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强娶美人师兄》
1. 第 1 章
夜晚,海上明月高悬,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刺骨的寒意混着咸腥的海风,将慕情从一片混沌中惊醒。
她下意识伸手拿剑,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粗糙的木板,沟壑纵横,又黏腻湿滑……
一个激灵,慕情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满心茫然,不明所以。
眼前是一艘巨大的海船,舱室看起来足有三层楼高,却一点灯火都没有,在惨白的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仿佛噬人巨兽。
四下安静得出奇,只听闻脚下船身被浪涛拍打的闷响,隐约夹杂着一些淅淅索索的杂音,细听之下又消失了。
慕情低头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衣裳什么也没带,脚上甚至连个袜子都没有,光着的。
……我来这儿干什么来着?
她尝试回忆,脑中却刺痛不已,下意识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一只冰冷有力的手从她身后探出,猛地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板上拎了起来。
“新来的?跟我走!”
年轻女子声音压得极低,拉着她就跑。
慕情踉跄跟上,眼前是对方破破烂烂的红色裙摆。这颜色红得暗沉,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你……”她移开眼,有心想问问怎么回事。
可惜疼劲还没过去,头晕目眩,话都说不出。
红衣女子似乎知她心中所想,低声道:“别问,船工要出来了……先走!”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满是恐惧。
船工?
念头刚起,身后便传来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刺啦——刺啦——”声。
慕情一回头,见到了“船工”真身。
高大的人形怪物步伐缓慢地走出阴影。
它身着肮脏的短打,虬结的肌肉贲张,背后拖着一柄巨大的船锚,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那锚上还沾染了许多红色物,不知是油漆还是血迹……
红衣女子也听到动静,脚步一顿,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
“我挡着,你往刚才的方向跑,会有人接应!”
她说完朝着船工冲了过去,但对方显然不将这点攻击看在眼里,蒲扇般的手一挥,几乎带出破空声。
不过几招,红衣女子便整个倒飞回来,刚好摔在慕情脚边。
“……”
慕情愣了一下,把人扶起来。
对方见她还在原地,急道:“你怎么还不走?!”
慕情没说话,四处看看,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抽出根生锈的铁棍,在手里掂了一下。
条件简陋,凑合用吧。
怪物嘶吼着,巨锚横扫而来,带着千钧之力!
慕情不闪不避,手中铁棍轻轻一拨。“当”的一声,沉重的船锚被引偏,重重砸在船板上,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
电光火石间,她脚尖一点,原地起跳,半空中旋转拧腰,右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砸向对方的脖颈。
船工反应倒也不慢,迅速握拳,向下锤击慕情的腿。那角度和力度,若是被击中,瞬间就能将骨头打碎。
巨大的体型差下,这一幕无异于蚍蜉撼树,实在令人揪心。
受伤的红衣女子骇然失色,下意识闭上了眼。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
预想中骨骼碎裂的场面并未出现。
反倒是那船工拳头落空,庞大的身躯被砸倒在地,但很快又挣扎着爬起。
慕情拎着铁棍再次上前,又是几下干净利落的重击,次次落在要害。
但那怪物像没有痛觉一般,不断地被打倒,又不断站起。
如此反复三四次。
慕情没了耐心,趁着船工倒地,狠狠挥向他粗壮的脖颈。
“噗嗤”
一声沉闷的响。
铁棍锈迹斑斑,既算不上粗壮又无锋利的刃,却如热刀切蜡般丝滑,轻而易举地切断了怪物粗壮的脖颈。
硕大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
慕情扔掉弯曲的铁棍,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后跟一痛,低头看去。
掉在旁边的脑袋瞳孔都白了,却还在动,挣扎着咬了她一口。
慕情:“……”
好烦。
她抬起腿,用力往下一跺。
红色的血浆飞溅,染红了白色的衣摆,甚至有几滴飞到了脸颊上。
船工小山一样的身躯终于逐渐消散,化成黑雾融入夜色中。
慕情抬手擦掉脸上的红色,看向那奇怪的红衣女子。
“这位姐姐,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哪儿?”
那女子脸色煞白如纸,表情比刚才还要惊恐。
慕情眨眨眼,走近了两步:“你怎么了?别怕,刚才那船工……”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红色身影一颤,蓦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慕情一愣,追了几步没追上,不禁懊恼地跺脚:
“你跑什么呀?!”
·
现成的线索没了。
慕情只得重整旗鼓,从掉落的锚上拆了截铁链下来,向船舱走去。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越来越多重物拖地的声音。
一个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海船上的所有动静消失,船舱里点起了灯火,照亮了大半个甲板。
慕情坐在船头,双脚放在水中。
硕大的海船孤零零地飘浮在海上,吃水极深,几乎漫过甲板。
浪花不时打在她赤/裸的双足上,冲刷着上面的血迹。
在她身后的船舱门口,男女老少二十几人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他们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看起来分明如此柔弱美丽,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泛着光,气质疏淡,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天上之人落入凡尘。
露在外的手脚,皮肤洁白如雪,细如凝脂,不沾半点烟火气。
可就在刚才,这双手杀了好几个船工,这双脚踩爆了他们的头颅。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美人,分明是煞神降世啊!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情开口,声音裹挟在海风里,显得有些飘忽。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迟疑地回答:“我、我是被抓来的。”
“……我也是。”
“我记得我在海边补渔网,醒来就在这儿了。”
一旦有人开了头,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经历。一个老汉“噗通”跪地,哭嚎起来。
“我们都是良善百姓啊!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鬼娘娘就放了我们吧!”
慕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鬼娘娘”是自己。
“……我不是鬼。”
她抖了抖湿淋淋的裙摆,从甲板上站了起来。衣服和脚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老汉改口极快,立即道:“仙娘娘!仙娘娘发发慈悲,放我们回家吧,回去我们一定日日香火供奉!”
慕情哭笑不得。
“别怕,我本就是来调查此事……”她说着顿了一下,“的吧?”
众人:“……”
殊不知,慕情心中的崩溃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她脑中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除了名字,她甚至连自己是谁,哪里人,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直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出现,发出疑问:
“那……你、你是清明司的吗?”
“清明司”三个字如灵光乍现,让慕情眸光一闪,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慕情,清明司的小师妹。
难怪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莫名熟悉,以前肯定没少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她看向声音来处。
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站在人群角落里,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希冀。
“听说清明司很厉害,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特殊案件。你是清明司派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对上了。
慕情紧绷的心情微松,温声说道:“我是清明司六位命使之一,你们可以叫我慕情。”
姑娘眼睛一亮:“太好了!”
她忍不住拍了拍手,动作间露出身侧的一点影子。
在她旁边还有一人,佝偻着身体,低头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截眼熟的暗红色衣服。
慕情眸光微动,留了个心眼。
众人均是大喜,内心的恐惧渐渐散了,纷纷交代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按他们所说,这里应该是东海的某一处海域,靠近东南第一大贸易海港——竭临港。
慕情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毕竟此处远离京城,一南一北,相距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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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先破了这幻境再说。
早在第一次与船工交手的时候,她就发现,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那怪物船工也只是幻象而已。
“诸位,这里只是一处幻境,那些所谓的‘船工’,不过是你们恐惧滋生的虚影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而你们……恐怕早已不是活人了。”
一言出,满场皆惊!
“什么?我们死了?!”
“不可能!我明明还能感觉到痛!”
慕情摇头:“你们困在此处这么久,真的见过船工杀人吗?”
“当然!船上每天都死好几个人!我亲眼看到有人被砸成肉饼,那血溅了一地!”
“那人员有减少过吗?”
众人一愣,顿时懵了。
他们互相看看,发现确实都很眼熟。这些面孔里,只有增加的,并没有减少的。
慕情又轻声说道:“你们不饮不食,不觉饥渴,难道不曾怀疑么?”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既已往生,何苦执念于此,自困愁城?”慕情轻叹。
随着众鬼魂的信念崩塌,他们身形开始闪烁,由实转虚。
天空中的惨白月亮也开始扭曲,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慕情一抖腕上的铁链,脚蹬上围栏,迎风踏空而起。
“给我,破!”
链条脱手而出,挟着内力,狠狠撞进夜空中微光闪烁之处。
“嗡——”的一声震响,漆黑的幻境应声破碎。
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慕情从半空落下,稳稳站在甲板上。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在这瞬间,身边突然传来异动。
慕情一惊,反应极快地侧身闪避,睁眼就见一柄匕首转了个弯,带着黑光迎面刺来。
她迅速后退拉开距离,发现偷袭者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身着浅紫色锦衣,并非寻常百姓。
“你是活人?”慕情不解,“为什么偷袭我?”
对方并不答话,飞身追上来,招招狠辣。
更诡异的是,随着幻境破碎,大部分鬼魂已消散,却有几个体格健壮的鬼影,竟调转方向,与那男子一同攻来!
慕情若有所悟,看向男子的眼神变得凌厉。
“你是活人,居然修炼鬼术?”
对方表情狰狞:“臭丫头,多管闲事儿!”
慕情也怒火滔滔:“修炼鬼术,得罪清明司,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呸,什么人也敢冒充清明司,你当我跟那些没见识的乡巴佬一样好糊弄?”
慕情被气笑了。失忆了是挺麻烦,连名号报出去都没人信了。也罢,先打服了再说。
这人显然是个修炼的半吊子,手下鬼仆也是幻境中现收的残魂,生前不过是身体比较健壮的普通人,并不难对付。
他大概是知道幻境破碎之后,自己收鬼的行为必定瞒不住,这才狗急跳墙。
“……不知悔改。”
慕情摸清他的路数,掌风凌厉,不过数招,便将那男子打得吐血倒地,重伤昏迷。
在此期间,周围的景象已尽入眼帘。
此处现实中也有一艘海船,只是显然已废弃多年,规模也小得多,并非飘浮海上,而是搁浅在一个荒凉的海湾。
慕情拎小鸡似的将昏迷的锦衣男子拖到船头,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下去,任其“噗通”一声砸在沙滩上。
原本她打算找那红衣女子聊聊,对方显然是整艘船上唯一清醒知道自己已死的鬼。
结果被这不长眼的家伙一打岔,如今环顾周围,哪里还有别鬼的影子?
她有些恼,又有些沮丧,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感觉头又疼了起来,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
轻拍了拍脑袋,她正要跟着跳下船,周围的雾气突然变得异常浓郁,夹杂着咸湿的海洋气息。
慕情眉头一皱,回头望向黑沉沉的海面,隐约看到什么东西在雾中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只觉心神一阵剧烈的恍惚,眼前的海倏然消失。
满目桃花扑面而来,身后传来轻微的机拓转动声。
慕情回头,看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人……
2. 第 2 章
无名湾,竭临港附近一处荒凉的角落。
群山环抱,地处偏僻,方圆十里内,只有一个叫“旧渔庄”的小渔村勉强沾着点人烟。
这几日,这片僻静之地一反常态地喧嚣起来。
朝廷专门负责特殊案件的神秘组织——清明司,租下了渔村最敞亮的一个院子。
着玄衣的清明使们进进出出,将通往海湾的唯一入口封锁得密不透风,使质朴的渔村里多了一丝肃杀之气。
傍晚,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由远及近,踏着暮色而来。
领头的黑衣侍卫腰悬长刀,步履沉稳。
“那是……钟侍卫?”
“错不了,月悬大人到了!”
守卫的清明使交换了个眼神,远远便躬身退让,姿态恭谨。
小轿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过村落,碾过山坳,最终停在无名湾那片空旷的海滩上。
远海被残阳泼染成一片熔金,碎星如流萤般闪烁。
但这惊鸿一瞥的璀璨,转瞬便被海湾内蒸腾弥漫的浓白雾气遮盖,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混沌。
钟武利落转身,掀开轿帘。
“公子,此处天空晴朗高远,海上却仍迷雾深锁。五爷说得没错,果然有些古怪。”
一个高挑清瘦、皎皎如月般的白衣年轻男子端坐轿中。
南方十月的天气只是微冷,他却已经穿上了毛领披风。一头乌发只用白色丝带松松束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银质手炉上方。炉上交叠的手指修长白皙,恍若上好的冷玉雕成。
他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膝头,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钟武出声,才缓缓抬眸。
目光透过帘子缝隙,看向眼前的海湾。
病色为他苍白的脸庞添了几分脆弱,却愈发衬得眉如远黛,轮廓清绝,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秾丽。
“老五学艺不精,是该给他加点功课了。”月悬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自认愚钝的钟武不敢作声,深怕被五爷牵连,默默从轿子后面推出一张特制的轮椅。
月悬正欲起身,山石后陡然炸开一声亢奋的高呼:
“大师兄——!”
一个黑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裹挟着风声直扑轿子而来。
月悬眉峰微蹙,身形如鸿羽般轻巧侧移,足尖在轿辕处一点,已翩然落定于轮椅之上。动作行云流水。
那人影扑了个空,收势不及险些栽到轿子里,幸而身法灵活,手掌在底板处一撑,腰身拧转半圈,稳稳落地,姿态倒也称得上潇洒。
他站直了,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语气幽怨得像被负心人抛弃:
“这么久没见,你就一点不想我?”
来人一身利落玄色劲装,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高高束起,额前散落着几缕碎发,看起来洒脱不羁。
他虽是抱怨,脸上却带着明朗笑意,左耳上的银质耳坠熠熠生辉。
钟武忍不住打趣:“五爷,您悠着点,公子刚才还说要给你加功课呢。”
此人正是清明司五位命使中的老五,也是无名湾此案的负责人——无心。
“不是吧?!”无心一听,如遭雷击,夸张地一拍大腿,哀嚎出声,“大师兄!亲师兄!手下留情啊!”
月悬声音冷淡:“说正事。”
“行行行……”
无心瞬间收了苦瓜脸,凑到轮椅旁,殷勤地接过推手,一边推着月悬往雾霭沉沉的海边走,一边正色道:
“大师兄快帮我看看,这无名湾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转了三天,愣是连根毛都没找着。要不是司命罗盘转得跟风车一样,我都要以为是我多疑了。”
月悬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雾障,沉默不语。
钟武环顾四周,插了句嘴:“可是奇门遁甲之术?”
“应该不是,要是如此简单,我哪儿还用得着找大师兄?”
无心继续向月悬汇报此案细节。
约半个月前,东海连续出现十几起诡异失踪案。当地清明使查了个底朝天,毫无头绪,案子便一路上报到京城眷王府。
当时王府中几位师兄师姐都不在,只有无心一个人空闲。
他接到任务后亲自前来调查,一直追到无名湾,结果临门一脚却卡住了,只好求助在瑶光谷医病的大师兄。
月悬的目光穿透层层雾气,锁定海湾核心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浓白。
“进去看看。”
越往深处,雾气越是粘稠厚重,几步之外,人影便已模糊难辨,方向感更是彻底迷失。
无心手持罗盘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穿行在浓雾中,竟然异常顺利地抵达了对岸山脚。
“奇怪吧?”无心挠头,一脸困惑,“这海湾偏僻得很,水下遍布暗礁,平日鬼影都没一个。我里外探查多次,实在看不出问题所在。”
月悬:“回头,再走一遍。”
这一次,他们走得慢了许多。
月悬让人沿途捡了一些贝壳握在掌心,不时屈指一弹,贝壳便裹挟着内力破空射向四周的雾气。
贝壳划破空气,发出细细的咻咻声,却尽数落空,仿佛射入虚空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当月悬再次弹出一枚贝壳时。
“嗡!”
空气中传来一阵极为细微的震荡。
眼前的浓雾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骤然翻滚、退散。
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连那无处不在的海腥气也散了不少。
无心神色一凛,绷紧了神经。
一片柔软轻盈的粉色物体,乘着不知何处拂来的微风,轻轻撞上他的鼻梁。
触感清晰,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的香气。
无心伸手捏住:“这是……桃花?”
这荒凉的海滩,周围都是嶙峋的山石,灌木都没长几丛,哪里来的桃花?
他抬头望去,心脏猛地一跳。
周遭景象已经彻底改天换地,哪里还是无名湾?
“幻境。”月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手腕一翻,一个青瓷小瓶抛入无心怀中。
“莫医师配的清心丸,每人一粒含在舌下,遇到任何事情不要轻举妄动。”
待众人依言准备妥当,才缓步踏入眼前这片如粉色云霞般连绵盛放的桃林。
淡淡的薄雾始终萦绕林间,将一切景物衬得朦胧缥缈,如梦似幻。
极致的静谧中,一缕悠扬的洞箫声穿透花海,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轻柔空灵的无词哼唱,丝丝缕缕,缠绕心头。
“来了。”无心压低声音,短刀瞬间出鞘,一个箭步抢在月悬之前,循声绕过一株低矮桃树,全身戒备。
然而,前方出现的,并非想象中的凶煞之物。
只有两道模糊的人影,背对着他们。
无心只看了一眼,便僵在原地,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月悬,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大师兄……你……”
那两人,左侧是位身姿窈窕的粉裙少女,右侧男子……则端坐于一张乌木轮椅之上,白衣胜雪。
虽面目模糊不清,但那清冷孤绝的背影轮廓,无心看了十几年,绝不会认错。
是他大师兄没跑了。
月悬也停下了轮椅,面上却无甚波澜,只冷静地观察四周。
然而,他搭在扶手上的指节,似乎无声地收紧了一瞬。
前方,那粉裙少女突然倾身向前,柔软唇瓣轻轻印在轮椅男子唇角。
无心看得脸颊一热,尴尬地移开了视线,心里默念:
幻境!假的!都是假的!
眼角余光里,月悬抬手折下一朵桃花。
手腕轻抖,那朵桃花化作一道粉色流光,疾射向斜上方一团看似寻常的雾气。
“咔嚓”
仿佛听到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那对紧紧相贴的人影瞬间定格,紧接着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般,寸寸崩裂、扭曲变形,逐渐消失。
月悬驱动轮椅继续往前,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皱眉回头。
“愣着干什么?”
无心回过神,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快步跟上前去。
“幻境不是破了吗,怎么这箫声和哼唱声还在?”
“这幻境不知如何形成,层层叠套,虚实相间,所以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月悬的声音清冷如故,目光却若有实质地扫过无心,带着一丝警告。
无心脖子一缩,心虚点头。
第一层幻境破碎,众人凝神戒备,但出乎意料,眼前景象重现,依旧是那两人。
潺潺溪水边,粉衣少女笑靥如花,从男子手中接过一束桃花。
她开心地举高花束,在原地轻盈转了好几个圈。飞扬的裙裾带起落英缤纷,几片花瓣打着旋儿,悄然落在男子膝头的素白衣袍上。
缠绵的箫声里,无心听到月悬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清浅笑意,轻柔得不可思议。
“落儿,你开心吗?”
无心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搓了搓发麻的耳朵,偷眼去瞄自家大师兄。
月悬眉头微微皱起,指尖桃花再次疾射而出,撞进前方的雾气中,前方温馨的画面应声碎裂。
桃林花海在迷雾中隐去,旋即又固执地重现。
这次是在一片及膝深的茂密草甸上。粉衣少女灵巧地跳上那特制的乌木轮椅,熟稔地蜷缩进男子怀中。
她手中举着一个彩色的小风车,迎着微风,“唰唰”欢快地旋转着。
空间中再次回荡起那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的低语,字字清晰,饱含着浓烈的爱意,与小心翼翼的克制。
“落儿……你喜欢的、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那尾音缱绻缠绵,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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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滴出水来。
无心咂了咂嘴,不等他再细细品味一翻,一朵裹挟着劲风的桃花已破空而至,瞬间将那相依相偎的身影撞得粉碎!
他赶紧绷住快要咧开的嘴角,指间匕首转了个花,心想:啧,大师兄这出手的速度……怕不是有些恼了?
随着时间推移,月悬击破幻境的动作越发迅捷凌厉。
相似的场景走马灯般快速闪过,往往众人视线尚未聚焦,便被各个刁钻角度射出的桃花打得粉碎。
饶是如此,无心还是凭借过人的眼力,捕捉了个大概:
草长莺飞时节,少女牵着风筝线,在银铃般的笑声中从男子面前跑过,脸上洋溢着纯粹、无忧的幸福……
灼灼盛放的桃花树下,少女依偎在男子怀中,仰头红着脸与他缠绵亲吻。两人的手十指相扣,紧紧交握在胸前……
转眼桃花落尽,树上被积雪覆盖,两个人影互相依偎着,坐在湖边遮雨亭中。男子用厚实的披风将少女拢在身前,纵容她调皮地伸出手,去接檐外飘飞的雪花……
……
幻境流转,那个与月悬一模一样的声音,也一遍遍重复着令人心悸的誓言:
“落儿。”
“别闹,落儿……”
“我陪着你,不必害怕。”
“只要你回头,我永远都在。”
“我也喜欢你,喜欢和你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此生此世,我都会护着你,宠着你。”
“我愿……以余生,陪你共度。”
……
月悬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惯常的冰雪之色,但眉心已经无意识地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无心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忍不住略微上翘。
余下几个清明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只觉这气氛比面对妖鬼邪祟还要诡异几分。
一连击破数重幻境,周围桃花依旧,但众人还是敏感地察觉某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少女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时褪去了娇嫩的分红,换上了青、白等清冷色调。
她脸上的明媚笑容,也日渐稀少。
更多的时候,她独自唱歌、绘画、起舞、练剑、逗弄路过的野猫……
而黑衣男子始终沉默地坐在轮椅上,守在她身侧,仿佛一道永不褪色的影子。
亲密无间的互动消失了,甜蜜的耳语沉寂了,唯有那若有若无的箫声和女子空灵的哼唱,依旧再来迷离的雾气中固执地回旋、交织。
终于,那快速切换的幻境画面猛地一滞!
场景定格。
一处不知名的高台上,少女身着白衣,正在独舞。
她袖间的轻纱与头上的发带随风翻飞,口中轻声哼唱着什么。
高台另一侧,黑衣男子的轮椅静静停驻。他手中握着一管洞箫,箫声低沉婉转,精准地应和着她每一个旋转、跳跃的节拍。
少女的吟唱,男子的萧音,渐渐与那始终萦绕在背景中的声音相重合。
无心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真实,但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他心里疑惑不少,但目前看来,这幻境平和得近乎诡异。
他半是试探,半是揶揄地低声说:
“大师兄,你是不是辜负人家姑娘了?”
月悬恍若未闻,他修长的指间捻着四朵粉嫩的桃花,凝神观察着高台上的人影,指尖蓄力,却迟迟未曾射出。
突然,吟唱声和箫声先后停了下来。
少女停在高台边缘,面对着黑衣男子的方向。
无心精神一振,凝耳细听。
一路上光听“大师兄”花样百出的情话了,这姑娘始终沉默如谜,声音只出现在背景的哼唱里。
此刻,她终于要开口了吗?她会说什么?表白?撒娇?还是质问?
众人屏息以待。
却见少女似乎察觉了他们的存在,毫无预兆地侧过头,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那一眼,空洞、茫然,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与时空。
紧接着,她身形一晃,竟然如同断线纸鸢般,毫无预兆地向高台之外倒了下去。
白色衣袂纷飞,如同风中摧折的枯叶。
一直凝神注视着高台的月悬,瞳孔一缩。
电光石火间,他左掌在轮椅扶手处狠狠一拍,借着力道腾空而起,瞬间向那坠落的人影迎上去。
与此同时,四朵桃花终于脱手!
咻!咻!咻!咻!
四道粉色流光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击中幻境四方无形的节点。
“咔嚓——!”
无形的震荡波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
就在那抹急速坠落的白衣人影落入他怀中的瞬间。
周围的桃林、高台、乃至整个迷离的世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轰然崩塌,全部消散。
3. 第 3 章
咸湿的海雾重新灌入鼻腔。
众人重新脚踏实地,回到了无名湾那片湿冷的沙滩。
笼罩海湾的浓雾似乎被之前的冲击驱散了大半,视野骤然开朗,整个荒凉的沙滩第一次完整清晰地袒露在众人面前。
而在他们正前方,一个突兀的庞然大物赫然显形,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海船。
船体被海水经年累月地侵蚀,底舱木板腐朽发黑,上面密密麻麻沾满了寄生的贝类,布满沧桑的裂痕。
这艘大船搁浅在无名湾里,高高翘起的船头像一座漆黑的小山。
月悬抱着人,脚尖在海中锋利的礁石上一点,借力再次腾跃而起,白衣翩迁,无声地落回岸边的乌木轮椅上。
无心按捺不住好奇,凑过去打量他臂弯里的少女。
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睛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和额前的碎发都被海边浓重的水汽濡湿,紧贴在细腻的皮肤上。
纵然如此狼狈,也难掩那易碎琉璃般的美貌。
无心啧啧称奇,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少女衣衫本就单薄,被水雾湿透后紧紧粘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玲珑曲线和底下莹润的肤色。
无心心头一跳,猛地意识到不妥,连忙别开视线,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冒犯了“大嫂”的诡异错觉油然而生。
月悬显然也察觉到了问题,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单手扯下身上的披风,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转动轮椅,看向身后的下属们。
“来个人接手一下,我上去看看。”他抬头示意那艘漆黑的海船。
几个清明使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出为难,脚下如同生了根,谁都没动。
刚才的一幕幕大家可都看见了,谁敢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月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无心身上。
无心轻咳一声:“咳,那什么,大师兄你歇着,我上去看也一样!”
话音未落,他足下发力,身影如鹞鹰般拔地而起,几个利落的腾挪,就顺着倾斜的船身翻了上去。
月悬沉声提醒:“这里幻境形成的原因,应该是气,你小心一些。”
无心瞬间明了,用袖子遮了遮口鼻,运起内力挥散了周围残留的雾气。
片刻之后,他探出半边身,冲下方摇了摇头。
“来晚了。”他轻叹了口气,“我粗略数了一下,共二十三具尸体,近期东海附近失踪的人应该都在这儿了。”
月悬问:“死状如何?”
“干尸。”
月悬垂眸,看向怀里唯一的幸存者。
是巧合?还是必然?
这案子古怪,无心有些拿不准,说道:
“尸身上未见其他明显伤痕,大师兄,要不你还是上来看看?”
月悬摇头,看了看越来越昏暗的天色,调转轮椅往回走。
“你带人收尾吧。”
·
入夜,无心抱着厚厚一叠纸,推开了月悬暂居的房门。
“砰”
他把卷宗扔在桌上,哀叹一声。
“终于忙完了,还有这十几份案宗,光是看完都得花一个时辰。”
月悬衣着整齐地坐在窗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侧影。闻言,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辛苦了。”
他驱动轮椅来到书桌前,拿起卷宗翻看。
无心也就是随口抱怨,很快重振精神,将现场勘察的细节一一道来。
“尸身凌乱散落在甲板和船舱,干瘪得只剩皮包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舱内除了脚印凌乱,没发现明显血迹,也没找到凶器或者其他可疑物品……”
月悬快速浏览着卷宗,指尖划过一行行记录,沉吟道:“此案,恐怕并非人为。从这些案宗看,行凶者手段透着一股野性的混乱,选择受害者亦无规律可循,更像……随性捕猎。”
无心来了精神,坐直身体:“难道是妖?”
“尚不能定论。”月悬合上卷宗,眉宇间凝着一丝思索。
“那现在怎么办?”无心搓了搓下巴,“要不多派些人手,四处搜查一下,发现异常之处立即去排查,总不能次次都晚它一步。”
月悬没说话,这么做效率太慢了,但除此之外,一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最关键的是,得尽快弄明白它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吩咐道:“往海上找,扩大搜寻范围,重点排查近海岛屿与异常海流区域。”
无心应下了,眼珠一转,打趣道。
“你今天怎么不上船去看看,其实嫂子我也不是不能抱……”
月悬冷冷瞥他一眼。
无心喉咙一哽,把闲话咽了回去:“咳,我是说我在某些方面总是不如你敏锐。”
“有你足够。”月悬说道,“它的杀人方式很特殊,现场估计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无心认同地点头,随即得意地扬起眉毛:“但我还真在甲板上找到了一点打斗痕迹,只是看起来痕迹很新,似乎打得也不激烈。”
月悬捏着纸张的手微顿:“此事,等那姑娘醒了,你去审审她,或许会有答案。”
“说起这个。”无心猛地一拍脑门,快速翻起案宗。
“奇怪,好像没在案卷记录里看到这个落儿姑娘的失踪报案。看她的衣着长相,也不太像是东海这边的本地人。”
月悬指尖轻压在文件上,阻住他的动作:“我看过了,确实没有,此人来历不明,疑点重重,需派人详查其背景。”
“啧……”无心故意拖长了调子,“你说,会不会……她就是凶手?”
月悬不语,眼皮一抬,静静地、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无心立刻举手投降:“我知道证据指向不是她,开个玩笑嘛。再说了,那可是二十几具干尸,死状如此可怖,哪是一个柔弱小姑娘干得出来的。”
“身为清明使,以貌取人,更是大忌。”月悬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无心脑门上。
无心肩膀一垮,瞬间蔫了:“……是,师兄教训得对。”
月悬倒是没有抓着他的错处不放,继续道:“她应当也是被幻境所困的受害者,但身上有诸多疑点,不可轻忽大意。”
“唔……”无心壮着胆子,好奇提问,“大师兄,你……真不认识她吗?今天那幻境里,我瞧着有好几处场景,像极了王府里的‘止院’。”
止院是月悬在眷王府里的住所,其中收藏着不少机密文件,戒备森严,向来不让外人踏足。
可无心观察幻镜中的细节,发现好几个场景都十分眼熟,虽然多了王府没有的桃花,但从大体格局上看,显然是在止院中那棵老石榴树下。
他甚至在那姑娘手上,看到了大师兄母亲的遗物,但幻境解除后就消失了。
月悬皱眉:“我不认识她。”
无心小声嘟囔:“我猜也是,咱们不说天天在一起,隔三差五总能碰个面,你身边有女子我能不知道?”
月悬没接话。
“说不定是暗中调查过你。难不成,仰慕你的姑娘,已经从京城排到这里来了?”无心哀叹。
月悬面无表情,无视了他的调侃:“等明天她醒了,你负责审问。”
·
清晨,宁静的渔村渐渐热闹起来。渔民们扛着渔网,互相吆喝着招呼。
慕情将醒未醒,这些声音渺远得似在天际。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中脱颖而出,逐渐靠近,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空气中飘来食物的香气。
慕情觉得自己饿得像鬼,突然间有了力气,睁眼从床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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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诶呦喂!”送饭的大娘被她吓了一跳,朗笑出声:“姑娘,你醒了啊!”
大娘一身海边渔民的常见打扮,身材健硕,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还端着热水和毛巾。
慕情看着她,半响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她想问问这是哪儿,自己是怎么了,但精神恍惚,语速也格外慢。
大娘却是个说话像点炮仗一样的急性子,放下手中杂物,走过来塞了个铜镜在她手里,几下帮她梳理了长发。
“无心大人早早就来问你醒了没有,一会儿你先吃着,我去叫他。”
无心?
慕情心下一松,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
镜中的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眉型细长,因虚弱而显得更大,脸颊失去了往日的饱满红润,薄唇也失了血色。
即便如此,依旧难掩那清丽的底子,苍白反而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她下意识地抬手,盖住了大半脸颊。
“哎呀,遮什么?”大娘笑着夸了她一句,“姑娘长得真是漂亮,在我们这儿啊,可生不出这样标志的孩子。”
慕情也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的动作,放下了铜镜。
大娘手脚麻利地帮她收拾了一番,便风风火火地离开去叫人了。
慕情独自留在房里吃早饭。
房间在二楼,她推开窗,清晨带着咸味的风吹了进来。
从窗边往外看去,下方是一个挺大的院子,不时有穿着清明司制服的人步履匆匆地穿过。
院子四周围绕着两层高的木制小楼,典型的东南沿海风格。
慕情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去了一趟海上,还跟人交了手。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怎么到了这里,她又完全没了印象。
这忘事儿的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她捧着饼子看向窗外,忽见楼下院子里,有个黑衣侍卫走过,进了旁边的小楼。
“……钟武?”
慕情愣了一下,猛地放下手里的食物,飞奔出房间。
刚跑到楼梯口,就迎面撞上了前来找她的无心。
“哟,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无心伸手扶了她一下,很快又收回手,扭开脸轻咳一声,“先回去把衣服穿好。”
慕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起床后一直没有穿外袍,只着里衣。
其实衣服裹得严实,哪儿都没有露,但到底不太体面,于是脸颊一热,又匆忙跑回房间。
等她收拾好自己出来,无心已经在外间等她了。
“无心师兄,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个招呼。
要是让无心知道,她刚才心慌意乱的样子,是急着要去找月悬,肯定会取笑她粘人。
无心示意她坐下,奇道:“你认识我?”
“为什么不认识你?”
慕情被他问得一愣,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点促狭。
“我不仅认识你,还知道你给眠柳巷的十八位姑娘送过花,结果嘛……全被婉拒了。”
“噗!咳咳咳……”无心刚入口的茶水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溅湿了桌上摊开的几张白纸。
负责记录的清明使坐在另一边角落里,默默抬头,无言地看着他。
无心放下茶杯,重新坐端正了。
“哪里听来的谣言,弄错版本了吧。”
他整理了一下纸笔,对旁边的下属说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先下去。”
看到有人起身离开,慕情才发现屋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她懊悔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抱歉,无心师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无心脸色微红,几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事儿……你、到、底、从、哪、儿、听、来、的?!”
4. 第 4 章
“我……”
慕情微微偏头,努力在混沌的记忆中搜寻,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应该是……我们喝醉了酒,交换秘密时,你告诉我的吧?”
世人皆知眷王府的五爷无心风流多情,曾同时给十八位姑娘送过一片红色蔷薇花瓣。引得姑娘们春心萌动,争相往王府送礼物,差点没因此打起来。
却不知,这是无心在弥补他那可怜的少年情伤。
“不可能。”无心斩钉截铁,耳根可疑地泛红,“且不说爷千杯不醉,就算喝酒也不可能跟你。我们此前并不认识。”
慕情更加茫然:“不认识?”
她记性不好就算了,师兄也跟着失忆了?
无心看着她茫然的样子,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算了算了,这事儿翻篇!”
他强行按下这个话题,拿起笔蘸了墨,指尖敲了敲面前空白的纸页,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言归正传。说说之前那艘废弃海船上的事,越详细越好。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怎么流落到这无名湾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情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眉头紧锁。她要是记得清,还能在这儿吗?
“……不是你们带我来的吗?”她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无心看着她,笑了:“我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不对!”慕情斩钉截铁地否认,脑中拼命想要抓住那些飘忽的片段,却只换来一阵愈演愈烈的尖锐刺痛。
记忆反而像被搅浑的水,更加模糊不清。
她闭了闭眼,双手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头……好晕……”
“别动。”无心立刻起身,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伤到自己。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清香的药丸递过去,语气放缓带着安抚。
“你可能是受到幻境侵蚀,记忆出现了错乱。把这个吃了,或许能好受些。别急,想起多少就说多少。”
记忆错乱?
慕情不太认同,谁会错乱到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
她有心辩解,但那剧烈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再加上无心那全然陌生的态度,一股莫名的寒意和恐惧悄然爬上心头。
额间的冷汗滑落,渗入眼角,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猛地闭上眼,内心突然极度不安,猛地用力抓住无心的手臂。
“我、我想见月悬师兄。”
无心被她抓得手臂一紧,顿了一下:“他?他不在啊,你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不在?”慕情低低地重复。
“咳,是啊。”无心轻咳一声,“妹妹,你就别扯其他的了。不然你好好回忆一下案情细节,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这几乎已经是明晃晃的哄骗了。
慕情皱眉,一时整理不出思绪,整个人微微发抖。
半响,她只能艰难道:“我……头疼,好像暂时想不起来……”
看着她苍白小脸上密布的冷汗和痛苦的神情,无心终究是狠不下心再逼问,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吧行吧,那咱们从最简单的来。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这个总该记得吧?”
……
“大师兄!”无心一阵风似的卷进月悬的房间里。
月悬正在案前写东西,闻声笔尖一顿,停下笔墨:“问出来了?”
“啪!”无心把审讯记录拍在桌子上,“你肯定想不到,她说自己叫慕情,是咱们的小师妹!”
月悬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们没有小师妹,‘慕情’也不太像本名。”
“是啊,幻境里你不是叫她落儿嘛……”
无心话没说完,就收到月悬一记冰冷的眼刀,立刻识相地闭嘴,换上正经神色。
“但她好像对我们很了解。”
审问记录并不长,月悬往下扫了一眼,问道:“她揭你什么短了?”
无心干笑两声,掩饰尴尬:“不是……你怎么又知道?”
月悬:“上面并没有提到你,你却说她对‘我们’很了解,说明有些内容被你抹掉了。”
无心举手发誓:“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发誓,那件事我绝对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天知地知我自己知!”
月悬不再深究,放下那页薄薄的纸张,推到他面前:“还有,我让你仔细审问,你拿着这个就敢来找我?”
一页纸本就记不了多少内容,还一句对案件有用的都没有。
无心顿时叫屈:“冤枉啊大师兄!不是我不想问,人家不记得了有什么办法?你是没看到小姑娘那个可怜样,问多了就喊头晕,疼得一头冷汗,浑身发抖……我还问得下去吗?”
他充满希冀地看向自家大师兄:“要不……您亲自出马试试?”
月悬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审讯记录收进桌角的木匣里,冷淡地拒绝。
“你自己的任务,不要总想着找师兄。”
无心笑了:“我懂,她头疼得厉害的时候还喊你名字了,非要找你,唉……我只能说你不在这儿。”
月悬态度淡淡的,没接他的话。
无心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困惑:“别说,‘慕情’这个名字列在咱们后面,确实没什么违和感,不会真是师父他老人家背着我们,偷偷收了个小师妹吧?”
“不太可能,不过此事蹊跷,稍后我会飞鸽传书回王府,看父亲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好。”无心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又道:“对了,昨晚我让人去城里请大夫,回报说莫医师刚巧也在东海附近。你看,是请他来这里一趟,还是把人送去竭临港?”
月悬思索片刻,说道:“这儿都是男子,一个姑娘家多有不便。若确定她暂时无害,便先送去竭临港安顿,待查明身份来历再作打算。”
“行,那我过会儿再去看看她情况。”无心领命。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无心再次来到慕情所住的小楼,手里还拎着个用新鲜蕉叶裹着的小包。
慕情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正站在窗边出神。
“看什么呢?”无心将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蕉叶包递过去。
慕情打开一看,里面是炸得金黄酥脆、还带着微微热气的小鱼干,显然是渔村特产。
她拈起一条放入口中,香脆可口。
“我在看你骗我。”她咽下小鱼干,指了指窗外院子。
“我骗你什么了?”
无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钟武正和一名清明使低声交谈着什么,心中不禁暗道失策。
“你连钟武都认识啊?”
月悬病情日渐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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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时常行动不便。钟武是眷王配给他的贴身侍卫,几乎是月悬的影子,等闲不离其左右。
慕情:“是他不愿意见我吗?”
“额……也不是这么说。他太忙了,而且他不认识你啊,妹妹。”
慕情眉头蹙起。
无心连忙转移话题:“我们替你请的大夫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这渔村条件实在简陋,你一个姑娘家住着多有不便。下午就安排人送你去竭临港,那边食宿都好些,也方便大夫诊治。”
慕情动作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你要……赶我走?”
“放心,你的事我也让人去查了,等查清了会送你回家的。在此之前,会有人负责照顾你。”
慕情心下了然,这名为照顾,实为看守。
虽然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愿意离开这里,更不想再独自被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抿紧了唇,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我家就在眷王府。”
无心也不与她争论,收拾东西起身要走:“现在还没查到呢,到时候再说。”
“无心师兄。”慕情叫住他,“我不走可以吗?”
无心表情无奈:“这儿乱糟糟的,案子又棘手,你留下做什么?也帮不上忙。”
“我帮得上!”慕情拉着他重新坐下,“你之前不是问我……”
她将自己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经过艰难拼凑的记忆片段,尽可能清晰地叙述出来。
包括那鬼船幻境,里面被困的二十几个魂魄,以及唯一的那个活人。
这些是她头疼缓过来后,根据模糊的记忆整理出来的,应该还原了事情的大概。
提到那修炼鬼术的锦衣年轻男子时,无心若有所思。
“此人不在我们的失踪名录中。”无心沉吟,“这几天也没在沙滩上发现特殊痕迹,看来不是被卷进海里,就是让他跑了。不过没事,我们会派人去追查的。”
接着无心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大多是关于她出现在无名湾之前的事情。
慕情只一味摇头。
她心里认为这里远离京城,肯定是师兄师姐们带她来的。
但是说了无心也不会承认,索性闭口不言。
等无心实在问不出来了,她才提出要求:“我想出去转转,说不定能想起来更多呢。”
无心没说话。
“不可以吗?”
无心笑了笑:“不是我刻意要拘着你,只是这里最近不太平,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出去乱走。”
“我就跟着你,不乱走。“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慕情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
“我……隐约记得在海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想再去无名湾看看,或许能想起来呢!”
无心眼神微动,终于松口:“你准备一下,一会儿我让人来叫你。”
“谢谢师兄!”慕情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其实,海里的东西她没有看清,只隐约有股熟悉感。提出去现场看看,不过是权宜之计,对于能不能有所收获,她并不乐观。
不过没关系,就算找不到线索,编胡话她会啊!
“小嘴倒是挺甜。”无心被她那一声声“师兄”叫得有些受用,但嘴上仍带着警告,“不过,可千万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师兄’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慕情对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会呢。”
5. 第 5 章
无心本来也准备再去一趟现场,便让她在这里稍候片刻,拿着案卷离开了。
慕情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吃完了小鱼干,只把头发重新梳理一下,就闲了下来。
透过窗子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人应当是都出去忙了。
她脑筋一转,突然想趁现在去隔壁小楼看看。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从楼梯下到一楼,没有遇到任何看守的人。
她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去拉开大门。
刚踏出去两步,“唰”的一下,一柄未出鞘的刀挡在了她面前。
“慕情姑娘,外面忙乱,请不要乱走。”
“……”
慕情心平气和,试图讲理:“无心已经同意我出门了。”
“抱歉姑娘,无心大人方才离开时,并没有特殊交代。”
年轻的清明使话说得礼貌,握刀的手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出师不利。
被限制行动的感觉很糟糕,慕情有些郁闷,又有些生气,质问道:
“我又不是犯人,是谁让你在这儿守着的?无心还是月悬?”
她的声音清脆,音量不低,在院子里回响着。
那清明使没有答话,却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下隔壁小楼二层的某个窗户。
慕情瞬间明了,生气地握拳,冲着那扇开着的窗户大喊一声。
“沈、听、寒!你这个讨厌的大猪蹄子!!!”
这话吼得用尽力气,声音顺着海风传出去甚远。
连院子里的麻雀,都惊飞好几只。
旁边清明使握刀的手一抖,刀柄险些撞她鼻子上。
慕情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你……”对方连装酷都顾不上了,面对着她,一脸震惊的表情。
慕情叉腰:“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
旁边的屋子里陆陆续续传来一些动静,但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热闹,二楼的房间更是没有丝毫动静。
片刻后,无心仿佛被鬼撵一般冲了出来。
“你干什么呀,祖宗?”
他抓住慕情的胳膊就拉走,表情崩溃中夹杂着想笑,十分复杂。
“连名带姓就罢了,还骂得这般粗俗。”
慕情挣扎了一下,拧不过他,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这算什么粗俗,明明很贴切。”
“你可快饶了我吧,我还想过两天好日子。”
慕情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送走我是不是也是他下的令?”
无心沉默了。
慕情生气地转头,还没喊出声,就被无心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一路拖出了院子。
她乱七八糟地挣扎:“唔……你放……”
无心艰难压下她的手,叹气:“姑奶奶,你再折腾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你不会被立即送走。”
慕情:“……”
罢了,好女不吃眼前亏,账留着以后再算。
·
两人离开旧渔庄,穿过山坳,来到无名湾。
这里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雾气散了。
漆黑的破旧海船搁浅在礁石上,显得有些突兀。
几个清明使在上方小心地收集物证,二十几具尸首已经全部起出,用黑布包裹在沙滩上摆成两排。
慕情从旁边路过,脚步微顿,视线逐一扫过。
她静默片刻,双手合十弯腰一拜。
无心站在她身侧,解释道:“待现场勘验完毕,这些遗体会移交给当地衙门,妥善处理安置。”
清明司办事有自己的流程,慕情没有插嘴,只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登上甲板。
这船已腐朽不堪,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路过的清明使向无心打招呼,顺带对慕情看上好几眼。
慕情觉得那眼神古怪,不由疑惑:“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稀奇呗,终于见着清醒的真人了。”
“啊?”慕情茫然,“你不是说他们都不认识我吗?”
无心只是笑,也不解释,问她:“怎么样?想起什么来没有?”
慕情看着眼前广阔的海湾,脑中空空如也,只觉得海风吹得她有点冷了……
她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衣服。
“似乎有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但你一催又记不清了,你等我再想一想。”
无心怀疑她在蒙人,偏还拿她没什么办法,无奈道:“行,您在这儿慢慢想,别跑远了。”
见她脑袋点了点,看起来十分乖巧,他才转身投入工作中。
昨日幻境破除时已是傍晚,天色擦黑,许多细节无法看清。
他对着整理出来的东西仔细查看,不时回头望向船尾甲板,确认慕情没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他看见一块沾着粘液的布片,便走到另一头,跟其他清明使询问了一下情况。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呼:“咦!慕情姑娘怎么跑海里去了?”
无心一惊,蓦地回头看去。
慕情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了沙滩,站在及腰深的海水中。
海浪的冲击下,她摇晃踉跄着,还在不断往深处走。
无心头皮都麻了,太阳穴突突跳,连忙运起轻功,从船上一跃而下,飞快赶到慕情身边,将她从海里拎了出来。
慕情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在海风之中瑟瑟发抖。
无心正要质问她为什么想不开,忽然看到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无名湾特有的白玉珊瑚,平常生长在深海中,偶尔能在沙滩上捡到一些残破的碎片。
极少看到这样大的一整株珊瑚被冲上来,可惜大部分枝丫也被撞碎了,只有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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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还有一小撮完好的。
无心哑然失笑,好一会儿才说:“你就是为了捞这个?”
无名湾这一片,大部分是崎岖不平的岩石,海底的地形更是复杂,随时可能一脚踩空被海浪卷入深海中。
他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幸运还是胆大。
慕情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对劲,跟她之前犯头疼时的样子很像。
“你怎么了?”无心皱眉。
“我好像知道了。”慕情看向手里的东西。
她记起来了……
她确实是跟着无心师兄来东海的,但帮他查案只是顺便,她是来找珊瑚的。
但是很奇怪,她怎么觉得,这案子好像已经查过了?
慕情再次困惑地发起呆来。
无心急道:“知道什么?继续说。”
慕情回过神:“是蜃……我看见它了。”
她的声音极低,几乎被海风吹散。
“蜃?传说中‘海市蜃楼’那个蜃?”
无心脑中灵光一闪,别说,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还真有点像。
他急急道:“你看到它在哪儿?”
慕情慢慢眨了眨眼,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
“我看到它在一片很大很大的礁石群中,那里还有别的人,比这里还要多……”
“人?什么人?也是被它抓来的?还活着吗?”
慕情偏了偏头,不太确定:“应该吧……但是我觉得得快一点。”
“你……”无心的表情介于信与不信之间,看得出十分纠结,“你不是在编故事整我吧?”
无名湾遍布礁石,但大部分在水下,只有潮水涨落时偶尔露出漆黑的一角。
若说哪里有大片裸露的礁石群,附近似乎只有竭临港北部的一片海域。
离这里至少数十海里,慕情如何能“看见”?
慕情无辜地抱紧手里的珊瑚。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也不会随意拿人命开玩笑。”
无心与她对视片刻,转头冲身后的清明使喊道:“把海图拿过来!”
没一会儿,就有人将一卷羊皮纸送了过来,泛黄的底色上标注着各种线条和符号。
无心把海图展开在慕情面前,指着一块散布着密密麻麻黑点的区域。
“是这里吗?”
慕情:“应该、可能、大概、也许……是吧。”
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些画面而已,也没给带个地图定位啊。
无心沉默,看着她的表情一言难尽。
别看这片礁石在海图上只有小小一片,实际置身其中估计肉眼看不到边际,又不便行船,若连大致位置都无法确定,该如何去找?
慕情连忙举手发誓:“但要是到了那地方附近,我肯定能认出来!”
无心将海图收好:“你身上湿完了……先回去再说。”
6. 第 6 章
慕情披着无心的外袍,回到旧渔庄的院子,又被嘱咐不许乱跑。
这次她没有抵抗,乖乖回房间去了。
事出突然,无心肯定要跟月悬商议,还有许多杂事要安排,如果真要去找那礁石群,还得调船。
她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被扔下了,但也头疼得厉害。
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怎么还真想起来了。
关键是这点模糊的记忆也无法为她解惑,反而更增加了谜团。
慕情蔫头耷脑地换了干净衣物,喝了大娘准备的驱寒汤,重新躺回床上去。
自醒来以后,她的头一直闷闷的疼,时轻时重,尤其在大量动脑之后,更觉疲累不堪,几乎沾床就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自己只是闭了闭眼,但再次醒来,竟然又已经到了傍晚。
明艳的晚霞透过窗棂照入室内,橘黄的光斑在木制地板上轻轻晃动着。
慕情从床上坐起,才发现不是光在晃,而是整个房间在有规律地轻轻摇动,往窗外看去,是一望无际的平静的海面。
“笃笃笃”地敲门声响起,一个头发花白、姿态健朗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了。”
慕情皱眉回想:“你是……莫医师?”
莫医师笑眯眯的,十分和蔼。
“身体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他放下手中药箱,说道。
慕情摇了摇头,熟练而自然地伸出手。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
莫医师搭上她的手腕,凝神把脉,片刻后松开,递过来一粒药丸让她服下。
“你受了凉,又心神激荡,难免有点头疼。幸好无心及时送你回来,喝下汤药没有发出热来。”
慕情没有太在意,问道:“我怎么到船上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说是要去找一片礁石。”莫医师并没有多说,“对了,无心让你醒了以后去找他。”
这艘船很大,慕情找了一圈才在前甲板上找到无心,他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衣料轻柔,随风而动时宛如流云。
分明是坐在轮椅上,却看得出身姿高挑挺拔,仪态非凡,侧颜轮廓清晰俊美,气质干净得如同天上的冷月。
慕情停下脚步,熟悉的身影瞬间让她鼻尖一酸。
月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对无心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他驱动轮椅,驶向船舱内,轮子转动时几乎没有声响,路过慕情身边时也并未有所停留。
“沈听寒……”慕情忍不住叫住他。
轮椅停下。
不远处,无心不禁后退一小步,为她的大胆倒吸一口凉气。
连名带姓地当面直呼他大师兄名字,他都不敢这么干。
月悬的语气冷漠,夹杂着一丝不悦:“我不习惯外人唤我名字,姑娘还是称我月悬吧。”
慕情从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时愣在原地,直到轮椅走远才回过神。
她微微低头,内心有些伤心和失落。
她不喜欢月悬待她如此冷淡,这种感觉……特别熟悉,好像曾经也有这样的情景发生。
脑中努力回忆着,竟然真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
慕情觉得自己混淆了记忆与现实,一股莫名的悲伤和痛苦袭来,忍不住捂着头蹲下。
“你没事吧?”无心走过来扶住了她,伸手招呼刚好出来倒药渣的人。
“莫医师!快过来!”
莫医师往这边一看,赶紧跑过来,蹲下查看慕情的情况,生气道:
“不是说了不能让她情绪激荡吗?!”
无心讨饶:“这次可跟我没关系,大师兄干的!”
“……”
莫医师把骂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帮我扶住她。”
慕情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整个人被剧烈的头疼淹没,眼角浸出生理性的眼泪。
她脑中闪过许多混乱的画面,但还不及细看,就消散了。
只记得最后,她捧着一张纸递到月悬面前,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现在可以抱抱了吗?”
月悬低头看着那张纸,轻声叹息:“……你想抱就抱。”
慕情看到自己哭着扑进他怀中,换来一声尽是无奈的“你呀……”
慕情蓦地睁开眼。
糟糕的情绪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头疼也减轻了许多。
她看到莫医师正解开随身携带的针包,摇了摇头。
“我没事,不用施针。”
挣脱无心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
好奇怪的记忆片段。
慕情搓了搓脸,仍有些心情低落。
无心看着她动作,发现她眼中果然没有泪意了,不禁奇道:“你这……哭得突然,收得也够快的哈。”
就是一惊一乍的,快把他吓出病来了。
莫医师收了针包给她把脉,却只是摇头。
“我去重新给你配副药。”
慕情吸了吸鼻子:“多谢莫伯伯。”
莫医师叹气:“情志内伤,你自己注意着点。”
慕情老实听训,等他走后才对无心说道:“你找我?”
她状态转换得太快,连无心都有点不太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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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到正事儿上。
他打开海图。
“我回去跟大……咳,回去研究了一番后,发现你所说的确有可能。因情况紧急,又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先过去碰碰运气。船预计明天上午就能到达万岛礁,但那一片礁石群范围实在太大了……”
他看向慕情,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然劳您再费心想想,还有什么细节么?”
“真没有了。”慕情确实是尽力了,有些蔫地趴在栏杆上。
“我只记得……它好像,还挺好打的?”
无心:“……你还打过?”
慕情挠头:“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一句我不记得把无心弄得毫无办法,他原地转了两个圈,无奈道:“你真没骗我?”
“你是我师兄,我怎么会骗你。”
“停停,再说一遍,我们真没有小师妹。”
慕情板着脸:“哦。”
无心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卷起海图,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再相信你一次。你好好干,要是真找对了地方,算你协助办案有功,有奖励的。”
慕情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无心乐了:“当然不是,想什么美梦呢?一般都是按情况,奖励些金银财物之类的。”
“那换成别的可以吗?”
“唔……不是很夸张的话也可以商量,不过现在讨论这个还是太早了些。要是发现你故意骗人,可是要受罚的。”
慕情轻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回房去了。
在屋里的桌子上,放着她捡回来的那株白玉珊瑚,大概是无心见她喜欢,就帮她一起带上了船。
盯着它凌乱的样子发了会儿呆,慕情出门拦住一个路过的清明使,问他要了些砂纸和工具,拿起珊瑚细细地修剪、清理、打磨。
这一弄,就弄到了深夜。
大家似乎都已经入睡,周围没了脚步声、说话声,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更显得四下俱静。
过长时间的专注,让慕情本就不太清楚的脑子,更加混沌胀痛。
她搓了搓脸颊,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窗。
夜里风平浪静,海面空旷而悠远,依稀可见天际线处有零星灯火,不知是不是竭临港的方向。
慕情探出半个身子,张开手伸展了一下身体,呼吸着海上的空气,余光突然瞥到前面甲板处,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
今日是朔日,天气也晴朗,能够看到天上圆而硕大的月亮。
月悬没有坐轮椅,只是双手轻轻搭在栏杆上,抬头看着这无边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7. 第 7 章
海风吹起月悬的发丝和衣角,时而飞舞,时而落下。
安静得像一幅画。
慕情单手撑着脑袋,趴在窗台上看他。
直到困意上浮,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窗台上。
她恍惚抬头,才发现不知过了多久,月悬竟然还是站在那里。
她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要开门时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桌上精心雕琢好的珊瑚,伸手拿过来,收到了袖子里。
深夜寂静无声,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的脚刚踏上船头甲板,月悬就察觉了,微微侧过身看向她。
船上的灯火都熄了,周围只有他手里提着的一盏风灯,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庞线条照得更加柔和,却因那沉静的气质而显得冷峻。
“慕情姑娘。”
慕情回过神,扁了扁嘴,磨磨蹭蹭地挨到他身边。
月悬没有退开,慕情觉得他可能是腿疼得动不了,但不管什么缘故,反正他没有退开。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慕情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只要轻轻抬手,就能触碰到他的指尖。
她手动了动,想起月悬白天的态度,又忍住了。
“这么晚了,你在看什么?”
月悬沉默片刻:“……看月亮。”
“你在这儿站好久了,你的腿……”
慕情挠了挠脸颊,想让他回去休息,又想跟他聊一会儿,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她垂下头,有点沮丧:“疼不疼啊?”
月悬并不答话,只说道:“你该回去睡觉了。”
慕情:“……”
“好吧。”她叹气,“那你也要早点休息,不对,是现在就去休息。我扶你回去好不好?”
她说着伸出手,期待地注视着他。
月悬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客气而冷淡:“不必劳烦,钟武会找过来。”
话音刚落,船舱里传来动静,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果然是钟武推着轮椅找来了。
“公子。”他脚步声挺快,显得有点匆忙,结果刚出来就看到慕情,动作一顿。
“咳……慕情姑娘也在啊,那我在这儿等您。”
他说罢背过身去,在船舱门口贴墙站着,一动不动像个门神似的。
慕情:“……”
有外人在,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她走过去把轮椅推过来,让月悬坐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
“呐,这个给你。”她小声说道。
巴掌大的白玉珊瑚躺在她手心里,在月下反射着微光,莹润如玉石雕成。
月悬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操纵轮椅退开一步。
“清明司有规定,在外不能收礼,姑娘自己留着吧。”
慕情有点急了:“这、这算什么礼?这是我捡到的……”
月悬摇头,淡淡道:“回去休息吧。”
说罢转身离去。
慕情上前追了两步,想探身把白玉珊瑚放到他怀里。
结果他手臂微动,挡了一下。
珊瑚顺着柔软的布料滑落在地,刚好被轮椅碾过。“咔”一声轻响,漂亮的枝丫瞬间碎了大半。
“啊……”慕情轻呼一声,蹲下身去。
月悬也感觉到了,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也没有俯身去捡,控制着轮椅走了。
慕情把碎片全都捡起来,收回了袖子里,起身就看到钟武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之前月悬提着的那盏灯。
“慕情姑娘,公子吩咐我送你回房,呃……还有,替他说声抱歉,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以告知我,会尽量满足。”
晚上光线昏暗,钟武显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所以说这话时满脸困惑,表情奇怪。
慕情咂摸了一下,失落的情绪中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算啦,本来就是给他的,不用补偿。”
她看向月悬离开的方向,“他之前在这里站了很久,身体肯定不舒服了,你去看看吧,不用管我。”
钟武为难道:“公子特意嘱咐……”
“没事的。”慕情打断他,“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很快就回去了。”
钟武终究放心不下月悬,迟疑片刻,见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便留下风灯,先一步离开了。
安静的海上,周围空无一人,格外适合发呆。
慕情突然有些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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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甲板边缘坐下,背靠着栏杆。
海风轻轻吹着,一点点带走身上的暖意,她觉得有点冷,又实在懒得动弹,直到感觉头有些昏沉,才起身回房间。
次日,海上阳光普照时,无心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船上没有什么可忙的,正好让他补补觉,自从来了无名湾,他都没好好休息过。
他一路来到公共区域吃早饭,就见莫医师守着药炉子,皱着眉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谁惹您了,一大早的不高兴?”
“谁说我不高兴?”
莫医师掀开药罐看了看,叹气:“你们这些少年人当真贪眠,我这剂汤药温在炉子上都快熬干了,那丫头房里还没动静呢。你去喊喊她,须知昼卧伤神,睡久了也不好。”
无心刚来就被派了任务,只能放下早饭,先去叫人。
船上空间有限,大部分人都是挤着睡,而慕情是船上唯一的女孩子,才得分了单独一间房。
无心走到门口“砰砰砰”敲了三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又敲了一遍。
“起床了,再不起可就没有早饭了!”
声音在船舱里回荡,有路过的清明使好奇地看向这边,房间里却还是寂静一片。
无心皱了皱眉,再次敲门喊道:“慕情姑娘?你醒着吗?”
“……”
无人回应。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另一个房间里的月悬闻声出来,询问他:“怎么了?”
“莫医师让喊慕情起来喝药,但屋里怎么没动静,有人看见她了吗?”无心环顾四周。
围观的众人均摇头。
月悬道:“破门。”
海船上的门不过是走个形式,只有薄薄的一层木板,无心提脚一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
这时莫医师也赶了过来,一眼就从缝隙里看到了慕情。
她蔫哒哒地侧趴在床边,面色红如灼炭,双颊泛着不自然的酡色,嘴唇却反常地干裂发白,鬓发也完全被汗珠浸湿,紧贴在脸颊上。
整个人泛着浓重的病气。
“不好!”莫医师惊呼一声,“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8. 第 8 章
众人闻声而动,不一会儿就把药箱、布巾等物送了过来。
无心和月悬跟莫医师一起进到房间里,看着他给慕情把脉、针灸,折腾了好半天,然后又化了一粒药丸,撬开她的牙关灌了下去。
慕情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被药汤呛了一下,才动了动眼珠,汗湿的睫毛剧烈颤动着,但并没有醒来,只是张了张嘴。
月悬和无心都是耳目灵敏之人,即便离得比较远,也听清了她是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妈妈”。
这个词虽然不太常用,但大家都能理解什么意思。
莫医师叹了口气。
“情况如何?”月悬问道。
“应是受了风寒,才高烧不醒。现在只是暂时稳住了,但只要高热不退,就依然有危险。我得重新配一剂药,幸好来时准备充足,带的药材不少。”
他说着将浸湿的布巾敷在慕情额头上,看向旁边的两人:“这布巾需要时时更换,辅助降温,你们谁来帮忙?”
月悬没作声。
无心偷眼瞥他,见他没有动作的意思,连忙上前接过。
“我来我来。”
他看着慕情病蔫蔫的面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叫住莫医师:“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根据航程,预计今日上午就能到达目的地,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礁石群了。原本还指望慕情帮忙辨认,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到时候怎么办?
莫医师摇头:“不好说,她身体本就虚弱,底子受损不轻,遇到这种急病,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都未可知。”
月悬道:“先治病退烧,别的到时候再说。”
无心于是闭嘴,专心坐在床边当照顾病人的医仆。
他有心使唤别人来干,但月悬既不插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守在这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又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慕情的高烧总算是退了下去,只是人一直没醒。
他们的船已经到了地方,从甲板上看去,前方是星罗棋布的一大片礁石群,肉眼看不到边。里面海况复杂,大船不好进入,恐有搁浅的风险,于是只在边缘抛锚。
月悬安排了几拨人乘小舟往里巡视,查看有无异常之处,但进度实在缓慢,一时没有消息传回。
这时,海面上天象却出现变化,云层遮住了太阳。
有些起风了。
船长经验丰富,知道可能要有风浪,赶紧进入船舱内,向月悬他们禀告。
竭临港航运发达,但这片名为万岛礁的礁石群,向来是船只绕行的禁区,谨慎起见,须得在风雨来临前尽快驶离。
他们顶多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无心想方设法叫醒慕情,可各种手段都试过了,她只偶尔发出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迟迟没有恢复神志。
无心忍不住向莫医师提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莫医师把他的药炉子搬到了慕情门外,用一把蒲扇扇着火,闻言沉吟片刻。
“慕情姑娘是高烧后魇住了,这种情况本应该扎几针,让她沉睡过去,好好休息。但如果必须要喊醒她的话,有个方法倒是可以一试。”
无心眼睛一亮:“什么办法?这时候您老就别卖关子了。”
莫医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让一个她亲近、信任的人在耳边不断呼唤她,把她的神志从梦魇中拉回来。”
月悬道:“我们与她相识不过两日,都算不得她亲近信任之人。”
莫医师摇头:“那就没法子了,等她自己醒吧。”
无心可不管那么多,听了个新法子就要试试,凑到床边,又是拍肩膀、又是掐脸颊、又是捏鼻子地一通折腾。
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慕情姑娘?慕情妹妹?师妹?小师妹——”
“小师妹”都喊出来了,她居然还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别说醒来,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无心急得抓心挠肝,左右看看,试探着对月悬道:“大师兄,不然你试试?”
月悬看他一眼:“这两天都是你负责照看她,与她相处最多。”
“大师兄。”无心无奈扶额,“这时候就别装傻了,她想要谁,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暧昧,莫医师看向月悬,见他表情依然平静如常,耳根后却染上了一层薄红,心里啧啧称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轻咳两声,把药炉子挪远了些,到了走廊另一头。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可以试着多喊喊她的名字。”
月悬看莫医师的态度,知道他误会了,皱了皱眉,不认同地看向无心。
“你别瞪我啊,事急从权嘛。”无心脸皮厚得很,见他不动,直接把他推到床边,“喊喊名字而已,再说了,她现在这个样子,醒来后能不能记得还是一回事儿呢。”
外面已经派人去通知外出的清明使返回,如果不能及时找到地方,等风雨过后再回来,恐怕天也黑了,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月悬抿了抿唇,看向床上沉睡着的人,轻声唤道:“慕情姑娘,醒醒。”
他有些尴尬,语气便干巴巴的,毫无作用。
无心又着急又想笑:“不是,大师兄,哪儿有像你这么喊的?上次在幻境里也不是这样啊。你靠近些,拍拍她的脸试试?”
月悬拧眉,还是依言凑近了些,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一触,又飞快地收了回来。
他沉默片刻,俯下身去,在她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落儿……”
……
船舱外,钟武忙完手上的事情,准备回去汇报情况。
他进入走廊,看到莫医师在熬药,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舱门打开,月悬抱着个人从屋里出来,披风也裹在那人身上。
慕情头靠在他肩膀处,人虽然醒了,但状态显然极差,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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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了抬眼皮,很快又阖上了。
“去甲板上。”月悬对钟武吩咐道:“通知船长准备拉帆启航。”
钟武领命而去,月悬和无心便带着人来到船头。
慕情也不用他们开口,感受到海风迎面吹来,便睁开眼,看向眼前的海域,然后摇了摇头。
无心等人并不意外,万岛礁就如它的名字一般,广阔无比。
一来就找对地方,可能性约等于无。
随着船工们的呼号,巨大的褐色风帆拉起,海船略微转了个方向,绕着礁石群外围继续行驶。
每过一段,月悬都会喊醒慕情,让她看看周围环境,她每次都摇头。
这片礁石群并不是一个规则的圆形,而是类似月牙的形状,中间有一处凹陷,船只航行到此,已经算是万岛礁深处。
也许是要下雨的缘故,不知不觉间,海上飘起了一层薄雾,有些影响视野。
掌舵的船长观察着周围海况,摇了摇头。
“起雾了,不能继续深入,万一触礁搁浅就麻烦了。”
“又是雾……”月悬目光沉凝,低头看向怀中人,“慕情姑娘,你看看这里有印象吗?”
慕情睁开眼睛,目光投向前方海面,眼神略显迷茫,久久没有什么反应。
月悬和无心让人备船时,并没有明言要去找何物,只说得了些新线索,要去一趟万岛礁。
此时看到熟悉的雾气,追查此案已久的众清明使都隐隐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下去,把这里再翻个底朝天。
但两位上司都没有开口,众人只得按兵不动,目光疑惑又好奇地集中在慕情身上。
无心等了一会儿,见慕情既不说话也不摇头,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她的身形微动,手撑住月悬的手臂,挣扎着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病后身体虚弱,她落地时晃了一下,但不等旁人搀扶,很快调整好了,稳稳地走到船边。
甲板距离海面有将近一丈高,慕情却还嫌不够。
她运起轻功,迎风而上,脚尖一点,落在船头倾斜的破浪板上,手扶住旁边的一根缆绳,将周围海域尽收眼底。
海风吹着她身上宽大的披风,看起来几乎要乘风而起。
“好像,就是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哑,但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众人反应各异,大多是高兴的。
只有月悬和无心相互对视了一眼,表情难掩讶异。
慕情方才使出的轻功,正是他们师门独有的绝技“流云纵”,可借风势连续腾跃,如云絮飘移,看她身法轻盈灵动,显然已练得十分纯熟。
就在这时,慕情突然松手,毫无预兆地往下跳去,踏着浪花连续几个起落,就突兀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月悬眉头一皱:“跟上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轮椅,飞身而下,须臾已至数丈之外,向着慕情消失的方向追去。
9. 第 9 章
进入万岛礁中,水面凸起的石块如星罗棋布,大大小小毫无规律,极容易偏移方向。
月悬目光紧锁慕情消失之处,眨眼间到了近前。
与无名湾不同,他刚靠近那片区域,就如同穿透一块薄膜,进入另一层空间。
里面的场景还是万岛礁,乍一看与外面没有任何区别,弥漫着一层薄雾,隐隐泛紫。
慕情在距离他数丈之外,正弯腰抱起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
她前方海中,白色的泡沫在尖锐的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似有光影浮动。
“小心!”月悬瞳孔一缩,出声提醒。
随着他话音落下。
“啪!”
水面突然激起巨大浪花,一道透明的触手破水而出,拦腰向慕情所在之处抽来。
慕情听到声音,立即抱着孩子快速后退,但还是被触手边缘扫过。强烈的冲击力,让她身体失去平衡,径直向后方摔去。
月悬飞身上前将人接住,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腰身,转了半圈卸去力道,有惊无险地落在下方的礁石上。
与此同时,他强行逆转内息,月白色广袖翻卷,手中飞出一道闪烁的银光。
光芒一路震碎三尺浪涛,直取那怪异的触手,瞬间将其削去一半。
剩下的半截则翻滚挣扎着,重新落回水里,消失不见。
不等他们稍喘一口气,周围的海水出现更强的波浪,连脚下坚硬的石块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黑色的礁石浮出水面,仿佛海水被什么东西快速吸走,又或是海底有什么东西向上升起。
几息间就形成了一个平坦的小岛。
月悬护着慕情,转头对紧随其后进来的无心低喝:“脚下!”
无心意会,连周围情况都没来得及细看,瞬间将手中长剑狠狠插入下方岩石中。
一阵刺耳的金石相击之音,沛然内力顺着礁石裂隙轰然炸开。
整片海域响起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隐隐泛紫的蜃气如褪色的胭脂层层剥落,海面上出现大片人工痕迹,还有一艘斑驳的商船。
那船并非搁浅,而是大头朝下,半个船身都诡异地埋在礁石之中。桅杆上缠满蛛网般的阴丝,在暮色里泛着青灰死气。
船舱里,有人从倾斜的窗子爬出来,眼底青黑,双颊消瘦,表情茫然地看着外面的场景。
“啧,又是船。”
无心抱怨一声,正要赶过去救人,忽然一股汹涌的阴气从脚下腾起,如潮水般弥漫开来。
脚下岩石再次震荡,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漆黑海水中伸出无数骨手,幽风阵阵。
阴寒之感骤然窜入骨髓。
月悬眉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脚下一晃,险些重心不稳。
他紧了紧手臂,正要带着慕情离开这里,却见素白衣袂掠过眼前。本被他护在怀中的人竟反手揽住他的腰,掌心渡来温润内力,自然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月悬不禁愣了一下。
慕情脸色极差,并没有看他,扬声提醒无心。
“无心师兄,是阵法,鬼渊阵!”
无心的剑锋横扫斩断袭来的骨手,百忙之中还不忘调侃她。
“小师妹好眼力!”
他并指抹过剑身,信心满满:“小把戏。大师兄你们先走,我去斩了那……”
话音戛然而止。
月悬袖中接连飞出七道光芒,银白刃轮割裂浓雾,发出凤鸣般的清啸。
海面下的某种生物被击中,引起海水翻腾,周围的阴气也淡了些。
他左手拎起昏迷的婴孩,右臂收紧,袖袍带起猎猎风声:“话多。”
“阵心在那怪物身下,尽快把人救出来。”
他说罢带着慕情凌空飞渡,越过海上的骨手,几个起落间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船上。
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清明使抵达,并加入战场。
如此大的动静,莫医师已早早等在那里,见月悬回来,立即上前关心,眉头皱得紧紧的。
“刚才我感受到了,好重的一股阴气,你怎么样?”
月悬额间覆着一层薄汗,摇了摇头:“我没事,她可能受了点伤,你先看看……”
“先看看孩子。”慕情接过话。
她眼前隐隐发黑,用力眨了眨眼,然后接过月悬手中的孩子,交给莫医师。
小孩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身上衣物脏污凌乱,虽然狼狈,但小脸圆嘟嘟,手脚都肉乎乎的,看得出来极受家里人宠爱。
莫医师只看了看孩子的脸色,就招手让人接过带下去安顿。
“没事,昏过去了而已。你们啊,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尤其是你。”他满脸严肃,推着月悬坐到椅子上,动手按了按他的膝骨,“药都带着吧?”
月悬表情无奈,伸手拦住他:“这次是意外,我马上就回去吃药。您先给慕情姑娘诊诊脉,她脸色不太好。”
慕情站在他旁边,确实感觉到身体状况很糟糕,但难掩心中担忧。
“你……”
她刚要开口劝,忽然内脏一阵绞痛,眼前闪烁着白光,一股带着强烈铁锈和微咸味道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腾,呛咳而出。
她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儿,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外界的声音,只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海上风浪渐起。
船长指挥着船工们忙忙碌碌,不断把船往外挪,避免搁浅风险。
万岛礁内阵法已破,露出本来面目。
乍一看还是普通的礁石群,细细观察却能其排列布局颇有规律。
有些礁石上还有人工搭建的木板,不像是房子的结构,而像是一个个小平台,只是看起来也已经废弃许久,表面附着着湿滑的苔藓和灰白色的藤壶,有些腐朽了。
在这种情况下,那艘至少六七成新的商船,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众清明使撑着小船,在礁石和大船之间往来数趟,终于将那商船中的被困之人全都解救出来。
“我的天,足有四十几个人!”
无心跟着最后一趟船回来,翻上甲板时,天上已经开始下起密密麻麻的雨滴。
老远传来船长的声音:“起锚!扬帆——”
月悬膝上盖着薄毯,坐在遮雨的屋檐下,看着逐渐远去的万岛礁。
无心拍了拍头发上的雨滴,走过去。
“大师兄,你没事吧?慕情那丫头呢?”
“我没事。她病情未愈,又添新伤,吐血昏迷了,莫医师正在照顾她。”
四处没找到凳子,无心干脆在他旁边席地而坐。
“这回算她立了大功了,这地方有点意思。”
月悬拿起膝上的一叠纸张,上面是其他清明使交上来的报告,还有一些获救者的审讯记录。
“听说礁石下方别有洞天。”
“对,我看那些木质平台像是废弃的简易码头,就让人在周围的礁石处搜查了一下,果然发现好几个隐秘的洞口,直通海底。”
“你下去看了吗?”
“时间紧急,就只匆忙下去看了两眼。那一片礁石底下都被掏空了,分了好几个区域。可惜里面早就废弃了,只有些破桌子破椅子,别说人了,连鬼都没有。”
月悬看向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继续说道:“被困的四十几人,是东扶国前来经商的。”
东扶是个岛国,与大景朝隔海相望,乘船往来只需几日,贸易颇为频繁。
这艘商船几日前从东扶国出发,满载一船货物,还没靠岸,就稀里糊涂地被拖到万岛礁深处,也没人发现他们失踪了。
问起发生了什么,那些人都迷迷糊糊,表示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的梦。
算起来,他们被困不过三日而已,却个个面黄肌瘦,宛如被吸了精气神。
唯有那个三四岁的懵懂小儿,似乎没有受影响,自己翻东西吃,还自己从船上爬了出来。
无心摸着下巴:“小孩子天真无邪,不生忧怖,那蜃气自然奈何不了她。可惜,破阵的时候让它给跑了。这玩意儿要藏起来,还真不容易找。”
“它受伤不轻,跑不了多远。而且,按照神话记载,蜃这种东西,是极不爱动弹的。它既然在这里,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异常,最近又为何频繁伤人呢?”
月悬摩挲着手中的案卷,陷入沉思。
“对了!”无心突然一拍脑袋,“师兄你给我张纸。”
月悬抽出一张空白的纸,递给他。
无心在周围找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节掉落的木炭,“唰唰唰”在纸上画了起来。
片刻后,他把纸抖了一下,竖直了拿给月悬看。
“这个符号,眼熟不?”
月悬接过,仔细查看,眼睛微微一眯:“……鬼王教?”
那是一个非常怪异的符号,由几根简单的线条组成,有些像花,又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没错,我在一块不起眼的礁石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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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得十分粗糙,应该是谁不经意所为,所以那些人抹除痕迹的时候漏掉了。”
月悬回忆了一下:“数年前,鬼王教确实活跃在东海这一片区域,一直被朝廷扫除,近几年倒销声匿迹了。”
无心摸着左耳上的银坠,思索着:“所以,这里会不会是鬼王教以前的一个窝点?搞得这么隐蔽?”
“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交通不便,并不适合作为据点,反而……更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月悬将那张画着符号的纸也收进案卷里:“等风雨息了,我再跟你一起下去看看。”
无心挠头:“此案重大,恐怕还得跟市舶司那边打个招呼,总得有个人回去跟那些老头子周旋。而且,你的身体……”
“没事。鬼渊阵已破,阴气散了大半。况且我不会久留,待查完线索,就连夜赶回竭临港。”
无心不太赞同他这样奔忙,但大师兄决定的事情,他也基本干预不了……
月悬驱动轮椅,临走前突然说道:“你带有玄光符吗?”
玄光符,全名玄光真鉴符,用来鉴鬼辨邪的。
无心眼珠一动:“带是带了……”
月悬打断他:“送到6号房来。”
6号房,正是慕情住着的房间。那房门被无心踹了一脚,还没来得及修,一碰就吱呀乱晃。
无心把玄光符带过来,交给月悬,看着他右手持符,青光一闪后贴在慕情眉心处。
她还沉睡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那符表面散出一丝黑气,然后就没了动静,直到青光熄灭。
月悬将符纸揭下,扔进了旁边温药的炉子里。
无心:“你怀疑她不是人?”
月悬表情平静:“谨慎一些总没错。”
无心双手抱胸,若有所思:“这姑娘确实奇怪,居然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还可能跟鬼王教有关……但不论如何,她确实帮了不小的忙,不然那一船人最后如何,还真不好说。”
“嗯,等船靠岸,先把她和那些东扶国人一起送回竭临港。”
*
慕情睁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又被换了一个地方。
这次应当是在马车上,空间不大,只有她一个人,外面传来“咔哒、咔哒”的车轮转动声,还有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
她身上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起身掀开门帘。
外面天都已经快黑了。
周围只有这一辆车,显然月悬他们并没有跟她一起。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城门处,门楼上挂着牌子,上书“竭临港”三个大字。
慕情:“……”
绕了半天,还是被送到这儿来了。
进入城里后,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周围环境更加热闹。
不少人好奇地抬头看向她,目光并没有恶意,但慕情莫名感到有点不安。
她放下车帘,改从窗子处掀起一个角往外看。
路过一个巾帽铺子时,她突然喊停了马车,提出想要一顶帷帽。
赶车的算是个熟人,旧渔庄用刀拦她的那个有点酷的小哥。
他闻言迟疑了一下,就下车去帮她买了。非常简单的款式,细竹篾编成的帽胎,边缘下垂一圈月白色的轻薄纱罗。
慕情不好意思地接过,说自己现在身上没有钱,过段时间再还他。
对方则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慕情觉得他人不错,就跟他攀谈起来。
“你是我月悬师兄手下的吗?”
“是。姑娘可以叫我谢三。”
慕情有点奇怪:“那我怎么好像,看你有点眼生?”
小哥年龄看起来与她相仿,气质独特,长得也不错,能被安排来看管她,说明身手应该也是出挑的。
若是长期待在月悬身边办事,就算她健忘,也总该觉得有些眼熟才对。
没道理会有这么强的陌生感。
谢三简略答道:“我刚调上来,跟在月使大人身边不久,还没怎么参与过大案。”
“哦……”
原来如此。
慕情点了点头,脑子隐约闪过一些画面,但还没抓住就消散了。
她也没有在意,把帷帽戴在了头上。
马车一路缓行,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谢三跳下车:“姑娘请吧,这几日我们先在这里落脚。”
小院坐落在一片居民区里,面积不大,景色也平平无奇。院中有个负责煮饭和打扫卫生的大嫂,看到他们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有多问。
10. 第 10 章
他们进城时天色已晚,加上慕情身体伤病未愈,容易困乏,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竭临港的街道上就开始有人走动起来。
作为南边第一大海港,这里贸易繁盛,航运发达,热闹非凡。
尤其那花酒一条街,琴音靡靡,红灯如昼,彻夜不息。
一间酒楼的门打开,红衣舞女声音娇俏:“李少爷,还早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下次……嗝……下次再来陪你。”
男子醉醺醺地挣开美人的手,跨过门槛时脚下一个踉跄,被赶来的小厮扶住。
冷风吹散了酒楼中的醉人暖香,李少爷抬头看天,已是破晓之际,再耽搁下去他爹就要起身练武了。
他浑身一激灵,催促小厮快走,转身进了一条小巷。
那是一条直通李府的近路,只是偏僻了些,两侧都是耸立的高墙,巷道幽深阴暗。
小厮年纪还小,近来听多了鬼怪传闻,有些害怕。
“少爷,要不我们还是走大路吧……听说东海最近不太平,清明司都来了,万一遇到……”
李少爷脚步不停,语气不耐烦。
“世上哪有那么多鬼?没事儿少去听那些说书人吹嘘,那些清明司的事迹,多半都是编的!再说了,有本少爷在,你怕什么?”
小厮:“……”
就您那三脚猫的功夫,不遇上鬼怪,遇上坏人也够呛。
但他也只敢腹诽,不敢反驳,怂怂地跟在后面,忽而脚步一顿,拉了一下主子的衣袖。
“少爷……前面是不是有人?”
这巷子长而幽深,即便白日里也冷寂无人,此时朦胧天光中,却有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
他步速很慢,也不怎么平稳,似是喝醉了一般。
小厮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道:“总觉得这衣服,有点眼熟。”
此人身着绛紫色锦衣,腰系玉带,头戴宝石冠,看起来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但身边既没有同伴,也没有下人。
李少爷的神色却是一松。
“这不是王兄嘛!”
“你这几日上哪儿去了?可叫我们好生担忧了一把!”
他紧赶几步,热情地打起招呼,但他口中的王兄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人仿佛没注意到后面有人,片刻停顿也无,脚步一成不变地往前走,连身体晃动的弧度都没有明显变化。
“喝多了?”
李少爷表情疑惑,快走两步来到那人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喂,王高……”
声音戛然而止。
他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鸭,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见刚才还支棱得好好的人,在他一拍之下,竟然仿佛烈日下融化的油脂,瞬间化成一堆碎肉,摔成一滩。
大量的血液透过完整的衣物流淌开来,染红了绛紫色的外衫。
突然爆发出来的浓烈尸臭气,熏得李少爷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小厮吓傻在原地,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舌头也从僵直变软,一声尖叫破口而出,响彻云霄。
“啊!!!邪祟杀人了啊啊!!!”
声音穿过重重瓦墙,钻到慕情耳朵里,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愣了一会儿,穿衣起身。
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上次差点拍到面门上那柄刀,脚步一转,果断走向后院的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刚要跳出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咳……”
谢三抱着刀,靠坐在院中的老树枝上:“姑娘,天色还早,回去再睡会儿吧。”
慕情:“……”
她干脆在窗台上坐下,指了指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没听到吗?”
谢三老神在在,看起来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别的事自有别人去处理,姑娘放心。”
显然,他也没准备让慕情去。
慕情转了转眼珠:“好吧。我醒都醒了,去前院待会儿总可以吧?我听到动静,估计李大嫂也起来了。”
谢三没答话,算是默许了。
李大嫂是个勤快人,天才刚亮,就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慕情过去跟她闲聊了几句,顺便给她打打下手,见角落里有一筐带壳的豆子,便拿出来帮着剥。
李大嫂不时探头看她一眼。
院门外,几个大婶凑在一块儿闲聊,正说的是之前那声惨叫。
“这一大早的,竟然出了一起这么惨的命案……死的是个男的!就在前面隔着几条街的阴暗巷子里……你们可别去凑热闹,我刚才跑回来呢!光是看到点紫色的衣角,就被吓一大跳,全是血!邪门!”
紫色?
这可不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慕情脑中闪过之前与人交手的某个画面,心中一动,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她放下手里的篮子,走向门口,想要再听仔细一些。
李大嫂在厨房门口喊她:“姑娘,早饭快好了,您来看看合不合口味。”
慕情脚步顿住,无奈一笑。
“好,就来了。”
李大嫂和谢三两人,一个盯前院,一个守后院,慕情硬是连院门都出不去一步。
她也不愿意为难他们,吃过早饭喝了药,便闲得继续在院中剥那筐黄豆。
豆荚经过暴晒,完全去除了水分,手指轻轻一碰,表皮就爆裂开来,露出圆滚滚的豆子,发出“啪”一声脆响。
她随手将院中的一些小木棍捡起来,塞进筐子低下,用豆子遮盖住。
李大嫂收拾完厨房,走出来说道:“诶唷!姑娘,这些事儿哪用您来做,快回屋歇着去。”
“没事儿,我闲的。”慕情抬头看向天边,用手挡了挡阳光,“太阳出来了,确实有点刺眼。这些黄豆我带回房间去剥吧,正好打发打发时间。”
这么点要求,李大嫂自然没有拒绝,还帮着她把筐子端进去。
慕情把门关上,开了扇角落里的窗子,然后在屋里设了个小小的机关。
小木棍用线一根根绑住,吊在桌子边沿,下面放着装豆荚的筐,线的另一头则按照高低顺序绑在对面的椅子腿上,紧贴着线头放上一根高蜡烛。
只要蜡烛点燃,滚烫的蜡油就会从上而下烧断细线,使小木棍依次落在下方的黄豆筐里,不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慕情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蜡烛燃烧完估计有小一个时辰,足够她来回好几趟了。
谢三是个闷葫芦,李大嫂也不爱打搅她,只要屋里有声音,多半不会起疑。
思索间,第一根线被烧断,木棍掉下去,弄出几声响动。
慕情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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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息地爬上窗子,腰身一拧翻上房檐,绕开谢三溜走了。
出事儿的地方并不难找,巷子前后就被府衙的人全部围了起来,还有不少民众凑在巷子口张望着。
“怎么回事?这里死人了?”
“可不是嘛,死得可惨了,一地的血沫肉泥。”
问话的人打了个寒颤,又忍不住好奇追问:”那可知死的是谁?“
有人压低声音:“好像还是王知府的儿子,王高义!”
“他不是失踪了吗?”
“是啊,听说李武督的儿子喝花酒回来,在这巷子里遇见他了,就上去打了个招呼。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王高义原先还好好地走着,被人一拍肩膀,就碎成渣了!”
“这这这……怕不是什么鬼怪作祟。”
人群中一个姑娘愤愤说道:“呸,什么鬼怪,我看是报应才对。那王高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欺男霸女的事不知干了多少,死了才干净呢。”
“嘘,你小声点!”
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连忙低声提醒,但已经晚了。
一脸凶煞的衙役走了过来:“什么人在此妄议朝廷命官?”
围观的都是些普通百姓,虽然内心愤愤,但更怕被官差牵连,害了一家老小,不由自主地后退散开。
姑娘脸色苍白,却又不愿露出软弱之色,恶狠狠地盯着靠近的衙役。
“还敢瞪我?”衙役抽出腰间的长鞭,反手就往少女脸上抽去,“去牢里蹲着吧!”
鞭子的破空声袭来,少女吓得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疼痛,愣了一下才睁开眼。
衙役手里的鞭子已经断成了两截,断口光滑齐整,显然是什么利刃所致。
一枚弯月般的无柄小刀嵌在墙壁上,强大的内劲将周围的青石震出了蛛网般的裂缝。
衙役皱眉,看向银光飞来的方向:“何人干扰公务?”
“公务?”年轻男子冷冽的声音传来,“……我竟不知,王高义何时成了朝廷命官?”
众人回头,人群外不知何时停了一顶青布小轿,声音正是从其中传出。
那轿子看着虽然普通,但周围跟了好几个精壮的侍卫,衙役心里发虚,缓和了语气:“敢问是哪位大人路过?”
来人正是刚从海上赶回来的月悬。
他没有回答,安静地坐在轿中。
片刻后,钟武挤出人群,来到轿前,低声汇报起事情始末。
月悬听完下了轿,径直往巷子里走去。
钟武推着轮椅走在他身后。
衙役硬着头皮把他们拦住:“这位公子,巷子里有命案发生,还在调查,不宜让外人进入,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钟武上前一步,抬手向他们出示了一块令牌。
“现在可以进了吗?”
几个衙役定睛一看,愣了一下,讪讪地让开:“当然,我们大人等诸位许久了。”
外面闹腾这么半天,衙役中有机灵的,已经跑去通报巷子里的官员了。
知府王守仁痛失爱子,脸色十分难看:“什么人在外面闹事?”
“好……好像是清明司的人。”
王守仁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无心?”
月悬走近,刚好听到这一句,也不气恼,礼貌又冷淡地打招呼。
“王大人,无心身有要务,恐怕暂时不能赶来了。”
11. 第 11 章
王守仁转过头,先是疑惑,随即看到钟武推着的轮椅,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您是……”
“在下清明司命使,月悬。”
他说着“在下”,却站得身姿笔挺,丝毫没有见礼的意思。
王守仁脸色又是一变,连忙拱手。
“原来是世子爷,离京多年,不知眷王他老人家一切可好?“
月悬不答:“公务在身,不拘这些虚礼,大人以职务称呼即可。“
王守仁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眼角出现泪珠。
“少司长亲自拨冗前来,本该好生招待,只是小儿之事让下官实在提不起心力,好在有清明司协助,定能查出凶手,让小儿得以安息。”
月悬摇了摇头:“王大人,令公子一案由清明司接手,一应卷宗都需封存转交,稍后我会安排人协助你完成交接工作。”
王守仁眉头皱起:“……您的意思是?”
钟武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请回府休息片刻,这里有清明司接手,定会还王公子一个公道。“
王守仁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少司长,你的意思是我儿子的案件我不仅不能插手,旁观也不行?”
“清明司的规矩向来如此。”
月悬微垂着眉目,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额间似乎有着点点汗渍。
“大人爱子之心可以理解,只是……看多了,于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钟武的态度更强硬了些,再次拿出清明令:“此令上刻有圣谕,清明司办案,任何人不得加以干扰阻拦,大人当知道轻重。“
王守仁与他们僵持片刻,只能带着人甩袖离去。
钟武在后面喊着补充了一句:“大人!巷子口的人不能撤,换几个稳重点的维持一下秩序!”
王守仁回头,脸色发黑,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待府衙的人走远,钟武将轮椅推至月悬身边,低声道:
“公子,只怕还要在这儿耽搁一些时间,您先坐会儿吧。”
月悬沉默片刻,转身的时候似乎晃了一下,钟武正要去扶,他已经自己撑住轮椅,稳稳坐下了。
钟武正要安排众人查看现场情况,就听月悬突然说了一句。
“树上的那个,下来吧。”
钟武:“?”
他循着月悬的目光看去,就见旁边高墙上露出的树枝晃了晃,很快又没了动静。
月悬冲他使了个眼色。
钟武立即动身,在墙上蹬了几下借力,轻而易举地翻上墙头,看到一张蒙着面纱的脸,劈手就要抓人。
“等、等一下,是我……”
“慕情姑娘?”
慕情险些跟钟武来了个面贴面,连忙后退了些,扯下遮脸的白纱,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
“早啊,这么巧?”
钟武:“早……下去吧。”
慕情蔫头耷脑地跟在他后面,跳下墙头。
她待的这个地方其实非常隐蔽,一侧有屋檐遮掩,前方是茂密的树叶,下面树枝稀疏的地方又被院墙遮住了。
而且位置很高,视野广阔,能把整个巷子尽收眼底。
刚才巷子口传来动静,月悬一出手她就认出来了,之后一直在树上没敢动弹,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月悬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慕情无辜眨眼:“我听说这里有邪祟杀人嘛……就来看看。”
月悬又问:“谢三呢?”
慕情扣手指:“他在家里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已经不在房里了。
月悬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动轮椅朝那具尸体走去。
慕情拦了他一下:“这里……阴气很重,你别靠太近了。”
钟武很有眼色,立即道:“公子您在这儿歇会儿,交给我们就行。”
月悬没有继续坚持,看着钟武跟其他人勘察现场。
这里仍然维持着案发时的样子,或许是人死得太过蹊跷,加上死状可怖,不好处理,府衙的人没敢动手,只在尸体四周围上了一块黑布。
钟武让人将黑布撤了。
尸体是整个站着塌下去的,整体不到一尺高,顶上是一堆凌乱黑发,衣物里夹杂着碎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整体已看不出人形,外貌特征模糊,只依稀可见绸缎绫罗、宝石玉冠,生前应是个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
月悬远远观察着那些衣物,突然皱了皱眉,问慕情:“此人你认识吗?”
慕情点点头:“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之前被我打伤的那个人。”
那个修炼鬼术的年轻男子。
之前跟无心说起时,她详细描述过此人衣着外貌,月悬能认出来倒也不奇怪。
仔细查验周围后,钟武回来向月悬汇报。
“被害者死状可怖,确实不像人为,但……尸体已没有几处完整,看不出因何致死。周围也没有残留什么特别的痕迹,只在他衣袖上发现有一些白色结晶,衣摆处还沾了不少泥沙,应是从海边走来。不过,这边海岸线极长,不知具体是在哪一片。”
月悬不语,控制轮椅向前。
钟武有些担忧:“公子……”
“没事。”月悬绕开他,来到尸体周围转了一圈,目光仔细扫过,忽而说道:“是无名湾。他从无名湾离开后,就没换过衣服。”
这很奇怪。
距离慕情将此人重伤昏迷,算起来已经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王高义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又不知从哪儿学了些鬼术,必然有些自高自傲。
他被困幻境,尚且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会衣服都不换洗一下?
钟武表情困惑:“您怎么看出来的?”
月悬弯下腰,从尸体衣角处拈起一块米粒大小的碎片。
“这是白玉珊瑚的碎片,竭临港这一片,只有无名湾有。”
“奇了,这白玉珊瑚,之前只听五爷信中提起过一句,您也没亲眼见过,居然能认出来!”
月悬没说话。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慕情挠了挠脸,转移了话题。
“这么久了,他难道是从无名湾一路走回来的?”
月悬:“中途应该发生了别的事情。他的死跟之前的案子没什么关系,而是恶鬼所为。他是死于一种鬼咒。”
钟武皱眉思索:“鬼咒……”
月悬问慕情:“你跟他交手时,他有几个鬼仆?”
一时没人回答。
钟武提醒:“慕情姑娘。”
“啊?”慕情回神,“哦,不多,就四个,还是新魂,没什么力量,我给放走了。”
“那基本可以排除鬼仆反噬。这个王高义是个纨绔子弟,素行不良,仔细查查他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有没有惹下什么情债。此事应当不难查,仔细一些。”
钟武:“是!”
“还有,跟王知府聊聊,试探一下他儿子跟鬼王教有没有什么接触”
月悬说着顿了一下,“……算了,此事我来。”
他转动轮椅往外走,慕情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月悬转向她。
慕情连忙发誓:“我就想跟着看看,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你的伤……如何了?”他问道。
慕情有点委屈,又不愿让他担心,扁了扁嘴。
“没事,本来就只是小伤而已。”
“莫医师跟着商船上获救的那批人,现也在竭临港中,等他忙完会去给你诊脉。”
他的意思是让慕情回去等着。
“不,我都不难受了。”慕情摇头,故技重施,“而且这个案子,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什么忙呢。”
月悬看看那边忙碌的众人,确实没有多余的人手能送她回去了。
况且,看起来一般的人也难看得住她。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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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道:“……随你吧。”
慕情笑了起来,到后面推着他:“你现在是要去府衙吗?这个叫王高义的,跟那什么……”
她回忆月悬之前说的话:“鬼王教?跟这个有关吗?”
看她实在好奇,又似乎总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月悬略作思索,将一些信息告诉了她。
“鬼王教是十多年前东海盛行的一种邪/教,认为死亡并非终点,而是通向更强大力量、更美好“永生”的门户。他们宣称,教众死后魂魄将受‘鬼王’庇佑,褪去凡躯,获得远超生前的能力与自在。因此,鬼王教在备受贫苦折磨的底层人群中快速流传开来,甚至有不少教众主动求死,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月悬眼中露出回忆之色:“后来在朝廷围剿下,这个教派渐渐销声匿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我也只是看旧日卷宗时了解过一些。”
慕情努力回想,好像并没有搜寻到相关记忆。
“所以你怀疑,这个鬼王教卷土重来了?”
月悬道:“先去衙门问问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衙门,月悬去跟那些官员周旋。
慕情履行承诺,一点也不添乱。她将面纱重新戴上,紧紧跟在他身边,只听不插嘴。
再次见面,知府王守仁脸色更差,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不怎么好。
对于他儿子欺男霸女的指控,更一律怒骂是谣言。
月悬待在京城,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趁着他怒火上头时,轻而易举地套出了他对儿子修炼鬼术一事,很可能并不知情,对于鬼王教更没什么消息。
他与王守仁周旋了一会儿,把卷宗拿到了手,顺便把无名湾和万岛礁的案子跟他们通了个气,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实际案情,只是需要衙门协助处理一些善后工作。
王守仁一肚子憋屈没处撒,完事儿了还得扯着笑脸送他们出门。
慕情走出去老远,还听到他气得踹翻了屋里的凳子。
因为涉及到前来贸易的外商,月悬还去了一趟市舶司,顺带打探了一下鬼王教的消息,同样一无所获。
这样折腾一圈下来,也快接近中午了。
两人再次回到出事的巷子,老远就看到谢三也在。
距离慕情跑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他能找到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谢三也看到了他们,并没有追问慕情,上来就单膝下跪谢罪。
“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慕情惭愧地低下头,拉了拉月悬的袖子。
“此事不怪他,是我耍了点小手段,偷偷跑掉的。”
月悬没有理她,对谢三道:“起来吧。先记下,回京后自去领罚。”
“是!”谢三没有任何辩解,起身给其他人帮忙去了。
谢三是个好人,慕情之前还受过他恩惠,实在不想因此害他受罚,围在月悬身边转来转去,几次欲言又止。
月悬一转身,轮子差点轧她脚背上,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谢三失职是事实,能被你轻易跑掉说明能力不足,所谓惩罚只是督促他提升,并不会真的伤到他。”
听他这么说,慕情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得寸进尺:“那可以给他补点奖金吗?他还给我买了帷帽,属于公费支出吧?”
她指了指脸上的面纱,这是她自己从帷帽上剪下来的一截布料。
月悬实在不想与她争辩这到底属不属于公费支出,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隔空扔过去。
“谢三。”
谢□□应也快,听到声音,立即伸手接住了,然后愣了一下。
“大人这是……”
月悬冷着脸:“帷帽费用的报销。”
谢三想说这太多了,然后就看到慕情在月悬后面挤眉弄眼,疯狂给他使眼色。
谢三:“……”
不等他再说话,月悬已经转身去听别人汇报了。
想了想,他把银子收起来,冲慕情拱了拱手。
12. 第 12 章
清明司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王高义的过往行事,便已摊开在眼前。
月悬安静地翻看卷宗,眉头微微皱着。
这位知府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仗着老爹王守仁是本地父母官,平日里游手好闲,横行无忌,整日在花街柳巷厮混,调戏良家妇女更是家常便饭。
他那时虽然荒唐,但多少还留了点“分寸”,没闹出过人命来。
最近一起比较特殊的事件,是几个月前,他曾强迫一名叫苏沅儿的良家女子,逼死其家人,最后将其囚禁折磨而死。
然而知府王守仁只手遮天,将这滔天血案压得悄无声息。
自此,王高义倒是收敛不少,行事低调了许多,可坊间关于苏家惨事的流言,一直存在。
月悬翻动着薄薄的纸页,若有所思。
看得出来,王高义以前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衙内。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没什么身手,锦衣玉食惯了,连习武的苦都吃不得。
那么他修炼鬼术,很可能就是这几个月内发生的事情。
月悬的目光快速扫过苏家三口的简略生平,最终定格在最下方那个地址上。
他对身边的清明使吩咐道:“此地的线索已清理完毕,你带人去苏家老宅,仔细搜查一遍。还有,查明苏沅儿尸骨的下落。动作小一些,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
慕情站在月悬侧后方,目光同样掠过那些冰冷的文字。
苏沅儿,苏家独女,年二十五,早前曾招过婿,可惜夫君没两年就病死了。
卷宗里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年轻貌美、开朗乐观、善良能干的姑娘。
还有,资料上写,她尤喜红色。
慕情眼眸微动。
“看完了?”月悬转过来看向她:“可有什么头绪?”
慕情摇头:“没有哦。”
月悬也不深究,继续说道:“接下来事务繁忙。谢三,先送她回去。莫医师也该到了。”
秋日正午的太阳毒辣,白晃晃地刺眼。
慕情仰头看天,眯了眯眼,这次倒没有坚持留下,乖顺地跟着谢三离开了。
回到小院,莫医师果然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神情疲惫,显然这起案子连累他也忙得不轻,匆忙给她诊了脉,调整了一下药方,又很快离开了。
慕情毕竟还是病人,奔波了半天也觉得疲累了,吃过午饭便回屋休息。
一直到夜色渐深,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四下俱静。
院中,谢三抱着刀在来回巡视。
慕情真的很佩服他旺盛的精力,趁着他转身时,轻手轻脚地打开一扇窗。
这扇窗她白日里特意调过,加了油润滑,保证一点声音都没有。
然后她运起轻功,像一阵无声的夜风,眨眼间就翻过院墙,隐匿在黑暗中。
月悬明知道谢三看不住她,还派他来,这不就是默许她“自便”么?
慕情飞快地穿梭在夜色里。
她总觉得,那个苏沅儿她可能见过。
鬼船幻境中,那个曾对她施以援手的红衣女鬼……
白日里阳气太盛,鬼物是不会出来的。
只有趁夜探访苏家老宅,说不定能赶在清明司之前,跟她见一面。
慕情在鳞次栉比的居民屋顶轻盈起落,艰难辨认着方向。
可巧的是,中途她看到了一队清明司的人马,看方向显然也是去苏家的。
他们一定在白天的时候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慕情心下一沉,预感到那个女鬼姐姐很可能真的在老宅之中。
她脚步愈发急切起来。
鬼船幻境中初遇时,那女鬼神志清醒,力量却并不算强。
若真是她杀了王高义,怨魂一旦沾染上血气,就很容易丧失神志,迷失本性,变成嗜血的恶鬼。
要是被清明司抓到,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算起来,她还欠这个姐姐一点人情呢。
慕情观察着那队清明使前进的方向,小心地隐匿身形,迎风而动,抄近路率先抵达苏宅。
苏家是做小生意的,家境倒还算殷实,但平民百姓终究敌不过权贵。一场无妄之灾,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无人敢替他们伸冤。
眼前这处宅院,比寻常人家略大一些,如今空置数月,院内已经荒草丛生。
断壁残垣在惨淡月光下,投出憧憧黑影,有些阴森渗人。
慕情在宅子深处找到了苏沅儿。
她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身红衣,只是那红,已经从沉郁的暗色,浸染成刺目的、怨毒的鲜红。
血气缠身,她神志混沌,凶戾之气暴涨。感应到生人气息,厉啸一声,便朝这边扑杀过来。
慕情早有防备,身形如影般极速闪动,避开她凌厉的爪风,反手扣住她冰冷刺骨的手腕。
“姐姐,是我。”
她将内力从手掌渡过去,低声安抚。
一股奇异的气息流入体内,如清泉洗涤而过,苏沅儿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猩红的戾气缓缓褪去,神志逐渐恢复了清明。
“咔嚓”
外面院子里传来动静,是脚步踩碎枯枝的声音,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显然是清明司的人听到鬼啸,直接冲进来了。
慕情不再犹豫,一把拉住苏沅儿冰凉的手,用气声道:“跟我走。”
两道身影融入夜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清明司的搜捕网,远离苏宅的院子,遁入一处远离人烟的僻静角落。
“还记得我吗?”慕情放开她,问道。
苏沅儿表情怔怔的,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慕情姑娘?”
“是我。”慕情探头看看苏宅的方向,低声道,“时间紧急,来不及寒暄了,你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苏沅儿眼眶一红,泪盈于睫:“我……”
几句简短的交流,印证了他们的猜测。王高义之死,确实是苏沅儿亲手所为。
她含恨而死,怨气凝而不散,滞留人间,如影随形地跟着王高义,伺机报复。
奈何她力量微薄,那王高义又突然开始修炼邪异鬼术,气息变得危险,令她不得不更加谨慎,以至于迟迟找不到机会。
直到王高义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仓促出海,找到无名湾附近,被蜃气卷入那艘鬼船。
而秘密跟着王高义的苏沅儿,也一同陷入幻境之中。
船上空间很大,她小心翼翼地躲藏,只与一个小妹妹待在一起,从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唯恐被王高义察觉。
后来慕情闯入,破了鬼船幻境,她才得以脱身。
巧的是,王高义居然与慕情发生了冲突,还被她打成重伤,虽然后来侥幸逃跑了,但实力大损。
复仇的时机终于降临,苏沅儿跟踪在他身后,趁机夺回被王高义抢走的家传之物,并在他身上种下致命鬼咒,使其一路走回竭临港,并最终在极致痛苦中暴毙而亡。
得知来龙去脉,慕情心中唯有沉重叹息。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她只能劝道:“尘缘已了,该归何处就归何处吧。不要在人间停留,更不要再伤及无辜。”
苏沅儿沉默片刻,突然下拜:“我已今非昨日,愿留下来追随姑娘左右,需要之时可为您效劳。”
慕情连忙摇头,把她扶起来:“不行的,你周身阴气太盛……”
她顿了顿,没提月悬的病根,“我身边……不能留你。”
而且要是让师门发现她身边带有只鬼,怕是要挨一顿训斥。
苏沅儿眼中光芒一黯,随即释然。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慕情。
“这是我家传之物,有固魂之效……说起来惭愧,它的功效,我还是从王高义口中得知。那畜生觊觎我美色是假,谋夺宝物才是真。我的魂体能迅速强大,也是因为它。如今大仇得报,这东西于我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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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用处了,送给姑娘,算是聊表谢意。”
那是一颗墨玉珠子一样的东西,入手温润,慕情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独特的能量。
这种固魂之物,确实不好放在苏沅儿身边。
有时候实力突然快速增长,并不是一件好事。
慕情郑重收下,又问道:“你跟在王高义身边这么久,他学习鬼术,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沅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学习鬼术,是在遇见我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在青楼鬼混时,结识了一个人,然后就开始接触这些。后来不知如何得知我家有此宝物。这才引来灭门之祸……”
“你后来见过那个人吗?”
苏沅儿摇头:“不曾见过。”
慕情叹气,看来只能从别处找线索了。
她看了看四周,说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追到这里,你先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苏沅儿盈盈一拜:“姑娘放心,我绝不会做害人之事。如今……我只盼望那包庇儿子的狗官王守仁,能得报应,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慕情笑了笑:“你也放心。清明司既已插手,就一定会让案情水落石出,涉案之人也必将得到惩罚。”
苏沅儿闻言,脸上终于绽开一个释然纯净的笑容,对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夜风之中。
慕情握着那枚温润的墨玉珠子,心头思绪翻涌,转身往回走。
谁知刚走出巷子口,就迎面撞上了扑空折返、面色紧绷的清明司众人。
双方大眼瞪小眼,气氛瞬间凝滞。
“慕情姑娘?”为首的清明使一脸惊愕,“你……你怎么在这儿?”
慕情手握着那固魂珠,攥在胸前,仰着脸,妥妥无辜的邻家少女。
“我?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然后,这位“睡不着出来透气”的姑娘,就被“请”回了清明司据点。
面对月悬那张山雨欲来的俊脸,慕情缩了缩脖子,怂得彻底,一五一十全招了。
从鬼船幻境里醒来时,得到红衣女鬼相助,察觉她的异常。到后来幻境破碎后,本想找她谈话,却被王高义突然暴起攻击而打断。等战斗结束时,已经找不到苏沅儿了。
还有今日看到卷宗时的猜测和不忍……一股脑地都说了。
月悬眉头紧锁,神色是罕见的严厉:“你可知放走一只沾染人命的恶鬼,祸患无穷?”
慕情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苏沅儿已经恢复了神智,没有受到杀人后的血气影响。她只是报仇,不会伤害其他人。”
“你确定?”月悬神色凝重,“此事关系到竭临港百姓的安危,不可侥幸或儿戏。”
慕情点头,把苏沅儿告诉她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但下意识地隐瞒了固魂珠在她手上的事情。
月悬听完仍然眉头紧锁。
“我保证,你相信我嘛。”慕情急了,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声音软软的带着央求。
月悬身体瞬间一僵,猛地拂开她的手。动作虽快,耳根处却悄然漫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别开脸,声音依旧冷硬,但终究是松了口:“……下不为例。回去歇着吧。”
说罢,不再看她,带着人匆匆离去。
慕情也被人送回小院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天才蒙蒙亮。
慕情没在院子里看到谢三的影子,心道他终于熬不住睡觉去了,颇为窃喜。
她故技重施,蹑手蹑脚地打开窗子,轻盈地跃上围墙,刚想翻出去……
“‘小师妹’,去哪儿啊?”一个阴阳怪气、带着调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慕情动作僵在半空,缓缓回头。
下方站着的,哪里还是谢三?赫然是一身黑衣的无心,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慕情:“……无心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13. 第 13 章
无心负手而立,收敛了笑意,朝墙头那抹身影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
“下来。”
慕情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猫,怂怂地从墙头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说吧。”无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干什么坏事儿了?万岛礁那边刚收尾,大师兄一封急信就把我召到这儿来了,想也知道跟你脱不了干系。”
“我……我也没干什么呀……”慕情小声嘟囔,老老实实地把这两天的行动轨迹复述了一遍,声音飘忽,透着点心虚。
无心一脸“我就知道你不老实”的表情,继续问道:“那刚才呢,翻墙出去,又打算去哪儿?”
慕情挠了挠脸,眼神飘向别处。
“就……就想去看看他们查案查得怎么样了嘛。”
其实,是她昨晚摸清了清明司在竭临港的临时据点,想溜出去看看月悬。他昨天晚上肯定忙到很晚,说不定一夜没睡。
无心像是看破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唇角勾起一丝揶揄的弧度。
“省省吧,大师兄这会儿,怕是已经动身离开竭临港了。”
他顿了顿,迎着慕情骤然失落的眼神,继续道:“王高义案和无名湾、万岛礁的案子,只剩下收尾工作,接下来都由我接手。以后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就是了。”
王高义一案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剩下的不过是搜集王守仁父子更详尽的罪证,整理成卷递送京城。虽然流程繁琐,却无甚风险。
现在又有无心在此坐镇,月悬离开,确实很有可能。
慕情心头一紧,脱口问道:“那他去哪儿?”
无心见她着急,眼底掠过一丝促狭,故意卖关子:“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慕情绷着脸,眼神控诉地瞪着他。
无心这才慢悠悠地笑道:“好吧,不逗你了。他去追查鬼王教了。此事牵连甚广,颇为复杂,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有定论,还有的来查。所以,他具体去什么地方……”
他摊了摊手:“我还真说不准。”
无心心里门儿清,大师兄走得这么急,查案固然是主因,但未必没有躲开眼前这位慕情姑娘的意思。
要知道,这本该是他的差事。大师兄大可以稳稳当当地完成这几个案子的收尾,然后回京城去,把追查鬼王教这桩苦差扔给他就是,哪儿用得着自己奔波劳累。
结果呢,大师兄与他匆匆交换了情报,竟然主动揽下这苦差事,然后把这烫手山芋般的丫头扔给他善后,自己跑得比谁都快。
慕情有些失落,下意识环顾小院。果然,连谢三业不见了影子,想来也是跟着月悬走了。
无心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坐下,话锋一转,问出了盘旋心头许久的疑问:
“你的轻功……是谁教的?”
那身法“流云纵”,算是他们的门派绝学,外人绝无可能习得。
慕情随口答道:“大师兄教的呀。”
无心追问:“哪个大师兄?”
慕情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白眼:“月悬。”
这下轮到无心挠头了,这“流云纵”练成这样,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真是大师兄教的,这姑娘应该小时候就跟他们见过了才对。
四下无人,大师兄又远在天边,无心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压低声音问道:
“那你觉得……你和我大师兄,是什么关系?”
慕情沉默了,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抬起头,轻声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饶是做了些心理建设,无心还是被这石破天惊的答案,震得倒抽一口凉气。
“你们……还定亲了?”
这更不可能了,大师兄定亲,他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慕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是……定了吧。”
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迷惘。
无心想起桃花幻境中,那些旖旎又破碎的画面,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看那幻境里的氛围,甚至感觉有几分快要分手的意味。
慕情惊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
不是都说不认识她吗?
无心笑:“你还真不记得了啊?那天你被蜃气困住,陷入幻境中,里面全是你和大师兄相处的场景。不仅我看见了,大师兄也看见了。幻境破裂之前,你还看了我们一眼。”
慕情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
她只记得从鬼船幻境脱身后,又坠入另一个迷梦中,浑浑噩噩数日,直到无心他们出现。
这样看来,或许是因为幻境中的景象与她心底关于月悬的记忆碎片重叠、混淆,才让她醒来后完全遗忘了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慕情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纷乱的思绪。
“我们不吵架的。”
月悬是非常温柔的恋人,对她有求必应,他们吵不起来。
无心看着眼前记忆混乱的少女,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今天这番话算是白问了,没一句能对上。更棘手的事,他之前派去查慕情底细的人,竟然也没有一点收获。
现在只能等着京城的回信,看看师父那边怎么说。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摆:“接下来我还有事,你是想留在这儿休息,还是跟着我?”
没了偷偷溜走的目标,慕情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反正案情真相已经明了,她对后续那些繁琐的取证和文书流程提不起半点兴趣。
“我在这儿歇着吧。”她蔫蔫地应道。
无心半真半假地警告了一句:“老实待着,别再添乱了。”
得到慕情点头保证,这才转身离去。
无心走后不久,莫医师也忙完了,专门赶回小院守着她。
慕情虽然表面看着活蹦乱跳,但身体里毛病不少,隐患重重。
莫医师板着脸,严格看管她,盯着她按时服药,规律作息,恨不得让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床上休养。
一连几天,慕情都安分地待在院子里,活动范围仅限于檐下窗前,最多在院中那棵树下发发呆,看着日影西斜。
无心也忙得脚不沾地,堆积如山的案卷需要整理,知府王守仁更是三天两头派人前来打探消息,言语间充满试探与焦虑。
无心一概以“案情复杂,尚无定论”搪塞过去,暗地里,已经将罗列王守仁父子累累罪行的诉状与铁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不查不知道,这王高义是个纨绔,王守仁更不是个东西。这对父子手上沾染的血债不止苏沅儿一家,细查下去,足够王守仁掉脑袋了。
饶是再忙,无心每日也会抽空来小院看上一眼。
每次来,总见慕情趴在窗台上,或抱膝坐在台阶上,整日整日地发呆。
这日,冗杂的公务终于告一段落。无心得了清闲,踱步来到慕情住着的小院,看到她独自一人蹲在院中,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只搬运碎屑的小蚂蚁,神情专注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
看着还怪可怜的。
无心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递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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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海螺。
“喏,拿着。”
慕情疑惑地抬头。
“东海特有的小玩意儿,叫留音螺。”无心解释道,指尖在螺壳上轻轻一点,“借着这种海螺特有的结构,结合一些小法术,能存下声音。”
他将留音螺放在慕情掌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做贼似的怂意。
“这里面……是那天你昏迷时,为了唤醒你,大师兄……哄你的声音。我那时正好带着它,就偷偷录下来了。”
他飞快地补充:“你悄悄听就行!要是别大师兄发现,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
慕情微微一怔,又感动又想笑,心道这还用她说吗?要真被发现,月悬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知道是他干的。
她轻轻摩挲着留音螺的表壳,触感细腻温润。
她隐约还记得那天的事情,记得那个低沉熟悉的嗓音,带着有些生涩的、笨拙的温柔,一遍遍在耳边轻唤……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涟漪。
那语气与记忆里的有些相像,又不太一样。
她没有立刻去听,只是找来一根结实的红绳,将留音螺串起,贴身戴在颈间。
冰凉的螺壳贴着温热的皮肤,像是一个无声的秘密。
又过了两日,所有案件的卷宗都已封存归档,无心来到慕情住的小院,整个人轻松了些。
“好了,后面的事儿有别人接手,不用我操心了。”他看向慕情,笑道,“之前说过,你协助办案有功,可以提个要求。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慕情偏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还没想好……能先留着,以后再兑现吗?”
无心失笑:“还要等以后啊,你这打算赖上我们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匆匆走进一名清明使,神色恭敬地行礼禀报:
“无心大人,京城的回信到了!”
无心精神一振:“呈上来。”
一张薄薄的信笺被恭敬递上。
无心迅速展开,目光扫过纸上墨迹,片刻后收起,若有所思。
慕情在一旁安静看着,见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师兄,怎么了?是王府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有点事要处理,得先走了。”无心正欲离开,忽然又转身,笑得狡黠,“对了,有个姐姐要来看你,估计这两天就到。你可以期待一下,到时候估计就不会无聊了。”
慕情眨眨眼,好奇追问:“哪个姐姐?”
无心却卖起了关子,只笑了一会儿就带人走了。
次日中午,慕情正在屋里发呆,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清脆马蹄声和女子利落的谈笑声。
她推门而出,就看到院中多了几道飒爽的身影,都是身着黑色劲装、英姿勃发的女清明使。
为首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姿高挑,弯眉凤眼,嘴角微微上扬着,有些慵懒。一头长发盘起,用几根雕工古朴雅致的木簪固定,细碎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顾盼间有着妩媚风情。
她身上的黑色劲装剪裁合体,腰带与袖口处用红色丝线绣着精致的花纹,手里还握着根马鞭,身上略有风尘,显然是一路骑马疾驰而来。
看到慕情,她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走过来,满脸新奇与探究,最后化成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
“啧,你就是我们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妹’?这小模样长得……真真是让人心疼。”
……又是一个不认识她的。
慕情无奈:“三师姐……”
14. 第 14 章
来人正是清明司“月、风、花、雪、星”五命使中,排行第三的花使——海棠,本名花若离。
她原本远在乐州办案,与竭临港相隔数日路程。
案子刚了结,她就接到了无心加急送来的密信,里头详细描述了这位失忆“小师妹”的种种奇事,末了问她要不要来看看。
这谁能忍得住?她立即启程,快马加鞭赶来看热闹。
结果到了才知道,自己是被无心那小子坑了一把,白接了一样差事。
海棠绕着慕情转了一圈。
慕情一看她眼神变化,立即用双手捂住脸。
海棠的手指落了空,诧异道:“反应很快嘛。”
慕情无奈:“师姐,你不要老是捏我的脸。”
三师姐也不知什么爱好,最喜欢突然捏一下她脸颊,都给她练成条件反射了。
海棠挑了挑眉,“你叫慕情是吗?看来这一点老五倒是没胡说,你果然非常有趣。”
慕情看了看院子里,问道:“怎么不见无心师兄?”
海棠:“他啊,捧着你这个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把我骗过来接手,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溜了。”
慕情:“……”
师兄师姐拿她当皮球吗,互相踢来踢去。
“那……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她轻声问道。
“师父发话了,”海棠回答得干脆,“带你回京城。”
慕情心头一松,还好,不是被随手扔掉。
海棠继续说道:“无心已经带人走了,我们也尽快动身,你……”
她目光落在慕情身上那身略显单薄的旧衣上,皱了皱眉,“有换洗的厚衣裳吗?”
慕情点点头:“有两套。”
“两套怎么够?”海棠语气不容置疑,“越往北就越冷,往常这时候京城都快下雪了,走,我带你去买衣服。”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慕情的手腕就往外走。
慕情连忙道:“等一下,我去取帷帽。”说着转身跑回屋里。
“帷帽?”海棠一脸不明所以,看着她很快带着个围着白纱的帽子出来了。
她颇有些奇怪:“你为什么戴这个?”
慕情说不上来,“……不知道,可能就是……习惯了吧?”
海棠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
她带着慕情直奔城中的成衣铺和首饰店,出手阔绰,不仅由里到外给她置办了好几套厚薄兼备的衣裙,还兴致勃勃地给她挑起了首饰。
慕情把头上的发钗取下来,无奈道:“师姐,我们不是要快些动身吗?”
怎么倒向专门来逛街的?
三师姐恍若未闻,又将一根珍珠簪子插在她头发上,退后两步观察,满意地点点头。
“急什么?”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出发,时间还有的是。况且无心那小子跑路前还特意留了信,说你这些日子闷闷不乐,让我务必带你出来散散心。”
她笑起来:“一会儿买完了东西,我们去吃好吃的去。”
慕情有些感动,哪怕不记得她,师兄师姐们也都对她很好。
海棠:“我小时候,就想有个布娃娃供我打扮,后来长大了想要个妹妹,可惜,师妹是有了,可老四……唉,不说也罢。”
慕情忍不住想笑,三师姐要是这么打扮四师姐,两人能打起来。
“这几个都要了。”海棠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示意老板打包,一边对着镜子里的慕情啧啧有声。
“瞧瞧,这男人带孩子就是不行,多漂亮的小姑娘,就这么素面朝天的,连根好看的头绳都没给买。”
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新衣衬得肤色愈发莹白,簪上珍珠后更添几分清丽。
老板成了个大单,高兴坏了,在旁边更是猛地一顿夸。
连慕情听着都感觉惭愧了。
要出门时,她伸手拿起帷帽要戴上。
海棠却伸手轻轻一挡,目光扫过慕情焕然一新的打扮,又看向对面不远处酒楼的招牌,笑着说道:
“竭临港最大的酒楼鸿运楼就在旁边,几步路而已。刚打扮得这么漂亮,戴它做什么?有我在,能出什么事儿?”
慕情看着师姐的笑脸,心中那点因不戴帷帽而隐隐升起的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
她犹豫片刻,终是将帷帽放回原处,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路上,不时有人看她们,但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海棠在众师兄姐中性格最热情爽朗,有她在身边转移注意力,慕情也渐渐习惯了,发现不戴帷帽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在鸿运楼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在外闲逛到夜幕降临,才尽兴而归。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动身赶往京城,莫医师也跟她们一起。
从竭临港到京城,山遥水阔,路途漫漫。
大半个月后,马车终于驶入京城巍峨的城墙,停在眷王府庄严肃穆的朱漆大门前。
府邸深处,眷王李乘风端坐于主位。他虽两鬓已染霜华,但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当慕情随海棠步入正厅,他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就是慕情?”
慕情看见他有些紧张,恭敬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你的父母是谁?”
慕情想了想,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于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眷王显然已经知道她失忆的事情,并未追问,只是眉峰微蹙:“我的确没有收过第六名弟子,也不曾私下教过别的什么人。不过……”
他顿了顿,严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看你眉眼神态,确有几分眼熟。”
慕情对这种情况已经有些司空见惯了。
难得的是,连师兄师姐们都坚定不认识她,王爷居然觉得她眼熟。
慕情简直感动到要哭。
眷王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你自称是我门中之人,为何不称师父?”
慕情挠了挠头,诚实地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我一直便是这么称呼您的。”
眷王不再多言,示意慕情上前。
他探手搭上她的腕脉,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探入她体内,细细感知其经脉流转。
随后,他命人取来一柄未开锋的练习长剑。
“若离,你与她过几招。”
厅堂之内,剑影翻飞。
海棠并未全力施为,但慕情使出的剑招身法,灵动飘逸,根基扎实,与海棠同出一源,印证着无可辩驳的师承关系。
眷王凝神细看,眉头却越锁越紧。
那份熟悉感萦绕心头,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抓不住源头。
最终,他挥了挥手:“罢了,你且先在府中住下。若离留下议事。”
海棠领命留下。
慕情则由王府一位管事嬷嬷引着,前往安排好的客院歇息。
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庭院,行至一处僻静角落时,慕情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前方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门后隐约可见一方独立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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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似乎极为空旷,唯有一株虬枝盘结的老石榴树,顽强地探出高高的围墙,在深秋的风中挂着几颗干瘪的红果,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引路的嬷嬷见状,神色恭敬地提醒道:“慕情姑娘,那是世子爷的‘止院’。里头机关重重,是府中禁地,旁人绝不可擅入。姑娘日后在府中行走,记得绕开此处。”
慕情知道,但眼前止院的景象,与她印象中的有些出入。
望着那探出院墙的孤树,她心头一动,忽然想到要用无心师兄许诺的奖励换什么了。
几天后,在外办案的四师姐雪青黛也回来了,只是她性格冷淡,对慕情这个“意外”似乎并无多少好奇,只远远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便算打过招呼。
与此同时,远在南方追查“鬼王教”的月悬,也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传回密信,言明即将返京。
慕情心中那个关于“奖励”的念头愈发清晰。
她按捺着隐隐的期待,早早便守在了王府侧门旁的回廊下,目光不时飘向门外通往长街的青石路。
月悬和无心在东海分开后,各自追查“鬼王教”的蛛丝马迹,有所突破后一同入京。
但直至临近京城地界,两路人马才终于汇合。
夜色深沉,亥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两人带着一身风尘,回到了熟悉的眷王府。
月悬下了马车,正要进门,忽然看到府门的阴影里,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昏暗的灯笼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
她抱着膝盖,脑袋歪靠在冰冷的门柱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月悬的轮椅停下,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谁,只觉得脑门隐隐作痛。
他缓缓侧首,冷冽的视线如冰锥般刺向紧随其后的无心。
无心看清角落里的人,心头也是一惊,随即涌上大写的“糟糕”。
他想起来了!当日接到师父传信,得知要将慕情护送回京,他生怕这差事落在自己头上,恰逢三师姐海棠赶到,他简直是如蒙大赦,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然后……忘了把师父的意思跟大师兄也说一声了。
现在面对大师兄的冷眼,无心只能缩了缩脖子,怂怂地解释。
“大师兄,你别这么看我,是师父下令带她回来的,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呢,不如先去见师父再说?”
他说话声音压得极低,深怕惊醒了慕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府内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海棠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大师兄!是你回来了吗?看见慕情那丫头没?她晚饭后就不见人影了!”
无心急得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拼命朝门内摆手示意海棠噤声。
可惜,晚了。
门柱旁蜷缩的身影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动,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迷蒙地睁开眼。
当看清眼前端坐在轮椅上的清冷身影和一旁的无心时,慕情的睡意瞬间飞散,巨大的欢喜扑面而来。
她睡迷糊了,完全忘了月悬不记得她的事情,只剩下久别重逢的本能雀跃,想也没想地往月悬身上蹦!
月悬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驱动轮椅急速后退。可电光石火间,又怕她收势不及摔伤,动作便有了刹那的迟疑。
就是这瞬息犹豫,慕情已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他怀里。
月悬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一股陌生的、带着少女馨香的暖意将他笼罩,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你终于回来了!”慕情仰脸看他,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的礼物呢?”
15. 第 15 章
月悬不着痕迹地长吸一口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又不容抗拒地将怀中的少女推开。
“慕情姑娘,你认错人了。”
无心和海棠在旁边惊得目瞪口呆,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还处于懵懂状态的慕情拉开。
“咳!咳!”无心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别闹,我们是去办正事,风餐露宿的,哪有什么礼物?”
慕情醒过神,看到月悬那张俊美却写满疏离与冷淡的脸,终于想起眼前的未婚夫已经不是曾经的未婚夫了。
而是陌生·冷若冰霜·超级难搞·需要重新追求版“未婚夫”。
她眼中的星光瞬间黯淡,脑袋沮丧地耷拉下来。
“对不起啊……”她小声嗫嚅,“我……我睡迷糊了。”
那委屈巴巴的调子,让人听了心尖都发软。
月悬看着眼前这颗瞬间蔫掉的小白菜,那点被冒犯的薄怒倒不好发作了。
他移开目光,只当看不出来慕情是在等他,语气平淡无波。
“夜深露重,回去歇息吧。”
慕情不死心,鼓起勇气,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追问:
“那……真的没有吗?一点点小东西都没有?哪怕……是海边捡的一块特别圆润的小石头也好呀……”
月悬语气更显冷淡:“我没有带伴手礼的习惯。”
他转动轮椅,大有“你不走,我走”的意思。
“等一会儿……”慕情急忙拦住他。
她顿了顿,终于想起了今日蹲守在此的目的,胸脯一挺,找到了索要礼物的正当理由。
“我协助清明司破了万岛礁的案子!无心师兄亲口答应过要给我奖励的,他说协助办案有功当赏!”
声音陡然拔高,理直气壮!
无心一听“奖励”二字,头皮都炸了。
他几乎是扑过去,伸手就想捂住慕情的嘴:“姑奶奶!你……”
他生怕这胆大包天、思维清奇的小祖宗当众说出什么“要大师兄陪我谈个恋爱”之类的惊世骇俗之语,那他的小命今晚就得交代在这里!
“啪!”慕情反应极快,一巴掌拍开他意图“灭口”的爪子,叉着腰,不满:“干什么?难道无心师兄说话不算话?骗我的?”
月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落在慕情那张写满“我很认真”的脸上。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要何奖励?”
慕情眼睛微微亮起,她深吸一口气,指着王府深处某个方向,清晰又响亮地说:“我要在止院里,种一棵桃树!”
如此奇怪的要求,让周围空气都凝固了一会儿。
月悬眉头微蹙:“为何?”
慕情扣手:“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种。”
无心在旁边摸了摸下巴,想起在慕情的幻境里,曾看到那铺天盖地的桃花林,即便在师兄的止院里,也是有桃花的。
当然,现实中的止院并没有。
大师兄性格沉静,不喜这类色彩清艳、浓烈灼目之物。
月悬显然跟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眉目微垂,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你找无心要别的奖励。”
他没有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对海棠说道:“你带她回去。父亲此时在府中吗?”
看他态度认真,海棠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慕情,答道:“师父外出了,想来这两日也快回来了。”
月悬点点头,率先带着钟武离开了前院。
慕情满脸沮丧。
明明以前每次外出回来,他都会给她带点什么,有的时候是吃的,有的时候只是路上随处见到的一些小玩意儿。
可如今想在他院里种棵树都这么难。
无心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你可真是屡出奇招,我敢打赌,师兄明日就得想办法把你送走。”
慕情腮帮鼓起,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又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心里多少伸出些担忧来。
·
次日,眷王李乘风回府,首先召见了慕情。
他端坐主位上,看起来年逾五十,两鬓已染霜华,但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当慕情随海棠一起步入正厅,他锐利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就是慕情?”
李乘风久居高位,为人有些严肃,对小辈们素来不算亲近。更让慕情心头打鼓的是,他应该也和师兄师姐们一样,不认识她了。
她紧张地捏了捏衣角,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李乘风打量着她,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的父母是谁?”
慕情想了想,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只得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声音带着点沮丧。
李乘风已经在信中知道她失忆的事情,并未追问,只是眉峰微蹙。
“你的事我已听说了。我的确没有收过第六名弟子,也不曾私下教过别的什么人。”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不过……看你眉眼长相,确有几分眼熟。”
慕情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师兄师姐们都坚定表示以前不曾见过她,王爷居然觉得她眼熟!
她鼻尖都有点发酸,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抱住王爷的大腿喊“亲人呐!”
当然,她也只敢想想。
李乘风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质疑:“既然你自称是我门中之人,为何不称师父?”
慕情挠了挠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我一直便是这么称呼您的。”
李乘风皱眉,不再多言,招手示意慕情上前。
他探手搭上她的腕脉,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探入她体内,细细感知其经脉流转。
随后,他命人取来一柄未开锋的练习长剑。
“若离,你与她过几招。”他吩咐旁边的海棠。
“是。”海棠应声。
厅堂之内,剑影翻飞。
海棠并未全力施为,但慕情使出的剑招身法,灵动飘逸,根基扎实,与海棠同出一源,印证着无可辩驳的师承关系。
李乘风凝神细看,眉头却越锁越紧。
那份熟悉感萦绕心头,却始终如雾里看花,抓不住源头。
最终,他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在府中住下,回去休息吧。若离留下议事,再去把其他几人叫过来。”
海棠恭敬领命。慕情也应声离开。
没过一会儿,其他人陆续到了。
李乘风将四个徒弟带到书房,对近来各地的公务进行讨论。
月悬和无心详细汇报了东海蜃案、竭临港王守仁父子案的进展,以及“鬼王教”看似沉寂实则转入地下的危险动向。
李乘风听完,也向他们同步了王守仁父子一案的后续,无心差人送回来的一应证据都已经呈送御前。皇帝指派了钦差大臣前往竭临港处置,只待核验无误便将人押解入京问罪。
随后,海棠和如霜也把各自的工作汇报了一下。
正事议毕,书房内的气氛稍微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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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觑着师父和大师兄的脸色,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到了那个绕不开的名字上。
“师父,您对这个慕情姑娘的来历……可有什么头绪?”
李乘风站起来踱了两步:“我不曾教导过她,但确实看着有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何时见过。”
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有些惊异。
难道竟然真的有什么渊源?
海棠说道:“这段时日我也在观察,这丫头性格倒是乖巧听话,在府中也从不乱跑,只偏爱厨房养的那只狸花猫。奇怪的是她对王府的格局似乎十分熟悉,从来不需要别人引路,来去自如,毫无初来乍到的陌生拘谨。”
月悬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们之前派了人去查她的背景,至今已一月有余,毫无线索。”
这姑娘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痕迹,偏又对清明司和眷王府了解颇深。
“凭空出现?”眷王摇了摇头,目光锐利,“我虽上了点年纪,但还不算老糊涂,既觉眼熟,必曾有过什么交集。只是……到底是谁呢?”
他一时陷入更深的沉思,书房内只剩下踱步时的轻微声响。
无心百无聊赖,目光在堆满卷宗的桌案上扫过,忽然被一个打开的锦盒吸引。
盒内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尊玉质温润、雕工精湛的观音像。
他忍不住伸手虚点了点,打破沉寂:“师父,这玉观音成色真绝了!是哪位大人又挖空心思来巴结您了?”
眷王正沉浸在关于慕情的思绪里,闻言随口答道:“不是,再过几日是魏王府老王爷的寿辰,这玉……”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玉观音那慈悲含笑的眉眼上,脑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什么,脚步猛地顿住。
“玉观音……是她?”他喃喃低语道,“没错,像……太像了……”
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茶盏也浑然不觉,径直到书房角落那堆存放画卷的紫檀木架前,快速翻找起来。
一卷卷画轴被快速展开又丢开,显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月悬四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同时站起:“父亲/师父?怎么了?”
李乘风停下翻找的动作,眉头微皱着,眼中既有震惊,也有不解。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月悬:“听寒,你善丹青,尽快帮我画一副慕情那丫头的画像,越像越好。”
月悬微蹙眉头:“父亲……”
李乘风抬手止住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一早,我要再离京一趟,预计可能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听寒,在这期间,清明司和王府中一应事务由你决断。”
月悬:“……是。”
“还有……”李乘风顿了一下,对几人道,“看好慕情,照顾好她。”
闻言,四个晚辈面上神色都有些诧异,一头雾水地应了下来。
·
离开书房,无心忍不住挠头:“怎么个意思?难道这真是咱们的小师妹?”
“难说。”海棠啧啧称奇,“不管怎么样,既然师父吩咐了,就按他说的做呗。”
至于这“照顾好她”的任务落在谁头上……
几人对视一眼,老四如霜反应最快,招呼都不打一声,率先踏着树丛飞上屋檐,转眼没影了。
海棠一扶额:“诶呀我有点头疼,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时,人已在几丈开外。
无心不甘其后,只有声音远远传来,“我也头疼!大师兄辛苦你了!”
坐轮椅的月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