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春池》 第二十七章 狗急跳墙 科举无望,袭爵无望,天子几句话池长青便从人人敬重的小侯爷变作京城一个普通百姓,若非他是老侯爷唯一子嗣,此刻怕是要睡大街了。 池长青仕途断送,宣告平宁侯这一脉彻底没落。 郡主当晚便病倒。 而池长青跪在祠堂里,一连几日都不出来。 另一边,京兆府登闻鼓被人敲得山响。 击鼓的便是林永珺。 她手持诉状高声叫嚷:“我要状告平宁侯之子池长青骗婚!” “池长青原本与沈棠有婚约在身,却诓骗我等又立婚约,骗了我女儿!” 沈颜蓉是她林永珺唯一的女儿,既然她做不了皇子妃,沈棠也休想。 她先毁了胆敢退婚的池长青,再毁了沈棠。 就算沈棠上一局赢了又如何?同一个惹怒天子仕途无望的废物绑在一起,她后半生还能折腾起多大的风浪?! 皇商?! 怕是在京城经营都不能了。 同林永珺算计的一样,衙门落井下石,认定池长青先悔婚后骗婚,按律仗责八十,原婚约不得反悔,择日成亲。 池长青臀部后腰被打得血肉模糊,沈棠得知消息赶到时,他正努力往侯府爬。 他如今已不是国子监学生,衙门为羞辱他,不许人抬,只让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回去。 大街上,池长青淡绿色的衫子上一片血色,身后拖出一条长长血痕,他脚、腿使不上力,只能挣扎着用手臂带动身子往前挪,衫子磨破,又渗出血来。 沈棠看着地上兀自挣扎的池长青,又愧又恨,胸口像堵着块大石。 那文章是自己设计沈颜蓉拿到的,而呈递给皇帝那份,一定是埋在地里的那份仿品。 林永珺是如何拿到那份仿品的呢? 沈棠蹲下身掏出帕子擦掉池长青脸上的汗,轻声道:“长青,我背你回家吧。” 池长青如今这模样是自己一手造成,她只觉亏欠。 众人七手八脚将池长青扶起来放在沈棠背上,碧痕跟金穗在后面扶着,其余人随着一同回到侯府。 廖韧给敷了药,叮嘱一番离开。 碧痕跟金穗一个去煲汤一个去煎药,屋里只剩沈棠与池长青。 沈棠拧了棉巾帮他擦胳膊,饶是很轻,她还是感到池长青在发抖。 一定很疼吧。 看着他胳膊上的溃烂,想到下半身的伤肯定更严重,沈棠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我没事儿的,当初是我害了你,该我偿还。” 池长青见她落泪,心中不亚于山崩,他身上虽疼但想到二人即将成婚,伤也没那么疼了。他抬起胳膊想帮沈棠拭泪,不想却扯到伤处,疼得吸凉气。 “嘶——” 见他如此,沈棠越发恨林永珺,可她又没法告诉池长青实情,只能压下这股恨,想着日后再查。 正好金穗端了药进来,沈棠接过来,舀一勺吹凉再递到池长青嘴边,“别呛着。” 池长青哪里受到过如此隆宠,一颗乱撞的心险些从嘴里蹦出来,碰洒了药。 “咳咳……” 沈棠以为是药烫到他舌头,忙放下碗,用帕子托着他下巴,让他吐舌头瞧瞧。 “金穗去拿块冰来。” 池长青犹豫着张开嘴,刚伸出舌头又觉得不妥,赶忙缩回去闭上嘴,不肯再张。 沈棠没想到他是怕羞,只觉得肯定烫得不轻,蹲下身子一手托他脑袋,一手要撬他嘴巴。 两人一个趴着一个蹲着,脑袋凑到一块儿,挨得极近。 池长青从未跟她离得这样近,近到可以数清她有多少根睫毛,近到只要稍微探出头便可吻到她那粉嫩的唇瓣。 “我、我舌头不烫。” 他只觉得耳根烫得厉害。 沈棠只当他是嘴硬,接过冰块扒开嘴塞进去又强行合上,神情严肃。 “我明日便嫁过来,你觉得如何?” “额、咳咳咳——” 池长青一块冰卡在喉咙里,不住咳嗽。 惊喜来得太快,快到他以为是做梦,可屁股上的疼又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当然恨不得越早娶沈棠越好,他怕万一郡主过世,自己又要等上三年,天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他夫人,别说三年,三个月都不成。 他这副病得不能自理的模样落在沈棠眼里,愈发坚定了她要早日嫁过来的心。 “如今郡主病着,我本不该这般急,没个礼数,可……” 可池长青因她落得如今这模样,她不能不管。 “我这就去同郡主说,你累了就先睡吧。” 沈棠轻轻扥他耳朵,极轻柔地拍着他后背,像哄个孩童,见他不咳了起身去拜见郡主。 郡主并非池长青生母,两人在老侯爷在时便互不相犯,没什么感情。当年退婚的事她也猜到是林永珺动了手脚,但没有管。如今,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也不想让池长青恨她,欣然应允。 只交代沈棠等她百年后务必要将她与老侯爷合葬。 沈棠知晓宁氏的事,哪敢擅自做主,只说日后成了儿媳再说。 不过从郡主院子里出来,沈棠记住了她身边几位仆妇、女使。 这些人不与池长青一心,极有可能被林永珺收买。 自己日后嫁过来,要先从她们身上查起。 沈棠回到住处收拾东西,金穗提醒她,“姑娘这就嫁了吗?如今池长青被圣上记恨,姑娘嫁过去夫妻一体,您的铺子还有皇商……” 金穗不知文章的事,只替主子着想。 不过,沈棠一听说消息便已想好了对策。 关掉舒香斋及分铺,借廖韧名号再开家香料铺子。之前师徒研制的药香,还有那些花露、肤脂、口脂全部改新名字上架。 这几日郁金香也发芽了,想来她的新品金玉满堂也指日可待。 前几日沈棠收到宋若普来信,说拓锦在往与大岳交境处暗暗增兵,自己还在那边认识了一位颇侠义的小郎君云云。 她想成婚后,自己也该南下开新店了。 沈棠叫金穗去收拾东西,拿出雕花木匣,翻出夹层里的文章,最后读了一遍,深深叹口气,点燃火折子要烧掉。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碧痕来报:“姑娘,九皇子来了……” 第二十八章 成婚 赵槁今日穿了便服,一见沈棠直奔主题。 “我虽给不了你王妃之位,但可保你富贵,只要你点头,京兆府那边我自会摆平。” 尽管他知晓沈棠并不愿为妾,但自信自己身为皇子,比起一个落魄的侯府庶子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沈棠朝他规矩行礼,“民女得殿下垂青受宠若惊,但民女继承母志立志行商四海,如此只能有负殿下恩泽。” “一个商户,你就这么想做一个商户?!我的侍妾之位都比不过一个商户吗?” 赵槁没想到自己被拒的原因竟不是因为池长青,而是他无法给出的自由。 在沈棠心中,皇子侍妾自然比不过商户身份。她连王妃之位都瞧不上,一个妾室又如何? 与其给人做妾倒不如不嫁。 见过了外面一番天地又怎甘做笼中雀?! 靠着自己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总归可以衣食无忧。靠着男人的日子又有哪一日是好过的?以色侍人能侍几何?色衰而爱驰的道理她再懂不过。 沈棠微笑着看向赵槁,虽不答话,但已表明了态度。 赵槁见她如此坚定便也没再劝阻,只说她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来王府寻他。 说着塞给她一个鱼符转身而去。 沈棠捏着那冰冷的鱼符立在门口,看着院中萌发出新芽的海棠树,蹲下身捧把新土埋住鱼符,压实。 “春播秋收,春日已来,秋日可期。” …… 京城的百姓最近忙着瞧热闹,先是影青巷的沈府家中接连爆出丑事,后是平宁侯府小侯爷得罪圣上被除了进士功名,如今竟是庶民侯爷要与舒香斋的沈娘子成亲。 “听说了吗?沈娘子把那两间香料铺子都关了。” “我听说这沈娘子原本与侯爷早就定了亲,是被她那继母使了手段夺了亲,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侯爷去退亲,那沈林氏狗急跳墙跑去衙门攀咬,倒是成全了原本的一对。” 馄饨摊上众人声音低下去,“侯爷得罪了圣上,这对儿患难夫妻日子艰难喽。” 与此同时,城南新开了家叫廖棠的香料铺子,主家是城东杏林堂的廖大夫,出售的熏香有药效,嫌汤药苦的主顾可将方子换做香丸。 铺子里还有原先舒香斋中售卖的各式花露、肤脂、口脂,不过都改了名字。 那些苦于舒香斋关张用惯了她家香料的主顾们纷纷前来选购,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们瞧了几日,见官府并不查管廖棠,索性也放开胆子来采买。 官府不查管,林辉却带人上门找茬。 他瞧见账册分红名单上居然有魏公公,吓得赶紧带人离开,再也不敢来。 “没想到当年那太医为了这小孤女又回来了,如今有魏公公跟贵妃在背后支持不好下手,暂且观瞧观瞧再说。” 林辉将今日所见同他两个嫡亲妹妹讲了。 林永瑛撂下茶盏,目露凶光:“不急,如今她与池长青绑在一起,便是再能耐也过不了圣上那关,她害我被休回娘家成了弃妇,这仇得慢慢报。” “一个阉人和一个贵妾算什么?!当年那舒兰不是照样被我弄死了?!” 林永珺咣啷一撂茶盏,语气狠辣:“我早晚送那小贱人去找她娘!” 天刚黑,一顶小轿出苏梅巷进了平宁侯府后门。 满头珠钗一身翠绿的沈棠自轿中下来,由喜婆牵着进了厅堂。 堂上正位歪着病恹恹的郡主,摆着两个牌位。堂下担架上趴着池长青,他满脸喜色瞧着以扇遮面的沈棠,头昂得老高。 沈棠瞧见最右边舒兰牌位,心中微暖。成亲前一日,她特意带着几样花露去舒兰坟前祭拜,告诉她近来发生的这许多事。 她还去看了宋三娘,燃上柱香,“乳娘,若您觉得棠儿不该嫁与那负心人,便让这香告诉我。” 坟茔前,一缕青烟直上云霄。 沈棠拭去眼泪,“棠儿明白了。” “二拜高堂——” 一声唱和将沈棠思绪拉回,红男绿女手牵红绸,一个趴着点头,一个恭敬下跪,两人姿势不甚同步,甚是滑稽。 “夫妻对拜——” 池长青抓着红绸用力一扯,险些拽倒沈棠。 周遭众人不禁起哄,“郎君也忒心急了些啊,都等不及入洞房了。” “郎君,你的腚可好些了?” “郎君,怕是此刻你连咧嘴笑都不敢吧!” 当年这门亲事还是老侯爷与沈正身定下的。 平宁侯初到京城只有郡主没有任何亲戚,而沈正身想借助侯府势力,二人一拍即合。 幼时的池长青一见着沈棠就心生欢喜。 那年他九岁,她刚满六岁。 她还不知道,一年后太后离世,她的人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迫与心上人分离,兜兜转转又回到一起。 待众人退去,卧房中只剩沈棠与池长青时,二人心中都很唏嘘。 龙凤蜡烛烧得正旺,映红了床榻上两张脸。 这一月池长青经历了大悲大喜,茫然之际老天总算给他送来了心悦之人。 这一月,沈棠计划初成。 至于计划之外对池长青造成的打击,她打算日后慢慢弥补。 想起上元节当日曾说过“放心,纵然全京城只剩你一个郎君我也不会嫁!”,沈棠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池长青也想起这话来,他笑嘻嘻爬过来,拿掉遮脸的却扇,借着烛火仔细瞧沈棠, 只觉得她脸儿红扑扑比吃醉酒更媚人,视线往下落到她那对娇润的唇瓣上,忍不住撑起身子伸头啜过去。 沈棠正想着,没防备间见他一个硕大的脑袋贴过来,吓得身子往后一躲,那人的嘴正好落在她前胸喜服上。 顿时,屋内气氛变得十分旖旎,就好似久旱的大地迎来了甘霖,沙漠中的人儿遇到了清泉。 池长青伸手一扑,强行钻进沈棠怀里,趴在她腿上耍赖不肯走。 “夫人,我这里疼,揉揉。” 他手指臀部,哎呦哎呦个不停,令沈棠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终归禁不住他哀求,伸出了手。 “嘶——轻些,再轻些。” 沈棠小心翼翼撩开他喜袍,见那亵裤透出片片血色,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扶他趴好,用棉巾帮他擦拭,擦到臀部时脸红透,动作也极尽轻柔。 池长青赤条条趴在床上,歪着头一双眼睛不离沈棠,瞧见她红了脸,眼色越发深沉。 “余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帮我擦上药就好。” 余下的…… 沈棠想到那处,动作一滞,整张脸跟脖子好似要滴出血来,她慌忙起身洗净棉巾,扭过脸背过身子递给池长青,听见自己腔子里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原也是心悦池长青的。 只是两年前他伤透了她,她寒了心,由爱生恨。 第二十九章 坦白 池长青自己擦干净后把棉巾塞回到她手上,乖乖趴着等沈棠上药。 沈棠望着榻上男子那精壮的曲线,心中小鹿乱撞。 池长青虽是书生,可他生在习武世家,跟着老侯爷练就一身武艺,身子骨自然不必说,否则那八十板子下去,早把他打残了。 视线落在他伤处,那触目惊心的血红和溃烂又让她心被狠狠地戳上无数个窟窿,每一个都透着凛冽的寒风,把刚刚那点子少女的悸动吹得一丝不剩。 她手蘸着药膏触上去,感受到池长青灼热的体温还有裸露血肉的滑嫩,情感与理智不断碰撞,愧疚、悔、恨混着少女的羞赧像海浪般不断涌上来,一浪高过一浪,将她彻底拍碎在岸边。 “棠棠——” 池长青见她两眼出神,手悬在半空,出声提醒她。 “你不必内疚,都说了这是我应得的,两年前若非我如此混账,你也不会经历那许多……” 他知道退婚后她日子必定很是艰难,可却不知道她乳娘因此丧命。 经他一提,沈棠想起宋三娘惨死那幕,眼前那片血红刺激到她神经,泪水夺眶而出。 池长青只当她是想起从前艰辛,赶紧盖上被子昂起身子揽住她,心疼得不行。 “那日你生辰我话未说完……当初娘临终时将我喊去,叫我许诺护你一生一世……我知道自己从前混账,从今日起,便求你给我这机会完成对娘的承诺……” 沈棠生辰后,池长青想了许久。原本这些话他是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的,可如今他俩成了婚,做了夫妻,他便不想再瞒她。 自己当初的确负了她,如今她怎么对自己都是应该受着的。 “我之前被她们下了药,但你信我,我绝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 池长青把那日的事从头到尾和盘托出,还有舒兰过世那日发生的一切,他也一并告诉了沈棠。 他不愿对她有所隐瞒。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便要将自己的腔子剖开,让沈棠看清他一颗真心。 “从前是我不对,让你委屈了。你等我来日恢复侯府门楣,定会再办一场隆重婚礼,从侯府大门迎你风光进门。” 沈棠没想到阿娘临终前单独喊池长青竟是交代的这些,更没想到退婚之事的隐情竟是这。想到这一切都是林永珺在背后作梗,她双手紧紧攥住,直到指甲嵌入肉里觉得疼方才发觉。 池长青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她手,掌心已然被掐出血,又叫他心疼地要碎掉。 “棠棠,你有气便冲我来,不要伤着自己。” “你打这里,这里肉软没骨头,不会伤到你手。” 池长青抓起沈棠手往自己下腹部招呼,沈棠被他逗笑,顺着视线一瞥,瞬间变脸,噌地一下跳起来,窜出去一丈多远。池长青突然没了依靠,一个失重栽下床,脸磕到脚踏上,疼得他连喊都不会了。 沈棠赶紧扶他起来,见他脸中间一个红肿的凹痕,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好,你笑过便别再气了,只要你高兴,怎样都行。” 池长青趴在床上,侧着头闭着眼,一只手悬在半空乱抓了半天,终于捉到沈棠的手,赶紧抓住垫在脸下面。 “好夫人,别再离开我了……” 他嘟嘟囔囔又说了许多,只是沈棠都听不清了。 哄睡了池长青,沈棠将两年前的事与文章被盗一事串联起来,认定是同一人所为,这人一定是林永珺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她要挖出这人。 弥补池长青,也要让自己在这侯府里踏实安生。 转日一早,沈棠先去给郡主问安,然后替池长青擦身、上药、喂饭,跟他腻了一会儿后找管家要了下人花名册一一看过。 侯府人多眼杂,一时半刻想锁定目标很难。 须得缩小范围。 她与池长青商量,“我想遣散近两年新入府的下人。” “还要让人暗中盯住我们卧房四周。” 眼下敌人在暗,他们在明,须得小心谨慎,唯有夫妻同心才行。 沈棠告诉池长青她想法,“此人能出入书房和内院,能在饭食中动手脚,必是三等以上女使。” “而且消息灵通,入府时间不短。” 每句话她都先斟酌过再讲,生怕不小心说出自己偷拿文章的事。 池长青不疑其他,只趴在她腿上,“我夫人真厉害啊,娶了你我便可以享清福喽。” 沈棠捏他鼻子,“你先养好伤再享清福吧。” 池长青歪头看她,“知晓了,夫人辛苦,先吃过饭再去忙吧。” 他一早起来就吩咐下人午膳要吃热汤饼,此刻端上来。 “没放芫荽,两个溏心蛋。” 沈棠看着面前热腾腾的吃食,心里也是暖暖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记得自己吃食上的好恶。 “我记得你最爱胡椒,等你伤好了,我亲手用从云州带回来那上好的黑胡椒给你做羊肉胡饼。” 池长青笑,“可是之前你抹我脸上那些?” 他至今还记得那盐巴加胡椒的奇妙味道,在那个血腥的杀戮之夜让他分外踏实。 沈棠也笑,那天她慌乱中抹进池长青鼻孔里,害他打了许多喷嚏。 说笑间,池长青突然抬手去撩她左臂衣袖,见她白皙光滑的胳膊上不见一丝疤痕,松了口气又提起来。 廖韧当真医术了得,当年若能早一步请来他,或许舒兰便不会死,沈棠也不会成为孤女,独自一人周旋于众财狼中活得这般小心翼翼。 “棠棠,你……” 池长青只觉得自己对不起舒兰临终嘱托,对不起沈棠,他不好再指天指地发誓,只想着能早日让沈棠过上舒心日子。 “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两人挤在床榻上吃着热腾腾的汤饼,望着对方想的全是如何补偿。 入夜,房外黑暗处草丛中,一双眼睛正紧盯着屋内动静,只等到房内熄了蜡烛才悄然离去。 黑影刚一离开,藏在树上的金穗便跳了下来,跟了上去。 可惜金穗刚进府,对地形不熟悉,又赶上天黑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没跟几步便跟丢了,只好折返回来。 金穗同碧痕不同,她原是流民,逃难路上被爹娘卖了,幸好遇到沈棠收留了她。 那时,沈棠需要一个人潜伏在沈家,她为报恩便自告奋勇由牙人卖入府,潜伏多年,一击毙命。 如今她跟着沈棠进了侯府,目的便是帮着她揪出林永珺安插的眼线。 第三十章 遣散 沈棠一早起来就忙着配香制香,调配活血化瘀的香丸点燃放在房内,还有生肌的香囊挂满床幔。 如此弄了几日,池长青感觉自己都要腌入味了。 “夫人是要腌肉吗?” 他瞧见沈棠往自己屁股上洒药粉,愈发觉得她是在腌肉。 沈棠不理他,“世伯说了,你这伤一时半刻好不了,得从内到外调养。” “你好好待着别乱动,小心留疤!” 每次上药他都叫,而且声音越叫越大。 原先还只是轻轻吸气的嘶嘶,现在已经变作大声哀嚎的嗷嗷,而且此人脸皮愈发厚了,每次上完药还要吹吹,还得抱抱,真是愈发离谱了! “那我听话了夫人会亲亲我吗?” 瞧,都会讨价还价了。也不知被打伤会留后遗症的到底是哪个。 沈棠翻了个白眼儿,“爱治不治。” “治、治,我都听夫人的……” 池长青腆着脸凑过来,像条蛇一样缠住沈棠的腰肢,两只手不安分地上下摸索。 沈棠手下用劲一拍,疼得池长青嗷呜一声放开手,可怜巴巴趴在床上,歪着头望着她,像只被遗弃的奶狗。 沈棠不看他,“都这样子了还不老实,难道你想躺床上一辈子?!” 自从殿试后,池长青便一步也未去过书房,如今日日时时躺在榻上,除了吃便是睡,沈棠怕他就此失了斗志。 “你放宽心,我堂堂七尺儿郎,有手有脚,怎会因着这点事便困顿萎靡了?” “我想好了,等我伤好了便去投军,从个兵卒做起。” “拓锦南下是早晚的事,届时圣上便会明白忠言逆耳,知我良苦用心。” 沈棠点头,将自己南下开店的想法告知池长青。 “我也打算去趟江南,早做准备。” 等战事一起,兵荒马乱便再无人消费香料这种奢侈品,唯有趁着如今太平早做打算。一旦战事逼近,她便南下,或是逃往蜀中,总之届时大仇得报,即便下南洋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红烛暖帐,二人说着今后的谋划,相拥而眠。 池长青的伤在沈棠的调理下渐渐好转,已经结痂,人也能下床走动了。 这日廖韧看过他后又去看了郡主,叮嘱他早些准备后事。 沈棠便把之前郡主想要与老侯爷合葬之事说于池长青。她本以为池长青会反对,没想到他却同意了。 “我阿娘困苦一生都在等我爹归家,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他心中有了别人。” “生前如此,身后又何必非要勉强为之。” “生不同裘,死亦无须同穴。” 说完他看向沈棠,“棠棠,若有一日你不再属意我,还请告知……” 沈棠看他眼中闪动着晶莹,眼见四下无人,踮起脚亲了下他下巴,“别瞎想,想秃了头我真不要你了。” 成婚月余,她与池长青虽一直未圆房,但她可以感受到,对方深爱着她,总怕她会离他而去,有时会像孩童般反复与她确认,有时不知说起什么旁的事忽然想起来又忧愁地不行,甚至有时梦中还会唤她名字。 池长青被她哄高兴了,颠颠地去准备郡主后事以及合葬之事。 果然没过半月,郡主便离世,停灵时竟然闹起鬼来。 先是守灵的丫鬟瞧见一只黑猫,又有小厮看见个披散着头发的女鬼,接着又传出郡主卧房里有哭声。 一时间,侯府人人自危,生怕郡主冤魂找上身。 而侯府第一个病倒的不是别人,正是主母沈棠。 她这病来得急且凶,府里下人说什么的都有。 “听内院的说瞧见下红了。” “我听说她一开始没答应郡主要与老侯爷合葬的要求,便被找上身了。” “可是,不是说要合葬的吗?!” “我怎么听说是她太急着嫁过来惹郡主不快,后来又遣散了许多下人,是不把郡主放在眼里。” 金穗出来倒药渣,众人一哄而散。 唯有一人等大家都走了后,蹲在地上翻检药渣,把找出之物埋进了土里。 郡主灵柩下葬后,沈棠的病愈发沉重了。 听说每日只吃两顿,整日都依偎在榻上,大夫来了也瞧不出是什么毛病。池长青一开始还上心照顾,没多久便有些厌烦了。 这日,沈棠以主母身份召集府中所有女使到了院中。 此时已是夏初,但她仍穿着厚重,倚在美人榻上还盖了床厚厚的被子,看着都让人觉得燥热。 她没说两句就开始咳喘,有人瞧见帕子上竟然有血。 后面的话也是金穗代她说的。 “咱们府里头状况各位也都见过了,郡主过世后家主与主母念及你们在府中效力多年,年岁也都到了该婚配年纪,今日便给大家指两条路。” 说着,碧痕打开地上硕大的钱箱,“家里头老子娘给许了人家的,或是想回家另寻生计的,池府出钱送你们归家。” “不想离开的便只能降了等级减了月钱,一人做原先两人、三人的活计。” 外院粗使婆子早就都被遣散了,侯府如今用人的地方只剩灶间、净室,留在沈棠身边伺候的有碧痕跟金穗,再不需旁人,这些郡主身边的女使都做惯了精细活,哪里会愿意吃那份苦,一阵静默后纷纷领钱退了出去。 院中只剩六人。 六人中两位是郡主陪嫁丫鬟,尤其是姓王那位嬷嬷,最是贴心。 剩下四个二十出头的女使,其中一个叫雅儿的生得尤其美,听说是郡主给定下的通房,只是池长青一直推脱不愿。 余下三个的履历沈棠也都看过,一个早就没了老子娘,孤身一人无去处;一个同金穗身世相仿,留在侯府报恩;最后一个是家生侍婢,娘便是王嬷嬷。 这六人皆有可能。 “嬷嬷们长了年岁,不好再做粗使活计,你们谁愿意洒扫院子,浆洗衣裳,谁愿意烧柴做饭,灶间采买?” 左右只有两个选择,再无旁的。 孤女跟报恩的都选了前者,家生婢跟雅儿只能去灶间。 灶间便能接触到吃食和药。 沈棠叫两位嬷嬷只管采买,将对牌交予两人,叮嘱她们。 “我这人别的不行唯独爱看账册……两位都是府里老人了……银钱方面可须仔细着……若叫我逮了错处……发卖出去可就不好了。” 她虽说一句便要喘两声歇歇,但话柔中带刚,透着威压。 这二位都是府里有威望的老人了,被她这么一敲打脸上哪里还挂得住,纷纷表示自己年岁也不大,更愿意做洒扫浆洗这类不用走脑子的活儿。 雅儿便自愿拿了对牌,孤女看了眼报恩的,见她不说话,“婢子愿填补……” “你们都去灶间。”沈棠掩面又咳嗽起来,“只有我与家主二人的衣裳需要浆洗……院子也不用天天打扫,两人足够。” 第31章 棋谱 听了沈棠的话,雅儿泄了气,她原以为自己只管采买不用干活,现如今那纤纤十指也要沾阳春水了。 晌午饭四菜一汤,素荤皆有,沈棠夹了一筷子,招呼池长青赶紧尝尝,又吩咐金穗每样盛出一些给廖韧送去。 晚饭照旧。 转日的早饭依旧如此。 自从只剩六人后,金穗连守了几夜未曾见有人从下人院落出来。 天气愈发炎热,沈棠觉得再这么装病装下去也不是法子,她得想办法引那人出手。 早膳过后,她与池长青在房内说话。 宋若普给沈棠寄了一本棋谱,说是在拓锦找到的一本记录所有林誉残局的棋谱。 她看不懂便拿给池长青。 “这应是极痴迷围棋的人所绘,”池长青一页页翻着,“但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哦对,当初完颜骨都还给了我这个。” 沈棠想起那启蒙棋谱,翻找出来递过去。 池长青翻了几页,摇摇头,放下两本棋谱,又摇头。 此时,一阵风吹进来,翻动书页哗哗作响,池长青凝视着这两本书,突然抓过书,把启蒙书页盖在残局棋谱上。 他一页页比对,神情变幻,一会儿思索,一会儿皱眉,有时又不住点头。沈棠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有了,有了,原来如此……这狡猾的老狐狸!” 池长青招呼沈棠,“你看,单看两本什么都瞧不出,但若将两本书页合并……” 沈棠随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启蒙棋谱盖住了残局棋谱,合为一局,上面显示出一个“戌”字,还有“甲”“天”等字。 “这便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 完颜骨都行程安排极其机密,只有林誉知道他的住处和出行安排,他借助每日摆的残局将消息传递给北狄探子,对方只需拿一本常见的启蒙棋谱一比对,便知晓一切。 事后二人分道扬镳,神不知鬼不觉。 沈棠立刻写信给完颜骨都。 池长青拦住她,“不过眼下北狄已灭国,就算咱们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谁说的?我跟他做的买卖可都是真金白银的。” 沈棠把那串玉牒的事告诉池长青,“你以为他为何故意输掉?” “是为掩人耳目?” 池长青终于明白完颜骨都为何要提和亲,又故意输掉比试。 “北狄虽已灭,但拓锦还在,而且国力强盛,圣上必不敢忽视,如今我们正好借完颜扳倒林家。” 沈棠笔下刷刷不停,眉眼透着兴奋,“一会儿你便跟我吵一架,然后搬去书房睡。” “为何?” 池长青不明白,怎么一提完颜骨都自己准没好事。他如今身体刚好些,还没跟沈棠圆上房倒要分房了。 “演一出戏,把那人引出来……” 沈棠撂下笔,装好信,交给金穗。瞧见池长青低着头咬着牙气鼓鼓的,心底好笑,上手去扯他衣裳。 “你现在这模样正好,不似装的,来来来,对我有何不满都说出来。” “我哪儿敢对夫人不满,我只能跟自己较劲。” 池长青拍掉她手,“你扯烂我衣裳可要赔的,自从进门都没给我做两身新衣,你自己倒是又是春衣,又是夏装的,光鞋子就十来双,不知道还以为我娶了只蜈蚣精……” “呦呵,你屁股都烂了整天躺床上穿什么呀?每次给你上药你不都是光着的?!” “还扯烂你衣裳,扯烂便扯烂呗,你当我没瞧过?” 沈棠说着又上来拉扯,池长青穿的本就是极薄的夏衫,被她这么用力一扯,只听刺啦一声,袖子掉了下来。 “好啊,你果然没安着好心,扯烂我衣裳叫我出不了门,你倒可以出去会情郎!” 池长青憋了一肚子气,抓过沈棠往榻上一按,专挑她腋下跟肚皮怕痒处挠。 “嘿嘿、哈、你快住手,住手!” 沈棠本就怕痒,此刻如同一条泥鳅,在榻上扭来扭去乱钻,她头钻进榻桌下面躲起来,被池长青大手一捞,抓出来又是一通挠痒。 “哎呀,哎呀,呵呵呵……停、停,我错了,我给你做新衣,给你做一百件!” 池长青哪里肯放过她,也撕扯她衣裳,刺啦刺啦几声,沈棠光洁白皙的肩露出来,看得池长青喉头滚动。 他一把抱住还在兀自挣扎的沈棠,眼中跳动的火苗早就烧成大火。 “叫我去睡书房,那也得给我点甜头才行……” “你个小妮子不是要引那人出来吗,为夫便帮帮你……” 碧痕悄声关上了窗,掩上内室门,蹑手蹑脚退出屋,守在外面。 门外海棠开得正旺,两只鸟儿正站在枝头喳喳个不停,偶尔碰碰喙,互相梳理梳理羽毛,靠在一起像两个团子。 房内幔帐早已放下,桌上燃着的海棠郁金香花露升腾起一片氤氲,湿湿的,潮潮的,带着淡淡的花香弥漫开来。 池长青此刻总算拥有了那片只属于他的花香,他将这娇嫩的花蕊捧在手心里,轻柔呵护。 而沈棠,只觉得自己落入了花海中,随着不断侵袭过来的海浪一沉一浮,起起伏伏间被推往更深处…… 这天,内院只传了一次膳食,但却传了七八次热水,直折腾到转日天大亮。 雅儿抱怨:“这么热的天气她还穿得那样厚,能不出汗吗?” 报恩的只管低头摘菜,一言不发。 而家生婢则眼珠子乱转,“诶,你们说主母是不是快不行了?”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手上都是一顿,她们亲眼见过沈棠那病殃殃的样子,瞧着跟没了的郡主一模一样,又见她吐过血,此刻经家生婢一提醒也觉得沈棠怕是不行了。 新婚不到三个月,侯府接连没了两个女主人,想必这侯府真的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等主母一死,又不知后面会如何,听说之前退婚那位可不似主母这么好脾气,若是她嫁过来,恐怕除了干活还要受磋磨,弄不好连命都没了。 一时间,灶间静得可怕,几个人都低头干活心里想着事儿。 第32章 引蛇出洞 那日后,池长青便搬去了书房,雅儿给他送饭时便故意透露嫌弃沈棠病重不愿同榻之意。 听者有意,再去送饭时雅儿便上了妆插了花,插的还是海棠。 池长青瞧见只觉得是东施效颦,胃里一阵阵反酸。 “侯爷尝尝这鱼羹,是一早从汴河里钓上来现杀的,鲜掉眉毛。” 雅儿舀了一勺端到池长青面前,还要往他手里塞。 池长青闻见她身上的鱼腥味儿混着劣等脂粉的浓香,忍不住干呕起来。 雅儿吓了一跳,以为是鱼羹,赶紧撤掉换上其他菜。 “以后还是少弄鱼吧。” 池长青强忍着恶心胡乱扒拉两口,心想自己受的这委屈夜里一定要同沈棠讨回来。 怎知夜里竟吃了闭门羹。 “现在那双眼睛正盯着咱们,你还要不要报仇啦?” 隔着门,沈棠训了他几句,池长青只能委屈巴巴睡回书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头天二人旖旎的场景。 夏日里本就炎热,他心里又燥热,只得披衣起来在院子里练武,他出了一身汗,喊灶间送热水泡澡,没想到正泡着,那雅儿竟不打招呼闯进来要替他擦背。 池长青惊得险些站起来。 “出去!快出去!我沐浴从不需人服侍!” 雅儿却站着不走,眼珠子滴溜溜往池长青身上瞟,“侯爷,夫人病重,正好让雅儿来伺候您……” 她说着竟然开始脱衣裳,露出里面的抹胸来。 池长青气得一块湿棉巾扔她脸上,跳出浴盆裹上衣裳冲了出去。 之前是沈颜蓉,而后是雅儿,他只觉得怎么这世上的女子竟如此不知廉耻。只有他夫人顶顶好,就是脾气差了些。 雅儿被打了顿板子,躺在床上心里咒骂着沈棠早日归西。 她不明白,自己样貌好身条好,一定是侯爷惧怕夫人才会对她冷冰冰的,估摸着夫人一死侯爷就迫不及待地找她来了。 她这样想着也等不到沈棠归西了,等身子一好能下床了便去寻了叫人能立时去见阎王的马钱子,趁金穗不备下在汤药中。 她下了药心里也是忐忑,一直守在灶间听着内院动静。 没多久,内院便乱起来,先是有人喊夫人不行了,后来又来了大夫,府里下人全都起来了,被喊去院中听训。 雅儿随着众人一道走,远远就瞧见沈棠坐在院中央,火把映红了她的脸,白皙透粉,眼神囧囧,哪里见得半分要归西的模样。 再看她左边立着的侯爷手里还握着剑,瞧见她眼露杀意。雅儿吓得身子一歪,幸好被家生婢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几人刚进院子,身后院门立刻轰隆关上,静谧黑夜里这巨大的响动吓得众人心扑通乱跳。 “拿上来吧——” 沈棠一一扫过众人,视线最后落到桌上药罐,“你们中有人盼着我归西,可到底手段拙劣了些。” 金穗提起药罐一倒,呼啦一下黑乎乎的药渣撒了一桌。 “你们忘了,我是制香的,我也略懂药理,马钱子虽无色无味,可是我汤药中掺了甘草。” “甘草遇到毒物便会沉积,汤药变清澈不说,药渣全都沉下去结成团块。” 众人伸长脖子一瞧,桌上那药渣全都一团团,一块块的,根本不松散。 “雅儿?” 沈棠突然叫她,吓得她一个激灵,矢口否认,“不是我!” “拿了对牌能出府采买的只有你,难道要我把城北药铺伙计喊来与你对峙?” 金穗亮出从药铺抄来的售卖记录,雅儿吓得白了脸,可仍旧狡辩。 “不是我,明儿今日也出去了,不不,不止今日,她总出去。” 明儿便是那家生婢,听到自己被攀咬,立刻站出来澄清。 “回主母,雅儿之前被打了板子都是我替她出去采买的,这事您是知道的。” “你胡说,昨儿我还见你出去过,你脚上还沾了泥。之前有次你从狗洞子里爬出去也被我撞见,你还叫我别告诉旁人!” 夏日雨水足,沈棠曾叫碧痕走过,从这里到影青巷要经过枣子巷,那前些日子被马车压坏了路,还未铺好石头,一下雨满是泥泞。 “早上青菜便宜,还有汴河新打上来的鱼也新鲜,我鞋上沾了泥再寻常不过。” 明儿早就备好说辞,此刻不慌不忙。 “倒是你,日日夜夜都盼着自己能当上主母,还总去勾引侯爷,如今失败还要狡辩不成?!” 雅儿此刻急了,一把扯过明儿手腕举起来,一个亮闪闪的金镯子露出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格外眨眼。 “她身上总有这些贵重之物,我先前问过她,她说是她娘给的。可既然是郡主赏的,为何还要偷偷摸摸地戴?!” “谁偷偷摸摸的了,不过是因为郡主才过世不久,我不好太张扬,毕竟这算是主子遗物。” 沈棠没忍住笑出声,“看来郡主在世时不光疼你娘,还很疼你……” “可惜她没想到,毁了侯府的竟是你。” “你本来自认是侯府里最得宠的女使,没想到郡主却指了雅儿给侯爷做通房,你气不过可又不敢去找郡主,恰好此时影青巷沈府找上了你,她许你事成之后贵妾之位,你便帮着她在侯爷茶水中下药,弄晕他后从后门引沈颜蓉进门。” 明儿一心往上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林永珺把沈棠描述成一个善妒的恶妇,说只有自己女儿当上这侯府主母,才会容得下她当贵妾。 “那次之后,林永珺又找到你,要你去偷书房竹林里埋的东西。” 这次,明儿见识到了沈颜蓉的泼辣,也隐约感到这东西不能拿出去,可是,林永珺以之前的事要挟她,若是不听话便告诉池长青,告诉郡主。 “你怕了,怕自己被发卖出去,便只能照做,却不知自己不仅毁了侯爷的前程也毁了整个侯府,让郡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永珺得手后更是将明儿拿捏地死死的,她不敢不听话,便只能将这侯府的一切都告诉林永珺。 “说见到黑猫的便是你吧?” 第33章 大火 停灵那几日,碧痕一直在外面盯着。说看见黑猫那晚,正是明儿和报恩的值夜,后者睡着了,又听她形容的可怕,当旁人问起时便只能点头。 至于那女鬼和哭声,也都是明儿弄出来的。 林永珺叫她搅乱侯府,沈棠便趁机装病,明儿便暗中往她的汤药里放朱砂。 “朱砂本是安眠之药,可一旦量大便是毒,你候着金穗每次倒药渣时把那些朱砂都捡出来埋在地下,你就没想过她倒之前不会看看吗?” “朱砂量大汤药色红味苦,你当喝药的都是瞎的、痴的么?!” “那么多的朱砂,埋在地下连土都发红了,你竟全然不管?!” 沈棠想到那处埋朱砂的地方植物都枯死,这明儿竟还一个劲地埋,真当她是个傻子么?! 眼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沈棠知晓,这明儿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昂着头看向沈棠。 “你有什么证据?” “编故事谁不会?!” 碧痕气得上前要扇她,被沈棠拦住。她叫雅儿摸摸自己身上,“是不是多了什么?” 雅儿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瞧竟是一包朱砂。 “她瞧见你往汤药里放东西,今晚便没给我下。” 雅儿想起刚刚明儿扶自己那下,立刻明白了。 “你把这东西放我身上就是我了?我都下了毒了为何还要放这个?!” 明儿冷笑,“你又怎么证明这是我放你身上的呢?谁知你不想让她死快些,索性就都放了进去呢?” 碧痕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狠狠扇了明儿两个嘴巴。“朱砂可解马钱子的毒,难道她下了毒又要解毒吗?!” 明儿怔愣住,她不知药理,被碧痕说破只垂着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沈棠轻啧一声,“你常摸那朱砂,手指头都是红的,即便你用凤仙花捣碎加明矾染做蔻丹,但那鲜红还是遮不住的。” “而且,林永珺没告诉你,常接触朱砂也会中毒。” 明儿指甲缝隙里、手指上沾满了朱砂,她又在灶间,接触到明火,滚水后,朱砂受热升华释放毒气,久而久之,人的肾气便会受损。 “你没发觉自己总是起夜吗?” 沈棠冷冷看向明儿。后者这才惊觉自己最近半夜总是上茅厕原来是因为这朱砂。 自从府里只剩她们六人后,她夜里就不方便来内院偷听动静,她从前假起夜,如今真有尿,她还当是从前起夜起惯了。 看她神色瞬变,沈棠继续说:“婢女谋害主母按律当斩,当日林永珺找上你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你娘?” 一直跪在一旁的王嬷嬷此刻扭过头正对上明儿投过来的目光,母女二人都眼含着泪,但明儿立刻扭过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关我娘的事。” “随便你处置吧,此事都是我一人干的,没人指使。” 沈棠拊掌,叫二人在供词上按了手印,捆好丢进柴房。 子夜,侯府柴房突然起了熊熊烈火。 等京城潜火队赶到与家丁合力将火扑灭时,侯府后院已成一片灰烬,灰烬内还躺着一具焦尸。 焦尸腕上挂着一只亮闪闪的金镯子。 …… 翌日大清早,京兆府的登闻鼓便被敲得当当响。 王嬷嬷手持状纸,跪在门口喊冤。 “儿媳谋害婆母,侯府毒杀侍婢!” 一时间,沈棠谋害郡主,毒杀侍女并焚尸的案子闹上了公堂。 京兆府前往侯府抓人。 上次抓的是池长青,这次是沈棠,这对患难夫妻再次成了街头巷尾热议。 公堂之上,王嬷嬷一口咬定沈棠给婆母郡主下毒。 “郡主一向身体康健,自从沈棠嫁入侯府,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竟然,竟然突然暴毙了……” 她说着说着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沈棠原是个制香的商户,精通药理,谁知她给郡主下了什么药,就连大夫也验不出来。” 沈棠呈递上大夫每次给郡主看病留下的药方,另一位嬷嬷的证词并叩请廖韧作证。 “我嫁入侯府前,郡主就已经病倒,这府里下人皆可作证。” “她撒谎,她给郡主下毒怕事情败露就把府里的侍婢都遣散了!” “我遣散侍婢一是因为我夫君没了爵位,府中开销吃紧,二是因为我府中侍女勾结外人妄图加害与我。” 沈棠将昨晚两份供词呈递上去,“昨晚审问时府中下人皆在场,如今她们都在堂下,大人可以询问。” “另外,昨晚一场大火烧掉了关押着两个侍婢的柴房,但只寻得一具焦尸,另一人却不见,还请大人明察。” 那具戴着金镯子的焦尸并不是明儿,而是雅儿。 昨晚,王嬷嬷撬开柴房门,打晕了雅儿,把金镯子给她戴上,然后放了把火,趁乱带着女儿逃出侯府去找林永珺。 沈棠早就清楚侯府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是明儿一人所为。给池长青下药,瞒着郡主把沈颜蓉放进侯府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做得到的。而且,郡主停灵期间她卧房里传出的哭声明显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哭声,明儿一个年轻娘子怎能模仿得出?! 审问时明儿故意说没有主使便是暗示她娘救出自己去找林永珺。 况且,金穗暗中蹲守多日都未能堵到明儿,旁人又没有察觉,这都说明有另一个人在暗中协助,而且这人还与明儿同住一间房。 王嬷嬷明面上是在外院打扫,实际上是掩护明儿出府去找林永珺。当时沈棠故意让两位嬷嬷负责采买,因为还有另外一人,王嬷嬷这才推辞,换了粗使活计不引起人察觉。 她推辞本想让明儿接过来,没想到竟叫雅儿捷足先登。 王嬷嬷帮其女打掩护出府,但还是被雅儿发觉了。昨晚便杀人灭口再栽赃沈棠。 “这王嬷嬷教女无方,偷盗郡主财物,勾结外人谋害主母,眼见事败便要杀人灭口,还请大人明鉴!” 与此同时,拓锦使节带着完颜骨都的亲笔信及两本棋谱进宫见了皇帝。 信中,完颜骨都将林誉收受北狄探子黄金,透露自己行程安排,致使北狄探子得手,自己险些被害之事写得清清楚楚。 他要求大岳给拓锦一个交代。 第34章 交代 “当初陛下派人前往我拓锦求我与大岳共同灭了北狄,我国信以为真,助大岳得偿所愿,拿回十六州。没想到原是贵国给我拓锦下得圈套,既想借北狄之手除掉我,又想借我拓锦灭掉北狄,真真是一石二鸟,不留痕迹。” 皇帝拿着信又羞又怕。 羞得是完颜骨都骂他卸磨杀驴,怕的是拓锦借机出兵南下攻打大岳。他深知拓锦的实力,也知道对方得罪不得。 皇帝拿起那两本棋谱翻看比对,也发现其中隐藏的玄机,叫来心腹刘贯商议该如何是好。 “陛下,为今之计当是杀掉林誉,给拓锦一个交代。” 刘贯掏出一纸诉状呈给皇帝。 “如今北狄既已灭国,探子之事便无从查证,不如就用这女尸代替,这样一来,林府那边也顺理成章牵扯进来,谋害郡主便可以推给北狄与林府。” 皇帝展开诉状看,状纸控诉林誉与外邦勾结谋害郡主,事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这是那沈棠写的?” 刘贯点头,“昨晚侯府大火京中百姓皆见,而那侍女确实与林誉次女林永珺有勾结,先害池长青后害沈棠。” “既然林誉与外邦有勾结,那他便不可能让自己府邸被牵扯,通过沈府合情合理。” 皇帝点头,“他既然敢与北狄做这断头的买卖,便用他的头给拓锦赔罪吧。” 之前兔儿岭沈棠池长青救下刘贯,这次池长青带着沈棠诉状偷偷去求刘贯,许诺扳倒林家后重开舒香斋两家铺子一半的分红。刘贯既还了人情又得了分红,何乐而不为? 林誉通敌被杀,头被使者带回拓锦。 林府被抄,林辉被流放岭南,林永瑛成了军妓,林永珺因为嫁人得以免罪。 沈正身暗自庆幸自己与林家早断了来往,不然定会被牵连。 当晚,他就纳了府里两个美貌侍女为妾,将林永珺与沈颜蓉赶到了从前沈棠住过的后院。 这院子荒废多年,院子里的杂草足足有半人高,房舍年久失修,瓦片掉落,室内桌椅要么断腿,要么缺角,铺盖与床褥扔的到处都是,唯一完好的床榻只剩个架子,没了四周床幔,立在水洼中。 沈颜蓉抬头,看到床上面的顶子破了个大洞。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哀嚎起来。 “娘,我们可怎么活啊——” 林永珺正找烛台,见她如此放下手里东西坐到旁边,揽着她:“怎么不能活?至少我们还有命在。” “你舅舅去了岭南,你姨母去了军中,只有我们娘俩还能在这沈家做主子,这就很不错了。” “破洞不要紧,咱俩把床挪到不破的地方不就行了,来,跟娘一起——” 沈颜蓉想到当了军妓的姨母,立刻就不哭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床挪开那处水洼,又把一个破衣柜收拾出来,还找到一个磕掉一角的瓷枕。 “娘,我一想到当年沈棠那小贱人就是在这屋里住过,在这床上睡过,我就、我就……” 沈颜蓉瘪着嘴又要哭。 “她那贱种都能在这样的屋里活下来,你是娘的宝贝疙瘩,你自然也能好好活下去,一定比那小贱人更有出息!” 林永珺抱着沈颜蓉亲了又亲,趁天亮收拾利索破屋,拉着她去灶间偷吃的。 从前日侯府起大火,林永珺接应明儿,又指使王嬷嬷去状告沈棠谋害郡主,她一直都没怎么休息、吃饭。 本以为这次赢定了,哪知自己娘家竟被抄了家,爹死、兄流放,姐姐想来也活不了几日了。 都是沈棠那个小贱人,那个舒兰生的小贱人,竟然比她那个娘强上百倍。 再瞧瞧自己生的沈颜蓉,光是因为张床就哭了好几次。 若有一日自己不能再庇佑她,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林永珺扯下只鸡腿塞进沈颜蓉嘴巴里,“快吃,吃饱了娘带你去个地方。” 沈颜蓉饿了一天,见着从前都不肯咬一口的鸡腿顿时捧着啃得香,她用袖子抹嘴问她娘,“还有吗?” 林永珺把另一只腿也递给她,自己捡了没肉的鸡肋嗦了两口,拉起她趁天黑出了门。 两人七拐八绕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林永珺轻声叩门,“是我。” 门吱呀开了,明儿探出头,一见林永珺还有她身后的沈颜蓉一脸失望。 “别急,你阿娘已上了马车,她不方便叫我来接你,什么都不用带,钱跟地契都在你娘那里。” 明儿闻言眼睛亮了,二话不说跟着林永珺就走。 沈颜蓉在一旁跟着,心中奇怪,这明儿的娘不是已经被活活打死了吗?还是她跑去衙门瞧的,那一地的血,吓死人了。 她低头跟着,三人借着夜色急匆匆往西津门走,走进一个暗巷眼见周围没了人,只有一处大门。明儿疑心起来,“马车在哪儿?我娘在哪儿?” 林永珺一指那黑漆大门,“就里边了,她等着你呢。” 明儿抬手要叩门,只觉得脑后一疼,倒了下去。 “蓉儿还傻愣着干嘛?去,按住她手!” 林永珺掏出刀子,撬开明儿嘴巴,拉出她舌头,一刀下去,疼得明儿醒过来又死过去。 林永珺在她裙子上擦干净刀和手,邦邦叩门。 门里一个独眼探出头,瞧了瞧林永珺又瞧瞧地上死过去的明儿,伸出三根手指。 “还是个雏儿呢,不止这价钱。” 独眼又伸出两根手指,“不要就算了。” “成交。” 林永珺接过五两银子掂了掂,拉起被还没回过神的沈颜蓉扭头就走。 黑漆大门洞开,沈颜蓉扭头,瞧见两个壮汉把明儿抬了进去。 “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快走到影青巷时,沈颜蓉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永珺停下脚步,捏了捏沈颜蓉肥嘟嘟的脸,“如今我们娘俩正需要银子,拿着,留着买你最爱吃的荷花酥。” 晚上,沈颜蓉躺在草席上,被身下的硬板硌地睡不着。 林永珺趁机扭过身来教育她,“记住,先活下去,再想怎么活。” 沈颜蓉想起刚才阿娘对那地方十分熟悉,再想起从前家中时不时消失的那些貌美婢子就全都明白了。 林永珺第一次被休便是因为私自把丈夫最爱的小妾活活打死了,后来到了沈家也毫不收敛。 沈颜蓉暗自想:或许只有像她阿娘这样才能活下来吧。 第35章 疯妇 舒香斋重新开张,头一日门槛差点被踩烂。 沈棠培育的郁金香一上架便被抢购一空。此花原产西域,中原本就少有,加之又有药效,可治脾胃湿浊,胸脘满闷,呕逆腹痛等,虽卖到一贯钱一株仍供不应求。 郁金香花露——金玉满堂更是被黑市炒到了十贯一小瓶。 每日天不亮便有人在店外排着,一开门瞬间就抢没了。 眼见舒香斋的生意如此好,沈正身找到沈棠,要求恢复原先二十贯月例。 “岳父大人真是健忘啊,您之前同我夫人借的那两千四百贯还未还,怎么又要钱来了?” 池长青提着把剑,站在沈棠身侧瞪着沈正身,“您莫忘了,那北狄探子可与您府上那妾室曾有勾连。” 他这话戳中沈正身痛处,如今他在官场上被众人排挤,上司也时不时敲打他,他只好把从前存下的钱都拿去打点,这才勉强保住了官职。 沈正身越想越后悔,若是自己当时狠一点,休了林永珺,那贱妇如今早就同她姐姐一样死在军营了,哪里还会待在他后院惹他心烦呢? 他一路走回家,直奔后院,叫人捆住林永珺一顿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沈颜蓉扑上来护住她,一鞭子抽中右脸差点毁了容。 林永珺见女儿脸上见血,顿时发了疯:“沈正身!你敢再动我女儿一下试试!我便把你贿赂上官的事全都说出去!” 沈正身冷笑,“如今你们林家完了,我今个儿就是活活打死你也不会如何。” “你打死我正好叫沈棠抓了把柄,我死了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你不是最在意你的官声吗?家里接连死了两任主母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永珺一下点住了沈正身死穴,他想了想,就算把舒兰的死都推到林永珺身上,他也会被御史参上一本,说他治家不严,何况,林永珺是他自己选的人,说她不好不就是打自己脸面么。 他走到林永珺跟前,抓了把盐撒到她伤口上。 林永珺疼得咬住了嘴。 沈正身又撒了几把,林永珺死死咬着唇,直到咬出血也没吭一声。 “不必给她上药,就这么晾着吧。” 天气炎热,裸露的皮肤很快便会化脓感染,过不了多久,林永珺便会归西,他便可以永久摆脱这个女人了。 沈正身蹲下身,瞧着林永珺,“忘了告诉你,你哥哥还没走到岭南便遇到了猛虎,听说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胡说,你一定是胡说!” 林辉是林永珺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他没了,林永珺翻盘的希望便也跟着破灭了。 沈府后院里回荡着一个疯妇绝望的嘶吼。 “不可能,你胡说,你胡说——” …… 沈棠忙了一天回到家,池长青立马屁颠屁颠端来热水伺候她泡脚。 “夫人累了吧?我帮你捶捶腿。” “夫人吃过了没?今日为夫专门下厨给你炖了美容养颜汤——” 池长青一招手,立马有侍女端进来一盆汤,沈棠认出那是报恩的女使,叫文儿。池长青打开盖子,沈棠一看,仅剩的一点胃口也没了。 透明清汤上漂着好几朵蘑菇,底下红色的好像是枸杞,白的是银耳,还有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但闻着像是当归。 “夫人不知道吧,这汤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白银当归,祝夫人的铺子日日都财源广进。” 池长青说着舀了一勺给沈棠,非要让她尝一口,沈棠皱着眉喝了,“别叫白银当归了,叫喝完归西吧。” 碧痕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金穗则死死咬着唇,文儿紧紧咬着牙,一张脸憋得通红。 池长青端起碗喝了一口,脸垮下来,抱起汤盆出去了。 文儿一见赶紧也跟出去。 她们一走,屋里主仆三人咯咯笑起来。 “姑娘你不知道,侯爷在灶间鼓捣了整整一天。” 金穗跟沈棠绘声绘色复述着池长青这一整日的活动,除了给沈棠煲汤,他还亲力亲为参与后院重建,同时也招了一批新的小厮和家丁、护院。 这倒提醒沈棠了,“你明日去趟牙行,买几个能干的回来放在灶间和外院。我瞧着那文儿还行,你亲自带她。还有那个孤女,是叫智儿吧?换个字,叫慧儿,内院杂事便都交给她做吧。” 沈棠擦干脚,拿过来账册跟算盘噼里啪啦一通算,等她算完伸个大懒腰才瞧见池长青抱臂站在门边多时了。 “你干脆搬到舒香斋睡去得了。” 他咕哝着挪进屋,一屁股坐在沈棠边上,“你眼里就只有生意。” 沈棠不理他,收好账簿和算盘,起身换衣服去沐浴,池长青跟出来,“我晚饭还没用呢。” “那你喝汤啊。” 想到那碗他精心熬制的汤,沈棠胃里还直犯恶心。 “想来若是那完颜骨都给你切块生肉你都吃得香咧!哼!” 池长青一甩袖子愤然离去,留下沈棠站在浴室门口摸不着头脑。 等她沐浴完出来,金穗才想起今日宋若普来过,“他急着回蒲州,说瞧见姑娘这边过得好便踏实了,哦对,他还留了封信,说是完颜骨都给您的。” “信呢?” “被侯爷拿走了。” 沈棠终于明白为什么池长青这一晚上都怪怪的了,她去书房找了池长青,进去时瞧见他往书桌底下藏了什么。 “之前咱们不是答应刘贯分红吗?我刚才就是在算账,明儿呢你去一趟太尉府给他送去,我进宫去看贵妃,然后我们便一同去江南。” “我不去,我留在这修房子。” 沈棠凑过去,掰起他脸左闻闻右嗅嗅,咦了一声,“好大醋味儿啊——” 不等池长青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藏在书桌下的信,躲到一边大声念起来。 “听闻娘子新婚,随信送上贺礼一份,还望笑纳。另,若是他对你不好,我随时等你。” 池长青黑着张脸,瞪着沈棠,“赵槁是不是也跟你说过这话?我就知道他们都没安好心,成天惦记着别人家娘子,可惜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哈哈哈,没想到你竟也会翻白眼呢,来来来,再翻一个我瞧瞧。” 沈棠扔下信跳过来逗弄他,又是扯脸又是捏鼻子扥耳朵的,“没有完颜骨都,这次我们怎么可能扳倒林家,咱得感谢人家,回头你写封回信给他,谢谢人家,我送几瓶花露给他妻妾们,倘若哪天再见面也不会叫人家说咱们夫妻失了礼数不是?” 池长青听见她一口一个咱们,还是夫妻,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反手抱起沈棠,直奔美人榻上。 “棠棠,你都饿我好久了,今儿怎么也得让我吃饱才行。” 书房外,一阵风刮落数朵海棠,下了一阵花雨。 第36章 秋娘 侯府后院修好后,沈棠带着池长青南下蒲州。 这次送廖韧归乡,他们还要去看宋若普,因此带了不少箱笼,沈棠便雇了一艘船,带上碧痕金穗几个得力家丁沿江而下。 一上船,池长青便有些头晕,他还以为是昨晚收拾东西弄太晚没休息好,便躺回船舱里睡觉。 结果没睡着,跑到甲板上吐了一整天。 第二天,他实在坚持不住,众人只得退了船改走陆路。 陆路慢,东西又多,一行人速度很慢,走了七八天也才走了不到一半。 沈棠跟廖韧商量了下,决定一路看诊赚银两支撑开销,同时,她还向沿途商铺兜售花露并收集时下鲜花。 夏日里茉莉和百合最是常见,两种花香气浓郁,十分适合做花露。而路边最常见的便是向日葵和三角梅,两种花虽普通但胜在数量多,可以与香气浓烈的花朵相配做底料。 沈棠这一路慢悠悠南下,还发现不少从前忽略的品种,比如蜀葵、绣球花,花朵大,一片片,一簇簇的橙黄、淡粉、浅紫霎时好看,花期长且好种植,她带了不少花籽准备等到了蒲州便种下。 从前她便想着改善女子蔻丹的颜色,如今遇到这些颜色丰富的花,便一一加了明矾尝试着混出不一样的蔻丹来。 有心栽花加之无心插柳,沈棠竟意外得到好几样可以用于香料的颜色。不仅做出了淡粉、淡蓝、浅紫的花露,还制出同色系的花钿,点缀在眉间,与平日见到的鲜红大不相同,配上夏日里五颜六色的霓裳甚是好看。 她把这些非红色系的颜色妆品做成一套,比如淡青的“烟雨”,浅紫的“夏藕”,淡蓝的“月白”还有粉的“晚荷”橙色的“飞霞”,就好似打翻了染料铺子,弄碎了雨后彩虹。 一行人越走马车越多,东西也越多,沈棠便改了原先到蒲州再开新铺的计划,先在中途定州落脚,租了间铺子售卖香料。池长青则护送廖韧先行前往蒲州,联系上宋若普后再返回接沈棠。 新铺子改名叫池棠,账面一半分红都属于池长青。 这定州也是商埠,处于五水交汇入海处,水路交通十分发达。 沈棠的铺子紧挨着河岸,商人们一下船便能看到。 她特意在铺子外悬挂上五色彩绸,打出招牌,挂上对联:烟雨戏晚荷,飞霞采夏藕,横批:月下佳人顾。 “嘿,香料还能做出五颜六色的来,头一次听说,新鲜。” “这店家据说是京城皇商,宫中贵妃用的花露都是她家专供的,走,去瞧瞧。” “听说这是她推的新品,京城都没有咧。” 商人们怀揣着好奇纷纷踏进池棠,一进门便被满目的色彩勾住了眼珠子,只恨自己此时没能生出八只眼,好把所有货品都收入眼底。 “哎呀,这些颜色从前都没见过啊。” “正是,正是,这店家好巧思,夏日颜色绚丽配上这些花色香粉、花露,娘子们哪有不掏银子的道理?!” “来来来,我要这个十瓶,那个也要十瓶,还有那个橙色的也要十瓶!” 一时间,池棠里人头涌动,众人指着货架上的东西高声下单,几名伙计在店里飞跑着记录、收钱、付货,好不热闹。 这边池棠人声喧沸吸引了周遭来逛铺子的小娘子,众人招呼着走进店里一瞧,立时也被那些颜色绚丽的妆品吸引,又听说是京城皇商供给宫内的紧俏货,纷纷掂了掂自己身上带的铜钱,狠心咬牙也都争着掏钱购买。 眼见伙计忙不过来,沈棠带着两个丫鬟一同上阵。 她不仅售卖,还同众人介绍这些新品的成分、功效。 “这香粉里加了白芷、白芍,擦了可以淡斑、美白皮肤。” “这花露里有西域上好的红花可以活血化瘀,这款里则加了牡丹皮和栀子,可化解肝郁……” “您看这浅粉的花钿配上这淡粉的胭脂,显得人白里透粉,十分娇媚。” 沈棠一席话说的那些小娘子只恨自己没带够钱出来,纷纷要她留货,自己回去取了就来。 池棠开业第一日,囤货售空。她算账一直算到半夜,那些交了定金的单子连夜赶工也得一个来月才能做完。 这下,别说去蒲州,回京城的时日都要耽搁了。 赚不到银子发愁,订单太多完不成也令人发愁。 她只好写了封信给宋若普,要他帮忙找一些靠得住的伙计还有花商来定州,以期早日完工。 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连着熬了五晚后,沈棠倒了。 制香方子乃是绝密,除了她没人知道。伙计们只能做粗活,比如研磨和碾碎,蒸制花露需要控制时间和火候,除了沈棠没人做得来。 恰好此时,河对面周记里一名女工被掌柜赶出来,跪在河边呜呜咽咽。 “可怜呢,死了丈夫又带个孩子的,娘家又在蒲州,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又没个生计。” “说是手脚不干净,不敢用。” 那女工听见议论,挣扎着抬起头辩解,“没有,我没有偷东西,是店家用了劣等香粉掺和在上等香里想以次充好,被人发觉便推到我头上来。我冤枉啊!” 碧痕听见回来告诉沈棠,恰好她此时想找一名有经验的香工,便叫金穗去打听那人。 “她叫秋娘,从蒲州嫁过来的,年前死了丈夫,独自带个娃儿过活。” “她说的都是真的。” 沈棠点头,金穗便把人带了回来。 沈棠见这秋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手上满是茧子,一层叠一层,隐约还可见愈合的冻疮,忽然想起了宋三娘。 “你在河对面做工,想必也知道我这里,我如今缺一名会制香的女工,工钱每月一贯,若是做错了便要从里扣钱,但若你诚心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别处学不来的技术。” 秋娘闻言扑通跪倒,“我想学,原来在周记,老板防着我,什么都不交,如今既然能学东西,我自然十分愿意,还求娘子教我。” 沈棠叫碧痕扶她起来,“我这里所有伙计都一视同仁,不用跪拜,只需用心做活便好。” 从此,秋娘便留在了池棠跟着沈棠学制花露的手艺。 宋若普帮她招的伙计也到位,铺子人手不够的问题一经解决,赶工速度便快了起来,不到月余,定单便全部完工。 沈棠为了感谢所有伙计,请众人在铺子里吃饭。 “多亏大家帮忙池棠才能如期完成订单,这月每人加一贯分红,诸位还要再接再厉啊。” 众人听完全都喜笑颜开,纷纷举杯敬沈棠。 突然有人踹门进来,“好你个黑店,售卖劣质花露不说还毁人容貌,竟还在这里分赃!” 第37章 黑店 “这位郎君莫急,且坐下来慢慢说,我沈棠自从七岁接母制香技术开店以来,还未有过你说的毁人容貌之事。” “哼,我不与你在这黑店里说,我拉你同去衙门说个明白!” 那人上来就要扯沈棠,只听咣当一声响,一把匕首擦着那人衣袖钉在他脚下。 “放开我夫人!” 众人急忙回头,眼见池长青大步流星走进来,将沈棠护在身后,捡起地上匕首揣进袖中,“我夫人从未失手,你这花露从何处得来?何时购买?又经过谁人之手?” “你口口声声说我夫人花露毁人容貌,说池棠是黑店可有证据?” “空口无凭在此诬人清白,无端造谣,本该扯着你去衙门分说!” 池长青一番话说得在理,围观的人顿时反问那人可有证据。 “你要证据,自然有,我娘子就在轿中,我们刚从医馆来,大夫说就是用了从你店里买的花露才至此。” “既然你们公母俩都在,那便同我一道去衙门!” 池长青一听此人嘴里不干不净,抬手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直打得那人分不清南北。 “讲理便讲理,你嘴中不干净我便替你父母教你做人。” 他可是小侯爷,也是国子学生,先前哪里会被人骂做畜生?况且,骂他不要紧,竟连着沈棠一起骂,他铁了心先把这厮结结实实打一顿再自去衙门领板子。 那人也只是个读书人,见娘子容貌被毁气得来理论,又见沈棠他们竟然在吃酒庆贺,遂气急了踹门出言不逊,被池长青扇了一巴掌后索性往地上一倒不起来了。 “好啊,黑店黑心夫妻卖假货毁人容貌不说还动手打人,我可是秀才,见了官都不跪的,你竟敢打我,我要去告你!” 池长青冷笑,“那你便睁开眼好好瞧瞧,记住爷爷我这张脸,赶紧滚去衙门,快滚——” 那秀才见池长青要掏匕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夺门而去,“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帮商人,高喊着让沈棠出来。 一个个手上都拿着花露,气势汹汹,面色不善。 “俺们听说你是皇商才信你买了许多,不承想你竟是个黑心的,这东西我卖出去就被找上门说是用了毁人容貌。今个儿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对,退货赔钱!” “赔礼道歉!” “不然就砸了她这皇商招牌!” 众人说着就撸袖子要摘招牌,池长青大吼一声:“谁敢?!” “事情还没弄清你们就要砸铺子,闹事是吧,来啊,今儿谁敢动我店里东西一丁点汗毛,我就废了他手!” 说着掷出匕首一下扎在窜在最前面一人衣袖上,把他钉在了门板上。 众人见状不敢动手,只说要赔钱退货。 “列位静一静,我先看下你们买的花露。” 沈棠找这些人要过来花露,打开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雄黄味直扑鼻腔,再看众人手上拿的都是“飞霞”便明白过来。 “列位这批货都是何时所购?” 众人七嘴八舌,但都是第一批售空后下的订单,只是到手时间略有几日差异。但前后时间差距不过三日,沈棠翻出账册一查,发现这是同一批货。而这批货并不是她制得,而是秋娘。 她抬头一看店里,发现秋娘早已不见踪迹。 “刚刚一出事她就从后门溜了。” 沈棠心知这飞霞被人用了雄黄调色,想来其他几批定然也被动了手脚,只不过这雄黄是剧毒,可以毁人容貌,最先被发现。 “退货赔钱都可以,但我需要各位手中售货凭据。” “而且,还需各位描述事情来龙去脉,签字画押。” “还有,你们从本店购得的其他货我也会照价退还。” 她立刻吩咐伙计按照账册给所有人退货并按照原价赔偿,并将所有货品收好,严禁明火。 她转向池长青:“想必待会儿衙门便会来带人,但我们还需找到秋娘,我怀疑是她在花露里做了手脚,但不知她这么做目的为何。” “若是对面周记也在售卖花露,那一切便清楚了。” “姑娘,真叫你说中了。”金穗拿着一瓶花露进来,“我从旁人手里五倍价买的,你瞧瞧。” 沈棠先看花露外表再闻,然后倒在香炉中点燃,摇了摇头。 “看外表足以乱真,可惜他们不舍得用好料,都是些下等的残花、烂花,还混着草根和药渣。” 她刚说完便有衙役上店中来押人,沈棠留下金穗看店,叫碧痕同池长青一同去找秋娘,自己则与衙役同往衙门。 碧痕认得秋娘的家,带着池长青一路找过去,但早已人去屋空。 “她儿子高烧不退,拿不出钱救治,大半夜找到姑娘,还是姑娘先给孩子用了去热的药,然后雇车送到医馆,又垫付药钱,还留了一贯钱给她让她好好给孩子治病,先不用管铺子里的事。没想到竟是个白眼狼。” 碧痕看着灶台上的药罐气得一把掼在地上,药罐落地摔成八瓣,里面有一小块黄色带白的晶体落到池长青脚下。 “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日。”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奔去医馆,坐堂大夫说秋娘昨日还带孩子来看过。 “她拿了十来付药就走了。” 池长青又问大夫,“为小儿煮药时不小心掺入了雄黄,会不会毙命?” “那就要看雄黄的纯度及加入的量了。” “这种呢?”池长青从袖中掏出帕子,上面一块雄黄残渣上有白色晶块。 大夫脸色立变,“此乃砒霜啊。” 今日乃是端午,家家户户饮雄黄酒驱邪,想来那秋娘以为将雄黄加入孩子药中饮了便可驱避邪祟,她又不舍得另买,便用从周记拿来造假的雄黄替代,殊不知这样会令其子中毒身亡。 “烦请大夫开方解毒。” 池长青让碧痕拿了药返回铺子煎药,他则立刻去衙门找了沈棠,要跟推官说明情况,让衙门派人赶快去找秋娘。 “我推测应是晚饭后才服了药,此刻一定还在出定州往蒲州去的路上,若快马去追,还能赶上。” 那推官瞧着池长青,“敢问阁下可是池郎君?小侯爷?” 第38章 灭口 池长青来时心中有事没仔细看,此刻也认出这推官正是那日殿试搀扶他的两位举子之中一人,名叫华月懿,字日新。 华月懿对池长青的推理能力深信不疑,立刻发告示叫人去追秋娘。 沈棠与池长青同去,果然在出定州不过二里外的官道上追到了秋娘,她正抱着呕吐不止的儿子垂泪。 她先见着沈棠跟池长青,又见他们身后有衙役,犹豫一下正要逃,就见沈棠拿出那块雄黄。 “雄黄分两种,上等析红色状若鸡冠,下等析白色,红中带白,实为砒霜。” “你受周记指使以次等雄黄调制花露橙色,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坏我池棠名声,偷得制香技艺后助周记仿制花露牟取暴利,却害人害己。” “你图便宜没有去药铺买雄黄,用下等雄黄入药煎给自己孩子喝,以至于他中毒,若不赶快医治,便会毒发身亡。” 沈棠拿过暖水壶,倒出一碗解毒的甘草汁递给她,“赶快给孩子服下。” 秋娘唇瓣哆嗦,接过碗啪嗒几滴泪落在里面。 “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害了娘子,我认罪,我全招。” 一碗解药下肚,孩子又吐出好多来,一连灌下三碗后,这才不吐了,躺在秋娘怀里沉沉睡去。 此时已过戌时二刻,几个衙役护送秋娘和孩子归家,其余人回了衙门复命,只等明日升堂开审。 沈棠叫池长青去守秋娘和孩子,自己先回铺子安置后再去找他。 已经有几个商人拿了其他几种花露回来退货,沈棠一一鉴定,发现所有花露的颜色皆非从鲜花中析出,而是以染色物替代,她逐一记录下来,写到诉状中,留好证据去找池长青。 接近子时,孩子又吐了一次,又灌下一大碗解毒汁方才转危为安。 秋娘感念沈棠恩德,把前倾后果和盘托出。 “娘子铺子第一日开张时,这周记的东家便恨上了您。他见你生意实在好,又见你病倒,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不过他赶我倒是真。他说我若不安他交代的办就把我赶出定州,叫我母子没法活。我被他逼得没法子,只能昧了良心做下那些事情。” “娘子放心,明日衙门上我定会指认他,洗清娘子冤屈和铺子名声。” 池长青突然吹灭蜡烛,“嘘——” 他让秋娘和熟睡的孩子躲到床下,让沈棠冒充她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则躲到门后。 几个人刚躲好,就听门闩被铁器撬动声,紧接着有人进了屋,黑暗中只看见那人手中的刀闪着白光。 那人走到窗前,对着被子高高举起刀刚要砍就觉脑后一凉,倒了下去。 沈棠一跃而起,点亮蜡烛,把秋娘母子从床下弄出来,扒下“刺客”面罩一看,“就是他,他就是周记东家。” 秋娘气得上前对着那人肚子猛踹几脚,“他竟然还要灭口!” 她越想越后怕,若不是沈棠与池长青在这里,今晚她跟死里逃生的孩子就要被灭口了。到时,周记就可以把干系撇得一干二净。自己为他偷了技术还毁了对手,他却可以独自得利置身事外,真是越想越可恨。 天亮升堂,秋娘将周记东家如何胁迫她谋害沈棠,如何要杀她灭口,以及从前他经商干的那些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勾当全都交代出来。 堂外百姓群情激奋,高嚷要打死周记东家。 华月懿看了眼池长青,示意他进后堂。 他问池长青,“子衫兄觉得该如何判那贼人?是否该杀了他?” 池长青想了想,“他在花露中下毒致使人面容损毁,之后又谋害人命,妄图杀人灭口,但到底没有真的伤了人命,虽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 “商贾唯利是图,但他以毒计谋财害命,实在不能再以此谋生,其人品行拙劣,不如日新兄判其开荒种田,体会劳作辛苦,方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理。” 华月懿听了频频点头,“我那日在殿内听子衫兄一番肺腑之言便知尔绝非庸才附会之辈,可惜圣上……你深明大义,分析句句在理,不如在我这里做个师爷,日后再寻机回到京城再做打算?” “多谢日新兄一番美意,我已打定主意要去投军,从个小卒做起,报效朝廷,即便马革裹尸仍不悔决定。想来圣上必然有明白我心意的那日……” 华月懿听他这话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子衫兄大志,我听说你本来要去蒲州?” “你可还记得信融?” 池长青想起那天殿试上另一位举子,赶紧点头。 “他去蒲州做了录事参军,子衫兄启程那日带封书信与他。” 周记东家被判抄没家产,除去赔偿沈棠铺子损失及其余受害人外一律充公,人被流放到大岳西边开荒。 河对岸的周记也归了沈棠,她交给了秋娘打理。 “我信你一定能管好铺子。” 秋娘感动地涕泪横流,从此兢兢业业制香打理铺子。 池棠洗清了污名,成了定州城最知名的香料铺子,接待南来北往客商。 沈棠、池长青带着碧痕与金穗一起离开定州前往蒲州。 马车上,沈棠伸出胳膊肘怼了怼驾车的池长青,“你说你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晕船,害得我这大热天还要同你挤在这车厢里,你闻闻,我身上都馊了。” 池长青目视前方,“你可以坐船啊,干嘛非要同我挤。莫非你就喜欢闻我身上这股男人味?!” 沈棠白他一眼,“真该把你派到边关去,往那一站,城墙都省了。” “打仗可不兴用嘴。你该制些可以迷惑敌人的香,去那上风口一点,可比那盐巴和胡椒管用多了。” “我就该给你两个鼻孔都塞满!” 他俩斗着嘴,没注意前方山丘上露出好几个脑袋。 “诶,是对小夫妻啊,看样子没啥油水。” “谁说的,女的卖窑子去,男的宰了吃肉,自从上一顿,我可好久都没摸着肉吃了。” “诶,我也好久没摸到女人大腿了,啧啧,那滋味儿可比肉香多咧。” 几人对视一眼,咧开嘴嘎嘎笑起来,扭身搬起大石头等马车走近了用力往下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