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也要卑微求爱吗》
1. 音修
天落了雪。
冬漾躺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沫,顺着脸颊流在苍茫雪地上,氤氲开来。
眼前朦胧一片,似真似幻。
她强撑着半睁双眸,唯见一人墨袍孤影,沾染了半身血迹,踏雪而来。
是裴栩。
他来杀自己了吗。
冬漾唇角微微上扬,似是看到了什么满意的画面,呼吸也平缓了几分。
待那人走至身前,垂眸凝望她时,她心头忽然掠过万千画面,有关他们相识的这十年。
十年里,裴栩对她一片痴情。
无人知晓,这个被修真界誉为谪仙降世般清冷孤傲的男子,私下竟是个十成的情种。
为她受伤,为她反叛,为她献上自己的一切,只为获得她目光的片刻停留。
她利用他的权势,拿他换取筹码,为自己蓄谋已久的反抗造势。纵是面对他几近破碎的眼神,也不曾流露半分真情。
她深知,在这个音修主宰的修真界,身为聋哑一族的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终究是与音修势不两立的。
裴栩以为用温暖能捂热她这颗冰雕的心。
可也未曾想到,层层冰霜之下,包裹的是块坚硬的磐石。
直到那一夜,一把利刃贴上他的脖颈,孤冷的寒光刺痛了他轻颤的瞳孔,一滴泪悄然划过染血的脸颊。
他声音沙哑,压抑着浓厚的情绪:“……还不够吗?”
我对你的真心,还不够吗?
细密的长睫掩盖住了冬漾眼底的波澜,她攥紧利刃,更加用力地贴紧了几分,没有回应。
裴栩的眸子在这刻彻底被灰暗笼罩,他忽地笑了,笑容在他脸上分外好看,却又无比刺眼。
哀莫大于心死。
如今局势已然变换,她穷途末路,伤痕累累,而他居高临下,作壁上观。
冬漾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绝情了。
究极一生都被困扰在恨怨里,以至于那些曾向她倾注的情意,都变得渺小而徒劳,宛若浮沫。
她收回思绪,感受着落雪融在脸上的冰凉,神智也清醒了几分。
裴栩立于她身侧,遮挡住了半边天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冬漾心头倏地抖了一下,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占据了脑海。
她抬起冻得半僵的手指,朝着裴栩轻轻勾了两下,示意他靠近。
寒风扬起裴栩沾雪的发丝,他凝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冬漾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
时间在此刻被拉得无比漫长。半晌,他才终于单膝跪地,缓缓倾身。
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了。
冬漾的指尖拂过他的脸侧,那里有一道很浅的疤痕,是他为她挡下的那一道音攻留下的。
裴栩眼睫轻颤,通红的鼻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难过。
还是喜欢她的吗……冬漾浅浅一笑,就像从前她施舍给他的一样。
下一刻,她环住裴栩的脖颈,出乎意料的是,轻而易举便将他拉了下来。两人霎时贴得极近,呼吸相闻。
随后,重重吻上他的唇。
她能看到裴栩猝然睁大的双眸,带着几分茫然与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唇齿相缠时,舌尖隐约沁着淡淡的咸涩,带着湿润的触感。
他在流泪吗。
印象中,他很少流泪。为数不多的几次,皆是为了她。
这是第几次来着?
……记不清了,罢了,毕竟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她感觉到裴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冰冷修长的指节覆上自己的脸颊,轻柔得几乎要感受不到。
可惜,这份他等待了十年之久的浓情蜜意转眼间便要消逝了。
气息逐渐变得微弱,抬起的双手也止不住地下滑。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阖上眼的那刻,她看到裴栩双眸泛红,嘴唇微动,好像说了几个字。
她在心底默默苦笑。
你忘了吗,我是聋哑人啊,不可能听到的。
黑暗瞬间将她包裹,伤口的疼痛几乎察觉不到,脑中意识尽然散去,身体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她就这么死在了裴栩的怀里。
-
【宿主您好,您已绑定反压迫系统。请宿主带领聋哑一族逐步升级修炼,反抗阶级霸权。本任务九死一生,请宿主做好准备。】
冬漾睁开双眼时,眼前忽然闪起一阵刺眼的光芒。
她下意识侧头眯起眼,最后定睛一看,是几排悬浮在空中的白字。
……反压迫系统?这是何物?
【该世界为音修主宰的修真世界,您所处之地为试音场,所属宗门天音宗,定期送入试音傀儡以试验音攻术法与乐器,您正是其中之一。】
脑子还是有些不清醒,冬漾尝试回想自己从前的记忆,却愕然发现,竟半分也记不得了。
我是谁?又为何在这?
直至此刻,她才注意到,这里似是一座刑场。
而自己的身体被悬空吊在一座巨大的圆台中央,手腕上的铁链深深嵌进皮肉,剧痛与失重感袭来,渗透一身冷汗。
铁锈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恶寒。
刑场中央,还有九人同样被吊挂空中,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眼神空洞,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四周高台之上,金碧辉煌,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们正互碰杯盏,谈笑风生,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奄奄一息的蝼蚁们。
【当前场景危险值:70%,难度判定为:命悬一线。请宿主谨慎行动。】
【作为新手福利,系统将赠送半个时辰的听觉体验,现在开始——】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耳膜仿佛被钉子瞬间捅穿,钉入耳蜗最深处,剧痛无比。
刹那间,刑场的狂风呼啸,锁链碰撞声,以及高台上的谈笑声……皆如汹涌洪流般一同灌入她的双耳之中。
好痛……听到声音竟是这种感觉吗……
冬漾面上浮现难忍之色,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高台上的音修们不知何时走下台阶,围至刑场外围。
为首一长老衣袂飘飞,捋须而笑,指尖轻拂悬在身前的古筝琴弦,发出丝丝颤音。
“今日的试音傀儡倒是不错,比昨日那批撑得更久些。”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急不缓,“然下面所奏新曲,是我历时一月所谱,纵是资质极佳,也未必撑得过去。”
“曲名《斩魄》,还请诸君静赏。”
冬漾霎时心如擂鼓,不安的情绪弥漫上了全身。
照话中之意,她莫不是要承受这个长老的音律攻击?可她分明毫无防御之力,又如何能抵挡得了!
【已为宿主装配初始特质“静默灵根”,该特质可免疫音律攻击,并将其储存在灵根之中。】
【但请注意,储存值存在上限,超出上限后将加倍反噬至自身,宿主可通过完成支线任务提高上限值。】
静默灵根……冬漾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有些熟悉,却又忆不起来。
不过,有了这个东西,或许能安全几分了吧?
但还是不能完全掉以轻心,假若这位长老的音律攻击超出她的储存极限,那她恐怕会死得比其他人更惨。
在她分神之际,那边长老已接连弹出铮铮几声,凝成赤色锋芒疾闪劈来,旁边几人苦苦挣扎的声音戛然而止。
冬漾清楚地看到离她最近的一位老妇人,徒劳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眼里滚下浑浊的泪珠,还未落地,脏腑便迸射飞溅,徒留一具躯壳。
……原来和她一样,都是聋哑人吗。
脸上残存的鲜血粘住了被风吹起的发丝,冬漾抬眸盯住长老,忽然感觉浑身发麻。
“此番新作,不知诸君可还觉中听?”
众音修纷纷吹捧,长老陶醉于赞誉之中,嘴角笑意更甚,把琴对准冬漾,勾弦弹奏,笃定的神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一道音波直冲她而来,眨眼间便已在咫尺。
然而锋刃般的音波劈至额头的瞬间,竟无比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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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地融了进去,带起的劲风吹扬起她的发丝,露出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赤色的光芒萦绕在她周身,从天灵贯入脚底,随后尽数被灵根吸收。
冬漾只觉胸腔一热,五脏六腑都被填满了一般,涨得难受。
——下一秒,她打了一个饱嗝。
长老:“……”
众音修:“……”
四下寂然。
良久,才有人小声惊呼:“怎会如此?长老所作之曲向来攻无不克,竟对这贱奴无效?”
还有音修不可置信地磕磕巴巴道:“她……她刚刚是不是打了个饱嗝?”
匪夷所思,太诡异了。
长老面上难掩尴尬之色,却还要佯装镇定,轻拂衣袖,冷声道:“此女虽有几分根骨,但也已为强弩之末,待我奏完此曲,定叫她灰飞烟灭。”
话音未落,又是数道音浪穿破狂风席卷而来,直取冬漾命门。
声声低沉,振聋发聩。
但无一例外地全数没入她体内,随着最后一个音弹出,冬漾面上竟毫发未伤,甚至连发丝都没掉一根。
众人哗然,场上顿时一片混乱。
而此时冬漾只觉得撑得难受,不止胃里,每个器官都涨得出奇。
别弹了,再弹真的要吐出来了。
长老脸上彻底被阴霾笼罩,眉头紧锁,眼底迸发出怒意,手骨节突起,周身散发出赤色荧光,杀意腾腾。
【宿主请注意,您的储存值已达上限,再次受到攻击时将会加倍反噬至自身!】
系统每说一个字,她的心便更凉一分。
看长老这架势,自己要被他恨不得活剥了吧?
冬漾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老用力一弹琴弦,几道比过往更强劲的音波对准她疾驰而至。
她只感觉脖子一凉,下意识地闭上眼,把头侧到了一边。
就在此刻,一道极轻的琴音远远传来,空灵悦耳,倏然挡在了她身前。
下一瞬,结冰声于耳畔响起,寒气扑面。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和的风轻拂而过。
她小心动了动脖子,试探脑袋是否安然无恙。
还好,头还在。
冬漾睁开眼,只见几道音波被冻结成冰,悬停在距脖颈不至半寸之处,尖刺堪堪抵住她的皮肉。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黑衣宽袍的年轻男子倚靠在高台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根琴弦,眼睑低垂,透着疏离的凉薄意味。
是他救了自己?
【鉴于您处于新手期,系统提示,刚刚您所动用的静默灵根,可于方圆五尺内开启静默领域,隔绝一切外界杂音。】
【救您之人因静默灵根而来,同时因听力过载一直遭受反噬,宿主可以此作为筹码,尝试逃出此处。】
“……少主?”
旬长老脸色微变,方才的傲慢收敛了几分,似乎有些忌惮眼前之人。
“素日不见您身影,怎的今日会来此处?”
男子没有理会他,似是没听到一般,或是根本没有在意。
他的目光,一直稳稳地落在冬漾身上。
冬漾思索着系统的话,虽心中还有众多不解,但当务之急,还是先逃出这里为好。至于那些疑问,后续再问也不迟。
她整顿了一下神色,抬头张开嘴,无声地对他说道:“我能帮你。”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谁也未率先离开。
久到冬漾以为他不会给她回应的时候,突然感觉腕上一松,冰冷的铁链被解开了。
刚要往下坠落的时候,一股力量忽然托起她的腰身,紧接着,整个人被凌空拽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然而她心里却感到大事不妙。
刚刚的失重感太强,加上她本身胃里就涨得难受,被他这么强硬地一拽,胃里东西直往上涌。
她一个没忍住:“呕。”
男子:“……”
2. 合作
完了。
冬漾想。
刚刚和他僵持半天终于有了结果,但是她这一呕,这人不会直接把她扔下去吧??
不过还好只是干呕,而且只一声就硬生生收回去了。
冬漾面上一片尴尬。
男子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挑着她的领子,将她提在半空。
……果然被嫌弃了吧。
冬漾欲哭无泪,扯了下衣领,给自己留出喘息的空间,悄悄用手语对他道:「我不是故意的……」
长老本来还在滔滔不绝,下一刻便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胡子都差点气歪了:“你……!此女乃我座下徒儿精挑细选出来的傀儡,你怎能强取他人之物!”
聒噪的声音吵得冬漾都有些头疼,刚微微蹙起眉头,就听到了男子贴近她耳边的低语:“别装了。”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你不是聋哑人。”
说完这句话,男子又慵懒地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甚至都懒得伸手提着她,就这么用灵力让她悬在半空。
冬漾心头一颤,刚想解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压根没看他口型,却听懂了他的话。
这要是解释,岂不是坐实了能听见?
而且就算解释,她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有系统,并且被赠送了半个时辰的听力体验卡吧?
简直就是进退两难。
眼下只能背水一战,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开启静默领域,挽回一点信任。
随着她意念一动,周遭的嘈杂声顷刻归于寂静,甚至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他们两人之间刚好相隔五尺,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男子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将冬漾拉近了几分,抬起眸子与她对视,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你做的?”
奏效了!
冬漾点点头,打手势道:「你救我出去,我能帮你缓解反噬。」
男子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墨色衣袍倾泻而下,遮住了半边光亮。
底下众人看到他起身,纷纷后退一步,像是见到什么妖魔一样忌惮。
“这人我带走了。”
男子开口,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此人你若要带走,需留下缘由,否则这宗门中的秩序也就荡然无存了!”长老不甘地留下一句话。
男子已经踏出静默领域,闻言回头,眼底无波无澜。
“她能抵御音攻,这还不够吗?”
冬漾就这么被灵力拽着飘在他的身后。
“如此天赋若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研究研究,也许还能为宗门所用。你连这点远见都没有?”
说罢,他不再停留,径自离开,只留下咬牙切齿的长老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下一刻,系统的光幕再次在眼前浮现——
【恭喜宿主成功脱险,当前危险值为:20%,难度判定为:小有风险。请宿主再接再厉。】
终于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冬漾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与此同时,心中的疑问也不断地浮现出来。
「系统,我为何会来至此处?以及……我是谁?这副身体又是谁?」
【宿主,您名为冬漾,在前世死后绑定了本系统。该身体原本已于刑场上死亡,请您珍惜复活机会,完成主线任务。】
【余下信息为系统支线任务,请宿主自行探索,寻找真相。】
自己之前竟死了吗……冬漾心头一沉,可自己没有半点印象。
还有这副身体,被掳来做试音傀儡必定经受了极大折磨,只可惜人已逝去,反帮她借尸还魂了。
心底的不安油然而生,关于她的前世,以及当下的处境。
但愿以后能平稳度过,若是再经历一次今天这种事,她心脏真的承受不住。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冬漾倏得回过神来,才恍然发觉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幽谷。
层峦叠嶂,昏暗寂静,枝叶遮天蔽日,周围阴暗潮湿,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冬漾面上不动声色,心底留了戒备。
她强压住心底不适,对男子做了一个“谢谢你救了我”的手势。
系统告诉她当前危险值只有20%,说明这人暂时没有伤害她的想法……吧?
男子已经松开了她,任由其站在地上,目光落在她的动作上,看不出情绪。
“走近些。”他忽而开口,声音不大,却直指她耳畔。
冬漾顺着他的话朝他挪近了两步,动作拘谨,带着几分犹豫与警觉。
男子眸光微敛,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下一刻,冬漾的眼睛被什么遮住了。
随后她反应过来,是男子的手掌。
【您的听觉体验已到期,宿主后续可通过完成支线任务延长使用时间。】
系统的提示猝不及防地跳出,冬漾瞬间睁大眼睛,心跳又快了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期!
细密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扫过男子的手心,暴露着她内心的慌乱。
耳畔忽然感受到温热气息扑来,离得极近,酥酥麻麻的。
冬漾全身僵直,后背渗出冷汗。
……他在说话?
试探她是不是聋哑人?
半晌,男子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冬漾的眼睛:“你没听见我刚刚在说什么?”
没了视线的遮挡,冬漾从他的口型理解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用手语道:「没骗你,我真的是聋哑人。」
她确实没说谎,刚刚那半个时辰只是系统给她的作弊手段而已,不能算数。
男子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眼中挖出点什么来,判断她话中的真假。
果然在试探她。冬漾想。
他八成还用了探识术。
但所幸他最后没有再为难她,也许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
“你叫什么?”
冬漾拉过他的手掌,刚想在上面写下名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悄悄抬眼观察他的表情。
见他没有反应,才稍作安心地一笔一画勾勒出了“冬漾”二字。
刚想收回手,男子却握住了她的手掌,在她掌心上也写下了两个字——
裴栩。
他的名字吗?
冬漾只觉得被指尖轻扫过的手心有些痒,将手收了回去,冲裴栩点了点头,意思是她知道了。
“跟我来。”
裴栩转身消失在了一处幽深的丛林中。
“此处为静寂谷,再往里面,是囚禁音孽之地,终日音波肆虐,纵是高阶音修也难以承受,极易引出心底最深层的恐惧与执念。”
冬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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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是让她进去吧?
“唯有拥有静默灵根之人,方可无视音攻,安然无恙。”
裴栩说至此处,将目光投向了冬漾。
“若是我所料不错,你方才在试音场,动用的正是静默灵根。”
“你让我相信你,那好,去证明你自己吧。”
冬漾霎时如五雷轰顶。
她咽了咽口水,望向漆黑如墨的入口,仿佛看到了里面囚禁的无数恶鬼,令人胆寒。
虽说她确实有静默灵根,但对音攻的储存上限已经满了啊,现在进去无异于送死。
冬漾好想和他解释说,其实我这个是低配版的哈哈哈……
可眼前这人摆明了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好。」她用手语比划着,无比坚定。
随后顶着身后不容违抗的目光,硬着头皮踏入黑暗。
裴栩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逐渐被黑暗吞没,目光沉了沉,缓步跟了上去。
静寂谷——顾名思义,静得出奇,死寂无声。
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越往深处去,越觉鬼气森森,了无生气。
冬漾自踏入谷口的那一瞬起,四周忽然陷入了更深的静寂——不同于平日的沉默,更近乎于一种窒息,令人心悸。
她不敢走太快,因为根本不知道路在哪,只能凭借本能摸索前行,甚至好几次差点踩空,所幸及时收回了脚。
“你来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谷中,如同敲响的古钟,悠远空灵。
冬漾心头一惊,环顾四周寻找声音来源。
不过下一刻,她便察觉到不对劲——自己是怎么听到声音的?
不。不是“听”。
冬漾发现这道“声音”并非由耳朵传入,而是自内而生,由内心感应而知。
是音孽?它在与她对话?
然而那语气却并无恶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叹息。
她刚迈出下一步,忽然察觉到一道藤蔓缠住了她的脚腕,紧接着顺着小腿向上延伸,带着冰凉又有些潮湿的触感。
千钧一发之际,冬漾抓起地上的碎石狠狠砸向藤蔓,而藤蔓好似能感知到疼痛一般,表面瞬间竖起了无数倒刺,扎进她的肌肤。
好痛!
冬漾倒吸一口凉气,更加用力地砸去。终于,几截断裂的枝条掉落在地,小腿恢复了自由。
她顾不得腿肉里还扎着尖刺,拔腿就跑,生怕下一刻那些藤蔓席卷重来。
带起的风扬起了额间的碎发,她膝盖以下的裤腿处早已被撕裂成条,碎布随风摆动。
可就在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冬漾猝不及防脚底一空,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歪去,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不知道底下是滑坡还是深渊。
……但好像不管是哪个都死定了。
冬漾下意识护住头,感受着自己飞速坠落。
下面似乎很深,她隐隐感觉到旁侧柔软的枝叶擦过她的身体。
心底忽然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这些枝叶……可以帮她缓冲?
然而希望刚刚升起,身下的枝叶便如同受惊般瞬间四散开来,如同躲避瘟神一样,完全不愿触碰她的身体。
她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向下坠落。
冬漾闭上眼睛。
啊。
这下真的死定了。
3. 幻象
「系统,我是不是要死了。」
冬漾对着系统准备留下最后的遗言。
【当前危险值为:0%,难度判定为:稳如泰山。请宿主放心。】
0%??
这个系统是不是出故障了,她分明都快摔死了。
冬漾刚想追问,蓦地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量缠住她的四肢,落势骤缓,甚至有种被稳稳接住的错觉。
是谁?
她倏然睁大双眼,淡淡的莹白色萦绕在周身,低头向下看去,更是心头一震。
几团朦胧的的白影正悬在她下方,隐约能辨出人形,轮廓模糊,却分明在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举着她。
最终,冬漾轻轻落在地上,毫发未伤。
脚尖点地的瞬间,白影如烟雾般消散,四周又重新被浓厚的黑暗吞没。
冬漾此刻还是懵的。
方才那是谁?又为何会救她?
种种诡异之事层出不穷,无论是刚刚的白影,还是落下前耳边那句“你来了”,都昭告着这谷底藏匿着许多未知的过往。
只是目前来看,它们似乎并不敌视她。
系统判定现在没有危险,或许是真的?
冬漾尝试着向前走了几步,每走一步,地面就微微震颤一下,仿佛回应着她的步伐。
恍惚间,一点光亮自远处飘来。她屏息凝神,待离得近些了,才发现是一只萤火虫。
她抬起手指,萤火虫悠悠停在了她的指尖之上,翅膀微微震动,堪堪照亮了面前的路。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冬漾靠着这点光亮继续朝前走去。
一路所过,两侧茂盛的丛林间,竟隐藏着无数的萤火虫,亮起点点荧光,仿佛是在为她指路。
越往前,荧光越亮。
尽头处,有一团巨大的白影,朦朦胧胧,在这幽深的山谷里如同明灯般的存在。
那里……是出口吗?
“我等你好久了……”
她忽然又感应到一声低语,来自于前方的白影,在轻柔地呼唤着自己。
“来……让我们永不分离……”
冬漾心头陡然一震,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心中涌起千言万语道不明的情绪,令她恐惧又向往。
脚步颤抖着,却越来越快。
在即将踏入那片白光之际,她忽然感觉被谁提住了领子,猛地向后一扯,差点跌个踉跄。
随后额头被重重点了一下,一股灵力灌入识海,像一道寒流瞬间驱散了她脑中的混沌,意识清晰了几分。
冬漾陡然回神,心脏砰砰直跳。
刚刚她是……被控制了?
指尖的萤火虫刚振翅欲飞,却猛地在半空中被定住,悬停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之下。
她抬头,看见了一张微蹙眉头的熟悉的脸。
裴栩?
他一直悄悄跟在自己身后?
前方白影忽然剧烈晃动,伴随着凭空而起的狂风,体型暴涨几倍,周围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魂魄残影。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道强劲有力的尖锐音波直冲二人疾驰而来!
在音波即将劈至眼前的一刻,裴栩反手将她护在身后,自己挥袖抵挡,一团巨大亮光于面前乍起,晃得她双眼一阵刺痛。
转瞬间又有几道音波接连袭来,冬漾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却蓦然发现——
这些音波分明是只冲着裴栩而去,竟然完全避开了她。
裴栩在抵挡间回头瞥了冬漾一眼,见她毫发无伤,神情有些复杂。
“你真的是……”
话未说完,他眉头一沉,又一个反手劈开音波,后撤几步,脚底在尘土上拖出一道深长的痕迹。
同时不忘提起冬漾的领子,脚尖一点,向上腾空而起。
底下密密麻麻的残魄疾速追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绵延成一条巨大的白影,几乎要碰到她的脚踝。
冬漾心头一紧,抬头只隐约看见裴栩嘴唇轻动,对她说了几个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好像是“护好脑袋”……?
她要被抓住的是脚啊,为什么要护住脑袋?
下一刻,她整个人忽然身体一轻,提在衣领上的那股力消失不见。
低头望去,裴栩和白影都已被远远地甩在了下方。
随后猛然意识到——
她被裴栩扔出去了!
更糟糕的是,头顶上面是一片黑压压的阴影,似乎是树冠密布,撞上去应该会很痛。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护住脑袋了。
慌忙用手臂紧紧抱住脑袋的下一刻,她猛地穿破层层枝叶,冲出幽暗的谷底。
久违的阳光洒在脸上,冬漾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终于从这个鬼地方出来了!
身体下坠时,一股灵力浮在她周围,将她平稳带至地面。
——是裴栩的灵力。
片刻后,裴栩也破空而出,身下的音波猛然断绝,仿佛被某种结界封闭在了深渊内。
裴栩落在她身侧,谷口冷风扑面,二人并肩而立。
她偏过头,却发现裴栩早已垂眸看她,神情低沉而复杂。
“刚刚的事情你都看到了。”裴栩开口,“音波伤不到你,你体内确实有静默灵根。”
「我没有骗你。」冬漾比划道。
裴栩却蹙眉,凝视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
冬漾沉默。
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不清楚。
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在这个聋哑人备受压迫的修真世界,她无依无靠,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不过,也许那些曾与她一齐被当作试音傀儡的聋哑人能给她一些线索。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但顺藤摸瓜,寻到他们来时的路,也许能找到答案。
“不说也罢。”见她良久的沉默,裴栩收回目光,站直身体,神情又恢复了冷淡。
“先和我回音司殿,在我查清你的来历之前,不准擅自离开。”
冬漾点点头,同意了。
现阶段,留下对她而言或许更安全。
-
夜色深沉,音司殿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
冬漾被裴栩带回来以后,便被安置在了偏殿的位置。此刻本该歇下,可那缕异动仿佛缠绕在心尖的细丝,让她无法忽视。
推门走出,只见殿门虚掩,一道金色灵息从内里延伸出来,悄然浮动,在幽深的夜里格外显眼。
她轻步靠近,一眼就看见了跪伏在阵法中央的裴栩。
神情隐忍,面色苍白。
他的脊背紧绷如弓,指节死死抵住地面,不时有几滴冷汗自额间滴落,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整个阵法都萦绕着金色的光芒,将裴栩笼罩在中央,形成了一种无形的保护。
他好像很痛苦。
是因为静寂谷中的反噬吗?
冬漾心头一动,暗自揣测。
犹豫片刻,她终究还是上前一步。
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裴栩微微侧头,轻颤睫毛,有些喘息。
“别过来。”
冬漾踏入阵法,在他身后缓缓坐下。
「我可以试试。」她比划道。
裴栩身体微微一顿,就这么看着她,没有再说话。良久,他收回视线,像是在克制,又像是在默许。
冬漾悄悄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掌心覆在他后颈的灵息交汇之处,开启了静默领域。
感受着灵息自掌心流出,暴乱的灵识仿佛被一双无形之手轻轻抚平,一点点与她的气息相融,逐渐安稳,将周遭的一切都笼入静寂。
裴栩的喘息声放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看上去有了好转。
两人就这么静静跪于大殿中央,感受着灵识的交缠。
忽然间手腕被抓住了,冬漾心头一跳,抬眼,撞入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够了。”他低声道。
他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恢复了白天那般游刃有余的模样。
冬漾指尖抖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刚想收回手,忽然掌心一热,一道灼意直冲灵海。
像是某种陌生的意识顺着灵识反卷而来,她瞳孔微缩。
下一刻,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血腥弥漫,尸横遍野。
她伤痕累累,强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在血泊里,入目所及皆是痛苦与挣扎。
地上躺着的尸体,瞪着赤红的双眼,脸上写满了不甘。
可她分明还能回想起,前段时日,他们还一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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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着那个想象中的未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
一个身影自身后走来,她猛然抬头,唯见一道炽白的光芒向她袭来,却无处可躲。
——冬漾倏然睁眼,脸色惨白如纸,额间细汗密布。
方才的一幕太过真实,仿佛身临其境。
裴栩察觉出她的异样,断开二人之间的灵息交缠:“你看到了什么?”
冬漾怔怔地看着他,嘴唇轻颤,却最终也没有回答。
系统的光芒在眼前乍然亮起——
【支线任务已触发——调查身世。请宿主做好准备。】
支线任务?
方才的画面,竟与她的身世有关吗?
“你的灵识,进入我识海了?”他沉声问。
冬漾平复了一下内心,捋了下思绪。
甚是奇怪,为何他识海中的记忆会有关她的身世,莫非他与她从前有什么瓜葛?可凭二人的地位差距,根本就不会有交集。
况且,若是从前相识的话,裴栩怎会认不出她?
不过最令人不安的还是那段记忆本身,那是一场什么战争?死的又都是谁?而且,最后那道白光下来,她定是凶多吉少。
疑点重重,冬漾只觉无比棘手。
「画面有些模糊……大概是在一处战场上。」她最终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别的看不清晰。」
裴栩神色未变,似是看出了她有所保留,却也并未追问。
“并非我主动放开识海,而是你在我灵识动荡时,逆入其中。”
「我是被拉进去的。」
“这正是我关心的点。”裴栩看着她,“一般人进不了我的识海,就算进去,也难以自保。”
“而你,不仅安然无恙,还顺利地退了出来。”
冬漾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底却隐隐察觉不妙。
在裴栩眼里,她已然是个十成可疑的人物了吧?
「……也许是静默灵根的作用?」
“可能吧。”裴栩顺着她说了下去,但下一刻,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自己都不了解自身灵根?”
我去哪里了解啊!
冬漾腹诽,她能活到现在实属命大,别说了解灵根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系统还给了她一个查身世的支线任务,也不知道没完成会有什么惩罚。
一面要提防音修,一面要提防系统,眼下还要和面前这人周旋。
她的命竟如此之苦……
「我的记忆……不太清晰了。」
腹诽归腹诽,冬漾还是决定暂时不招惹此人,于是指指自己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你回去歇息吧。”
冬漾站起身,刚想离开,却又被裴栩拉住了。
“此物你收下,戴在身上,寻常鬼怪伤不到你,当作今夜你帮我的谢礼。”
他伸出手,一条吊坠静静地躺在上面,泛着细腻的光泽。
冬漾低头看去,竟是护身符。
「……谢谢。」她接过护身符,垂眸道谢。
当真是一件不错的谢礼,也许这个护身符真能帮她自保。
不过,他随身带着护身符干嘛?他看上去也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吧?
冬漾抬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身前已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一抹墨色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
手上的护身符被注入了些许灵力,虽不多,但很强劲。
她戴到脖颈上,刚好垂到胸前的位置。
有了这东西,冬漾也稍微安心了些。
回至寝居,她借着月色打量着这块护身符,就在马上要瞧出什么端倪时,忽然感觉体内灵识一阵异动。
并非胡乱地暴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迫不及待地想前去一探究竟。
几次安抚无果后,冬漾长叹一口气,放弃了压制住灵识的想法,提着灯起身随着灵识的牵引悄然而去。
若放在恐怖片里,她一定是那个主动作死的主角。
可若不去,那股躁意又时时刻刻烦扰着她。
一路上弯弯绕绕,穿过了几处林子和一处池塘,她也没料到这里竟如此之大,走了很远也没有寻到那异动的来源之地。
就当她要放弃之时,一股血腥味钻入了鼻腔。
——随后,一只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4. 清雪
几乎是湿润的触感贴上来的一瞬间,冬漾便如被烫到一般想要收回腿。
然而那双手力道奇大无比,任凭她如何使力也抽不开身。
冬漾心下一急,拔下簪子,刚想刺向那人,却在扎入对方头颅的前一刻,紧急收住了手。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趴在地上,约莫十五六岁,头发凌乱不堪,身上所穿囚服也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费力抬眼看向冬漾,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态,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期许。
冬漾被他的眼神一震,心跳快了些许。
这是囚犯?可为何会在这种地方,莫不是私自逃出来的?
灵识指引在此刻中断,显然是已经将她带至了目的地。
这人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但在清楚其身份之前,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她略定心神,朝他打了手语:「你先放开我。」
少年眨了眨眼,手上的力度松了些许,脸上带了丝歉意。
冬漾抽回腿,退后几步,挑起灯去照少年的脸,谨慎道:「你是何人?」
借着幽幽的灯火,她看到少年吃力地双手撑住地面,想支起身子坐起来,最终却还是因为乏力又重新趴回了地上。
他喘着粗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打手语示意道:「……我也是聋哑人。」
竟然是同族?
冬漾略微睁大双眼,下意识想去扶起他,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接着询问道:「那你为何会在这?意欲何为?」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少年每做一个动作,便会更加虚弱几分,「我原本是矿奴,却遭音修抓捕至此,每日经受无尽的虐待……」
少年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反衬出苍白无比的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不在意地擦擦唇角,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我无数次尝试逃跑,却尽然失败,每次被抓回去的时候都会遭受更严酷的折磨……可今日,我必须逃。」
「我的母亲,今日于试音场上被处决了……」
道完这句话,他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动,眸中蓄满泪水,一道银丝顺着脸颊流下。
「我当时正被押至台下等待试音,我……不曾知晓她竟也也被掳来于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而你,当时正吊在我的母亲身侧,却被一个男子带走了……是全场唯一活下来的人。」
少年突然激动起来,用渴求的眼神看向冬漾,手上动作也快了几分:「所以我,我想请求你,替我回家,将此物带给我的家人,好吗?」
冬漾看向他伸过来的手,上面躺着一封血书,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今日在试音场上的那名老妇人,竟是他的母亲吗?
「你没有被囚禁,是唯一可能逃出去的人。而我已然命不久矣……唯有寄托希望于你身上。」
犹豫片刻,冬漾伸手接过了血书,分明很轻,可拿在手中却有如千斤重。
她弯下腰,扶起少年坐在地上。看得出他确实已经筋疲力尽,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手臂上,冬漾死死托着他才能确保其不会再次倒下。
可她心中还有个疑点:「你是如何唤我而来的?」
可以确定的是,灵识确实是指引她来寻这个少年,可若非这名少年做了什么,她也不会无端受到感应。
「我……自爆了灵根。」
什么!
冬漾心中一片惊骇,下意识探了探他的经脉,发现已然寸断,身体更是多处血肉外翻,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这般严重,纵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未曾想到竟然有人为了送出一封信居然敢赌上自己的性命,她心中仿佛被巨石压顶,沉闷无比。
不过既然他愿意相信自己,那她也会尽力了却他的心愿,更何况,这或许对探查自己的身世有些作用。
「你家在何处?」冬漾问道。
少年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照月村。
随后又在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家人的名字。
清雪……他的名字?
名为清雪的少年却在此刻又吐出一口血,原本就沾满了血污的衣服变得愈发赤红。
「我没有可以用来报答的东西,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的魂魄,你拿去吧。」
这话说得猝不及防。
冬漾微蹙眉头,不解道:「你……就这么放心把魂魄交给我?况且,我身上并无法器,要如何收取你的魂魄?」
清雪摇了摇头:「不,你有的。」
他抬手,指向了冬漾胸前。
冬漾低头,发现竟是裴栩给她的那块护身符。
「阴檀木可以用于收取魂魄并储存其中。」清雪显然已经力不从心,只有一息尚存,「待我死后,你可以用它来……咳咳咳……」
他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面上浮现一片乌青之色,身体也软软地瘫倒下去。
冬漾使尽力气却也无助于事,反倒被拉得跌坐在了地上。
「我愿将我魂魄献出,只求你能了我心愿,护家人无恙……」
清雪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血红的手指压在了那块护身符上,留下猩红的血迹。
随着他双眼轻阖,一股微弱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了护身符中,从原本的点点星光逐渐扩散成宛若灯火一般的明亮,映出了冬漾凝重又略带惋惜的脸。
最后一丝气息游入进去之后,他便彻底脱了力,胸腔也停止了起伏,毫无声息地静静躺在了满地的血迹之中。
这不是冬漾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面前死去,内心却依旧无法平静。
她将血书收好,垂眸看向清雪,思索着要如何为他安葬。
然而灵识在此刻又出现了异动,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冬漾不安地转过头,正好与不远处的裴栩对上视线。
他什么时候来的!
冬漾头皮瞬间发麻,全身上下仿佛冻住了般僵硬不动。
裴栩正倚靠在一棵古树旁,双手抱胸望向这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她发现了自己,他也不再停留,径直朝着冬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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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步伐缓慢,灯火幽暗,看不清表情。
冬漾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扶清雪时沾染上的血迹,在浅蓝色的衣裙上格外瞩目。
她后撤一步,脚跟撞到了清雪的遗体。
进退两难。
这般画面,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俩私自串通了什么——虽然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没错……
裴栩走至她身侧,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清雪,淡淡开口:“以后,不要随意私自外出,这里不太安全。”
他的视线又落在散发着莹莹光芒的护身符上:“还有他的魂魄,你若是想留,就留着吧。此人并无隐患,留着或许有用。”
果然全都看到了……
冬漾心里思绪万千,面上佯装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嗯。”裴栩抬手,灵力自指尖萦绕,逐渐向下包裹住了清雪的身体,随后缓缓升至半空中。
他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宁静清秀的面庞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发丝垂泻而下。
裴栩轻捻手指,清雪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竟凭空消失了。
“剩下的我来处理。”他收回手,“今夜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
出发?
冬漾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
“照月村。”裴栩接过她手上的灯笼,走在前方,微微侧头看着她道,“帮他送出那封信。”
事情变得愈发古怪起来,冬漾跟上他的步伐,微抿双唇,心里直犯嘀咕。
这封信送出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会写很多对音修不利的东西。
她越来越捉摸不透此人,想的越多,越觉他身上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及这个护身符……
冬漾又轻轻捻住护身符仔细打量,清雪在上面留下的血迹已然与其合为一体,看不出痕迹。只是拿在手中沉了些许,约莫是他魂魄的重量。
她从前从未听闻,护身符还可用来储存魂魄。
清雪说这是阴檀木做的,是什么很特殊的木材吗?
【阴檀木是一种稀缺名贵树木,常生长于苦寒之地,集阴气而生,可用于滋养魂魄,维持魂力。】
系统突然弹出来的白光猝不及防地吓了冬漾一跳。
「这么珍贵?值多少钱?」冬漾最关心这个。
【经估算,您手中所拿阴檀木,约值五十万灵石。】
五十万!
冬漾这辈子也没用过这么贵的东西,差点手一抖没拿稳。
不愧是第一宗门天音宗的少主,简直是壕无人性。
把护身符好好塞到胸前放好之后,冬漾又问道:「听你刚才一番解释,阴檀木可用于滋养魂魄,也就是说,清雪还有可能复活?」
【理论上是可行的。】
冬漾抬头看向裴栩的背影。
既然护身符是他给自己的,想必对其功效了如指掌,那他方才默许了她将清雪魂魄收至其中,就是允许她日后复活清雪?
她隐隐感觉到,现在所猜测的一切,明日就会逐渐浮出水面了。
5. 矿洞
翌日。
冬漾是顶着黑眼圈出现在裴栩身前的。
“昨夜没休息好?”裴栩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微微蹙了蹙眉。
何止没休息好。冬漾郁闷地想。
简直是一晚都没休息。
昨夜二人道别后,冬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合眼脑海中就浮现试音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一睁眼就仿若能看到清雪在她身前虚弱吐血,惊悚无比。
最后实在难以入睡,起来散心时,还一脚踏空了台阶,正好摔到了手腕上那道伤口,血流不止。
让人如何睡得着。
「还好……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理了理思绪,所以晚睡了些。」冬漾强咧了个敷衍的笑,胡扯一通。
面子不能丢。
手腕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虽已止血,却仍有些触目惊心,而且只是做了简单处理,绷带都略显凌乱。
「我们何时出……诶?」
冬漾手语打了一半,忽地被伸来的一只手打断了。
胳膊被轻轻扶在手上,原本藏在阴影处的伤情此刻暴露在清晨的微光下,上面干涸的血迹一览无遗。
她悄然抬眸,看见裴栩低头时垂下的眼睫。
“跟我来。”
裴栩松开她的胳膊,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地平淡,侧头示意她跟上。
进了屋内,一股淡淡檀香萦绕四周,典雅素净,一尘不染。半阖的窗户上倒映出随风轻摇的竹林,沙沙作响。
冬漾跟在裴栩的身后,看着他拿出药材和绷带,愣怔了一下。
“坐吧。”裴栩走到桌边,将用品置于桌上,望向她道。
冬漾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又重新看向桌子,微抿双唇,坐了过去。
手腕上的绷带被一层层解开,动作说不上多轻柔,但很娴熟。
湿润的毛巾擦过伤口的时候,她没忍住抖了一下,眼睫微微颤动。
裴栩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
冬漾强撑着不再抖,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这幅画面实在太诡异了。
草药凉凉的触感贴上来,疼痛感明显减轻了些许,还带着几分痒。
随后是绷带,裴栩缠绷带的速度很快,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顷刻间便已处理完毕,比冬漾自己缠得好出不少。
他经常受伤吗?
脑袋中冒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冬漾不禁望向他的袖口,可在长袖的阴影遮蔽下,什么也看不清晰。
她收回目光,手腕处仿佛似若还残存着方才指尖划过的触感。
“若不处理好,会致伤口感染。”裴栩起身放好东西,轻飘飘落下一句话,“以后多注意些。”
冬漾轻晃手腕,动作自如,除了还有些不适以外,别无大碍。
「……谢谢。」她微微提起唇角,对着裴栩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裴栩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对上冬漾眉眼弯弯,眸色深了些许,轻轻点头回应后未置言语便出了屋门。
-
劲风扑在脸颊上,吹扬起冬漾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衣摆随风飞舞,她紧紧拉住衣袖,抬手遮住半眯的双眼。
她已经在空中飞了小半个时辰了,脸都有些吹麻了。
照月村这么远吗?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身旁的裴栩,见他依旧不动如山,泰然自若,心中不乏郁闷了些许。
裴栩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垂眸望过来,道:“别乱动。”
冬漾微抿双唇,摸了摸放在口袋的那封血书,暗暗思索着一会儿见到清雪的家人们时,要如何告知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安抚他们的情绪。
照月村应当是一个聋哑人聚集生活的村落,她已经从系统那里得知,此处依山傍水,树木郁郁葱葱,风景甚美。
这宛若世外桃源之地,清雪一直惦念着也属正常。
只是……气息怎的变得愈发潮湿闷热了?
冬漾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望向下方,原本丛林密布的山谷逐渐被布满碎石的土地所替代,天气也由晴空万里至现在的略显阴沉。
怎么回事?
她微微皱眉,待彻底反应过来时,周遭已然完全换了个场景。
「……这是哪?」
冬漾看着漆黑不似从前的四周,瞳孔皱缩,心如擂鼓。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裴栩,想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因为太黑,根本看不见他的口型。
为防二人意外分开,她索性抓住了裴栩的左臂。
意外的是,裴栩没有拒绝,反倒是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冬漾紧紧抓住他的手上,指尖弯曲,直接攥住了。
感受到被抓住的手,冬漾有些懵。
他的手很凉,指节修长,将她的手包裹住毫不费力。
怎料下一刻,身体猝然失重,原本包裹住周身的灵力尽数消散,她坠落而下,死死抓住了裴栩的手。
她知道为何裴栩要抓住她了。
不抓的话就要摔死了!
她感受到身体下落带来的风在她耳旁呼啸,发丝和衣摆一同飞舞在空中。
慌乱中,她只能看清裴栩在她身旁模糊的轮廓,手上被攥紧的力度大了几分,身体落势缓了些许。
脚尖触地的那一刻,冬漾提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了。
可随时而来的,是对陌生环境的警惕。
为何灵力会突然消散?还有,这又是哪?
身旁的裴栩已经松开了她,指尖一捻,淡蓝色的灵火在他手上燃烧着,勉强能照亮周围景象。
这是一处封闭的矿洞,四周是凹凸不平的带着腐朽痕迹的岩石,碎石遍地,弥漫着浓郁的潮湿气息。
她抬头,发现头顶上方也皆是岩石,方才他们坠落而下的地方已经不知所踪。
前后只有一条蜿蜒崎岖的通道,通向未知之处,别无可去。
“我们被传送至其他地方了。也许在踏入这片区域开始,就已经落入阵法了。”裴栩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以及我的灵力,被什么东西压制了。”
他抬手,照亮了一处角落。
冬漾探头看过去,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里俨然躺着一具白骨!
白骨的身上还搭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骨头支离破碎,凌乱不堪,甚至连头骨都缺了一块。
生前必定遭受了巨大的折磨。
随着裴栩的走动,前方的道路也被照亮了,令人胆寒的是,这里并非只有这一具白骨。这条狭窄逼仄的路上,绵延不绝地倒着无数具尸体。
冬漾胃里一阵翻滚,强忍恶心,跟着裴栩向前走着。
“这里有字。”
裴栩屈膝半蹲,手上的火光映出了墙壁上几行小字,约莫是用石头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看上去刻得很匆忙。
冬漾跟着他半蹲下来,仔细辨别着上面的字——
“他们抛弃我们了,留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我告诉大家不要害怕,可之后却发现洞口已经被堵死了,我们永远出不去了……永远出不去了!”
再后面的字有些模糊了,看不清晰。上面还沾染着几块风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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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触目惊心。
读完最后的那句话,冬漾后背一阵发冷。
若是上面所说是真的,洞口被堵死了,那他二人不也出不去了吗?!
字下面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人骨残骸,上面有被磨过的痕迹。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头升起。
这些字不是用石头刻上去的,而是用人骨刻成的。
「这里到底是何地?依照这番话来推测,这些人应当是被某些人刻意关至此处,活活饿死的。可为何我们会被拉进这种地方,是误入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冬漾眉头紧锁,冲着裴栩打着手语,动作飞快。
裴栩略略思忖,站起身道:“此处应为矿洞,这批人十有八九是矿奴,在采矿时遭遇不测,尽数折在这里。”
「矿奴?」
冬漾愣了一下,回想起来清雪曾对她说过自己的身份,就是矿奴。
「也就是说,这些人原本都是聋哑人?」
裴栩未言,只轻轻点了下头。
心脏仿佛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冬漾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白骨,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虽有心理准备,可她还是鼻头一酸。聋哑人低下的地位可见一斑,连自己的性命都保全不了,更何况翻身呢?
“至于来至此处的原因……或许是受了障眼法后,误入了传送阵。”裴栩抬眼示意冬漾跟上,“先在此处探查一番,再寻出路。”
冬漾压下心中情绪,紧贴裴栩身侧,脚底小心翼翼地迈过残骸与碎石,警惕地环视四周。
才走了没几步,不远处蓦然浮现出一个浅白色的身影。
望上去有些像八九岁大的孩童,抬着懵懂的双眼看着他们。似真似幻,不甚清晰。
冬漾直觉有些不对,止住了脚步。
身旁的裴栩也一同停在了原地。
这怎么看都是鬼吧!
空无一人的矿洞里怎会有个孩子?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飘渺之感。大抵是某个已逝之人的魂魄残留此地,无法离开吧。
那名孩童朝着他们走了几步,边走边张开嘴,露出里面空无一物的口腔。
舌头……不在了。
冬漾呼吸一滞,无法想象会是多么恶毒之人才会对孩童下手,手段还这么残忍。
他顺着脸颊流下两行冰凉的泪,手上还打着手语:「我可以走了吗?」
冬漾悄悄后撤一步,安抚他:「我们会带你出去的。」
孩童恍若未闻,颤抖着手:「……还不能走吗?」
她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孩童,手上动作也快了些:「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很快就会找到出口的。」
裴栩站在原地,面色冷淡地盯着孩童,纹丝未动。
「我……我都允诺了不会再偷偷逃跑,为何还不放过我!」孩童动作激动,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为什么!」
几乎是最后一个动作落下的一霎那,孩童猝然乍起飞向二人,眼里似有火光熊熊燃烧,面色狰狞。
他伸出手臂,指节绷紧,一副要掐死人的势头。
也就是在这时,冬漾的肩膀突然被一只手用力拉开,一个身影自后方从她身侧穿梭而过,快得只能看得清残影。
她倏地睁大双眼,依稀辨出那是一名女子的身影,手持长棍,飞至二人身前,奋力一挥,一招便将那孩童的魂魄打飞五丈有余。
女子侧过头,虽只有半张脸,却也能见得剑眉星目,英气十足。
冬漾看着她嘴唇微动,读出了她的嘴型。
她说:“退后,这里交给我。”
6. 脱险
冬漾虽不知此女子是何人,但见她义无反顾去击退鬼魂,理当不是坏人。
鉴于自己毫无自保之力,且裴栩灵力受制,她在眨眼间便已做好了决定——
撤!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一面在心中默默感叹此女英勇过人,一面动作麻利地抓住裴栩的手腕,想要拉着他向反方向逃去。
怎料裴栩反手一扣,竟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非但跑不动,反倒被拉着缓缓移向了鬼魂那边。
冬漾:?
干什么?去送死?
她悄悄用力试图挣脱,却被攥得更紧,手腕都有些隐隐作痛。
抬头只能看到裴栩的背影,她心下一急,索性直接大步走到了裴栩面前,单手冲他打着手语:「你去干什么!为何不走?」
裴栩面色有些阴沉,幽暗的灯火衬得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森冷。
他嘴唇紧抿,未置言语,垂下眼睛看向冬漾,看到她不解的眼神,眸中晦色更深。却也只看了这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投向她的身后——
那里,凭空中又冒出了几只鬼魂。
多为青壮年,却看得出瘦骨嶙峋,神智不清,半睁的眼睛里藏着混沌的情绪,松垮的衣服歪歪斜斜地搭在几乎只剩骨架的身上,应当同为被困而死的矿奴。
他们一齐缓慢地偏过头,将目光锁定在二人身上。
准确来说,是锁定在冬漾身上。
冬漾顺着裴栩的视线看过去,一转头便与他们对上了视线,瞳孔微微收缩,后背一片发麻,心跳如擂。
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几只?
不远处的女子还在与那名孩童打斗,战况激烈,相持不下,应当顾不上这边。
而眼前这几只鬼魂,已经拖着幽幽的步伐,向他二人直直走来,目光逐渐变得凶狠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扯碎。
冬漾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用尽最大的力气向后推着裴栩,试图让他回心转意,远离这般危险之地。
「他们来了……快走!」
或许急切的动作起了些作用,裴栩的步伐松动了一下,抬脚后撤了一步。
冬漾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在下一刻被打得粉碎——
裴栩松开握住她的手,她只觉肩膀上一记用力,自己竟被他抬手推了出去!
飞舞的发丝擦过她的脸侧,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身后倒去。她睁着错愕的双眼,脑袋一时空白。
……什么?
眼见着离鬼魂越来越近,冬漾几乎能感受到身后的那股恶寒之气,逐渐攀延上她的肩颈,包裹住全身。
就在她隐隐感觉鬼魂的獠牙触碰到了她的头顶时,身后忽地被谁揽住了,身体猝然一停,止住了后退的趋势。
紧接着,一道巨震自上方传来。她猛然抬头,一根长棍横在头顶,直直地捅进了鬼魂张大的巨口里。
长棍下,能见那名女子略带吃力的表情,眉头微蹙,额间渗出细汗,却死死地撑住不放手。
……她救了自己?
冬漾还未从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便见女子身后一只鬼魂绷紧五指直冲她脖颈飞来,转眼间便已在咫尺。
她心头一紧,刚想提醒女子身后危险,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倏地掐住了鬼魂的喉咙。
稍一用力,便悄然断裂,瞬间化作一团半白的烟雾。
是裴栩。
冬漾凝视着他的脸,心中翻滚着说不清的情绪。
把她推出去,最后又救了她二人……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当下没有给她思虑的时间,又有几只鬼魂扑来,看上去誓不罢休。
女子一边挥棍抵挡,一边将冬漾护至身后,拼尽全力保护着她的安全,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冬漾心中疑惑更甚,她与这女子素未谋面,为何要倾尽力气护她?
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强行从孩童那里跑来此处替她挡下一击,险些被鬼魂得了手。
一旁的裴栩身侧同样聚集了几只鬼魂,被他掐散的白雾还未完全散去,又有一只新的在他手上魂飞魄散。
冬漾也不再袖手旁观,意念一动,开启了静默领域,周遭霎时陷入静寂。
裴栩被压制的灵力在此刻恢复了些,消灭起这些鬼魂更是得心应手。
几人合作,不过须臾,便已消灭了大半。
就在冬漾以为这场战斗终于可以结束之时,四面八方忽然又涌出了无穷无尽的鬼魂,简直无处不在。
他们歪着头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三人,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冬漾呼吸一滞。
怎么还有!
方才这批被消灭的鬼魂已经耗尽了他们大半力气,若是又再正面对上这些,怕是要抵挡不住,折在这里。
女子也皱眉察觉不对,眼神一凛,转头冲他二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待我捏个诀,炸了这处矿洞!”
说罢,她嘴唇微动,暗暗念了几句,手指交缠弯曲,指尖相点,掌心互扣,周身灵力运转,顺着指节萦绕而上。
周遭鬼魂扑上来的那刻,她找准时机,大吼一声:“破!”
惊天巨震自她掌间扩散开来,矿洞内一时地动山摇,无数碎石迸溅滑落,不时有巨大岩矿砸下来,掀起漫天尘土。
鬼魂们猝然被砸中,一些弱小的直接化为了烟雾,稍强些的也身负重伤,狼狈不堪。
不过这些都绝非重点,她也并非为了完全铲除这些鬼魂,关键在于矿洞上方的光亮——
那里是出口……他们可以出去了!
冬漾眼前一亮,下意识看向裴栩的方向,只见他躲开了一块碎石,也向这边瞥了一眼,见她无恙,欲前来带她出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抓住裴栩,就感觉腰上一紧,脚下一空腾空飞起,直接被带着飞出了矿洞,稳稳地落在了洞外的地面上。
她侧头看去,是那名女子。
她带着自己出来了。
矿洞的缺口暴露在阳光下,也为鬼魂创造了机会,瞬间攀延而上,争先恐后地想要一跃而出。
然而下一刻,刚刚探出的脑袋们被一双脚不紧不慢地点了几下,力道不重,却仿若被灌了铅一般直直地坠了下去,
裴栩蜻蜓点水般从鬼魂们头上踩过,顺势而出,同样稳稳落在了出口外。
女子再次抬手,运转灵力,洞口如蒙了一层屏障般不得出入,而后随着她指尖一点,碎石尘土皆浮于空中,逐渐回至了原处,填补好了空缺。
低头看去,竟毫无痕迹,仿佛没人来至这里。
三人站于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女子将冬漾拉至身后,神色冷漠地盯着裴栩,语气疏离:“打探到你想要的了吗?”
裴栩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抬眸漫不经心地回望回来:“嗯,与我所料相差无几。”
“你竟真做得出这种事。”女子皱眉,将身后的冬漾挡得更严实了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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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时刻将她推出去,我若晚来一步……”
“我自有安排。”裴栩打断她,“若非留好后盾,我也不会贸然行动。”
女子气笑,语气有些讥讽:“这就是你的理由?真是好冠冕堂皇。你灵力受限,又怎能保证不会万无一失?”
场上氛围一时变得焦灼起来。
冬漾看着他们二人,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只隐隐从对话中猜出,女子认得自己,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认识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来此处的原因多半也是为了寻她。
而方才裴栩那猝不及防的一推,则是为了试探女子,至于具体是试探什么,她猜测,一是女子来此处的目的,二是和自身原主人的关系。
如今看来,二人不仅有关系,关系还很深。
只是如今这副躯壳里已经换了人,且自己对原主记忆一无所知,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不如先谎称失忆,日后再慢慢了解。
冬漾平定心下起伏,拉住女子的手,见她转过头来,冲她勾起一抹微笑。
「多谢侠士倾力相助,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我记忆有损,前尘之事尽数忘却,见方才侠士所言,你我二人似乎从前相识?」
出乎意料的是,女子并不惊讶,反倒很快接受了这个措辞,像是早就猜到一般。
她摘下腰间玉佩,拿至冬漾眼前,上面刻着“归无溯”三字,语气放缓:“我名归无溯,来此处寻你。”
一边说着,还贴心地打着手语。
冬漾虽有诧异,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接过玉佩,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刻得很用心,依稀辨得出有些年头了。
“我大你十岁,你我本皆是望月村之人,自幼情同姐妹,相依为命,然我外出之时,有音修来此大肆抓捕村民,就连你也被掳去了。”
归无溯语气低沉,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我闻讯赶来,却寻不到你,幸好还有这玉佩,替我指引到了你,就在这处矿洞里。”
信息量有些大,冬漾与她对视,感受到她关怀的目光,不似伪装出来的。
好巧,自己居然是望月村的人吗?竟和清雪是同乡?
“你名冬漾,天生体质特殊,想来他们抓你也有这个缘由。以及你身上的多处伤痕……是他们做的吧。”归无溯深吸几口气,强压怒意,“真是……罪不可赦。”
原主竟也叫冬漾?
冬漾当真愣怔了几分,这不是一般巧合可以解释的了。
她能察觉出归无溯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裴栩在场,只能堪堪止住。
“此处凶险,你且先与我回村,再慢慢诉说事情原委。”
说罢,归无溯冷冷地扫了裴栩一眼,拉起冬漾想离开这里。
刚走几步,就被一根丝线拦住了喉咙,在脖颈上印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裴栩缓步走至身侧,指尖捻着丝线的一边,侧头望向二人。
“你来做甚?”归无溯面色阴沉,“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吧?回去当你的少主不好吗?”
裴栩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你拦不住我。”
“好……好。”归无溯冷笑几声,“那随你。”
冬漾看着他二人的动作,从话中又挖出了一点信息。
归无溯认识裴栩,还清楚他的身份。这二人从前又有什么瓜葛?
她垂眸,心中一团乱麻。
如今看来,只能先到望月村,再做后续打算了。
7. 望月
望月村。
这里当真是处山清水秀之地,隐于山林,云雾霭霭。
村子不大,约莫只有二三十座低矮的房屋,聚拢在一起,倒显得拥挤了些。
冬漾刚刚踏至此处,忽地一颗鞠球自不远处径直冲她飞来,眼见便要砸到脸上,她双目微睁,下意识地侧身避开。
鞠球堪堪擦着鼻尖而过,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横空拦住——
是归无溯。
她抓住那颗鞠球,略带不悦地看向对面,几个孩子正在那推搡着,似乎是想选出一个倒霉鬼去顶罪。
「告诉过你们踢球要去空地,下次再犯就把你们球没收了!」
归无溯打完手语,随手一投,那颗鞠球便瞬间消失在空中,打眼一看,竟是直冲着空地已飞去了很远。
……真乃神力女子。
孩子们连连点头,有些惧怕眼前这人,随后便一溜烟儿地追球去了。
“你没事吧?”归无溯扭过头,神色略带担忧。
冬漾揉了揉鼻尖,轻摇头:「没事的。」
方才那一幕真的好险,动作再慢半拍就要被砸个鼻青脸肿了。
“这个村子里,皆是聋哑人,且基本上只剩老人和孩子了。”归无溯抿唇,神色有些低沉,“青年们大多都被掳去做了矿奴,或是试音傀儡。”
冬漾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这里之后还是会感觉十分割裂,表面上静谧祥和的村庄,实际上却已支离破碎。
她忍不住悄悄看向一旁的裴栩,也不知道他这个天音宗少主,会作何感想?
裴栩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望回来,眼睫微垂,表情似乎也不甚轻松。
“你且先与我回去,我会将一切……告知于你。”
归无溯说罢,扫了一眼裴栩,用眼神制止他一同前往,似是警告。
可冬漾还有一事未了,此番前来也原是为了清雪。他已然逝去,唯留这一个心愿,此事不可再拖。
「姐姐,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
她掏出血书,虽经历恶战却依旧叠得整整齐齐,颇为用心。
「村中一名为清雪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临故前写下此封血书,托我将其交给家人。我想知道,他家人如今何在?」
“清……雪……”归无溯指尖拂过血书,唇中低喃着这个名字,“我未曾听说过此人。”
「什么?」冬漾惊诧,脸上浮现出几丝不解之色,「此处难道不是望月村?」
“此处不仅为望月村,且还是唯一一个。”归无溯皱眉,说着就要展开血书,“你要小心,莫要被人诓骗了去。”
冬漾胸前的护身符蓦地震颤了一下,她本能地攥住了那封血书,阻止了归无溯的动作:「他一直在外做矿奴,许是年份已久,你记忆有误?」
“不会。”归无溯见她阻止,便收回了手,眸光沉静,“你方才说他年龄不大,而我自幼生活在村中,操办一切村务,但凡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我不可能不会知晓。”
怎么会这样?
冬漾一时捏不准问题出在哪里,垂眸凝望着那封血书,白帛上渗出的殷红血迹刺目无比,字字透着凄厉。
肩膀倏地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是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正把手搭在她的身上,掀起布满皱纹的眼皮看向她。
老人应当同为村民,动作不太麻利,双手微颤打着手语:「孩子……你回来了?」
冬漾只愣了一刻,随即反应过来是在问身体的原主人,毕竟前些天被掳去后生死未卜,村民担心也属正常。
她转身回握住老人的手,浅浅一笑:「劳您记挂,我平安回来了。」
可惜原主已经死在昨日的刑场上了。
冬漾心中黯淡了几分,有些酸涩。
「回来就好,平安就好……无溯这些天都没闭过眼,就为此事奔波呢。」老人欣慰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低头看到了她手上那封血书,「这……是谁写的?出什么事了?」
「这是……」冬漾犹豫了一下,「奶奶,您可知一少年,名为清雪?」
「清雪这孩子?」老人细细回想,「从小就住这村子里,我看着他长大的。」
冬漾愣怔几分,偏头去看归无溯。
照这意思,确实有这个人?为何二人所言对不上?
归无溯:“……”
归无溯:“您接着说。”
「然而自从被抓去做了矿奴之后,便杳无音讯了。」老人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却突然察觉出了什么,眼底震颤,「这信……莫不是他写的?」
冬漾思索一二,回避了老人的问题,只问道:「您可知他家人住在何处?」
「他家就一个他爹,半月前就没了!」老人摆摆手,眉头紧锁。
什么!
冬漾急忙问道:「死因是什么?如今葬在何处?」
「他爹本就身染重疾,如今妻子被抓走,儿子不知所踪,一时气血攻心,含恨而终了!至于所葬之处,他村里已无亲人,还是我们几个老人家替他收的尸,葬在后山坡上了。」
老人情绪有几分激动,手上动作太大,此刻有些力不从心,咳嗽起来。
「这苦命的孩子,平日最爱围在我身边。谁能料到,那日他向我道别时,竟是最后一面……」老人虽未听冬漾明说,此刻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住叹息,「你们若想去后山的话,尽量在天黑前去,那里晚上阴得很……」
老人道完这些,也不再多说,因身体不适回家歇息去了,留下三人在原地沉默。
归无溯思忖了片刻,对冬漾道:“此事蹊跷,你把原委告诉我。”
待冬漾说罢,她捏起那枚护身符,语气冰冷:“好说,直接灭了他就是。”
冬漾扣住她的手腕,脸上也挂起了几分凝重:「真相还未知晓,这样太过随意了些。倘若伤及无辜,岂不是白白害人性命?」
“抱歉,是我操之过急。”归无溯阖上眼睛,舒出一口气,“那就将其渡化了吧。”
她睁开眼,一字一句道:“此人问题很大。其一,他说自己为望月村村民,可我作为村中人,从未见过他。”
“其二,好,假使确实是我记忆有误,他真的是这里的村民,方才那老人说她看着他自幼长大,而你同样从小在这里生活,你失忆认不出他也就罢了,但他为何当初认不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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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三,老人有问题。这名老人,据我所知,一向性情古怪,不近人情,更不会主动接近任何孩童。方才主动上来关心你就有些反常了,以至于清雪常围她身边,还帮他爹收尸这种事,更是断无可能。”
“最后,她临别前的那句话,倒像是故意引咱们去后山一样。我猜测,那里定然藏着什么东西。”
冬漾松开扣住她的手,捻起那块护身符,盯着上面若隐若现的灵力沉吟不语。
“从踏进村子时就有些古怪。那些孩子平时乖得很,踢球时从来都只在空地上踢,从未作出如此冒犯的行为。而他们今日却选择在村内踢,必然是空地上又什么状况惹得他们不得前去,而空地又挨着后山——”
归无溯抬眸盯着她:“你被盯上了。”
……是吗?
冬漾放下那块护身符,任其在脖子上挂着,神色深邃,双唇紧抿。
她隐约感觉有什么埋藏在心底的腐烂记忆被连根拔出,想要抓住却又摸不真切。
清雪这个名字……忽然变得熟悉起来了。
归无溯又将目光移至裴栩身上:“还有,你明明知道此人可疑,又为何隐瞒不说!”
“护身符是你给的,收取魂魄是你默许的,如此多反常举动,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你的真实目的啊。”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裴栩仍旧保持着他那事不关己的冷淡态度,抬眸不急不缓地与她对视:“怀疑我?那你把护身符毁了吧。”
“好,你别后悔。”归无溯说着,就要伸手去拽那枚护身符。
然而指尖刚刚触碰到边角,却毫无征兆地乍起一道眩目惊心的巨大红光,几乎将她三人全然包裹住。
归无溯一惊,想要抽回手,却已然来不及。红光疾如闪电,弹指刹那便已直劈苍穹,血光冲天,弥漫开来。
浓厚的血雾将村庄团团包围,太阳也变得通体乌黑,几只乌鸦掠过天空发出哀鸣,枝条上抽出的新芽瞬息枯萎。
转瞬之间,周围已完全不似从前,猩红阴冷犹如炼狱。
冬漾被这浓郁的血腥气呛得胃中翻江倒海,捂住口鼻环视四周,触目所及皆惊心动魄,不禁毛骨悚然。
还有,另外二人都不见了!
方才归无溯只是碰了一下护身符,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她第一次碰的时候,分明还无事发生。
到底是清雪搞的鬼,还是裴栩??
来不及思考这些,冬漾明白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去的办法。
不远处的小溪已经完全变成了血水,河面漂浮着翻着肚皮的死鱼,散发出浓重的腐烂气味。
一个少年背对着冬漾坐在岸边,双腿伸入河中轻轻摇晃,一只手捧起河水扬至空中,看上去真似一幅天真烂漫的画面。
……如果扬起来的不是血的话。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看他,缓缓地转过略显僵硬的脖子,直直地对上了冬漾的眼睛。
他粲然一笑,眉眼弯弯。
而眼角却缓缓流下了两条血泪,沿着脸颊滴至河中,诡异又恐怖。
冬漾心跳骤停,呼吸一滞。
那是……清雪。
8. 过往
他现在……是人是鬼?
这诡异的一幕如蜿蜒的巨蛇,缠得她浑身紧绷,进退两难。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要附在她身上,又为何将她拉进此处?
重重疑问萦绕在心头,她察觉到此刻的清雪极其危险,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冬漾悄然后撤两步,却倏地停住了。
并非突然改变了主意,而是她蓦地发觉——
自己的身体被定住了,任凭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回望那边,清雪已经从河里抽出双腿。不寻常的是,他的腿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反而透出一种病态的白。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冬漾,发丝微微飘动,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眸子里盛着深不见底的幽暗。
一步。
两步。
……
冬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他站定在自己身边时,身上的阴冷之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要做什么?
清雪抬眸与她对视,脸上笑意更甚,抬起手指抹了下自己脸上的血迹。
「好像还没有人为我哭过呢。」
他打手语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只是个单纯的邻家弟弟。
「你哭起来肯定很好看。为我哭一次,好吗?」
随后,就将刚刚指腹蹭上的血迹,画在了冬漾的脸侧。
自眼底顺着脸颊向下延伸,看上去如同流泪一般。
冬漾有些恶寒,刺鼻的血腥气挥之不去,令人几欲作呕。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清雪转身,与冬漾并肩站立,轻轻抬手一挥,眼前景象顿时变换为另一个画面——
尘土漫天的空地上,办着一场热闹却略显寒酸的集市,来往着无数衣衫破旧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两排的街摊大多大差不差,而有一个却与众不同。
这个摊位上,躺着一排五六岁大的孩子。
冬漾猝然睁大双眼。
人贩子?摊主如此作恶不怕遭天谴么?
大致数去,约莫有七八个孩子,皆静静地睡在地上,不哭不闹,看上去无比乖巧。
然而,却出奇一致地骨瘦如柴,面无血色。
她忽然有个猜测,这些孩子恐怕不是睡着了,而是晕过去了。
清雪抬起手指点向了那个摊位,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眸中似有期盼之色:「猜猜看,哪个是我?」
这些孩子里面竟然有清雪吗??眼前这画面难不成是清雪幼时的回忆?
冬漾暗暗吸了口凉气,心中五味杂陈。
「猜错了,我会很伤心……」清雪又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色,低垂着眉眼,倒是很能唬人。
冬漾扭过头不去看他,压制着内心平静下来。她明白这幅模样是清雪伪装出来的,看得越久,越容易被他蛊惑其中。
她将视线投向了那个摊位,从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被逼着玩如此意味不明的游戏,不安的情绪难免会隐隐作祟。可若不顺着他的意思走,后果会更加难以预料。
现下最重要的是,这些孩子到底哪个是他?
第一个孩子脸略长,鼻子过于挺翘,排除。
第二个孩子脸上痣的位置和清雪不同,排除。
第三个孩子……
……
直至看到最后一个,也没有能符合清雪外貌条件的孩子。
这根本就选不出来!
冬漾额间渗出细汗,心头焦灼了些许,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猜出来了吗?」清雪眨了眨眼睛,看着她。
她的身体还被定着,所以迟疑片刻后,只能用口型对他说:「……没有你。」
清雪继续盯着她,没有动作。
「这群孩子里面……没有你。」
待她说完之后,清雪又笑了,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轻摇了摇头。
他道:「猜错了,其实每个都是哦。」
……什么?
冬漾心头一紧,面色有些凝重。
什么叫每个都是?
清雪再次抬手,眼前画面变为了一处低矮的破旧房屋边,杂草丛生,看起来很久没有清理了,充斥着腐朽的气息。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正死死拽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面目狰狞,横眉立目,看上去凶神恶煞,手中力度大得几乎嵌进了男孩的肉里。
男孩苦苦挣扎,用力瞪着双腿,双手拼命扒着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脸色铁青,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看清了男孩的脸后,冬漾发现,竟与清雪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这就是他了。
纵是男孩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没过一会儿,便力气耗尽,无可奈何地任由男子将自己拖入屋内。
他的眼睛无助地睁着,脸上划过一道长长的泪痕,滴在泥泞土地上拖出来的长沟上。
男子要拖他进去做什么?
冬漾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从外面隐隐能看见门内的一部分,男子将男孩用麻绳绑缚起来,手中抄起一根粗长的木棍,扬手一挥,随后用力朝着男孩的脑袋打了下去。
“砰——”
纵使冬漾听不见,也能想象出现场的声响该有多么之大。
她有一瞬间都没忍心看下去,只见男孩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从脑袋下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流了一地。
男孩的眼睛还半睁着,两行血泪淌了下来,死不瞑目。
男人脸上被溅了半边的血迹,粗陋淤浊的皮肤挤在了一起,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抹了两把脸,衬得整个人更显穷凶极恶。
他弯下腰,拽住男孩的脚踝,将他拖进了里屋。
随后,走到外面,拿起了一把刚磨好的菜刀,又重新走了回去。
后面的事情,冬漾虽看不见,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一阵反胃。
虽说饥荒年代食人之事常有,但亲眼所见后,还是令人毛骨悚然,深恶痛绝。
而且这个男子,看上去正是刚刚那个摊主。
等等……方才清雪说那些孩子每一个都是他,意思难道是……
冬漾刚想到一半,眼前又忽然换了个场景,这次变为了屋内,四周是摇摇欲倒的土墙,中间摆放着一张破损陈旧的木桌,角落里缩着一圈孩子,个个惴惴不安。
紧锁的木门被一脚踹开,男子端着一口锅,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他踢了最前面那个孩子一脚,目露凶光,示意他们去吃饭。
孩子们不敢反抗,他们事先已经数过了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而今天的菜又是从未见过的荤腥。
有的孩子只闻到了味道,就直接吐了出来。
更多的孩子虽然也害怕至极,但也要强忍反胃,毕竟他们清楚,弄脏地面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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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是被暴打一顿。
……
冬漾阖上眼睛,眼前的一幕冲击力太大,她一时无能接受。
所以从被杀的那一刻起,清雪就化为鬼魂了么?遗体进了孩子们的肚子里,与他们同为一体了。
清雪搭上冬漾的肩头,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冬漾胸口起伏,避开了他的眼神,没有回应。
「那你想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清雪没有生气,继续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是被化为厉鬼的他杀掉了吧。冬漾心道。
「猜对啦。」清雪为她鼓了两下掌。
冬漾愣了一瞬。
他怎么能听到我的心声的??
「这是在我打造的幻境里,我当然什么都知道。」清雪耐心地解释道,顺便打了个响指,眼前又浮现出他杀回去的画面。
不大的院子里,血流成河,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地上,个个惨不忍睹。
但最惨的,还是那个将清雪杀死的男人,被吊挂在房梁上,眼球突出,四肢被砍,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俨然一个人彘。
幼年的清雪拽下男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面上,随后拿起那日用在自己身上的粗长木棍,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脑袋。
血浆飞溅,洒在了冬漾身上。
她垂眸望向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血迹沾染了大半。腰间的口袋里,露出了半截那封清雪交给她的血书,也被溅上了血点。
清雪似乎也被那封血书吸引了,双指一捏,便提了出来。
「你看过吗?」清雪展开那封血书,端详了一番。
「……没有。」
「那你真的很尊重他人隐私呢。」清雪抬头瞥了她一眼,也分不清是赞赏还是嘲讽。
他提起那封血书,展示在冬漾眼前。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粗略看去,竟是一封真的家书,大致交代了一下他当时的处境,以及他母亲的情况。
然而还未等她看完,那些血字忽地化为血水流了下来,再次定睛一看时,竟然是另一段完全不同的话。
“他要追上来了,他会杀死你!不要停留,用尽一切力气逃跑,逃出这个村子,这里很危险!若是被追上了,就用我教你的那个方法,虽然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
同样是用血写成的字迹,不同的是,这一封显然是在慌乱之下写的,字迹潦草,歪歪扭扭,乍一看去,竟有几分荒诞之色。
清雪问她:「看完了吗?」
「这是我母亲写的……啊,也许应该称作名义上的母亲。」他收起了血书,眼底深邃无波,「毕竟是我抢来的。」
「我占据了她孩子的位置,她为她的孩子写下了这封信。」
「为了躲我?真好笑,我原本没打算早早杀掉她孩子的。既然这么害怕我,那就如他们所愿吧。」
冬漾身体一轻,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清雪微微倾身,嘴角微微勾起:「给你个机会,亲身体验一下,好不好?」
体验?体验谁?
冬漾后撤两步,警惕地盯着他。
清雪站直身体,微风扬起乌黑的发丝,淡淡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侧。
「就像信中所说的那样,逃出这里吧。」
他的动作轻柔而舒缓,却令人不寒而栗。
冬漾猛地反应过来。
她要体验的是……那个逃跑的孩子??
9. 追逐
冬漾被迫接受了这场荒谬的追逐战。
清雪看着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刻钟。」
「你有一刻钟的时间,藏好哦。」
周遭的血雾霎时更加浓稠深邃,团团将人裹住,视野所及皆是朦胧一片,辨不清方向。
「被抓到的后果……我可说不准呢。」
冬漾被血雾呛得轻咳了两声,遮住口鼻,深深望了清雪一眼,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反方向跑去。
她隐约记得这个方向通往村外,是刚刚他们三人来时的路。
弥漫的雾气此刻更加强烈,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她跑得很快,路上杂草丛生,坑洼不平,几次显些被绊倒。
事实证明她的记忆没有出错,村口的石碑蓦地出现在她面前,上面雕刻的“望月村”三个字在阴暗天色的衬托下竟也愈发诡异起来。
冬漾扶着石碑重重喘息,回头望去还是雾气缭绕,但已然不见清雪身影。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在此过多停留。然而,待她抬头向前看去,却发现村口处竟有三四条岔路,每条路的尽头都被笼罩在雾中,看不真切。
可恶!这怎么选!
冬漾心急如焚,选错的结果可能就是直接被清雪抓住,死在这个地方。
没时间犹豫了,她心下一横,选了右面那条路。
然而刚刚踏出几步,却忽地身体一紧,仓猝止住了脚步。
她的灵识……又出现异动了。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脚尖一转,放弃了眼前这条路,转而奔向了左边那条更加狭窄且荒烟蔓草的小路上。
这是她被指引而去的方向。
冬漾心跳如擂,也顾不上仔细判断这条路是否安全,只径直朝着前方跑去,大步流星,不敢停歇。
一边跑着,一边在脑中整理着思绪。
方才清雪把那封血书展示给她看,一开始那些正常的内容,应该是防止她偷看而伪造出来的,而真正的内容则是后面浮现出的那些,母亲写给孩子的信。
归无溯之前说她被盯上了,如今看来说的就是清雪了。他将血书交给她,又伪造成望月村的人,约莫是在天音宗内不好下手,想要引她来这里后再见机行事。
难怪归无溯说从来没有在村中见过此人,可见她所言非虚,因为这根本就是清雪编造出来的幌子。
所以,他应该并不是被掳去的试音傀儡,那副躯壳估计也是假的。
但冬漾想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地将她引来,拉她进幻境,又与她玩这种死亡逃生游戏,简直就是……为了折磨她一样。
莫非她与他从前有什么瓜葛?
以及,按清雪所言,他曾抢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占据了这个孩子的位置,还要将其杀死。回顾他在昨晚说过的话,刑场上那位老妇人,或许就是他那抢来的母亲。
可清雪却又见死不救,看来他与此人并无深厚感情。所谓的“母子”,也许只是他单方面的强迫与自我满足而已。
如今这般情况,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冬漾晃了晃思绪混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脚底已然隐隐作痛,被杂乱的尖锐石子划了几道细细的伤口,渗出点血来。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冬漾找不出比她还倒霉的人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出了很远。她估摸着倒计时就要结束,是时候停下脚步,找一处隐蔽的地点躲起来了。
浓厚的血雾已经被甩在了后面,随之而来的是无比潮湿的空气,吹在身上,连皮肤都变得黏腻起来。
视野开阔了许多,面前是一处幽深的山谷,藤蔓交错,盘根错节的树木郁郁苍苍,枝叶遮天蔽日。
冬漾越看越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等等……这里不是静寂谷吗?
她竟然跑到了静寂谷??
来不及让她再继续错愕下去,身后的阴冷之气已经隐隐爬上了肩颈,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清雪……不仅选对了路,还快要找来了。
冬漾紧紧贴在一棵巨树后,视线飞快扫过每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草丛里,树叶堆下,深坑里,甚至树上……每一处都不尽安全。
她调整呼吸,努力平静着略显急促的心跳。
……对了,静默灵根!
她意念一动,开启了静默领域。
如此一来,随着她动作而散开的音波便被隔绝在内。除非她自身暴露在了清雪面前,否则他不会感应到她的存在。
她尽量压低身体,将自己的身影缩小到极致,缓步向谷中深处走去,同时四处张望着,一面留意着清雪,一面留意着上次进去的入口。
她要找到裴栩将她带去的那条路。
那里面虽然险象环生,可对于她来说却是有利的——那里的音孽并不攻击她,反而还会保护她。
虽然不清楚原因,可眼下没有比此处更安全的去处了。
背脊陡得一凉,冬漾倏地停住了脚步,身体直接趴在了地面上,顾不得地上泥泞不堪,缓缓挪进了树叶堆中。
她看到不远处,清雪的身影悠悠走来。
他的步履不紧不慢,甚至可以称得上优雅,所到之处皆弥漫开了血雾,将本就漆黑的四周压抑得难以喘息。
手指轻轻一捻,雾气便瞬间四散开来,分成无数缕细细的丝线,掠过这片幽谷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很清楚你在这里,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轻轻打着手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为你上一次,也是躲进了这里。」
冬漾在暗处偷偷注视着他,看他这话,心中不免疑虑万分。
上一次?是在说她扮演的这个孩子吗?
可她分明与那孩子毫无关联,他又怎能确定她二人所有路线相同?
思及此,冬漾忽然有了个猜测,心头猝然一震,眼睛蓦地睁大几分。
难道……!
清雪缓步向前走着,离冬漾所藏之处越来越近,眼神锐利森冷:「还藏着吗?我上次可是把你揪出来了哦。」
越来越近。
冬漾见事情不妙,身体默默匍匐前进,悄然环视四周,计划着一会儿的逃跑路线。
她闭上眼睛,静下心细细感受着体内的灵根。灵根轻轻波动,虽然几乎微不可查,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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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她心中开始倒计时。
三……
清雪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瘆人的笑容。
二……
她身体暗暗使力,心里确定了一个逃跑的方向,同时留意着路边可以利用的障碍。
一!
倒数结束的一瞬间,冬漾骤然发力,在清雪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借着树荫的遮蔽,抓起一块枯木扔向清雪身后。
随后在他转头之际,拼命地向着反方向跑去。静默领域的作用显著,半丝音波也未传出去,加之她身上沾满泥土,在幽暗的环境下,确实很难发现。
这招声东击西有些效果,清雪皱眉回头追她时,她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虽然有限,但总比没有好。
冬漾借着地形穿梭其中,顾不得皮肤上的擦伤,将能利用的全都利用了个遍。最后在一道深深的沟壑前,抬手拽住上方的藤蔓,用力一荡,整个人飞去了对岸。
不过猴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冬漾没控制好落地的角度,直接头重脚轻地摔在了地上,一时头晕目眩,脸上也蹭上了不少泥。
她一边擦着糊在眼上的泥土,一边飞速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清雪的气息越来越近了,她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
一处熟悉的入口出现在冬漾的面前,她几乎要喜极而泣,找到了!
里面幽静深邃,漆黑如同墨池。
只要跑进这里面……
冬漾在踏进入口的前一刻,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
她头皮瞬间发麻,侧头看见了清雪的口型。
他说:「抓到你了。」
不行!就差一步!
冬漾嘴唇一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蛮力,反手抓住清雪的手腕,用力一拽,和他一同摔入了谷内。
后脑勺砸地的瞬间,她几乎感觉脑袋要炸了,后背疼痛直锥脊髓,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清雪也没有料到这番场景,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拽,直接压在了冬漾的身上。
他眼睛眯起,伸出手指死死地攥住了冬漾的脖颈,有些失控。
冬漾被他掐得脸色发白,抓起旁边一块碎石狠狠砸向了他的脑侧。
那是他生前被一击致命的部位。
清雪猛然受此一击,手中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冬漾趁此间隙,翻身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向深处跑去。
……那个深渊就在不远处!
清雪只停顿了一瞬,便重新追上来。周身雾气骤然更加浓厚,弥漫的速度也翻了几番。
他生气了。
冬漾明白,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再次被追上的话,就会瞬间被他撕烂。
风扬起她的发丝,吹动凌乱的衣襟,衣服破烂到已经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一切都如同上一次一般,只不过这次她要主动跳下去。
脚下倏地一轻,身体失重的感觉袭来,枝叶擦过她的四肢,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她抬头看见清雪追来的身影,以及他伸出的手。
她闭上眼睛,身下如她所料般又再次感受到被托举的感觉。
终于……得救了。
10. 反杀
冬漾在白影的托举下稳稳落地之后,片刻也不迟疑,直冲着道路尽头的那团巨大白光跑去。
两侧的萤火虫照旧为她指引着道路,亮光映照在脸上,勾勒出她略带狼狈却坚定的轮廓。
清雪紧跟在后,不过他就没有冬漾这般畅通无阻了。
方才的白影萦绕着冬漾,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护佑的同时向后方横扫出几道强劲似刃的音攻,裹挟着浓烈的敌意,直劈清雪而去。
清雪侧身躲避,锋刃堪堪擦着脸颊而过,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在他白皙的脸上尤为突兀。
他抬起手指摩挲了一下伤口,眼睫垂下来,探不清情绪。再次抬眼时,仿若没有感情般望向冬漾,速度更快了些,似乎已然无所畏惧了。
两人一前一后,穷追不舍。
那团巨大白光几乎近在咫尺,冬漾被刺得半眯眼睛,伸出一只手向前,想要触摸虚浮的边缘。
就在这时,清雪却已经绕开白影的攻击,猛然拽住了冬漾的手腕,死死不松手。
又来??
冬漾的指尖离白光只差半寸距离,这股蛮力却将她狠狠拉向后方。她眼见那半寸距离骤然拉远。
五寸……
二十寸……
她情急之下,低头扫到了胸前那枚护身符,来不及思考便用力一拽而下,抬手向白光扔去。
护身符砸进白光的刹那,乍然震开一道巨大波动,一时地动山摇,震得冬漾头皮发麻,脚步不稳。
她回头看向清雪,却发现他受影响的严重程度远甚于她,手腕上的力道已经微不足道,轻轻松松便抽出手来。
清雪捂住脑袋,眉头紧锁,咬牙顽抗,几乎要站不住。
冬漾趁此间隙转身奔至白光,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穿进去之后,里面竟毫无影响,甚至连白光都只是对外散开,照不到内部。
地面上有一道极为复杂的阵法,通体以血画成,无数锁链围绕四周,阵眼中央镇着一块剔如琉璃的白玉,似是在封印着什么。
冬漾捡起护身符,微微凝神,缓步向前。
待她走至近处,几乎是猝不及防的,那块白玉乍然碎裂,飞溅开来。
碎了?
锁链在玉碎之时便缓缓抽动,解开密布的网状围挡,最后竟消失不见了。
一缕幽魂自阵法中央升起,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便飞向了冬漾。
冬漾抬头看去,幽魂点至她的额头,缓缓渗入进入。一股清凉之意自额间直至丹田,驱散了脑中浑浊之意。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多了些什么,忽地变得充沛起来,突如其来的力量贯穿了原本瘦弱无力的四肢,将疲惫的状态一扫而空。
体内的灵根从初始的微弱化为现下的饱满,灵力充盈,将她的周身团团萦绕,甚至有几分轻飘飘的感觉。
就好像……某个残缺的部分回来了一样。
冬漾脑海中掠过无数细碎的片段,虽看不真切,可本能意识却重新拼凑而成了。
她尝试感应灵根灵力波动,集中意念调用它们,出乎意料的是,灵力竟如她所想般任她差遣,这是从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外面的震动停了,这层白光也逐渐黯淡下去,似是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周围的遮挡消失后,冬漾也被迫直面不远处的清雪。
他看起来还有些不适,但在结界消失的刹那,便再次毫不犹豫地向冬漾扑来,眼神狠戾,不留余地。
冬漾只脚尖轻轻一点,便腾空翻起,落在了清雪的后方。
她现在的身体简直是灵活自如,从未觉得如此轻巧过。
好爽!
清雪也意识到不对,他望向那道被破坏的封印,又看向冬漾,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不禁微微蹙眉。
眼下别无选择,只能攻击。他扬手一挥,团团血雾随他动作而起,将冬漾包裹其中,如同旋风一般,卷起碎枝落叶,尘土飞扬。
冬漾稳住身形,双手互扣指尖相抵,盈盈灵力倾泻而出,随着她意念一动,形成一层半透结界,将自己护至中央,血雾格挡在外。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冬漾轻阖双眼,感受体内灵息波动,天地振动与之共鸣,逐渐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她觉得自己的灵力愈发充沛了,在体内躁动无比,甚至有冲破桎梏而出的趋势。
……好熟悉的感觉。
仿佛现在的身体才真正属于她。
冬漾睁开眼睛,平静地盯着对面的清雪,眼底无波无澜。
清雪被她的眼神盯得怔了一瞬,下一刻却又重整神色,指尖一点,无数尖刃于血雾凝成,直刺冬漾而去。
尖刃刺至结界的那刻,漾起层层水波,竟分毫不入。冬漾灵力一动,尖刃瞬间被巨大震颤反弹而开。
清雪始料未及,躲闪之际却不慎被划破了肩膀,鲜血汩汩而出,触目惊心。
他垂眸望向伤口,忽地笑了,随即抓起尖刃,顺着那道伤口用力划下,几乎半边胳膊都被血浸透,血肉外翻,看上去可怖至极。
苍瘦的手指伸入伤口之中,穿过血肉,抓住那根白骨,用力向外一拽,似是没有感觉一般,直接生取了出来。
他抓着那还在向下滴着血的白骨,断裂而成的的尖刺比方才的尖刃更加锋利。
「好遗憾啊……骨头的味道,那天你没有品尝到。」
冬漾没见过这么疯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惊涛骇浪。
这人要干什么?!
清雪手中的白骨逐渐变长,延伸至一人多高,森冷阴寒。他轻轻抬眸,用带着诡异笑意的眼神盯着冬漾,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了。
「送给你,如何?」
他脚底微动,以肉眼几近看不清的速度掠至冬漾身前,抬手向下砍去,白骨狠狠砸至结界上,一道巨大光波自二人之间炸开。
冬漾抵挡间与清雪对视,目光所触之时,看到了他眼底翻滚的浓稠情绪。
那是……恨意。
一种恨到极致的恨意。
冬漾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他被撕扯得血淋淋的伤口。
甚至不惜自残,也要杀了她。
冬漾也笑了,与清雪不同的是,她是发自内心地、轻松地笑了。
她张了张口,用口型缓缓对清雪说道:「好啊。」
说罢,手上骤然发力,一股足以撼动山谷的强劲力量迸发而出,竟比最初白光的威力只增不减,震得五脏六腑几近错位。
清雪骤然被震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他强压不适,手中白骨在地上划出一条深坑,勉强止住了后退的趋势。
冬漾趁势进攻,意念一动,无声领域由原本的五尺扩大至整个山谷,任意一个角落的微弱波动,此刻都逃不过她的感应。
好消息是,她可以调用它们了。
一时整个山谷震颤起来,包括那些音孽发出的音波,皆凝聚在一起,攻入清雪的识海。
清雪只来得及睁大双眼,下一刻便被识海中巨大震颤震得呆滞在原地,瞳孔颤动,双手捂住脑袋,微微张口,像是被夺了魂魄一般。
他有过一瞬间的清明,在努力压制着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可终究抵不过几近压倒性的力量,半跪在地上,不住地摇头。
冬漾朝他缓步走近,指尖轻轻一点他的额头。
脑海中的波动霎时如火药般炸开,清雪身体猛地一震,下一刻,鲜血从他的耳中流了下来。
接着是眼睛,鼻子,嘴巴。
源源不断的殷红的血如同丝线一般勒得他无法动作,只能愣怔地看着它们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片。
「你输了。」
冬漾摸了摸他的头,像摸宠物狗一般轻柔。
「游戏结束。」
她停下了抚摸的动作,只轻轻一推,清雪便倒在了地上,眼中眸光闪动,没有任何反抗。
他的眼尾缓缓流下一滴泪,良久,终于笑了一下,似是认了。
「……真是久闻大名啊,没想到竟然是你。」清雪没什么力气了,看上去虚弱无比,「你永远这么幸运。从前是,现在也是。」
冬漾皱眉:「你指谁?」
「你说呢?自然是那位腥风血雨、祸乱四方的邪修——」
清雪半睁着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千、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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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漾呼吸一滞,心里隐约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千秋月?
这是她的前世吗?
「死了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能卷土重来,哈,真是了不得。」清雪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对此毫不知情啊。」
冬漾尽力压抑着内心,脑海中梳理着线索。
她体内融合的魂魄,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属于这位所谓的“邪修”千秋月,也就是她的前世。
而清雪又说千秋月已死去多年,应当就是被镇压于此地而死。而在死后,又穿至这具身体里,也就是现在的她。
而她这具身体原本弱不禁风,可在融了魂魄之后,忽然实力大增。或许可以大胆推测,千秋月死后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镇于此处,一半则是穿越多年以后。
如此一来,便说通了。
冬漾记忆有缺,又因刚刚穿越,并不了解这些往事,也不甚清楚她为何会被打为邪道,又为何会被镇压。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身份,万万不可为他人知晓。
否则前世之事,不免要重遭一遍。
「我知情与否与你无关,你只需告知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追杀我。」冬漾缓缓半蹲至他身侧,问出了心中疑问。
「我现在还是很想杀了你。」清雪笑眯眯的,话语却很恶毒,「不过这也许要成为我的遗憾了,真可恶啊。」
他抓住冬漾的手,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不是想知道吗?好啊,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冬漾的脑海,她眨眨眼,眼前换了副场景。
还是那座破旧低矮的房屋,屋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木桌和冰凉的地板。
她意识到,这是清雪的幼时记忆。
那些孩子们依旧挤在一堆,不过这次和上次比,多了两个人。
冬漾仔细看去,认出了缩在最角落里的清雪。
他的身旁,有一个小女孩和他依偎在一起,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看起来关系很亲近。
两人都将头压得低低的,月光昏暗,看不清小女孩的脸。
木门被狠狠地一脚踹开,那个摊主男人依旧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视线在孩子们中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个小女孩身上。
他上前几步,直接揪住了小女孩的头发,将她拽了起来,动作粗鲁,毫不留情。
小女孩猝不及防地吃痛,脑袋也抬了起来,眼睛怒冲冲地回瞪了回去。
冬漾也因此看到了小女孩的脸,心跳在那刻几乎停了一拍——
那个小女孩,俨然就是幼年版的自己。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扯得更用力了些,一边扯还一边往外拖,看上去有什么要紧事。
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男人走了进来,浑身珠光宝气,身价不菲,捋着一缕胡须,抬起松垮的眼皮看向了小女孩,嘴角勾起一抹不善的微笑。
“这孩子资质可好了,灵根特殊,百年难遇!老爷您这次要是错过了,想再碰见可就难喽。”男人把小女孩拉到富商的身前,一改先前态度,谄媚地向他伸出几根手指,“只要这个数。”
富商抬起油腻的手想要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猛然将头一缩躲开了,眉头紧皱,面上满是嫌弃。
他细小的眼睛里瞳仁微微一转,笑了两声:“还挺倔。也不知道等到挖出了她的灵根,会不会还这么倔。”
挖灵根?
这富商来这果然是没安好心,生挖灵根之痛连都成年人难以忍受,更别说这么一个几岁的孩子了。
这简直是直接买她的命。
小女孩虽听不见,但也能大致猜出他们的意思。她的动作凝滞了一瞬,随后放弃了抵抗,乖巧地站在那,眸色一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富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挪动着他那肥大的身躯:“待到明日辰时,我来取人。”
男人乐了,急忙答应:“好嘞!老爷您慢走”。”
小女孩悄然侧头,与幼年清雪对上视线。
两人仅凭眼神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今夜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