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漏洞修补指南》
1. 第 1 章
过了梧桐镇,向西出发三四十里就到了当地一处神山,这神山拔地而起,绝壁千仞,终年云雾缭绕。虽与镇子相连,但颇为陡峭,猿猱尚愁攀援,人迹便更加罕至。这山峰顶终年吞吐乳白云气,更显仙人驻足。山中有一门派,名为衡净宗。衡净宗本是修心清净之所,可最近却分外热闹。宗内人人都知道,这是衡净宗大师兄回来了。
这是一个霜雪无晴的日子,铜钟声如莲花层层被扣开,震得崖盼古松上的白雪簌簌落下,声音涤荡千里,衡净宗议事房门口排起长队,人人手捧鲜花,满脸期待。长长的队伍从衡净宗议事房一直排到陈阿呆住的草房子门口。
这条平日不见来人的小道今日熙熙攘攘,草房子上霜雪依偎,门前雪面净白,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上去一丝人气都没。
也就屋里炉上正煨着一炉草药。丝丝烟火气从烟筒里冒出来,若不从外面看来,这房子荒了几十年也有可能。
草房子里住的正是陈阿呆,衡净宗唯一亲缘最惨关系户。陈阿呆她爹可是衡净宗三老之之一陈复归。按理说应该也是万人追捧满面春光,只是这陈复归在早年晨焰之战中伤了元气,早早闭关修炼,好容易出来以后也不再授业,只是从衡净宗的藏书阁混了个管理差事。
陈阿呆年复一年长大,如今已是金钗之年。血亲凉薄,家中无人支撑,一次衡净宗潜入妖邪,将陈阿呆掳去想要筹码,可怜这陈阿呆年小体弱,丢了都无人发现,后来还是赶上衡净宗大师兄柳长青除魔卫道时路过此地,出手相助救了这可怜丫头,一问才知道是自家师妹。
“吃……吃饭。”草房子里,陈阿呆穿着一间不合身的窄短衣袍,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推开一处房间门,榻上是一老翁,这老翁看上去十分瘦弱,躺在榻上被褥不见起伏,只是止不住咳嗽,陈阿呆垂下眼,将房间油灯细细点上,这才将汤药端过来。
那老翁挣扎着起来,将汤药慢慢喝了,长长吐了口气,这才看过来:“今天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陈阿呆想笑,可是脸上无甚表情。她只好垂着脸说道:“大师兄回来了。”
老翁点点头,眉头舒展,看向陈阿呆:“你很欢喜吧?”
自大师兄柳长青救她回来以后,常常来看她,陈阿呆心里欢喜,扯嘴想笑,只是脸上看上去僵硬无比,她只好重重点头。
这老翁叹口气,眼前的陈阿呆长相俊俏,杏眼清澈,十二岁的年纪还未长开已是惊人之姿。只是这脸上一丝表情也没,看上去鬼气森森。甚为可怖。
陈阿呆何尝不知道老翁为何叹气,她垂下头,将汤碗收好,这才慢慢退出去。
门外队伍越排越长,陈阿呆从门缝往外看,从高处而望,路上人渺小如蚂蚁一般。差点排到宗门外。
平日可见不到这么多宗门弟子,凑热闹倒是一等一的大,梧桐镇怕也想不到平日人迹罕至的神山里满山是人,再佩戴鲜花鲜果,霜雪未消,但香气扑鼻,仿佛提前入夏。
不知谁喊一声:“大师兄去别院了!”这一声下去,众人慌张往别院跑去,门前一下又变得冷冷清清。几只鸟雀见四下无人,终于重新跃上房檐,叽叽喳喳,好不欢腾。
过一会,陈阿呆的房前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门轻轻被叩开了。
陈阿呆听见门口风铃响起,快步走出去。
来人正是衡净宗大师兄,他穿着一身白净衣袍,如仙人玉树,笑起来温润如玉:“小陈师妹。”
陈阿呆点点头,她眉眼将眼前人上下扫了一番,眼见大师兄看上去身背挺拔,举手投足自带沉稳气场,心下愈发欣喜,“师兄。”
大师兄柳长青也含笑打量:“本想手头事了,后日来找你。然师父临时有命,明日就要下山。你这几日过的怎么样?”
陈阿呆往草屋的茶厅里走,欲请人进屋喝茶,柳长青却不着急的摆摆手,他抬手指着院内的老树:“这次来也想给你介绍一人,这是我衡净宗的小师弟江景亭,这么些年衡净宗唯一的无情道传人,由于宗内无修行无情道先例,于是前几年一直在各宗游历,今年才回来。算来你可是她师姐。”
陈阿呆一愣,顺着柳长青所指方向望去,这才在树叶丛丛中隐隐看到一人。
他穿着蓝色纱衣,围着厚厚毛绒围脖,神情静默,看上去像个精雕玉琢的雪娃娃,个子比陈阿呆还矮一头。见陈阿呆聊到这里,他翻身如一叶翩然而下,冲着陈阿呆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小陈师姐。”
陈阿呆连忙作揖还礼。两人看上去像两个憨态可掬的雪娃娃。还没柳长青膝盖高的两人不谐世事的年纪装着大人行礼,看上去又可爱又正经。柳长青没忍住一笑。
衡净宗旧时规矩少者行礼后,长者还礼起身少者才可起身。可陈阿呆自小无人教授,江景亭向师姐阿呆作揖,阿呆懵懵也还礼,二人相对谁也没起身,还是柳长青笑着劝起来,“快来进屋喝茶吧,再杵一会,路过的宗门师兄弟该说院里长了三棵树罢。”
陈阿呆想笑,可是脸僵着笑不出来,只好跟着柳长青进屋给大家添水。
三人坐定,柳长青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小兔子,这兔子通体雪白,装在一个精巧的琉璃瓶里,柳长青注入一点法力,兔子忽然奔跑起来,不时舔舔毛,看上去十分可爱。
柳长青递给陈阿呆:“这是我下山游历时看到的,想着你喜欢,就买了回来。”
陈阿呆连忙接过来上下打量,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柳长青从怀里摸出两三本书籍递过来,陈阿呆抬眼,知道大师兄是给自己带来的,是些《引气入体指南》《修炼入门纲要》等书籍,他轻轻摸摸陈阿呆的脑袋:“寻常弟子这时应该都入门了罢,你……一人待着,这两年招呼老翁应也没什么心思学习,只是功课不能落下,你先自己琢磨学习,遇到晦涩内容可以等我回来给你讲解,我也将这任务已经交与小师弟,他无事也会过来。”
阿呆懵懵点头,又转头看江景亭,心里满是艳羡之情,小师弟年岁比他小,却已成为亲传弟子,想想还有些惭愧。
又听柳长青说道:“等小陈师妹年满十六岁,也可以参加宗门考核成为亲门弟子,到时候学习几位师傅教授的术法,也能和我们一起下山历练。”
陈阿呆听的高兴,坐在座位上左摇右晃。
柳长青又翻开书本,捡着难懂的先给陈阿呆说了说,又送上来笔墨纸砚。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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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让人迷醉,不知不觉等陈阿呆回过神来,天上已是星河万点。
江景亭起身,称师父交待的功课还未完成,就先告辞。
陈阿呆再作揖还礼,看着江景亭一蹦从草房子院落飞出去。惊的目瞪口呆。
四下无人,柳长青站起身,指指自己的脸:“小陈师妹,我寄来的草药可有效?脸……可比以前?”
阿呆点点头,又挥挥手,示意柳长青不要担心,自己一直这样也无所谓,省得说话还费口水。
柳长青又笑了:“下次下山我再寻些草药和有趣玩意儿,小陈师妹可要好好学习,切勿偷懒。”
阿呆点点头,看着柳长青推门出去,她送到门边,看着柳长青高大的人越有越远渐渐变成远处小小一个墨点,再一个转身消失在山林间。
陈阿呆这才把门关上,她摸摸自己的脸,那脸碰起来还是毫无感觉。
她回到屋里,拿碳笔在墙上划着一道,前面深深浅浅已经划了十几道,从自己被大师兄救回来开始,大师兄每年游历都会来看她带些东西。她心里高兴,拿着大师兄给他的书本和兔子琉璃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放在床榻边的小柜子里。
躺在床榻上也翻来覆去,久久睡不安眠,心里只想着要赶紧长大,只待通过宗门考核了,能日日和大师兄待在一处。
好容易睡意袭来,这才慢慢入眠。
梦中烟云翻滚,黑气腾腾。四处是火光。
她从冰冷的地面上苏醒爬起来。这里没有老翁,不是熟悉的草房子,地上是粘稠翻滚的鲜血。她的对面趴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披散着头发,正缩成一团。脸上满是灰尘与泪水。
泪汪汪的杏眼,瘪着的嘴角,脖子上挂着一根红头绳穿着的项链,上面有一轮弯弯的月亮与垂丝海棠。
陈阿呆爬过去想扶起女娘,却发现那女娘一抬眼,分明是小时候的自己。
陈阿呆呆在原地,她向下看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身体。
自己是在哪里?还没等她想明白,对面已经来了人。
两个呆着妖邪面具的人走过来,冲小阿呆就是一脚。小阿呆被踢着趴到地上,又缩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真是衡净宗的人?”
小阿呆点点头。嘴角瘪瘪,眼泪又洒出一行。
“我发帖子已有五六日,如今没有收到一封回信,我阿妹要是在你们宗门手里有个好歹,我必先将你这女娘扒皮抽筋,让你生不如死。”
小阿呆往山洞里缩了缩。
陈阿呆看着自己,扑上去很不得将她拽走,只是眼前画面忽然回旋闪过,她再一睁眼,自己已经躺在大师兄怀中在山林间穿行。
看到自己醒来,大师兄手摸摸她的额头:“你穿我衡净宗弟子的衣服,应是我门人,怎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画面闪过,再次醒来,自己又成了局外人,看见五六岁的小阿呆紧闭双眼,大师兄正在和老翁说话。
“妖毒差一点入肺腑,虽逼出来不少,可还有余毒,小师妹的脸怕是以后没有知觉了。”
天光大亮,钟声又起,陈阿呆躺在床上睁大双眼。
梦醒了。
2. 第 2 章
陈阿呆在床上愣了半晌,意识到自己是梦到前尘往事,她指尖下意识触碰面颊——指尖分明传来暖意,皮肉却失去知觉。
帐外漏进缕缕天光,房间里冷得渗人。
房檐上一条冰棱落下,啪嗒一声。
陈阿呆慢慢翻身,洗净脸来到小厨房,想生火做饭,这才发现墙角空空如也,炭火用完了。
想起阿翁今日是最后一顿药,还得去药房领些药来,她犹豫片刻,从门缝看看屋外——屋外空如一人,松柏照青,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雀在雪地里欢腾打滚。
她心下稍安,从柴房拿起镰刀,翻出玉牌,背上被人大的箩筐。这才将门推开一条缝。缓缓走出去。
走远还能听到老翁的咳嗽声,陈阿呆不会术法,身形单薄,很快就觉得有些寒冷,只是她心里记挂老翁,这才顾不得这些,只能紧走两步,让身体热乎起来。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穿过重重树林,陈阿呆远远望见一处飞檐建筑,题字天一阁,这里就是衡净宗的藏书阁。
向前走两步再抬首,整座松海骤然向两侧倾状,露出琉璃瓦凝结的玉般霜色,翘脚飞檐仿要刺破苍穹,青铜铃铛叮咚作响。
手中玉牌微微发烫,陈阿呆踌躇一番,还是捏紧了拳头,越往前走,越像被建筑吞了似的。
她轻轻敲敲门,显得格外空寂。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身沙哑苍老的声音:“进来罢。”
门口两只青铜饕餮同时咧开嘴,露出一条闪着烛火的长廊。
扑面是阴冷的气息,陈阿呆捏紧拳头,硬着头皮向前走,直到密密麻麻的冷汗铺背,忽见长明灯盏盏爆出青焰,灯影摇曳处,帐中人月白中单,软塌四处是铺满了书,中间一人手持经卷。陈阿呆这才小小松口气,恭敬的低下头行礼:“阿爹。”
这人点点头看过来,他长得慈眉善目,眼神落在陈阿呆身上:“找我有何事?”
陈阿呆抬起头:“老翁的药没了。我没有灵石,想给他买药。”
这人眼睛仍在书本里,一手从怀里摸出几枚灵石随手甩过来,灵石咕噜噜滚了一地:“拿上出去罢。”
陈阿呆将灵石一颗颗仔细捡好包起来,这才行了礼,准备往出走,这人又转过来叫住陈阿呆。
“年岁几何,功课如何?”仿佛是慈眉善目仅存的一点为父的情谊,这才拦着对常年不见的陈阿呆多了几分关怀。
陈阿呆被着骤然而来的亲情吓了一跳,在原地怔住一会儿,这才垂下眼睛,老老实实说出来:“上次的书看完了。”见陈复归今天面色平静,她又鼓起勇气:“阿爹,我还是看不懂。”
陈复归嗤笑一声,却不看过来,只是接着从怀中摸出两本书:“看不懂就背下来。”转而又往书里一钻,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陈啊呆立了半晌,看陈复归仿佛是入了定。这才慢慢退出房间,又进入幽暗长廊,心里又是一阵胆怯,她干脆闭着眼睛,紧紧抱住怀中的书本,一路向前小跑,直到眼前骤然一亮,紧接着是暖阳笼罩全身,她这才眨眨眼,明白已经出来了。
陈阿呆去医心堂买好药材,背着小背篓慢慢往回走,溪水浅浅,河边有几只探出头的迎春花,她的袜子穿的破了洞,来时匆匆忙忙还未修补,只好先丢在床榻上。穿裤子又短上一截,整个脚踝就大咧咧的露到外面,这会被探头的野草扎的痒痒的。她急着赶路,只好将裤子往下拽拽,看勉强能挡一截。
又一个转弯,传来清脆地笑声,陈阿呆抬头望去,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宗门女弟子正在湖边戏水,身上的珠玉灵动,声音与泉水相和,好不快乐。
阿呆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从旁边捡了几只柴火,又背着比人大的背篓匆匆赶路。
回到草房子,天光已然大亮。
陈阿呆这才将火升起,囫囵给自己和老翁做了饭,就坐在院边等药熬开,她将手反复洗到凑近闻香香的,这才放心将柳长青给的书捧到手里,一页一页慢慢看。这本书其实她已经看过很多遍,陈复归在她九岁时就让她将这本书背了个遍,只是这些年无人教学,因此只能记住却不解其意。
一直到锅气沸腾,书本上的字被阳光晃的刺眼,陈阿呆这才恋恋不舍的将书放下,一回头,看院子里站了个人。
这人白净的脸粉雕玉琢,活像个玉雕一样干净,正是江景亭。竹帘筛下的光斑晃在江景亭鼻梁上跳跃。他看到陈阿呆看到自己,便微微欠身:“小陈师姐。”
陈阿呆也赶紧作礼:“小……小师弟。”
没了柳长青主持暂停,两个糯米团子便一直相互作揖,直到院里传来咳嗽声。
陈阿呆才回过神来:“进……进来坐罢。”
草房子一年到头除了大师兄来不了两个生人,因此也没什么能招待的东西。陈阿呆翻箱倒柜半天,这才又翻出一个杯子,仔仔细细的洗个干净泡上茶递。
陈阿呆坐在一边偷看师弟,师弟长的可又好看又干净。大师兄这些天不在,她抓抓脑袋,不知道小师弟今天来有什么事,只好将茶水推到师弟面前:“师弟喝茶。”
二人又静默了一会,江景亭这才开口:“小陈师姐温习功课,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
陈阿呆一愣,这才想到昨天柳长青离开时,分明说过以后有不会的问小师弟。想到小师弟年岁比自己还小上两岁,自己学业不尽人意,心里有些羞赧,念着可万万不敢麻烦小师弟。于是陈阿呆撒出平生第一个谎,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头像个拨浪鼓一般不停摇。
江景亭坐在一边,看到陈阿呆的反应,便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两本册子,将陈阿呆倒的水喝了干净。这才站起身来行礼:“那就不打扰师姐了。”
陈阿呆一愣,又站起来相送,又是一番二人行礼。小师弟一跃,又从矮墙边跳出去。
陈阿呆站在院子里,这才明白过来,师弟应该是将大师兄的话记在了心里,于是是不是过来转转。她握住拳头暗暗打气,自己可得努力看书才行。
可陈阿呆只是跟着老翁识字,这些涉及到名师经言也无人可问,大师兄偶尔回来时也会给自己讲讲,只是那时明明觉得可以勉强听懂,可轮到自己看来,书相当晦涩,犹如天书一般,尤其是陈复归有时还给自己布置一些背书的功课,多少让人有些伤神。
原以为小师弟就来这么一次,谁料每每清晨时分,小师弟都会出现在院里,询问陈阿呆有无不会的地方,若时陈阿呆照例回答没有,他再喝口茶礼便离去。
江景亭一走,陈阿呆心里就更加羞愧,只好拼命读书。半个月的时间,愣是将刘长青和陈复归留下的书籍看了足足两遍。
书中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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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从最开始的□□成,到最后的一二成。
立春当天,江景亭来到院内不见陈阿呆,只见茶室溢出清香,陈阿呆还在火房里,一手拿着蒲扇控制炉子火候,一手将书卷在一起学习。旁边支起一张小桌,桌上两杯清茶晃荡。
他如往常一样欲在院外等待,谁料陈阿呆向是背后长了眼睛一下望过来,他点点头,这便走进茶室。陈阿呆邀请江景亭坐下,自己将一杯清茶往过推推,示意江景亭喝茶。
江景亭抿口茶,坐姿端正挺拔,又问每日如出一辙的开场语:“师姐今日读书可有困惑?”
陈阿呆踌躇一番,下定决心点点头,将书本和笔墨翻出来。却见江景亭像往常一样轻轻作礼:“那不打扰师姐了。”说完像忽然反应过来,忽然僵硬,像一块板正的小木头。陈阿呆眨眨眼,又眨眨眼,木头僵直了一会,又坐下来:“师姐哪里有困惑?”
陈阿呆忙指书中一处,江景亭看过来:“引起入体包括在静心冥想、感应灵气、引导灵气入体和运转周天,其中将灵气引入丹田形成气海,按照任督二脉可成小周天,或走全身经脉为大周天。”
陈阿呆连连点头,又指着基础,江景亭一一都说了明白。
晦涩的书经过江景亭嘴里,也变得简单易懂。终于将这两本书弄清楚,陈阿呆高兴许多,她示意江景亭等等他,回到里屋取来一个小物件递过来。
江景亭看着陈阿呆中递过来的一个竹编的收口小瓶,里面装着一束浅蓝色的不尽夏。横净宗山中的花朵多是粉艳之姿,不知这抹幽静蓝色是从何而来。
陈阿呆看着江景亭盯着不尽夏,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我在砍柴时看见的,总觉得很衬小师弟你。”
江景亭闻言一怔,轻轻接过来。日头西斜,房间里像烧起来一样处处都是黄莹莹的光,刘长青送的小兔子灯幽幽闪着冰魄光泽,多少看起来有些抢眼。看到江景亭望着兔子灯,陈阿呆笑了:“这是大师兄送的灯盏,晚上会更加好看的。”
江景亭看看陈阿呆,再看看兔子灯,他轻轻闭住眼睛,有些一言难尽:“这是大师兄的心头火。”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指指亮灯的地方:“这里有个简单的法阵,若灯亮长明,则表示对方平安。”
陈阿呆阿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她将兔子灯小心翼翼抱在手心里:“我……曾经一个人住着,问大师兄为何大家都有亲友,我却只有父亲和老翁,夜里怕黑,大师兄送我了这盏明灯,原以为是怕我黑夜凄冷,如今看来,也许是兔子灯亮起,就代表我不是伶仃一人。”
江景亭看着陈阿呆整个人耷拉下来,顿了顿,只好安慰道:“前日大师兄刚往宗门传了信,信中说约莫后日,他便会结束任务返回宗门。”
陈阿呆点点头,心中更加欢喜。跟江景亭分别后囫囵吃了晚饭,又将书籍翻出来再看一遍,心里想着后日见到大师兄,定要告诉他自己将这次带来的书籍都看完了,等他回来,准会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陈阿呆早早将书抱出来等着,终于见江景亭又出现在院子里。
陈阿呆捧着书小跑到小师弟面前,忽然看见平日没什么情绪的小师弟错愕地看向她身后。
她慢慢停住,顺着小师弟的目光看过去,那盏兔子灯像是被风吹拂的烛火,灯光急急闪烁,骤然灭了。
3. 第 3 章
森林昏暗,白日看上去清脆茂盛的树林却在黑夜之间忽然变成了可吞覆万物的倾盆大口,将人牢牢的攥在里面。
陈阿呆躲在一棵树下,旁边升起一堆炭火,木柴噼啪作响,火焰翻腾,却耐不住夜间寒冷,偶有一颗火星子窜到了陈阿呆的粗布衣裙上,却也像禁不住冷般在原地留下个灰点印子就消失个干净。
陈阿呆托腮环抱在一起,静静看着这堆炭火。忽然远处传来几声怪兽低鸣。她这才晃了神来,急急从火中要拿起柴火棒防御,却被到手的滚烫烫的低呼一声,又将木棒甩回了火里。
“小陈师姐”,忽来一声呼唤。陈阿呆懵懵回头,便看见江景亭手中提溜着一串野果子从林里走过来。她赶忙站起身迎了过去。苦等的人回来,面色却十分凝重。“有大师兄消息了吗?”陈阿呆连忙问道。
江景亭摇摇头,将果实递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块干饼子支在火上烘烤,很快一股小麦烤熟的香甜传了出来。他这才从怀中摸出罗盘一般的东西,指给陈阿呆看。
“我用大师兄在你兔子灯中留下的半株心火放在引路盘里,只追踪到了清凉山中的寻雾之林中。心火不太稳定,也许在引路盘中只能留三日的时间,明日是最后一天,若是还没有发现大师兄的踪迹,我们只能返回宗门了。”
陈阿呆嘴里嚼着酸涩的果子,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味道,只能囫囵吞下去,扯住江景亭的袖子:“可是这次溜出来还没有发现,回到宗门就不能出来了。”
江景亭犹豫几分,在陈阿呆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师姐莫怕”,他轻轻说道,“我们在发现大师兄心火危险时就已经上告长老,现下他们肯定也在苦苦追寻大师兄的下落。若是引路盘中的心火暂消,我们纵使到了附近,也很难找到。”
陈阿呆看着眼前比他还矮一截的师弟,虽然师弟看上去还是奶声奶气,可神态已经日渐沉稳,自己比师弟年长,可不能有什么危险让师弟挡在前面。她也得拿出些师姐的考虑来。于是她点点头:“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的。”
二人依偎在一起好歹过了漫漫寒夜,天蒙蒙亮,江景亭叫醒了陈阿呆,二人继续赶路,森林中的树叶交织的愈发密集,甚至在重林之中泛起雾气,天光都照不进来几分。
“师姐你看。”江景亭忽然指着一处出声。
陈阿呆扯着小师弟的袖子,迷迷糊糊看到,雾气翻腾之处,竟隐隐有几尊石像展现。石像面容平和,仔细一看嘴角却咧的极大,直到后脑勺处,里面露出细细密密的牙齿。
身上沾染着阴森潮气,再看到眼前这幅景象,陈阿呆吓的后退一步,又凑到江景亭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几尊古怪石像,手附在江景亭耳边轻轻问道:“师弟可知这是何物?”
江景亭神色严肃摇摇头,翻出口袋中的罗盘,只见罗盘正正对着几尊石像。他轻啧一声:“有些难办。”
陈阿呆凑上来看罗盘,罗盘中的火苗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眼下寻找大师兄的唯一线索像是要断掉。她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此刻着急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在这是,他见小江师弟拔出剑来,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拿剑在空中舞出剑诀,一道金光罩住两人。
“眼下只能穿过这些石像。师姐,可万万不要松手。”
陈阿呆点点头,手心的触感干燥温暖,她心下稍定,随着江景亭提剑向前,她也摸出一根木棍握在手中,好奇打量起眼前的石像而来。
江景亭目视前方,步伐极稳,但陈阿呆隐约能感到师弟也在暗自紧张,他捏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也许是想找到一些安慰,陈阿呆于是手中也用了些力气回握一下,小江师弟很快回头冲他一笑,两人越走越深,雾气越来越浓郁,到最后外面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陈阿呆心里着急,忽然想起自己看的闲杂书籍中有驱邪避雾的手决,虽然不懂每一步有什么意义,但因陈复归的严格要求,自己倒是能囫囵记住,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识海之间出现一支金色毛笔,她心意一转,手中的木棍和心中的毛笔合二为一在空中画出符咒,心中大喊一声:“破”。
只听一声呼啸,忽而吹来一阵暖洋洋的大风,将二人周围的雾气吹走了八九分,眼前重新恢复明朗。
一次成功!陈阿呆正要向小江师弟告知口诀,却被眼前一幕震惊到停住脚步。
“这是……”江景亭喃喃。
眼前的不又是这几尊石像,一模一样的场景。陈阿呆和江景亭还是站在入口出,只不过眼前的石像有了些许变化。
“师弟,你觉不觉得,这些石像的嘴巴好像大了些?”陈阿呆扯扯江景亭的袖子,轻声说道。
眼前的石像明显嘴巴大了一倍,露出的牙齿更多,且均冲着二人的方向,明明是大大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陈阿呆回头看去,回程路已经被浓雾遮蔽,眼前的一切都不甚明朗,这浓雾再次欺压上来,却为石像留了条道。
“走吧”江景亭捏捏陈阿呆的手。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陈阿呆还未从自己成功施出术法的激动心情中回复过来,便继续和江景亭继续向前走,眼前的路与之前别无二致,浓雾翻滚,金罩也变得忽明忽灭。两人云里雾里走了约半刻钟的时间。陈阿呆正在凝神注意浓雾之间有何特别,只听江景亭忽然提剑呵道:“师姐,术法!”
她一怔,身体已下意识作出反应,又是金笔与手中木棍相合,眼前浓云骤然散开,可眼前的场景却无法让人轻松许久。
如果说之前的石像只是依稀有些变化,那么这次的变化便更加明显,所有石像将人包围其中,堪堪距离江景亭的鼻尖不过以寸的距离。石像嘴巴更是咧开直到了耳后,张开到整个头顶都抱在嘴巴里,缝隙中还在流出腥臭的脓液。
“这这……”陈阿呆身体如风筝前后晃了晃,心神才缓缓回到身体。
“果然是了。”江景亭说道。
陈阿呆侧侧脑袋,但眼神还盯着眼前的石像,恍然发现石像变化不仅如此,脖下似乎伸出了两只举手,像按耐不住的就要偷偷探过来。
“小师姐,我修行时曾听说,这山中精怪有妖叫陆离,是守山人专门饲养的奇门遁甲之兽,常利用云雾隐匿其中,以过往精怪来人为食。只是师父说的久远,我对具体施咒术法不太了解。”江景亭擦擦汗,轻声说道。
“陆离……”陈阿呆挠挠头,忽然想起为何这石像这么熟悉,自己从一本《精怪奇志》中曾经读过,还因不太熟练被陈复归责备,因此也有印象。“陆离看似狰狞,实则以恐惧为食,捕捉精怪以云雾诱之,若这来人精怪伸出五念,则激发陆离口腹之欲。”
“那就有应对之法了。”江景亭闭眼念决,又抬手在陈阿呆几处穴道一一点过。陈阿呆忽然觉得身边所有的气息流动,声响尽数消失。
“小师妹。”陈阿呆晃了晃,发现是江景亭仍然闭着眼睛,声音像是从心底传来:“我已关闭你我二人五感,你牵着我的手别松开,跟着我走就是。”
陈阿呆遂也闭上眼睛,跟着江景亭的脚步缓缓移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江景亭停下了脚步,在自己身上点了两下,这才赶睁开眼睛,回头一看,二人已经离开了这边幽静森林。眼前俨然出现一处山洞,看来这里就是守山人让陆离守护之处了。
一看见这山洞,陈阿呆冷汗直冒,这洞深不见底,只能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陈阿呆不禁后退两步,总觉得这洞穴十分危险,他扯扯江景亭的袖子:“小师弟,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罢。”
江景亭环顾四周,觉得这处山洞风水奇异,总觉得内有乾坤。本是钟灵毓秀之地,可是此处却透露出冲天魔气。二人商量好正要离开,却听小道上隐隐传来说话声,不得已只好退回洞里。
对话声愈发清晰,一人声音尖的要冲破耳朵,陈阿呆好久才听出来他说的啥:“一个女娃你都看不好,我非回去告诉长老。”
另一人声音粗呀哑,简直是第二个陈阿呆,用他的破锣嗓子说道:“这女娃看起来粗苯,没想到还有这等心眼儿,简直不配为人!”
“不配为人!”
“不过这次绑出来还算顺利,这人确实爹不疼娘不爱,无人看护,虽说这次失手,下次找个理由再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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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就是。”
“没错,只是这次抓了柳长青,现在女娃未到,只能先将这柳长青杀掉。再寻机会。”
两人声音进洞逐渐放大,再慢慢远去,后面已经听不清楚。
陈阿呆听到这里已是满背冷汗,她着急的看向江景亭,“小师弟,大师兄在他们手里。”
江景亭虽是外傅之年,可这么些年走南闯北,心中自有玄机巧峰。他沉思一番:“师姐先放宽心,大师兄术法高超,不一定会落入贼手,我先去查看,你速速去衡净宗来找援兵。”
陈阿呆心里不愿,可确实想到自己毫无关系能力,留在这里也只能拖人后腿,只好紧紧拽着江景亭袖子:“那你定要注意安全。”
江景亭点点头,摸摸背后的刀往洞深处潜去。
江景亭紧紧跟着二人,七回八转终于见到一处空地,这洞里每一处都拿鲜血染成红色,贴着阴邪的符咒,中间不知画出什么图案,正对着两处,一处空地,一处里面正有一人,江景亭仔细查看,正是浑身是血的大师兄柳长青。
江景亭心头大骇,大师兄看上去虚弱无力,紧闭双眼,生死未知,这两人看上去实力强劲,自己也不像是对手,如今只能拼死一博。他从怀中摸出两样东西,这次游历,长老算出有所一劫,特赠两样法宝。一枚灵丹,吃了可瞬间将体内灵气提升一阶,可效用只有半个时辰,自己便会无力动弹;另有一座宝玉莲华遇到危机可将人裹在其中,保留一线生机。
他将那宝物往大师兄处一抛,催动咒决将大师兄罩在里面。再吞下仙丹,通体澎湃,果然功力立涨。他咬紧牙关,防不住应激吐出一口血来。
来不及擦拭,江景亭迎上前,抽刀就要劈砍。面前一人防备不及被劈个正着,另一人迅速警觉冲上钱来,二人缠斗一番。江景亭看对方劈砍毫无路数,不知哪门哪派,又心中焦急,深知需速战速决,从一开始就用了十成十的气力,大开大合之间将所学招式全部过出一遍。那两人随武力高强,却毫无配合。得叫江景亭找到一空,横插一刀,这才解决一人。
又是十招下去,二人双双倒地,江景亭也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山洞里,两死两伤。安静的像全是死人,忽然角落传来微小动静,原是陈阿呆虽和江景亭告别,自己却全然不识路如何走,也担心洞里情况,只好偷偷跟上,迷过几次路,误打误撞看到几人缠斗现场。再等一会,声音停歇,这才敢摸着过来偷偷查看。
她先看到浑身是血的大师兄,连滚带爬扑过去,还没来得及流眼泪,就被莲花一样的宝物弹开。这宝物金光闪闪,看上去与这阴冷潮湿的山洞丝毫不搭,她这才反应过来,约莫是大师兄的护体宝物,于是转而照看起地上的江景亭。
陈阿呆苦苦思索半天,觉得自己只能搬动一人,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景亭和大师兄,一时不知道先救哪个,留哪个都不放心。思考半天拔起地上江景亭留下的大砍刀,对着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个妖怪一通劈砍,确定死透了才放心。
她爬起来又跪在大师兄面前,咚咚咚就是磕了三个头:“大师兄,我背不动你,我先救小师弟出去,把他送到安全位置救来救你。”
说罢她吃力的背地上的小师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出洞去了。
陈阿呆背着江景亭吃力的行走,可是她年少体弱,只是将江景亭两只手牢牢靠在肩上抓在一起,顾头不顾尾的向前拖行。寂静的仿佛这山林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只好一遍一遍的给江景亭唱歌,用那吱吱喳喳的嗓子给自己壮壮胆,惊的一旁的鸟雀扑棱棱的飞。
不知为何着山谷骤然飘起大雪。二人很快被鹅毛大雪覆盖全身,陈阿呆一步步挪动,刚开始还能看到嘴里呼出的雾气,到后来雾气也没了。
天寒地冻,手先冻着没来知觉,紧接着脚冻着疼,紧接着是钻心的麻痒,陈阿呆不敢停下来看,怕江景亭坚持不住,只觉得江景亭渐渐没了力气,手一寸寸的在离开她,她心中惶恐更甚,只好先将江景亭放下来,她摸摸江景亭冰冷的脸,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江景亭披上,又将江景亭放在肩上前行。
4. 第 4 章
先是寸寸筋脉如千万根针顺着血脉游走,灼痛自丹田炸开,紧接着全身似火烧一般,他试着抬手,可指尖都抬不起分毫。
江景亭徐徐呼出一口气,在剧痛中挣扎许久,这才酝酿了几分力气,费力抬起千斤重的眼皮,只觉浑身都痛,动弹不得。耳边是狂风怒吼,可他却没感受到寒风入侵,视线里是斑驳色块,后颈传来粗粝布料的触感。
这是在哪里。
手被扯着捆在一起,好像在人的背上。
他费力呼吸几下,喉咙传来钻心的痒意,他没忍住咳出声来,嘴里满是血腥。心中暗暗思索,莫非是宗门师兄前来相救。
背自己的人像是意识到他醒来了,忽然停了动作,捆在他手腕的力气又紧上三分。
江景亭浑浑噩噩的想,来的是谁,是长老们吗?
他被轻轻放在了地上。紧接着眼前忽然亮了。他没忍住眯眯眼,耳边传来沙哑又熟悉的声音:“小师弟,你醒啦?”
他忽然清醒了。看着眼前的陈阿呆,这才意识到狂风嘶吼,她被罩在小师妹的外衣里。眼前的陈阿呆,身穿一件中衣,露出来的脸颊、手背、鼻尖和耳朵冻的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眼睫上凝出霜花,正用湿漉漉的目光惊喜地盯着自己。
江景亭哑然,沉默片刻,心像被揪起一样难受,他闭闭眼睛:“师姐,放下我罢。”
陈阿呆摇摇摇头,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再坚持一下,我们回家。”
陈阿呆将外衣重新盖在师弟身上,双手扯着师弟背拱起来,像一只滑稽的虾子,依靠这点力量又让江景亭重新回到自己的背上。
冰天雪地,陈阿呆只是一个劲蹒跚走着,现下她已经察觉不到冷了,只觉得浑身烧热。只是她的手僵硬得很,快抓不住小师弟了。
忽然,肩头传来一阵湿润暖意,她慢慢回头,小师弟眼角溢出大颗的泪水。她想摸摸小师弟的脑袋,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她慢慢坐在地上,身体一下脱力,她的手抬起来都费劲,陈阿呆知道自己走不动了。
她只能轻轻的,轻轻的将小师弟抱在怀里:“都怪我,你受苦了。”
外衣里的人哽咽着说“是我保护不了师姐。”
陈阿呆摇摇头,轻轻将江景亭脸上的泪水扶去:“你和大师兄都是顶顶厉害的人,要不是你来找我,我已经成了孤魂野鬼都说不定,要是我……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
她轻轻将江景亭拢在怀里,将脸贴在江景亭的脸上,她现在只想睡觉,不论小师弟怎么喊,她太困了,陈阿呆对自己说,就睡一会,就休息一会就带小师弟走。
冰天雪地里,滚烫的泪成了唯一温暖的东西。
江景亭大颗大颗的泪涌出来,将雪地砸出一个个小坑坑。泪眼朦胧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呼喊,看到越来越近的人,是宗门师兄来了。
师兄们将自己从陈阿呆怀里扯过来,一下抱在怀里,对着他嘘寒问暖,告诉他长老也马上就来,带他回家,让他不要再害怕。他麻木的让人抱来抱去,看着倒在雪地的师姐。
原来小陈师姐说的是真的,不会有人记得她,陈阿呆就像是没有走出大雪,也被雪埋在这林木深处。
“救救师姐!”他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所有人看向他的人眉毛上扬,嘴角上弯,看上去分明是欣喜,他却只觉得又吵又冷。
明明,明明在师姐背上一点冷意都没有的。
余光里。一人与众人方向不一,他直奔倒在雪地里的小陈师姐。
江景亭放下心,认得是师姐院里住着的老翁。
脑袋沉沉,江景亭睡着了。
陈阿呆坐了一个梦,她和师弟在学习里等啊等,阿爹、大师兄、师父、都来了,连上次拾柴火时遇到溪水边玩耍的姐妹,大家都来看他们了。
他们抱起她,一个个的亲吻她,将她举过头顶,都笑意盈盈的围着他说话。
然后她也笑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这时旁边就有人递过来一面镜子。
她捧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上,眼睛也是弯弯,嘴巴也是弯弯,她用力,眉毛和眼睛便拧成一团,皱在一起。
真好啊,她心里说。
然后她就醒了。
陈阿呆躺在床上,眼睛瞪的大大的。
眼前是草屋的顶,鼻子里充盈着药草的湿气,嘴巴里全是药的苦味。
她试着抬手,手上缠满绷带。
她试着像梦里一样弯弯嘴角,绕是她用尽全力,脸颊僵硬的一动不动。她又睡过去了。
就这样她昏昏沉沉的反复醒来。直到有一次她再次从梦境中脱出,忽然意识到有人在摸她的脑袋。
那双手十分温暖,轻轻的摸着她的头,像鸟儿轻柔的用羽毛蹭着自己。那人轻轻重复,“我的阿呆受苦了。”
陈阿呆睁开眼睛,今晚夜色皎洁,她看到坐在窗边的,正是平日冷漠的陈长老,从书阁中从不迈出一步的她阿爹。
“阿爹”,她轻轻喊了一声。
陈阿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见她阿爹看过来的眼神,全然没有平日的冷漠,反而伏低了身子,仔仔细细的看过来,:“阿呆,疼不疼啊?”
陈阿呆摇摇头,总觉得像梦一样:“阿爹来看我?怎不白日里来?”
陈朔沉沉叹了一口气:“莫要再冒险了。”
陈阿呆吃力的举起手,想要再摸摸自己的脸颊,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梦境。
她的手轻轻抬起来,被陈朔接住了,陈朔拉着他的手,摸摸她的脑袋:“我没办法白日来看你。”
陈阿呆愣住了。
陈朔继续说道:“我和你阿娘……我是一个人来你阿娘住的地方,就是现在的衡净宗,来和你阿娘成婚的。”
陈阿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陈朔,忽然意识到他的阿爹在讲一些他从未提起的事情,例如……她的阿娘。
“你阿娘……是顶顶好的人,她是衡净宗最有天分的弟子,最后一位修无情大道的长老。”
陈朔眼神沉沉,借着昏暗的月色,静静地诉说以前的故事:“无情道……需要断绝情感,你阿娘和我在一起,已是违背所修之道,宗门不许……后来生下你后,你阿娘失踪。我寻觅多年未果,本想一走了之……但你还小……我寻宗门好容易换了差事,能留在你身边。”
陈阿呆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将内容理清,又听陈朔道:“书阁差事清闲,但素日常守,你娘走后,宗门处处埋怨于我,我只好将你与老翁另寻住处,自己隅于书阁。平日冷漠于你,以期少生事端。”
陈阿呆满心复杂,知道自己也是受人疼爱的孩子,并非于常人矮上一等。
陈朔摸摸陈阿阿呆的脑袋:“阿呆,可怜阿爹今日才意识到,这世间熙熙攘攘人心不古,若自身如芦苇般脆弱,那连生存的权利都是强者交由你的恩施,那这世间又能容你安然几分。”
“待你身体好全,便寻个时间来找我,阿爹教你术法,宗门大会要是能进入内门,修炼三年,你就能下山历练。”
“到那时,走的越远越好。”
陈阿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陈朔,月光从窗沿浸润而下,映照的陈朔背上粗糙布艺雪白一片,像是承受不了肩头的重量,他肩膀陡然塌下来,整张脸上苍白的皮肤隐隐露出青灰,眼睛里交织血色,看上去悲戚骇然。
是她从未见过的阿爹,陈朔一抬手,衣袖从陈阿呆脸上扶过,一股冷香充斥鼻尖,陈阿呆脑袋昏沉,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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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又昏昏沉沉许久,等陈阿呆下次扶着窗沿慢慢站起来,院里的花也开了,院子里大树上传来阵阵鸟鸣。
阿翁早早出去劈柴了,草房子里就他一人,院外传来几声跑动声,陈阿呆靠着一根木杖支撑着来到院里,看到砖缝里青草尖细细冒出来。
陈阿呆扶着木杖来到小凳旁边坐下,一个月过去,她的下巴尖了些,眼下的苍白皮肤露出青灰。她望向院子里的树,粗壮的树干已然抽出几支新芽,几只鸟儿立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
忽然树上一动,陈阿呆再一看,一人已经落在了院子里。他穿着白色轻纱外袍,里面柔软的绸缎正微微发光,脸颊白嫩干净,头发黑色如墨,穿着显得更加俊秀。
“小陈师姐。”那人微微低头行礼,“身体可好些?”
陈阿呆认出是江景亭,她连忙要站起来,却脚下一歪,江景亭赶忙过来扶住,她却顾不上,只是拉住江景亭的袖子:“小江师弟,你可好些?”
江景亭点点头,转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我修养半个月已然大好,这次过来探望你,看看你好多了没有。”
陈阿呆赶忙点点头,两人挤在一个板凳上坐着,她又凑近了几分:“大师兄怎么样?”
江景亭摇摇头:“大师兄受伤严重,还没有醒来。”
陈阿呆叹口气,她晃晃脚,又转过来:“要是我力气大些就好了,可以把你们都带回来。”
江景亭却没有回答,他捏紧拳头,心里也在埋怨自己的不够努力。陈阿呆能看到小师弟平安无事,心中十分欢喜,却一想到大师兄受伤还未醒来的事情,心里又万分纠结。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齐齐望向眼前的大树。
不知过了多久,江景亭清俊的嗓音重新想起,声音轻轻飘到陈阿呆耳朵里:“小陈师妹,我要走了。”
陈阿呆忽而转向看他,却见江景亭并没有望向自己,知道他说的事已经下了定论,她咬咬嘴唇:“什么时候去呢?”
她看见江景亭飞快转过来看她一眼,又回头继续望着那棵大树:“约莫明日,我就要回到昆仑去了,在昆仑继续修行。”
春风暖人,可陈阿呆总觉得心里凉飕飕的。风吹过绿叶,引出扑簌的响声,照着天地间即将分别的两人。半晌,陈阿呆转过来:“还会回来吗?”
江景亭轻轻摇摇头:“你看那里。”
陈阿呆顺着江景亭目光看过去,那棵大树黑压压的树干在春风中已经长了不少绿芽,但天气不算暖和,所以在料峭春风里,几只耐不住寒冷的绿芽已然在春风中挣扎几下,又哆哆嗦嗦的从树上吹下来,重新回归在了泥土里。
“如果自身太过渺小,连万物生机的春风都成了压垮自身的稻草,那何谈保护师姐,保护大师兄,又保护苍生呢?”
陈阿呆心中震动,记忆又回到在进入山洞时小师弟让自己先走的场景,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够再强大一点,至少也不会被当成弱者来远离危险,而是可以和小师弟一起并肩战斗。这时的陈阿呆却忽然觉得自己模模糊糊中也明白了昨日夜晚阿爹的那句“若自身如芦苇般脆弱,那连生存的权利都是强者交由你的恩施,这世间又能容你安然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偷偷向江景亭看过去,也想告诉师弟自己也要努力起来,却看到小师弟在用袖子偷偷擦着眼泪。
她的心忽然就揪住了。自己的阿爹尚在身边,小师弟却和她一般大小却要出门远行了。她转过去摸摸江景亭的脑袋:“常写信回来。”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修行,终有一天我们可以再见的。”陈阿呆听见自己说。
微风吹过,少年发丝晃动。他嘴角轻轻上扬:“一定”。
5. 第 5 章
山水清秀,经过十栽春秋,衡净宗万物葱茏,连叶子都茂盛了不少。几人在树林里穿梭,扑簌簌地经起一阵飞鸟。为首一名少女扎着两个圆髻,眼睛大而上挑,穿着精致的衣裙,活脱脱像说书人手中的木偶娃娃。身后跟着几个穿白服的弟子。几人正朝着密林深处靠近。
那密林深不可测,越往里走连阳光都被树荫吞噬几分,林深处传来几声野兽低吼,为首少女捏紧剑柄,脚步踌躇,终是生了几分怯意。这才停下来,等几人追上才柔柔说:“要不算了,这密林看上去危险重重,若是小陈师姐误入其中,怕有什么危险。”
剩下几人一听,也打眼一瞧,却见这密林昏暗,一时心里也有些发憷,一人看上去人高马大,他四处打量一翻,明白这山里平日哪有宗门弟子往后山来,要是不小心让师傅晓得闯入后山,准得吃一顿皮鞭。这才回头给说道:“小陈师妹,你就是心太软,还叫那面瘫一声师妹,那陈阿呆偷你给江师兄的荷包,怎得对她那般客气?”
另一个瘦子心里早有退缩之意,赶忙附和道:“是啊小师妹,暂且放她一马,改日定叫她好看。”
这少女本意是看着深林密布,想早早打道回府,这高个倒说的合心意,只是这瘦子里外也劝她这次放过陈阿呆,帮着那面瘫说话,她心里不服,可要她进这密林她也心有恐惧,只得横他一眼,挤出几滴泪。被两人连声好劝给哄了回去。这才让密林有了片刻安静。
眼看那几人走了干净,从几人刚呆过的树上跳下一人,她一身布衣,眼神纯澈,背上背着一把柴火,不紧不慢拍拍手,看上去倒轻松自在,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颊,活脱脱密林温度下降许多。
来人正是陈阿呆,一双眼睛圆润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清亮盈盈,终于将那几人盼走,眼下终于能得个清净。她紧紧身上的柴火,从背篓中抽出一根笔直的木棍,心念一动,手中木头随着心意而转,从晦涩卡顿到流畅自如,脚下大开大合几个来回,已将课堂长老留下教学的一招“春风化雨”学个透彻。
陈阿呆擦擦汗水,走到溪水面前随意捧去水喝个干净,混不在意的拿起袖子随意沾沾唇边的水珠。这才三步并两步向林外走去。
等再回到草房子,日头西斜,院落里撒上黄莹莹的光,陈阿呆推开院落们,一只竹鸟亲热的凑上来,轻盈地跳上她的肩膀,她眼睛一亮,手下轻柔摸摸竹鸟,让它自在的趴在手心,这才轻轻一拽尾巴,竹鸟腹部弹开,一个小匣子和一封信弹了出来。
她洗净手,将信反复读了两三遍,写信人正是小师弟江景亭,信里字数不多,除了说起自己在昆仑的修行,心法功法都有精进,也问了问陈阿呆最近的学习情况,最后末尾补充说已找到一些灵石丹药放在匣子里。
陈阿呆看了两三遍,这才将手中的信恋恋不舍的放下,打开匣子摸一摸小师弟带来的灵药。然后翻出床下的箱子,和几封泛黄的书信放在一起,又放了回去。
躺在床上,一面心里想着该给小江师弟回些什么东西,一面真到回信的跟前,要说的话太多临到跟前却说不出什么。这两年师弟寄来的信字数越来越少,又是只有寥寥几笔。这样看来昆仑仙宗不愧是名门仙宗,忙起来真是日也不懈,自己也得努力修行,不能落在人后。
陈阿呆就这样翻来覆去胡乱想着睡了过去,不出两个时辰又很快被一阵水滴声唤醒。
这水滴声十分温柔,具有衡净宗清神之效,陈阿呆揉揉练功酸痛的肩膀,将鞋袜外袍穿上,踏着月色走出院子。
衡净宗的一切都笼罩在让人昏昏欲睡的月色中,山里安静的出奇。山路不明,陈阿呆却在密林小径走的分外熟稔。她急匆匆穿过一片一片林子,眼前建筑便跃然眼前——正是其父陈复归所在的天一阁。
陈阿呆从腰间取出令牌,黑洞洞大门就此打开,她再回望几眼,确定四下只她一人,这才进了门去。
穿过长廊,陈复归早在烛火荧荧中等候多时,他咳嗽几声,鬓间新添几缕白发,看上去十年间老了不少。
陈阿呆走近,陈复归扬扬手招呼他过来,又将一本《大家心法总汇》放在面前,徐徐翻开一页,陈阿呆早有准备,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一字一句开始背诵,陈复归详听,不时提醒几声。陈阿呆越背越顺,最后一本指节厚的综汇竟真让她背出一遍。
陈复归点点头,又是重重咳嗽几声。
陈阿呆看过来,沉默半晌,给阿爹的杯子中复添了茶水。她抿抿嘴:“阿爹,心法背完了,可我还是不得领会。”
陈复归摇摇头:“天下宗法由一生二,由三故生四,是以修行千种,离不开一,更离不开心。现在不得领会也是正常,等日后要真入了内门,成为亲门弟子。再由师父教学便是。”
陈阿呆点点头,一脸敬重严肃。
对面的人四下看了一圈,继续慢悠悠地说:“天一阁是衡净宗书阁,从百年前到现在历代功力心法汇聚与此。共有九层,一层是初学者练气筑基阶段。我手中的心法综汇就是你在一层背诵的最后一本书,眼下你也背会了,不如就从二层开始,先挑选感兴趣的看吧。”
陈阿呆点点头,哪里知道陈复归本是布衣上了这衡净宗,该是这宗门最强关系户。修仙更是不太了解,如今只能让陈阿呆先死记硬背,以期遇事按书中可解。
告别陈复归后,陈阿呆一人走上书阁二层,书阁二层开始烛火长明,木柜散发淡淡馨香,上嵌灵石和奇异珍宝,放置藏书更是汗牛充栋。一层层望过去,拿在手中更是爱不释手,最后陈阿呆在一本《符修大全》中驻足,心下暗中思索,眼看三天后就是宗门弟子大选,自己平日修行远不如其他弟子,不如多学一点成为个杂家才好。
于是干脆拿过来,草草通读一遍,心中更是惊喜,书中不仅有符修术法,每页角落还有密密麻麻的读者注解。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一手捧着书籍凝神而读,一手手指点地在地上照猫画虎,一时间不知天地为何物,学个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天一阁铃声已响了三声,陈复归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阿呆,该回了。”
陈阿呆这才恍若梦醒,将书草草往怀里一藏,道别陈复归后赶忙回了住处,重新收拾一翻屋子后,拿起扫帚和抹布就要往出走。
此时天刚大亮,衡净宗宗门口的大钟敲了十二响。声音层层荡开,这是提醒弟子上早课的早钟。陈阿呆磨磨蹭蹭从山门的台阶开始清扫,一直扫到了上早课的学堂。
学堂里已经开始今日的授课,里面整整齐齐坐着一众弟子。陈阿呆放慢动作,在台阶下轻轻刮扫,又竖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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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里面弟子摇头晃脑的背诵心法,陈阿呆手下动作停,耳朵细心听着,心里也在默念,跟着弟子们一起默读了三遍。
紧接着授课声停止,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三天后就是宗门亲门大考,选择弟子的日子。今年分为文试和武考两项。不限年龄,凡是有心有资质皆可参加。是故各位虽未到往年参选弟子年龄标准,但有心者也可全力博上一博。”
陈阿呆一听,心中暗自盘算:“要是今年有幸自己能参选,进入内门,也许能早点见到大师兄和小师弟,大师兄受伤闭关十年,不知今下如何?”
又听一人道:“师父,谁人不知这亲门宗门大考需要年方二十五岁,精通三门以上术法才可报考,我们都不到年限,学问也不多,参加宗门大考不就是给人当靶子用?”
众人哄笑起来,陈阿呆一想自己也才二十有二,算起年限还少三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学堂那夫子又言道:“一个个都变着法子的不求上进,谁说这年方二十五岁一下不得报考了?”
众人诧异,陈阿呆一听还有机会,拿着扫帚轻轻来到前厅,蹲在那台阶下听得愈发聚精会神。
隔着那薄薄一扇门,陈阿呆将夫子的话听了个仔细。只听那夫子说道:“不若你来说说,为何这宗门大考如何报名,说说这二十五岁,如何就不能参考。”
陈阿呆隐约见着一人站起来,回答的胸有成竹:“谁人都知道,每逢宗门大考之日,净安亭便会出现一老翁,老翁手持羽扇,飘飘欲仙,从他手中接过一支笔,在钟前的富蕴仙屏写下自己的名字,便算报名成功。可若是可若是这老翁递给你一盏茶水,那就是说明资质不够,明年再来,这就算报名失败,失败者不能参加当年宗门大考。”
之前在砍柴修行时,陈阿呆倒是听几位弟子聊起这净安亭,是整个衡净宗中颇具盛名的一处修习之所,相传以前的第一代掌门曾在这里日日刻苦修行,悟出天道,才有了如今的衡净宗。为感念往昔,特在此处设立净安亭,往日晨昏定省的一口大钟就在此处,声音每每送出千里,好不壮观。
只听那夫子又笑道:“你们口中这老翁可是第一代掌门的大弟子,自然十分严苛,凡是修行时间不够,资历尚浅之人淘汰的十有八九。可并非绝无机会,放眼整个衡净宗,这十年来,只有一人在十三岁年纪轻轻就登上这净安亭,突破万难,通过当年大考,成为头一个十三岁就已经进入亲门的宗门弟子,正是衡净宗江景亭。”
一听见江景亭的名字,人群中躁动起来,陈阿呆心里更像是塞了一百个馒头,五味杂陈一起涌上来,让她心中更是惊喜交加,没想到小师弟天资卓绝,这么成为亲门弟子,两年后又入昆仑。自己这两年却无半点长进,心里又增添几分苦楚。
夫子见众人开始议论,不得不抬起手来,让这沸汤一般的课堂稍微安静少许。这才又说道:“江景亭在前,你们又怕什么?我要是你们白白活到这个年纪,不如体会一把,横竖只是去净安亭加个名字的事,又何费事?今日就上到这里罢。”
陈阿呆一听到要下课,捏着扫帚就要往堂下跑,只是身体刚刚一动,就感到一股无形的风吹入经脉,让她动弹不得,只听学堂里面的那位夫子说道:“外面的女娃,你进来罢。”
6. 第 6 章
陈阿呆这才磨磨蹭蹭上前,步伐迈得有千斤重,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还遇到下课的陈芸芸三人,对自己做了好一通鬼脸。那夫子也不催她,只是慢悠悠地吹吹茶碗,再翻上一页课本。等到学堂再无其他弟子,独剩他们二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陈阿呆轻轻行礼:“夫子。”
夫子点点头:“起来罢。”
陈阿呆这才敢抬头,忽然发现眼前这人十分年轻,身材瘦削,脸颊凹陷,看上去身体有些疲倦,靠着一旁的桌子,斜斜一坐:“我见你几次,你都在门外偷听,是不是其他山门派来传递消息的?”
陈阿呆老实摇头:“只是偷听夫子上课。”
那夫子正在喝水,闻言呛口水,咳嗽两声:“你倒是诚实。那你修行如何”
陈阿呆一五一十回答:“虽不懂其意,但都熟记于心。”
那人眼睛又眯了眯,忽的拿出一柄折扇,右手一拍桌子,整个人从椅背飞身而起,直直冲着陈阿呆袭来。陈阿呆心中一惊,往后小退半步躲过一击,却见第二招已经袭来,不得不抄起扫帚横劈一道,使出刚学会的“春风化雨”,那夫子一看,眼中兴致更甚:“春风化雨要有润物细无声的力道,是随风潜入夜的轻柔,绵柔中带细雨,剑锋更柔,脚下要更密一些!”
破空声骤然而起,夫子脚下步伐更密,陈阿呆抬手旋身而挡,看出夫子使出的正是这一招“春风化雨”,相比自己,显然还手反击更加柔而密,刀锋密密袭来,让人喘不过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退无可退,不如奋力一搏。思及此处,眼看又一招直锁面喉而来,陈阿呆忽的足尖点地,腰身弯折近乎不可思议的弧度,随后骤然发力,又是一招春风化雨!
只不过这次的更加细腻,更加有力!
那人见状嘴角笑意更显,目光忽然凌厉起来,轻薄的扇子忽然如玄铁剑锋般破力而行,在陈阿呆咽喉几寸处堪堪停住。随后忽然停止动作,一歪头伏在案上重重咳嗽几声。
陈阿呆见状也明白这夫子是在考校自己,心中生出几分感激之情。看到案边一个小茶壶,一碗茶盏。急忙将这茶壶中的水要倒出来。
“别……”那夫子要阻拦已是不急。
只见那茶嘴中流出清醇的细细水流,还在散发出阵阵酒香。
陈阿呆愣住了。
那人忽然笑起来,先是小声闷笑,紧接着是放声大笑,笑得肩头抖动,差点喘不过气来,又是连连咳几声,好不容易缓住了,这才看过来:“既然你已经发现我的秘密,不如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陈阿呆呆住了,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说罢,我是亲门二弟子江子贤,这几日下来带带课,若你有什么所求所愿,我也倒是可以助你一把。”
陈阿呆想一想,便再行一礼:“请夫子允我报名宗门大考。”
那人又笑了几声,随意摇摇手中的扇子,惹得额前的几根头发在空中轻扬,更衬得此人漫不经心:“这‘春风化雨’乃是外门弟子最后一堂武课,艰难非常。今日与你一试,确实有报名的潜力在,应付那净安亭老翁确实足够,不知文试如何?”
陈阿呆点点头:“书都背下来了。”
那夫子咳嗽几声,灌了几口酒:“读书会意,其意在心。”他指指自己的额头:“不在这里,”又指指自己的左胸侧:“在这里。”
他一挥袖,陈阿呆忽然觉得身体一动,紧接着已经在课堂门外,只看那课堂门紧闭,仿佛刚才种种皆是梦境,又听堂内又传来那沙哑声音:“凡宗门弟子皆可报名,直接去报名罢。”
陈阿呆心里复杂情绪翻滚,又向门内恭敬行礼,拜上一拜,这便向净安亭而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江子贤又咳嗽两声,手持笔在空中写下几行字:“景亭阿弟,与为兄交托事项皆已办好,勿念。”
字在空中闪闪发光,紧接着交互重叠,被一只卧在案台上的竹鸟吞吃了干净,紧接着这竹鸟清啼一声,跃起身子从窗棂飞出去。江子贤向外看了看,又吃了口酒,闷笑起来。
昆仑雪峰,山披银色。万籁俱寂,一人立于山巅,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白衣如雪,束发玉冠轻垂薄纱发带,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更显艳绝。眉眼如山般立于此,如同雪中青松一般。
忽闻得远处一身青鸟啼鸣,少年忽得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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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乌黑深邃的眸子,他轻抬剑柄,古剑嗡鸣出鞘,剑气将落下的雪花砍成两半,却轻轻稳当的接住一只飞来的小竹鸟,竹鸟探头探脑,在剑身上欢快的走来走去,忽然吐出一行字来:“景亭阿弟,与为兄交托事项皆已办好,勿念。”
少年嘴边忽现一模浅笑来,他眉眼低垂,罕见的露出一抹温柔神色。忽听脚步声渐近,一位白衣弟子上前行礼:“景亭师兄,闭关禁足时限已满,长老唤你去惩戒堂。”
惩戒堂内气氛压抑,下方齐齐坐着几位长老,神情不怒自危。刚才的白衣少年走近,端正行礼:“师父,师伯。”
正中间坐着一位老者缕一缕胡须:“景亭,你来昆仑已有十载,如今学有小成,本是昆仑最优秀有望的弟子。只是无情道第八重修行迟迟无所悟,师父念及你应是有所执念,前尘往事阻你心境,这才令你去雪峰修行,如今可有成效。”
江景亭又行一礼,这才道:“弟子一心修行,又放不下过去,让师父、师伯担心了。”
台上几人对看一眼,其中一人说道:“你出雪峰前我为你卜算一卦,命中你确有一劫,你心中既然起念,便不好消解。我与你师兄师伯商量一番,劫数显示在你原来的宗门衡净宗,不若你先回去休息几日。”
一人又道:“我已为衡净宗传去书信,这次一去,你也要潜心修行,莫要懈怠,待到三个月后的众仙宗的九霄论道会再回来罢。”
江景亭再次行礼:“弟子谨遵师命。”
衡净宗乾阳楼外,平日洒扫弟子不见踪影,房间更是设下冲冲隔音结界,只听一人道:“江景亭要回来了。”
另一人说道:“这也未必全是好事,昆仑掌门已传书信于我,说景亭应有心结在身,若强行堪破极易走火入魔,但若放任不管,境界便再难突破。”
“莫不是因为十年前的绑架,他大师兄受伤那次产生执念?”
“可柳长青仍然昏迷未醒,景亭执念并不好根除。”
“不如……另想办法?”
“仔细说来!”
“海上的蓬莱仙门有一灵药,传言服此灵药,可洗涤七情六欲,从此无欲无求,登入大能。”
7. 第 7 章
宗门大考当日,衡净宗净安亭处人头攒动,热闹的连那山中鸟雀都逊色几分,陈阿呆好容易挤进人群,从那富蕴仙屏上眼神从前扫到尾,这才从一个角落中看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怀中的书已然换成高阶术法,近年看书背书有所长进,两天的时间已是换了三本。江子贤夫子前日也对她的文试进行考校,如今也算是勉强过了关。今日名单出来,不过两天就要通知第一场考试日了。
陈阿呆正边想边走,不留神撞了一人,这人脚步虚浮,浑身冒汗。身上的粗布衣服不知几天未换,透出一股难闻的腥气味道。
陈阿呆被撞的后退几步,那人看过来,眼眸发红,满脸狰狞。陈阿呆与他对视,总觉得怪异,先说几声对不住。那人站立不动,佝偻着背,又细细从陈阿呆脸上看过来。
只是陈阿呆有面瘫之症,打量过来自是面毫无表情,这人才又跌跌撞撞向人群中挤进去,又引来一片骂声抱怨。
陈阿呆心下怪异,总觉得刚才这人和小时候绑架自己的人有种共同之处,只是毫无证据,正要追上去探索一二,谁料被旁边一人扯住袖子。
“面瘫,你怎么在这里!”
陈阿呆回头一看,正是陈芸芸和她的强文强武两个小跟班。心里不禁暗道糟糕,被他这么一喊,周边的人都看了过来,陈阿呆探头看过去,只见刚才怪异之人已经钻入人群,没了踪影。
陈芸芸还是叉着腰,一副天上地下欠她不少金银钱的样子,冲着她上下扫视一番,随后探出手来:“我的荷包呢?”
陈阿呆歪头思考,才明白眼前这人还揪着之前的事不放:“我没拿你荷包。”
强武上前一步:“那天就你进了这房间,你敢说你没拿?”
陈阿呆心里还再想着刚才的怪异之人,说话自然没了两份耐心:“我只是洒扫院子,从不会进入宗门弟子房间,更何况门上都设有结界,来没来过自然是一查便知。”
陈芸芸上前:“你若是拿了,乘早还来。那是江景亭师兄给我的荷包。你自是眼红一些。”
陈阿呆心里着急,看着面前的人油盐不进,打算不再理睬,准备往人群中挤去再来寻找,谁料又被陈芸芸拉住了袖子,挣扎不得,这下全然没了耐心:“江景亭师弟一年四季都在昆仑苦修,从不下山,哪来的布料给你荷包,还是趁早谁给你卖的把钱要回来。”
陈芸芸恼羞成怒,正要反击,问她怎么对江景亭事情这么了解,却发现陈阿呆正面无表情的看过来,再加上陈阿呆的声音沙哑低沉,显得倒是有些阴森可怖。于是不敢再出声。
周边刚好过来一位女弟子,也是手拿着荷包探着脑袋:“我这里也有一个荷包,也说是江景亭师弟赠予我,莫非有什么误会?”
这位女弟子话音未落,又来一人,手中还是拿着一模一样的藕粉荷包:“我的也是。”
陈阿呆有点懵住,心里思索想不到江师弟一本正经,居然闹了这么多糊涂账。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江师弟为人正直,昆仑修行规矩繁多,藕粉荷包又都是一样,师弟定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既然陈芸芸一直追问,索性问个清楚,好还江师弟清白。
于是她走上前来,向两位弟子行上一礼:“可否将荷包拿来与我一观?”
两人自然欣然应允,陈阿呆将两个荷包拿在手中,两个荷包绣工精巧,都刺着一对莲花鸳鸯,背面落款确有些粗糙,绣着一个“江”字。
陈阿呆心下有了结论,她将荷包举起来,给在场各位展示:“这正面鸳鸯戏水图案十分精巧,绣工精妙绝伦。可这背面——”陈阿呆将荷包翻面,示意大家看过来:“这个‘江’字却针脚粗大,绣法潦草。不像是一人所为,就像是……”
递给陈阿呆荷包的女弟子抢先回答:“像是一个人买了不少荷包,再统一绣上姓氏。”
“可是这怎么能说明不是江师兄干的呢?”
陈阿呆眉眼低垂,思考一番又抬眼看来:“你们的荷包从哪里来的?”
一人说道:“是叶风彻给我们的。我还给他了好大一笔钱。”
另外一人立即说道:“我也是他给的。自然也是给了银钱。”
陈阿呆点点头,那不如去找他问个明白。
几人互看两眼,一齐向外走去。
只留下眼前一动不动魂游天外的陈芸芸。陈阿呆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也只有这时才能记起二人年岁相仿,遂叹口气,“最近宗门不太平,还是少走动。”
陈芸芸一听反而生气了:“用不着你看我笑话!”
陈阿呆冷哼一声:“笑话要笑出来才好笑,你看我笑了吗?”
“你……”陈芸芸原地跺跺脚,转身跑了。
紧接着下午文试大考,所谓文试大考,自然只是卷面功夫,陈阿呆本来背书就多,再加上江子贤前日为她恶补一番。已经是囫囵懂了大概,这下看到题目,不能说心有成竹,至少写起来十分利落,于是再细细检查两遍,确定会写的全写了,不会写的再给上两个时辰也做不出来,这才起身交了卷,出了前厅,想去往天一阁寻找阿爹查阅一些书籍,为明天武考做准备。
谁料刚进了山,就看见陈芸芸等三人组又聚集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向山里走去。
陈阿呆看着无聊,翻身在一块石头后坐下,准备等他们走远了再出发,只是背刚挨着地,就看见报名时见过的那个怪异之人也跟着陈芸芸三人后进了山。
陈阿呆背一用力,忽得翻身藏起,趴在石头后面偷看,眼看这人也要走进林子,连忙从旁拾取一块石子啪的一投,正打在那怪异之人左腿,可那人像无知无觉,像被下了指令一般,一个劲朝前走,很快便进了林子。
手中的闲书捏紧,顿了顿,只听察无可觉的一声叹气,陈阿呆还是将书收进怀里,转头找了根硬直的木棍,也跟进山林。
愈往里走,山林愈发昏暗,甚至开始隐隐听见山鸟鸣叫声也少了起来,转而变成野兽的低吼。
陈芸芸与几人相对而望,半晌,强文拽拽强武的袖子:“要不……咱们回去吧。”
强武身体强健,看见这种自然不在话下,被强文一直扯着袖子显得多少有些不耐烦:“这不是快到了?”
话音未落,陈芸芸向前小跑几步,捧起眼前出现的一朵小花,这花瓣由花心向外焕发出三种颜色,在幽暗森林中隐隐发出微光。几人连忙凑上来,陈芸芸轻轻将花朵采下,小心地打开乾坤袋将其装进去,这下才松口气:“那天来找小陈师姐时,我就见过这清凝花,吃了短时间可让人功力大增还不被察觉,应该足够我们应付考试了。”
几人欢喜一阵,正要反悔,忽听见森林深处发出野兽般低吼。几人顿时挤成一团,强文整个人抖成筛子:“怎么回事?难道清凝花也有守护兽?”
陈芸芸胳膊被他拉的生疼,心想有守护兽就算是千年大妖都不行,得不到这花,这妖不把自己抽死,阿爹也不会放过自己,只得紧紧捂住乾坤袋,还腾出一只手将强文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大,几人挤在一起像后退了退,直到齐齐躲在一棵树后。
响声变大,一只豹子从灌从中敏捷的钻了出来,它摆摆脑袋,发出震天的吼声,吓的三人缩在一起,眼看那豹子轻嗅几下,就要循着味道往三人藏身之处走来,几人更是吓得冷汗直冒。
忽听一声响,一人又从丛林里跄踉走出,刚好站在豹子与三人中间,这豹子看着凭空出现一人,压低身子,尾巴朝上,龇牙打量。
只是没等它打量多久,面前那人赤手空拳直冲而来,直往它面门招呼,二人缠斗几下,豹子一扭头从这人肩膀处斜撕掉一块肉来,这人却像无知无觉一般,转而又是一拳,打的豹子哀嚎一声摆下阵来。
“好生厉害!”三人眼看战局已定,齐齐跳出来,陈芸芸认出眼前正是去年参加过仙门大比的师兄梁言,心里正是高兴,想着让师兄再给自己提点一下,又往前迈近一步:“师兄身手真是干脆利落,就是……怎么有点臭?”
阿文阿武再闻,空气中果然有着一丝明显的腐肉味道。
“臭……的肯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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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师兄。”陈芸芸急中生智,赶紧补充,鼻子又细细闻了两下,急忙又找补道:“肯定是这豹子好几天没洗澡,才有这股味道!”
却见眼前梁言一声不吭,只是走进眼前瘫倒在地的豹子。
“这豹子……今日让它长了教训,以后定然……”阿文话音未落,就见那梁言提手作虎爪状,手往豹子胸口一戳,血哗啦溅了陈芸芸一脸,梁言身上也满是豹血。
豹子痛呼一声,彻底没了气息。
几人看傻了。
那梁言手在豹子里掏来掏去,忽然停下,猛的一拽,一个豹心被他活生生掏出来,还连着淋漓的血。紧接着直接张开大口吞了进去。
“我要吐了。”陈芸芸面色惨白。“师兄吃饭也太恶心了。”
梁言缓缓站起来,手中还握着半个豹心,眼神阴毒有血色,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像是碰到了新的猎物一般。
三人吓的一动都不敢动,眼看那梁言距离三人越发近,忽的一声清啸,一根竹笛竟斜斜插在梁言脚边,阻挡了梁言上前的脚步。
梁言一歪头,看向林子里击出竹笛的方向。
三人这才恍若初醒,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到刚刚藏身的石头后。
来人正是陈阿呆,陈阿呆远远跟在后面,看见梁言暗中进了林子欲对三人下手,情急之下掷出唯一趁手的竹笛。一个漂亮的身法翩然落地。
“呕……又臭又恶心……”陈阿呆差点吐了。
陈阿呆手握长棍,怀里还揣着本闲书,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梁言,这梁言比刚进林子那会看上去更加可怖,眼底猩红,嘴边和脸上抹上红红的豹子血,张嘴喘气时一股子腥气冲天而起。
“呕……”陈阿呆胃里一阵翻滚“打不了了,太恶心了。”
梁言歪歪头,一手拿着豹心,一手作擒拿状就要扑过来。
陈阿呆嘴上洒脱,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急急一避,抄起棍子也迎上去,二人相战几个回合,这武力本不是陈阿呆的强项,眼前这人蛮力非常,陈阿呆又接了几招后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一个空挡,强武提刀加入战场。
三人缠斗一阵,强武刀背横劈,正中梁言脖颈。梁言摇晃两下,栽倒在地,陈阿呆从头上摸出发带,二人三下五除二,将梁言绑成了个粽子模样。
这下石头后面躲着的二人也出来了,二人围着梁言左看又看,“师兄不会死了吧?”强文问道。
陈阿呆摇摇头:“力道不大,应当只是晕倒了。”
“要……要你好心。”陈芸芸喊道。
陈阿呆看向陈芸芸,看她双颊通红,手指还绕着衣带,一副想求和又不好意思的神情。不由一笑,手往梁言人中探去:“是我多事,陈大小姐,我这就把他叫醒。“
“别呀。”陈芸芸急急阻止,发觉陈阿呆正手停在上方,这才明白陈阿呆只是在和她开玩笑。二人僵在原地片刻,忽然一起笑了。
“之前的事情,对不住了。”陈芸芸说道。
陈阿呆摇摇头,看看天色:“最近还是不要到处跑了,我先回去了。”
陈芸芸点点头:“我们来叫长老。”
几人拜别,陈阿呆念着找江子贤的事,于是早早也离开了现场。
衡净宗长老议事堂,燃香浓厚,几人坐在正堂,正压低声音讨论。
“怎会发生这种事情?”有人说道。
“怪了,妖魔道几十年不曾出现,怎么偏偏在大考时出现在我衡净宗?”
“长老,不若将大考取消?”
“不妥不妥,若是此时取消,岂不是昭示我衡净宗心里有鬼?”
“可是……”
“不必再说!更何况……他不是回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内门弟子端着一壶浓茶恭敬走来,他掀开厚重的纱帘,为几位长老茶盏里添水,忽而不知那里来的一阵风,吹着内室纱帘轻轻卷起,这位弟子余光瞥见,那层层纱帘后,隐隐约约有一人躺在床榻上。
“此事就交由他办罢。”弟子听见长老说道。
8. 第 8 章
第二日的宗门大考很快结束,按照规则,每位弟子需要两两对战,将所学的三套剑招全部用在比试当中。陈阿呆武术虽依着江子贤的补习多少凑了个囫囵,但是对手毕竟是外门弟子中的第一名张科,自然是抵抗一阵便败下阵来。
但此时的陈阿呆心情大好,连着步伐都轻快许多。她心里早已经盘算过比试结果,自觉已经不错,虽没有赢得比赛得分更高,但自己的三套招数也勉强使完,靠着文试的成绩,进入内门还是有不少机会。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陈阿呆心想,这两天基本没怎么休息,白天得跟着江子贤学习术法,晚上还得偷偷溜进天一阁,这下试炼结束,一定要睡个昏天暗地。
“陈阿呆!”忽然听见一人唤她名字,陈阿呆打了半个的哈欠来不及收回,只能长着嘴巴面无表情的看过去,却看见最不可能叫她的陈芸芸一跳一跳的过来。
“何事?”陈阿呆开口询问,心里想着早早应付了好睡一会儿。
陈芸芸却不急着开口,她将陈阿呆往小路上引了引,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你今日试炼如何?”
陈阿呆点点头,不明白她有什么用意:“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的败北。
陈芸芸却会错了意,围着陈阿呆上下打量一番,这才说道:“我就知道没看错人,试炼以你的本领自然是游刃有余。”
陈阿呆再连着打两个哈欠,眼皮子上下都开始打架,实在是不明白陈芸芸怎么忽然关心起她功课,平日里不是最爱看她笑话,哪次不是逮住机会就要奚落一番自己。于是干脆停下来看向她:“今日有何事?”
陈阿呆本来就面瘫,面目表情再带上沙哑的嗓音,这些年就算简单交流也吓退了不少人,于是她这次也便阴森森的看向陈芸芸,心里想着早早将这人吓到回去睡觉。可陈芸芸像被她提醒一番,反而贴了上来:“那天禁地的梁言师兄你可还记得?”
陈阿呆一听被勾到兴趣,那梁言明显失了神智,又为何出现在这宗门,正好想弄懂这东西的来历,于是再点点头,示意陈芸芸接着说下去。
陈芸芸见状,便凑的更紧:“那天我是为了偷清凝花来禁地,因此待你走后,我自觉也说不清楚,于是我便让强文强武来报告长老,我先走一步,约定与他二人在今日试炼后集合。”
“可我今日左等右等,竟不见他们从学堂出来,于是我便问了监考的夫子,谁料说他二人根本就没有来参加考试。”
“我总觉得不对,便又去了二人房间里等,同住师弟说他们二人凌晨才回来,这会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便多等了一会,谁料他二人回来时,神色麻木,全然忘记昨日经历和今日试炼的事情。”
陈阿呆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神情恍惚,记忆全失。按照古书记载,八成这两人被长老施了咒法,要不是她与陈芸芸先行离开,恐怕今日缺堂考试的不止强文强武二人了。
可为什么放着眼前的妖邪不除,却将这二人记忆消除,背后有什么秘密。
掌握的线索太少了,陈阿呆想不出个所以然,却看见陈芸芸一脸期待的看向她。
“这件事你还与谁说过?”陈阿呆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二人出入禁地的事情还是要保密为上。
“不曾与他人说过。”陈芸芸摇摇头。
“那便咬死都不要说出去,静等长老的安排。”陈阿呆安抚着眼前的陈芸芸,心里却觉得此事疑点众多,不若晚上再去一次禁地看看有无线索。
陈芸芸一脸凝重:“强文强武待我如亲人一般,我怎能看着他们出事不管不问。”
陈阿呆看向陈芸芸,这事确实危险,不能再牵连旁人进来,只得宽言两句,让陈芸芸早点回去休息。
入夜,禁地迷雾渐起,惨白的月亮凉凉的照着大地,妖兽在暗处嚎叫。一个身影在密林中快速穿梭,却连鸟雀都未惊动半分,最后如羽毛一般轻柔的落在地上。
来人正是陈阿呆,她俯下身子,手指一寸寸摸过这片土地,这里正是梁言追踪和袭击陈芸芸三人的地方。
地下大片干枯的豹血仍在,暗褐色的地面看上去有些渗人,一旁是一只气绝多日的豹子,嘴边留有干涸的血迹。蝇虫在它身上飞来飞去,一片嗡声,豹子的从胸口处散发出阵阵恶臭,天气闷热,隐隐有蛆虫在蠕动。
陈阿呆皱着眉从袖口拿出帕子覆于面上。一手捡起木棍向豹子腐烂的胸口处挑去,那尸体胸口已然像被什么动物掏空。应当是那日离去后,附近野兽闻到腥味前来啃食才成了如今模样。
陈阿呆站起来,揉揉发酸的小腿,盯着眼前的尸体发愣。忽听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急忙躲在一块石头后,却发现是陈芸芸拨开草丛走了出来,手中还拖着一把长剑。
“陈芸芸!”陈阿呆手拿个木棍,从石头后走了出来。
陈芸芸猛被一喊,剑都落在了地上,一看来人是陈阿呆,顿时欣喜地跑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陈阿呆问道。
“我担心强文和强武,这才过来看看。”陈芸芸凑近,拉上她的胳膊:“夜晚的禁地好生吓人。”
陈阿呆平日都是孑然一身,猛与人这么亲密,还有些不习惯。她提起右手想将胳膊挣脱出来,奈何陈芸芸抱着死紧,这才罢休,转而重新看向豹子的尸体。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陈阿呆心想。
“阿呆,你说这豹子肚子都被掏空了看起来怪可怜的,我们把它埋了吧。”陈芸芸指着眼前的豹子说道。
陈阿呆忽得灵光一闪,她双手解下面颊上的手帕转而衬在手中,弯腰将豹嘴掰开,看到了一块鲜红的肉。
“这是……”陈芸芸后退一步问道。
陈阿呆用手帕将这块肉捏起,扔在路边,找来木棍翻转着细细打量:“这是梁言师兄与豹子在搏斗时肩膀处被咬下的肉。”
豹子撕扯咬下的一块肉后,又被梁言打死掏心。这肉还来不及吞咽,就留在了豹子嘴里。这么多天连豹子腹部都开始腐烂,可着块肉看着却新鲜无比,仔细看还隐隐有东西在里面跳动。
“过分了啊阿呆,怎么这都下的去啊啊啊!!”陈芸芸尖叫。
陈阿呆并未理会,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柄小刀,沿着跳动的地方细细切了下去,一根红线一般扭动的虫子露出来,这虫子没头没脚,在肉里翻腾。陈芸芸吓得跳起来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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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地,陈阿呆手又伸进了口袋里。
这虫子扭动正欢,也许是突然从肉中窥得天日,一用力扭动居然弹跳了出来,正正落在陈阿呆的木棍上,快速向陈阿呆捏住的手柄处爬去。
陈阿呆手下丝毫不含糊,直接从包里翻出药酒掀了盖,一口含在嘴里,拿出火折子噗的一吹,火星子一下成了火龙将这怪异虫子烧了个满满当当。
火烧了很久很久,久到陈阿呆一手托腮有点微微犯困的时候,陈芸芸还在一手指着棍子拼命尖叫。
“别喊了,别喊了,一会招来脏东西了。”陈阿呆第十八遍的安慰,换不来陈芸芸丝毫的妥协。
火渐渐熄灭,烧焦的棍子上留下黑乎乎的一片,陈阿呆又找了根木棍戳一戳,木棍上微微凸起的地方轻轻碎了。
“你见过这个虫子吗?”眼瞅着陈芸芸嗓音开始沙哑,陈阿呆适时问道。
陈芸芸捂着嗓子咳嗽两声,这才凑近:“没有”,她扯着破锣嗓子说道:“这东西有些邪性,不像是本派所为。”
陈阿呆余光忽然瞥见那块梁言身上的肉,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腐烂成了一滩泥水。蚊虫也开始渐渐向豹子尸体的头部聚集。
看来眼前的这虫子就是这件事中的关键了,陈阿呆想着,最近得找个机会再去天一阁查查书籍。
不等陈阿呆想出了所以然来,陈芸芸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容惊愕的指着自己的身后,活脱脱像见了鬼一般。
“你又吓着了?”陈阿呆忽觉得眼前好像多了道重影,手中的也出现了两方帕子,她晃晃手中的帕子,面容嫌恶的捏在手里,脑子里满是胡思乱想,就这么一条手帕也许回去洗洗还能再用,以后入学了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鼻腔充斥一阵青松寒雪的气息,风都变得凌冽清凉,像有人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骤然下了雪。陈阿呆紧紧衣领,将脖子缩在衣服里,再将这手帕抖啊抖的勉强绑在棍上,准备就这么拿回去,忽然感觉陈芸芸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阿呆,看你后面。”陈阿呆听陈芸芸开口说道。
陈阿呆回头,看到空地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来人手持利剑,穿着一袭白色长袍,外罩的薄纱轻盈飘逸。身形像大师兄一样。
陈阿呆抬眼,想看清来人长相,却发现此人戴张木质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双眸如深潭,细看只觉得是铺天盖地的星辰与冰雪。
不,不像大师兄,大师兄的眼睛无论何时来看,都是温柔至极的。
陈阿呆瘪嘴,感觉体内热哄哄的,情绪在身体里流动暴走不受控制的翻涌,让她的眼睛热乎乎的。
她又想大师兄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向着眼前人小步走过去,想再看的更仔细一些。
面具下的人说话了,声音如霜雪一般冷冽:“夜闯禁地,同罚十鞭。”
十鞭,说的是我吗?不知何时开始昏昏沉沉的,陈阿呆思绪越飞越高,越过山林和月亮,一头向前栽倒,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她晃晃身子,骤然被一片云彩接住。
眼前是一片月白,绣着一些精致的云纹或符文。
陈阿呆睡着了。
9. 第 9 章
这是哪里,好大的雪。
雪落在陈阿呆得脸上,又轻柔地融成了雪水。
陈阿呆皱眉睁眼,她揉揉眼睛,慢慢起身,打量这里,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自己正坐在竹凳上,这里是自己住的草房子。
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大树,看上去忽得高了不少,可静谧的雪落满枝头,有些细而脆弱的枝干被压成一张紧绷的弓箭,春日怎会来雪?
她从竹凳上起身,仰头望着眼前的大树。
大雪还在继续,无声的,轻柔却倔强的。
陈阿呆看着眼前被压弯的枝头,她尝试上前摇晃粗壮的枝干,可伸出的手却是孩童的手,她吃惊的看着,旁边忽然伸来一根竹竿。
“小陈师姐,用这个。”稚嫩温柔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陈阿呆回头,看见眼前人穿着蓝色纱衣,围着厚厚的毛绒围脖,是小江师弟。
她转而一笑,竹竿轻轻在枝头见晃动,厚重的雪被搅散,扑簌簌的落了一地,枝干像是屏住多时的人重新呼吸,猛得回弹,晃荡。
“小陈师姐,我要走了。”小江师弟忽然出声。
“去哪里呢?”陈阿呆一愣,再次问出口。
“昆仑。”
像往常一样,她轻轻摸摸江景亭得脑袋:“常写信回来。”
这次却再也没等到回答。
雪越来越大,江景亭忽得被风卷起,狂风肆虐,大雪狂舞,陈阿呆收回手遮住眼睛,等风雪再次平息时,里面的人了无踪迹。
“陈阿呆,你还要睡多久!”耳边传来陈芸芸的声音。陈阿呆忽然抬眼,眼前一片昏暗。她眨眨眼,扯掉蒙脸的巾帕,顿时满目天光蜂拥而至。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木床上。
“赶紧起来,今天所有内门弟子上早课第一天,所有人都要前去清风堂听训。”
听训?陈阿呆满脸茫然。
陈芸芸将今日早课要用的书籍放入背囊,看到陈阿呆还在床上坐着,遂气不打一处来:“你前日晕倒了,被人抬了回来,说是药酒喝多了,这才倒了三日,如今你和我进了内门,同住屋檐下,以后怕是要相依为命了。”
陈阿呆脑海中慢慢消化,却也明白此时事态紧急,赶忙从床榻起身寻找鞋袜,净面梳头。两人慌慌张张出了门。
陈芸芸将手中的两件包裹递给陈阿呆一份,这才凑近道:“本来我还担心阿文阿武没来,我会一个人上这山门,谁料到还有个你,咱俩大考成绩正好是倒数第一倒数第二,刚好分在一间屋子。”
陈阿呆得知自己进了内门,心里也欢喜,觉得距离当时与小师弟的约定又进了一步,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二人没有通信,不若今天就把好消息告诉他,顺便也问问他过得可好。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终于一个转角,见到了藏在林后的玉砌雕楼。楼建的倒是富丽堂皇,玉石雕的阶梯,镶金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清风堂”。
这里已经聚集了好些弟子,都坐在堂中的课桌前,叽叽喳喳聊个正欢。陈芸芸环顾四周,看到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忙拉着陈阿呆坐下。
陈阿呆四下张望一番,这才琢磨起昏倒当天夜晚发生的离奇事件。她手搭在耳边,凑到陈芸芸耳边:“那日虫子的事情后续有什么变化?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陈芸芸摇摇头:“虫子的事情就发生在你倒下前,后续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过……”
陈芸芸说话声又小了几分,陈阿呆不得不向她的方向再靠一靠:“不过什么?”
“不过那日来的人倒是我有打探到一些,这人性格实在是冷酷非常,居然要罚我们各十鞭,我好说歹说求情都没用,他把你扛着,又用仙器将我捆到了当日值班的长老处,还好那天是我爹在,不然我们两个花季少女活脱脱就要挨这整整十鞭!”
陈阿呆双手抱拳:“幸亏幸亏,谢谢你和你家人。”
陈芸芸得意一笑:“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这人实在是冷酷,我托我爹打听了,他是新来的惩戒堂大弟子,专管弟子刑罚,好像是从昆仑回来的,好像叫……是叫……”
陈阿呆正听得起劲,一听到昆仑心跳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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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紧,感觉整个人都在天上飞腾,后来发现这不是错觉,原来是陈芸芸忽得一掌过来,自己已经被她打飞,直接倒在桌子前,行囊被碰在地上,哗啦啦的倒了一地。
陈阿呆无奈,不明白这人忽然是怎么回事,爬起来收拾东西还不忘哼她一眼,却发现陈芸芸正经端坐,不细看谁知道她手中书都是反着拿的。
“你怎么回事!”陈阿呆询问,忽然发现周围安静非常,自己的声音在房内绕啊绕,处处都是自己的回声。
“怎么回事……回事……事……”
陈阿呆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木然抬头,看见了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人,这人穿着蓝色纱衣,衣袖宽大垂落如雪瀑,眉峰见似凝冰霜,再往上,玉冠束起的如墨长发一丝不苟,双眸深邃如冰峰寒潭之底,神色冷峻非常,正皱着眉盯着她看:“噤声。”
那声音似寒如玉,陈阿呆没来由的与眼前人对上视线。
他的目光先是在她匆匆扎着的马尾上停留,那里有几缕发丝正不受规矩的垂在耳边。视线下移,扫过她被推搡时皱巴巴的衣襟和散落一地的书籍笔墨,声音猝然又压低几分:“收好。”
陈阿呆第一次被人这样仔细打量,那目光犹如利剑,总觉得还有几分熟悉。万年面瘫的她觉得自己的耳垂悄悄红了,她慌忙爬起,将书匆匆忙忙收在一起摆在书桌里,再端正做好,这才感觉眼前人视线收了回去,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是他。”陈芸芸细小的声音轻轻传来。
“将你扛也要扛到惩戒堂挨训的大弟子。”
“昆仑回来的江景亭。”
陈阿呆忽觉得陈芸芸的声音如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她猛然抬头,心脏骤然停滞,与眼前人又对上视线。
她的视线匆匆划过眼前人的玉冠、眉眼、鼻梁,嘴唇……
越看越像!只是眼前与她对视的那一双眼睛深如寒潭,里面透出浓浓的陌生和距离感,那是打量陌生人的眼神。
骤然,一股寒意从陈阿呆的脊椎直窜到头顶,她身体晃了晃,四肢百骸都僵在一起。
10. 第 10 章
陈阿呆常听书中说人生短暂,犹如过往如烟,但书中也曾说过沧海桑田,但磐石难移。陈阿呆以前见的人少,于是对这两句总是含糊不解其意。只是陈复归每每念起这句话来总是唉声叹气,因此让她尤为印象深刻。以前总认为虽人心难猜,但与人交往总会人如前者,有人定然是归在后一类别。自己虽与小江师弟不得相见,但情分却不以距离衡量,因此自然归在后者。如今真遇到自己身上,总觉得有几分怅然。
陈阿呆愣楞地看着眼前如今的人惩戒堂大弟子,眼前人眼中流露出的冷漠,分明与看陌生人无二,她始终将眼前人掌罚之人与清风霁月的江景亭无法联系起来。她的目光自上而下,一寸寸的看下去,像是在对比年少时的江景亭与如今的眼前人有何相同之处。直到她看到江景亭腰间剑鞘处的剑穗——蓝色的流苏,月白石雕刻出的平安扣——那是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灵石换来的。
“小……江师弟,”陈阿呆忽得从座位站起来开口:“何时回来的?”
江景亭一愣,看过来,眼前人莫名熟悉,但记忆中搜寻却从无这人身影,他沉默一瞬再抬眸:“师姐,不该问。”
不该问,意思是逾矩了吗?怎会不认得呢?陈阿呆愣愣地想,如果眼前人不认识他,那往来互通的信件又是从和何处而来呢?
忽得一层层钟声荡开——讲学开始。陈芸芸的手在抓着陈阿呆,好歹将她从拽到了座位上。
陈阿呆眼睁睁看着一位年老威严的长老走入学堂,来到中心的桌塌前,掀开衣袍稳稳坐下来。江景亭垂立一边,一手稳稳的握在剑上。
“契而不舍,金石可镂。恭喜各位经过重重选拔入我内门。但若是以为内门是享乐之地,可就大错特错了。在这里,你们将会收到重重考验和选拔。”眼前老者咳嗽两声,缓缓发话:“我是你们内门管学之长,这是以后规束你们言行之长,也是本派唯一无情道修炼者江景亭。”
“今后每三月将为一周期,而后一次大考,月末为小考之日,累计三次垫底将逐出内门。德行三次受罚者,视为品行不端之人,将逐出内门。”
听到这里,台下一片哗然。那老者再次发话:“安静。”
江景亭手仍然拂于剑上,听到这里,他微微抬眼,只是一眼,如寒冰灌满整个屋子,屋内又变得悄然无声。
“各位。”那学者又发话了,他微微一抬手。每人桌前忽得就出现了几本书籍。陈阿呆属实没什么心情,只是草草的翻了翻书本,却看这书内容广泛。咒法,剑道,乐谱,还有仙门史籍。这里的书陈阿呆粗粗都被陈复归逼迫的背过一遍,只是最后的一本《内门弟子修身规范》不曾见过,但厚得能一连敲开几个核桃。
“书已送至各位手中,今日就暂歇,明日起正式讲学,下学罢。”那长老大手一摆,袖子就折在衣后,便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学堂,江景亭自然也是跟上走了出去。
陈阿呆看着眼前人想追出去,却被陈芸芸拉住了袖子。
“你走哪去,书得背着回去才行。一会跟我去见见强文强武,看看恢复如何。”陈芸芸说道。
陈阿呆摆摆手,眼见推辞不过,向外望去江景亭已不见踪影,这才将几本书通通抱在怀里向外走去,书又死沉,陈芸芸在一旁喋喋不休的扯来扯去,自己也没有机会冷静思考,好歹将书终于抱回了住处,挑拣时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本《内门弟子修身规范》。陈阿达呆愣了三晌,却见陈芸芸鬼鬼祟祟溜过来想把书拿走,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召出火字诀,指尖冒出火苗,要将这书烧了去,陈芸芸上蹿下跳一阵,才将这书有机会收了柜里去。
两人歪躺在各自的床榻上累着喘气,谁也没理谁,忽得两人一起笑了。
“阿呆,我觉得,你虽然无甚表情,但确实个好人,我认你这个朋友。”陈芸芸忽然开口道。
陈阿呆晃晃手,这一通追赶下来,觉得自己杂乱的心绪也被抚平许多。“我也。”
“阿呆,你认识江景亭吗?”陈芸芸说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陈阿呆忽一愣,转而看向陈芸芸,陈芸芸却仍然盯着房梁上的那根柱子:“之前,我同住的女弟子说见你进入我卧房,拿了我在书房的荷包,你还记得吗?”
陈阿呆轻轻嗯了一声。
“我原与江景亭并不认得,可听过他的名号,说是衡净宗唯一一位无情道剑修的弟子,待那女剑修陨后,他成了衡净宗唯一一位无情道剑修传人。听说他八岁成才,天资卓绝,后被昆仑选中外出游学,我自小仰慕英雄,敬佩强者。这才受骗以为交钱就能买到江景亭送出的荷包。”
“可前些日我见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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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好,冷若冰霜就像是大冰块,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听着陈芸芸说话声音越来越轻,陈阿呆又把头转回来,也盯着一根粗房梁看,她捏了捏被褥,轻轻开口:
“江景亭……我听说过他。”
“他从前……”陈阿呆慢慢搜寻着记忆中的江景亭,心里轻轻的泛起痒痒的感觉。
“他天资卓绝不错,却也受过很多的苦。”年纪轻轻的时候,他的手上就已是握剑磨出来的老茧。
“他……一心求道。”陈阿呆偷偷在心里补充,但是一颗玲珑心只长在了修道上,大师兄的一句玩笑话,让他记了那么久,每天都过来教自己学业。
“他……模样也好。”只是他并不在意这些罢。
“陈芸芸,”陈阿呆转头看向陈芸芸,这才发现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边还有亮晶晶的口水,看样子已经睡着很久很久了。于是她又转过来,看着那根笔直的房梁木头喃喃道:
“你说,如果一个之前对你很好很好的人,忽然……他的变化很大,他变得冷冰冰,不认得你了,你当如何?”
“人心难测,要是像书里也有答案就好了。”
陈阿呆忽得一骨碌爬起来:“书中会有答案吗?”
她再回望已然睡熟的陈芸芸,望望窗外的月光。抿抿嘴唇,弯腰拿起鞋子,蹑手蹑脚的轻轻推开门,门发出吱啊一声响,她迅速回头,看到陈芸芸不知嘴里嘟囔了什么,翻了身又不动了,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将门掩上出去了。
夜色渐浓,陈阿呆却越来越清醒,头脑里的问题越来越多,逼迫她速速理出答案,她脚下不停,在丛林中快速穿梭,忽得足尖点地,忽得停了下来。她胸口微微起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被月色浸润的建筑——天一阁到了。
琉璃琼瓦再现眼前,陈阿呆摸出玉牌,门口的两只青铜饕餮再次咧开两张漆黑大嘴,露出在烛火摇曳下露出影影绰绰的长廊。
这时的她已然不像儿时那样怕黑,只是即将面临陈复归,心中又生出几缕复杂的心思,缠绕着让她脚下踌躇,久久不敢上前。
“进来罢。”烛火走廊里传出陈复归沙哑苍老的声音。
她长呼一口气,压下此刻放肆欢腾的心跳,这才提步走了进去。
11. 第 11 章
走到长长走廊的尽头,重重书架出现在眼前,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声,陈阿呆抬眼看过去,正好看到披着外衣的陈复归提着灯走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问道。
陈阿呆扭着手,不自在地说:“有东西不太明白。”
陈复归点点头,手轻轻一抬,重重书架忽然移位,最里面露出一截窄窄的木梯来。
“不懂便去学罢。”陈复归咳嗽两声,又道:“今日内门上了第一堂课?”
陈阿呆再点点头,这才想起自己自那日昏睡后今日才清醒过来,还没有给陈复归说上一声,这才规规矩矩的将今日学堂所见所得一一道来,只是将江景亭那处忽略魏提。陈复归仔细听了,这才点点头:“虽入内门,可你以倒数第一等次的排名入学,日后若不勤勉,必然会被淘汰,从明日起,你有时间就过来看书背诵罢,这九层天一阁,你如今才学了三层,又未上过正经学堂,还是早早来为上策。”
陈阿呆乖顺点头,陈复归又问了一些诸如学业生活之类的话,听着陈阿呆一一答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咛几句,这才迈着缓慢的步伐回了,陈阿呆一见陈复归回去休息,连忙三步并两步就要往楼梯上走,脚下不留神被楼梯绊倒,发出好大一声响。
“怎么回事?”陈复归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无事,无事。”陈阿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嘴里胡乱应了,提着裙摆踮起脚,匆匆向上走去。
来到楼上,重重书架接连发出声响,又移出一架木梯。陈阿呆径自上了木梯,一连上到四楼,这才开始拿起本本书籍翻阅,企图从书中找到今日心心念念的答案。
天一阁多是修炼之书,修身养性书也有,但是不多,陈阿呆一本本翻阅下来,竟也忘了时间,直到蒙蒙天光投在书本之间,耳边传来阵阵钟声。陈阿呆才恍若大梦初醒,随意将没看完的几本塞入怀里,又急急忙忙的向清风堂赶去。
清风堂分为“天”“地”“玄”“黄”四处讲堂,对应着不同的教习之法,昨日讲课时间地点已发下,陈阿呆还未来得及看,心里暗道糟糕,不知今日在哪个学堂上课。
此时上课钟声已然敲响三声,再敲响三声时,长老就要进学堂授课,陈阿呆堪堪才来到清风堂入口,不知赶往何处。
“陈师姐。”耳边骤然响起一声话语,陈阿呆懵懵回头,看到的却是立在门庭处的江景亭,他今日装束与昨日一般无二,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冰雪气息,连神情也是淡淡的:“你迟到了。”
陈阿呆抿抿嘴,有些惊异的看过来:“你记得我?”
江景亭沉默一瞬:“我掌管所有弟子名录,刚入内门的弟子,我自然都是认得的。”
这是不记得她了,陈阿呆心往下坠了坠,几日的猜测被骤然肯定,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像吃了一兜子的酸果子。她沉默片刻,直直盯着江景亭的眼睛:“师弟不记得我了?”
江景亭看着眼前人模样,总觉有几分熟悉,可:“人事纷杂,师姐所言之人,恐非某也。”
陈阿呆手心被汗浸润,背上粘腻一片,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内门弟子今日第一堂课在‘玄’字房。”江景亭说道。
玄字堂里,陈芸芸正托着下巴向门口看,左看右看终于看到陈阿呆出现在门口,她一下跳起扯住陈阿呆的手,将她往座位上拽。:“一大早你去哪了?书也不带。”
陈阿呆被拽倒在座位上,看见陈芸芸座位上有两本《药理》,知道是她将自己的课本也带来了,心里升起一阵暖意:“谢谢。”
陈芸芸摆摆手:“倒不用和我客气,你往过看,”她凑过来努努嘴,示意陈阿呆向后看。
陈阿呆环顾四周,这才一旁的座位处几名弟人在一起看过来,正在议论着什么,看她看过来,几人又闭了嘴。等陈阿呆视线移开后,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我明白了。”陈阿呆面无表情:“他们在议论我。”
陈芸芸吃惊的挑挑眉,仿佛第一天认识旁边的人,她一勾陈阿呆的脖子:“可以啊你,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阿呆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不在意。”她拿过陈芸芸带来的《药理》,翻开细细看起第一章。这本书倒是小时候读书过,现在内容已经有些不太记得,虚得好好复习才可。
刚翻开第一页,陈芸芸又凑上来:“我觉得这些人不太友好。”
陈阿呆点点头:“自然是能看出来。”
陈芸芸惊异:“如何能看出来。”
说话之间,陈阿呆已将第一章节的药理内容看了个囫囵,她从包中翻出纸笔,准备在纸上默写,陈芸芸却不如她意,抓着她的手来回晃荡,缠着她要说个明白,陈阿呆这才将笔搁在一旁,转过来看向她:“大多数人对我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比如说,”陈阿呆抬起右手扯扯自己的面颊:“我从小无甚表情。”
“再比如说,”陈阿呆抬手敲敲桌子:“我是这次进入内门的倒数第一名。”
“我这种人,”陈阿呆指着自己:“就是摆着臭脸还很嚣张。”
“所以,大家不喜欢我,我倒是觉得很正常。这么多年不喜欢的我的人多了,好的目光坏的目光我差不多也能分出来。”
陈芸芸刚开始还拖着下巴转着手中的辫子听得百无聊赖,到后来表情渐渐严肃,她不自觉的坐正了身子:“你……不必在意他人的想法。”
陈阿呆点点头:“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要是事事人人都要在意,首先我会累死。”
陈芸芸沉默了,话说到这份上,倒是让她很难接上。
她看着陈阿呆,忽然开始想象她之前是怎样过来的,陈阿呆虽是与她一同长大,却像游离于众人之外。在陈芸芸小时候与友人玩耍时,经常会遇见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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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柴火的陈阿呆;在陈芸芸上学时,陈阿呆却无法参加讲学,她在学堂打杂。每人都能看见她,她就像一棵野草,却不会让人在意,她就这么默默的努力,最终通过了严苛非常的宗门弟子大考。
陈芸芸将手放在陈阿呆肩上,喉头有些酸酸的,千言万语只汇聚处一句:“你放心阿呆,你不会一直是倒数第一名的。”
陈阿呆看过来,还是臭脸拽样:“我也觉得,我的笔试还是很优秀的。”
陈芸芸翻了个白眼又凑过来,她的手在陈阿呆脸上戳了戳:“不过你的脸怎么回事,我确实没见过你有什么表情。”
陈阿呆将她的手从脸上扒拉下来,一脸认真的解释:“幼时生病后就这样,脸上没什么感觉。”
陈芸芸啊一声,正要说什么,又赶紧回到座位上。
陈阿呆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她书就在跟前,忙往怀里放了放,手中还装模作样的那起一支笔。果然,刚拿起不久,身后就进来了今日教授课业的长老,将那几个聚众说话的通通罚到了后面站着,这才开始了今日的课程。
第一日上课,长老多是讲讲实例和宗门药理历史,陈阿呆一边记着笔记,一边又想着今早江景亭对自己说的话,还得抽空想想昨晚翻书有无有用的知识,时间被他分成三瓣用,一堂课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吸干了血。
钟声响了三遍,陈芸芸合起课本欲问陈阿呆是否要一起吃饭,偶然转过来整个人吓到一抖,一本药理放在胸前,摆出防御姿势:“你怎么回事?”
陈阿呆正将书往书袋里装,闻言看过来:“啊,你说我?”
陈芸芸点点头:“你像被吸干了精气,我以为你被梁言师兄附体了。”
陈阿呆摆摆手:“我应该比梁言师兄更可怕。”
陈芸芸嗤笑一声:“下午难得没课,一会吃什么?”
陈阿呆将书袋背到肩膀上:“你先吃吃吧,我还有点事。”说罢一转身立刻开溜。
“你……”陈芸芸正要拿她说事,却看陈阿呆如脚底抹油一般,早跑了彻底,只得在原地跺跺脚道:“这人怎么回事,倒数第一轻功倒是厉害。”
摆脱了陈芸芸,陈阿呆一下午的时间揣着书进又一头钻进了天一阁。直到天将暗她才从天一阁出来。
她先回草房子找了一把锣,从厨房摸了两根黄瓜和干饼,都放在布袋子里往肩上一背,这才晃荡着去了禁地。
她在禁地入口呆了一会,看四下无人,月亮也渐渐升入高空,又被一阵云所遮挡,天地间骤然变得更加昏暗,才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根黄瓜,慢慢悠悠入了禁地。
陈阿呆在林中走了百八十步,左拐右拐赫然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这正是当时陈芸芸和强文强武遇到梁言的地方。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慢慢咀嚼着将一根黄瓜完完整整的啃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和嘴,慢条斯理的将锣掏出来,咚咚咚敲了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