自己美言,不要被主家苛责。 陶八一个实实在在的乡下汉子,哪儿见过京城里这么些的套路,冷着脸将人推到一旁,回去便一五一十的和宋亭舟说了。 这次宋亭舟来的急,并没带太多行李,和陶家兄弟一人背了个两个包袱,他从其中一个包裹里取出个盒子,抽出六张身契出来交给陶八,“出了巷子往北走,街西有家牙行,你将身契交给他们,让牙行的人来将前院的六个带走。” 那对夫妻若是本分便暂时先用着,在宅子里做些杂活,看看家,两人也够用了。 陶八做事可靠,没过多长时间,前院便传来哭喊声。想来他们也没料到,主家没惩没罚,竟二话没说就将他们给发卖了,动作迅速,下手又快,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 卖了那六人后宅子里越发清净,那对野鸳鸯整日战战兢兢的做活,生怕自己也被发卖。 “月梅姐。”陶十一叫婢女月梅。 月梅听到呼声急忙从厨房出来,“可是大人有何吩咐?” 陶十一性子比几位哥哥活泼些,笑着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大人说你二人既然已经成亲,你就别在从耳房独居了,和柳哥在前院挑间厢房住着吧。” 月梅羞红了脸,却又对宋亭舟感激涕零,“多谢大人成全。” 宅子里的婢女本来就不多,当日孟晚走时有两个胆大,找了家里人替自己赎身嫁人了,只有月梅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小厮里有人心思活泛,见宋家人常年不归对月梅动了歪心思,都是柳哥挡了回去,长久以往两人便渐渐走到了一起。 主家突然回来,还撞破了他们俩的私情,换到规矩严苛的人家是要将他二人乱棍打死的,宋大人竟还给二人过了明路。 “你家中怎么就两个下人,其他人呢?”祝泽宁一身月白锦袍,外罩了件灰鼠皮毛斗篷,一派富家公子的贵气。三年不见他脸颊比前些年微微圆润了些,也少了些稚嫩,多了分世故。可见盛京底层小官也是磨练人的。 “景行喜静,可能是嫌人多嘈杂,给打发了吧。”吴昭远走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说。 比起当日离开昌平的病弱孤寂,吴昭远如今看来温顺平和许多,身上的棱角像是被磨平,也像是被掩埋。 因为孟晚不在,他们便也都没带着妻儿来,不过家里女眷各收拾了一车东西叫他们带来给宋亭舟添置。 三人胜似至亲兄弟,家眷便也比对旁人亲近。 宋亭舟久不见他们,打量了两人一会儿,确定他们面色都不错,不免潇洒一笑,“百十个仆人,都比不上泽宁妙语连珠。” “嘿!”祝泽宁不服,“你这是嫌我聒噪?我在衙门当值的时候可从没这么多话。” 吴昭远嘴角含笑,也跟着调侃了一句,“我和景行又没去过你衙门,谁知道你私下什么样。” 宋亭舟从门口接他们进来,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往中堂走去。 正月末的盛京,天气还十分严寒,陶十一往堂屋里端了两盆炭火。三人分别解下大氅随手扔到软塌上,拉着凳子坐在炭火旁烤火聊天。 宋亭舟盯着红彤彤的木炭,有些遗憾的说:“可惜这次着急赶路,没带太多东西,不然该给你们拉上两车橘子来,我们临县的十月橘甘甜可口,晚儿极其钟爱。” 祝泽宁和吴昭远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祝泽宁道:“你还是你,三句话不离大嫂。” 吴昭远则是感慨,“景行是难得的痴情人,也该得这么一人到白首。” 提到孟晚,宋亭舟眼神便不自觉柔和眼角眉梢的棱角都化在一片暖意里,“你们不知晚儿……算了,不说我了,泽宁下月初一可是也要去吏部?” 说到正事,祝泽宁也开始正经起来,“不错,京官都是初一去吏部考核,地方官是去都察院。你可要小心些,都察院的人最是眼里容不下沙子——那些言官御史们,惯会鸡蛋里面挑骨头,恨不得连谁家多买了一袋米,都能引出奢靡成风、有违节俭圣训的弹劾来。” 吴昭远也附和说:“泽宁虽然说得夸张,可都察院做事确实滴水不漏。” “在我看来,滴水不漏总比姑息迁就强些,但愿都察院能对得起自己的名声。”宋亭舟知道两位兄弟都是关心他,毕竟从表面上看,只有他混得不大如意。 吴昭远的心思要比祝泽宁深沉些,“你这话是何意?可是西梧官场被人插手了?” 宋亭舟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还不算准确,“插手不至于,但其中应是有人同盛京城里的贵族有牵扯。” 吴昭远左右看了看,见周边空旷,没有被人偷听的可能,压低了声音对其他两人说道:“天颜垂暮,前朝后宫都不太平,太子与廉王明争暗斗,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偷偷自荐了。” 祝泽宁岳家光有个伯爵称号,朝廷之事还不如吴昭远知道的多,算是远离政治斗争的人物。宋亭舟又外放在偏远之地,轻易不得回京,只有吴昭远在翰林院有些风险。 “昭远,你可别糊涂,咱们三人这点子身家都不够盛京的中流世家看的,更遑论皇子之间的谋位之争。”祝泽宁急切的劝道。 吴昭远苦笑一声,“你以为那些大人浸淫官场数十年,都是傻的吗?他们是知道躲不掉,才想在还有话语权的时候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有魄力的便争一争,害怕胆小的此时致仕回家,除非是有真本事的,否则等新皇登基他们便再也别想出头。 一朝选对便是几代的家族兴盛,这对视家族兴衰为立身之本的古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有野心的都想辅佐新帝上位,成为一代权臣。 宋亭舟听他话锋不对,抬眸望着他满是书卷气的侧脸,目光微凝,“可是有人已经找上了你?” 吴昭远嘴唇抿的泛白,头次对人透露出来,“不错,是我们掌院。” 祝泽宁迷茫的说:“翰林院掌院魏青?他是谁的人?” 吴昭远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旭。” 宋亭舟迅速反应过来,“廉王文旭?他要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作甚?” 吴昭远摇了摇头,他才在翰林院任职不到一年,许多事也只是看了个表面,并不大清晰明白。 如此情景,便是大家都最不愿意的看到的——被迫站队。 第61章 拉拢 盛京城——二月初一 宋亭舟一大早换上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身着圆领右衽袍,腰束革带,脚穿黑靴。前胸后背位置的补子上绣着鸂鶒。 陶八和陶十一驾着府里的马车送他到都察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已经围满了马车。陶八只得将马车停到外围,与宋亭舟步行进入。 其实官员的政绩,吏部早就整理妥当,该核实的也由地方官上级核实过,只不过其中有没有水分就不知道了。 从今天二月初一起,吏部和都察院开始对数以千计的地方官和四品以下京官进行逐一考察并开具结语,半月便能完成考察评定。 初步结果还需呈送到殿前,由皇上定夺。不出意外的话,二月二十便可公布结果。 考核结果分称职、平常、不称职,上中下三等,称职者可提升官职,平常者多数维持不变,不称职者降职。 更次的比如赫山前几任知县,若是满三年参加朝觐,也会给予处罚,包括责令致仕、罢为民等。 千辛万苦考中进士,最后被贬为平民百姓,算是最重的处罚了。 当今圣上仁慈,历年考核中倒是没有严厉狠罚过,最多就是降降职。 当然,若是对考核结果存疑者,也可以为自己申辩,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玩忽职守。 都察院的考核进行的有条不紊,宋亭舟还在其中见到了王大人,但这种场合不适合寒暄,为了避嫌宋亭舟入京后连林苁蓉处都没登门,就更不会主动与王大人搭话了。 对方也像不认识他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分内之事。 从都察院出来就剩专心等待。 宋亭舟与吴昭远祝泽宁三人多年未见,除了吴昭远上值的时日,三人几乎日日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却没想宋亭舟考核结果还没出来,有人便递上了帖子相邀。 “柴郡?他给你下帖子做什么?”祝泽宁接过宋亭舟递给他的帖子,见到上面的名字颇感意外。 宋亭舟捏着手中的茶盏,“此人与我们不是同路人,左右没什么交情,我回张帖子拒了便是。” 祝泽宁冷笑连连,“当年他那般羞辱兰娘,如今明知你和我的关系还敢给你下帖,脸皮也忒厚了些。” 盛京城内礼教盛行,阶级分明,礼仪繁杂。上至宫廷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言行举止皆被严格束缚在各种规范之中。 兰娘后来虽然嫁给祝泽宁,祝家也给出绝对的体面迎娶,但与柴郡一事时隔三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参加宴席也不免被人指指点点。 好在当年有孟晚开导,祝泽宁这么多年又与她琴瑟和鸣,不然流言蜚语都要将她逼死了。 如此情景,祝泽宁自然不会给柴郡什么好脸色。 柴郡那边来看,自己请来的宾客竟然在其中搅事,破坏好好的昏礼,乃至到后来娶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心中也是分外恼怒。 两人同为一届进士,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偶尔遇到也是相看两厌。 宋亭舟半点没有去赴宴的打算,当天就写了回帖让陶十一送到柴家。本以为这事就已经算了了,谁想到柴郡竟然不请自来。 让人站在门口说话算是失仪,宋亭舟正是官员考核的关键时刻,自然不想落人口舌,便让人请柴郡进院说话。 一进的前厅里连杯茶水也没准备,不欢迎的意图明显。柴郡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宋兄外派三年,这是与我生份了?” 宋亭舟坐下淡淡的说:“我与柴兄本就不相熟,何来生份一说。” 这几年的官场沉浮,可能让柴郡长了脑子。实际能考上状元,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蠢人,只不过眼界不高,人又自负。这会儿却比当年沉着许多,起码只是微微变了脸色,而没有当场暴走。 “宋兄可是因为当日我和富姑娘的事而看轻我?我听过宋兄与其夫郎伉俪情深,还当你是懂我的……” 宋亭舟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长棉衫,衣裳都是以前孟晚留在宅子里备用的,放了樟脑丸,月梅时常拿出来晒晾,倒也没有生虫。 他模样生的冷峻,穿深色衣裳更显深沉,漆黑的眸子映照出柴郡一身锦衣和油头粉面的脸,“你若是真与当时那小哥儿成婚,我说不得还能高看你一眼。可我听说你只是纳他为侍,转而娶了一位武将的女儿?” 柴郡高娶显然没少被人诟病,略扬了扬音调,“我娶如今的夫人只是权宜之计,云哥儿永远是我的挚爱!”只这一句话便能听出,柴郡还是当年的那个柴郡。 宋亭舟从不是什么自负的人,这会儿眼神里也带了丝轻蔑,“下官不是都察院的御史,柴大人不必和我解释。若是无他事,束下官不奉陪了。” 柴郡屁股黏在椅子上坐的牢固,可能是看出宋亭舟没有和他叙旧的打算,终于说到正题上,“宋兄可还记得吴千嶂。” 宋亭舟没有说话,眉眼冷淡,“柴大人有话还请直说。” “今年京官考满,上面有个从五品鸿胪寺少卿的空位,我二人都想角逐一番。但他却注定无缘,你可知为何?”柴郡话语里满含自得。若说祝泽宁与他是夺妻之恨,那吴千嶂就是险些害他失去一甲状元的生死大敌。 从前他因为家世矮了吴千嶂一头,如今知道自己会高于对方,心中岂能不得意? 宋亭舟本来已经起身准备送客,见他此情此态动作陡然一顿,又坐回座位上,似乎有些不解的问:“考满尚未结束,你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会拔得头筹?” 柴郡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中透着意得志满,“自然是有贵人相助……宋兄与我一样都是耕读之家,十年寒窗,孤灯苦读,方才考中金榜。吴家当年是怎么打压你我的,宋兄难道忘了吗?” 他慷慨激昂的说完,声音突然压低几分,“若是有机会能平步青云,宋兄想不想抓住这千载良机?” “你是要为我引荐贵人?” 宋亭舟垂首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因为劳作写字而磨出的厚茧,缓缓开口,“不知是哪一位?” “皇子中行五的廉王。” —— 送走柴郡当晚,吴昭远下了衙便找上宋亭舟,“白日里柴郡来找过你了?” 作为新一届一甲进士,同在翰林院为官,吴昭远是认得柴郡的。 宋亭舟并不意外吴昭远会知道此事,想必是柴郡故意宣扬出去的,“不错,他想拉我入廉王的伙。” 吴昭远大惊失色,“万万不可答应!” 他们只是底层官员,一抓一大把,宋亭舟可能是因为政绩出色,有望升官才被廉王的人盯上。投靠皇子王孙不是不行,但他们如今连话语权都没有,被招揽到门下也是炮灰。 吴昭远担忧的说:“只怕你明着拒绝之后,会有人故意为难。”甚至不用廉王多说什么,底下小官看他脸色就将事办了。 果不其然,与他同来的岭南官员多数都已经接到考核结果通知,只有宋亭舟一人迟迟未有消息。 宋亭舟尚且还能沉得住气,一直默默关注他消息的林苁蓉反而坐不住了。他因为避嫌不能杀去都察院,干脆在副都御使王瓒回家的途中,让小厮拦住了他的车驾。 “林大人,这倒是稀奇了,我还以为是吴大人先过来找我呢。”王瓒笑呵呵的说。 林苁蓉看着他的笑,怎么看怎么虚伪,他没有和王瓒弯弯绕绕你来我往,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已经打听过景行的功绩,各个考核都是上等,怎么还没有升迁的消息?” 王瓒笑意不减,“林大人不必心急,宋知县政绩卓越,升迁只是早晚的事。” 林苁蓉险些气笑,“当日你和吏部司郎中一唱一和说的好听,怎么,王大人还有健忘的毛病?” 被他嘲讽了王瓒也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的劝告道:“林大人,景行的赫赫勋劳岂止流于表面?暗处筹谋安社稷,无声举措定乾坤。你不知,我却知;陛下知,有人却不知。其中大有可为矣,莫要挂念。” 他说完就乘车离开,徒留林苁蓉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他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去拾春巷。” 他下衙就已经不早了,到拾春巷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亲口嘱咐宋亭舟一句,“不必心焦,圣上自有定夺。”后便匆匆离开了。 有了他这句话,宋亭舟更是安居家中,怡然自适。 祝泽宁的官职已经下来,有他同在京城为官的大舅哥帮他运作,祝三爷又留了银子给他们打点人脉用,祝泽宁顺利升了官。他如今是工部员外郎,从六品官职。 虽然在六部中工部又苦又累还捞不到油水,可六部官员说出去还是比一些闲职有脸面的。 祝泽宁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欢喜,可一想宋亭舟的朝觐考察还没结束,他又耷拉下脸来,“本来应该顺顺利利的,怎么还会有波澜?” 宋亭舟为人低调,在盛京待的时间也不长,真要是得罪的高官貌似也就只有一人了。 “是不是吴巍那个老贼?” 宋亭舟还没回应,门口吴昭远便大步流星的过来,“不可能是吴巍,吴家这些天出了大事了!” 今日他们是在祝泽宁家相聚,祝泽宁挥退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忙问吴昭远,“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收到?” 吴昭远下了衙就往祝家赶,喉咙干涩,拿起桌上的茶杯便饮,然后说出一句朝堂惊闻,“吴千嶂前些日子被捕入狱了,吴巍正急着捞他,根本没空对景行使坏。” 祝泽宁来了劲,“他怎么还进去了?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连宋亭舟也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说是他被查出在任期间收受贿赂。”吴昭远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同僚说起才知道。 “怎么可能?就是他不谨慎,他大伯吴巍难道不会替他把关吗?”祝泽宁惊讶道。 倒不是他觉得吴千嶂人品贵重不可能受贿,只是不相信对方在京察这么重要的时刻,会因为这种事被抓。 宋亭舟不解,“吴千嶂本身也是有几分本事才华的,不至于事事都要吴巍把关。” 祝泽宁又替吴昭远续了杯茶水,“你外放多年不知道,自三年前你被派到岭南后,吴家就中了邪似的开始走下坡路……” 原来如今的吴家在盛京已经逐渐被边缘化,吴巍一把年纪,在朝堂上三番五次被皇上斥责。而且三年后的春闱中,吴家竟没有出一个进士。 刨除前头杀光的吴家人,和年迈不动窝的,吴四竟然就是吴家最后一个做官的进士。其余吴家在位官,不是被贬就是犯错被杀。这种情况下吴巍再看不出来皇帝要整治他就是傻子。 吴家现在要多低调有多低调,恨不得夹起尾巴来做人。连往日吴千嶂百般瞧不起看不上的柴郡都能骑到他头上拉屎。 哪怕吴家累积几代的财产人脉依旧庞大,但非勋贵人家,无人再朝便是衰败的开始。 “先别管他是怎么进去的,既然不是吴巍从中动手,还有谁和景行有仇?”吴昭远将视线移到宋亭舟身上。 宋亭舟眉头一皱,想起那天柴郡莫名其妙的拉拢。廉王拉拢吴昭远还有原因,可能是他母家都是武将,文官中少有亲信,想培养些无根基的文官上去。可拉拢他一个岭南外派官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大人,家里来信了。” 陶十一小跑着过来找宋亭舟,他毕竟是乡野出身,没注意到祝家管家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家面前急足狂奔、大呼小叫是大忌。 宋亭舟猛地站起身,语速颇快的问道:“何时到的?” 陶十一见祝家的仆从纷纷侧目,想是知道自己不合规矩了,慢下步子小声答道:“应是昨日到的。” 宋亭舟心中急切,两步上前拿过他手中的信,口中不满的训斥了一句,“你是衙门的人,又不是寻常下人,何故做此姿态?” “是!”陶十一挺直腰板大声说话,惹得外面伺候的女仆抿嘴偷笑。 宋亭舟没理他耍宝,拿起信封先翻看两下,动作突然顿住——信笺的蜡封,颜色不对! 第62章 竹筒 宋亭舟拆开信封,飞速看完了信,头一次面对孟晚的甜言蜜语并无过多表情。 吴昭远见他拿着手中的信反复观看,担心的问了句,“如何?可是弟夫在家中出了什么事?” 宋亭舟缓缓摇头,“并未,家里一切都好。”他目光一直放在信纸上,眉眼间似乎也带着几分不解。 孟晚的信上只是几句家常,这就罢了,乃他们写信常态。他久不在家,孟晚说说常金花和阿砚的现状也是应该。只是孟晚在信梢还忆了几句往昔,说想念扬州的云片糕,要宋亭舟记得回赫山的时候给他带来。 他们去扬州只有一次,便是宋亭舟赴任时去扬州看项芸和林易,总共也没停留过多时日,更没吃过扬州的云片糕,孟晚突然这样说,怎么不令宋亭舟费解? “那你这是怎么了?”祝泽宁疑惑的问。 宋亭舟语气笃定的说:“这封信被人动过。” 吴昭远惊骇道:“怎会如此!” 宋亭舟摩挲信封上的封蜡,“我和晚儿收了个义子,他极其擅长制药,晚儿每次写信,用的火漆中都会掺上丁点的药粉。此药粉没有毒性,但触到高温色泽会变淡。” 这封信被拆开后,那人重新封了火漆,但旧色难消,大红色的火漆底色是更浅一分的粉色。明晃晃的告诉宋亭舟,它被动过。 本来今日祝泽宁做东,三人相约在他家小酌几杯,夜宿于此。但宋亭舟拿着这封被动过的家书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意味,同好友们告罪一声,便带上陶十一赶去驿站。 “郎君要赫山到京城的信件?近日只有刚才这位小哥取走的一封。”驿站的人指着陶十一。 宋亭舟毫不犹豫的又问了一句,“那可有扬州来京的信件?” 驿站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个可就多了,每日都有数以千计的信从扬州送递到盛京,郎君是什么意思?”来他这儿打探消息的多了,他一双眼睛看见穿着就能猜到对方身份高低。 宋亭舟一身半新不旧的长棉袍,外罩的灰色大氅倒是还算精贵,但比起那些贵人还是差的远了,像是有些家底却又品阶不高的小富人家。 驿站的人眼光确实毒辣,只一个照面就将宋家家境猜的八九不离十。 来驿站取信件并不需要户籍证明,驿站自有一套规整方式,取信时只要说对寄信人的名称与发件地,再从驿站的登记册上签好名讳即可。 宋亭舟便问道:“我还有位姓云的亲戚,从扬州寄信过来,烦请大哥帮忙寻来。” 他说话客气,驿站的人说白了也只是小吏,当即缓了缓神色,“好说好说,请教郎君大名为何。” 这个宋亭舟也不大能确定,他斟酌着刚要随便蒙上一个,驿站外便骑马飞驰来了个驿卒,“千里加急!扬州来件!” 驿站的人急忙迎了过去,“嚯,这么大?送到哪家去?” 只见驿卒身后背了个高约两米的长筒东西,一路从城门到驿站不知多引人注意,还有几个闲的没事的公子哥儿一路打赌跟过来,就为了猜是什么东西。 “这有什么可猜测的,定是画卷。” “非也,长的画卷我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高的。这么大的纸张要如何作画?定是一种珍稀的丝绸。因为上头刺绣精美不能折叠,所以才卷曲起来。” 有人赞同道:“扬州刺绣举国闻名,王兄说的不无道理。” 人群热议,驿卒背了个这么长的东西却是不方便下马。驿站的人蹬着凳子将他后背上的布绳解开,两个人过来把东西抬下来往驿站里放。 驿卒下马左右扭了扭酸胀的脖子,还不忘提醒道:“仔细着些,是贵重东西,托事者付了三倍的价钱,要到京后立即送到礼部林侍郎家中。” 宋亭舟听到是送到林苁蓉家的,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隐匿到人群里。 陶十一不明所以,跟着他往后退去。 驿站的人忙着派人把东西送到林家,一时半会也没顾得上宋亭舟。套了车,换了个驿卒,拉上东西就往林家去。 第63章 上殿对峙 赫山县63 廉王也不知是何心态,又笑着说了句,“秦艽到底是侯府世子,从小和我们这些皇子一起长大,身份贵重。便是流落到岭南去,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知县使唤。” 秦艽皮笑肉不笑的说:“在其位谋其职,就不劳廉王殿下费心了。”宋家人再怎么指使他,怎么也不会诬告他行强逼奸。 廉王似是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一句正经话来,“在其位谋其职?秦小世子说的好,想必等宋知县调离岭南,你也能协助好新同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艽瞧着他这副蔫坏的模样就没憋什么好屁。 廉王收回目光,端正坐好,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到底是大殿之上,上首坐着皇上,其下又都是朝中重臣。饶是秦艽被廉王激的一肚子火,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站在太子身后。 太子心中满意,岭南这三年到底是没白去,曾经那么懒散的小舅子,如今也知道分寸了。 他用不高不低,用坐在他一旁的廉王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让你去军中是为了历练,日后好接手忠毅侯手中的军队。国公府子嗣繁多,上面又有老国公顶立门楣,自然无需像你这般外出谋算。” 这句话太子说的语气平淡,可秦艽眼睁睁的看着廉王的脸色变了又变,低头咧嘴偷笑。 活该,让你在我姐夫面前瞎咧咧。国公府再兵权在握又如何?底下子孙没一个成器的,嫡子没一个活到成年,庶子天天和公鸡似的斗来斗去。等老国公百年之后,定襄国公府就是一盘散沙。 他这边看廉王吃瘪正得意,冷不丁听到皇上提到他,“秦艽去了岭南这三年,如今倒是稳重不少。” 秦艽忙走到殿中,跪下回话,“是微臣从前顽劣,还劳陛下惦念。” 太子在一旁听着颇为满意,不错,说话也比从前好听。 “你在钦州带兵上阵有功,又是忠毅侯世子,可愿去你父亲军中做个守备?”忠毅候所管辖的边境防护兵中,守备已经是正五品的武官官职了,而秦艽如今只是个六品的百户。 见皇上有意抬举秦艽,廉王有些坐不住了,“父王,秦艽年龄尚小,连武举都没考完,只历练三年便坐上守备之位怕是不能服众。” 武举同文人科举一样三年一乡试,再三年一会试。秦艽只是早年考了个乡试,得了个武举人的称号,并未参加过会试。其实以他的身份,将来是一定会子承父业接管忠毅侯手中的军队的,因此参不参加会试并不重要。 太子适时开口,“服不服众要问军中将士才对,而不是你我妄测。”秦家军不服自家少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五皇子眸色一变,定襄国公在军中地位不可动摇,秦家不可抗争,武官他险胜一筹。但太子在朝中文官中的支持者甚多,他可用之人甚少,世家自身难保不敢随意押宝,他只能收服些没有根基的寒门子弟慢慢图谋。 如此情况下,秦艽万万不能在军中闯出名头来。 “父……” “谢陛下隆恩,但廉王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微臣想参加明年的武举后,再去军中为陛下效力。” 廉王刚要再开口说话,秦艽竟然主动回绝了皇上的好意。 皇上倒是高看了秦艽一眼,“你既然心有鸿鹄想继续武举,自然再好不过。” 他说完问身边的宫侍,“赫山知县宋亭舟可到了?” 宫侍深深的弯下腰,“回陛下,人已经在偏殿恭候着。” 皇上缓缓颔首,“那就传上殿吧。” “微臣西梧府,赫山县知县宋亭舟,恭请陛下圣安。” 宋亭舟老老实实的跟着宫侍进殿,脊背挺直,头颅微垂,下跪行礼时眼睛专注地看着地面洁白无瑕的汉白玉,并不敢左右乱看。 皇上居高临下的凝视他片刻,眸中渐染嘉许之色,“宋亭舟,齐盛二十五年二甲进士第五。任职赫山知县三年,功绩卓然。辖制乡绅,开垦荒地,扶持工坊,鼓励贸易,使当地民生兴旺。此等政绩,堪为百官楷模!” 第1章 返回赫山县 画卷展开之后,诺达的一个大殿里,竟半点杂音都无。一时间落针可闻,片刻过后只有一声声细小的抽气声。 “抬到近前来……罢了,朕亲自下去观看。”年迈的帝王从龙椅上站起来身,脚步略显急促的往殿中走去。 宫侍忙凑上前扶着,“陛下,您慢着些。” 皇上挥退宫侍,到近前处去看孟晚画的六张图,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画作的逼真之处。大到画中山峦上的飞鸟鱼虫,小到孩童头上的红布绳,无一不精湛到仿佛真的能伸手可触。 皇上的手堪堪停到那一排排整齐泛黄的甘蔗地上,到底是不忍心触碰。 “好啊,妙啊!”他抚掌大笑。 殿中其他大臣,包括皇子都站起来观赏。林苁蓉和宋亭舟哪怕已经展开画卷看过一次,可此时再看仍不免被触动,更别提他本身就参与了画中的一桩桩一件件事件。 几名宫侍有眼色的接过画卷,仔细拿在手中,让林苁蓉和宋亭舟能空出手来。 宋亭舟便跪在离皇上近在咫尺的地上,“陛下,微臣从小父亡,家中赤贫,是靠母亲和夫郎辛苦劳作才能赴京赶考。当日微臣赴赫山县上任,旁人皆不看好微臣,微臣却从未有半点鄙夷不甘。只因天下百姓都是陛下之子民,在微臣看来,赫山的百姓,同京城的百姓,同江南的百姓并无半点区别。” 他吐字清晰,说话掷地有声,说出的话语真诚恳切,实实在在。让听者都能感受到他是一番肺腑之言,而非虚假的场面话。 不光他面前的皇上心中有所触动,殿中的许多大臣也是百感交集。曾几何时,他们也不曾被权利的欲望所熏染,发誓要为天下黎民做个清正廉明、断狱如神的父母官。 可后来是无奈,也是贪念,终究是回不去了。 “宋卿所言极是,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皇上指着上面的三幅画,“朕还是皇子时便听太傅说过,岭南地势险峻,穷山恶水间瘴疠横行,民生为艰,一片荒芜之象。可终究没能亲眼所见,原是如此景象。” 朝堂上的又岂止是帝王,皇子大臣在京城中争斗一生,许多人甚至连农田都没见过,更遑论偏远苦寒之地。 贫民之艰难,只存于他们笔下和薄薄的纸张上,又有几人能真正看见,了解呢?此时直面如此逼真的画作,难免不震惊。 廉王从自己座位上出列,“父皇贵为天子,龙血尊贵,这些平民百姓依附父皇皇恩,近些年又被减去了人丁税,才有今朝安乐。” 他身上穿着百人耗时三月才可织就的云锦,说着为百姓今朝安乐的话,在宋亭舟和林苁蓉等曾外派为官的臣子中,尤为可笑。 可不能笑出来,因为廉王是皇子,阶级之分就是如此。 倒是太子还曾与岳丈去过边境历练,见识过边疆更为朝不保夕的百姓,因此话语更言之有物,“父皇,岭南之困顿不只一宗,山多田少是其中最大弊端,宋知县能想到带领百姓退林还耕,此乃兴农之措。鼓励当地百姓栽种甘蔗,兴建糖坊更是利民之举。” 赫山梯田和制糖都已经在皇上面前挂了号,做不得假,除了死到临头还在狡辩的楚御史外,最清楚的便是户部尚书蔻汶。 他当初有多看不上岭南,如今看清局势后就有多欢喜。 明年西梧府就应该能把欠户部的钱都还清了吧? “陛下,臣厚颜想观摩此画一二。” 皇上心绪激荡,“来,都来!看看宋卿治理的赫山时下之状!” 文德殿内的一众大臣都走到大殿中央赏画,宋亭舟本来只书于册本上的功绩,如今明晃晃的摆在众人眼前时,任谁来都会震撼无比。 皇上龙颜大悦,恨不得直接将宋亭舟升到翰林院侍读的位子上,天天进宫给他讲讲是如何一点点将赫山县治理成如今这番模样。 工部尚书也是个实干派,他指着最后一幅画问宋亭舟,“敢问宋知县此为何种泥土,竟能建筑城墙?”三合土也不是这个颜色啊? 宋亭舟谦逊的答:“回大人,这是由七位工匠研制整整研制一年才制成的……灰粉。”他将临到嘴边的话咽进肚里,换了个另外的名称。 “灰粉?”工部尚书若有所思,“你说此物加水、沙之前是粉?” 其余人第一眼看的一定是梯田和甘蔗,宋亭舟也很意外工部尚书会看上水泥,他答道:“不错,此粉遇水则融,遇物则结。凡砖石木土,遇之则如胶似漆,浑然一体,纵风雨侵袭、岁月消磨,亦难撼动分毫。” 第2章 闹事 晚儿到底要的是个什么东西宋亭舟也说不上来,但他已经猜到孟晚不想太过出挑,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越少的人知道越少,一切都要合情合理。 “内子的挚友极爱岭南荔枝,他便问烧制出灰粉的匠人可能造出一物能将荔枝常放而不轻易腐坏,以便送到盛京。” 太子微微讶异,“本宫也曾食用过岭南上供的荔枝,那可是要转运四千里,途经水路驿站一百五十三处,途中要用冰块保存。便是如此等到了皇宫也已经仅存三百颗。”他身为太子不过才得了三十颗而已,皇宫大内运送一次荔枝尚且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一个小小的夫郎便能做到? “姐夫不知,孟夫郎是天底下顶聪明的人,他说有办法,没准还真能办妥。”秦艽和孟晚相处三年,现如今已经有些无脑相信孟晚了。 宋亭舟还在极力找补,“都是这些匠人在费心,内子只是异想天开,随口一问罢了。” “那我就等着孟夫郎的好消息吧。”太子背着手往山下走去,抬眼回身间是浑若天成的矜贵。 他从小识文习武,十六岁便跟着忠毅侯在边境待了两年,周身的气势中还带着些将士才有果敢和英气。若不是廉王身后有定襄国公支持,根本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 他们顺着颜色深浅各异的官路入了县城,临近城门太子特意观摩了许久。这时的城门乃至整座赫山县城墙早已修筑完毕,不同于石头垒建的凹凸不平,容易坍塌损坏。灰色的水泥将整座城墙都刮抹均匀,想攀爬都找不到落脚点。 太子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好!”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宋亭舟和孟晚建造水泥想的是修路。而太子见到用水泥建造的城墙,更多的是用于军事。这是孟晚和宋亭舟所领悟不到的。 宋亭舟甚至不用腰牌和身份凭证,靠脸顺利入了城。进城第一眼便能看到屹立在道路一旁,占地极广的一家客栈。里面生意还算不错,能看到大部分进出城的客商都会直奔客栈休息。 太子只多看了两眼,秦艽就在旁边自动解说:“这家客栈也是孟夫郎修建的,除了前面的门面,院里还有两座小楼。姐夫你不知道,别看现在人少,等秋收后到来年春,这家客栈比开在贡院旁边的悦来客栈还热闹。” “咳。”宋亭舟轻咳一声,唤回太子和秦艽的注意力,“公子一路劳累,还是先到下官宅院里休整一二吧。” 太子撂下帘子,“如此也好。” “常姨,宋大人回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哦,店里生意太忙走不开啊,那我们先走了。” 安静了一会儿,秦艽又在外头和人打起了招呼,可见他是真的喜欢赫山县,进城后比回京还兴奋。 太子端坐在马车上,冷不丁车帘被人从外掀开,秦艽仗着骑术好,递给他一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姐夫你尝尝,宋大人母亲做的香酥羽脍,可好吃了。” 太子面色深沉地直视他,语气看不出喜怒,“君子不贪口欲,你姐姐教你的规矩,可见都是忘光了。” 秦艽被训斥的耷拉下脑袋,撂下帘子不敢吭声。太子妃比他年长几岁,秦艽长到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算是姐姐将他带大,秦艽再混账,他姐教的规矩该守都守得。 这次是真的安静了,可挡不住街上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家里有闲钱了也舍得带家人进城来采买东西,看看戏文。 小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杂耍的艺人和能清晰飘到耳中的戏腔。 宋亭舟归家心切,顶着绵绵细雨骑马在最前面,结果到了家里老娘和媳妇谁都不在,只有一头狼在院里阴凉地方乘凉。 常金花习惯了儿子三天两头出远门,不至于像在三泉村没见过外面天高地阔时惦念,把手头的活计忙完了才赶回家。 “大郎?家里是来了客人了?”她一进家门就见平常给秦艽留着的小院外面站了好几个冷脸侍卫,不免有些忐忑。 宋亭舟已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整理着浅薄的衣衫,安抚母亲,“是盛京来的高官,在咱们家小住两天就走,言语间客气几分就是,娘不必担忧。” 常金花听他这么说心下安定不少,“那我去叫黄叶和我上街再多买些菜肉回来。”赫山热的早,而且又湿又热,肉菜什么的都防不住,见天买新鲜的才好。 宋亭舟知道她爱张罗饭食,倒也没出声阻止,也没特意叮嘱什么。他家一直是这样的家常便饭,太子殿下想来也不会因为这个苛责于他。 宋亭舟此人就是这样,会因为种种遭遇更加内敛成熟,也会因为孟晚和严昶笙的某些话而产生深刻的触动。 思想成长与蜕变的同时,他却还是他。那个在学堂里能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的宋亭舟,那个在低矮的门楼外与孟晚一眼万年的宋亭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