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 第一百零二章 家里就快没钱了 市场份额就那么多,她占得多了,肯定就会有人占得少。 哪怕今日没有遇见张秀兰,只要她继续卖糖,总会有碰上李秀兰、王秀兰的时候,逃不过的。 桑永景强忍住想要转头去看张秀兰的冲动,继续问:“那我们现在离开?” 趁着那个离开的人还没回来赶紧跑,小命要紧,钱哪天都能挣。 “那不行。”桑榆当然不愿意,她刚交出去那么多钱,现在一文还没挣到就走,岂不是血亏。 “那……”桑永景还想再多劝两句,却被桑榆按回地上坐着。 她笑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逃不掉的,爹你就安心坐着。” 不管张秀兰身旁那人去做了什么、找了些什么人,起码在这坊市之中他们肯定是不敢乱来的。 与其现在就带着几十斤重的糖块逃离,还不如趁机卖掉换成银子,更容易携带,她们也能轻装简行。 至于危险,那是离开坊市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桑宅,二房所在的院落。 桑家二房的桑永年自打来到岭南城之后就一病不起,每日汤药、补剂不断,却迟迟未见好转。 好在大哥桑永丰在买完宅院后,手上还留有不少余钱,足够一大家子生活,他对于做买卖赚钱一事倒也不是很着急。 瞧见丫鬟端着冒热气的药碗进来时,桑永年便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只觉得自己已然被苦兮兮的药味浸入骨髓,周身上下全是苦药味,活似个药罐子。成日里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半点起色。 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丫鬟身后不远处的门框旁传来:“二弟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怵这药碗?” 桑永年闻声抬头,见桑永丰正大步流星朝他走来,不是他那兄长又是谁? 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头,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忙将药碗搁在床边的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等房门掩上,桑永年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丝病中特有的沙哑:“大哥寻我有事?” 桑永丰原本还想拉扯几句闲话,遮掩一下急切的心思,也好维系那点表面兄弟情谊。 冷不防被这么直白一问,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就挂不住了,倏地收敛起来。 “确实有事,”他索性开门见山,“你我亲兄弟,手足情深,大哥也不绕弯子了——家里就快没钱了。” “哈?”桑永年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耳朵也给病坏了,怎么能听见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看桑永丰透着股窘迫的面色,也不像是假话。 他试探着问:“之前买完宅子,家里不是还剩下些钱吗?” 三千两白银,又不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岭南不过是个偏远小城,就算吃喝玩乐使劲花钱,也不该是这么快就能花完的。 被问起缘由,桑永丰忍不住嘴角抽动两下。在他想来,这钱也不该那么不经花。 账房的人前两日过来跟他禀报,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肯定有人从中贪墨。 但让几个账房管账得将账本一对,这钱他们还真没贪,确确实实是他们一大家子花出去的。 之前买的酒楼、布行位置上佳,买下来并不便宜。 来到岭南安顿好之后,家里人总该做些新衣裳买些新首饰,桑永丰自是不会亏待他们,纷纷应允。 再加上他宴请当地的豪绅、名流经常聚会、送礼,钱就这样一点点花了出去。 桑永年听他说完之后,心里只觉得愈发疲惫。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桑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以前在京城时就是这般做派,怎么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突然改性子呢。 以前不过是有着铺子、庄子收上来的钱不断供给,才能维持住光鲜的生活。现在只出不进,早晚要把钱给花光。 “府里账上还有多少钱?”他问。 桑永丰难得露出窘迫之色,目光闪烁,声音低得几乎含在喉咙里:“……三百两。” “什么?”半倚在床榻上的桑永年如遭雷击,猛地撑起身子,手指下意识攥紧被褥,眼中尽是骇然。 这才过去多久,三千两雪花银竟只剩三百两!再这般挥霍下去,怕是阖府上下都得露宿街头。 “二弟,你……小声些!”桑永丰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慌忙劝阻,声音也压得更低。 等胸中那股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桑永年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唉,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明日我便拖着这身子,去铺子里仔细瞧瞧,缺什么短什么,尽快补上,不日就能重新开张。” 他话音微顿,抬眼看向桑永丰,目光沉静:“只是……” 桑永丰此来所求,正是盼着他能将那两家关门的铺子盘活,给家里开源,闻言连忙追问:“只是什么?二弟你但说无妨!缺什么,大哥定给你寻来。” 桑永年枯瘦的手虚按着胸口,缓了口气,才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是,府里上下不能再如此挥霍无度。区区两间铺子,挣的钱银远远填不满家中这无底的销金窟。若想长久,非得裁减用度,收敛行止不可。” 常年浸淫商海,桑永年心中自有一本明账。那两间铺子的底细他早看过,凭着多年经验,每月进项多少,早已粗粗算过。 以桑家眼下这等流水般的花销,莫说两间铺子,便是二十间,怕也填不满! “那……”桑永丰下意识就想接口说''那就再多开几家铺子'',可一抬眼,正撞上桑永年苍白憔悴的病容,那蜡黄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顶。 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声无力的喟叹。 他轻轻拍了拍桑永年的手:“唉,此事还需二弟多费心,我自会约束她们。” 第二日一早桑永年便先后前往那两间铺子。 布匹的货源重新敲定下来,以后每次交货都得一一验过才能收入库房。 酒楼的事更好解决,先前桑永丰结识豪绅名流花的钱总不是白花的。 他打算等酒楼开业的当天,让桑永丰领着一众豪绅名流来酒楼吃顿饭。之后再花些小钱敲打那些横行的恶霸,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敢来找麻烦。 第一百零三章 您是说,那家的糖造假? 事情一一敲定后,他吩咐手底下人去采买食物调料,自己则让新来的厨子做菜试试手艺。 负责酒楼采买的,是跟着他一路从京城流放至岭南的家生子陈康。现如今二十出头,年纪小但做事相当沉稳,事情交给他办桑永年最是放心。 采买当然要去升平、宣平二坊,叫上人推着板车跟在身后,陈康握着钱袋开始大采购。 他虽是家生子,但并不是只在桑府内部打转。 桑永年有心提拔他做管事,在出事前就已经让他接手了两家铺子,其中一间正是酒楼,也是如今放心让他负责采买的最主要原因。 有着丰富采买经验的陈康领着人直奔宣平坊的乙区,豆油、猪油、散盐、米醋、酱油等等调料一样来上些许。 买完一罐酱油后,陈康看着板车上的瓶瓶罐罐,满意点头:“只缺糖了。” 在乙区逛了一圈,卖糖的摊位并不算多,只有寥寥两家。依次掰开糖块尝过些许后,他轻轻摇头不语直接转身离开。 跟在陈康身旁的小厮有些好奇,知道他素来是副好脾气便大着胆子问:“陈管事,为何两家的糖都不买?” 他们现在其他调料都已备齐,只缺一份糖了,可坊市里的两家陈康都没看上,难不成要空手而归? 陈康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讨好地笑,也不是什么秘密,索性便告诉他缘由:“你看那两家的饴糖,是不是觉得还都挺好的?” “是啊,颜色深、香味浓,一看就是好……”小厮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未免有些跟陈康抬杠的意味,瞬间改口,“不是,小人眼拙,看不出东西好坏。” “行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在尝到芯子之前,也没察觉到那糖不对。”陈康自嘲一笑。 他不是个喜欢被一味阿谀奉承的人,自己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说不得的。 “第一家的糖,颜色一看就是兑水稀释过的,这点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真正高明的,是第二家的糖。颜色、外面裹着的糖衣,全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但我特意避开他敲开的位置,自己另取一块品尝,一下就尝出味道不对。” 小厮心中一惊:“您是说,那家的糖造假?” 陈康轻轻摇头:“也不能说他造假,毕竟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糖,只是不够纯。” 在众多调味料之间,唯有糖是最容易造假的,它不像是别的酱醋一类的调料,兑了水后轻易便能尝出区别。 糖在市场上最常见的状态是固体,这就让兑水造假有了可乘之机。 造假手法多种多样,稍微上些档次的,是将兑了水的糖块外层包裹上一层没兑水的糖衣。 更精进些的,就是颜色、味道都一样,但内外甜度不一致,最里面和最外层中间裹着兑水的糖。 一个个的也不嫌麻烦,想方设法地想多挣些钱,若是眼力不够真会被他们给唬了。 在宣平坊中没能买到满意的糖,陈康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领着人一头扎入升平坊乙区。 自打发现桑榆就是那个让自己一家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张秀兰就一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怨毒眼神盯着桑榆。 要是眼神能杀人,她怕是已把桑榆杀了十万八千回。 忽然听见前街有拖动板车的声音,她一下振奋起来。 待在升平街的这几日,她发现那些采买是真舍得花钱,每次买调料都是十几斤二十斤的买,好似不要钱一般哗哗往外撒钱,与他们交易的商户个个挣得盆满钵满。 等当家的领着人回来,她有的是法子对付那个贱人。况且据她观察,那父女二人根本就没有想离开的迹象,还是先做生意挣钱为妙。 板车的木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声,但周围两旁的摊贩们谁也不觉得吵闹,全都是笑脸相迎,招呼声、吆喝声不断。 “管事要不要买油?上好的豆子磨成的油,清澈得很,炒菜特别香。” “贵客,瞧瞧我这的醋,家里五十年历史的老陈醋,打爷爷那辈传下的手艺。” “……” 眼看着板车就要经过自己的摊位,张秀兰连忙吆喝起来:“贵客,您看看我这糖,家里两三代的老手艺,特别甜。” 糖?陈康的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张秀兰身前的矮几,上面摆着整齐码放的一堆糖块,看色泽颜色确实不错。 见他停下脚步,张秀兰心中一喜,吆喝得愈发卖力:“贵客,您要不要尝尝?” 自打上次被人尝出内外差别后,她们回去后就对自己的糖块做了改动,芯子甜、外面甜,中间一大段没什么味道。 如此一来虽然多费些工夫,但成本却和以前差不多,一般人还尝不出什么区别,万事俱备就等着客人上门。 主动让自己品尝,陈康心中稍稍安定些,但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他从那堆码放整齐的糖块中抽出一块,同时递给张秀兰两文钱。 “这块我买了。” 糖块不过两根手指大小,两文钱绰绰有余。 若是会做生意的,定然是不会收这份钱的。 人家吃着觉得好,自然会多买些,一次买个十几二十多斤都不是问题。送块糖给对方吃,既能让对方尝尝味,又能拉近双方关系,一举两得。 可张秀兰压根就不是那种心胸宽阔的人,看见陈康递来的两文钱顿时眉开眼笑地收下。 “您尝尝,味道好再多买些,我这就帮您砸开。” 说着她就要去拿陈康手里的糖块,她还偷学到一招。 砸糖的时候,换成提前准备好的正常糖块,不论对方怎能吃都是对的,买回去的却货不对板。 至于对方要是找回来说理怎么办?谁知道你拿来的糖是不是原先我卖的,你说我卖假货我还说你讹人呢。 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算报官,衙门也不能轻易做出判断,有的扯。 陈康避开她的手,唇角带着抹似有若无的嘲弄,轻轻瞥了她一眼:“不用,我自己来。” 第一百零四章 四老爷,二小姐,您这糖怎么 他将手中糖块重重往矮几上一磕,硬邦邦的糖块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 张秀兰在他伸手去拿碎糖块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一个劲地在心中默念,拿中间的,拿中间的…… 好似她心中的祈祷声真的被神佛听见,陈康如她所愿捏起一块中心位置的放入口中,味道还挺好,甜度和香气都不错。 知道他吃的正好是提前做好准备的中心部位,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张秀兰如同打了鸡血般振奋起来。 “贵客,我们家的糖味道还不错吧,给您称上些?” 陈康并不搭话,只等口中的糖块含化吞咽下去,又伸手拿起一块。 这块一入口,他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和上一块比起来,这块吃起来就像是在嚼没有味道的蜡,寡淡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果然,又是这种作假的法子。 心中给这家铺子判了死刑,陈康面上依旧挂着淡笑:“就先不称了,我再逛逛。” 说完不等张秀兰开口挽留,他转身就往更里的街道走。 身旁的小厮经过他之前的提点,哪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手段,路过时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哼:“哼。” 真是不要脸,什么腌臜手段都敢用,没想到他们陈管事这么厉害吧,轻轻松松就破解你的障眼法。 张秀兰在看见他将中间部位的糖块吃下时,就知道这桩生意已然做不成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她面子。 陈康走得太过果断,连那块花两文钱买下的碎糖块都没收走。被砸碎崩散在矮几上的碎糖块,好似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张秀兰的脸上。 她一下子就怨恨上了刚刚还奉为贵宾的陈康。 在永兴坊卖糖的时候,谁敢惹她。哪怕知道她卖的糖不对,一个个也不敢找她麻烦,最多以后不去找她买。 张秀兰目光怨毒地追着陈康离开的背影,想着等会儿当家的带人回来,她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涨涨教训。 背影忽然停下不动,张秀兰先是一愣,在看见那个摊位前摆成小山的糖块时,一下认出那是桑榆的摊位。 又差点被蒙混过关,陈康对于宣平、升平两处坊市的饴糖几乎已经丧失信任。 心里盘算着不行的话就分散开去别的坊市购买,或许一次买不够所需的量,但总比买到假货要好。 耳边的叫卖吆喝声不绝,他却一点停下的想法都没有。 身后小厮见他就要走过一家饴糖摊连忙快走几步低声提醒:“陈管事,那边还有一家卖饴糖的,要过去看看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陈康在看清摊位后坐着的那人脸后,身躯猛然一颤,这、这不是四老爷吗? 他跟其他来到岭南安身之后才招进桑宅的下人不同,作为桑家的家生子,他自小就知道在桑府之中谁是主人谁是仆人,甚至当初桑永景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他就在当场。 知道自家二老爷和四老爷关系不错,他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更不知道该不该买下他们的饴糖。 但当他的视线落到桑永景衣摆下方沾染到的大片污渍后,他一咬牙,壮着胆子上前。 “四老爷,二小姐,您这糖怎么卖?” 这个称呼恍如隔世,桑永景已经许久未曾听过别人如此称呼他,能这么叫他的,定然是以前桑府里的人。 他盯着陈康低垂着眼的脸看了会儿,总算想起他是谁:“哦,你是叫……陈康是吧,之前去找二哥的时候在他旁边见过你。” “回四老爷话,小人今日正是被二老爷派出来采买东西的,没想到正好瞧见您二位。” 陈康没想到自己主动上来搭话,桑永景丝毫不见窘迫,还记得他的名字,只觉胸口一热。 桑永景顺着他身后看过去,见到板车上装着的油盐酱醋一下明白过来:“噢,二哥又开了酒楼,挺好挺好。” 这个又字用得很微妙,让他想起这间酒楼在自家老爷接手前关过一次门,陈康脸色一红,小声为自家老爷辩解:“之前不是二爷在管。” “我知道二哥的手段,酒楼这次定然能生意兴隆。”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桑永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家里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劳四老爷惦记,家里一切安好。二爷时不时念起要去看看您和老夫人,就是病迟迟不见好,这才一直耽搁。” 陈康回答得很是笼统,对家里事一笔带过,只提及桑永年的病。 桑永景一下担心起来:“二哥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打从安定下来,就一直病着迟迟不见好,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不得累。” “那二哥怎么还要开酒楼?不是还病着吗?” 桑永景眉头皱得更紧,心里盘算着得抽空去看看二哥,病了这么久他居然毫不知情,兄弟哪有做到这种份上的。 “我们这些手下人帮忙看着,二爷偶尔来一趟。”陈康回答。 其实这事桑家宅院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家里缺钱,只能逼得病重的二爷拖着病体开铺子。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但这些事不是他一个仆人能随便议论的。 桑永景又追问了些桑永年的近况,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提起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开始有闲心跟他聊些别的。 “我记得你刚刚问这糖怎么卖?糖还没买呢?” “是呢,正好瞧见四老爷和二小姐在卖糖,小人想着买谁的都是买,便过来问问,也好跟您问声好。” 陈康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被桑永年看中并交予重任,他的为人处世和圆滑程度自然是上上等。 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兄弟之间闹个别扭生个闷气,没准哪天就说开了和好。 他们这些下人要是真以为桑永景分家之后,就是谁都能上去踩两脚的,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来得更好,至于买回去的糖不好,二爷知道他是买下四老爷的糖,也只会让他再重新买一份,绝不会骂他更不会觉得他办事不牢。 第一百零五章 把腰杆给挺直,站着挣钱 “那你可找对人了,我们卖的糖都是亲手做的,你尝尝,不甜不要钱。” 说起自己卖的糖,桑永景一下激动起来。 他现在一点也没有自己日子过得不好,还被以前家中仆从看见的窘迫,只有对自己劳动成果的骄傲与自豪。 见他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托词,陈康试探着说:“那我尝尝?” “尝尝吧,我们自己熬的糖。”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桑榆这时开口,说着话随意从堆成小山的糖块堆中拿出一块,在矮几上砸碎,示意他随便拿。 陈康这次学乖了,也不去拿中心部位,只拿中间那段的糖。不论糖好或者不好,他总得心里有点数,才能更好地跟二爷交代。 糖还没入口,淡淡的甜香味就先飘进鼻腔,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果香味。 陈康一狠心将糖块扔入口中,他已经做好了尝不到什么味的准备,打算等会儿不管甜还是不甜,都做出被惊艳的表情。 最先接触到糖的是舌尖,糖块被舌尖挑着轻轻翻动两下,表面凝固的糖壳最先被唾液溶解,一股浓烈的甜香味在口腔中爆发。 甜味很浓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腻,原本淡淡的果香此时变得浓烈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吃的不是糖,而是颗甜度超高的果子。 脸上的表情根本不需要伪装,在吃过那么多饴糖之后,他终于吃到了真正的好饴糖。 本就不大的糖块很快在嘴里化完,甜味似乎还残留在齿缝间。陈康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第二块糖,这次不为辨别真伪,只是还没吃够。 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直到将整块糖都差不多吃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品尝美味的食客,而是个负责采买的。 用手背轻轻擦过没什么痕迹的唇角,陈康清了清嗓子,控制好脸上的表情,真心实意地夸赞:“这糖味道可真好,今儿一路逛过来,就没尝过滋味这么好的。”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咋样,要多少?我给你秤上。”桑永景满脸自豪,说着话就要开始动手。 陈康早就做过打算,此时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说:“酒楼新开,需要的用量大,小人瞧着这些糖也不算多,干脆就全要了,省得您二位麻烦。” “全要?那感情好啊,记得用银子结账。”桑永景巴不得赶紧把这些糖给卖掉,自己和女儿也能尽快从这里脱身,饶是如此他还不忘桑榆先前的叮嘱。 桑榆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自己来说:“陈管事,你还是先验验货再过称,咱们虽然认识,但该有的步骤也不能少不是。” 她不是想要没事找事,只是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分了家的兄弟。哪怕是二伯手下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要是被对方认为她们家就是个想时不时打秋风的穷亲戚,本就不太能看得起桑永景的桑家其他人,怕是会更瞧不上他们。 这糖哪怕不卖给桑家,凭借着出众的品质也能卖给其他人,照样能挣到钱。 所以她现在所做的,就是在挣钱的基础上,把腰杆给挺直,站着挣钱。 闻言陈康深看了她一眼,这位二小姐可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像是四老爷家里出来的,倒更像是二爷家里的。 他笑着答应下来:“唉,二小姐说得有理,那就按正常采买流程走。” 正常的采买流程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买下几十斤的糖,过称、从中抽查、观察色泽等等一系列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 嘴上说着按正常步骤,实际上陈康在操作的时候还是适当放宽了些,主要这些糖的品质确实好,色泽统一,抽检的几块也都很正常。 见他检查得差不多,桑榆打算去附近摊位借秤,被陈康拦下:“二小姐,不用借,我们自己带了秤。” 秤这种衡器,几乎是所有采买人员都必备的一件工具。 摊贩们有秤,但购买量一旦大起来,就很容易在秤上做些手脚。让摊贩自己秤一次,他们再过一次秤,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正好,我也就不去麻烦旁人了。” 桑榆一喜,总是借秤用虽然不是太贵,但确实有些麻烦,如果以后还要做类似的生意,迟早要买杆秤回来才更方便些。 一直盯着这边的张秀兰不停地磨着后槽牙,鼻孔里喷出的呼气声一声比一声大。听得她摊位旁边的摊贩下意识地往远处避了避,心里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吧。 张秀兰自然不是得了癔症,她只是发现自己的两个仇人居然认识,那个采买的跟卖糖的父女俩有说有笑一看就是熟识。 现在还开始过秤,显然是要买他们的糖。她有理由怀疑,一开始那个采买的年轻人就没想过要买她的糖,纯粹是过来羞辱她。 心中的怒火翻腾,烧得张秀兰坐立不安,她时不时地往街口方向张望,想着自家当家的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那两伙人就要完成交易离开了。 天空陡然发出一声轰隆巨响,紧接着,酝酿了一整夜的大雨终于落下。 斗大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就浸湿了一大圈,几乎眨眼工夫,原本干燥的青石板地就彻底湿透。 雨点落下的第一时间,机灵的小伙计就已经拉起板车前面的油布,遮住板车上的瓶瓶罐罐。 糖块的称重此时差不多到了收尾环节,将最后一盘碎糖块称完塞进油布中避免被淋湿。 陈康快速心算:“二小姐,一共是七十三斤九两,就按七十四斤给您算。那就是四千四百四十文,给您四两五钱银子可好?” 雨势很大,板车上倒是备好了油布,却没备蓑衣和雨伞,又是露天的街市,几人只能站在雨中,一下被雨浇了个彻底。 桑榆将手搭在眉上,免得雨水涌进眼睛里睁不开眼,她微微摇头,加大声音喊道:“该多少就多少,你给四两四钱白银,剩下的零头当我们送你的。” 第一百零六章 要是抢了,转手一卖能挣多少 糖块就算再小心,装在袋子里总有不小心磕碎的,那些碎糖渣本来就应该作为正常商品卖出去,抹去零头才是应有的做法。 雨实在是太大,从头顶流下的雨水糊得陈康都快睁不开眼,他也不想跟桑榆墨迹,爽快答应下来。 “行,那小人就先谢过二小姐赏。” 他从随身携带的钱袋中找出四大一小的碎银,用钱袋中的小剪刀在小的那块上剪下约有五分之一的银子,而后将剩余的递给桑榆。 他已经在短暂的接触后,清晰的知道谁才是四房如今当家做主的人。 “雨实在是太大了不好给银子称重,但这一两的碎银都是提前称好的准没错,小的应该也大差不差。如果二小姐回去发现少了,回头我再给您补上。” 古代的银子和电视剧的可不一样,真正在市场上流通的都是些碎银。 一般人想要用银子,都得现剪现称,根本不存在一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白银的场景,需要用到那么多数量的时候,更多是用银票。 “已经足够了。” 桑榆接过银子轻轻掂了掂,四两四钱的白银换算成现代单位,差不多也就两百来克,约等于一盒牛奶的重量。 但握在手里却只有小小一团,完全没有同等数量的铜钱堆在一起更让人震撼。 “雨越下越大了,二位要不同我去避避雨?”陈康发出邀请,雨下得太大,他打算先找处地方避避雨,买上身蓑衣再回酒楼。 “不了,我们还要赶回家里。”桑榆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可没忽略不远处灼热的视线。 她们的危险还没解除,要是真跟他一起离开,怕是会连累到他。 陈康也只是礼貌性地问上一句,被拒绝后简单交谈两句便领着人推着板车离开。 桑榆和桑永景顶着雨收拾起东西,其实也没什么要收的,连袋子都送给陈康装糖,就剩矮几上铺着的那些叶片。 桑永景一边装模作样地收拾着,一边眯缝着眼睛朝桑榆大喊:“我们怎么还不走?” “让陈康他们先离开,我们反正已经淋湿了,迟会儿走也无妨。”桑榆同样大喊回去。 雨密得像是有人提着桶从头顶往下倒,说话声音小点根本盖不过雨声。 桑榆低头整理着矮几上的叶片,将被雨水冲刷到四处的叶片归拢到一处,悄悄瞥了眼张秀兰的方向。 张秀兰虽然也带着油布,但远没有小厮那么机灵提前将油布展开,一拉就能盖住东西。 那张油布被她整齐叠好放在运糖的竹筐最底下,上面还压着些许未曾摆在矮几上的糖块。 这些是没经过勾兑的糖块,专门用来应付那些想要通过品尝检验的采买人员。 雨下得太急,她还得忙着将油布从筐底抽出,等油布展开盖在糖块上的时候,最外层的糖块已被温热的雨水浇透。 糖化得很快,棕色的糖水伴随着雨水一起从矮几上滴落至地面,与地面的积水汇集在一起,人踩过去都觉得黏脚。 这一幕看得张秀兰心疼不已,她花大价钱买来的、花大工夫做好的糖,就这样被糟践了。 哪怕现在盖上油布也不能保证里面的糖安然无恙,多半都被雨水给融化了一些,等后面还得回炉重造。 她愈发地恨那对卖糖的父女,都怪她们,不然她哪会如此狼狈。 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边的两帮人交易已经结束。 先前来她摊位上买过糖的那个年轻人以手为伞遮在头顶,快步走过她的摊位,身后还跟着两个推板车的伙计。 板车上盖着油布,油布下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了不少东西。 这要是抢了,转手一卖,能挣多少钱呐? 心中倏然闪过这个念头,张秀兰不由心动。 她们两口子辛辛苦苦卖糖得等卖到哪天才能把借来的银子还回去,才能发大财。 要是趁着大雨劫了那板车,再把那几人杀了往深山里一丢,谁能知道是他们干的。 人的邪念一旦滋生出来,就会迅速壮大并吞噬理智,张秀兰此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居然动起了杀人夺财的心思。 远远地跑来一人,手中撑着把油纸伞,瞧见张秀兰傻乎乎地坐在油纸旁淋雨,连忙加快步伐。 王承平将伞撑在张秀兰的头顶,看着矮几上不断往外流的棕色糖水心疼不已:“娘子,你怎么不早些盖上,雨都把糖给淋坏了。” “糖坏就坏了不打紧,当家的,我问你个事。”张秀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李家兄弟这次来了吗?” 她口中的李家兄弟,并非什么善类。自小便跟在些地痞流氓身后鬼混,长大后更是浑不吝,把家里长辈给活活气死。 听他们自己说,曾经杀过人,每次跟他们见面张秀兰都怵得慌,这次却格外盼望着他们也一起来了。 王承平有些不解:“之前你不是还说让我少跟他们俩混在一起吗?怎么忽然提起他们?” 闻言张秀兰有些失望:“他们没来啊,真是可惜了。” 很快她又抬起头问:“一共来了几个人?” 仗势欺人,让其他卖糖的人不敢再继续做这一行,这种事他们不是头一回做了,经验丰富得很。 “时间紧,这里离西城又远,我只来得及找到三个人。”王承平去的时间可不算短,那是因为他一路直奔西城去找熟识的人。 “三个?也行吧。”人有点少,不过张秀兰转念一想,加上她家当家的也有四个人,四个大男人对一大一小,绰绰有余。 在看见王承平的第一时间,桑榆就停下手中的动作,挎上小篮拉着桑永景就往外走。 没想到她想着不要牵连到陈康他们,却等回来了张秀兰的男人,他的到来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帮手到了。 路过张秀兰她们的摊位时,彼此四目相对,却谁也没说话。 他们前脚刚走,王承平后脚就跟了上去,张秀兰忙着收拾自己的货物。 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当然逃不过桑榆的眼睛。 第一百零七章 你不跑?你敢抢吗? 她在桑永景耳旁叮嘱:“他的人应该就守在坊市门口,等会儿到了升平坊的十字路口,你就直接往北跑,然后一路往东,确认甩掉那些人之后再折返回西门回家。” “如果甩不掉,就跳河顺游往下游一段。” 桑永景听得直皱眉:“那你呢?你怎么办?”他不关心自己能不能跑掉,只想着她要怎么脱身。 桑榆轻笑一声:“呵,爹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的人吗?放心吧,咱们兵分两路才更好。” 她这话说得有理,以桑榆以往的做事风格来说,她不是个会随意以身涉险的人。既然她敢来这里卖糖,就说明她有把握甩掉那些人。 “行,爹在西城门口等你。”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在城门口等到她再走。 “好,一言为定。” 王承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正如桑榆所料,他带来的人不敢直接进坊市里抓人闹事,只能守在坊市口。 反正到时候她们得去交牌子,守株待兔,总能等到。 走过乙区的街道,来到四区交汇的十字路口,桑永景忽然发足狂奔,一路往北边丙区跑去。 王承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拔腿去追,刚迈出两步却又看见站在原地转过身朝他笑着的女孩,她摊开的手掌心里正躺着几块白花花的碎银。 见他看过去,女孩还抬起另一只手朝他招了招,满脸的笑意看在他眼中只剩下挑衅的意味。 她爹是害怕了自己跑了?那怎么会把钱都留给小姑娘呢?一个个问题闪过王承平的大脑,让他迈出去的步子慢慢停滞下来。 转念一想,那男人跑就跑了,反正钱都在这小姑娘手里,少了个大人抓起来还更方便些。 想通之后,王承平索性也不去追都快跑没影的桑永景,一步一步朝着桑榆走近。 桑榆也不躲不避,面带笑意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 “你不跑?”王承平离她越近越觉得古怪,他本来以为这小姑娘不过是虚张声势,等他走近之后就会暴露出真实的情绪。 但没想到,她好像真的不怕自己。 “我为什么要跑?银子就在这里,坊市之内,你敢抢吗?”桑榆话里充斥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王承平几乎瞬间就被激怒,狞笑着盯着她,双眉下压形成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她,咬着牙说:“我不信你不出坊市。” 他打定主意要跟在她身后,任由她在坊市内乱转,反正等宵禁之前她肯定是要出去的。 至于他和那几个兄弟,钱都到手了,不去青楼里耍一耍快活快活岂不是浪费大好光阴。 “我当然要出坊市,而且现在就出。”说完这句话之后,桑榆收回手掌将几颗碎银握紧,迈步就往外走,王承平连忙跟上。 坊市口的小房子屋檐下躲着不少没带雨具的行人,互相交头接耳地聊着些什么好不热闹。 屋内也是人头攒动,下这么大的雨,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买东西,交过商税拿过牌子的商贩们都来还牌子。 桑榆走得并不快,手指轻轻扯动几下头发,很快大雨便将她的头发冲散,披落至背后,看起来好不狼狈。 进入小房子还牌子之前,桑榆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周围一圈,很快目光锁定在坊市口对面屋檐下穿着蓑衣的三人身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三人应该就是王承平找来的帮手,看外形模样,还都挺壮实,真看得起她们父女。 没有过多停留,带着湿漉漉的一身雨水,桑榆迈进屋内,很快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王承平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确认她进去之后,立马小跑到那三人身旁,躲在檐下避雨。 瞧见他被淋成落汤鸡,其中一人调侃着说:“王大哥先前不是还撑着把伞吗?这是舍不得嫂夫人受苦,把伞给她了?” 王承平正擦着脸上的雨水,听见他的话,立马怼回去。 “去你的赤佬,让你多带两件蓑衣,你非说家里没有,怎的你家中正正好就三件?” 被他骂的那人憨笑着想要挠头,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脑袋上顶着蓑帽,只能又悻悻放下。 “嘿嘿,真的就三件,回头等挣了钱我定然给王大哥和嫂夫人一人买上一件。” 王承平没有跟他吹牛闲聊的雅兴,直奔重点:“别贫嘴,带了家伙事吗?” 旁边一人插话:“带了把匕首和一把柴刀,我刚顺着你的视线看过去,不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片子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带着家伙事就好,王承平心里底气更足了几分,训斥道:“你懂什么,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要是一般的小姑娘,早该在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盯上的时候,露出害怕或恐惧的情绪,更胆小些的当场求饶他也不是没遇见过。 这人很是古怪,不能小觑。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此时终于出声,问得也很简短:“多少钱?” “四五两银子应该是有的,足够咱们兄弟几个分的,放心吧。” 王承平知道他的意思,这小子平日里闷声闷气的不爱说话,真动起手来比谁下手都狠,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 原本收商税的小屋此时挤满了人,人群摩肩擦踵,时不时传来几声“唉哟”惨叫,那是不小心被人踩着脚了,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道歉。 本就燥热的天气,哪怕大雨倾盆落下也没带来一丝凉意,反而因为人群的大量聚集,使得屋内迅速升温,热得人直冒汗。 交了牌子的人不想淋雨,躲在门口两边,没卖完的货物凌乱地堆在一旁。还没交牌子的人一个劲地往里挤,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不少人都是雨刚落下来便收拾东西过来,身上没有淋湿多少。 乍一看见浑身湿透,不断往下滴水的桑榆都是一惊连忙避开,生怕自己身上沾到一丁点的雨水。 原本闹哄哄的屋子因为桑榆的到来反而变得有序起来,拥挤在一起的人群纷纷自动避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第一百零八章 想花钱跟妹妹换身衣服 走到收牌子的管事面前时,他还记得桑榆,见她如此狼狈,不免多问两句:“小姑娘你怎么淋成这样?” 说着话他还朝左右张望两下,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又问:“你爹呢?怎么也不给你买把伞。” “我爹有事先走,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慢了点就淋了会儿雨,不打紧的,咳咳,等回去熬点姜汤就行。”桑榆嘴上说着不打紧,却轻轻咳了两声。 她浑身上下就挎着个篮子,能收拾多久把自己淋成这副模样。 在坊市多年的管事一下就猜出事情大概,但他也没多说什么,收回桑榆的牌子,在登记名册上打了个勾。 没能成功忽悠到对方,让他庇佑自己一二,桑榆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这种老油条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没那么多的善心可发。 好在她也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打算。 桑榆找了处人少的墙角,刚一蹲下,原本还坐在旁边的人立马挪远了些。 “……”倒也不必如此避之若浼,她还能把自己身上的雨水挤到他身上去不成? 一个个商贩原本想的是在屋子里躲躲,等雨小一些再离开。 这个天最是爱下阵雨,来得又急又猛,但去得也快,黑沉沉的天空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恢复澄蓝一片。 却没想到这场雨根本就没有要小或者停止的迹象,天跟被捅了个窟窿一样,哗啦啦地往下倒水。 路上的水来不及顺着沟渠排走,连青石地面上都积蓄起一寸余深的积水,走在路上还需要涉水而过。 避雨的人群开始发愁要如何离开,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有人提议让几个人冒雨去买蓑衣和雨伞,瞬间得到一众人的赞同,但却迟迟没人站出来做舍己为人的好汉。 桑榆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很快锁定在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身上。 女孩身旁还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父亲。 桑榆起身朝那对父女走去,等到近前先打了声招呼,而后才开口说明来意:“二位,不知道你们住得离这里可远?”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本就戒备的父女二人更加警惕,男人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皱着眉头问:“住得远还是近关你什么事?” “我被歹人盯上了,想花钱跟妹妹换身衣服。如果您二位住得近,可以等到快宵禁再回去,也能更加安全些。” 桑榆一边说一边掏出块小碎银,这是她刚刚蹲在角落里悄悄用菜刀剁下来的,约莫有一钱左右,也就是一百文,用来换身麻布衣服绰绰有余。 何况她身上的衣物还是上好的料子所做,一件抵得上几十上百件的麻衣,哪怕不给钱对方都赚大了。 男人虽然没有仔细研究过布料,但看她身上衣物的针脚细节也能猜到应该价值不菲,闻言有些心动,同时心中的疑惑更深。 “你家里人呢?你爹娘呢?换衣服以后不会找上门来讨要吧?”男人问。 “那自是不会,爹娘今日有事先行离开,孤身一人的我便被几个地痞流氓给盯上了,还望二位帮帮忙。” 桑榆话语恳切而又真诚,丝毫没有高高在上施舍对方的态度。 躲在男人身后的麻花辫女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地说:“爹,我们帮帮姐姐吧。” 男人本就软化的态度,再加上自家女儿的请求,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女孩的身形相对瘦小,找了处角落位置,男人脱下自己的外袍充当帘布,两个女孩躲在角落里互换衣物。 桑榆先脱下自己的外袍,然后使劲拧干上面的雨水,再三确认实在挤不出来后,才将外袍重新抖落开递给小女孩。 “抱歉,我的袍子淋湿了,你穿上不会很舒服。” 女孩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外袍,满眼都是惊讶与喜爱:“这么好看的绣花这么舒服的料子,真要跟我的换吗?” 她身上穿的是娘亲亲手给她缝制的袍子,麻布料子,左侧胸口还绣了只小蝴蝶,根本不值什么钱。 哪怕是只有新年才能穿的新衣,也远没有如此精美的绣花。 “当然,你身上的衣服也很好看啊,这蝴蝶样式可不多见。” 桑榆失笑摇头,小孩子总觉得漂亮的精致的最好,其实自己身上穿着的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的。 互相换了外袍,小女孩摸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舍不得挪开眼,一看就是特别喜欢。 男人重新穿好外袍,看着女儿喜不自胜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将先前桑榆递给他的那块碎银又还回去。 “换衣服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便宜,这银子你拿回去。” “可……”桑榆不想收,她跟小女孩换了衣物,很有可能那些人迟迟不见她出现,直接找进来,到时候父女俩可不好脱身。 “没什么可不可的,穿你衣服我们占了便宜,当然就要承担与之相应的后果。我们就住在附近不远,给街上的地痞交过钱,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男人直接打断她的话,他虽是个小商贩,但脑子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接受衣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自然知晓,只是女儿那双望着衣服亮晶晶的眸子实在是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桑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几个人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到时候就算发现她已经跑了,应该也不敢太为难他们。 她忍不住多叮嘱一句:“那几个不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你们还是多加小心。” 至于衣服的差别,她完全不在乎,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还是绫罗绸缎,都不影响她还是她。 先敬罗衣后敬人,那也得看在什么场合。 在村子里就算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估计一个个也只会在背后说这人是怨种。好好的值钱东西不收好,穿身上显摆,迟早得被贼给偷了。 何况已经挣到了钱,可以置办新衣服。 她再也不想过那种只有一身衣服,晚上洗白天穿的生活,每晚都得担心第二天有没有衣服穿。 “放心,我晓得。” 这边刚换好衣物,门口就骚动起来,一群人迅速围拢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知道她有多努力吗? “卖伞咯——卖油纸伞——卖蓑衣咯——” 随着商贩的吆喝声传来,桑榆才知道是什么回事。 原来是卖蓑衣油伞的商贩沿街售卖,见这里聚着乌泱泱的人群过来售卖。 她顿时两眼放光地往人群中挤。 原本还想着换完衣物后鼓动人群冒雨冲出去,现在有卖蓑衣油纸伞的岂不是更好,两样东西随便一样都能遮住她的脸。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杀出重围,一问价格顿时蔫了。 雨具怎么这么贵啊! 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稀奇的油纸伞要价一百二十文也就算了,看起来完全由普通草叶搓绳扎成的蓑衣居然也要一百文,抢呢! 早知道卖雨具这么挣钱她还搞什么制糖卖糖的,直接做雨具就是。 嘴上嘟囔着贵的要死,桑榆动作麻利地掏出那块一钱重的碎银买了身蓑衣,还附赠一顶结实的防雨斗笠。 蓑衣一入手她就知道为何敢卖这么贵了,整件蓑衣的分量并不算重,由棕榈叶搓成棕绳后手工编织而成,纹路细密紧实,一看就是下了大工夫的。 虽然原材料几乎零成本,但在一件蓑衣上花费的人工成本绝对远远超出常人预料,要是放在后世,怕是能直接申遗。 卖雨具的小商贩挑来的两个背篓中的油纸伞和蓑衣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这个价格要是放在西城,一个个定然是宁愿冒雨跑回家多喝点姜汤也不愿意多花这份钱。 但这里是哪?专门与酒楼饭馆做大宗交易的升平坊,谁手里还拿不出一百文。 屋内只有没抢到的人的自责懊恼声,丝毫不见抱怨雨具太贵的埋怨牢骚声。 没想到生意如此火爆,售空货物的小商贩脸上是喜笑颜开,一边美滋滋地挑起扁担一边安抚众人:“诸位别急,小人家中还有些存货,这就回去取来。” 如此,那些没能买到雨具的人才逐渐安静下来。 买到雨具的人带上自己未卖完的货物,或穿上蓑衣或撑开油纸伞,陆续往外走。 桑榆看这架势,迅速将蓑衣穿好,戴上斗笠拉低帽檐,混在人群中一并往外走。 她身形矮小又披着件蓑衣,在一众人群中并不起眼,哪怕是一直盯着门口的四人也未能看出端倪。 王承平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门口位置,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人,他怕桑榆混在人群中偷跑。 “你们看仔细点,别让那个小丫头跑了。” 嫌站的时间太久腿麻,旁边一人向后半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嗐,我记得她穿的什么衣服,她不在这些人里。” 不爱说话的刘茂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去上个茅厕。” 王承平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快去快回。” 桑榆跟着人群一路往外走,为了不露馅,她连一直挎着的小篮子都没带,留给了那对父女,只把那把菜刀别在腰后。 出了升平坊之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想要全身而退好像也没她想象的那么难。 顺着大路往西走,桑榆渐渐觉出不对来,好像有人在跟踪她。 拐过上一个路口时,后面那个穿着蓑衣的人就不远不近地在她身后,现在也还在,总不会恰巧跟她一样是要去西城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在路过一条小巷时,匆忙加快脚步,迅速钻入巷内。 原本不远不近跟着的刘茂眼见目标跑了,哪还能继续假装路人,连忙快步跟上,跑到巷口后却没看见人。 他又紧走两步,想着是不是已经拐进更深些的巷子,刚拐过弯,脖子上却架上了一柄冰冷的利器。 他心中一惊,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了眼,只能看见泛着寒光的刀刃。 是把刀,还是把极其锋利的刀。 桑榆的声音幽幽在他背后响起:“你先蹲下来点。” 她这个身高,想把刀架在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上,知道她有多努力吗?得亏墙角有块大石头,不然她就只能考虑抵在他的后腰上了。 是她。刘茂心念一动,有心想凭蛮力挣脱,毕竟对方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哪怕拿着刀也下不去手。 似是知道他所想一般,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又往里逼进几分,刀尖刺破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滑进胸膛。 “嘶……女侠饶命!”疼痛感让他脑子里的小心思霎时间烟消云散,刘茂瞬间认怂,就势缓缓跪倒在地上。 这下桑榆握刀的姿势更加顺手,她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问自己已经足够谨慎,换了外袍、舍弃了篮子、外面还披着蓑衣斗笠,哪怕是亲爹站在面前都不一定能认识,这人居然能认出她。 “鞋子没换。”哪怕是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刘茂还是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语。 被他一提醒,桑榆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黑乎乎的,看起来跟别人穿着的布鞋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她动了动脚,换了个角度,一下明白过来。 桑府怎么可能给自家小姐穿普普通通的布鞋,哪怕外表看起来漆黑一片,其实下面也带着暗纹。 直视是看不出什么区别,但在行走之间,便能看见淡银色的暗色花纹随步动而显现,那是专门织进面料里的银丝。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桑榆夸了一声,又问,“那怎么就你一个追过来?想独吞?” “他们心思不正,我只图财。” 桑榆微微挑眉:“你很缺钱?” 这人虽然跟王承平混在一处,但她总觉得他并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我娘病了,治病要很多很多钱。” 刘茂难得一次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他沉默片刻后又说:“能不能放我一马?” 桑榆本来就没想杀他,杀鸡杀兔她可以眼也不眨,但这可是杀人。从小在法治社会长大的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起码现在没有。 “我放你一马,以后你要是伺机报复怎么办?” 桑榆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最近半个月乃至于一整个月都不再进入岭南城。 但她知道,桑永景定然会要进城看望自己二哥,这事她拦不住。 她自己遇上这些人倒是不慌,就怕他们盯上桑永景。 第一百一十章 原来你会说话呀 “我不会。”刘茂虽是跪着,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越看他桑榆越是觉得奇怪,他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个地痞流氓,怎么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说不会就不会?我怎么相信你?”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只能听见雨水落在屋檐瓦片上发出的哗哗响声。 刘茂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般,终于开口:“自曾祖开始,家中世代行伍,刘某定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勾当。” 说完之后他原本挺直的腰杆一下弯了下去,像是心中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彻底敲碎般。 他本以为在自己说完以后桑榆会立马质疑他话中真伪,却迟迟没等到她问话,似乎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仔细一听,她正掰着手指头一边念一边数着他刚刚一句话说了多少个字。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哇塞!你居然一句话说了二十五个字,原来你会说话呀。”桑榆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他一直少言寡语的,她还以为他不会说长句呢。 “……”刘茂一阵无语,他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 脖子上的刀忽然被人抽走,桑榆握着刀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向他。 缩在斗笠下的一张小脸似乎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娇俏可爱,丝毫看不出刚刚她还拿着把菜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你就这么放过我?”刘茂有些没回过神,这么简单就放了他? “我相信你说的话,骨子里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以后别干这行当了,别让家里人抬不起头。” 打他说出家里世代行伍开始,桑榆就知道他身上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是军人特有的气质,眼神坚定、身形挺拔、面对任何困难都不退缩。 “可我需要钱。”刘茂抿了抿唇,依旧跪在原地没动。 他哪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些什么事,每逢年节娘亲张罗着让他祭祖,他只敢摆上些祭品后就逃出家门。 他怕,怕家中祖辈发现他干了多少有悖家风的缺德事,怕亲爹在天有灵晚上托梦说他是个不孝子。 可他依旧在跟着那群地痞流氓鬼混,因为这样才能更快地挣到更多的钱。 “你娘生了什么病?” 桑榆突然动了丝恻隐之心,他沦落到如今境地,无非是因为母亲重病缺钱,或许她以现代视角来看能有些别的办法。 刘茂吐出两个字:“虚劳。” 他四处请大夫来看过,得出的结论都是虚劳。 长期的忧思过度损伤心脾,引发气血两亏,再加上长期的体力劳动耗损气血,最终在得到他爹葬身西南战场的消息时,彻底爆发出来一病不起。 这病会让人持续高烧、神志昏沉,唯有人参一类的名贵药材才能治愈一二,但所需的剂量太大,他买不起。 虚劳?桑榆眼睛一亮,这病她知道啊。 她曾经去医院探望过一名因病入院的长辈,不算什么大病,做完手术后那位长辈恢复得还挺好,就是得了轻度的虚劳病。 她身为一名厨师,总不能空着手去看望病人。所以专门研究了一下什么事虚劳病,有没有什么药膳能补一补。 想起自己当时做药膳用到的药材,桑榆猜测着问:“你娘要用什么药材?人参?” 刘茂轻轻点头,不仅仅是人参,还有很多别的昂贵药材,只是人参最贵最费钱。 他娘的病就像是个无底洞,靠正经路子根本挣不到足够的药钱。走投无路之下他才选择跟着那些人混,起码来钱很快。 哪怕如此,他娘的情况也不大好,只能算是被吊住了命,一旦哪天药断了,他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没试过别的法子吗?”话刚问出口,桑榆就自觉失言。 那是他的亲娘,生病之后肯定什么能想得到的法子都试过了,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只能用人参吊命。 刘茂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依旧在原地跪着。 地面积蓄的雨水顺着他的膝盖不断往上蔓延,腹部和大腿左右的衣服已然湿透。 “我知道这个病,有些不知道算不算法子的法子,你要听听看吗?”桑榆觉得自己还是能帮就帮一把。 “还望不吝赐教。”刘茂一下跪倒在地,身子趴进泥泞的水中。 小巷中铺的路可不比大路那么齐整,砖石间的缝隙里全是黄土,被雨水一冲,染得地面积水都浑浊一片。 桑榆连忙将他扶起:“我知道一些食补的方子,虚劳说到底还是体虚需要多补充营养。” “你回去以后可以试着按我教你的方子给你娘做些饭菜吃,至于有没有效果,我真说不准。” 她能看出刘茂此人秉性不坏,身上也没有杀过人的煞气,更是为了母亲的病才沦落到如今境地。为此,她愿意尽己所能帮帮忙。 “你跟我说说你娘的病症有哪些表现。”食补也要分型对症,不然很容易出现差错。 一说起自己娘亲的病,刘茂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张口就来:“我娘平日里多汗,面色苍白,晚上总是睡不着心悸,哪怕大夏天也总是喊冷。” 好嘛,气血两虚就算了,还阳虚。 桑榆仔细回想片刻,开口道:“我说几味药名你记一下,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熟地、当归、川芎、白芍八味药材,配上干姜,与鸡肉同煮。” 原本抱着试试无妨心态的刘茂听她流利地报出一个个中药名,其中还有几味与大夫给他娘开的药方中的药材重叠,一下变了神色。 他表情凝重地问:“您学过药理?” 桑榆摆摆手,她哪懂什么药理:“我是个厨子,滋补的药膳自然懂一些。这方子你要是不放心就拿去给药房的大夫看看,再决定要不要用。” 说完她打算离开,也不知道她爹是不是还在西城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耽误这么久,是时候回去了。 “行了,你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你走吧。我也该回去了,这么久不见我,我爹该等着急了。” 她十分果断干脆地转身进入小巷,不再管刘茂的去留。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贼在哪?老娘的亵裤丢了三 刘茂在地上又跪了很久,终于缓缓起身,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没有注意到,桑榆最初站着的那块大石上,不知何时多出块双拳大小的青砖,布满砖身的青苔上还有几个手指抓握过的痕迹。 他回到坊市口的时候,卖雨具的商贩已经挑来了第二批雨具,一群人闹哄哄地哄抢着。 瞧见他回来,王承平同他招呼了一声:“茂子回来了,怎么去趟茅厕这么久?” 他倒也没指望刘茂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又继续说:“那小丫头片子可真有耐性,到现在都没见她出来。” 刘茂心说她不是有耐性,她是已经跑了,只是你们三个废物谁也没发现。 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人设,一言不发,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靠在柱子上。 脑子里思绪很乱,其实他身上藏着把匕首,那是他爹参军前给他留下的,他还记得爹将那把匕首交给自己时说的那番话。 “爹走以后,茂儿就是咱们家里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好娘亲,照顾好娘亲和自己。等爹回来以后,再给你说说爹在战场上有多勇猛。” 正如他爹所说,他在战场上极为勇猛,面对敌军数千人死战不退。最后整整一营五百人只活下来寥寥数十人,他的爹再也回不来了。 在巷子里被桑榆制住的那一瞬间,他大可以迅速甩开她的手,拔出藏在腰间的利刃反杀。 但他的良心、他自小受到的教育,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下不去手。 他可以欺负那些比他大的成年人,抢走他们的钱财。换做一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女孩,他真的能果断出刀吗?不能,他做不到。 刘茂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心软反而救了他一命。 桑榆不是不知道自己体力弱小很容易被对方挣脱。 如果追上来的不是刘茂而是其他三人,他们没有乖乖听话想要反抗,在他们挣扎的那一瞬间,她提前从路旁捡起的那块青砖就会狠狠砸在他们脑后。 将自己的生命安全置于危险之中,从来就不是桑榆的风格。 刘茂压低帽檐,眼神放空,脑子里思绪很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出路,光是想方设法地多挣些钱,就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精力。 但今日跟桑榆的一番交谈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他自小就想像曾祖、像祖父、像爹一样,从军报国。 只可惜,一切意外发生的太快、太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却不得不面对。 他想着等明日就去药房里问问大夫,桑榆给的法子管不管用。虽然也要用到人参,但远比之前大夫开的方子用量要少得多。 如果真的管用,他或许真的就不用再干这些事,或许能走上正途,或许能心安理得地祭拜先祖。 或许能在他爹的牌位前说出,他将娘照顾得很好,在他走后,撑起了这个家。 心里乱糟糟的,明知道要等的人已经离开却只能继续在这里傻等,刘茂不想挑明这件事,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跟桑榆有过接触。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雨仍旧未停,坊市门口小房子里的人影越来越少。 管事眼看着沙漏里的最后一缕细沙落下,敲响铜锣:“已至申正,大家下直吧。” 申时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而申正也就是四点整。 有着沙漏计算时间,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用来计算上下班的时间已然足够。 此话一出,原本就翘首以盼的众人纷纷收拾起东西,开始哄赶起仍旧留在屋内避雨的人。 与桑榆交换过衣物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趴在男人的肩头睡着了,此时被敲锣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向自己父亲。 “爹,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咱们回家。”男人将雨伞撑在女孩头顶,背上装着剩余没卖完货物的竹筐,迈步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时,他就注意到对面屋檐下四人紧盯不放的目光,那个小姑娘说的果然没错。 他倒也不慌,特意压低伞面遮住自己女儿的脸,然后走进雨中。 几乎是下一秒,四人便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升平坊男人一路沿大路往南走,穿过两条街,就在身后四人有些不耐烦,想着要不要直接动手把他给拖进小巷时,他主动转进一条小巷。 王承平心中一喜,虽然他不知道桑榆是从哪找来的帮手,但四对二,其中还有个练家子,他们占据绝对上风。 不怕打不过对方,就怕对方一直在大路上走,容易被人看见然后报官。 他连忙招呼着三人一起进巷子:“快快快,别让他们跑了。” 刘茂刚在巷子里挨过一刀,脖子上的伤口边缘皮肤还翻卷着,在进入巷子时下意识地慢下脚步,落在三人身后。 一进巷子,王承平便瞧见那个男人站在巷子中央位置,伞下露出的嘴唇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等着他们一样。 “哟呵,你倒是胆子大,不跑了?” “我为什么要跑,倒是你们,确定不跑?”男人语气平淡,丝毫不见被跟踪围堵的恐慌。 嘿,今儿真是邪了门了,遇见的人全都是这种态度。之前的那个女孩是,这个男人也是,他们凭什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王承平本就因长久等到而翻涌的怒气一下涌上头,从旁边一人手中夺过他提着的柴刀,作势就要冲过去。 男人见状也不敢再装什么高深莫测,连忙大声高呼起来:“来人啊,抓贼啊,贼人要杀人啦!” 压根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出,不过王承平丝毫不慌,冷笑一声:“你以为喊了就有用?” 这年头谁不是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有闲心去管陌生人的闲事。 却没想到,几乎是男人呼喊声刚起的下一秒,巷子里的家家户户便有了反应。 匆忙的脚步声、铁器落地的噼啪声,紧接着,一扇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手里握着木棍、菜刀、斧头的人从门内冲出。 其中一人口中还大喊着:“贼呢?贼在哪?老娘的亵裤丢了三条了,是不是你们偷的?” 王承平:……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怎么这条巷子里住的人全都这么热心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就落后几步的刘茂,在男人大喊周围屋舍发出响动时,就一言不发地往回跑。 他大概明白桑榆用的是什么法子了,可真是个聪明人。 他一开始就没进入太深,加上反应及时跑得快,在三人被前后围住之时,已然跑到了巷口,安静地站在一旁看戏。 而巷子中的三人可就没那么好运,城里小偷飞贼甚是猖獗,谁家没有几件被偷去的东西。 现如今小偷还敢光明正大地跑过来想要伤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各种武器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在三人身上。 一通拳打脚踢后,男人将自己睡熟的女儿交给妻子,上前分开众人:“诸位别打了,打死人不好向官府交代。” 被人群围殴的三人双手抱头缩成一团,身体还不时哆嗦两下,一看就是被打狠了。 察觉到身旁围拢的人群散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王承平缩着脑袋,从护在脑袋上的手肘缝隙中抬头看,正对上男人玩味地笑。 “不学好想对人家小姑娘下手是吧,实话告诉你,人早走了。你们跟了一路的是我和我女儿,老子故意领你们过来的。” 这话说的是杀人诛心,王承平本以为是自己一帮人不小心踢到了铁板,没成想压根就没找对人。 “行,是我们眼力不够,被打我们认栽。只是打了打过、骂也骂过,如今我们是不是能走了?” 这些人动手的时候虽然没有拿刀直接砍下来,但棍子一类的钝器可没少往他们身上招呼。 王承平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后背的肩胛骨被砸得生疼,要是脱下衣服定然是青紫一片。 他现在一点报复或者仇恨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走?”男人冷笑一声,“竹水巷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害这么多人淋了雨,不得赔点药钱?” 好嘛,他反倒讹上王承平了。 “你……”缩在王承平旁边的年轻人一下跳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就要开骂。 他们无缘无故挨了顿打不说,原本说好的抢银子分钱眼看也没戏,现在还要倒贴钱出去,他身上哪有钱。 这要真被他骂出声,少不了得再挨一顿打。王承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赔着笑点头答应下来:“应该的,应该的,该赔。” 说完他用眼神示意年轻人别乱说话,从身上摸出二钱碎银,毕恭毕敬地递给男人。 “您看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男人掂量着手里的碎银,二钱银子,分到每家手里也能有个十文左右,哪怕是街坊邻里,帮忙办事也得有利可图方能长久。 他终于松口:“街坊们,放人。” 堵住巷口的人群让出一条路,三人见状立马发足狂奔往出口跑,连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感受不到了。 跑出巷子回到大路之上,体力耗尽再也跑不动的王承平也不管地上积水,一下瘫坐在地。 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抱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钱没捞到老子还倒赔出去二钱银子。” “王哥你刚刚干嘛拦我,那人分明是在故意讹咱们。” 说话的是刚刚那个想要出声的年轻人,他对于刚刚没能痛骂对方仍旧有些忿忿不平。 王承平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不知道他在讹我,但就那种情况,要是不交钱,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天黑、雨夜、小巷、几十人围困,哪怕一人一口唾沫吐过来,他们都不能好受,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武器。 这种情况下不是他怂,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早知道一开始趁着那些人还没跑出来,就提着刀去制住那人。哪怕我速度不够,但茂子身手好,肯定来得及。” 年轻人小声嘟囔着,话语里满是对自己没能好好发挥的懊恼,提到刘茂,他往身周看了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茂子呢?” 不远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刘茂缓缓朝着他们走来:“没事吧?” “茂子你小子不地道啊,兄弟几个一起进去,就你跑得最快,也不知道拉哥哥一把。” 刘茂没有说话,几人知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觉得当时他大概正好落后几步,看情况不对跑得快。 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王承平发话道:“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先回去,再迟些怕是要宵禁。” “那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年轻人心中仍旧有着怨气,要他说,就该潜回去掳走那人的女儿,再一把火烧了他家的房子。 “不算的话,你还想怎么办?杀人放火、烧杀抢夺?”王承平一点也不想跟他废话,一骨碌爬起就往西走。 再不走等着城里打鼓宵禁,那是想走都走不了。要是被逮着宵禁之后不回家还在路上乱跑,可是要坐牢的。 刘茂默默跟上,今日跟桑榆的一番对话,让他内心有了些许触动。 但就因为一番话而随便舍弃来钱的门道,他做不到。那不仅仅是钱,更是他娘的命。 被跟踪过一次之后,桑榆一路上走一段就要回头看一眼,生怕再被什么人给盯上。 如此一来,速度又慢了几分,等她到西城门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在城门洞下伸着脑袋不停张望的桑永景。 看见她,桑永景也顾不得淋雨,手遮在脑袋上一路朝她小跑过来。 一到近前,桑永景就开始细细打量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厚厚的雨帘和蓑衣,精准地发现她的。 “榆儿,怎么现在才来,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受没受伤?你的衣服?”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桑榆身上的衣服换了。 “没出什么事,就是避雨耽搁了会儿,衣服是我主动跟人换的,方便脱身。” 桑榆简单两句话将事情带过,取下脑袋上的斗笠给他戴上,而后牵着他往城门洞里走。 “诶,你戴着,别淋着。”桑永景哪愿意自己戴,又取下给她戴上。 两人你给我戴我给你戴的忙活一通后,谁也没能避开被雨浇了一脸。 知道拗不过他,桑榆最终也不再继续挣扎,问起自己关心的事:“爹你出坊市时没被人跟踪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前好 “跟踪?没有没有。”桑永景连连摇头,他一开始也是提心吊胆,跑出坊市后跟做贼似的一路低着头避着人。 他倒是听话,桑榆让他一路走到河边再绕路回西城门,他就冒着雨老老实实地绕了一个大圈。 “难怪……”桑榆小声嘀咕一句,她就说为什么在城门洞下避雨的桑永景还浑身湿漉漉的。 “榆儿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桑永景一下没听清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桑榆摇摇头:“没什么,咱们回家吧。” 看样子雨是短时间内不会停的,再过不久就要关城门,她们不可能一直缩在这里避雨,趁早回去煮些姜汤喝也能驱驱寒。 她拿的主意桑永景自是不会出言反对,当即答应下来。 他不愿意戴斗笠,桑榆索性将身上的蓑衣解下递给他:“爹,你穿这个,我有斗笠就行。” 她身形瘦小,连两边肩膀都能缩在斗笠下面,只要不进行太大的动作不穿蓑衣也没什么问题。 她一副桑永景要是不穿她也不穿直接扔掉的架势,让他不得不穿上蓑衣。 两人冒着大雨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走去。 官道上的黄土被压了一层又一层,坚固而又厚实,哪怕是瓢泼大雨也丝毫未能撼动一二,只带走表层的浮土。 而荒原上的野地可就完全不一样,本就遍布着大小不一各种石头的泥土地,在经过大雨冲刷后,泥泞得不像样子。 几乎跟沼泽地差不多,一脚踩下去得极用力才能拔出来,稍不留意就容易将鞋一并留在泥中。 鞋袜早已湿透,大腿以下的衣摆被溅上泥点,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再一次弯腰伸手从踩出的泥坑中捞出鞋子,桑永景忍不住感慨一声:“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狼狈。” 遥想以前在京城的日子,不论刮风下雨亦或者风清日丽,对他都无甚影响,出行皆有奴仆提前备好马车接送。 有时他甚至还盼望着下雨天,觉得雨天坐在窗边,伴着一壶清茗听雨赏竹甚是高雅,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雅韵。 结果现在,他连鞋袜都保不住,需要探进泥水之中去寻。 桑榆早已脱了鞋袜提在手中,光脚走在泥水中。 虽然有被石头割破脚的风险,但总比一次次地去找鞋要方便得多,听见他的感慨笑问道:“爹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没那么好。”桑永景知道她撑起这个家着实不容易,言辞间没有说得太狠。 “呵,我倒觉得现在比以前好。”桑榆轻笑一声,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感受着雨水落在身体上的触感。 桑永景不解:“好在哪里?” 桑榆歪头看向他:“爹你还记得在桑府里,大哥和小弟上一次同时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吗?” “笑还分什么时候,上次不就是……不就是……”桑永景下意识地就想说出个一二三来,回想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 “爹你就别白费工夫了,在府里的时候,小弟还偶尔能笑一笑,大哥却整日板着一张脸,他过得并不舒心。” 哪怕桑榆不是原主,也能从她的记忆里看出这些,就不信身为人父的桑永景看不出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也无力去改变。 不仅仅不笑,在桑府里,桑兴嘉寡言少语,也就偶尔在和桑榆独处时会说上一两句话。 自打来到岭南之后,一家人的生活确实辛苦,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包括桑永景和施老太太在内,他们脸上出现笑容的频率大大增加了。 桑兴嘉和桑兴皓两兄弟也变得健谈许多,经常会笑着打闹玩耍,比在桑府里不知道要活泼了多少倍。 “……”桑永景一时间沉默无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桑府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的尽如人意,身为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四房,他们一家就像是寄人篱下生活的穷亲戚。 其他几房高兴了就过来逗一逗玩一玩,不高兴了就朝他们发脾气,他们还得笑脸相迎。 哪怕是同他关系最好的二房,也只是比其他两房稍微好些而已。 “行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别傻站在这里淋雨,也不知道棚子有几处漏雨的地方,看情况这雨且得下上几日呢。” 他不说话桑榆也不逼着他表态,一笔带过这个话题,继续迈步往家的方向走。 正如桑榆所预料的一般,她们所住的棚子屋顶确实靠不住,出现了十来处漏雨的地方。 家里的盆盆罐罐此时派上了用场,几乎走一步就能看见地上摆着一或两个接雨的棚。 好在下雨时棚子里有人,持续观察着漏雨的位置,家里储存着的东西都没被雨水浸湿。 桑兴皓脚下踩着块石头,双手撑着下巴靠在半截泥墙上,一双大眼睛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向远方。 爹和阿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雨下得好大好大,他们会被淋湿吗?也不知道他们带去的糖有没有卖完…… 少年小小的脑袋瓜里满是疑问与担忧,恨不得爹和阿姐立刻出现在眼前。 好像上天听见了他心底的话一般,他的视线边缘出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 桑兴皓的眼睛一下睁得更大,努力透过厚实的雨幕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却被雨水影响,怎么都看不清。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终于能够确定,那确实是两个在行走的人,一定是爹和阿姐回来了! 桑兴皓动作灵巧地跳下石头,转身就要往外跑,被一旁怕他不小心掉下来的桑兴嘉一把抓住。 “外面雨那么大,你要干嘛去?”桑兴嘉眉头皱得很紧。 小弟的身体自幼就不大好,别说淋雨,就是天气稍冷些都能冻到染上风寒,哪能在雨天随便乱跑。 “大哥,爹和阿姐回来了,我想去接他们。”原本还兴高采烈的桑兴皓一下蔫巴了,他知道大哥肯定不会同意让自己出去。 果然桑兴嘉下一句话就是:“回来就回来,你给我老实在屋子里待着。” 说完后他自己却也忍不住的往外张望,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爹和小妹有没有淋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真怕咱家的棚顶塌下来 桑榆和桑永景回到棚子里的时候,身上一个比一个狼狈。 桑榆就不用多说,不仅原本色彩明艳的外袍变成了普通的麻布衣,裙摆也被她系到腰部位置打了个结。 白皙笔直的两条小腿裸露在外,上面沾满了黄泥,就连头发都垂散下来披在肩后。 至于桑永景,哪怕他穿着蓑衣,也比桑榆要惨得多,他非说在外脱去鞋袜太过失礼,死活不愿意光脚走。 于是在一次次的拔鞋行为中不甚用力过猛,一下摔倒在泥泞的黄泥水中,就连身上的袍子都染上了黄泥。 脑袋上原本束的板板正正的发髻也随之散落,雨水冲刷下,一缕缕头发被打湿粘在脸颊,看起来跟个疯子似的。 两人刚一进入棚子,早就围在门口的几人便关切地凑上前。 桑兴嘉看着他们的模样很是震惊,完全没想到他们会狼狈至此:“爹,小妹,你们这是……” “嗐,别提了,外面雨下得太大,路太难走了。” 桑榆知道桑永景好面子,选择自己来替他担下摔倒的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爹要来扶我,结果也被我不小心带倒,就成现在这样了。” “别说那么多,干净喝点姜汤驱驱寒。”谢秋槿打断她们的对话,端来两碗热乎乎的姜汤。 “诶,这汤是什么时候熬的?”桑榆有些意外,她还打算自己回来再熬姜汤的,没想到刚回来就有现成的。 谢秋槿想露出个笑容来,但唇角努力了半天也不愿抬起,看着他们这般惨样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我看雨下得很大,就煮上了,哪怕没淋到雨,阴湿的天气喝点姜汤也能暖暖身子。” 手上端着的姜汤刚从锅中盛起,热度从碗壁传到冰凉的手心,还有丝丝白烟从碗里飘起。 桑榆吹了几下,凑着碗边喝了一口。 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顿时涌入口腔,但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浓烈,还能尝到丝丝甜味。 “嗯?娘你往里面放糖了?” 谢秋槿一下紧张起来:“我想着生姜味道太过刺激,放点糖中和一下,不能放吗?锅里还有没放糖的,我重新给你们盛。” 说着她就要接过桑榆手中的碗,被桑榆拦下:“哪有的事,糖放得刚刚好,喝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受。” 今日淋雨的时间确实有点长,哪怕浇在身上的雨水是温热的,身体也在逐渐失温。 一口气灌下两大碗姜汤后,感觉自己胸口传来暖意,并不断地往外扩散,桑榆长舒一口气,这下应该没事了。 “小妹,跟我说说说今日发生的事呗。”桑兴嘉见她放下碗,立马开口问道。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也无妨。桑榆一挑眉,开始避重就轻地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当然,拿刀威胁刘茂的那事是定然不能说的。 在听见除了王承平以外还有三人守在坊市口时,包括桑永景在内的所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谢秋槿有些埋怨地白了他一眼:“你就那么干脆地跑了?也不怕榆儿出事。” “呵呵,我……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弯,榆儿让我走我就走了。”桑永景表情一僵,干笑两声。 当时他一心只想着别拖累桑榆,其实刚跑出坊市没多久就开始后悔。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又怕桑榆已经跑掉自己反而羊入虎口。 一番纠结后他决定尽快赶到西城门与她汇合,倒是真没想到会有人直接守在坊市口。 桑榆只是想要让故事出现点波折显得更有意思,可不想挑起家庭矛盾,连忙插话:“娘,你别怪我,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嘛,你继续听我往下说。” 而后她将自己与小女孩交换衣物、穿上蓑衣顺利脱身的事缓缓说出,十分自然地省去被跟踪的那段。 “之后我就跟爹汇合一起回来了,就是雨太大路不好走才搞得看起来这么惨。” 说完以后,桑榆一摊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她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在今天以前,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的想象推演过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多少人,又要如何脱身。 今日的那四个人,除了刘茂以外都不是什么狠角色。说他们是地痞流氓都有些抬举他们,一帮子自不量力的蠢货而已。 但凡他们有点脑子,就该主动出击,直接进小房子里将她带出来。 只要及时捂住嘴不闹出什么大动静,里面的管事根本就不会管。 至于带出来以后,随便找个没人的街角小巷,搜个身就能将银子全部拿走,哪还需要费别的心思。 桑榆之前精心谋划的各种计划一个也没能派上用场,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被一群蠢货盯上可比被聪明人盯上要好得多。 “糖卖给老二派出来的人?算他小子还有点良心。”施老太太小声嘀咕一句。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没见过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儿媳,老大气她跟着老四走,老二病了,老三又在忙些什么,连老娘也不看望一二。 别看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实际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 坐在她身旁的桑永景听见她提起二哥,也是满脸唏嘘:“要不是陈康告诉我,还真不知道二哥病了。等天晴路好走些,我再去探望二哥。” 真要算起来的话,怕是之前他和桑榆去桑宅时,桑永年就已然染病,那些下人居然没有一个将此事告诉他。 桑永景这么一等就等了五日,大雨一连下了五天。 连往常他们喝水用水的泉水都被泥沙冲刷变得浑浊不堪,每日得提前用器皿装好水沉淀,再大火煮开才能饮用。 好在第六日清晨,一缕朝阳刺破遮蔽天际的乌云,天,放晴了。 “这雨终于停了,再下下去,我真怕咱家的棚顶塌下来。”桑永景望着乌云后的晴蓝天空,脸上露出一抹笑。 连续数日的大雨让本就年久失修的棚顶雪上加霜,到了后面,大量的雨水直接顺着支撑棚顶的柱子往下流。 桑榆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在柱旁挖了条排水渠将水排出去,这才没导致内外水面汇集后倒灌进屋内。 饶是如此,后面两日每晚睡觉时大家也都提心吊胆,生怕再出现些别的意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桑家缺钱?不可能吧 天边刚刚放晴,桑永景当即就打算进城去探望自己的二哥,被桑榆拦下。 “爹,你想去看望二伯的急切心情我能理解。但他都能主持酒楼事务,应该病得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地面湿滑泥泞,稍不注意就会摔着磕碰到,你起码等路好走些再去吧。” 她这么一说,桑永景立刻回想起那日在大雨中艰难前行的经历。 细想一下,雨刚下没多久的时候,路就那么难走。现在一连下了这么多天,岂不是更加难走。 他可不想自己干干净净的上路,满身污泥的出现在自家二哥面前,到时候他没准以为自己是路边的乞人呢,不行不行。 不只是他,桑榆也想出门,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还出不去。 光是从棚子里走到泉水口这一小段路,都让她走得举步维艰,更别提翻过山去清溪村了。 也不知道连日下雨,她们家建到一半的新房现在怎么样。 尤其是她还让人挖了地窖,估计现在里面都是积水,光是往外排水就又得费上一番工夫。 桑榆心中开始盘算起来,如今她手里也有了几两银子,建房的钱肯定是不用发愁了。 要不接下来她干脆就住在清溪村里,每日帮忙顺便当当监工,加快建设进度。 至于住在哪,她觉得小虎家就挺不错。 据她几次上门时的观察,能看出他家里人数不多,肯定能收拾出一间空房来。她再给些钱充当房租,他应该会答应下来。 之前连日的干旱让地面都皲裂出条条小缝,然而随着大雨落下,小缝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汪汪的积水。 两日过去,原本湿滑的路面终于重新变得结实起来,能给人几分安全感。 桑永景兴冲冲地就要进城去,这次桑榆没再阻拦,还递给他一两银子。 “这么多?二哥知道我们家现如今的情况,哪怕我不带什么贵重东西上门,他也不会介意。” 要是以前的桑永景,那必然是没钱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生怕自己的兄弟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但在经过一次次的辛苦劳动以后,他明白了挣钱有多难,早改掉了这个虚荣心作祟的坏习惯,对于自己贫穷的现状接受得相当坦然。 他甚至打算空着手上门,反正桑宅不会让他进去,他去酒楼找自家二哥,哪怕空着手也很合理。 “爹,我觉得二伯最近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你买些他爱吃的糕点或者小吃带过去和他多聊聊天。多余的钱就装在身上,身上有钱心中不慌。” 之前家里没钱,所以每一分都得精打细算,几乎除了桑榆以外,谁身上都掏不出两个铜板。 现在有钱了,身为名义上一家之主的桑永景身上自然要带点钱。 “心情不好,为何?”桑永景有些奇怪,相隔如此之远,榆儿是怎么知道二哥心情不好的。 桑榆眼含怜悯地看了眼自己爹,她多少能猜到为何他寒窗苦读多年,却一直没有寸进了。 就这智商和情商,没考上没能当官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老天开眼。 她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连日下雨,本来说好要开业的酒楼定然是开不成了,且不说买回来的菜浪费掉,就是雇来的厨子跑腿也得付工钱。” “二伯拖着病体也要开店,想来是桑家缺钱了。还没有进项就又多花出去一笔钱,二伯岂能心情好?” 虽然桑榆不太了解桑永丰身上藏着多少钱,但想来几千两还是有的。 区区一月不到的时间里,几千两居然就要花完了,桑家的这些人还真是死性不改,以为自己还是京城高高在上的桑家大小姐大少爷呢。 “桑家缺钱?不可能吧。”桑永景微微皱眉,在他想来,能买得起那么大一座宅院,桑家又怎么可能缺钱。 桑榆轻笑一声,她这个单纯的爹哟,“呵,爹你知道一座有着数百人的宅院,每月花销几何吗?” 桑家真正的主子就那么十几位,但想让这十几位活得舒心自在,光是伺候他们伺候宅院的人,就得有几百人之多。 她们的工钱、吃食、统一的制式衣物,单拎出一个看不起眼,要是加在一起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何况还有习惯了骄奢淫逸生活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 尤其是她那位好姐姐桑安竹,最喜攀比,样样都要用最好的最新的,怕是一身新衣就得好几十两银子。 只出不进,钱就是再多也禁不起这样花。这不,让二伯拖着病体出来挣钱了。 “……这么夸张?”听她列举出一桩桩一件件花钱的地方,桑永景慢慢张大下巴。 以前他只觉得家里花销有点大,但二哥的生意做得红火,每月他都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分红银子,所以也没什么实感。 现在听她一说,一下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家子怎么这么能花钱呢? 聊天的这会儿时间里,桑榆已经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她也要出门,“不信的话,爹你自己去看看就是。” 酒楼有钱就能开起来,但想开得好,人气旺,说到底还得看食材和手艺。 或许以后她还能从那位二伯手里敲出点钱来花花,不过那是以后需要担心的事了。 走出去一截之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朝桑永景大喊:“爹,你去的时候,记得避开小巷子,也别去永和永兴两个坊市。” 差点把王承平那对夫妻给忘了,被她摆了一道,两人指不定有多恨她,要是让他们撞上桑永景,她都怕他直接横尸当场。 “我知道,保证不去人少的地方。” 桑永景有时候脑子是笨了点转不过弯,但不是个傻子,知道这段时间里得往人多的地方挤才能避免被对方报复。 行,他自己心里有数最好,桑榆满意地点头,挎上祖母给她编的新篮子,慢慢悠悠地踩在松软潮湿的地上往清溪村而去。 爬到伐木场前面的那座山顶时,桑榆停住脚步眺目往下看去,伐木的劳工已然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一个个鞋边裤腿都是泥,扛着吸饱了水分的树木“吭哧吭哧”地往烧炭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人命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 “……” 她一阵无语,雨后立刻砍树,暂且不说地面湿滑的问题,就说水分充足的树木,光是烤干都得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吧,事倍功半。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过来,如此简单的道理管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让劳工多休息一段时间呢? 钱! 干一天就要发一天的工钱,只有发工钱才能从中贪墨,总不能无中生有,所以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当做不知道。 反正干活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要做的就是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欣赏雨后的美景。 这也就意味着什么时候砍树都是一样的,早一天干就多拿一份钱。要不是前几日的雨下得太大,他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冒雨干活。 叹息一声,桑榆慢慢下山,今日街边集市上只有零星的几人。 连日下雨,别说采集野菜,就是自家吃食都消耗一空。一个个都忙着补充库存或是上山摘野菜,摆摊的人数自然就少了下来。 沈映书依旧捧着书苦读,桑榆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一溜烟跑过,她实在是不想跟这个人说些有点没的废话。 峡谷入口两旁的人这次一个都不见了,连一具尸体都没看见,桑榆轻轻摩挲着下巴,心中思索着。 这些人是自己找了别的地方避雨还是被统一处理掉?她更倾向于是后者。 连日大雨过后潮湿的环境容易滋生病菌,如果再放任尸体随意地堆在一处,很容易产生一种让人恐惧的大病——霍乱。 再加上不远处就是清溪村的水源,若是有老鼠啃食尸体后再去饮水,就容易污染水源将病菌迅速传染开来。 何况就算他们想找地方避雨,守在外面的那些人怕是也不会让他们随意离开,等待他们的结局就只有一个——统一处理。 是杀或是卖掉,就得看做主那位的心情。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桑榆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命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 几十上百人的生死,也不过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她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又迈步往里面走。现在的她太过弱小,无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保全自己和家人。 贯穿峡谷的清溪在连日雨后水位上涨了不少,清澈的溪水也变成了土黄色,看起来十分浑浊。 原本紧挨着溪边建造的那排棚屋一下倒了大霉,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堆着装满土块的麻袋,仍旧挡不住倒灌进屋子里的溪水。 最惨的几户,家里的水面已经超过膝盖,行走间都得蹚水,不时还得把家里的水往外面舀。 好在他们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将家里仅有的三两件家具垒高,免得被水泡坏,一心盼望着溪水能早日回到之前的水位。 桑榆直奔山壁自家房子那里,此时已经有几人在忙着从地窖里往外挑水。 见状她连忙上前询问:“叔,地窖没被冲垮吧?” 肩上挑着扁担的中年男人之前见过她一次,知道她是此处房子的主家,闻言笑着摇摇头。 “哪能啊,下雨前王木匠就给地窖里做好了支撑,口子处还让我们放了土袋拦水。就是雨实在是下得太大,地窖里多少还是泡了些水,再挑两桶出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比桑榆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她道过谢后又亲自进地窖里看了看。 发现里面正如男人所说,已经用红木搭好框架支撑。粗壮笔直的红木柱两头经过碳化,深深扎入地底和头顶土层。 地窖整体地面并不平,跟地表保持在同一坡度,一边高一边低。正因如此,流进来的雨水全都汇集在低处,就连柱脚都没泡水。 桑榆简单询问了一下他们后续的工作计划,意外得知现在就等着地面土层干透就能正式开始建房后便是一喜。 这个时代盖房子的速度是很快的,又没有钢筋水泥,不需要等待水泥硬化,原料就是些简单的木料与黄泥。 如果一开始桑榆没有提出挖地窖的要求,现在怕是已经能住进新房。 所以在地窖完工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是正式开始建房。 “王木匠有说还要等几日吗?到时候我也来帮忙。”桑榆觉得自己今日过来可算是赶巧了,要是明日过来,怕是都找不着人。 “要是接下来几日都是今日这种大晴天,差不多就三五日。” 桑榆记下这事,心想着等三日以后要再来一趟,到那时候她干脆就住在这边吧。 岭南城西城门前,桑永景在路边用野草蹭掉鞋边沾染的黄泥,又将身上的衣物收拾整齐,这才进入城中。 他避开永和永兴两个坊市,买了些糕点蜜饯,提着就往上次去过的桑家酒楼走。 桑家酒楼今日十分热闹,和上次来时的萧瑟景象截然不同。 门口招牌上挂着红绸,地上还有着放完鞭炮的碎屑,一看就是刚办完开业仪式没多久。 涌入的大量食客在跑堂小伙计的引导下安然落座,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桑永景看见酒楼生意兴隆,心中也是高兴不已,真不愧是自家二哥,一出手就能扭转乾坤,将酒楼经营得如此红火。 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伙计见他驻足在门前,笑着上前询问:“客人您要不要试试我们桑家酒楼的菜品,今日刚刚开业,进店就送一碟小菜,消费满一钱银子还能免付一成。” 进店就送菜,花到一定数额还能少付一成,桑永景微微皱眉,二哥这么做生意难道不会亏本吗? 他看着眼前面生的应该是新招来的小伙计,直接问:“陈康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他不太确定这家酒楼的掌柜的是谁,但他知道,今日刚开业,二哥肯定在店里,他找到陈康就能找到二哥。 听他准确报出陈管事的名字,小伙计脸上的笑越发谄媚,点头哈腰地引着他穿过大堂往后院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 桑家酒楼是城中少有的高层建筑,一共三层,内有回字形覆顶天井。 一层大多是些散客,二楼则以包厢为主,靠近天井的一圈也设有桌椅,可以边吃饭喝酒边欣赏一楼天井舞台上的歌舞。 三层空间分割出四个大型包厢,可供客人举办小型宴会。至于住宿空间,则全都放在后院。 路过大堂时,桑永景大致看了眼,一楼的上座率还挺高,差不多有七八成。而二楼就显得冷清些,只零零散散坐了些人。 后厨,陈康正忙着指挥手底下人去上菜上酒,今日是酒楼正式营业的第一天,可不能怠慢客人。 他眉间隐隐带着股愁容,但被他藏得很好,谁也没能看出来。 小伙计领着桑永景过来,同他禀报:“陈管事,有人找您,我把人带来了。” 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康一下怒了,有人找他也得看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他居然直接就把人给带进来了? “你……”他转过身正想训斥两句,一抬眼恰好对上桑永景的笑脸。 陈康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连忙上前行礼:“四老爷,您怎么来了?” 桑永景对他印象还挺不错,笑着点头示意他不用多礼:“我来探望一下二哥,他在吗?” “二爷在二楼喝茶呢,小人这就领您过去。” 说着陈康就打算带桑永景往外走,却被他拦下:“唉,你继续忙,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他又不是个傻子,一眼就看出这里忙得很,下面人全指望着陈康的吩咐做事,他要是贸然离开一会儿,怕是整个后厨都会乱成一锅粥。 反正二楼总共就那么大,他绕一圈肯定能找到桑永年,不用陈康领路也没事。 “啊?其实也没那么忙,这点时间还是有的,我还是跟您一起去吧。” 陈康没料到他会拒绝,一时间不知道他是推辞还是本意如此。 “不用不用。”桑永景摆摆手,也不管他,拎着东西就往回跑,只留下一脸懵的陈康。 重新回到大堂,桑永景视线在二楼扫了一圈,依旧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他微微皱眉,自家二哥这是躲哪去了? 上到二楼,在转过大半圈之后,他终于在一处靠近柱子的位置发现了桑永年。 “嘿,二哥!” 他悄悄走到桑永年的背后两步左右,突然大喊一声,却没见到预想中对方被自己吓一大跳的场面。 只见桑永年慢慢放下手中茶杯,拿起茶壶给早就烫好放在一旁的茶杯也倒了一杯茶, “尝尝吧,岭南当地的红茶,跟京城的风味很是不同。” 他这般模样着实无趣,桑永景撇撇嘴在旁边坐下:“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看见我了?” 桑永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前几日遇见陈康,我才得知二哥病了多日,想着过来看看。今日见着二哥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桑永景端起茶杯吹了两下一饮而尽,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把他给渴坏了。 “哎,这是上好的红茶……算了。”瞧见他这副牛嚼牡丹的粗俗样,桑永年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桑永景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管它是好茶坏茶,最大的作用不就是给人喝的嘛。 他一点也不当自己是外人,又给自己续上一杯,而后拆开买来的糕点,拿起一块就送到嘴里。 “唔,这个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要再买点带回家,二哥你也吃啊,专门给你买的。” “……”专门给他买的,那你就直接拆开来吃?桑永年心中飘过一串脏话,有些无力地捏了捏鼻根。 “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娘的身体还好嘛?” 他从陈康那里得知桑永景他们靠着卖饴糖挣钱时,心中百感交集。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终于懂事了,还是该心疼老娘跟着他受苦。 “日子过得挺好啊,我们在建房子,娘的身体也好,每顿都能吃一大碗的米饭。” 桑永景这话一点不假。 桑榆的手艺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哪怕是最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极其美味,吃饭时个个都恨不得抢着吃。 一家人在流放路上瘦下来的身形,最近都稍微长了点肉。 “那就好,那就好。”桑永年欣慰地点点头,他这个弟弟别的不行,但绝不会说假话,有他这话他也能放心些。 他拿起桌上那包展开来的所剩不多的,号称专门给自己买的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咬了口。 下一秒就因为糕点的碎屑而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呛到了?快快快,喝点茶水顺顺。”桑永景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嘴边。 “噗——”滚烫的茶水入嘴,瞬间就被喷了出来,咳嗽声愈加激烈,桑永年眼睛都因剧烈的咳嗽而变得通红起来。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桑永年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向身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桑永景。 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早看我不顺眼对我心中有恨?” 不然怎么想方设法地想要弄死他。 “啊?二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看你呛着,好心想让你喝点水顺顺,一下忘了茶水是刚烧开的。” 桑永景满脸委屈,他真的是好意。 “行了行了,你就老实坐着吧,本来就心烦,你就别再给我添堵了。”桑永年无奈地摆摆手。 “二哥酒楼生意如此兴隆,怎还心烦,难不成是这病……?” 桑永年连忙叫停,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词来:“诶,打住!我这病就是路上伤着元气,得慢慢养,不是什么大事,我愁的另有其事。” 另有其事?桑永景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桑榆早上说的话,冷不丁地开口问:“桑家真的缺钱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传扬出去了?” 桑永年一下惊坐起,连他这不成器的弟弟都知晓此事,岭南城中不知道的人怕是没几个了。 “没有没有,二哥你冷静点,别又咳嗽。”桑永景连忙将他扶住,又给他面前的茶杯添了点水。 这才缓缓开口:“这事是榆儿同我说的,刚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二哥的表现,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条街十七家酒楼 “桑榆,未进桑家大门仅凭些细枝末节就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她确实比你聪明。” 桑永年对桑榆印象深刻,其实他身为二伯,平时甚少有与她见面的机会,多半是在些佳节家宴上看过几眼。 以前他对桑榆的印象不过是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所生的少言寡语的女儿,倒是流放路上所作所为让人大大改观。 “当然,我们家榆儿是最聪明的。”被他说自己不如桑榆聪明,桑永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颇为自豪。 桑永年简直没眼看,一手扶额问道:“她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你心情不好,让我买点糕点给你尝尝。” 桑永景回想着桑榆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家女儿真的是神人,全都说中了。 “……她有法子解决桑家现如今的困境吗?”沉默良久以后,桑永年缓缓开口,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二哥,这事不应该挺好解决的吗?酒楼如今开起来了,日后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金钱进账,到那时候哪还用得着为钱发愁。” 桑永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愁,酒楼生意很是红火,一看就能挣不少钱,应该要不了多久桑家就不会再缺钱了。 “四弟,你要是能聪明些,也不至于三十多岁连个进士也没考上。” 桑永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同情,也不知道就四弟这个脑子是怎么生出桑榆这么个聪明人来的。 “二哥!说好的不揭人老底的呢!”桑永景脸色一红。 他真的为此付出过极大努力,寒窗苦读数年辛辛苦苦考上举人,拥有会试资格,可惜也就止步于此,从未考上。 “再说咱不是说着钱的事吗?别转移话题。” “行,那就说说钱的事,桑家确实缺钱,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一个病恹恹的出来做事。” 桑永年也不是要故意取笑他,顺着说起酒楼的事。 “你现在往下看,是不是觉得往来的食客颇多,生意十分红火?” “是啊。”桑永景连连点头,他觉得酒楼生意肯定极其挣钱。 “唉,那都是表象,”桑永年长叹一声,“我在开业前让人去统计过,你知道光是这一条街上,开了多少酒楼饭馆吗?” “多少?” “足足一十七家。” “嚯!”桑永景一惊,他来时确实在街道两旁看见不少酒楼饭馆,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今日是刚刚开业,送菜再加上有着削价让利,这一楼也不过才坐满了七八成。等几日后不送菜不削价,怕是连五成都坐不满。” 桑永年今日没有待在后院也没有独坐在三楼,之所以坐在二楼,就是为了观察人流量。 本以为在各种促销手段之下,今日生意会爆满,却没想到根本就坐不满。 提前备好的各式蔬菜、肉类怕是也消耗不完,放过夜之后就不新鲜,不能继续用来做菜砸了自家招牌。 光是菜品损耗就定然是笔天文数字,这一点,连身处后厨的陈康都想到了,他桑永年自然不会想不到。 “那……没有别的法子招揽客人?”桑永景试探着问。 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位二哥可是经商奇才,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没有。”桑永年回答得十分干脆。 “可是咱们家的酒楼,之前在京城生意不是特别好吗?怎么换了个地方就……”桑永景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不对,止住话头。 桑永年轻笑一声,十分的无奈:“你也说是在京城,我们现在什么身份,无权无势还无钱。大哥光让我经营酒楼,却花不起钱。” 酒楼最重要的是什么,厨子的手艺只能排第二,第一是关系是背景。 一家酒楼能不能经营好,跟厨子跟菜品确实有很大关系,但最重要的是得有人在背后撑腰。 普罗大众是有种盲目从众心理的。 一家酒楼,要是来往的都是些名流豪绅,哪怕是底层民众也会觉得这家酒楼定然是顶层人士才能进出的高档场合,会想着日后若是有钱了,一定要去这家酒楼吃一次。 而那些算不上名流豪绅,但家里又有点富裕的阶层,就会主动来这家酒楼吃饭,没准就能在上面人面前混个眼熟。 酒楼想要挣钱,挣的就是这些人的钱。 一楼吃饭的那些散客,一顿饭能花多少钱,又有多少利润可图,都不定够工人工钱的。 “那花钱请几位手艺好的厨子呢?”桑永景提出建议。 桑永年白了他一眼:“你给我钱?” 好厨子都在别人家的酒楼里,想挖过来就得加钱,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桑永丰舍不得出。 桑永景连连摇头,说话间还捂紧了腰间:“我没钱。” 他早上刚从桑榆那里领到一两银子,可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 “没打算要你的钱,你回去帮我问问桑榆,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帮酒楼吸引客人。” 桑永年忍不住又翻了个大白眼,他这不成器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个坏习惯,抠门得要死。 他说这话也只是顺嘴这么一说,没将希望寄托在桑榆身上,桑永景却听进了心里。 知道提前备好的菜肉今日肯定是卖不完,桑永年让陈康给桑永景收拾出来些带回去吃。不仅是他,估计接下来两日桑家也不用再买菜了。 出来一趟,不仅吃到了糕点、探望了二哥、吃了顿饭还带着大半背篓的各种菜肉回家,桑永景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心情特别好。 心里还想着,二哥这酒楼开得好啊。以后也不用再去山里采野菜捉野鸡,隔三岔五的去酒楼打打秋风,随便带点回来就够一家子吃上好几天的。 桑榆看着他从背篓中拿出一样样的蔬菜,尤其是最后那大半块足有十多斤的肥猪肉,嘴巴一下张得老大。 “爹,你不会把我给你的钱一下花光了吧?” 她不排斥花钱给家里改善伙食,但也不能一次买这么多啊,吃不完到时候放坏了怎么办。 “没花钱,喏,你看这一两银子还在呢。”桑永景满脸得意,从腰间掏出早上桑榆给他的那一两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爹,咱们养猪吧! “爹你空着手去看二伯,然后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桑榆更加震惊,这次是震惊于她爹的厚脸皮,这得多厚的脸皮才好意思这么做。 她上次卖糖时挺起来的腰杆,在她爹这儿一下就折了。 本来还想着跟桑家互不相欠,这一下就欠了人家个大人情。 “没有空手去,”桑永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实情,“一两银子我舍不得花,就问你祖母要了些铜板,买了糕点和蜜饯带过去。” 一两银子,放以前他随手就能赏给下人,如今自己辛辛苦苦挣钱之后,他拿在心里却舍不得花掉。 所以临出门前问施老太太要了些铜钱,买了糕点和蜜饯这才上门去探望桑永年。 虽然那些糕点多半都被他自己给吃了,可那些蜜饯二哥不是收下了嘛,正好他每日都要喝药,吃点蜜饯去去口中苦味。 “那也不能白拿人家这么多东西啊!”桑榆拧着眉计算着地上这些东西的价格,想着等下次遇见桑永年就折算成钱还回去。 蔬菜这玩意价格不贵,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堆,真正贵的是那块猪肉,看起来就得有个十几斤。 桑榆上次路过猪肉摊时问过价,猪肉价格在三十到五十文之间不等,具体价格得看部位。 哪怕按最便宜的三十文计算,那块肉粗略估算成十五斤,加在一起就是四百五十文,将近半两银子! “爹,你可真是我的好爹,难得放你一个人出去,给我带回来这个大的麻烦。”说这话时,桑榆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咬上桑永景两口。 她辛辛苦苦挣回来四两多的银子,他轻轻松松就花出去半两。 “你二伯说了,店里消耗不了这么多菜肉,等到明日就不新鲜了不能卖给客人,让我拿回来吃,也算是孝敬你祖母,不算白拿。” 桑永景连忙解释,他当时完全没过脑子细想,桑永年说啥他就信啥。 桑榆冷笑一声:“爹啊,你但凡动动脑子呢,酒楼里吃不完的菜肉,难道不会拿回家里吃吗?” 桑家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别说卖不完的菜,就是剩下的边角料拿回去给下人吃,主子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气归气,归根究底,桑永景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何况现如今肉都已经拿到家里总不能再送回去。 桑榆叹了口气问他:“二伯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如何更好地招揽生意?” 原本还蔫头耷脑的桑永景一下抬起头来,双眼放光地盯着她:“榆儿,你怎么知道?” “呵,有事求人,自然得重礼相送。”桑榆可不记得自家老爹跟二伯的关系有那么好,能随随便便就送十几斤的猪肉。 要知道,哪怕桑永年现如今管理着酒楼,说到底这酒楼真正的主人还是桑永丰。 若不是有事相求,桑榆估计自家老爹,顶天能带回来两斤肉,这都得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 “行吧,肉我们就收下了,但也就这一回,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收了。” 桑榆自己也有开饭馆的打算,可不想让自己以后的竞争对手知道自己的秘诀。 “那法子?”桑永景小声的询问,并没抱太大期望。 桑榆却语出惊人:“我有,等明日我同你一起去见二伯。” 她脑子里装着数代人呕心沥血研制出来的各种美食与技艺,随便拿出一个来就足以让一家酒楼拥有立足根本。 虽然让桑家人挣钱她不是乐意,但谁让他爹已经收下人家的礼了呢。 “那这些猪肉,咱们怎么吃?”桑永景背着竹筐回来的路上,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事。 中午他在酒楼同桑永年一起吃饭,却总觉得不对味,感觉远没有桑榆做得好吃。 “我想想。”桑榆拿起那块包好的猪肉,揭开表面的油布,在看见下面暗红色的猪肉时便是一怔,这猪在宰杀时该不会没放血吧。 果不其然,猪皮颜色也是偏红,白花花的脂肪层里还有着零星的血块,凑近嗅闻还能闻见明显的腥臭味。 “爹,平时吃的猪肉就是这样吗?” 桑榆觉得桑永年既然有事相求,应该不会故意拿没放血的次等肉给她们,更大可能是现在的猪肉就没有放血这个概念。 “是啊,不好吃,一股子腥臊味。”桑永景十分自然地点头,在他印象里,所有猪肉不管怎么烹饪都是一个味——难吃。 “那一般吃什么肉更多?”桑榆两眼放光地问,她隐约看见了无限商机。 桑永景想都没想,直接就说:“羊肉和鸡肉,京城上层人士甚少有吃猪肉的,他们觉得那是平民才会吃的贱食。” 说完又偷瞥了眼桑榆,小心翼翼地问:“榆儿你能做好吃吗?” 桑榆此时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样子这个时代阉猪技术尚未普及,连宰杀猪肉都不知道要放血,导致猪肉价格低廉。 她沉默半晌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爹,咱们养猪吧!” “好……啊?”桑永景刚说完那个好字就愣在当场,什么?他听见了什么?他的女儿说要养猪? “我觉得猪肉有很大的市场潜力,咱们要是能做大做强,以后肯定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养猪大王。” 桑榆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啊,养猪,劁猪,分割成猪肉,再做成酒楼特色菜,绝对能吸引大批人来用餐。 之后再开分店扩大养猪规模,迟早能让大应王朝的所有人都知道,猪肉一点也不难吃。 “榆儿啊,此事万万不可啊。”桑永景一下慌了神,连忙劝道。 桑榆不解:“为什么不行?” “别的暂且不说,你大哥日后还要考科举呢,要是让别的考生知道他家里是靠养猪挣钱的,会被人看不起的。” 桑永景这话一点都没作假,士人普遍认为猪肉污秽,且受儒家君子不食溷腴,也就是不吃猪狗内脏思想的影响,推崇食用羊肉。 就是吃猪肉被别人看见,都会被排挤被边缘化,更别提是养猪家庭出身。 他一番解释之下,桑榆只能暂时打消了靠养猪发财的念头。 她觉得桑兴嘉的脑子不笨,没准真能踏上仕途,到那时候她们家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的掣肘。 她想做生意发大财,家里多个靠山总比把白花花的银子送给不靠谱的外人强。 第一百二十章 再进一趟岭南城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死心:“那咱不靠养猪挣钱,养两只自己吃呢?” 她们家里靠着山壁,旁边还有多余的空地,盖个猪圈也不费什么事。 到时候买两只猪崽回来,她劁完以后养上一年,宰杀以后就有吃不尽的香肠腊肉,红烧肉、炖蹄髈等等数不清的美食,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流口水。 “最好也别吧,榆儿你要是实在想吃猪肉,咱就隔三岔五买些回来吃就是。”桑永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养猪这事如此执着。 桑榆:“……”买没放血没劁过的臭猪肉回来,谁愿意吃。 她只能作罢,心里却盘算起来,自己不能养,那交给别人来养呢?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赶紧把这块骚臭的猪肉给处理了,天气炎热温度又高,不及时处理怕是容易臭。 翻看了一下,发现这是块五花肉,肥肉比瘦肉多出不少。 桑榆有心将肥油割下来一部分炼成猪油,又怕没有劁过的猪肉连油都带着腥臊味。 转念一想,市面上也有卖猪油的,价格比起豆油还高上一截。 如果带着腥臊味,应该也不会有人愿意多花钱去买,她便抱着试试的心态开始处理猪肉。 先将整块的五花肉切成小块,多余的肥肉切下来放到一边之后炼油。 之后就是冷水浸泡,析出猪肉里的血水,每隔半小时就要换一次水,得浸泡上三四个小时。 将肉泡在水中,看着满脸期待的桑永景,桑榆想了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再进一趟岭南城。 “嗯?不是说明日再去见二哥吗?怎么现在又要去?”桑永景心中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起身。 “不管今日明日总是要去这一趟的,正好进城去买些配料回来。” 之前做菜,桑榆觉得,依靠自己的手艺,哪怕缺一些配料也能弥补回来。 但今日这腥臊味极重的猪肉,不买点料酒回来是真不行。 当然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正儿八经的料酒,不过用黄酒代替也是一样的,正好把欠下的那份人情债给还上。 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就开始向桑榆打听她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榆儿,你这么快就想好了?不再仔细斟酌斟酌?” “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斟酌,再者说,二伯难不成还指望半两银子的东西换回去什么绝世计谋?” 好主意桑榆脑子里多的是,但她没必要全拿出来给桑永年用,甚至于她接下来要给他的方法,价值都远远超出于那些菜肉。 被她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桑永景一下安静下来,脑子里开始思考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酒楼的生意红火起来。 直到走到桑家酒楼前,他仍旧没能想出个好主意,垂头丧气地跟着桑榆进门。 桑永年依旧坐在二楼拐角处,酒楼开业第一天,不管好坏,他这个直接负责人总是得坐镇现场的。 瞧见桑榆的时候,他一下没能认出来,不过很快就看见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的桑永景,瞬间想起她是谁。 “榆儿见过二伯。”桑榆的礼数很周全,上来就先给桑永年行礼。 “不必多礼,快坐。小二,上壶韶州茶。” 桑永年先让人去泡壶好茶,这才看向桑永景问:“四弟这是刚回去就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榆儿说……”桑永景话说到一半,桌子下的手就被桑榆捏了一把。 他一下止住话头,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是让榆儿亲自同你说吧。” 他算是明白过来,不论是自家二哥还是自家女儿,脑袋瓜都比他灵泛,他一个笨人还是少说话多喝茶。 “爹爹今日回去带了不少菜肉,榆儿在此先替全家人谢过二伯。” 桑永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些许东西哪值得言谢。” 不想跟他绕什么弯子,桑榆索性直入正题:“听我爹说,二伯的酒楼生意很红火,不知道能否看看菜单?” 一家酒楼想要经营好,就得有自己独家的特色,招牌菜、时鲜、酒水等等都能算得上,她要菜单就是想看看桑家酒楼的特色是什么。 “那当然可以,一路过来甚是辛苦,正好点些菜垫垫肚子。” 桑永年抬手唤来店小二,接过一份竹制菜单递给桑榆:“随便点,正好也帮二伯看看店里的菜色如何。” 桑榆没急着说客气话,低头看起菜单,只是一眼她便忍不住蹙眉,这菜色未免也太少了点。 桑家酒楼的菜谱跟后世饭店里的菜谱有些相似,分为几个大类,羹汤、主菜、素菜、面点、点心、酒水等,每一类下面还有三五道菜名。 “二伯……酒楼里总共就这些菜?” 桑榆觉得如果真就只有这么多种菜,那自己未免有点过分高估这个时代的厨师。 “菜色是少了些,这不是刚开业,很多时鲜类的东西还没找到稳定靠谱的货源,贸然记上菜谱怕口味不稳定。” 桑永年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哪里不知道这菜谱乍一看还行,真正懂行的人眼中,其实也没几样能拿得出手的。 但大哥一直催促着让他赶紧开门营业挣钱,他也只能咬着牙硬上,想着后面再慢慢补上,没想到桑榆一眼就瞧出其中端倪。 “时鲜虽好,但也就尝个新鲜,一家酒楼真正的招牌菜,必然不能是道时鲜菜。” 桑榆指尖点在主菜下的莲花鸭签上,她曾一比一复原过这道菜,知道其中的难处与妙处。 “二伯,这道莲花鸭签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道宫廷菜,您能想到拿来当酒楼的主菜确实很有噱头,但……” “但是什么?”桑永年没想到自己信心十足的主菜上来就被她点出来历,一下有些心焦起来。 “但是莲花鸭签这道菜,因是用油炸出的,专门佐以蘸料解腻。酒楼开业如此匆忙,二伯怕是来不及准备梅子酱吧。” 梅子酱这玩意一般市面上也不会有人专门卖,多是各家酒楼自己制作,就以桑家酒楼匆忙开业的情况来看,怕是连梅子酱都没准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爹我刚刚表现得棒不棒 “梅子酱?” 桑永年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难怪那日他试菜的时候,虽然觉得莲花鸭签的造型好看,味道也不错,但却怎么也吃不下第二块,原来是被腻着了。 “刚开业,很多食客觉得新鲜,可能还察觉不出来。但作为主菜,日后定然会常常被点,一来二去的,有损酒楼名声。” 桑榆微微点头,觉得自己之前想好的那些东西或许都不用说出来,光是指出这些问题,桑永年就已经赚回本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这道菜若是佐以羊羔酒风味会更上一层,可以搭配着售卖。” 这点桑永年是知道的,他虽然没能进宫用过御膳,但家里可有一位实打实参加过御宴的。 据桑永丰所说,一次宫廷宴会,下酒十五盏,每盏酒配两道主菜,从头吃到尾要花足足六个多时辰。 哪怕是在京城见惯了好东西的他,在看见御宴上的酒水菜肴时,仍旧忍不住咋舌。 而这莲花签鸭就是他印象最深的一道菜,外形酷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味道也是上佳,这才想着拿来当酒楼主菜。 只是他那日酒喝得有点多,忘了旁边搭配好的解腻用的梅子酱。 羊羔酒确实是好酒,但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就算有商队运送过来,价格怕是也会翻上几番,一般人根本喝不起。 桑永年苦笑着摇摇头:“岭南一地还是别想着喝什么羊羔酒了,喝些外邦的酒都比羊羔酒便宜。” “酒楼毕竟是二伯您在管理,您觉得什么好,就用什么。”桑榆只是好心多说一句,既然他觉得贵她也就不再多说。 “好侄女,可还有别的遗漏?”桑永年此时再看向桑榆,一改先前淡然的做派,眼神中一片火热。 他这侄女可真是绝了,连这点毫不起眼的问题都能点出来,若是个男儿身,他定然要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时鲜确实不稳定,但海鱼可就不一样了。这里离钦州距离算不上太远,派人过去采买些海鱼连夜运回不是难事,只要能把控好这条路子,不愁没有食客登门。” 桑榆给他点出条明路来,桑永年先是两眼一亮而后眼神又黯淡下来。 他也曾动过采买海鱼的心思,但还是那个问题——缺钱。怕是只有等酒楼生意踏上正轨,才能尝试走这条路。 看他模样桑榆也能猜到他没钱办这事,这时候可不比后世,上百里的路程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 崎岖山路再加上不时出现的盗匪,马车一日也就能行进七十里左右,哪怕日夜不歇也得一天一夜才能跑完。 海鲜这种东西又尤为娇贵,得配上冰块保鲜,其中花费可想而知。 她顿了顿又说:“还有个主意,在酒楼门前设置个看菜的样品柜,用蜡塑菜肴模型。” 这个就有点像后世的食物模型展览柜,就是以如今的手艺做得肯定没有那么精致。 光是以莲花鸭签的造型就足以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让他们走进酒楼。 桑永年一下想明白她的意思,猛然一拍大腿,兴奋出声:“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将期盼的视线重新投向桑榆,却见她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扯了扯发呆的桑永景。 “二伯,时候不早我们还有些事就先行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她说的这些话比起那些菜肉已经不知道值钱多少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还得趁着坊市没关门赶紧去买黄酒,晚上吃香喷喷的五花肉呢。 “啊?终于能走啦,二哥,那我们下次再来,别送了。” 桑永景一点眼力见没有,一听桑榆说要走,完全不管桑永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拉着桑榆就往外走。 出门之后他却狡黠地朝桑榆挤挤眼睛:“你爹我刚刚表现得棒不棒?” 桑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原来爹你不是……很棒!” 也是,她爹虽然有时候情商智商堪忧,但这种对方明显还有话要说的情况还是能看出来的,不会如此干脆地拉着她立马走人。 这是看出她不想再多说了,才装作没有看出桑永年意图的样子。 “嘿嘿,你爹我也不笨。你都跟他说了那么多了,早就不止那点菜肉的钱,哪还能继续往下说,那不亏本了嘛。” 桑永景嘿嘿笑着,难得被桑榆夸奖,他很是自豪。 “行,看在你刚刚事情办得不错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私自收下二伯东西的那事。” “啊?”桑永景原本还傻乐着的脸一下垮掉,“那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骗你的,买酒去。”桑榆轻笑一声,脚步轻快地往旁边的坊市走去。 两人回到棚子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只剩下天边一缕白光。 桑榆让桑永景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好,自己则去泉水口旁看浸泡在里面的猪肉块。 谢秋槿牢记她的叮嘱,过上一段时间就给猪肉换一次水,此时泡着猪肉的水面已经看不见什么血色。 为了以防万一,桑榆决定还是再进一步处理下。 拿来之前买的米醋,按一比十的比例稀释后,用白醋水溶液搓洗猪肉表面,继续静置。 她和桑永景这次去坊市,不仅仅买了黄酒,还买了酱油和散盐,之前买的盐吃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很想跟沈秀才打交道。 除此之外,还有些价格不是很贵的本土香辛料,花椒、葱、蒜,也是一样买了一点,至此,桑榆的厨房调料总算是凑了个七七八八。 桑兴嘉的腿经过这段时间的静养恢复,已经好得差不多。 走路时不再一瘸一拐,眼看着是已然大好,天天叫嚷着要去清溪村看看,全家就他和祖母未曾去过了。 最终还是被桑榆强硬地压下,人家大夫都说了得养上十日,你就乖乖把药给喝完,不然就别想出门。 此时见自家妹妹回来,桑兴嘉顿时凑过来满脸讨好地问:“小妹,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嗯……桑榆想了想,今晚主菜肯定是吃红烧肉。 桑永景从酒楼带回来的菜里还有大豆叶也就是豌豆尖,可以炒个素菜。再做个萝卜汤解腻,今晚的菜系也就齐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红烧肉 “你把豌豆尖掐一下,只要上面的嫩芽,萝卜也削个皮。” 指使起他来,桑榆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天天在家里待着也无趣,帮忙干点活纯当锻炼了。 聊天的这会儿时间,之前用醋水泡着的猪肉块也腌制得差不多。 桑榆将猪肉块在流水下冲洗干净,取出今晚要吃的部分,多余的继续泡在水中去味。 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关键——给猪肉焯水。 桑榆自己没有试过用未放血未劁过的猪肉做菜,但她知道,这种情况下的猪肉腥臊味特别重。 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刚吃一口就会吐出来,她可不想浪费这些来之不易的猪肉。 清洗干净的猪肉冷水下锅,加入大量姜片、黄酒、葱段、花椒,用大火煮沸,持续煮五到十分钟。 大量包含血沫与杂质的浮沫随之漂浮在水面上层,桑榆小心地用勺子一点点地将浮沫舀出,直至锅中再也没有浮沫。 焯水后捞出猪肉,用温水将猪肉冲洗干净,沥干水分备用,这时候就可以正式开始做红烧肉。 空锅烧热后放入少量豆油,加入两小块自制的糖块,用中小火慢慢加热,锅铲不停搅拌,直到糖块完全融化。 等糖出现密集的小泡泡,立即将五花肉块倒入锅中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裹上糖色。 继续用中火煸炒裹好糖色的肉块,炒至边缘微微发焦,逼出肉中的一部分油脂,这样吃起来香而不腻。 放入姜片、葱段、花椒,翻炒出香味,沿着锅边淋入黄酒,快速翻炒,利用酒气带走腥味。 再加入些许酱油、醋和盐,翻炒均匀让肉块进一步上色。 之后一次性加入足量的热水,水量完全没过所有肉块,盖上锅盖,用大火烧开。 水开后用最小火,保持汤汁微微沸腾的状态,盖上锅盖慢慢炖煮入味。 桑永景看着她不要钱似的往锅里加香料和黄酒,越看越是心疼。 那些虽然没有外邦那边带来的香料昂贵,但只要跟香料沾了边就没有便宜的。 往锅里加的哪是什么香料,分明是一把把的铜钱。 “榆儿啊,这猪肉做出来能好吃吗?”见桑榆止住动作,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在他印象里,猪肉就算再怎么处理、炖煮,那股子腥臊味却是如何也去不掉的。 现在桑榆所做的猪肉,闻起来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当然好吃,爹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手艺吗?”桑榆却是很有把握。 她自己确实没有用这种猪肉做菜的经验,但可别忘了她来自什么时代,又是什么身份。 她的粉丝中不乏在海外留学的学生党,苦这种骚臭猪肉久矣,明明看起来肉质极好,买回去做完却只能连锅一起扔掉。 于是便求到了她的头上,她专门给这些留学生出过一期视频,说的就是如何处理这种猪肉。 本来她还想着亲自示范一下,结果找遍全省,也没找到一家猪肉场愿意卖她一头没放血没劁过的猪。 现在这种情况,她也算是给自己提前做了攻略,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桑榆一边闲聊一边将米饭给煮上,今天的菜要是不配大米饭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时间过得很快,锅中炖煮的五花肉已经足够软烂,用筷子戳一下肉块,就能轻松地戳穿肥肉部分。 将锅中的大块香料尽量全都捞出来,换成中大火开始收汁,一边煮一边用锅铲轻轻翻动肉块免得糊底。 等锅底的汤汁逐渐变得浓稠,油亮,均匀地挂在肉块上,就可以出锅装盘。 一盘肉块透亮,肥肉晶莹似玉,瘦肉绛红如霞,浇着浓稠如蜜、琥珀金红汤汁的红烧肉被轻轻放在一旁。 所有人目光下意识地聚集在上面,谁也挪不开眼。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桑榆已经做好了剩下的两道菜,招呼着快来吃饭。 洗完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开饭。面前摆着三道菜,红烧肉、清炒豌豆尖、萝卜丝汤。 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香气如同一颗炸弹,爆发式地向周围扩散。 焦糖香混合着酱脂香,配合着淡淡的香料味道,瞬间冲入每个人的鼻腔。 几乎没人去在意另外两道菜究竟是什么,所有人第一筷子伸向的都是红烧肉。 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手头的香料终究没有那么多,比如八角、桂皮、香叶一类的香料就没放,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有些偏差。 抱着不确定的心态,桑榆轻轻夹起一块,整块肉如同布丁般颤动起来,缓缓送入口中。 牙齿最先接触到的是肉皮部分,咬下去时能感觉到丰盈胶纸传来的轻微阻力。 肥肉部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油腻,舌尖轻压即融,如奶油般化开,仅留下浓郁的乳香。 瘦肉部分酥而不柴,牙齿稍触即散,还保留着一丝肌理感。 加入的糖份量刚刚好,在酱油的咸鲜映衬下,甘甜味道萦绕舌尖。 一块嚼完后,口腔内还带着些许淡淡的酒香与回甘。 “唔——好好吃!”桑永景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感叹。 他是抱着批判性的态度来吃的,他觉得桑榆的厨艺就算再好,也处理不好猪肉本身特有的腥臊味。 毕竟就连京城的酒楼,做出来的猪肉也只不过是勉强入口的程度,依旧盖不住猪肉的那股怪味,她又能做成什么样呢。 哪怕闻起来味道很香,也不过是表面光鲜。 却没想到,在红烧肉入口的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大错特错。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吃的究竟是不是猪肉,难不成换成了羊肉又或者其他肉类,怎么一点腥臊味也吃不出来。 “榆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一点也不臭了。” 桑永景此时才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桑榆之前跟他说想养猪,有这般手艺,养猪可比干别的挣得多得多。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如一头撞豆腐上撞死得了 “其实仔细品还是能吃出来点异味的,不过被我用糖的味道给盖了下去。” 桑榆的舌头比他灵敏,在细细品尝之后,敏锐察觉到那股被甜味盖下去的腥臊味道。 不过在缺少各类香料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已经尽力。 “啊?有异味?我怎么吃不出来?”桑永景满脸问号,难不成他的舌头坏了? 桑兴嘉点头附和着:“是啊,这肉跟以前吃过的猪肉完全不一样,太好吃了。” “好吃你们就多吃点,接下来几天,咱们得顿顿都吃肉了。” 桑榆笑着摇摇头,那么多的猪肉也不知道得吃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放得住。 之前几日接连下雨,扰乱了桑榆她们一开始的计划。 砍下来自然晾干的竹子还没等干透,就又被雨水给浇了个透顶,自是用不成了,只能托那些帮忙伐木的人再砍些竹子回来。 烧炭场有专门烧制竹炭的习惯,晾干、烤干的竹料皆有储存,他们拿着新鲜的竹子过去,直接就能换成干燥的竹子。 正好趁着地基还没干透不好动工,桑榆和桑永景接下来的两日就开始准备建房的材料。 柱梁一类的东西,暂时存放在炭场那边,需要随时就能拉过来,竹子那几人也动身去山上砍伐,剩下所缺的就是泥土。 岭南地区的冬季气温到不了零下,房屋的保温措施不是很重要,但隔热是必须的。 以竹子为墙体支撑,透气性很好,但竹节间的空隙免不了会漏风,这时候就需要用泥土来填补空隙。 就地取用普通的黄土或黏土加水搅拌涂上去,黏性较好但强度不够,可能隔三岔五就要修补。 这个时候就可以在泥土中掺入干草、麦秸或植物碎末,比起纯泥抗裂性大大提升,还兼具一定的保温与防护作用。 很多乡下地区的灶台、土炕直到今日仍旧使用这种方式建造。 第二种就已经足够耐用,但桑榆还知道第三种配方。 石灰、河沙与黄土混合在一起,自秦代开始便用这个法子来修建长城与城墙。 而她打算用的是第三种配方的进阶版,石灰、黄土、河沙,再加入糯米汁与红糖,干固后坚硬如石,防水抗腐。 只要不出现什么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灾,能屹立百年不倒。真正的人走房还在,一房传三代。 石灰这东西炭场那边就能烧出来,花点小钱买点不费什么力气。黄土得自己去山里找找,河沙可以从溪水底部采集。 红糖没有,但需要的量并不大,和糯米一并买回来就行。 原本桑永景想直接去清溪村的小溪中挖沙,毕竟离得近,挖出来的沙子直接就能运到山壁那边晾晒,省得来回搬运费事。 却被桑榆拦下,她不赞同地摇摇头:“爹,我们去山里那条溪流里挖沙,上次抓鱼时我就看见河床底部有一层细沙,收集起来足够用。” “干嘛费那事,清溪村里的小溪里不就有吗?”桑永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有时候桑榆真的很想打开她爹的头看一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脑子,明明很多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却偏偏看不明白。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唉,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清溪村中间一条小溪,那条集市上却从未有人卖过鱼?”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难不成他们全都自己抓来吃了?” 桑永景之前没怎么在意,经她一提醒仔细回想一下还真是。 雨后溪水大涨,经常能看见里面有缺氧的鱼儿在蹦跳,却从未看见集市上有人捉鱼来卖。 “怎么可能。”桑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时代的人们,连野菜都舍不得自己吃,要先拿来卖,卖不掉才拿回家。若是能捉到鱼,又怎么舍得自己吃掉而不是卖掉换钱。 “大量的鱼没有渔网可能抓不住,但一条两条肯定还是能抓到的。” 她之前在山里用外袍都能抓到鱼,不信村里人连一两条鱼都抓不到。 “那是什么原因?”桑永景隐约明白了点什么,想到之前跟桑榆一起上门去给那位沈村长送钱,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不给抓?” “爹你总算聪明一回。” 桑榆觉得自己说得这么透彻,要是她爹还想不明白,真不如一头撞豆腐上撞死得了。 “可咱们也不抓鱼啊,就挖点沙也不行吗?”桑永景仍旧不死心。 “……”桑榆无奈扶额,改天她再去坊市一定买块豆腐回来,“爹,重点不是抓鱼还是挖沙,而是,那条清溪,是人家的私人财产,咱们不能动。” 为了避免桑永景继续跟她犟嘴,她又补充一句:“想动也行,提着银子或者吃食送上门跟人家打声招呼。” 不论送什么,都不能比一开始建房那次送的钱少,因为这是求人办事。 与其花这份冤枉钱,还不如多费些力气去山里挖沙再带过来。 可能桑永景已经忘了被打的那件事,但她可一直记在心里。 这清溪村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安静祥和,在阴暗处潜藏着一股与沈村长交好的黑暗势力。 桑榆有时甚至在想,没准那股势力就是沈文赋自己培养的,以确保他在清溪村里的身份地位不受动摇。 说起送吃食上门,桑永景一下想起上回那兔肉的滋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这才继续说:“那咱们还是去山里吧,正好看看能不能再抓几条鱼。” 钱要花在刀刃上,比如等房子建成以后再买一只兔子烤来吃。反正一家人现在也是闲着没事干,多跑两趟全当锻炼身体。 桑兴嘉的药终于喝完,在桑榆的首肯下,他也算是解除限制,这两日跟着他们四处乱窜,活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 毕竟只是在竹子表面和缝隙中涂上一层,又不是真的要建什么碉堡,沙子用量不多,桑榆领着桑家父子二人进山挖沙。 这次她还专门带了施老太太编织的竹篓,缝隙小,滤水快,用来抓鱼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四章 麝香鼠出现挖河沙 桑榆感觉自打她教会了祖母编织之后,就像给她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一样。 从一开始的小篮到现在的竹篓,手艺越发精进,除了不会劈竹子以外,都快成为一名专业的篾匠。 倒是可怜桑兴嘉,腿伤了以后不能外出,原本还能在家里自怨自艾。 打从施老太太迷恋上编东西以后,他连唉声叹气的时间都没了。 每天睡醒就要忙着给祖母劈竹条去竹刺,原本那双握毛笔的手都磨出几个茧泡来。 难得能出门,他表现得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妹,你上次是怎么徒手捉鱼的,再给我说说呗,有没有什么心得技巧?” 桑榆叹了口气:“大哥,这已经是你问的第三遍了,前面就到地方,等会儿我亲自演示给你看还不行吗?” 开路的桑永景抬起一根横在胸前的树枝,正要迈步走出去,忽然顿住步子,回头朝拌嘴的两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桑兴嘉还没反应过来,桑榆却是眼睛一亮,想起自己之前在溪边看见的麝香鼠,难不成是看见它了? 她避开周围的草木枝条,无声靠近桑永景,从他的臂下往外看,果不其然看见一只酷似老鼠的麝香鼠在溪边觅食昆虫。 桑兴嘉学着她的动作凑过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那只麝香鼠。 那是一只大小得有六寸余长,也就是二十多厘米长的酷似老鼠的小动物。 吻部尖长,尾长稍短于体长,尾覆鳞片且长毛稀疏,背毛呈灰褐色。 此时正在溪边刨着湿土,不时用尖尖的嘴部伸进洞中,衔出一截鲜嫩的植物根茎咀嚼吞咽。 他有些不解的用气声问:“小妹,这是田鼠吗?这么小抓到了也不够吃啊。” 桑榆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是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怎么看见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吃,别看它小,要是只公的,能卖出一笔天价,用黄金结算的那种。” 她这话可没有夸大,雄性麝香鼠有分泌芳香物质的腺体,可制成一种特殊的类似于麝香的香料。 而麝香作为官方市舶司专营的垄断物资,每克麝香能卖到四至八两黄金不等,民间私下交易更是有价无市。 哪怕只能从麝香鼠身上取出几克麝香,也能让她们一家发一笔横财。 “果真?” 听完她的一番话后,桑兴嘉再次看向那只麝香鼠时,已然不再是之前那般淡然,眸中似是能喷出火来。 在家里待的时间太久,他就越发的想要挣钱贴补家用,却苦于没有门道,眼下一条暴富之路就在面前,他哪能不动心。 似乎是被他们低声的交流惊扰,那只麝香鼠突然停住动作,人立而起,竖着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 三人瞬间安静下来,不再继续交谈,如此,那只麝香鼠慢慢放松警惕,继续翻找食物。 不止是桑兴嘉心动,桑榆自己也想抓住那只麝香鼠。 只要抓到它,再卖掉麝香,她事业的启动资金就再也不用发愁,分分钟就能买下一家酒楼或是饭馆。 之后凭借着她的手艺,做大做强指日可待。 可是,她们根本没有捕猎小型动物的经验,又不敢告诉其他有经验的猎人,要怎么才能抓到那只麝香鼠呢?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悄然开始行动起来。 一人站在原地,一人往回退了几步,绕远了些与留在原地的人形成掎角之势。 桑榆正陷在思绪之中,忽然便感受到身旁的人一下窜出,直奔那只麝香鼠而去。 两人跑的速度极快,又堵死了麝香鼠所有能逃跑的路线,几乎转瞬之间就快要围住它,抓到它也不是毫无可能。 却见被惊到的麝香鼠一缩脖子,直直冲向溪流,一头扎入水中后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呆愣在溪边的两人,桑榆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他们想的是挺好,快速奔袭接近,确实有抓住猎物的可能,但却忘了一件事——栖息在水边的麝香鼠是会游泳的。 陆地上确实没了生路,但水里可没人设伏。 见两人望着水面沉默不语,桑榆走上前安慰。 “那只麝香鼠上次我就见过它,家似乎就安在这附近。想来它逃走后应该还会再回来,等下次咱们准备周全了再来抓它也不迟。”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能用简单的方法抓住它,要么提前在溪边设下陷阱,要么就用捕鼠夹一类的工具。 要是能徒手抓住麝香鼠,那和超人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就算真能徒手抓住麝香鼠,她也不会去抓。 要是不小心被咬上一口,现在可没什么狂犬疫苗一类的东西能打,容易没命。 “要是刚刚再跑快一点,没准就能抓住。”桑永景仍旧有些懊恼,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却没能抓住。 “行啦,别想这些了,快来挖沙,正好能捉些鱼带回去。”桑榆招呼着二人动手。 既然带着铁锹要挖沙,那就可以顺便尝试一下一种更加简便的捉鱼方法。 顺着溪流往下,在小溪的下游找到一处溪面窄小处,将两边用河床中的湿泥封堵起来,只留下中间的小缝,带来的竹篓口朝上放入缝中固定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挖沙,至于鱼,自然会有被他们惊扰后慌不择路钻入竹篓之中的倒霉蛋。 溪水下游部分的河床中摊铺着大量的细腻河沙,几乎一锹下去就能挖出大半锹的细沙。 藏在里面的大颗粒鹅卵石也不用挑拣出来,等回去摊铺晾晒时再拿出来,可以布置出一条鹅卵石小路。 带来的两个竹筐底部垫了树叶,防止细沙漏掉,很快便装满了大半。 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在数次挖掘后变得浑浊一片。 桑榆走到鱼篓边一看,里面早已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鱼挤不进去,贴在垒起的土梗边游动。 居然能有这么多鱼,她有些惊讶,仔细一想便很快明白过来。 山中的小溪,溪水中的鱼儿肆意野蛮生长,早就数量泛滥,鱼群被惊扰之后有一部分顺着水流进入竹篓之中十分正常。 看来她们家短时间内是不缺鱼吃了,等后面房子建好,有时间就可以过来多抓些鱼,腌成咸鱼干,能一直储存到冬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房子今天能建吗 跟过来的桑兴嘉看见竹篓中满是活蹦乱跳的小鱼,一下激动起来,他可还记得上次喝过的鱼汤鲜美滋味。 望着土埂边乌泱泱的鱼群,他撸起袖子就打算伸手去抓。 却没等他手指触及水面,刚卷起的袖子就又塌落下来,一下浸到水中。 他忙着卷袖子,没注意旁边有块圆溜溜的鹅卵石,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一下摔坐在水中,这下全身都湿透了。 桑榆瞧见他滑倒心中一紧,忙过来扶他:“大哥,你没伤到哪吧?” 腿好不容易才养好,别又摔出什么好歹。 浑身湿漉漉的桑兴嘉彻底放弃挣扎,苦笑着摇头:“没伤着,就是没看脚下,踩着块石头一时间没站稳。” 没受伤就好,桑榆见他确实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又多叮嘱一句:“这里是下游,河床表面有很多被水流冲刷下来的小石头,多加小心些。” 难得过来一趟,还有这么多的鱼聚集在一起,不多捞些带回去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美食当前,桑永景也不再考虑什么君子风范,果断地脱下桑兴嘉的外袍,与他一人扯着一边,充当渔网捕鱼。 对此,桑兴嘉只能不情不愿地配合,一边涉水拉网一边问:“爹,为何脱我的,您自己不也有外袍吗?” 桑永景嘿嘿一笑:“嘿嘿,那不是嘉儿你的衣袍已经湿透,爹年纪大了不能穿湿衣,就只能由你来代劳。” 他又不傻,现在脱下外袍,回去一路肯定是干不了的。 让他不穿外袍走在路上他丢不起这个人,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又难受,索性便让衣服已经湿掉的桑兴嘉一人来承受。 桑兴嘉:“……”谁让你是我爹呢。 三人满载而归,抓的鱼太多没地方放,连桑兴嘉脖子上都被挂了两串。 谢秋槿迎上来帮忙接过一部分,看着数量如此之多的鱼不禁感慨出声:“嚯!怎么抓了这么多的鱼,家里还有肉没吃完呢。” 那块十多斤的猪肉,哪怕是一家六口顿顿换着花样吃,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耗完的。 那边的猪肉还没吃完,他们一下子又带回来这么多的鱼肉,让她忍不住担忧存不住坏掉。 “没事的娘,这两日温度已经没那么高了,吃不完的用盐腌上坏不了,到时候能吃很长时间的。”桑榆出声宽慰。 自打进入十月中旬,天气一天天的凉快下来,现在晚上睡觉时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得盖着点东西。 这温度正是腌肉的好时候,不仅仅是腌鱼,桑榆打算再买些猪肉和猪肠子回来,自己灌香肠。 冬季野外植物资源匮乏,再加上天气冷不愿意出门。 现在腌制点香肠,到时候煮饭时切上些洒在上面,从香肠中析出的猪油与雪白的米粒均匀融合在一起,足以称得上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一顿有鱼有肉的豪华大餐吃完后,一家子坐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明日便要正式开始建房的事。 原本桑榆还打算在建房时住到清溪村那边去,连住在谁家都已经提前想好,等她将自己的打算一说,却得到了全家人的反对。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这事。”桑永景第一个出言反对。 紧接着是谢秋槿:“榆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住到别的男人家去呢,娘肯定是不同意的。” 桑榆正想说小虎才多大,哪算得上什么男人,转念忽然想起,其实在清溪村里,有的同小虎一般大的男孩都当爹了,一时语塞。 桑兴嘉连忙插话:“对啊对啊,有我和爹在呢,小妹无需担忧。” 眼看就连祖母都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桑榆知道这事肯定是不成了,叹了口气。 “唉,那我就每日往返来回吧,反正夜里他们也干不了活。” 她还指望着做监工,让他们把房子建得坚实牢固些呢。尤其是厨房和地窖,这两个地方绝对不能马虎。 不过有桑永景和桑兴嘉在,其实她也不用过分担忧。 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三人带着晾晒了一下午加一夜的河沙与提前准备好的糯米汁,早早出发前往清溪村。 等赶到山壁的时候,帮忙建房的六人、王木匠和小虎都已经在门前等着。 瞧见他们过来,小虎照旧顶着一张笑脸上前打招呼问好:“桑伯父好,桑家妹妹好。这位想来应该是桑大哥吧,久仰久仰。” 他没见过桑兴嘉,但看他年纪模样,又是同桑永景他们一并过来,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别说那些客套话了,”桑永景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问起更关注的事来,“房子今天能建吗?” “我今早就去请教过王木匠,他说可以,你们瞧,那边王木匠提前做好的框架都已经运过来了。” 小虎做事很靠谱,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牙人靠的就是客带客,靠的就是口碑与信誉,当然不会让主家白跑一趟。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前挖地窖堆出来的废土堆旁,赫然摞着柱、枋组装成的四个排架。 现有的工艺不比后世,没有什么叉车吊车一类的东西,不论是搬运木材还是组装梁柱,都得提前在地面上做好。 等房子的基础框架完成组装好以后,才能竖立起来并固定住。 排架选用的木头大小长度十分统一均匀,外皮被刨得很干净,树芯淡红色的木纹能看出取材自酸枝木,也就是红木。 光是从这些木头上,就能看出小虎和王木匠在这件事上是用了心的。 那边的王木匠背着手巡视一圈地基与地窖后,缓缓走过来笃定地说:“地下已经干透,可以给房子把框架给房子搭上了。” 他虽然没有像桑榆一样接受过后世的教育,知道地下水位的沉降会影响房屋稳定与质量。 但凡事熟能生巧,替人建了一辈子的房子,怎么也能摸索出点心得经验,知道暴雨过后必须得等地下干透才能建房。 “开工!” 随着桑永景一声令下,在场的所有人忙碌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我不靠这东西吃饭 六人分开站立在排架旁,开始喊着号子将作为承重的排架抬到基坑旁边。 这边桑榆一家三口也没闲着,黄土、河沙、石灰、糯米汁、红糖,一样样东西按比例用水搅拌混合在一起。 原本各不相干的几样东西,在不停搅拌下,逐渐变成一大滩黏腻的黑灰色的水泥砂浆一样的东西。 望着面前颜色、形态和味道都十分古怪的奇怪物质,桑兴嘉忍不住发出质疑:“小妹,这东西真能糊成墙吗?” 他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啊,别到时候糊到墙上,干不了流到地上。 桑榆也没亲自动手实验过,毕竟后世的水泥黄沙比这些乱七八糟地凑到一起的东西要来得方便得多。 但她觉得,既然自先秦就有先例,总归是没错的,何况搅拌出来的东西跟水泥砂浆也差不多。 她不确定地回了句:“应该……可以吧。” “……” 一旁的桑永景和桑兴嘉霎时间沉默下来,她这语气,这东西究竟有没有用啊。 王木匠的动作很快,技艺也相当精湛,一点也没有年过半百的老人老眼昏花的样子。 每根柱子上方约五分之一的位置都被凿出两三个方孔卯眼,后面用榫头与梁嵌合在一起,就能牢牢固定,全程不需要用一颗钉子。 他刚指挥着几人放好一个排架,起身刚想要休息会儿,一转头就看见她们搅拌好的一滩稀泥样的黏合剂,顿时眼前一亮。 “你们这东西是怎么做的,看起来比用蜊灰拌出来的还要好上几分。” 说话间,他忍不住凑近细看,脸都快伸到泥里,越看眼睛越亮。 “可真好啊,细腻均匀又有黏度,上墙干燥以后,肯定结实得很。” 得到他的肯定,桑榆原本还有点悬着的心一下安定下来,笑着回道:“就是用黄土河沙之类寻常的东西,若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往里加了些糯米汁与红糖。” 她倒是大大方方的,这法子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以后也不打算以帮人盖房子为生,说出来也无妨。 王木匠却是心中一惊,神色略显慌乱地看向四周,见附近只有自己和她们一家三口,这才松了口气。 他蹙着眉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桑榆说:“小姑娘,这么机密的方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呢,要是被人偷学去怎样是好?” “呃……学去以后大家建房子不就更结实了吗?”桑榆不解,这难道不是件造福大家的好事吗?为什么要瞒着不能说。 王木匠轻“啧”了一声,摇头感慨:“别人学去你吃饭的手艺,那你不就没饭吃了?” “……可我不靠这东西吃饭。” 桑榆脑子里比这个更值钱的法子多了去,要不是有所顾忌,怕被人谋财害命,她分分钟能拿出来一堆挣钱方法。 “嘶——”王木匠倒吸一口凉气,他做了四十来年的木匠,向来只听人说艺不轻传,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说法。 他试探着问:“那以后我能拿来用吗?” 桑榆爽快一笑:“当然可以,您是自用亦或者教给别人都随意。” 王木匠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我最多教给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不往外传。” 哪怕他们对他不好,但天底下哪有跟亲生骨肉有隔夜仇的父母,遇见好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们。 见他很重视这个配比方法,桑榆也就顺便将每种材料的比例教给他,免得到时候调配不均匀,做出来的东西不好用。 平白得了桑榆的好处,王木匠指挥来那是愈发卖力,心里想着定是要将桑家的房子给建得板板正正、结结实实。 很快四个排架就已经摆在了原先预定好的位置,六名青壮在排架几处中段绑上麻绳,固定好之后,将绳子另一端绳子绕过肩膀系于自己腰腹位置,做好准备动作。 一般情况下,在柱子落脚点下方,需要垫上大块平整的石头或垒土墩防止柱子直接接触潮湿土壤而腐朽。 眼下坑底里早已垫好了石头,一切准备就绪。 随着王木匠一声:“拉!” 六人同时用力前拉,粗壮结实的排架应声而起。 桑永景和桑兴嘉在旁边虚扶着,万一排架不小心发生扭曲或别的意外,他们就要及时扶正。 好在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四根柱腿稳稳当当地落在预先挖好并垫上石头的坑中。 王木匠围着几根柱子看过一圈之后,这才满意点头:“方位很正,开始埋吧。”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碎石垫在柱脚位置,而后再回填泥土固定。 为了确保建筑更加稳固,在征询过王木匠的意见之后,桑榆让父子俩一铲铲地往柱子与石头接壤的根部填混合物。 接下来的四个排架如法炮制,依次被立起来。 王木匠自己带了两张梯子过来,让人稳住梯脚,他将排架的梁枋一一用榫卯连接,最后只留下最顶部的那根梁空着没上。 “这是主梁的位置吧,怎么不上?” 在旁围观的桑榆有些疑惑,主梁的那根木头她都瞧见搬过来了,怎么忽然停下。 王木匠笑呵呵地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掏出一块红色粗布递给桑榆:“这梁啊,得主家人挂红布,新房落成的时候再揭下来。” 穷人家建房没有富人家那么讲究,还要搞什么上梁仪式,便一切简化,最终变成挂一块红布,讨个好彩头。 桑榆将红布递给桑永景:“爹,你去挂吧。” 虽然现在家里基本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但毕竟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还是桑永景,这事交给他最合适。 旁边的桑永景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就站在旁边,王木匠却会将红布递给桑榆,美滋滋地接过红布摊开挂在梁上。 等他做完之后,王木匠才指挥着几人,借着梯子将梁送上顶部,之后再用榫卯连接固定。 一切做完之后,屋子的雏形一下就出来了,只是天色也开始变暗,看来今天只能做到这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果然是无奸不商 桑榆在离开之前专门跟王木匠打听了一下明日要做些什么。 得知是要做屋顶和墙体后顿时安心,看来建房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今天做的四间房,是他们一家六口人休息的地方。旁边还要建一间厨房一间茅房,中间再框个院子。 一开始的时候,桑榆肯定是不敢这么大胆要建这么多房子,光是人工和材料费她都付不起。 但今时不同往日,兜里有钱以后,人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住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当然要建得更加舒适才好。 不过,因为那两间房子是后加的,不论是木料还是凿孔一类的工作都要慢上些,进度会落后些。 次日,桑榆没去清溪村,她挎着自己崭新的精致小篮,独自往岭南城去。 家里的鱼肉猪肉需要腌制,她力气小,哪怕跟去建房现场也只能帮忙做些不重要的杂事,还不如专心去忙自己的事。 这次进城主她要有两件事要忙。 第一,买盐,想要长久地保存食物,就得用大量的盐来腌制。 第二,买猪肠与猪肉做香肠。 家里虽然还剩下不少五花肉,但用来灌香肠的话,五花肉就显得有点过肥。 一般都是用后腿肉与前腿肉按比例搭配,才能做出肥瘦均匀的香肠。 桑榆特意往东走远了些,这才寻了处坊市进入。 丙区一如既往的热闹,眼神扫过关在鸡笼里的野兔与野鸡,桑榆眼神闪过一抹艳羡,要是她也会打猎该有多好。 家里旁边就是山,虽然在外围部分她没遇见过野兔野鸡一类的野物,但只要往深山里走一走,肯定是能遇见的。 要是她会打猎,别说野鸡野兔,就是麝香鼠也能轻松拿下。 想到麝香鼠,她顿时又有了点别的想法。 视线在街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一位面前摆着三四个鸡笼的大摊主身上。 她缓缓走到摊位前停住步子,目光来回在笼中扫视,像是有些犹疑不定,没想好要买野鸡还是野兔。 见状摊主笑着同她搭话:“小娘子想要些什么?兔子和野鸡都是前两日刚抓回来的,活泛得紧,都是一等一的好肉食。” “嗯……”短暂沉吟后,桑榆指向关着野鸡的笼子,“要一只野鸡就好。” 趁着摊主弯腰伸手抓野鸡的时候,她状若不经意间问起:“我看这些野鸡野兔身上都没伤口,是怎么抓到的啊?” 摊主只以为她是好奇,随口答道:“设了鼠夹和挡蹚子,这些是专门挑出来的完好或是只受轻伤的。” 所谓鼠夹就是小型的捕兽夹板,用竹片弯曲制成,依靠竹片本身的弹力挤压抓住猎物。 一般只能用来捕捉野兔野鸡一类的小动物,还需要系在横木或固定在地面,防止其拖拽着夹板逃走。 而挡蹚子则是绳套陷阱,冬季时用得较多,能完好无损地捉住猎物。 野物被夹板夹住的位置不固定,再加上求生欲作祟不断挣扎,猎户们去查看陷阱时,免不了就有些伤势过重甚至直接死了的。 那种情况自然不能拿出来卖,索性自家吃或者养一养,看能不能养好再卖。 “鼠夹?”听见这个词桑榆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继续问:“这个鼠夹哪里有卖?” 摊主终于察觉到不对,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狐疑地看向她:“小娘子,你要鼠夹作甚?” 桑榆丝毫不慌,说出一早想好的借口:“家里最近总有老鼠来偷油吃米,我想着这鼠夹听名字应该也能抓老鼠吧。” 岭南城里的老鼠数量不少,有些体型稍大的,看起来和野兔一般大,着实吓人。 按理说这些大老鼠等同于送上门的肉食,但有着鼠疫先例在前,任谁也不敢吃这些大老鼠,生怕不小心沾染什么重病怪病,最多打死扔出去。 她的话十分合理,原本有些起疑的摊主继续给野鸡五花大绑,浑不在意地说:“抓老鼠哪用得着买板夹,那玩意市面上可没得卖,借只猫岂不是更划得来。” 板夹这东西看似简单,但如何挑选弹力合适的竹子,竹子要晾成多干,每个猎户自己心头都有一杆秤,那是绝不外传的看家本事。 “说的也是,回头我问问街邻谁家养了猫,借来用几日。” 他不愿意说桑榆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付过钱接过野鸡放进小篮中,挎着继续往前走。 事情比她预想的更好,她本来以为这个时代没有捕兽夹,还在发愁要怎么抓住那只调皮的麝香鼠,现在起码多了个盼头。 只要以后她能从猎户那里买来板夹,抓住麝香鼠便只是时间问题。 想通此事的桑榆心情一下明媚起来,脚步轻快地往猪肉铺走。 两家猪肉铺的摊位相连,与腰等高的桌子铺上带着凹槽的厚木案板,放上肉架与横杠。 整片带皮或去骨的猪肉用铁钩吊挂在横杆之上,所谓的三五片猪肉悬于案前,便应当是这番模样。 还未靠近,桑榆就被眼前景象给震住一瞬,紧接着便是铺面而来的血腥味与腥臊味。 视线慢慢落在那几片挂在横杆上却仍旧不断哗哗往下淌着血的猪肉上。 在看见血液流到案板后又顺着凹槽落入木桶中的时候,她才恍然间明白过来,难怪案板上专门凿出了凹槽,合着就是为了方便接血。 但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拜托,知道猪不放血会搞得到处都是,甚至能专门制作出引流的凹槽,难道就不能在宰杀时顺便把血给放了吗? 据她在岭南城里几个坊市间乱逛得到的信息来看,当地百姓也不是不吃猪血,甚至有专门的血粉羹、血脏面、血糊齑一类的吃食。 既然接在桶中的猪血也会被卖掉,为何不在最初宰杀时就放血呢? 这个问题在桑榆脑海里转了一圈,很快她自己就想出了答案——因为不放血卖的钱更多。 猪血的价格比起猪肉来,要低上许多,而含在猪肉内的猪血在切割售卖的时候,卖出去的就不是血的价格而是肉价。 就有点像是后世绑在大闸蟹身上的皮筋,本身不值什么钱,但能给值钱的东西增重。 “果然是无奸不商。”桑榆小声嘀咕一句,走上前准备称肉。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彻底花了个精光 卖肉的屠户身形魁梧,一脸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瞧见桑榆过来却露出温柔的神色,柔声问:“小娘子要买什么?” 他家的小女儿就同桑榆一般大,平日里看见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他总是下意识地拿出对待自家女儿的态度。 倒是没想到他如此温柔,桑榆回以浅浅一笑,问清价格后指着挂在横杠上的半片猪后腿:“麻烦帮我切十斤后腿肉,再要一份猪小肠。” 一听她这话,屠户就知道她这是要灌腊肠。 他没急着动手,又磨了磨手中刀刃,建议道:“小娘子,后腿肉全是瘦肉,灌出的腊肠不好吃,要不我给你切二斤前腿八斤后腿?” “不用,家里还有些五花肉,配上后腿肉正好。” 那十五斤的猪肉消耗的速度太慢,光靠一家人正常一日三餐这么吃肯定是会坏掉,她只能再花一笔钱来买些后腿肉搭配着做成香肠。 得知她家中还有五花肉,屠户一下便放下心。 拿起手中切肉刀,看着也没用什么力气,只轻轻在那片猪肉上划拉两下,一坨精瘦的后腿肉便“啪嗒”一声落在案板上。 将那块后腿肉拿起递到桑榆面前,他问:“你看这块如何,正好十斤。” 虽然知道有些人做生意久了熟能生巧,能用手估量出大概的重量,但他这正好十斤的用词未免太过自满。 桑榆微微挑眉:“肉倒是不错,就是真的正好十斤?”她特意在正好两字上加了重音。 屠户也不恼,嘿嘿一笑:“嘿嘿,那是当然。” 说着话,他在身前皮质围裳上擦了擦手,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秤,直接将秤杆上的绳子拨到十斤位置。 在放上那块后腿肉后稍待片刻,居然真的稳住不动了,分毫不差。 桑榆拍着手赞叹:“厉害,真是厉害。” 被她直白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屠户笑了笑没说话,从秤盘中拿起肉,放到案板上就要切。 倒是桑榆没搞明白他弄的是哪一出,忙问:“肉不是正好吗?怎么还要切?” “小娘子不是要灌腊肠,卖肉的帮你切好。”屠户的手一顿,疑惑地看向她,难不成她要买回去自己切? “那就麻烦了。” 没想到买肉还送切肉服务,这可比她买回去自己改刀要省不少事,桑榆自然不会不同意。 屠户的刀几乎时刻都在磨,比一般人家的菜刀要锋利许多。 几刀下去,先将整块的后腿肉切成条,而后再切成一道道肉片,厚度均匀、大小相等。 正常来说,灌香肠的肉在改刀后最好就不要再过水清洗,简单调味后就可以直接灌进肠衣。 但桑榆觉得自己回家以后还是很有必要再将这些肉片用水给泡上三四个时辰,免得到时候吃到那股腥臊味下不去口。 肉片切完后,屠户用两片干荷叶包好系紧草绳后递给桑榆,还有一副小肠也一并递来。 “一共三百五十文,小娘子买的肉多,这副猪小肠便当是添头送予小娘子。” 猪小肠一般也就三五文钱,放在十斤猪肉面前连个零头都不算,当做添头送人,没准就能多出个回头客。 “哦,那就多谢了。”桑榆也不推辞,爽快接过递过去半两银子。 之前收到的四两多银子,被她尽数分成半两一份,知道今日买肉卖盐开销大,专门带出来。 经常会有客人用银子结账,屠户早就见惯不怪,老练地从桌底抽出一杆精巧小秤,秤盘中还放着把小剪刀。 他在桑榆的面前将半两银子剪开称重,发现重量不够又剪下一小块,凑够三钱半后将剩余部分还给她。 桑榆的小篮子里在塞下一只野鸡后,再也放不下十斤猪肉。她想了想,将野鸡拿出来提在手上,猪肉放进篮子里。 又转去乙区买了五斤苦盐,原本完整的半两银子就彻底花了个精光。 要是再算上买野鸡的五十文,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就花出去五百五十文。 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桑榆走在乙区路上,脑子里则在想着一件事——钱也太不经花了。 吃喝要钱,穿戴也要钱,建房的尾款也还没付。 看样子之前挣的那点钱完全不够用,还是得早日选定一条挣钱的法子开源。 这事她想过,有不少小吃糕点一类的东西,街道上或酒楼间都未曾看见有人售卖。 她要是做点云片糕或萨其马来卖的话,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只是她总觉得糕点这东西不像是包子馒头一类的主食,一般都是当做点心或者哄孩子的吃食,偶尔才会买上一次,市场份额太小。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美食博主,都得有别人所不具备的东西,才能脱颖而出。 她之所以能成为一名百万粉丝的网红美食博主,自然不仅仅是凭借靓丽的外表,更是因为她求真务实。 为了复刻出一道菜,能不辞辛苦地到处跑。为了配料中的难寻的配料,能在湿度极大的森林中独居小半月。 糕点不是不能卖,只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要找到更好的路子。 这座坊市是坐南朝北的格局,乙区一路往西延伸。 于是桑榆在买完盐之后就一路往里走,打算从西边的口子出去直接出城回家。 她之前经常去坊市乙区卖糖,但却很少会逛乙区,难得能完整地走过一遍,好奇地四处张望。 盐油一类自不必说,真正让她开了眼的,得是一罐罐散发着不同香味的酱。 豆酱、面酱、果酱、花酱、肉酱、虾酱,甚至还有多种食材混合在一起的八珍酱,琳琅满目排成一排。 除此以外还有各类醋,米醋、麦醋、果醋等等。 桑榆甚至还看见有人鼻青脸肿的带着蜂巢来卖蜂蜜,蜂巢边还有两三只蜜蜂绕着嗡嗡飞舞,让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再往后一段就不太能看见常见的调味料,变成了干货。 岭南其实离海并不算远,鲜货一类的东西运输困难价格也高。 但干货就不一样了,价格便宜味道鲜美,做菜或煮汤放入些许能提鲜增香。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没瞧见王木匠的真本事 虾米虾皮、笋干、菌菇干、干贝、牡蛎干和鱼干用麻袋装着,满满一大袋就摆在摊位上。 桑榆有点心动,这个时代的海鲜干货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味道定然是鲜美无比。 但转念一想,家里还有那么多没吃完的鱼肉猪肉,还是等下次再来买吧。 更往后走一些,便是香辛料的区域。刚一踏足,桑榆便感觉有一股股浓郁的味道往鼻腔里钻。 花椒、姜、桂皮、葱、蒜等等复杂刺激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一下让她精神起来。 她目光一一扫过摊位上的香辛料,很快落在一物上面插着的招牌上——茱萸。 遍插茱萸少一人这句诗应该无人不知,不过那是山茱萸,多用于入药。 桑榆眼前的是食茱萸,又称艾子、辣子,是真正的调味品,在辣椒正式出现以前,是最重要的辛辣味来源之一。 价格比起花椒要更低一些,可以用来腌菜、泡菜或者制作辣米油。 辣味…… 这个味道比起咸甜酸更具有刺激性和记忆性,喜欢吃辣的人要是有一段时间吃不到,甚至会觉得全身难受。 光是看后世的各种麻辣烫、米线、火锅店满大街地开新店,甚至有数座城市以辣味美食闻名天下,就知道辣味有多受欢迎。 如果做一些以辣味为主调的特色美食,会不会有市场呢? 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来,见她呆呆站在自己摊位前望着茱萸发呆的摊主有些不悦地开始挥手撵人。 “小娘子,你要买些什么?不买的话别挡着我招揽其他客人。” “你这茱萸粉怎么卖?” 桑榆倒也不恼,她打算买点回去先自己做些尝试,若是味道可以的话,再细想究竟做什么买卖。 没想到她居然真要买,摊主语气缓和了些:“十五文一两,” 价格对比起花椒还要便宜些,桑榆没有还价。 不是财大气粗,纯粹是知道这里的价格基本就是市场价,还也还不下来,索性就不浪费口舌。 称上一两茱萸粉后,桑榆又继续往前走,这次没有再停下脚步,拎着东西一路往家赶去。 远远看见棚子的时候,桑榆便瞧见一道矮小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她不急不缓地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看清来人模样,不是桑兴皓又是谁。 一路小跑到她面前,桑兴皓十分自觉地伸手接过她左手拎着的野鸡与香料,好奇地问:“阿姐,不是说要买猪肉的嘛?怎么买的野鸡?” 不是说野鸡不好吃,上次喝的用野鸡熬出来的鸡汤,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鸡汤,只是他觉得有些意外。 “猪肉也买了,在篮子里呢,你瞧。” 桑榆放低手中的篮子给他看了一眼,又说:“许久没喝鸡汤了,正好瞧见就买了只,给大家补一补。” 桑家的人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天天喝鸡汤补上十天半月都不会出事,一个赛一个的瘦。 何况这只鸡也没白买,她不是打听到了夹板的存在,只等日后悄悄找个猎户搞来几个夹板。 “好耶!喝鸡汤!”桑兴皓一听又能喝到鸡汤,高兴地欢呼一声,抱着那只野鸡恨不得当场亲上一口。 回家以后先将屠户切成片状的后腿肉浸泡在清水中去去血水,桑榆煮上一锅水,准备先将苦盐给提纯出来。 苦盐比起一般的散盐就是要多一步提纯、分离杂质的过程。 虽然多花一文钱买散盐就能避免麻烦,但聚少成多。一两一文钱,一斤可就是十文钱,五斤那就是五十文。 拿省下来的钱买上一只野鸡炖汤喝不香吗? 草木灰这东西,日常每天都需要生火烧水做饭的她们家多的是。 自从来到岭南之后,桑榆就规定必须要将水烧开后再喝,家里的那些锅碗瓢盆里,总是晾着一盆凉白开方便大家取用。 不是她有多矫情,而是她清楚地知道,野外未经过净化的水源中存在着数不清的肉眼看不见的细菌与病毒。 何况岭南这种地方还有着肆虐的蚊虫,保不准就有在水中产卵的。烧开以后不能说百分百地杜绝细菌,起码比直接喝生水安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喝生水,但桑家一家人对于她的要求总是无条件地服从,渐渐也养成了习惯,外出时要么自己烧水喝要么索性就不喝。 提纯苦盐、腌鱼,在桑兴皓和谢秋槿忙着给鱼身上抹盐的时候,做完活忙碌一天的桑家父子也回来了。 桑永景望着一条条抹过盐的小鱼,开口就问:“哇,这么多鱼都腌上了,什么时候能吃啊?” “明日挂起来晾干,差不多七到十日就能腊化,能一直存到过冬呢。” 桑榆笑着给他解释几句,顺便问起建房的进度:“今日房子建得怎样了?” 没等桑永景回答,桑兴嘉就凑过来:“小妹,你今日没去可真是太遗憾了,没瞧见王木匠的真本事。” “哦?什么本事?” “你别看他年过半百,爬上爬下那是一点都不慢。咱们房子的房顶,他一会儿工夫就把椽子跟檩条固定好,然后再铺上望板系上芦苇就成了。” 桑兴嘉很是兴奋,边比画着边手舞足蹈地继续说:“你是没看见,那房顶铺好后试着往上泼水,一丁点儿都撒不下来。” 他这是被那场大雨搞怕了,生怕新家建好以后,遇上连绵雨天也会漏水进去。 “铺望板?”桑榆微微挑眉。 据她从小虎那边了解的信息所知,一般村子里盖房,房顶多是铺上一层竹席或草席,之后再绑上茅草,倒是很少有用木板铺顶的。 不是木材贵,而是想要将一根完整的树干做成一片片木板,找木匠花的人工费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看来王木匠没打算轻飘飘地揭过泥料配方一类,嘴上没说,但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也不知道铺在她们家房顶的那些望板是他存了多久的板材。 她默默记下此事,有恩必报并且不主动声张,这位王木匠是个可交之人。 第一百三十章 干煸肉丝 “可你说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她觉得桑兴嘉的用词难免有些夸张。 桑兴嘉摆摆手:“诶,小妹你别着急,我还没说到重点呢。” “房顶做好之后,王木匠就领着我们开始建墙。我一开始以为直接把一整根的竹子放进去立起来就行,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能不能说重点。”桑榆有些没耐心继续往下听了,她是想知道进度而不是今天一天他们做了些什么。 桑兴嘉被怼了一句,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啰嗦,忙挑着重点说:“王木匠拿起竹子用刀轻轻敲了几下,再摔在地上,那一整根完好的竹子就均匀地碎成八条,比用刀劈得都直,这难道还不算真本事吗?” 王木匠会做的自然不仅仅只是木工活,时不时的也会做些竹椅、竹凳一类的竹制家具。 对于如何将一整根竹子快速分成小条有着自己独到的技巧,只是这是什么很值得专门拿出来炫耀的本事吗? 桑榆:……她就不该相信桑兴嘉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纯粹是浪费时间。 她看向桑永景问:“房子建成什么样了?搭好几面墙了?” 那边喝水的桑永景赶紧咽下口中的水:“才搭了两面,主要是需要把竹子的竹节清理掉,速度就慢了些。” 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劈成小条的竹条里面的竹节清理干净,然后像编筐篮一样,在柱间固定好的垂直骨架上横向编织成紧密的网格。 这就像是墙里的钢筋骨架,后面需要再一层层地往上面抹泥加厚形成墙体。 “也不算慢,照这个进度下去,没几天房子应该就能建好。” 桑榆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对于这个时代的建房速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只要钱足够,十来天就能轻松建好一栋房。 聊天的这会儿工夫,炖在锅上的鸡汤也煨得差不多。 桑榆往里面加了些萝卜盖上锅盖再煮一会儿,起身开始做起另一道菜来。 她买回来的茱萸粉正好可以先让家里人试试味道,如果接受度较高的话,下次就可以尝试着少做一些去城里卖。 因为不知道茱萸粉的味道究竟如何,桑榆打算就做一道简单的干煸肉丝。 锅中多倒些油,烧至六七成热,下入提前腌制好的瘦五花肉,炒到肉丝完全变色表面微焦干的状态,盛出沥油。 锅中留底油,倒入茱萸粉、花椒爆香,加入姜蒜末。 再倒入肉丝,快速翻炒让辣椒粉均匀地裹上肉丝,加入少许盐、糖翻炒均匀便可出锅。 茱萸粉接触到热油的一瞬间,辛辣的味道便向着四周传开。 桑兴皓闻不惯这股味道,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赶忙跑到上风位置避开。 倒是桑永景眼前一亮,这香味,“榆儿,这是放了茱萸粉?” 他在京城倒也不算是一事无成,起码哪家酒楼饭菜好吃,哪处坊市小吃味道好,他都摸得一清二楚,经常给三个孩子带些吃喝回去。 其中他最喜欢的,自然是放了茱萸或茱萸粉的菜,刚一入口有点刺鼻,但越吃越香,哪怕吃得满头大汗也舍不得放下筷子。 “对,我想着咱们家还是得找点事做,就买了些茱萸粉回来试试味道。要是口味还行的话,做一点小吃去城里卖也能多挣些钱。” 桑榆面上笑着回答,心里却有点失望,茱萸粉的味道确实和辣椒有点相似,都是一股子刺激性的气味,但其中又有些不同。 辣椒品类很多,但就以最常见的辣椒粉为例,在经过热油激发之后,爆发出来的只有浓重的香。 虽然茱萸粉在热油激发后也会飘香,但桑榆能隐隐闻到股涩味,像是果实还没成熟就被摘下来的感觉,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味道还不错,抱着这份期待,将鸡汤端上桌开饭之后,她第一筷便伸向了干煸肉丝。 茱萸粉的颗粒极细但存在感强烈,均匀地裹在肉丝上。 入口刚触碰到唾液便融化,传来一股类似于山胡椒混合花椒的复合味道,带着独特的草木清香与微麻感。 急火快炒出来的肉丝,口感滑嫩弹牙,裹着些许汁水,茱萸粉去除了那份如影随形的腥臊味又增添了几分香气。 整体来说,其实味道还算不错。就是辣度偏低,麻的口感更加突出,和桑榆想要的那股辣味完全不一样。 果然后世茱萸退出舞台,将辣味彻底交给辣椒来掌控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东西和辣椒一比着实逊色不少。 桑永景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连声夸赞:“榆儿,你做的饭菜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为父在京城吃过那么多家的酒菜,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丝。” “这个口味会受欢迎吗?”桑榆语气中带着迟疑。 椒麻口味她也能想到不少美食,若是再加上街头小吃的限定,不说别的,川渝地区的椒麻钵钵鸡和冷锅串串就能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她不确定这个口味会不会有市场。 “当然会!”桑永景一下激动起来,“又麻又香,吃着太过瘾了。” 椒麻这个口感很神奇,刚入口时会觉得舌尖一麻,紧接着就是辣意,吃得人嘴唇颤抖,但却忍不住继续吃,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既然要做市场调研,桑榆自然不会只听他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将询问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桑兴嘉不是很能吃辣,哪怕是茱萸的辣度就已经让他的嘴唇肿胀起来,见桑榆看过来,他连忙点头:“嘶,好吃!” 之前闻到辣味就打喷嚏的桑兴皓却是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送,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辣一样。 “小弟,你不觉得辣?”桑榆有些意外。 “不辣,就是麻麻的,吃起来好吃。”桑兴皓一开始只是抱着尝一下的想法夹了一根肉丝,结果一下就爱上了这种麻辣的口感。 桑榆又看向谢秋槿和祖母,见两人都是点头夸赞,心中底气略微足了几分、 等房子建好以后,她就试着做一锅冷锅串串去卖一卖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房建成 房子的实际建造速度比桑榆预想的还要快得多,有着丰富建房经验的王木匠不仅手艺高超,连布局规划都特别合理。 若是按桑榆原本的想法,四间平房并齐且都是卧室,那他们家就没有堂屋无法招待客人。 但凡有个熟络的邻居上门,要么在厨房里暂坐要么就只能进卧室里,实在是很不方便。 于是他在桑榆原本的要求上细改了一下,依旧是四间房,中间两间宽度稍窄,两边空间更宽些。 再将两边的房间用隔墙分隔成两个单独的空间,如此一来,家里每个人都有单独的空间。 中间的两间,一间是桑永景和谢秋槿的卧房,另一间就是堂屋,招待客人或是用餐都行。 在四间房建造的过程中,桑永景和桑兴嘉就开始陆续往那边搬些零碎的小东西。 正式完工的那日,桑家六口人带上剩余的家当全家出动往清溪村而去。 至于这座住了一个多月的破棚子,她们也没有破坏或是拆弃。 附近山里的好东西不少,何况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也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保留着以后没准还会常来。 施老太太是头一次去清溪村,一路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桑榆扶着她耐心地给她介绍。 “祖母你看,那边就是伐木的场所,外面的树木已经砍伐得差不多了。” 她指向那边被砍伐一空的只剩下树桩的山头,这些树桩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后,会一次性的放上一场大火烧掉。 之后这座山头就可以开垦农田,也不用担心再有瘴气飘过来。 “这么大一座山,得砍多少树啊。”施老太太不禁感慨一句。 进入峡谷看见清溪村的完整模样后,饶是见多识广的施老太太也是一时失语。 任凭之前桑永景和桑榆再怎么将这里描述得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也抵不过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们走到山壁前的时候,那几个劳工正忙着将最外层的竹篱笆围墙给扎牢,王木匠和小虎坐在院中凉亭下歇息闲聊。 “王叔,你这么早就来了。”桑永景上前同他招呼一声,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早就熟络起来。 “今日可是你们家新房落成加乔迁的大日子,我这个木匠自然得到场,时辰也差不多了,快进去摘红布吧。” 王木匠脸上带着笑,话说得也相当好听,把桑永景哄得眉开眼笑的。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转身来到施老太太面前,“娘,我扶着您先进去。” 别的事无所谓,这种大事桑永景这个大孝子肯定是要让他娘来做第一人。 施老太太还在打量着眼前的院子。 说实话,跟京城桑宅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不能同日而语,但要是跟住了一个多月的棚子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豪宅。 眼前的院子整体都在山壁内的凹槽之中,唯有前端的竹篱笆与外层山壁齐平,框出一方小院。 推开院门进入院内,正前方是四间相连的平房,每间房都各自留了门窗。 左手边与平房有一段距离间隔的是两间相连的平房,右手边则是个简单的竹制凉亭,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桑永景扶着施老太太进入从右数起第二间房,刚踏入他自己就是一愣。 屋内除去梁上垂着的醒目红布外,堂中居然摆着张红木做的八仙桌。 跟在后面的王木匠淡定开口:“之前说好要给你们打一套家具,今早我就让他们搬过来了。位置我让他们看着摆的,你们要是不喜欢就再自己换一换。” “这怎么担得起……” 桑永景就是脑子再不好用也知道建房送的家具显然不会包括一张这么好的八仙桌,简单的一张方桌六个板凳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一分钱一分货,他们拢共才给多少钱,怕是连这张桌子都买不起。 “唉,真要论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的。” 王木匠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抬头看向梁上垂下的红布:“快摘吧,别误了好时辰。” “娘,我扶着您,您来拽。”桑永景觉得这事还得是家里最年长的老母亲来做更为合适。 施老太太摆摆手:“景儿,你才是一家之主,我一个老婆子拽什么,你来。” 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果断地拒绝,桑永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桑榆,想让她帮忙劝上几句。 却见她摊手耸肩,一副不关她事得模样,顿时哑然。 王木匠一直在催促着别耽误好时辰,僵持片刻后,桑永景叹息一声,爬上梯子伸手扯下红布。 随着红布摘下,王木匠和站在一旁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忙出力建房的几人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直到此时此刻,自己的工作才算彻底结束。 让他们将带来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顺便看一看新房子的布局,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桑榆和小虎两人则坐到院中凉亭之中开始算起账来。 木料、竹子、人工以及小虎的抽成,零零散散算下来一共二两七钱。 随着这个数字从小虎口中说法,桑榆只觉得自己眉心突突直跳。 果然建房子这事,预算永远赶不上实际支出,要是后来她没去卖那最后一次糖,怕是连尾款都付不起。 哪怕现在这个数字,都还没有算上王木匠自己贴进来的那些家具和板材,若是加上,估计她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也不够。 忍着心痛将钱付清后,桑榆又朝着小虎真诚地道了声谢:“多谢小虎哥帮忙。” 她花钱,小虎找人帮忙建房,按理说只是一场简单的金钱交易,但对方显然是用了心的。 找来的人没有一个是偷奸耍滑之辈,建出来的房子更没有偷工减料,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她道一声谢。 脸上一直挂着笑的小虎听见她的话,嘴角弧度又扬起几分,脸颊上的酒窝愈加明显。 他谦虚地说:“我也没做什么,以后大家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有事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得付钱。” 桑榆不免失笑:“哈哈,那是自然。” 第一百三十二章 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和小虎简单聊过几句之后,他便领着那些帮工先行离开,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活计,也该给人家把工钱结了。 那边王木匠也要走,却被桑榆拦下:“王爷爷,这些日子多亏有您在,可是帮了我们家大忙,留下一起吃顿饭吧。” “这……不好吧。”王木匠面露迟疑之色。 这年头,哪怕是亲戚串门也少有在饭点上门的,实在是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菜,一张大桌子上只上两三个素菜,看着也不体面。 所以大家全都默默遵守着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尽量不去别人家里吃饭。 何况桑家刚建完房子,手里钱财定然不会太宽裕。他留在这里吃饭说不得就得让人家拿出压箱底的吃食,实在是犯不上。 “家里有饭有菜的,我回去热一下就行,还是不麻烦你们。”他仍旧要走。 桑榆连忙拦下他:“诶,您说的哪里话,就添双筷子的事,家里没什么菜,您别嫌弃才是。” 不说别的,就王木匠给他们一家送的家具和修整齐平的墙面早已不止五百文。 人家有恩必报是个讲究人,她们家也不能当个睁眼瞎,把这事当做没看见一样糊弄过去。 留人吃顿饭不算什么事,但其中的含义很重要,这算是一个信号,表示你这份情义我们家领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王木匠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答应下来。 让桑永景和桑兴嘉过去陪着他聊天,桑榆一头钻入厨房之中。 厨房里专门垒的土灶,两个灶并排在一起,光是这两个亮锃锃的大铁锅就花了她足足四百文。 不过至此,她总算是有了趁手的厨具,不用再继续用瓦罐炒菜。 之前桑永景从桑家酒楼带回来的菜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两颗菘菜也就是小型的白菜和三根白萝卜。 好在腌制的咸鱼差不多已经可以吃,不过招待客人只有这两道菜的话未免太过寒酸。 想了想,桑榆让谢秋槿泡上五条咸鱼,自己则转身往外走去。 搬到清溪村以后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买菜不用再翻山越岭,从峡谷中走出来就能买到菜。 桑榆在集市上逛了一圈,买了点野菜和豆腐,这才回去。 肉菜她就打算只用咸鱼,倒不是舍不得买猪肉,也不是买不着猪肉。 别看集市小,它正是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卖猪肉的也有摊位,就是不像城里半扇半扇挂在上面那般阔绰。一天只卖个三五斤,都是一大早刚从城里买回来的新鲜猪肉。 她不买猪肉纯粹是那股子腥臊味一时半会儿去不掉,必须得提前浸泡,她是买菜招待客人不是买回来虐待仇人。 可惜今天不逢集,没人卖野鸡野兔一类的野物,不然她倒是可以买上一只。 回到家,桑榆直奔厨房,将一根根干竹放入灶膛内,再用干草引燃生起火,让坐在旁边的桑兴皓去灶台后面看着,时不时添些。 说起这些竹子,还是她们之前在竹林中砍倒,想要晾干以后用来建墙的,不过后来连日大雨让这些竹子彻底湿透用不成了。 为了不浪费,桑榆领着桑永景和桑兴嘉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竹子给背下山,后来搬家又带来这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灶膛内赤红色的火焰逐渐燃起,桑榆掀开锅上的锅盖挂到一边墙上,开始左右开工。 左边的锅靠墙火力稍小些,她将淘完的米加入比平常煮饭更多些的清水,支上竹制蒸架,放上碟子。 碟子内放入处理好的咸鱼块平铺好,再铺上姜丝、葱白丝,淋上少许黄酒,之后盖上锅盖就不用管了。 另一个锅中放水,沸腾后放入切好块的嫩豆腐,加盐焯上一分钟左右捞出备用,这一步是为了去掉豆腥。 焯完豆腐的水全都舀出不用,另烧一锅热水盛出备用。 洗干净锅后烧干倒油,放入剁下来的咸鱼头,将鱼头两面煎至金黄盛出备用。 就着锅内剩余的油再倒入少许,油热后下姜片、葱白段爆香,放入煎好的咸鱼头,倒入刚刚烧好的热水,水要完全没过鱼头。 此时锅内的水就已经变成了淡淡的奶白色,等汤煮沸后,撇净表面的浮沫,继续用大火炖煮十分钟。 再转中火慢炖一刻钟,加入豆腐块与白萝卜片,用小火慢煮个五分钟,等汤底彻底变成奶白色便可出锅。 出锅前桑榆用勺子舀了点汤尝尝咸淡,发现不用放盐味道就已经足够鲜美,就只往里面撒了点葱以作点缀。 一道咸鱼豆腐汤完成之后,旁边锅里蒸着的米饭和蒸鱼段也都熟了。 将蒸鱼段端出放在灶台上,撒上些许葱绿,淋上一勺热油激发香味,又一道菜完成。 之后桑榆又炒了个炝炒小白菜,清炒韭菜,再配上糖醋腌萝卜,凉拌灰灰菜,简简单单六菜一汤已然完成。 坐在院子里聊天的三人,自从厨房烟囱中开始冒出白烟时,就被那股子香味勾得有些坐不住。 完全不知道彼此在说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眼神全都盯着厨房的一举一动。 在看见一道道菜被从厨房端出来端进堂屋时,更是忍不住直咽口水。 暂且不提咸鱼豆腐汤的味道如何,但光是那股直往人鼻子里钻的鲜香味道就足以勾起在场所有人的食欲。 桑榆将一碗碗米饭盛出,叫上还坐在灶台后面的桑兴皓:“小弟,去喊他们吃饭。” “好嘞!”桑兴皓应得很快,小跑着钻出厨房往凉亭跑,“爹,王爷爷,大哥,开饭啦!” 几乎是声音刚刚落下,三人便应声而起,而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那股迫不及待的急切,又都是尴尬一笑。 “咳咳,王叔你先请。” “一起一起。” 就座之时,两人又在主座由谁来坐的问题上谦让起来。 桑榆端着三碗饭进来就看见他们都站着,不由觉得奇怪:“你们还不饿?怎么一个个都站着不坐?”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也不再继续谦让,一屁股坐下,活像两个等着老师放饭的乖乖小学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咸鱼豆腐汤与蒸咸鱼 桑家一家六口加上王木匠一共七人,在八仙桌四面坐下,一面两人还多出个空位来。 桑榆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桑永景一双眼睛盯在鱼汤上就没挪过。 她忍不住轻咳一声,终于唤回他的一丝注意力。 她又使了个眼色,觉得这次他总该明白其中含义,却只得到桑永景满眼茫然的呆滞表情。 “……”她这个爹啊,真的是指望不上一点。 她索性便自己开口:“王爷爷,家里没什么菜,随便做了点,您凑合着吃。” 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六菜一汤,王木匠有些受宠若惊,这么多道菜,有些穷苦人家怕是只有婚丧嫁娶才能吃得如此丰盛。 “这要还算凑合,老汉每天吃的就是些泔水了。” 他不是个很会做菜的人,自打老伴几年前去世以后,吃饭就成了个任务,每天随便糊弄着吃点,倒是许久没吃过如此丰盛的菜。 “那您就多吃些,动筷吧,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王木匠也不客气,既然都已经答应要留下来吃饭,现在坐在餐桌上再矜持就有点太过了。 他拿起筷子夹向那道咸鱼豆腐汤里的鱼头,夹到碗中用筷子轻轻戳下一点鱼肉送入口中。 煎过的鱼肉带着点焦香味,肉质紧实带着微微韧性,腥味被葱蒜完全压住,只能尝出发酵鱼特有的复杂鲜味。 他没忍住又夹了筷豆腐,嫩滑的豆腐要掉不掉的夹在筷子尖端,颤巍巍地晃动着。 吸饱汤汁的嫩豆腐,外咸内淡,豆香味的清甜与咸鱼的咸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口感。 入口一抿即化,内里的汤汁化作一股暖流随着吞咽传入腹中,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相比起他的矜持,桑永景就显得豪放许多,他直接用汤勺舀了一大勺鱼汤浇在雪白喷香的大米饭上。 碗中顿时多出一个鱼头和几块豆腐,连解腻的萝卜片都有两片。 他这般举动着实有点上不得台面,桑榆悄悄瞪了他一眼,想让他注意些。 他却只埋头苦吃根本不抬头看她,气得她当即便踢了他一脚。 这下终于有所察觉的桑永景满脸茫然地看向她,唇边还挂着一粒大米饭,他又做错了什么? 桑榆:……算了,看王木匠的模样也不像是需要多说什么客气话,既然喜欢吃大家就一起埋头吃好了。 她自己也夹起一筷清蒸咸鱼块,泡洗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口味会不会过咸。 经过腌制晾晒的咸鱼带着股经发酵而产生的复杂气味,刚闻到的时候隐隐会觉得有点腥臭味,像是坏了一样,但很快就会转变成醇香。 鱼刺并不多,戳下一筷蒜瓣状的鱼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微微蹙眉,鱼肉表面的盐分似乎有点过浓,一入口只能尝到咸味。 但很快在唾液的冲刷下,鱼肉本身的鲜味层层渗出,咸与鲜在口中拉锯慢慢达成微妙平衡。 铺底的姜丝与葱白,在经过蒸汽熏蒸后,草木清香渗入鱼肉中,中和掉鱼肉本身的腥气却不夺本味。 鱼皮下的脂肪在蒸过后彻底浸润下层的鱼肉,让鱼肉嚼在口中有种动物油脂才能带来的特有的满足感。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谁也没空去扯些有的没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干饭,谁也不客气,一筷接一筷的夹菜刨饭。 桑榆怕不够吃特意比平时多煮了两碗米,却还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就连锅底的焦香锅巴都被分了蘸着鱼汤吃个精光。 喝完碗中剩余的最后一口奶白鱼汤,感受着醇厚的香气滑入咽喉,王木匠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扶着自己滚圆的肚子靠在桌边。 他不禁慨叹道:“已经许久没吃得这般饱过,这滋味就是千金都不愿换啊。” 桑永景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家榆儿这手艺,就是京城最顶级酒楼的厨子也比不过。” 听见这话,王木匠微微坐直身子,神情严肃几分:“小桑啊,既然我托大应你一声叔,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得叮嘱你几句。” 桑永景也连忙跟着坐直:“您说。” “我知道你们一家是从京城流放到此,但若你们日后想要安生在此过日子,不可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王木匠说完后,双眼紧盯着桑永景,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上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为何?” 桑永景有点不明白,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多是流放或祖辈流放之人,又有什么不能对旁人说的呢。 “我家的老宅就在清溪村中,虽然年轻时便进城干活甚少回来,但对村里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王木匠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村子中间有一条河从中贯穿流过,也将村子分成了上村和下村两部分,咱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下村。” “上村那边,多是些新来的,身上有点家底又买不起城里房子的。至于下村,则是在当地住了三代以上的。” 桑永景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点:“所以两边互相看不起?我们说出自己的身份会被排挤?” “诶,倒也没到看不起的份上,只是那些人颇为清高,性情桀骜,不怎么和下村这边来往,给村里人留下的印象不好。” 王木匠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们一家新来的能说服沈村长,同意他们在下村建房,想来也有这处位置离其他村舍较远的原因在内。 对于这种长辈几乎放在明面上的提点,桑永景终于不再那么迟钝,真诚道谢。 “多谢王叔,我会注意的。” 饭后,一家人同王木匠坐在凉亭里闲聊。 桑榆铺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正题:“王爷爷,之前路过伐木场的时候,看见有几人围着一人拳打脚踢,他们是什么人?地痞吗?” 如果说之前的忙碌奔波是为了安稳下来,那现在人都到了清溪村,也是时候把仇给报了。 “那些人……”提起那些人,王木匠脸上的表情一僵,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们不去招惹就不会有事的。” “那……” 桑榆还想继续问,把之前殴打桑永景和桑兴嘉的那人具体身份给问出来。 却听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是有一帮人交谈着往这边来。 她顿时止住话头,起身往院门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位,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们家的位置相对偏僻,旁边更没有什么邻居,会过来的人定是奔着她们家而来。 没等走出院子,她便瞧见远处十数个勾肩搭背的大汉笑谈着往这边走,为首之人正是沈映书。 而他身旁勾着他脖子笑得正欢的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头上束着黄巾,左脸上还有颗带着毛的痦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想问出他的身份,结果仇人自己上门来了。 桑榆没有继续往外迎,转身回了凉亭,小声交代两句:“有人来了,爹、大哥,你们等会儿冷静些。”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刚刚不还是去看谁来了吗,怎么一下子让他们俩冷静些。 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迷茫之色,榆儿/小妹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外的人已然走到了,沈映书手中抱着个酒坛,兴冲冲地朝桑榆挥手。 “桑姑娘,知道你们家今日新房建成,我来道喜。” 如同才看见他们一般,桑榆露出惊讶的表情,迎上前拉开院门:“沈秀才,这事也没声张,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先前碰见小虎领着一帮人回家,我就猜到你们家的房子应该建得差不多了,特意带我姐夫他们过来道贺。” 沈映书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而后将身旁的男人介绍给她:“这位是汪顺,我的大姐夫,日后若是遇见谁敢欺负你们,就找他来主持公道。” 桑榆视线扫过汪顺脸颊上的痦子,而后微笑着颔首:“汪公子好。” 汪顺身上带着股痞气,听见这个词就觉得牙酸,随意地一摆手:“诶,叫我汪大哥就好,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听着难受。” “哦,别站在门口说话,快快请进,王木匠也在呢。”桑榆像是才想起这事,连忙侧开身子让出路来。 沈映书没有多想直接就迈步往里走,汪顺却是没动。 “书弟,我们就不进去了,还有些别的事,就过来认认门认认脸,回头有事直接到峡谷外的棚区找我。” 他视线一一扫过院内站起的几人脸庞,在看见桑永景和桑兴嘉时微微皱眉,这两人有些面熟啊。 “二位,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早在看见他的第一时间,父子二人就明白过来为何桑榆刚刚会说那番话。 知道现在不是当场闹翻的好时机,两人都强压着心头怒火。 桑兴嘉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拳头也被捏得极紧。 就是面前这人,让他们家几乎丧失了劳动力,让桑兴嘉不得不在棚子里待着,只能让桑榆扛起家中重担。 “呵呵,应该没有吧。”桑永景到底多活了些年岁,强挤出笑脸。身后的手握住桑兴嘉攥紧的拳头,轻拍两下以作安抚。 “可能是之前伯父他们来村子里,姐夫你在棚区看见过,这才觉得面熟。” 沈映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汪顺时不时就会坐在棚区里喝酒聊天,偶尔看见有人从旁经过不要太正常。 或者说,桑家父子在峡谷中来回这么多次,他要是没见过才更奇怪。 有他这一番解释,汪顺很快释然,笑着挠了挠头:“嘿,还真是有可能,我这记性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哪天瞧见过现在又忘了。” 他没再继续停留,招呼一声身后的十数人一并往外走,只留下沈映书一人。 桑榆丝毫不觉得意外,他认不出父子二人十分正常。 那时候她们一家刚到岭南,别说清洗衣物,就是人也还都是灰头土脸地没来得及洗干净。 再加上一路上吃着蒲公英叶饱腹,每个人的脸都是那种黄中带绿的不健康颜色。 身形瘦削得好似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倒下,与现在红润有光泽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一般人根本不会将现在的他们与之前的落魄模样联系到一起。 沈映书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读的书很多,会被的文章也不少,但正儿八经坐下来跟人聊天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单独跟桑榆这个他欣赏的人聊天,他勉强还能想出些话题来,换成一帮人之后,却觉得待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起身告辞:“这是恭贺新房落成的酒水,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桑榆又婉言劝了两句,见他心意已决便将人送出院门,正想继续坐回去聊天,却见王木匠也起身欲走。 “王爷爷,怎么不多待会儿。正好有酒水,晚上我再做些菜,您跟我爹他们小酌一番。” 王木匠笑着摆手推辞:“诶,蹭一顿饭不够,难不成还要再蹭一顿。小老汉肚内午间的食儿还没消呢,叨扰得也够久,该回去了。” 送走王木匠以后,桑榆关上院门,重新回到凉亭之中。 刚想坐下却见所有人都沉着一张脸,显然刚刚那人的身份,已经不用她再多介绍了。 “爹,怎么不高兴?”她明知故问。 “那人怎么会和沈村长的儿子混在一处?”桑永景语气中含着几分怒意,他不是不恨那人,只是不得不压下恨意。 先前沈映书介绍汪顺的时候,声音并不算大,加上院门离凉亭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没听见二人的关系。 桑榆叹了口气:“那人名叫汪顺,是沈村长大女儿的夫婿。” “怎么会?”桑永景大吃一惊,眉头皱起,“沈村长此人不是颇为讲究,怎么会和泼皮成为亲家?” 在他印象里,每次见到沈文赋,对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看就是自视甚高之辈,又怎么会和随意打人劫财的汪顺扯到一起。 “因为……都是一丘之貉。”桑榆表情淡然,吐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哪怕知道自家的位置不会有旁人经过,桑永景还是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见确实空旷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榆儿你这用词是否有失偏颇?那沈映书不是秀才吗?” “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桑榆没有接话,却又抛出个新的话题。 桑永景一愣:“什么问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里没多少钱了 “为什么清溪村能有这么多年的平静?” “为什么不论上村还是下村都愿意服从沈文赋的管理?” “为什么峡谷入口处的人来一批少一批却依旧源源不断?” “为什么伐木场要设立在这里?” “为什么一处荒野中的小村落里却能培养出秀才?” 一连串的问题让桑永景一下失声,这些问题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这些问题从桑榆第一次来到清溪村时,就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一开始她想不明白。 但恰好今日得知汪顺与沈文赋的关系,很多事她便恍然间明白过来。 从王木匠口中所知,清溪村已经至少存在三代人了,按一代二十年来算也就是六十年,快赶得上岭南城建城的时间。 山间盗匪猖獗,哪怕官府常年剿匪也未见什么成效,为何清溪村里的人能与世无争地在这里生活。 有的时候,只要稍微转换一下思路,就能猜出个大概真相。 有没有可能,除不掉的盗匪是官府故意留下来的呢。 一次性将盗匪清理掉确实省时省事,可之后找什么理由去问上面要拨款呢,又从哪找功绩给自己和属下请功呢。 清溪村之于岭南城,何尝又不是一处养起来的盗匪呢? 故意在城外让刚流放至此的人们挑选后路,大批流民最终会聚集在清溪村外,有钱的住进村里,没钱的谁又会去管他们的去处呢。 至于说私下贩卖人口,这事跟官府有关系吗?根本无关。 桑榆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但沈文赋、汪顺之流肯定在里面担任重要的一环,才能保证计划一直顺利推进。 报复汪顺一人不难,但想报复完之后安然脱身就有些难度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连串问题给桑永景和桑兴嘉带来了多大震撼,捏着自己的下巴蹙眉沉思着该怎么动手。 桑兴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扯了下她的衣角,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哑着声问:“小妹,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要不你还是别问了。” 桑榆觉得有些世界的阴暗面,还是不让桑兴嘉知道更好。好歹他也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老实人,有些事懂得太多不是好事。 “小妹!”桑兴嘉顿时急了,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光是她刚刚说的那些问题,其实就已经能隐隐得出某些信息。 “好吧,这些事其实我一开始不打算让你们知道的,但现在大家都成了局内人,多知道些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拗不过他,桑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发现一点点说出来。 从峡谷入口处消失的女人说起,再说到守在峡谷入口的汪顺等人,以及她猜测的沈家与岭南城官网有所勾连…… 一长串的消息说完,桑榆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话说得太多,她嗓子都说干了,而其他人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知道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接收这些充满冲击力的信息,桑榆也没催促,安静地坐在懵懂的桑兴皓身旁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她说的那些东西,家里别的人可能都能听明白,但桑兴皓肯定是听不太懂的。 她也不想逼着这个本就早熟的孩子去弄明白那些深奥复杂的东西,小声跟他说:“皓儿知道一件事就好。” 桑兴皓懵懂地抬头:“什么事?” “沈村长和刚刚来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但咱们现在得装作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能听明白吗?” 她这话稍微有些拗口,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说法,却见桑兴皓点头。 “听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像话本子里的主角,在韬、韬光养晦,等待某天将坏人一举拿下。” 哟呵,这小子还挺聪明,都还用上成语了,就是这意思有点不大对。 桑榆“啪嗒”一下亲了口他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我们皓儿真是聪明,说得对。” 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亲自己一口,桑兴皓的脸颊一下变得通红,捂着脸颊扭捏道:“阿姐,男女授受不亲。” “你才多大,就知道要跟阿姐避嫌。”桑榆失笑,这孩子才几岁,正是该被家人宠爱的年纪,亲一口多正常。 却没想到桑兴皓小脸一板,摇头晃脑地背起文来:“阿姐,《礼记》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能……” “啪嗒”一声,桑榆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哦?那阿姐又亲了一口,皓儿要怎么办呢?” “……”桑兴皓顿时语塞,涨红着一张脸跑到桑兴嘉身后躲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活似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 “榆儿,别逗你小弟了,”桑永景好不容易消化掉她说的庞大信息,迟疑着问,“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管?不会出事吧?” 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有了一处可以称之为家的住所,他实在是不想再卷进什么风波之中。 “不会出事的,既来之则安之,放心吧爹。”桑榆恢复正色耐心答道。 很多事她在选定这个位置建房之前就已经考虑过,综合所有因素之后,依旧觉得在这里建房是最佳选择。 这里确实有地下势力,有迫害与强权,但那些东西都与居住在内的村民无关,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也牵扯不到她们身上。 看着面前每个人都眉头紧锁,桑榆主动换了个话题:“哎呀,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咱们明早去城里大采购吧。” “大采购?要买什么?家里钱还够吗?”问话的是桑兴嘉。 他不管钱但也知道家里总共也没多少钱,还刚刚花大钱建了新房,哪还经得起如此铺张浪费。 桑榆笑着点头:“够的,不信你问祖母。” 家里的绝大部分钱都在施老太太手上,听见桑榆的话她却是面露为难之色:“家里没多少钱了。” 脸上的笑一下僵住,桑榆有点不敢置信。 若是加上一开始几次卖糖挣回来的钱,家里可差不多有近六两银子,现在就没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趁着今日想想缺些什么 对于祖母的管账能力桑榆还是信得过的,她说家里没多少钱肯定就没多少钱,而这些钱多数还是经由她自己的手花出去的。 桑榆开始仔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花销,建房肯定是最大笔花销,足足二两七钱。 除此以外就是买猪肉灌香肠花掉了半两银子,零零散散的香料、买菜之类的花销差不多半两。 其他乱七八糟的花销,比如买蓑衣、给沈村长送礼之类的算它半两,厨房的铁锅、锅铲差不多半两。 哪怕再去掉给桑永景的那一两零花钱,怎么算应该也还剩下个一两多的银子,也是她能说出去采购的底气。 实在想不通钱花在了哪儿,桑榆选择直接问施老太太:“祖母,家里现如今还剩多少钱?” “一两整钱还有四百多文铜钱。”施老太太的回答也很干脆。 “……这不是还有不少嘛。”桑榆顿时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被吓得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落回了原位。 施老太太疑惑地问:“可榆儿你不是说要大采购,这区区二两不到的钱,哪买得起什么东西。” 在老太太的印象中,但凡跟采买一事挂上钩的,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两纹银,相比起来,家里这点银子确实算不得什么钱。 “祖母你就放心吧,明日我就带你们去看看,这点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你们正好趁着今日想想缺些什么。” 桑榆却是很有把握,她这些日子以来多少也算是对当地的物价有些了解,只要不铺张浪费,一千四百文绝对能置办齐所缺的家当。 若是真不够的话,她爹身上不是还有一两银子嘛,关键时刻就该贡献出来给家里买东西。 午餐吃得丰盛,晚餐就相对简单些,一家人吃过饭后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 看着院子里大片的空地,桑榆忽然有了点想法。 “回头有空咱们把院子里的空地挖一挖,然后种点菜吧。” 这个年头,也不可能在院子里养什么花花草草以作观赏,放着大片的空地总觉得浪费。 倒是可以开垦成一片片的小菜地,种点日常吃的蔬菜,还能省点钱。 “榆儿,你这主意倒是挺好,但……”谢秋槿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面露为难之色:“但我们不会种菜啊。” 她这话不假,放眼桑家六口人,谁也没接触过种地一事。 离田地最近的时候,恐怕也就是去京郊庄子避暑时,远远看见过连绵成片的田地。 别说种菜,就连如何翻土如何播种她们都是一窍不知。 桑榆原本就没打算指望他们,十分自信地一拍胸脯:“我会!” “你会?真的?”谢秋槿将信将疑。 “当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书中当然也有种田的方法。” 反正他们应该也没看过农桑一类的书籍,桑榆直接睁着眼睛说瞎话,将一切都推到是她从书本上学来的。 “可即将要入冬,种菜不会被冻死吗?”问这话的是桑永景。 他虽然没种过田种过菜,但他喜欢吃食。每年冬季,哪怕是最为繁华富庶的京城之中,也吃不到多少绿叶菜。 桑榆微微摇头:“不会的,岭南一地温度高,入冬的时间也短,很多菜本身就是能耐寒的,不会冻死。” 她自己就种过菜,知道很多菜耐寒,有些蔬菜甚至能在零下几度的温度中过冬生长,比如菠菜、韭菜、萝卜等等。 甚至如果想种一些不耐寒的蔬菜也不是不行,温室大棚她也搭过,只是得好好研究一下用什么材料来取代塑料薄膜。 桑永景想到一事,双眼放光:“那咱们家以后岂不是不用买菜了。” 能够自给自足,再也不用为银钱而发愁。 “哪有那样的好事。”桑榆白了他一眼,“种子、菜苗总得花钱买吧,天天吃菜不吃肉也不行,只能说少买点。” 倒是可以等种完一茬之后,留些种子下来,以后自己播种育苗就不用再去花钱买。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随着皎洁的月光铺开在院中,一家人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桑榆躺在只铺了草席的硬板床上,感觉自己的肋骨被硌得生疼,估计家里的其他人感受都跟她差不多,明日得去买点被褥回来。 侧着睡实在难受,她索性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着,双手交叉叠在脑后,眼睛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中却异常满足。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安定下来,是个有家的人了。 之前的生活虽然也跟现在差不多,但她总觉得缺少一种安全感与归属感。 似乎仍旧未从被流放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过是在生存压力下,被推着往前走。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地说一句——她有家了。 有自己的房间,有爱她的家人,有了归属感。 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却是被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吵醒。 桑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窗外泛白,应该是天已经亮了。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推开门就看见正挑水回来的桑兴嘉,她先是恍然,而后一下明白过来。 难怪昨日厨房里的水缸中水是满的,原来是他去挑的水。 “大哥,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这么早就起来干活。”她伸了个懒腰,随口问道。 桑兴嘉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昨夜因为搬到新房后太过兴奋一夜没睡,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恰好醒了,就想着挑些水回来备用。你来得正好,锅里煮的粥应该差不多了,先吃着,我去叫爹娘起床。” 厨房灶台整体靠左,右手边墙侧放着一个大缸。 那也是王木匠送来的,说是村子里用水都得去溪中挑回来,得有个存水的缸,他恰好有个多余的,便送予他们。 实际上究竟是不是真的多余,谁也不知道,不过确实方便不少。 他们家算是离溪水位置较近的,但院子离溪水仍旧有着数十步的距离,来来回回十分麻烦。 桑榆打算后面再买口小点的缸回来,两口缸配合着使用。 大缸装生水,日常洗漱或者别的直接取用就行。 小缸则用来放烧开的水,如此一来早上烧一锅开水放入缸中,一整天就都有水喝,想喝水的时候就不用再现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合着是在偷工减料 早饭吃完以后,一家人将院门从内拴上,集体向外走去。 来到岭南这么久,除了搬家以外,一家人还真没有一起出过门,尤其是施老太太,她几乎都没离开过那座棚子。 哪怕是今日进城采购,也是她奋力劝解才促成的。 桑榆和桑兴嘉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照顾着她的速度慢慢往前走。 忽然间想起这事就带着好奇地问:“祖母,您就不好奇岭南城里有什么东西吗?” 施老太太呵呵一笑:“呵呵,城池里面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全都大同小异。倒是我腿脚不利索,跟过来还拖慢你们的速度,还不如就在家等你们。” “您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急行军需要赶时间。咱们一家人去买生活物品,当然要本人去,不然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桑榆觉得难得有这种一家人一起出行的机会,何况是给新家添置东西,当然得每个人自己去挑喜欢的。 她这话也有些道理,何况已经上了贼船还能再反悔不成,施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算是赞同了她的这个说法。 最难走的那段路便是从峡谷中出来爬上山脊再下到官道上,不过好在这时刚出来个个精力充沛,倒也不算费力。 至于回来时体力消耗过大爬不动怎么办?桑榆也想得很全面,这不是还有她爹这个大孝子在嘛,到时候让他把祖母背回去。 上了官道之后,就是一路畅通,往东直行便能到达岭南城。 途中路过一处有着块大石头的地方时,桑榆脚步微顿,下意识地顺着石头位置往北眺望,却只能隐约看见山林的轮廓。 回过神来她不免失笑,每次走到这里,她都会踩在石头上慢慢跳下官道。 没想到养成习惯以后,看见这块石头下意识就觉得快到家了,可惜这里根本看不见那座棚子。 更重要的是,现在那座棚子里可没有等候她回去的人,抬眸扫过身旁身前,现在,他们都在她的身边。 进城之后,桑榆继续领着一家人往东走,直到上次她买香料的那座坊市入口才停下脚步。 “这里我之前来过一次,东西还是挺全的,咱们第一站去哪?” 她端起一派熟稔姿态介绍起来,明明她也就只来过一次。 “先去买几匹布吧,床板太硬,我想给娘和你们做些被褥。”谢秋槿难得如此主动地提出请求,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事跟桑榆想到一起了,不过她想的是直接买:“要不咱们直接买被褥呢?” 自己做的话未免太麻烦了,何况还得找东西去填充内部,远没有买得便捷。 “榆儿,咱们买不起啊。”谢秋槿压低了声音在桑榆耳边悄悄说。 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但布料、被褥一类的东西她十分了解。 平日里在深宅大院之中也甚是无趣,闲来便会给自家夫君、孩子们做点合身衣物。 且不说丝绸一类的昂贵布料,就是最普通的布料,做成成品以后,单价也得在成本的基础上翻个三倍左右。 要是再加上内部填充的丝棉或麻絮,翻个五倍都很正常,以她们现在手里的钱,怕是买个一床就得花个精光。 经由她一番解释之后,桑榆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她说买不起了。 想起昨天自己还夸口说这些银子能买很多东西,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等进了布店之后,桑榆更是一下明白过来,为何谢秋槿只说给她们做被褥却丝毫不提自己和桑永景。 无他,布料贵啊。 最便宜也是最普及的平民用料麻布,一匹都要两百文。 桑榆悄悄问过谢秋槿,正常一套被褥得用多少匹,数字让她瞠目结舌。 单人一米乘一米五左右的薄被,差不多就得用上一匹料子的八成,若是想做成双人的厚被则得需要一匹有余。 衣服的用料相对被褥要少很多,一匹料子的四成就能做上一身。 两者相加,得要买七匹布还多些才足够,那就是足足一千四百文。 快速心算得出结果后,原本还想给家里人都备上一套被褥一身新衣的桑榆顿时蔫了。 倒也不是买不起,毕竟桑永景那里还有一两银子,只是要想达成这个目标,估计旁的也就买不成了。 不过别的东西能省,晚上睡觉的被褥哪能将就。她都被硌得慌,其他人肯定也不好受。 念及此,桑榆一狠心一咬牙:“就买七匹!” 谢秋槿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在店中伙计的引领下挑着顺眼又耐脏的颜色。 说是挑选,其实也没什么好选的,麻布的料子总共也就灰白、浅褐、黄褐、灰黑、靛蓝与浅红六色。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颜色,只是麻布的染色难度远高于丝绸,那边深青、朱红、金褐一类的颜色,一匹的价格能买这边的十匹,自然也就不在选择范围内。 最终谢秋槿挑了签褐、灰黑与浅红三色共三匹布料,冲着桑榆盈盈一笑:“榆儿,娘挑好了,你付钱吧。” 桑榆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娘,三匹不够用吧,你跟爹也得有套被褥啊。” “已经足够了,放心吧。”谢秋槿却是神秘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难不成她想到了什么别的节省布料的好方法?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桑榆将三匹布料的六百文钱付清,三匹布则放入了桑永景身后背着的筐子中。 才刚出了布店的门,她就忍不住问:“娘,三匹布怎么够用啊?” 谢秋槿不急不躁地慢慢说:“娘之前跟你说的量,是按被里和被面来算的,分开来方便换洗保持干净。但不怕麻烦的话,也可以只做一层。” 桑榆一下明白过来,难怪一下子从七匹布变成了三匹,合着是在偷工减料。 如此一来五床被褥只需两匹布就能做出,甚至还能有余量来做两身衣物。 “娘,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桑榆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头一次觉得偷工减料不是个贬义词而是个褒义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猪油点灯 被她直白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谢秋槿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温婉内敛的样子。 不忘补充道:“还要再买些针线和油灯,我记得榆儿你说过岭南的冬天不冷,填充物用芦花就行。” 针线自不必说,想要缝制被褥和衣服,定是少不了的。只是这油灯,难不成她是打算连夜赶制吗? 桑榆微微蹙眉:“娘,针线和油灯都可以买,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晚上不准点着油灯缝制被褥和衣物。” 这年头的油灯就跟后世的蜡烛差不多,能发出的光亮很是微弱。 长期在这种亮度下做缝制衣物这般精细的活计,眼睛怕是早晚要被熬坏掉。 桑榆可不想自己娘亲为了赶进度弄坏掉眼睛。 “可……” 谢秋槿还想再说几句,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施老太太开口了:“多买副针线,我也一起做,这一手绣活你们爹活着的时候,可是天天夸呢。” 作为大家闺秀,你可以不通琴棋书画,可以不会诗词歌赋,但绝对不可以不会绣活。 远了不说,就是自己出嫁时穿的嫁衣,怎么也得亲手缝上几针的。 施老太太的绣活相当精湛,以前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最爱穿她做的衣物。 就是近些年年岁大了不爱动弹,加上眼神不大好,这才慢慢停了手。 不过做不了精致的绣活,简单的缝个被褥她还是可以的,哪能让儿媳妇一个人赶工。 “娘,我忙得过来的,您还是歇着吧。”谢秋槿知道自家婆母眼神不大好,不想让她太过操劳。 “就这么定了,买两副。”施老太太根本不去和她辩驳,直接拍板定下来。 很快,桑永景身后的竹筐中又多出两套针线与两盏瓷油灯。 小心地将瓷制油灯放入筐中固定好,桑榆这才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去以后一盏放在祖母房中,另一盏放在大哥房里。” “嗯?不是给娘用的吗?我用不到灯。”没想到会有一盏油灯是属于自己的,桑兴嘉连忙摆手拒绝。 他耳清目明的,就是起夜也能借着月光看清脚下道路,哪里需要用得着油灯的地方。 桑榆接下来的一句话一下把他给问住:“你不打算念书考功名了?” “……”沉默片刻后,桑兴嘉微微摇头,“家里还没安定下来,还是先不想这些吧。” 读书和习武一样,从来就不是穷人家能肖想的,笔墨纸砚、书本名师哪样不得花钱。 寒门出贵子,那不过是上层人士给普通百姓立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真去细究那些寒门贵子,会发现他们跟上层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以她们家现在的情况,读书考取功名未免想得有点太远了。 “那就放爹娘房里,正好上次熬出来的猪油还留着,拿来当灯油用。”桑榆没有多劝,话锋一转提起灯油的事。 之前桑永景从桑家酒楼中带回来近十五斤的五花肉,她将肥油部分都切割下来炼成雪白的猪油。 本想着炒菜用,结果却发现,没有劁过的猪,猪油中天然带着股去不掉的腥臊味。 若是用来炒菜,经过大火一激,那股味道会更加刺鼻。 桑榆一开始还不信邪,加入花椒、葱蒜一类具有刺激性味道的配料一起炒,依旧压不下。 等她从桑永景口中得知猪油炒出来的菜就是这个味道、很正常的时候,终于死心,将那坛雪白油润的猪油扔到一边,再也不用。 现在倒是正好可以用来当灯油用,一点都不浪费。 陆续又买了些瓶瓶罐罐,以实用为主的诸如水瓢、剪刀类的各样小东西,钱也随之花出去大半。 桑榆正想再去买点别的什么东西,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一家人,发现祖母和小弟脸上都带着丝疲态。 脚下步伐一顿,嘴里说出的话也换成:“走这么久都累了吧,咱们去甲区找处地方坐着歇歇吃点东西?” 甲区卖的吃食多种多样,有沿街叫卖的,也有摆出桌椅来的。 价格相较起酒楼饭馆低上不少,还能给行人提供一处歇脚的地方,生意相当红火。 何况……她正好也能去做做市场调研,可谓是一举三得。 刚一踏入甲区,耳边便传来一声声叫卖吆喝之声,一缕缕升腾而起的白烟极为醒目,那是卖包子和汤面类的摊位。 “哇!好热闹。”被桑榆牵着手的桑兴皓小声地发出一声感叹。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人们胸口以下的部位,一道道人影快速在眼前穿梭。 “嘿,阿姐抱你起来看?更热闹。”桑榆说着就打算将他抱起来,却被他及时躲开。 “阿姐!你又忘了……算了,大哥抱我吧。” 桑兴皓本想再拿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辞来,却想起上次自己说出来也没派上用场。索性转向旁边的桑兴嘉,张开双手要抱。 桑兴嘉一手拖着屁股一手护着他的后脑,稳稳地将他抱起。 陡然升高一大截的桑兴皓丝毫不见紧张,探头往前看去,街上人流穿梭不停,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他还看见几个比他年纪稍小些的男孩女孩直接跨坐在父亲肩头,两只手臂挥舞不停,好似骑上了一匹战马一般。 倒是没什么羡慕的想法,只看了一眼就挣扎着要下去,身子扭得跟只活鱼似的,桑兴嘉差点没抱住,连忙加大力气慢慢将他放下。 “怎么才看了一会儿就闹着要下来?”桑兴嘉问。 “被抱着的都是些幼童,我长大了,不能抱。”桑兴皓小声回答。 此话一出,在旁边的几人纷纷大笑起来,连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抱的姿势让他不舒服的桑兴嘉也是笑着摇头。 “皓儿你自己不也是个幼童吗?哪有不能抱的道理。” “我不是!我长大了。”桑兴皓倒是态度决绝。 桑榆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好好好,你不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阿姐,阿姐带你去吃。” “我想吃馄饨。”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猪肉小馄饨 询问过祖母的意见之后,一家人找了处馄饨摊,在摊位旁的一张空桌坐下。 在桑榆想来,受制于蔬菜种类和运输条件,可以挑选的馄饨种类应该并不多,仔细一问却是大吃一惊。 肉类馅料自不可少,不像是后世单调的某一类肉,这里的肉馅是多种肉类混合在一起的。 而素菜馅则以时令蔬菜为主,还有些野菜馄饨。 跟感觉惊奇的桑榆不同,其他几人很快便挑好了自己喜欢的口味,桑榆跟着点了一份猪肉馅的。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她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甲区的摊位整体和其他几个区域没什么区别,只是每隔几个摊位就会有一处占地约两到三个摊位的小吃摊。 除去摊主本身支起的摊子外,旁边放着的就是五六张桌椅板凳。 看着这一幕,桑榆心想,占得摊位多,想来交的商税应该也要比旁人多上一些,而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些摊位应该不是按每日先来后到的顺序分配的,不然那么多的桌椅板凳来来回回搬也得把人给累个半死。 看来这小吃摊位也没那么容易经营起来。 她心中想着些有的没的,视线慢慢落在冒着白雾的大锅上。锅下支着个类似于煤炉的小灶,里面柴火烧得正旺。 锅中的水煮沸之后,摊主一把掀开木锅盖,将圆竹帘上刚包好的馄饨分批下入锅中。 此时桑榆才发现那口铁锅内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有着块将锅内空间分隔成六份的艹字形竹子。 如此一来,只要将不同的馄饨按顺序下入其中,就能一次性煮六份,大大加快了出餐速度。 果然不能随便轻视任何人,随随便便一个卖馄饨的都能想出这种迅速提升效率的工具。 馄饨皮薄肉馅也不算多,煮起来很快,在煮的过程中摊主拿碗开始调料。 桑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试图从中学到一二。 六个碗上下分开摆放好之后,就见摊主从桌上木匣中抓出一把虾皮、一把葱花,均匀地撒在六碗之中。 而后加入一小勺盐、半勺猪油,还有一勺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褐色的液体。 而后用漏勺捞起飘在水面上的馄饨倒入碗中,再舀上满满一大勺煮馄饨的原汤,滚烫的热汤一激,一股香味瞬间激发扩散开来。 六碗热腾腾的馄饨被端上桌,摊主还不忘招呼着:“几位客官,要茱萸粉和醋吗?” 桑永景自然第一个响应:“给我来半勺茱萸粉。” 其他人也有要加茱萸粉或是加醋的,桑榆却没吱声。 碗底的猪油在遇到沸汤时瞬间融化,形成一朵朵金色油花浮于浅白色的汤底表面。 她用勺子将碗底的调料与汤均匀地搅拌在一起,吹着雾气飘摇的热汤,慢慢喝了一口。 入口并不是她预料中那般腥臊味占据主导地位瞬间充斥口腔。 汤底裹着金黄色的油花滑过舌尖,虾皮的咸鲜与淡淡的果香味道融合在一起,反而中和掉了本就不多的猪油腥臊味,只剩下鲜味。 嘶,桑榆微微蹙眉,她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跟那勺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制酱料有关系? 用勺子舀起一颗小馄饨,手工擀制的馄饨皮本就只有薄薄一层,煮熟后更是能透过光露出内里的馅料来。 一口咬下,薄如轻纱的馄饨皮瞬间化作绵软的米浆,似乎不用咀嚼就能顺着喉咙滑下去。 肉馅紧实弹牙,牙齿咬破的刹那,肥瘦相间的猪肉迸出滚烫汁水,混合着姜末与猪油的香气在舌尖炸开。 依旧没有那股腥臊味道,是绝对能在桑榆心中排上号的美味。 见她咬了一口馄饨就呆呆地坐着不动,旁边的桑兴嘉关心地问:“怎么不吃?不喜欢这个口味?我的还没动过,跟你换吧。” 桑榆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不是,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份馄饨里的猪肉没有那股子腥臊味。” 她能尝出汤底中的淡淡果香味,难不成是摊主找到了什么果子,放入汤中就能去掉猪肉的腥臊? “那……我去问问摊主?”桑兴嘉有点迟疑,他倒是想帮自家妹妹解答疑惑,就是不知道摊主愿不愿意说了。 “别,人家的秘法哪是你随随便便就能问出来的。”桑榆连忙叫住他。 哪怕是后世那种各种所谓的家传秘方都能随随便便从网络上搜到的信息化时代,也仍旧有人固守着秘方不外传不公开。 何况是现在这种一门手艺可以代代相传、养家糊口的时代。 别说随口一问,就是想拜师学艺,人家都看不上你。 一大碗馄饨吃完,连汤底都喝了精光,一家人心满意足。 桑榆数出九十枚铜钱正想去付钱,旁边的桑兴嘉却是接过起身:“我去付钱。” 哪能不知道他是想趁着付钱的空当顺便问问她之前说的事,她索性便任他去,心中也藏着一丝侥幸,没准就被他问出来了呢。 然而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就见桑兴嘉将钱递给摊主,张口问了些什么,那名摊主却只是接过钱,笑着摇头不语。 他脸皮薄,见到对方如此也就不好再多问,垂着脑袋回到桌边坐下。 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刚刚过去是为了什么一样,桑榆提起别的事情来:“我刚刚在街上看见有卖菜苗的,等会儿咱们买些回去吧。” 桑永景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榆儿,虽然我不会种地,但咱们的地都还没挖,就先买苗,这顺序是不是不大对?” “爹说得没错,一般情况下都是先将要种的地给翻好整好,然后再去买菜苗,这样能保证菜苗不会因为脱水时间太长而干死。” 桑榆赞同地点点头,见他面露不解之色笑着继续解释:“不过一来咱们要种的地不大,将土给简单翻一遍就行。二来嘛,可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地窖呢。” 第一百四十章 两人一个比一个惨 那个地窖她进去看过,王木匠着实是用心了。 不仅在出入口的位置做了结实的木楼梯方便上下,还给下面的空间搭了完整框架。 后面有时间的话,她们甚至可以自己砍些竹子晾干后给地窖搭个吊顶。 除此以外,地窖的开口也很巧妙,正对着厨房的大门口。 只要将地窖口敞开着,不去地窖深处的话,基本不用专门点油灯。 当然最重要的是,地窖内部与外部的温差。 最近一段时间温度开始逐渐降低,地窖内的温度随之降低,只穿一件薄衣进去都有点冷。 如此一来,哪怕是今天将菜苗给买回去,只要放在地窖里保存好,等明日或者后日再种下都行,还能省得再跑一趟。 常见的韭菜苗、葱苗自然不能少,不论是充当调料还是配菜都行,最重要的是易活,不挑环境和土壤。 尤其是韭菜,吃完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简直不要太好。 除此以外,桑榆还买了些萝卜籽、菘菜籽,还有几样她不认识的菜籽,零零散散又花出去近二百文。 千万别觉得菜苗或菜籽不值什么钱,实际上,只要种过一次菜的人就该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费钱。 最后又去买了一把铁锹与一把锄头,总算是一切齐活,一家人带着一堆东西慢慢往回走。 站在竹篱笆围成的院门前,桑榆视线轻轻扫过篱笆中间她特意放上去的一颗细草。 见它安然无恙地待在原位,这才伸手进去拨开门栓推开门。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提前做些措施有备无患总是不会出错的。 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东西,此时一到家,立马找了处地方放下,而后钻入厨房找水喝。 将东西分类归置好,那边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没有继续休息,就地坐在凉亭中一边聊天一边开始裁布做被褥。 桑永景和桑兴嘉则在桑榆的指挥下,拿起铁锹和锄头开始挖菜地。 “喏,从这边到这边,挖出一片菜地。还有这边到那边,也都要挖。” 桑榆拿着几个小碗,当做标识一样放在四角,内里就是需要开挖的平地。 院子里的地面原先长着不少杂草,之前建房的时候,杂草被踩倒一片陷进地里,连地面都板结起来,想要种菜就得先将板结的地面给翻一遍。 先将地面上的石块、杂草一类的杂物清理掉,再用锄头或铁锹沿着边缘位置向下挖掘,深度约为一尺左右,也就是二十三厘米的样子。 这个深度对于普通菜地就已经足够,要是需要更肥沃的土壤就得再往下挖一尺进行深翻。 从地块一侧向另一侧逐条挖掘,挖出的土块暂时不用处理,稍后再打碎剔除其中残留的杂物。 铁锹锄头轮番上场,两人一左一右慢慢挖掘着,随着二人在中间交汇,一小块菜地的土层也被彻底的翻了一遍。 “嘶,我的腰。”一直弯腰低头干活,此时突然间直起身,桑永景便忍不住呼痛。 他只觉得自己的腰好似被人狠狠锤了几拳般,连带着整个人都要从中断开,唯有向前躬着才能稍稍好受些。 桑兴嘉也没好到哪去,他不仅仅是腰疼,双手手掌间也磨出三五个黄豆大的水泡,轻轻一按就引得周围的皮肤发紧,痛感明显。 那边坐在亭子里歇息的桑榆,瞧见他们挖完一片地,正想着过来再教他们下一步做些什么,却发现两人一个比一个惨。 “大哥你傻不傻,手心都磨出泡了还握着铁锹挖地,怎么不叫我过来替你?” 本来正傻乎乎朝她乐的桑兴嘉迎面就挨了一通骂。 旁边的桑永景扶着锄头当拐杖,站在第一现场看戏。 桑榆检查了一下桑兴嘉手心里的水泡,确认只是手太嫩,长时间摩擦铁锹的棍柄导致,且没有磨破流血这才稍稍放心。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锹,“去凉亭里坐着休息去,等会儿我给你把水泡挑了。” 听见这话,桑永景脸上的笑意愈盛,连带着觉得自己的腰都没那么疼了,却见桑榆骂完那个转回头就将矛头指向他。 “爹你也真是的,看见大哥的情况,怎么不让他去歇息。” “我……他……你……”桑永景真是百口莫辩,他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去关注桑兴嘉的情况。 注意到他左手下意识地往后腰处扶,估计他可能也伤到了腰。 桑榆叹了口气:“唉,爹你也去亭子里歇歇吧。” 这父子俩确实没干过什么粗活,根本不会用什么巧劲,全靠一身蛮力,伤到自己实属正常。 倒是她有点太高看他们的能力,还想着让他们帮忙把院子里的菜地全都挖好,自己只需要种菜就行,看来最后还得自己动手。 这边的小片菜地一侧靠着茅房另一侧靠着篱笆,位置相较对面那块靠着凉亭的区域要小上不少。 此时在父子二人的努力下,板结的土层被彻底翻了过来,除去乱七八糟的小石头和之前建房施工时留下来的碎料外没什么别的异物。 桑榆拿起锄头,一点点将土块打碎。 她用的是巧劲,靠腰腹带动双臂,锄头下落时松开握在柄尾的后手,借重力切入土壤,再后拉撬松土层。 一块完整的土块在她面前,只需两三下就能被砸成一方松散的碎土,看起来毫不费力。 那边坐在凉亭中休息的父子俩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些土有多难挖他们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现在一个直不起腰一个手心磨出水泡。 那为何那些难挖的土到了桑榆面前就变得如此听话? 桑兴嘉比桑永景的情况好上不少,手疼影响不到双腿走路,再加上心里实在好奇的紧,他便起身走到被挖开的菜地旁边,细细观察起桑榆的动作来。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桑榆没说话也没让他非得回去坐好休息,继续忙着将土块砸散。 一直观察着她的动作,桑兴嘉渐渐琢磨出点门道来。 好像小妹挥舞锄头的姿势跟他和爹的都不太一样,难道这就是其中区别所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行行行,都教都教 “大哥,你琢磨出点什么了吗?”桑榆忽然出声,一下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桑兴嘉。 他似是做贼心虚一般结巴起来:“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对,随便看看。” “……我又不是不愿意教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桑榆一阵无语,她出声的本意就是想教他点诀窍。 “你愿意教我?!”桑兴嘉又惊又喜,又是嘿嘿傻笑起来。 桑榆瞧着他这副直往外冒傻气的模样,有种幻视桑永景的感觉,该说这两人不愧是父子嘛,犯傻的时候都是一个样。 “你琢磨出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她不打算直接教技巧,有的东西,自己想出来的比从旁人那学来的更加深刻,用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得了她愿意教自己的准话,桑兴嘉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踌躇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我刚刚看小妹你握杆的位置比较靠后,不像我握的那么前。挥动锄头时也不是垂直着往下砸,而是倾斜着。” 说完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瞥了下桑榆的表情,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一句:“不知道我说的在不在点上?” 面无表情的桑榆一下笑起来:“在。大哥你说的很对,要是你之前有现在的理解,手掌也就不会磨出那么多的水泡。” 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桑兴嘉谦虚的说:“嘿嘿,我就随随便便那么一说。” 远处的桑永景渐渐缓过劲来,腰杆慢慢挺直,只是隐隐还能感觉到一股酸意。 远远地瞧见俩人相谈甚欢,他心中发痒,悄然凑了过来。 没想到刚靠过来,就听见桑榆在夸奖桑兴嘉,他一下忿忿不平起来:“榆儿,你怎么偷偷教嘉儿,爹也要学!” 一开始桑榆还没注意到他,直到他突然出声被吓了一跳才看见他躲在桑兴嘉身后,鬼鬼祟祟地在偷听。 “爹啊,你不是腰疼吗?还是赶紧回去坐着吧。”她无奈劝道。 “我好了,现在生龙活虎的,能再挖两块地,不信我现在就挖给你看。”说话间桑永景就要去拿那边地上的铁锹。 桑榆连忙拦住他:“我信我信,只是今日挖这块地就行,那边的明日再挖。” “那你也要教我。”桑永景不依不饶。 “行行行,都教都教。”桑榆欲哭无泪,她们俩到底谁是爹谁是女儿啊。 好在她肚子里有货不怕教不了他们,将如何更加省力地使用锄头和铁锹,如何用腰身发力,控制适当的间隙休息等等全都教了一遍。 桑榆看向两人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她也没再继续追问。 反正等后面实践一下就能见分晓,看看究竟是真会了还是眼睛会了手不会。 一顿简单的晚餐吃完之后,谢秋槿将油灯点上,正想借着亮光将白日剩下的一小截给继续缝上。 刚把针线给拿出来,就对上桑榆质询的眼神,她顿时讪讪一笑:“就剩这么一点了,缝完我就停。”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就算现在做完不是也没有芦花填充嘛。” 桑榆不管她如何解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放到一边,示意她安静坐着。 那边桑兴嘉刚在河边洗完碗,领着玩水把袖口都给玩湿了的桑兴皓回来,一边走一边训着他。 “你不是跟大哥说好只玩碗里的水吗?看看现在,袖口都湿透了,下次要是再这样,就不让你去水边了。” 桑兴皓赶忙求饶:“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哼,回头你要是不小心栽进溪水里,顺着溪水飘走了,我看你怎么办。”桑兴嘉故意吓唬他。 “大哥和阿姐肯定回来救我的,我不怕。”桑兴皓却是丝毫不惧。 “你……”被他一句话给堵住,桑兴嘉还想再说些什么让他多加小心。 哪怕是溪水,也有深浅,像他这么大点的孩子掉进去,一旦施救不及时很容易丧命,他可不想失去这个弟弟。 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堂屋内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并不能照亮太大的空间,好在堂屋的大门敞开着,几个高低不同的人影围坐在摆着油灯的桌前闲聊。 多久没有看见过这一幕了,桑兴嘉忽然觉得心中一暖,什么富贵也罢,名利也罢,最能触动他心的,依旧是家人与家。 将锅碗瓢盆在厨房依次归位,桑兴嘉牵着桑兴皓去找能制住他的人。 来到堂屋将他往桑榆面前一推就开始告状:“小弟在溪边玩水,差点整个人都掉进去。” 本来还得意扬扬的桑兴皓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连忙辩解:“我没有,就是不小心把袖子玩湿了,没有差点掉进去。” 桑榆微微挑眉:“哦?刚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人跟我保证过,未经允许绝不靠近溪边,那袖子是怎么湿的呢?” 清溪村的溪水离她们家的距离很近,所以早在领着桑兴皓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十分严肃地跟他说过这件事。 玩水可以,但得在其他人的陪同下,否则不能随便靠近溪边。 知道他刚刚是跟桑兴嘉一同出去,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严肃对待这事。 “我、我就伸手摸了摸溪水,冰凉凉的,袖子没挽好不小心掉下去才湿的。”桑兴皓越发的心虚。 知道他不是个听不进劝的小孩子,桑榆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 “小弟,不是不给你玩水,只是天色暗你人又小,不小心掉进溪水里去,没等把你救上来,你都可能会被冻死。” 溪水的温度可不是开玩笑的,本就比正常温度要低一些,更何况天黑以后,失去了光源不断照射加热,温度迅速降低。 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快速失温那可是会死人的。 桑兴皓听出她话里的严肃之意,脸上浮现一抹后怕,他完全没有想过那看似普通的小溪能会让他有生命危险。 “阿姐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嗯,乖。”桑榆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抬眼看向桑兴嘉:“大哥,你手上的水泡还没破吧,我帮你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剥蒜这是要做菜啊 一般情况下的小水泡可以不用处理,人体的修复与代谢可以逐渐恢复,水泡会自行干涸收缩。 但像桑兴嘉手心里的那几个快有拇指指甲大的水泡,就需要处理了,不然也会在日常生活间不小心磨破。 将刚刚收到一边的针线拿过来,取出一根细针,就着油灯上的火苗将针尖位置来回仔细烤上一会儿。 再用干净的布擦去针尖被熏烤到的黑灰,重新在火焰上撩过一遍。 桑榆握住桑兴嘉的手,拉近到灯前,看了他一眼:“我开始了,可能会有点疼,大哥你忍着点。” 桑兴嘉咬紧了牙微微点头:“来吧,我准备好了。” 尖锐的针头刺入水泡,水泡却并没有像气球一样被扎破,依旧保持着原样,只有在针头抽出时,微微带出些内里的浅黄色液体。 依次将那五个水泡全都挑破,将针重新烤过一遍收好之后,桑榆拉起桑兴嘉的手,而后…… “嘶!疼!啊!小妹你松手,我忍不住了!” 随着她双手按在水泡两边稍稍用力,桑兴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间堂屋。 坐在一旁伸着脑袋围观的桑永景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桑兴皓。 嘶,光是听着声音就觉得疼,幸好他手没嘉儿那么嫩没磨出水泡来,不然现在在那里惨叫的就该是他了。 想到这,他心中竟还升起一丝庆幸。 等将他手心中五个大水泡里的浅黄色组织液都挤压排出,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泡皮覆盖在伤口上,桑榆才松开手问道:“有那么夸张吗?” 她以前刚开始学做菜,为了练好刀工,经常要握着菜刀切土豆丝和萝卜条,手心磨出水泡更是常事。 每次她都挑破了涂点碘伏消毒,第二天继续练,直到那几个位置长出老茧再也不会磨破。 她怎么不记得挑开水泡挤水会很疼。 “疼!” 桑兴嘉一抬头,一双泪眼便把桑榆给吓了一跳,脸颊上还挂着泪水滚落留下的泪痕,显然刚刚已然哭过。 “呃,那等会儿你再忍忍。”桑榆说着便拉过一旁的瓦罐,用小碗舀了一碗,拉着他来到门外。 没等桑兴嘉明白怎么回事呢,冰凉的液体便滑过他的手指落在掌心。 在液体和伤口接触的一瞬间,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好疼! 好在这种疼痛虽然程度更深,但产生的时间相对较短,他堪堪忍住没叫出声来。 等两只手都冲洗干净,桑榆满意地点头,拉着他回到原位。 这时桑兴嘉才有力气问:“那是什么水?” “淡盐水,你这伤口得处理干净,不然后面会感染的。” 桑榆简单作答后,翻找出刚买的小舂臼,洗净后带着几个蒜头回到屋内,开始剥蒜。 “榆儿,你剥蒜这是要做菜啊?”旁边的桑永景见治疗似乎已经结束,终于壮着胆子开口。 “不啊,捣碎取汁后给大哥敷上,大蒜汁可以抑菌的。”桑榆头也没抬答道,然后将一瓣瓣蒜依次投入舂臼。 水泡这东西容易处理,但后续也很容易发生伤口感染、 别的东西暂时找不到,但大蒜汁敷在伤口上,其中的大蒜素就有抑菌效果。 虽然皮肤可能会有点刺激感,但效果极好。 本以为自己的受难经历已经过去,没想到刚用盐水冲洗过伤口,现在居然还要再往上面敷什么大蒜汁。 桑兴嘉下意识地就想跑,身子还没起来,脖领子就被人一把扯住。 回头一看,桑榆笑眯眯地望着他:“大哥,伤口还没处理好,你想去哪呀?” “咳咳,坐得太久有些累了,想出去走走。” “马上就好,等弄完以后再出去。” 片刻之后,桑兴嘉面色颓然地举着两只手,上面包着一层麻布,里面隐隐传出股股蒜味,活像是两只腌制好等待烤制的猪蹄。 桑兴皓很没有眼力见地凑过来闻了闻,而后说:“大哥,你好香啊。” 又仔细叮嘱桑兴嘉晚上睡觉时注意些不要压到手心,减少摩擦,明早她要再检查伤口有没有发炎感染的迹象。 至此,她终于大发慈悲地一挥手:“处理好了。” 原本坐累了的桑兴嘉却是一动不动,依旧僵坐在原地。 无他,手疼啊。 如果说挤水泡的疼痛等级是二级,盐水冲洗的等级是一级。 那敷上大蒜汁之后的疼痛等级就是介于一级与二级之间,没有盐水接触到伤口时那么疼,但连绵不断。 没管他究竟是何感受,桑榆抱着舂臼打算去河边清洗一下,看着里面残留的蒜末,忽然意念微动。 如果她记忆没错的话,从大蒜中分离的大蒜素,好像是种抗菌、抗病毒的好东西来着。 以后要是有机会,她或许还能靠着这玩意进军医药市场。 一夜无话,依旧是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被鸡叫声吵醒,桑榆不用睁眼就知道,外面的天肯定刚蒙蒙亮。 究竟是谁家养的鸡啊,时间卡得这么死,每天一大清早就打鸣。千万别被她逮到,不然早晚要把它杀了吃肉。 被吵醒之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了两圈,发现再也睡不着,终于不情不愿地爬起。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清晨冰凉的雾气吹得打了个激灵,胳膊和后背上的汗毛纷纷竖起。 “好冷啊!” 抬眼望去,天色刚白了一小片,薄薄的白雾飘在清溪村的上空,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原来今天又有雾,难怪感觉温度比昨天低了不少。 不过有雾就说明今天会是个大晴天,正好可以去采些芦花回来。以现在的时间来算,芦花应该正挂在芦苇的枝头。 芦花虽然看起来跟棉絮似的,一团团轻飘飘的,但因为其本身的结构和密度,其实并不保暖。 人们很少会穿以芦花为内胆的棉衣,不仅不保暖还十分透气,风一吹,那股子凉意直往骨缝里钻。 除去实在买不起棉衣的穷人,一般也就用来填充被褥的内胆。就这还得是类似于岭南一带温度较高的地方,不然根本扛不住严寒。 旁边忽然传来桑兴嘉弱弱的声音,他举着包着麻布的双手出声询问:“小妹,我手上的布能摘了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多花力气少动手 昨晚他回房以后,既不敢乱动又觉得疼痛,鼻尖一直能闻到浓郁的蒜香味。 半夜做梦梦见自己在吃蒜香猪蹄,醒来才发现左手的几根手指已经被他啃湿一片。 口水差点流到包裹伤口的麻布上,吓得他再也不敢入睡,如坐针毡地熬到天亮,然后就守在桑榆门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桑榆一跳,好在她听出这是桑兴嘉的声音,一转身就瞧见他高举着双手,活似个电影里的僵尸。 “来,我给你拆开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她正好也想知道伤口有没有感染发炎,大蒜汁的效果如何。 麻布解下,露出内里的伤口来,昨晚涂抹上去的大蒜汁早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手心里只留下几个泡皮。 边缘位置没有出现红肿化脓的迹象,泡皮摸起来已经干燥,恢复的还挺不错。 桑榆满意地点头,将麻布又给他包回去:“恢复得挺好,三五日就能大好,记得平日里不要摩擦到。” “啊?”桑兴嘉满脸不高兴,他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能解下麻布呢,结果居然还要这么久。 “啊什么啊,乖乖听话,等会儿我出去的时候看看那个卖伤药的在不在,给你买点回来敷上,能好的更快。” 桑榆昨晚就想去的,但那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平日里敲锣的点,她怕白跑一趟这才自己想着法子处理。 那个老头人品不咋样,卖的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上次谢秋槿的肩膀伤成那样,一瓶药敷完以后,很快便结痂恢复,正好可以买一瓶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桑兴嘉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词,皱着眉问:“你出去?我不跟着一起去吗?” “你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出去?” 桑榆两眼一瞪,他顿时蔫巴,小声嘟囔:“我也想帮忙。” 他知道今日桑榆出去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去摘芦花。多个人总是多份力,他就算摘不了也能当个骡子背点东西回来。 “我去之后不动手,只负责背东西也不成吗?” 帮忙背东西,桑榆心念一动,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可还记得山林中有不少山药没挖出来呢,正好现在房子建好了,也有地窖,挖回来的山药放在地窖中可以长久地保存。 “嗯……那行吧,多花力气少动手。” 家里其他人陆续起床,吃过早饭后,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继续忙着做被褥。 她们的手脚很快,昨日便已然配合着快要做完一套,估计今日还能再赶出两套来。 桑榆试着缝了两针,而后立马被谢秋槿撵到一边并当场除去她针线的使用权。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她小时候也是有模有样地给芭比娃娃做过衣服的,缝制出来的针脚可能不太好看,但肯定是结实的。 结果谢秋槿让她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缝,一针又一针飞速落下、在麻布间穿梭,留下的针脚细密而流畅,比起后世缝纫机缝出来的也丝毫不遑多让。 桑榆顿时羞愧地掩面逃走,在她娘和祖母面前,她那点手艺还是不献丑了。 本来桑榆打算等日头升高些再去摘芦花,毕竟去得太早,露水还粘在上面,摘下来分量重不说,还得多花些时间晾晒,得不偿失。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早点去,挖点山药带回来,冬日里炖点山药鸡汤暖胃岂不美哉。 背上竹筐拿上袋子,桑榆领着父子二人往外走,路上偶尔能看见背着东西早早往外走的人,或是去城里做工或是去集市上卖东西。 她们有心跟人打声招呼混个脸熟,但见对方步履匆匆,又不好把人给拦下,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看看自己身旁两个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人的闷葫芦,桑榆轻叹一声:“唉,走吧。” 日子还长,以后总有跟邻居打交道的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得了她的话,父子俩如蒙大赦,皆是长舒一口气,连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两人都不是擅于社交的人,但原因并不相同。 像桑永景,他向来习惯被人吹捧着,不吝啬于酒肉钱财,身边的朋友大多比他身份低,或图钱或图与桑永丰扯上点关系。 如今要他自降身份去跟旁人主动搭话,他很难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至于桑兴嘉,别看他现在在家里有说有笑得跟个正常人似的,以前可是出了名的闷葫芦,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的那种。 让他们去社交,还不如给他们纸笔,跟人做笔友来得痛快。 出了峡谷来到集市上,桑榆目光就在两边摊位上一一扫过,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处卖药的摊位。 摊位后留着山羊胡的摊主坐在小板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个时间点太早,路过的人全都忙着去干活,就算要买药也是晚上干完活再来,所以他一向清闲。 今日却有些不同,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摊前传来:“上次买的那种药还有吗?给我拿一份。” 声音有些耳熟,他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微微偏头看向来人。 “上回的药你都用完了?”他记性不错,认出桑榆正是上次同他还价的小姑娘。 “嗯呐,用完了又来照顾你生意,这次你可得给我算便宜点。”桑榆声音中隐隐带着丝笑意,这是在跟他说玩笑话。 山羊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同样笑着答道:“那可真不成,不是不给小娘子方便,实在是成本太高,便宜不了。” “行啦,你那些药里都不知道掺了多少面粉,罐子底部的字都快磨没了。给我来一份最好的,喏,四文钱给你。” 桑榆也不是闲的没事能一直待在这里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干脆直入正题,掏出四文钱拍在摊位上。 “诶……”山羊胡正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桑榆底气十足的眼神,一下蔫巴了。 不情不愿地拿起一份包好的药粉递给她,还不忘叮嘱:“下次可不能再按四文算了啊,真不赚钱了。” 桑榆没理他,拿着药粉转身就走。就算四文他也有的赚,只是赚多赚少而已。 要不是还有事要忙,今天她非得在这里把价格给砍到三文钱,看看他到底挣不挣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先挖个一颗回去吃 重新回到山脚棚子里的时候,三人都觉得恍若隔世,明明只是刚离开两天,却对这里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桑永景围着棚子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棚顶那个大窟窿上。 “叫我说咱们有时间还是得把这棚顶给修一修,怎么说也算是咱们发家的地方,被雨水冲垮了也不好。” 桑榆耸耸肩,想修就修呗,以后要是进山太迟,也能有处落脚的地方。 在棚子里坐着歇了会儿,捡着之前留在这里的两个破瓦罐和山泉水烧了点水,喝完后三人正式往山里走。 一路翻过山脊,穿过竹林。 走到上次挖出来的大坑旁时,桑永景还专门跑到坑边伸着脖子往下看,想着没准就有只野鸡会突然从坑里飞出来,只可惜里面除了腐烂的枯枝落叶外别无他物。 桑兴嘉头一次见到这个坑,还以为坑里有什么宝贝,跟着他一起凑过去,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站在坑边。 见到这一幕桑榆只觉得好笑,得亏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然在后面轻轻一推,这俩就得啪嗒一下摔进坑里。 “行啦,别找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每次一来坑里就正好有只野鸡等着。” 简单劝了两句之后,她抬头看向四周,开始寻找山药藤。 在各种藤蔓、树木紧密交织的树林中,若是没有经验的人,别说想找到山药藤,就是想准确地找到一株藤蔓都不一定能行。 许多种类的藤蔓颜色并不突出,与缠绕着、依附着的树木树皮颜色趋于一致,不仔细看没准只会觉得那是一块突起的树皮。 但桑榆的眼神很好,她能精准地在一堆杂乱的藤蔓中找到山药藤。 若是再过上小半月,连仔细找寻都能省掉。随着温度逐渐降低,十月底的山药藤大多会慢慢开始枯萎,将养分向地下块茎输送。 到那时候直接去找枯萎的藤蔓,在它的底部肯定能挖出一颗山药,也是真正囤货的时候。 至于今天嘛,先挖个一颗回去吃。清炒山药、蒸山药、山药粥、凉拌山药等等,能做菜能当主食,妙用无穷。 一家六口人,每天光是主食就是个不小的数字,能在这上面节省些当然最好。 很快她便找到一根山药藤,顺着它找到深埋地下的根茎,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挖。 作为挖过两次山药的人,桑永景如今再来挖山药就要娴熟很多。 再加上昨日桑榆教授的发力姿势,比以前省力不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三两下就挖出来个两尺宽、三尺深的洞。 “诶诶诶,爹你别挖了,要不歇会儿吧。”这般模样把桑榆给吓够呛,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别回头也磨出水泡来。 “没事榆儿,爹不累。”还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桑永景心中一暖,抬头冲她笑笑,又继续埋头深挖起来。 劝不动的桑榆只能跟着一起挖,两人一个用铁锹一个用锄头,不费力就挖出个坑来。 贴在坑壁上的山药跟把笔直的阔剑一样,斜着插入地里。 等握着山药能轻轻晃动的时候,桑榆叫停了还打算继续往下挖的桑永景。 一手握住山药上半截,另一只手握住下半截,稍稍用力往上一提,一根完整的长条形山药便被轻松取出。 “哇,这颗山药好大,得够吃好几顿吧。”被桑榆勒令坐在一旁休息的桑兴嘉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山药此物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些,但真的是一颗顶旁的菜十颗,哪怕是个头不小的萝卜跟它比起来都逊色不少。 “这颗不大,上次挖回去的那个才大,跟个小人似的。”桑永景却是微微摇头,这颗山药远没有第一次挖的那颗大。 站在坑里的桑榆正想让桑永景拉她上去,视线忽然扫过剑形山药留下的坑,那里的土似乎有点不对。 她伸手往前摸了下,土质湿润,很符合根茎类植物的生长习惯,但好像范围有点太大了。 以刚刚那根剑形山药的形状来看,旁边一尺有余的地方仍旧能保持这么湿润吗? 想到这,桑榆用锄头挖了两下,随着锄头尖部砸到某种坚硬物体,发出一声闷响后,她一下明白过来。 等移开锄头一看,果不其然,在剑形山药的背面,有一块长条形石头,约有两个手掌大小。 把石头挖出来后,另一颗长条形山药便显露出大半,两颗山药间仅有着一根极细的细根绕过石头相连着。 看样子应该是在最初根茎生长时,恰好被石头分隔开来,形成如今这种一分两半的模样。 挖出剩下的那一半可就省事得多,清除掉周围多余的土,很快第二根山药也随之取出。 瞧见这根山药,桑永景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来:“我就说那根山药有点小了,原来还躲着一个。” 两根山药塞进背筐中,一下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桑榆抬头透过茂密的枝叶看了看阳光,感觉太阳已经出来挺长时间,芦花上的水气应该蒸发得差不多了。 一行三人继续前行,来到沼泽地前却是被眼前景象震住。 只见原本青绿一片的沼泽地,此时黄绿白三色交织混杂在一起,白鹭、野鸭之类的候鸟在浅滩上寻觅着食物。 偶尔有鸟群飞起,带起一片白色芦花,俨然一幅秋色盛景。 “好美!” “好肥!” 桑榆和桑永景同时出声,说出的词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开始穿戴竹排鞋。 景色虽美但又不能饱腹,既然这里有这么多这么肥的候鸟,那当然得抓来吃啊。 见他们麻利地穿好鞋,桑兴嘉有点蠢蠢欲动,他身后的竹筐中可还有一双鞋呢。 “我也一起去吧,多个人也能帮忙围堵一下。” 这话说得有道理,而且桑榆确实需要人来驱赶野鸭,略一思索后她便答应下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惊飞野鸭 在野外没有工具帮助的情况下想要捕捉到具有飞行能力的野鸭可以说是异想天开,但谁让这里有一大片沼泽地呢。 野鸭最是喜欢在底部有深淤泥或流沙质的浅水区以及滩涂进行觅食。 在这种情况下,悄悄绕到鸭群身后,惊起它们,迫使它们从淤泥区起飞。 受惊起飞的野鸭哦在蹬踏淤泥发力时,就有可能会短暂陷入淤泥之中。 虽说成功率不高吧,但在面前大量的野鸭数量堆积下,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 要是真的一只也没有,她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不过为了增加成功率,最好还是找一些野鸭爱吃的食物,将它们吸引过来。 野鸭的食性跟家养的鸭子差不多,水中或陆地上都有它们的食物。 水生植物类的水草、浮萍,水中的小鱼小虾以及水生昆虫。地上的谷物种子,以及蜗牛螺蛳等等,都在它们的食谱之中。 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找,但水草和浮萍在这片湿地到处都是。 桑榆一边指挥着桑永景去拔些鲜嫩的水草,一边还不忘叮嘱桑兴嘉:“大哥,你就不要碰水了,等会儿有你忙的时候。” 他手上的伤口最好还是少接触这种野外的水源,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因为短暂的接触而发生感染。 “好。”桑兴嘉听话地答应下来,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忙碌。 浅水区底部的水草很绿,叶片在水中舒展开来,尽情吸收着阳光。 桑榆和桑永景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思,随手一薅就是一大把,拔出来的水草在旁边逐渐摞成一座小山。 在拔水草的间隙中,桑榆还发现这边的水底居然卧着几个螺蛳。 个头不是很大,只有拇指第一个指节大小,但每一个螺蛳螺旋形的壳层都相当饱满,一看就很肥。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田螺,除去夏季之外,秋季算是田螺的最佳食用季节。 此时田螺的产仔期已经结束,体内没有小螺,肉质更加紧实,口感也更好。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桑榆心中一喜,赶忙将几个田螺捡起放到一边,稍后可以在附近再找一找,今晚应该能添一道菜。 怕沼泽地上面的水面过深,野鸭吃完水草直接飞走,桑榆在周围仔细寻觅之后,终于选定一块位置深度刚刚合适的沼泽地。 与其说它是沼泽地,倒不如说是一片滩涂更为合适。 上面的野草没有因为天气变冷而枯黄,绿油油的长势喜人,水却只有薄薄一层,乍一看没准会以为是一片干燥的平地。 若是真把它当成平地踩上去,就会瞬间陷落进去最终被沼泽彻底吞没。 这块地不仅带有天然的迷惑性,还离那群野鸭觅食的地方不远,只要撒上鲜嫩的水草,不怕它们不被吸引过来。 桑榆脚上踩着竹排鞋,小心翼翼地将水草平铺在沼泽地上。 眼看一切布置妥当,她却仍旧有些不放心,水草也没什么味道,万一那群野鸭眼神不好没注意到呢。 想到这,她的视线飘向那几个被她放在一起,现在正努力往水里爬的田螺身上。 “啪——” 几声闷响过后,肥嘟嘟的田螺全都皮开肉绽,壳子被砸得四五分裂,露出内里的螺肉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孩子还是刚刚顺手捡的,桑榆安慰着自己,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她没再跑去沼泽地,隔着段距离将几颗田螺肉顺着沼泽地与野鸭觅食的地方一一扔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招呼着桑兴嘉,让他绕远一些,从与沼泽地相对的地方逐渐缓慢地靠近野鸭。 只要动作足够缓慢与舒缓,没感受到攻击性的野鸭哪怕觉得有些奇怪,也不会贸然飞走,最多就是远离他。 而桑榆要的就是它们远离那边靠近沼泽地。 她和桑永景一人一边守在沼泽地旁边,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足以让野鸭放松警惕。 再加上远处的桑兴嘉,到时候她一声令下三人一起出动,能瞬间惊飞这群野鸭。 那群野鸭完全不知道她们的打算,优哉游哉地浮在水面上觅食。时不时将脑袋钻入水中,衔出一块水草或一尾小鱼昂起脑袋囫囵吞入腹中。 正如桑榆所预料的那般,缓缓靠近的桑兴嘉很快引起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些野鸭的注意,它们开始往反方向游去。 一只在滩涂边觅食的绿头野鸭动了动脚蹼,在浅水中刨出个田螺来,鸭嘴衔起,用喙反复用力挤压田螺压碎外壳。 而后利用灵活的石头将碎壳与螺肉分离,甩掉螺壳碎片将美味的螺肉吞下。 一块螺肉显然不能满足野鸭的胃口,它继续低头寻找起来,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一块没有壳的螺肉。 野鸭本就不大的脑袋完全没有考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一块无壳螺肉,径直靠过去衔起吞下,继续低头寻找。 有着群居性习惯的其他野鸭很快跟上,只以为先头那只找到了一片新的食物丰盛的区域。 眼看着一大群的野鸭越来越靠近那片沼泽地,在场三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野鸭群脱离水面后,开始用双足行走,慢慢踏上沼泽地,啃食起鲜嫩的水草。 以它们的体重,只要不随意蹦跳是不会轻易陷入沼泽地之中的,何况它们还能飞,就更加不用担心地形。 桑榆缓缓伸出手举过头顶,等远处的桑永景和桑兴嘉都做出同样的动作回应后,心中默数:三、二、一,就是现在! 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动作,在急速冲出的同时,朝着野鸭群丢出手中的石头。 石头并不是很大,但每一块都足够扁平,落在水中、泥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野鸭瞬间被惊到,纷纷扑扇着翅膀就要飞走。 然而它们在起飞时需要一定的速度来获得足够的升力,也就是需要助跑一段距离才能起飞。 哪怕是平地或者水面上,这都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然而换成沼泽地之后,却足以要了它们的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 摸点田螺回家吃 原本平缓的地面似乎在它们的奔逃间开始晃动起来。 有运气好的野鸭跑了几步直接飞起,也有运气不好的野鸭,一只脚蹼恰好陷入沼泽地中,扑扇着翅膀不断挣扎起来。 “快抓快抓!别让它们跑了!” 看着陷入沼泽地中的数十只鸭子,桑榆眼睛都快冒出光,激动地大叫起来。 本以为这个法子是碰运气,没成想瞎猫碰上死耗子,天时地利人和,获得了大成功。 就在她喊叫的时候,有两只没有陷太深的野鸭挣脱了束缚,挥动着翅膀高高飞起。 它们的体重本就不大,不像其他大型动物或者人类一样,陷入沼泽地中就束手无策。 只能说是慌乱间暂时无法脱身,给予充足的时间,完全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挣脱。 桑榆目标明确,一路狂奔直朝着一只距离自己最近的野鸭扑去。 刚一靠近,左手便直奔它的脖子,右手伸向它的翅膀,瞬间将野鸭制住。 可怜的野鸭想回头啄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扭头。想扇动翅膀挣扎,却发现翅膀已然不受它控制。 桑榆动作没停,提起野鸭就往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只野鸭冲去。 时间紧任务重,机会就这么短短一小会儿,要是把握不住,下次还想用这法子可就不一定还能成了。 等她两只手提着三只野鸭再去看场上时,却发现眼前的沼泽地中,已然一只野鸭也无,不知道是飞走还是被抓住了。 视线投向父子二人,刚一看到桑永景她就忍不住嘴角一抽。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抓的野鸭,好像不小心摔倒了,身前、脸上都是泥,但好在手中还抓着正不停挣扎着的浸满污泥的野鸭。 行吧,抓到一只总比一无所获强,希望她哥也能抓到一只。 正想去看桑兴嘉那边,却见他兴冲冲朝她喊道:“小妹,你看,我抓到了!” 循声望去,桑榆便是一惊,他居然左手右手各有一只野鸭,此时一边歪着身子躲避野鸭的啄击一边给她展示,场面颇为滑稽。 “大哥,你比咱爹强多了。”桑榆走过去凑近了小声夸了一句。 不是她偏心,实在是桑兴嘉手上带上还能抓到两只野鸭震惊到她,和桑永景一对比,就显得更加厉害。 那边的桑永景终于擦干净眼睛上的泥浆,拖着狼狈的身形走过来。 “榆儿,幸不辱命,爹抓到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清面前两人手上提着的鸭子,一个两只,一个三只,他居然是最少的! 看出他的尴尬,桑榆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笑呵呵地夸奖道:“比预想的多不少,今晚回家给你们做鸭子吃。” 用麻绳将几只野鸭捆好交由桑兴嘉看守,又帮桑永景洗干净脸上、身上明显的淤泥,两人终于干起今日过来的正事——采芦花。 芦花的选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是随随便便地采一堆就能做成保暖的被褥的。 得挑选那种初开的芦花,开得过早绒太短不暖和,开得过晚开绒了容易飞。 就连芦苇的粗细也有讲究,粗芦苇上的大朵芦花毛绒长而厚,细棵的就要短薄些,得挑着大朵的芦花采。 此时的时间刚刚好,芦花完全成熟,银白色、干燥蓬松的芦花牢固地吸附在花轴上,压得花穗低垂,像是条毛绒的狐尾。 桑榆特意带了剪刀和菜刀,将剪刀交给桑永景用,她自己手持菜刀。 挑选那些完全成熟、蓬松饱满、没有太多破损的符合要求的芦花花序,在花序下方五厘米左右的位置切断花径,留一小段茎秆方便后续捆扎和倒挂阴干。 原本背在桑兴嘉身后的竹筐现在换到了桑永景身上,两人一左一右,不断采集合适的芦花花穗。 剪下的花穗轻轻放入竹筐之中,得保持花穗朝上,尽量避免挤压和碰撞。 竹筐差不多能放两层芦花花穗,装满以后就背到岸边,慢慢转移到袋子之中。 等将带来的袋子与竹筐全都装满以后,两人这才停手。 桑永景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却被桑榆叫住:“爹,咱们先不走,你看看附近水里有没有这个,咱们摸点田螺回家吃。” 田螺这东西桑永景是吃过的,但他还真不知道田螺是从哪里来的,忽然见到她手里的田螺一时间还有点懵。 “这里有田螺?” 桑榆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在水中搜寻,很快又找到一个:“对啊,还不少呢,刚刚那些野鸭应该就是冲着田螺来的。” 记起田螺的滋味,桑永景舔了舔嘴唇,撸起袖子也开始在水里找寻。 先前的那群野鸭被惊飞不知道落到了何处,它们觅食的地方一下变得空旷起来。 桑榆当然不会错过那片风水宝地,沿着岸边搜寻,很快摸出一大把的田螺。 也不知道是她们来的时间刚好,这些田螺还没来得及被野鸭翻出来吃掉,还是经过长时间的繁衍导致田螺数量泛滥。 没多大会儿工夫,两人便找到一大堆的田螺,堆在一起像座小山一样,得有个十多斤。 看着眼前的田螺,桑榆心中思忖起来,要不她做点与螺肉相关的小吃? 眼前的湿地中有着这么多的田螺,不利用起来简直暴殄天物。 没等她想好就听旁边的桑永景长叹一声:“唉,这么多,可怎么带回去啊。” 找田螺的过程其实是很容易上瘾的,不需要费脑子也不需要去研究田螺躲在哪里,简单的用眼睛找、用手去摸。 很快被找到的田螺就会填满整个手掌,收获感满满。 他越找越开心越找越上头,等桑榆说已经足够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田螺堆成了小山,如何带回去成了个大问题。 桑兴嘉闻言凑过来:“放筐子里吧,堆在最下面,中间隔一层树叶,应该不会打湿芦花。” 桑永景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啊,刚要答应下来,却听桑榆果断拒绝:“不行!” “为什么?”他忍不住反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稚子抱金过市 “筐子里得放野鸭,把田螺放进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且不提把野鸭放在田螺上面,它们会不会拉屎的问题,就这两样东西单独放在一个容器内,那跟给野鸭吃自助餐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等回到家里,估计筐里只剩下一只只肚子吃得溜圆的野鸭和一堆碎螺壳,她们哪还能吃到田螺。 “诶,不对啊小妹,这些野鸭为什么要放筐子里,提在手上不也行吗?” 桑兴嘉一开始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很快就觉出不对来。 野鸭这么占地方,明明可以放在外面用手拎着,不是非得装在筐子里的。 桑榆先是肯定了他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确实可以拿着,但是大哥,我们现在住在村子里,不是那片无人的小棚子。” 如果她们现在还是住在那片附近无人的小棚子里,别说提在手里,就是放在脑袋上顶着她也一点意见没有。 问题是她们现在住在村子里,回去的路上指不定要经过多少人的家门口,要遇见多少人。 要是她们真的直接光明正大地提着六只野鸭回去,保不准晚上就会有人翻进院子来偷。 这事真不是危言耸听,在现在这种人们还在为了基本的温饱而努力的时候,六只野鸭足以让心有恶念的人动歪心思。 尤其是她们一家刚搬过去没多久,与村里人并没有建立什么联系与感情。 在这种时候带着六只野鸭回去,不异于稚子抱金过市,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们家有肉赶紧来抢。 桑榆早在看见野鸭时就想过,如果抓到了就得藏起来再带回去,只是她没想到能一口气抓到六只。 好在带来的竹筐比较大,应该能塞得下。 她一番解释之后,桑永景和桑兴嘉也是明白过来其中缘由,纷纷点头赞许:“确实不能直接拿回去,还是榆儿心细。” 清空的竹筐中先铺上两层树叶,一来可以保持筐子的洁净,二来也能遮住缝隙防止别人窥见内里的东西。 为了防止野鸭不小心啄通树叶,桑榆找先了些细藤蔓将它们的嘴巴捆住,这才依次放入筐中。 野鸭的体型比起家鸭还要大上一些,一只差不多快有四斤,六只全都放入筐中后,竹筐变得满满当当,只有最上端还剩余些许空间。 再铺上两层树叶,放上一层细密的芦花花穗,确保整个竹筐从外面看,看起来就像是装满了芦花花穗一般。 这时候才有工夫来管别的东西,辛辛苦苦找出来的田螺当然不能浪费全都得带回去。 直接就近取材,摘下些新鲜的芦苇叶,将几片芦苇叶叠加在一起,叶片交错铺成十字底,向上收拢成篮形,边收边用草茎像捆粽子一样扎起侧边。 最后在芦苇叶做成的篮子内壁垫一层苔藓,防止缝隙漏水,放入田螺后在再上面覆盖一层湿苔藓保湿,顶部叶片回折封口。 每一个田螺粽子里放上约一斤左右的田螺,保证它们不会因为过度挤压或缺水而死亡,最后将它们用草茎两两相连。 如此一来,只要提起中间的草茎就能拎起两个田螺粽子,既方便携带又保证这些田螺带回家中时仍旧保持鲜活状态。 桑永景和桑兴嘉站在一旁看着她一系列的操作逐渐张大下巴,居然还能这样做吗? “喏,一人提溜几个,回去的时候要是有人问,就说里面是……” 说到这,桑榆顿了下,很快想到合适的东西:“就说里面是捡的油柑。” 路上的时候她见过几棵油柑树,树梢黄澄澄的果实挤在一起,光是看着她就觉得有股酸涩味漫上舌尖。 油柑这东西说好不好说不好也好,可以生吃可以入药,也可以做成蜜饯、果脯或者果酒。 新鲜油柑一入口先是酸涩而后才是回甘,解腻开胃那是一绝。但要是当成正儿八经的菜吃,容易引起腹泻。 这也是桑榆没有去摘油柑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对于现在的她们家来说,太过鸡肋。 说完后她想了想,又顺手编了两个草篮出来,没有封口,等会儿回去路上走到油柑树的时候,摘上一些填满再封。 如此一来,若是真遇上较真的人或者爱打听的,就拆开给他们分点,更加做实她们摘了很多油柑回去做蜜饯的说法。 忙活完所有的掩护工作后,三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桑兴嘉身后背着足有二十多斤重的竹筐,手里提着几个田螺粽子走在前面。 桑榆和桑永景拿着剩下的几袋芦花、两根山药和农具跟在后面。 装满芦花的袋子分量并不算太重,就是体积大了些,扛在肩上有些遮挡视线。 路过油柑树的时候,桑榆连忙叫住桑兴嘉:“大哥,等一等,我摘点油柑再走。” 油柑树并不算特别高大的乔木,眼前的几棵高低不同,最矮的不过五六米,最高的那棵却有十一二米。 果实主要生长在树的中下部而不是树顶,不过距离地面仍旧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不过这些问题难不倒桑榆,她四处寻找了一圈,目光落在一棵笔直的桉树上,粗细不过三指,却已经长到了三四米高。 这个粗细和长度,简直是天生的打枣棍。 没错,桑榆不打算爬上树去摘油柑,又不是拿去卖,自己家里吃,要那么好看做什么,跟打枣一样用棍子敲下来就是。 锋利的菜刀在桉树根部剁了两下,之后顺着缺口的反方向使劲晃动几下,整根树便被轻松地砍断。 擦了擦菜刀刀刃上沾到的绿色树液,见刀刃依旧完好无损,桑榆满意地点点头。 这把刀可真是买得值,上能在厨房里切肉剁骨,下能在野外砍树断杆,实乃居家必备之良品。 将桉树最顶端一截直接用膝盖顶断,去掉多余的枝杈,一根笔直的长杆便已完成。 桑榆试着举了下,发现有点吃力,但还是能勉强坚持着举上一会儿。直接趁热打铁,对着一堆黄色熟透的油柑就是猛然一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运气不错的大丰收 树干与树叶快速碰撞摩擦出“哗哗”响声。 这一下敲准了位置,一支挂满油柑的树枝应声下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见这招果然有效,桑榆如法炮制,很快便打下来好几支挂着油柑的树枝。 避开那些青色未熟的油柑,挑拣着发黄的、没有碰撞摩擦过的油柑装好。 将两个草篮填满封好口后,桑榆自己留下一个,递给桑永景一个,并叮嘱道:“爹,回去路上就算没遇见人,你也要装作没拿稳的样子,把这包油柑掉在地上。” “啊?挑了这么久都是些好果子,掉在地上摔坏了可惜啊。”桑永景很是心疼,好好的果子摔它干嘛。 “你那包的口子我没封太严,掉在地上里面的油柑就会滚出来。爹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桑榆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山里的这片湿地,可是一处无主之地,不是她们一家的私有财产,谁发现了都能随便过来。 到那时候,要想再有这么丰厚的收获可就没那么容易。 虽然不能保证以后这个地方一直被她们独占,但多一天是一天,多做些防患总是没错的。 带着一堆芦花回去还好说,这东西水边到处长得都是,但带一堆田螺回去,怎么跟人交代,说我们正好在水边看见就捡起来的? 哪片水边?具体在什么地方? 人家问你你能不回答?还想不想跟村里人打好关系? 所以为了预防那些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前做好另一个方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三人回到林场前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估计要不了多久砍伐木材的劳动就要收工回家。 三人带着鼓鼓囊囊几袋子的芦花和山药很是引人注目,一路穿过集市,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等进入峡谷往家走的时候,路过那些大门敞着在院里理菜或聊天的人们,获得的注视也是越来越多。 桑榆视线扫过前面的道路,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等走到中间磨盘边的时候,瞧见有几人正排队等着磨米,她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左手不着痕迹地扯了下旁边桑永景的袖子,他瞬间反应过来。 先将左手拎着的几个田螺粽子换到右手,分出那个事先准备好的油柑粽子,而后找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 随着“哎哟”一声,他像是不小心被绊了下一样,右手提着的东西没拿稳一下掉在地上。 草编的篮子被惯性摔破,口子敞开内里的油柑滚落一地。 听见有人出声,排队的几名大娘纷纷侧头看过来,一眼就看见滚出来老远的油柑。 她们倒是热心,放下手中的米袋过来帮忙捡这些散落到四处的油柑。 有一位见她们手中拎着不少类似的草篮还问:“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油柑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啊。” 桑榆接过她递来的油柑笑着回答:“多谢大娘,我们摘芦花的时候见到旁边的油柑熟了,就想着摘些回来腌上,当小菜吃。” 这年头但凡能吃的东西就没人舍得浪费的,她这么说很合理。 那位大娘闻言点点头:“腌上好啊,能存的久些,冬日里多点滋味,快拿好别摔坏了。” 几人帮忙之下,滚落一地的油柑很快被捡齐交到桑榆手中。 她一边道谢一边问:“谢谢几位大娘,您要不拿点回去?我们摘得多。” “不用不用,油柑子多得是,四处都有。” “是啊,我们想吃自己去摘就行。” …… 又客套一番后,桑榆就用手臂兜着这些刚掉出来的油柑,一路走回家中。 刚刚简单的客套中,桑榆差点就没能招架得住。 那些大娘说怎么之前没见过她,是不是新搬来的。 得知她们就是住在山壁旁的那户更是恍然大悟,说之前就看见她们建房却一直没见到人,原来已经搬来了之类等等一堆话题。 桑榆一开始还能应付得过来,随着她们话题越来越深入,就只能微笑以对。 但她并不觉得在这些大娘面前表演一番有什么不对。 千万不要小看村子里的大娘,她们才是消息最灵通的人。 三言两语间就能打听出一个人的来历与身份,更能迅速地将一件事传播开来。 她们带回来的是油柑,这事几乎不用她费什么力气,很快就会变得人尽皆知。 就算有谁真的不怀好意,在得知消息后,应该也不会看上她们带回来的这些油柑。 一回到家里,桑榆就赶紧把那些油柑给放到凉亭中的桌子上,倒把忙着缝被褥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给吓了一跳。 无聊的只能趴在桌边发呆的桑兴皓看见这些果子顿时一喜,拿过一颗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上去就是一口。 下一秒,他的小脸瞬间皱缩成一团。 “唔——什么东西?呸呸呸,又酸又涩。”他赶忙把咬碎的果肉给吐出来,这东西简直比之前生吃的蒲公英还要难吃。 桑榆全程安静地看他咬下去,等他皱起脸才笑着开口说:“这可是好东西,它叫油柑。刚吃起来确实有点酸涩,但你细品一下,能尝到回甘的,还挺甜的。” 桑兴皓将信将疑地又咬了一口,然后又被那股酸涩味给激得眉眼皱缩起来。 强忍着吐掉的念头咀嚼了一会儿,面部渐渐舒缓开来,好像……真的还挺甜的。 逗完小孩之后,桑榆指挥着二人将东西收拾起来,不论是田螺还是芦花亦或者野鸭都得赶紧拿出来。 见他们跟变戏法似的从竹筐中取出一只只野鸭,原本还忙碌着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渐渐停下手中动作,认真观看起来。 很快东西整齐地码放好,两根硕大的山药放在一边。 一共六只野鸭,虽然有两只挣脱了嘴巴上的草茎,但好在没有啄破掩饰用的树叶。 一个个草篮被打开倒出其中装着的田螺,还有袋子里的芦花也轻轻地取出放在地上。 “我的天,你们是从哪搞来的这么多东西,不是采芦花去吗?” 谢秋槿吃惊地捂住嘴巴,别的东西暂且不提,光是那六只鸭子怕是就得值五六百文。 “今日运气不错,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细说。” 桑榆简单回答一句,便开始有条不紊地下令。 “野鸭继续捆上嘴巴,丢到地窖里去。田螺用水泡起来,油柑和山药先放一边后面有空再处理。至于这些芦花,赶紧扎起来倒吊着阴干。”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烧野鸭 闻言桑永景和桑兴嘉立马按令行事动作起来。 她也没有闲着,从地窖中取出菜苗开始在昨天挖好的菜地上忙碌起来。 菜苗的移植最好选在下午,太阳没有那么热,水分蒸发缓慢。如此修整一夜过后,菜苗的存活率也会大大提升。 不过她们回来的有点迟,只能现在栽种。 她就着现有的菜地,将菜苗划分区域后一一种下,至于那些菜籽,就等旁边那块地开出来以后再栽吧。 将最后一把葱苗种在靠近主路的一侧,完成以后桑榆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起身打算去挑水浇菜。 回头一看,那边忙着扎芦花的父子俩已经满身飘絮。 经过一路运输仍旧保持良好状态的芦花花穗在他俩的摧残下,东边缺一块西边缺一点,看起来十分凄惨。 “……你们就这么绑?”她忍不住出声质疑。 两人茫然抬头看向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不这么绑的话要怎么绑? 桑榆一拍脑门,是她高估了这二位的理解能力。 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蹲下。 在面前的几支芦花花穗中轻轻翻看一会儿之后,挑出几支大小相同的,用绳子松松地捆住茎秆底部。 她将绑好的小束递给他们看:“喏,先分大小,再捆起来,不用捆那么紧,我们最后要的是芦花不是光秃秃的茎秆。” “哦,我就说怎么一扎就冒飘絮呢,原来是扎得太紧。”桑永景恍然大悟。 “这下明白了吧,有什么不懂的先问再做,我去挑水浇地。”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 桑兴嘉赶忙叫住她:“小妹,你心细留下来捆芦花吧,我去挑水。” “你?”桑榆下意识就想拒绝,他手不能沾水。 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桑兴嘉先开口保证:“我用桶挑水,一次少打点,沾不到水。” 那倒是也可以,桑榆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那行,你去吧,记得浇水的时候温柔点……算了,水挑回来我教你。” 有着绑芦花的失败案例在前,她实在是不敢再相信他的理解能力,还是自己多费点心思吧。 芦花绑了没多久,桑榆将手头的工作交给谢秋槿,自己起身开始准备晚饭。 今天的收获颇丰,可以做的菜种类也就随之多了起来,究竟是要做一样还是全都做,值得考虑一下。 不过有一道菜肯定是跑不了的。 她直接进地窖抓出一只最肥的野鸭来,提起菜刀和碗就往厨房与卧房间的空地走。 不论哪种牲畜,在放完血后基本都会扑腾上一段时间,既然把野鸭偷偷带回来,那就肯定不能在院子里光明正大地宰杀。 这里有厨房挡着又挨着山壁,正好适合让它随意扑腾。 野鸭嘴上的草茎桑榆没有解开,左手抓住鸭翅根,右手捏住鸭嘴将颈部向上弯曲。 拔掉喉部的绒毛,一刀干脆利落地割断气管、食管与血管,之后提起鸭身放血。 等开口处不再继续往外滴血,她才终于松开手,让野鸭在地上扑腾。 端着温热的一碗鸭血回到厨房,桑榆开始烧水,方便进行后续的拔毛与清洗步骤。 至于怎么做,她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有道鄂省名菜恰好以野鸭为食材,据说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 既然正好抓到了野鸭,那怎么能错过这道红烧野鸭呢。 红烧野鸭、香辣田螺、清炒山药配上一份萝卜丝汤,简简单单四菜一汤,便是今晚的晚餐。 她一边烧水一边取出三斤左右的田螺换水加醋浸泡。 正常来说,田螺捡回来后最好得泡个四五个小时甚至一夜最好,这样能吐干净里面的泥沙,吃起来不会有泥腥味也不会吃到沙子。 不过一来时间紧迫,二来这些田螺全都是野生的,并非人工养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泥腥味。 趁烧水的工夫,她还顺便将山药去皮切片浸泡在水中。 熟练的开水浸泡鸭身,拔毛开腹取出内脏,丢掉气管、脾脏、胆囊等不能吃的内脏,留下能吃的内脏,切除鸭尾尖的膻腺。 再用菜刀利落地将野鸭剁成大小均等的三十六块,加少量黄酒、一勺盐、几根葱段与几片姜片,揉搓鸭块入味去腥。 给鸭肉焯水捞出沥干后,就可以开始正式地做红烧野鸭。 锅中倒入足量的油,将鸭块下锅炸,等鸭皮变成金黄色,骨头发白,鸭肉约八成熟时捞出,去掉骨渣。 重新起锅,放入炸好的鸭块,姜加入片、酱油、蒜、黄酒、盐与没过鸭肉的热水焖煮。 野鸭的肉质比起家鸭要紧实许多,所以在焖煮的时间上也要相应的放长一些。 最少得焖煮个一小时,中间还要看情况加入热水,防止烧干汤汁。 最后加入白糖烧至汤汁能拉丝时起锅,装盘时拼成一只完整的野鸭。 趁着这会儿工夫,桑榆开始处理起田螺来。 她临时编的草篮与苔藓配合起来保水效果相当不错,带回来的这些田螺基本都还活着。 将死螺挑选出来放到一边,这些螺肉可以等后面埋到地里充当肥料,一点都不浪费。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有点麻烦,得把螺尾倒数第二环全都砍掉,方便入味更方便吸食。 刀背轻轻一敲就能去掉螺尾,倒不是很麻烦,但在巨大的数量堆积下,再简单的事也会显得过于枯燥。 桑榆一边想着早晚得买个足够锋利的剪刀,一边想着另外一块地明天差不多就得挖了。 不然后面天气太冷,她怕菜籽发不出来,或者刚发出苗来就下霜被冻死。 思绪发散中,面前一大盆的田螺渐渐被她全都去掉了尾巴。 简单清洗过后,锅中冷水下田螺,加入姜片与一勺料酒焯水,等煮沸后再多煮个十分钟左右,捞出立马泡冷水。 锅热放油,油热后放切好的姜末、蒜末、花椒,小火煸香后转大火,倒入田螺爆炒,加茱萸粉、酱油和糖翻炒均匀。 剩余的黄酒全都倒入锅中,加水没过田螺,煮沸后盖盖用中火焖煮入味。 等开盖后再加些生蒜末,用淀粉勾个薄芡,让汤汁裹满田螺,最后沿着锅边淋上小半勺的米醋即可出锅。 第一百五十章 香辣田螺 剩下两道菜不费什么工夫,桑榆先将米饭给煮上。 那边的红烧野鸭差不多可以出锅,正好可以用那个锅来炒菜做汤。 她发现哪怕现在的厨房有两个锅两个灶,也根本不够用。 毕竟煮米饭就得占用一个锅,要是再做个需要焖煮时间长的菜,那就会出现无锅可用的情形。 看样子过两天得再搞一个锅,也不用太讲究,砖石块混着泥土搭个小土灶就行。 就是还得再买个锅,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摆摊这事得尽早提上日程。 随着米饭的香气从烟囱中飘出,在院子里忙碌的几人十分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活,将双手清洗干净准备开饭。 一家六口围坐在八仙桌前,望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可真香呐。 外皮红亮,外形唬人的红烧野鸭自不必说,光是那一碟香辣田螺的香味就直往鼻腔里钻,由不得他们不馋。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动筷,桑榆主动招呼起来。 那道红烧野鸭没人敢去破坏外形,但满满一大碟,混杂着茱萸粉的田螺就不一样了。 最是喜爱吃辣的桑永景上来就夹了一大筷,圆滚滚的田螺却不如他的意,接连从筷尖滚落回碟中,最后只夹到三两个。 他倒也不气馁,夹回碗里后,直接用手拿起一只送入口中。 田螺的尾巴被桑榆提前剁掉,圆片状的薄盖在炖煮间自然脱落。现在只要轻轻一嗦,就能将完整的螺肉嗦出。 挂着汤汁的螺壳进入口中,随着他轻轻一嗦,外壳上和内里藏着的汤汁率先与舌尖接触。 下一秒,茱萸和花椒的辣味便爆发出来,瞬间刺激舌面微颤,鲜辣味直冲鼻腔后脑。 不知道是不是他用劲的角度不对,第一次居然没能吸出螺肉,指尖调整后再次一吸。 随着“啵”的一声轻响,螺肉终于从壳中脱离出来。 吐掉螺壳,去掉螺肉后半截不能吃的部分,他终于能安心地咀嚼起螺肉。 螺肉的主体脆嫩弹牙,尾尖部位略带韧性,带着点嚼劲,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十分入味,透而不柴。 咀嚼时还能尝到螺肉内里的汁水,田螺本身的鲜味与茱萸味道混合在一起,好似天生就是绝配。 一颗田螺肉不知不觉间便被咀嚼下咽,划过喉管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不舍。 看着指尖残留的混合了油脂与香料碎屑的汤汁,桑永景强忍住舔一口的冲动,拿起碗中第二颗田螺。 见他们都是拿着田螺或用筷子夹着努力靠嘴巴去吸,桑榆一拍脑门,她忘了件事。 “稍等,我马上回来。” 家里还有些建房时留下的没用完的短竹节,她拿起菜刀哐哐两下,将竹节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然后将其中一小段劈成几根细竹签,削尖一头,再清洗干净。 等她回到堂屋中的时候,却见一个个没有继续动筷,全都放下筷子在等她,就连桑兴皓也只是嗦着手指头。 她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开口:“怎么不继续吃,我把这东西给忘了,一人一根用它挑田螺肉吃。” 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牙签,做好的田螺端上桌大家就会很自然地用牙签挑着吃。 虽然不用牙签也能吃到螺肉吧,但总觉得吸螺肉的过程特别辛苦,时间一长甚至会觉得喘不上气。 桑榆还怕他们不会用,想着自己先演示一番,没成想他们一看到竹签就明白了该怎么用。 桑永景一手拿着竹签,另一手拿着田螺,先吸一口上面的汤汁再用竹签插入螺肉中稍稍用力一挑,完整的螺肉便脱壳而出。 掐断后半截不能吃的部分,剩余的螺肉就着竹签送入口中,俨然一副熟练老饕的既视感。 桑榆:……行吧,她的担心有点太多余了。 见那道红烧野鸭依旧保持原样,桑榆估计是他们舍不得破坏她好不容易拼成的造型。 索性便自己动手,夹走一块带着点胸脯的鸭翅。 野鸭的鸭翅比起一般的家鸭还要更大一些,看起来有点像是小一号的鹅翅。 鸭翅上的肉并不算多,一口咬下去还带着点阻力。 首先咬到的是鸭皮,皮下脂肪经过长时间炖煮后微微融化,变得软而不烂,边缘位置带着点焦糖化的酥脆口感。 大概是活动量比较大的原因,鸭翅的肉明显要有更有嚼劲,鸭肉丝缕分明有点像牛肉干,耐嚼却不柴。 肉缝中渗满酱汁,咬下去有微微爆汁感,咸香中带着野鸭特有的鲜味,与乳鸽的味道有些相似但要更加浓郁。 翅尖的软骨炖的软糯黏牙,轻轻一吸就能脱骨。 最重要的一点是,完全没有腥臊味。 不知道是食物还是习性影响,烧出来的野鸭丝毫没有家鸭的那种腥臊味,隐隐还带着点谷物芬香。 吃起来唇齿流油的同时,还能感受到淡淡的香味余韵留在口腔内。 有了桑榆带头,其他人就不再那么矜持,接二连三地将筷子伸向红烧野鸭。 桑永景给施老太太夹了个鸭腿:“娘,你尝尝鸭肉,这可是儿子亲手抓的。” 他其实也不知道桑榆杀的是哪只,但里面总归有一只是他抓到的,那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施老太太有心推辞:“腿给孩子们吃,榆儿和皓儿一人一个。” “祖母您吃,我爱吃胸脯肉。”桑兴皓伸手夹了筷带皮的胸脯肉,笑着答到。 他倒没有什么非得吃腿的执念,不爱吃肥肉爱吃瘦肉。寻常人最不爱吃的发干发柴的胸脯肉,却是他的最爱。 “那榆儿吃,榆儿做饭辛苦,得好好补补。”施老太太依旧推让,说话间就要把鸭腿夹给桑榆。 桑榆哪能收啊,连忙开口:“祖母,您就自己吃吧。家里还有几只野鸭呢,要是爱吃明日就再杀两只,到时候一人分一个腿。” 野鸭带到城中能卖上几百文钱,但若是家里人爱吃也不是非得要去卖掉,留下来自己吃,她不会舍不得。 她说出这番话来,施老太太终于不再继续推辞,用筷子戳着鸭腿,一点点地撕下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想同你做笔生意 一顿饭被吃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就连汤汁都被舀干净伴着米饭一起吃完。 饭后揉着肚子靠在桌边休息的桑永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问:“榆儿,咱们明日做什么?” 如今日子不比从前,一家六口人每天光是吃饭都得不少钱,不能坐吃山空得动起来。 经过时间的磨炼之后,这个原本最窝囊最没心没肺的男人也开始逐渐成熟起来,知道忧心家里的事情。 好在这事桑榆早就有过规划,她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家里的事还真不少,但都急不来慢慢做就行。” “首先自然是今日采的芦花,得挂在房檐下晾干,等彻底干透后再取下来做被芯。” “其次就是凉亭前面的这块地也得尽快开出来,后面天气再冷些,菜籽不一定能发芽。” “最后就是得在外面厨房边再支个锅,两个锅我不够用。” 一般情况下,桑榆是不喜欢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讲的。 她更喜欢自己在心里制定好计划,然后让其他人按她的计划做事,慢慢达成目标,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现在或许她可以适当地吐露一部分,让家里人参与其中。 她说一句桑永景点一下头,等全都说完以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诶?榆儿,咱们不找法子挣钱了?” 她说了一大串,总结下来其实都是家里的事情,难道这段时间就不出门不挣钱? 桑榆微微摇头:“钱肯定是要挣的,就比如那几只野鸭,咱们吃不完,明日拿两只到城里卖掉。” “啊?不能养起来吗?”说话的是桑兴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小动物充满爱,“像养小鹿一样,等长大了再杀来吃。” “……不能。”桑榆一时语塞,她要怎么解释现在的野鸭就已经是成熟状态不会再长大了呢。 如果是想驯化这些野鸭,让它们生蛋孵蛋无限循环下去就更加不可能。 一来是场地问题,鸭子的生活环境必须得有水。她总不能把野鸭放到溪水中去养吧,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偷走。 二来就是野鸭的口粮,蔬菜、蛋白质缺一不可,人都还为吃食发愁呢,哪有多余的粮食养鸭子。 综合两个因素来看,直接杀掉吃肉或者卖掉换钱,都比养起来要划算得多。 考虑了一下措辞,她尽量委婉地给他解释:“这些野鸭最大也就现在这么大,不能再继续长了。” “哦,那就算了。” 桑兴皓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他还以为这些动物都是可以无限生长,最后变成特别大的一只野鸭,能够一顿吃个饱。 “两只鸭子卖不了多少钱吧?”桑永景又问。 桑榆轻轻点头:“嗯,所以这部分钱就当我的创业本金,买些菜回来试着做点小吃,看看能不能挣钱。”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立马开展这个计划的话,今日意外抓到的几只野鸭就像是一张不要钱的入场门票送到她面前。 现在她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哪怕失败也无所谓,不会给家里造成什么负担。 “那两只是不是不太够啊,再多拿两只吧。”一直安静倾听没说话的施老太太突然开口。 桑永景也是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你祖母说得对。两只才能卖多少钱,哪够你做那什么创、创业金,多拿两只。” “那……”桑榆还想拒绝。 野鸭的肉质紧实,口感上佳,看今晚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就知道全家都喜欢吃,她想多留点给家里。 桑永景直接拍板定案:“别这那的了,就拿四只。爹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知道生意的本钱越多越好。” “好!”略作考虑后,桑榆也是答应下来,钱多一些她能买的食材也就更多,不说赚多少钱,起码应该不会亏本。 借着桌上的油灯,一家人忙着将所有的芦花杆径绑好,踩着梯子倒挂在屋檐下。 次日清晨,桑榆在鸡鸣声刚响起时便从床上爬起,吃完早饭后,带着桑兴嘉一同往村外走。 穿过峡谷来到官道上的时候,桑兴嘉才敢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小妹,昨日不是说好带四只过来卖的吗?怎么今日你只带了两只?” “卖掉换钱挣得太少,留两只我能挣到双倍甚至于三倍的钱。” 说这话时,桑榆脸上满是自信,一时间倒让桑兴嘉有些愣神。 好像从不知道哪天开始,小妹笑起来就不再是以前那种温婉含蓄的模样。 而是现在这样,充满自信与底气,好像全天下就没有任何事是她做不成的一样。 桑榆挥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被我的豪言壮语吓着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不是,我相信小妹肯定能做到。” “这话才对嘛。”桑榆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去。 依旧是上次去的那个坊市,桑榆觉得这处坊市不论是位置还是人流比起西城的其他几个坊市都要好上不少,不论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也都能更加便捷与迅速。 在坊市门口的小房子里交完商税后,两人拿着牌子来到丙区。 他们来的时间绝不算迟,但此时的丙区前排位置已经占满了人。 桑兴嘉正想对应着手中的牌子去寻找摊位,却被桑榆拉住。 “大哥你先等等,我试试看能不能直接卖掉。” 直接卖掉?这是什么意思?桑兴嘉还没回过味来,就见桑榆拉着他向一名身材壮硕的猎户摊位走去。 桑榆自打进入丙区以后眼睛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摊贩,面前这位当然也不是随便找的。 她嘴角噙笑站在摊位前,视线扫过他面前两个装着活物的笼子和旁边硝制过的一摞兔子皮毛。 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摊主,我想同你做笔生意。” 摊位后的猎户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拧着眉问:“你要买什么?” “不买,我想卖你一样东西。” 桑榆给桑兴嘉使了个眼色,他心中担忧着面前壮汉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但还是听话地放下背篓,揭开盖在上面的树叶,露出内里的两只绿头野鸭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可惜你不识货 猎户出身的摊主一眼就认出这是野鸭,但心中疑惑更深:“你要把野鸭卖给我?我凭什么买?” 他自己就是猎户,这野鸭虽然不是很好抓,但只要肯下工夫肯花时间,总还是能抓到一两只的,平白无故的他买别人的做什么。 “因为你能多挣钱。”桑榆又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在桑兴嘉眼中,她此时俨然像是个打机锋的大和尚,嘴里说着一堆平常人听不明白的词,显得晦莫若深。 摊主是个粗人,短短两三句话的交谈间已然失去了继续交流的兴趣。 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也不会花钱买你的野鸭。赶紧走赶紧走,别站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 桑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衣袖却被扯了两下。 她侧目看过去,就见桑兴嘉小声地跟她说:“小妹咱们还是先走吧,别一会儿激怒对方,我打不过他。” 这话确实有道理,没能直接将野鸭卖掉换成钱节省时间,桑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可惜你不识货。”便转身离开。 她不由得有些怀念之前遇见的那个号称猎过熊的猎户,若是他在眼前肯定会直接花钱买下这两只绿头野鸭。 本想着来上一场共赢的交易,却没想遇见个不识货的主。 她是走得痛快,留下那名猎户心中泛起涟漪,他不由得有些狐疑,难不成那两只野鸭真是什么宝贝,自己看走了眼? 转念一想又很快释然,没准是那两人故意说给他听,想让他上当呢。不去管她们,安分地卖自己的野物才是正途。 她们领到的牌子还是比较靠前的,没费多大会儿的工夫就找到。 桑兴嘉将牌子挂好,一边从竹筐里往外掏那两只野鸭,一边问桑榆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妹,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摊主不识货啊?” 他也没看出这两只野鸭有什么稀奇之处啊。 “大哥,我问你个问题。”既然没能推销出去,桑榆索性就坐在地上等着顾客上门,顺便解答起他的疑惑。 没想到自己刚问的问题还没得到解释,就得到反问,但桑兴嘉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嗯?什么问题?” “你参加过婚礼吗?” “参加过,这跟刚刚的事有什么联系吗?”他依旧不解。 桑榆微微一笑:“婚礼中六礼除了纳征外其他五礼用的都是大雁,尤其是奠雁礼,更是少不了大雁对吧。” 桑兴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雁乃是五常俱全的灵禽,在六礼中使用也是对新婚夫妇的一种美好祝愿与期许。 若是谁家办婚事,别的东西能少,但那一对脖子上挂大红花的大雁定然是不能少的。 “大哥你在京城见惯了婚礼上用大雁为礼,却不知道京郊和其他地方,捕不到大雁便只能用鹅来代替。” 桑榆这句话说完,桑兴嘉隐隐明白过来,有些惊讶地指着面前两只绿头野鸭问:“它们也能代替大雁?” “当然,绿头野鸭可比鹅还好呢,我还专门挑了一公一母凑成一对。” 一般的平民家自然是买不起数量稀少价格高昂的大雁,但婚礼五礼中又都需要,便以更容易获取的家鹅或绿头野鸭代替。 其中绿头野鸭因为也有类似于大雁的迁徙习性,相较起家鹅更受欢迎一些。 从一开始桑榆就没打算把这两只野鸭当肉鸭给卖掉,而是想着卖给即将成婚的家庭。 如此一来能多卖上将近一半的钱,只是得花时间来等正好需要的人家。 她想着自己可以少挣一点卖给别人,让他们去卖,却没想到调子抬得太高,被人当成骗子撵走了。 “……那你刚刚怎么不早说。”桑兴嘉一阵无语,难怪她信誓旦旦地说能让那名猎户多挣钱。 桑榆无奈地耸耸肩:“我刚想说正事不就被你拉走了吗?” 当然这里面她自己卖关子不直说也有很大问题,要是一开始直入正题,对方想来是会认真考虑一二的。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 桑兴嘉细想之后,觉得她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浪费时间,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刚好想买绿头鸭的人来坊市呢。 “嗯……等一会儿看看,不行的话再找个猎户卖掉。” 桑榆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想着直接卖给猎户,他们经常捕猎,肯定知道绿头鸭的用处,却没想到遇见个不识货的。 坊市道路上人来人往,两兄妹坐在摊位后面,面前只摆着两只绿头鸭,相比起旁边货物种类丰盛的摊贩来,显得十分寒酸。 被逐渐升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在第三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时候,桑榆再也坐不住了。 她正想着找个识货的把野鸭卖掉脱身,摊位前却有一人站定,身形高大,投下的影子遮住大半刺目的阳光。 桑榆眯起眼睛去看,发现来人是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猎户,两道大约十厘米长的深深疤痕划过右眼眼皮与眉骨。 这是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她一下便意识到这点,连忙起身招待:“您要买东西还是?” “我看你们也不是猎户出身,应该是碰巧抓到的野鸭吧。” 疤脸猎户的摊位就在旁边不远,他早就注意到这两兄妹,只是先前生意忙,现下才得了空过来。 “对,运气好正好抓到了两只,您想买?” 桑榆又提了一遍买字,疤脸猎户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闷声笑了两声:“对,我想买,这附近最近没有人办婚事,但我有位老主顾家里幼子马上就要迎亲,想要凑齐十只野鸭。怎么说,卖不卖我?” 他的眼力好,早就认出那两只野鸭是一公一母,再加上两人完全不吆喝一副静候有缘人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定然是打算将野鸭卖给办婚事的人。 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省去那些弯弯绕绕。 “卖,带来坊市就是想卖掉的,只不过……”桑榆先是一口应下,很快又顿住没继续往下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狩猎的代价 疤脸猎户一摆手:“就市场价,两只绿头野鸭三百文,多了没有。我也不当什么二道贩子,纯粹是当送给老主顾的贺礼。” 他这是以为桑榆要抬价,连忙表明自己的意图,若是溢价太高他宁可不卖自己再花些时间去捉就是。 桑榆连忙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涨价的意思:“不是不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价格呢我还能再给您让一些。就是想向您买点小东西,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向他买东西?疤脸猎户微微挑眉,眉骨上的两道疤痕随之跳动,显得愈发凶悍。 “买什么?”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几个小夹板,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没准还能再抓到野鸭呢。” 桑榆将一个财迷心窍的小丫头演得那叫一个真,就连旁边知道真相的桑兴嘉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他知道小妹要买夹板是为了抓住那只麝香鼠,指不定他都会相信桑榆是想再去抓些野鸭。 “小夹板,的确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疤脸猎户微微颔首,但下一句话却话锋一转,“但我不卖你。” “为什么?”桑榆一怔,她还以为对方会顺势答应下来。 先前之所以跟上一个猎户说得那么神神叨叨,她不就是想趁机搞点小夹板嘛。 “你们不是猎户出身,不知道捕猎有多凶险,今日你们是运气好抓到了两只野鸭,但不代表日后也能继续这般幸运。” 说到这,疤脸猎户抬手抚过自己眉骨上的疤痕:“看见这两条疤了吗?进山打猎时被熊抓伤的,差点瞎了一只眼,这就是狩猎的代价。” 要是换做两个成年人在面前,他才不管他们死活,几个随手做的小夹板就能省去几十文钱,买卖相当合算。 等他们进了山与野兽碰面以后,自然就知道其中厉害,知道猎户没那么好当。 但谁让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两个一看就还未成年的孩子呢,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进林子,他实在是不忍心。 “多谢您的好意,”桑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先郑重其事地跟他道了声谢,又说,“但这世道做什么不凶险呢。” 这下原本还有些激动的疤脸猎户一下安静下来,确实啊,这世道做什么不凶险呢,哪怕是种田,都有可能遭遇天灾人祸最终颗粒无收。 沉默良久后,他再次开口:“……行,我答应你的要求,卖你几个小夹板,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 “如果这几个小夹板都没抓到猎物,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去做工挣钱,不要再想着捕猎一事。” “好!”桑榆答应得相当干脆,她本就不想进深山捕猎,又没有复合弓又没有麻醉枪,进山遇见大型猛兽就只有一个结果——等死。 疤脸猎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自己的摊位走。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桑兴嘉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小妹,有了小夹板,那我们岂不是就能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榆一把捂住嘴巴,而后凑近朝他低声说:“嘘,这事不能声张。” 坊市内人员混杂,谁也不知道旁边会不会坐着个耳力出众的人,那东西的存在绝不能让人知道。 不然等待她们的就不是泼天的富贵,而是灭顶之灾。 疤脸猎户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在工具箱内翻找一番后,手里拿着六个小夹板回到桑榆面前。 “喏,一共就带了六个,全都给你。” 在看见小夹板的瞬间,饶是习惯冷静处事的桑榆也不免激动起来,不过激动归激动,还是得先问清楚价钱。 “多少钱?” “这东西不值钱,砍点竹子花点时间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好几个,你要就送你吧。” 桑榆当即便是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东西不值钱手艺值钱。竹子山里到处都是,可一般人哪会做什么夹板。” 竹子她也有,但要是让她凭空做几个夹板出来,她却只能望竹兴叹。 “行,是个讲究人,那就按三文钱一个算,我少给点钱。”疤脸猎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性子对他脾性,他喜欢。 “那您就给二百八十文,凑个吉利数。”桑榆做主又减去两文钱。 清点完铜钱数量后,疤脸猎户又教她要怎么把夹子给撑起,哪里是机关的触发点。 最后还不忘叮嘱:“野鸭喜欢在淤泥地里觅食,但你们若是设陷阱,千万不要设置在淤泥地里。” 没怎么说过话的桑兴嘉有些不解,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就应该设置在野鸭出没的地方吗?” 疤脸猎户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普通的锁套陷阱,夹板得有个坚硬的接触面才能迅速收起,放在淤泥地里不容易触动。” “再者说野鸭会飞,被夹板夹住脚也能直接飞走,难不成你们还要给夹板拴上长绳?”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绝对的经验之谈,也算是他对这两个颇有眼缘的孩子最后的忠告。 再次跟他道谢过后,桑榆领着桑兴嘉,揣着两百多文钱开始大采购。 她打算做的是冷锅串串,参考川蜀一地的做法,稍微少些香料佐料。 提前一夜做好等待浸泡入味,第二天的时候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冷锅串串最大的卖点除了鲜香麻辣的口感外,丰富的菜色种类也是一大亮点 桑榆现在要做的,就是各类蔬菜都买上点,先做个尝试,后面再根据顾客的喜好做出相应的调整。 甲区售卖的蔬菜但凡能叫得上名字的,她都买了一份,叫不上名字的等问清楚做法后也都买了一份。 一圈逛完之后,桑兴嘉身后的竹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每种量倒是不多,但架不住买的种类多。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问旁边的桑榆:“小妹,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桑榆微微点头:“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买得到。” 她刚刚确实买了很多蔬菜,但冷锅串串哪有只卖蔬菜的,肯定少不了肉食。 猪肉自带一股腥臊味,做成冷吃应该味道也不会太好,但猪皮还是可以试试的。 包括鸡心、鹅肝、各类血冻、豆腐、面筋等等一类的东西都可以买点回来,看顾客的反应来决定后续是去掉这个品类还是大量补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欢就多吃点 趁着时间还早,她拉着桑兴嘉一口气跑了三个坊市,零零散散又买了不少东西。 但更多的东西却是没能买到,只能说想法很好,实际实行起来却太过麻烦。 就比如鸡心,确实有人卖家养的鸡,但这年头谁舍得不要那些鸡内脏。 哪怕让人帮忙杀鸡,都得把内脏给带回家留待后面慢慢吃。 想像后世一样,随便一个品类的内脏都能轻松购买到大批量,以如今低下的生产力,怕是只能在梦里想一想。 种类不够味道来凑,桑榆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心的。 卖鸭子得到的钱花精光之后,两人带着满满当当一堆东西回家。 路上桑兴嘉又问:“小妹,这次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用遮掩吗?” 且不提他身后背着的那个塞满的竹筐,就是手上都拎着不少包好的东西,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买了很多东西。 “不用。”桑榆直接摇头,“做生意的事瞒不住,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用瞒。” 村里做生意的人不少,有些人是就地取材,在山里捡干果或药材,存够一定量后进城去卖。 也有些是学了点手艺,编些竹筐竹篓或者绣点小荷包之类的东西去城里卖。 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挣钱,只要不傻乎乎地往外说自己一天挣了多少,谁知道你发没发财。 后面她打算跟家里人都交代一下,若是有人打听生意做得怎么样,一律以勉强能糊口来作答,省得被红眼病盯上使绊子。 两人拎着一堆东西进门,连院门都是叫桑兴皓过来开的,实在是腾不出手。 “嚯,你们这是发财了?怎么买了这么多菜?”桑永景一边帮着桑兴嘉卸下背上的竹筐一边忍不住咋舌。 桑榆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活动着被勒得生疼的手指,一边笑着回道:“倒是没有发财,鸭子卖是卖了,但一文钱也没带回来。” “没事,家里还有钱,不够再拿点。”桑永景倒是不以为意,他充分相信桑榆的所有决定。 端着桑兴皓端来的水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桑兴嘉注意到凉亭前面的那块地已经被挖好整平大半,惊讶得睁大眼睛。 “爹,这都是你自己挖的?” 早就等着夸奖的桑永景骄傲地一昂脑袋:“那当然,你爹我不仅挖了,还平整好了,等明日再忙活半天就能全都结束。” 早上他们离开后,谢秋槿和施老太太继续忙碌着缝被褥。他在挖地和造灶间犹豫一秒以后,果断拿起锄头开始挖地。 毕竟挖地只要有力气就行,造灶他是真不会。 吸取上次桑兴嘉磨出水泡的经验教训,这次他特意在锄头柄上缠了一圈麻布。 不仅比原本光滑的木柄更容易抓握住,还不那么磨手,一整天下来他的手心也只是泛红发热而已。 在他忙碌挖地的时候,桑兴皓也没闲着。 他把之前挖河沙带回来的那些鹅卵石翻找出来,围着那块已经播种下菜苗的菜地贴了一圈。 此时他正拉着桑榆的手邀功:“阿姐,你看我贴的石头好不好看。” 光滑圆润带着光泽的鹅卵石平躺着放在地上,用力按进土里。 像是给菜地框了个边界又像是一种装饰品,倒是给原本凌乱的菜地增添了几分秩序感。 “好看,我们皓儿真能干,等旁边的菜地挖好了,也交给你把它贴一圈好不好?”桑榆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吝啬词句地夸奖起来。 “好!我一定贴好。”桑兴皓像是许下了什么承诺般郑重点头。 菜虽然已经买回来了,但桑榆不打算明日就出摊,想要开好一家小吃摊并不是件容易事。 串串这个词就意味着要把所有的食材给串起来,也就是说,她需要很多的竹签。 临时的摊位没有地方供客人做,就意味着她需要一个可以让客人拿在手里的能够放串串的容器,这个可以直接砍竹节。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种轻便便携,能够存放卤汁的容器。 这个倒不用担心,她在坊市里买了个便宜容量还大的二手水囊,摸起来像是牛皮材质但价格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跟售卖杂货的摊主确认再三,水囊的前任主人没有传染病之后,还是没能忍住低价诱惑将其买下。 她多少能猜到点水囊的来历,牛皮在这年头可不多见,水囊的囊口旁还烙着个风字,指不定就是军中某个战死士兵的遗物。 不过既然这个水囊都沦落到被杂货商人低价售卖,应该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死人用过的怎么了,她不嫌弃。 所有事情总结下来其实就是一件事——要砍竹子。 这次桑榆不打算再绕远路去她们之前住的棚子旁的山,据她所知,清溪村这边附近就有竹子。 等明日她去问问小虎再租把柴刀,省时省力,正好她也想看看附近的山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晚上的菜比起昨天要简单一些,剩下的鸭内脏爆炒、鸭血与山药一起炖汤、再加上满满一碟田螺。 已经是连着两天吃田螺,每个人却都还是一副生怕自己少吃一点的模样。 桑兴皓一边被辣得“嘶哈”吐气,一边手中动作不停地挑着田螺肉吃。 偶尔有汤汁顺着手指往下滑到手腕上,他还会先瞟一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趁机用舌头舔个干净。 余光恰好瞥见这一幕的桑榆忍不住偏过头去,实在是不忍直视,有那么好吃吗? 可能是受过更加刺激的后世各种辣椒洗礼,她总觉得加茱萸粉做出来的辣味不够辛辣不够鲜香,吃起来不够劲。 桑永景真是爱惨了这道香辣田螺,一边嗦着壳中汤汁一边嘟囔着:“改明有时间我要再去摸点回来,这等美味不能便宜了那些野鸭。”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许,显然觉得他这主意不错。 对此桑榆也只能说上一句:“喜欢就多吃点。”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世外桃源 翌日清晨,桑榆吃完饭在溪边散了会儿步,又拿着铁锹挖了会儿地之后,终于感觉时间差不多,慢悠悠地往小虎家走去。 她来的时间卡得很巧妙,差不多是刚吃完早饭还未出门的时间。 小虎家的院门还关着,但里面堂屋的大门却敞开着。 她站在门边隔着篱笆喊了两声,不多时就见小虎从堂屋中跑出来。 “桑家妹妹,今日怎这么早来找我,有事?”他努力做出惯常的微笑表情,微微泛红的眼圈却早已出卖他真正的情绪。 桑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微微一愣:“小虎哥,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 “没,我又没什么事,哪谈得上打扰,进来坐会儿吧。”说着话,小虎把院门打开,侧开身子示意她进去坐。 “就不坐了,没什么大事,就想请你帮忙租把柴刀,顺便问问哪里有竹林,砍点竹子回家用。” 桑榆很有眼力见的没真顺着他往里走,人家心情不好她还是不久留给人家添堵。 “柴刀啊,我这正好有把,你等会儿,我去找出来。”她不愿意进门,小虎也不勉强,让她等会儿自己转身往屋内走。 桑榆就站在院门边目送他进入堂屋,她隐约似乎看见个苍老佝偻的人影坐在堂屋的暗处,却又看不真切。 难不成是小虎的长辈?那她来了这么多次怎么一直没打过照面呢? 小虎的动作很快,或者说他是个有条理的人,每天都会把租借出去或还回来的东西给收拾整齐,这样也能方便拿取。 他拿着一把柴刀出门,将刀调转过来,刀尖朝下刀把递给桑榆:“我刚刚检查过,刀尖有处小缺口,砍竹子不碍事。” “至于竹林嘛,你从你们家的位置顺着溪流往上走,出了峡谷左手边第一座山就有。” 桑榆记下他说的信息,笑着道谢:“多谢小虎哥。” 回去的路上,桑榆就在想,原来那条小溪外面就是山啊,她看源头位置那么狭小,还以为溪水是从地下涌出来的。 到家后她本想背着竹筐独自去砍竹子,却被桑兴嘉给黏上,闹着非要一起去。 他还手心朝外举着双手给她看:“小妹,你看我的手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当多了个帮忙背东西的。” 自打手受伤以后,很多事家里都不让他做,就连他想跟桑永景轮换着挖菜地都被拒绝,他实在是无所事事。 “嗯……那行吧,你跟我一起去。”他这话还挺有道理,桑榆很快答应下来。 两人背着竹筐拿着柴刀顺着溪流往源头位置走,穿过那个仅能供两人并肩而过的山中隧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大片被群山环绕着的田地骤然出现在她们眼前,溪水从中穿流而过,源头似乎在更远处的山中。 这些田地都有被开垦过的痕迹,每亩田与其他田交界处用田垄隔开,井然有序。 不过此时田里只剩下翻动过的泥土,没有任何植物。 “难怪……”桑榆小声呢喃一声。 她就说为什么从来没在附近看见过农田,还想着是不是这里的山太多,不适合种田,在更远些的地方开荒。 原来是一叶蔽目,大片上好的良田就放在眼前,她却没有看见而已。 这下她也更加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选择好几代人都住在清溪村而不是搬去岭南城。 在农耕时代,很多底层人民眼中,只要有一块田地就能保证一家人饿不死,何况这里的土地肥沃、地势平缓又十分隐蔽。 若是遇到战乱就可以举家搬迁进入这片世外桃源之中,将入口堵死,简直是天然的庇护所。 一旁的桑兴嘉在短暂的震撼之后回过神来,依稀感觉她好像说了什么话,便问:“小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多好的田地啊。” 桑榆又是一声长叹,她只恨自己一家流放的时间不对。 若是早来上几十年,随意在这片区域中开垦出一片荒地,以后种田岂不是都不用跑太远,隔三岔五就能去田里看看除除草。 可惜啊,时不我待。 一番感慨后,两人继续向前,往左手边最近的那座山去。 远远的桑榆就觉得那座山的外形有些不对,离近些之后才发现原因。 山朝向她们的这一面,山腰往下的位置,基本都被开垦出来,偶尔有几棵树径过大的倒是没被砍掉,外皮却也被烧得焦黑一片。 桑兴嘉手摸着被烧焦的树皮,不禁觉得有点太过夸张:“至于吗?把田都种到山上来了。” “大哥,你现在就像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怎么不至于,等峡谷外面那座山砍伐完毕,咱们家也得去开荒占地。” 桑榆脸上满是苦涩,要是可以她都恨不得一家人直接在山背面开荒,但想一想光照和密集的树木,还是让她止住了这个念头。 “啊?咱们家不是有法子挣钱么,还要开荒干嘛?” “有法子挣钱是一回事,家里有田是另一回事。何况大哥你别忘了,咱们当初可是领过粮种明年要交粮税的,肯定是要种田的。” 桑榆从未忘记过这事,种田、交粮税这事只要户籍在,就跑不脱。 要是有钱倒可以雇佣佃户帮忙种田,可他们家短时间内哪能搞到那么多的钱,早晚得自己亲自上手。 没理会震惊于这个消息呆立当场的桑兴嘉,她继续往上爬。翻过山脊来到山背面的时候,大片翠绿的竹林便出现在眼前。 竹林的边缘位置有不少残留的竹子根部,应该是之前被村里人砍掉的。 她找了处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正好也等桑兴嘉跟过来。 视线在周围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晃,心想着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野兔野鸡之类的野物。 那边的桑兴嘉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已然没了桑榆的踪影,连忙努力跟上。 他体力不好,好不容易爬上山脊,又控制着下冲时的惯性。 等跑到桑榆前的时候,只能“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根本说不出来话。 为了稳住身形,顺手就把手搭在一株细细的小树苗身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魔芋 桑榆视线随意扫过他,见他没有受伤便要移开视线,头刚转回去一点就猛然回转,定定地看着他不动。 这般模样把桑兴嘉给吓了个够呛,他顿时全身一僵,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连大气都不敢喘。 屏息凝神好一会儿后,才小声询问:“小妹,你别吓我,是不是我身上有蛇啊?” 情况紧急,他还记得桑榆之前的叮嘱——遇见危险情况千万不要乱动乱叫,保持安静原地不动。 身体倒是勉强还能控制,但害怕的本能却根本控制不住,说话时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不是蛇,只是我看见了个好东西。”桑榆从石头上一跃而起,三两步来到他面前,研究起他扶着的那棵小树苗。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桑兴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累,是被吓到腿软。 之前桑榆为了让他们在进入山林中充分提起精神,保持警惕,故意说了几种毒性强、致死率高的毒蛇。 他刚刚就是以为有蛇跑到了自己身上或是脚边,现在宛如死里逃生一般,哪能不腿软。 等他恢复过来,准备仔细问问桑榆,为什么没有毒蛇却要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就见她已经挥舞着柴刀,开始在那根小树苗的地步刨起来。 “小妹,你这是?”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那棵小树苗,矮矮小小的,顶端长着三个分枝,每个分枝上又长着好多片树叶,配合上树干像伞一样。 树干上长满白绿相间的斑纹,乍一看跟条竖起身子的毒蛇似的。 除此之外怎么看就是个刚生长没多久的小树苗,完全不像是什么珍贵的宝贝啊。 “大哥,快来帮我一起挖,这可是好宝贝。”桑榆却依旧兴奋,她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种植物,实在是太惊喜了。 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兴奋,但桑兴嘉还是蹲下拿起一块石头帮忙一起挖掘起来。 随着两人不断挖掘,树底部的根茎也逐渐显露出来,跟以往见过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不同,这棵树苗的根部居然是团状的。 桑榆稍微用力,将整个土黄色的团状根茎拔出地面,而后顺势用柴刀砍断上面的茎秆。 她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这可是魔芋啊,她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魔芋。 魔芋其实是一种剧毒植物,它富含大量的有毒生物碱,若是生吃会导致中毒,不过在经过一系列的处理后,就能去除魔芋的毒性。 它本身并没有什么营养,但能给食用者带来很强的饱腹感,再加上其滑滑嫩嫩的口感,实在是太适合做成冷锅串串。 “小妹,这究竟是什么?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见她一直看着那块根茎傻笑,桑兴嘉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出声询问。 桑榆终于想起自己旁边还站着个人,开口给他解释起来:“这东西叫魔芋,有毒。” 刚想伸手摸一下的桑兴嘉连忙缩回手,还不忘提醒桑榆:“有毒?小妹你快放下。” “我这样拿着没事,吃下去才会发作,等经过一定步骤的处理后就能去掉毒素。这东西的口感还挺好的,大哥你再帮我找找附近还有没有。” 魔芋不是什么独生植物,这里有一株就说明肯定还有别的魔芋。 而且它就长在竹林边极为显眼的地方却一直都没被人挖走,桑榆有理由怀疑,村里人不会处理魔芋。 如果说连靠山吃山的村里人都不会处理魔芋,那想来岭南城里的人应该就更不会。或许她想要的独一份的招牌菜品,这就送上门来了。 “真能吃?” 桑兴嘉仍旧有些怀疑,他甚至觉得这东西可能就跟之前小妹找到的漆树一样,摸一下就会浑身起红疹。 “真的能,等晚上回去我就给你做。”桑榆一时间哭笑不得,怎么还不信她呢。 两人在竹林边仔细搜寻一番后,果不其然找到了不少株与刚刚那棵魔芋长相相似的小树苗。 桑榆用柴刀又挖了两颗,始终觉得不方便,便就此罢手。 反正这些魔芋除她以外应该也没人愿意挖走,等下次带上铁锹再来多挖点,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砍竹子。 砍倒竹子,从上个竹节往下一点的位置再砍一刀,一个无需任何后续工序的竹筒就已然成型。 等竹筒填满竹筐后,桑榆又砍了两捆竹子等回去做成竹签,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他们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桑永景的菜地已经挖得差不多,只剩下将挖出来的土打散铺平这一步骤,瞧见他们回来还有些意外。 将捆好的竹子放到一边,桑榆帮着桑兴嘉卸下身后竹筐,然后倒出里面的竹筒,以及……三个土黄色的大疙瘩。 忙着给菜地贴鹅卵石的桑兴皓瞧见她们回来,兴冲冲地跑过来,旋即便被地上的三个大块头吸引了视线。 “阿姐,这是什么?” 说着话他就打算伸手去摸上面茎秆被砍断的缺口,那里正往外流着清水似的液体。 桑榆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能摸,有毒。” 魔芋这东西是真正的全身都有毒,哪怕是茎秆中流出的看似清澈无害的液体,不小心触碰到也会像触碰到漆树汁液一般,引起瘙痒、灼痛或红肿。 要是桑兴皓真的摸上去,怕是之前摸到漆树树液的场景还得再重现一次。 “有毒?”在旁挖地的桑永景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心中登时一紧,“有毒怎么还往家里带?” “这东西很好吃的,等我处理一下就没毒了。” 桑榆指挥着桑兴嘉用柴刀将带回来的竹子劈成细竹签,自己则带着三个魔芋往溪边走,得先把魔芋表皮的泥给清洗干净。 洗净魔芋后,她翻找出之前处理金樱子使用的蒲叶手套,叶片间隙大得肉眼可见,不过聊胜于无,有手套戴着总比徒手去碰魔芋要好。 戴上手套削去外皮,切成小块后放入水中浸泡着,免得氧化变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贪生怕死 接下来就要将块状的魔芋研磨成细颗粒,桑榆想了想,招来桑兴皓让他跑去村中心的磨盘那里,看看有没有人在排队磨东西。 那个大磨盘简直就是最好的研磨工具,魔芋本身带毒性,在磨完之后得仔细清洗。 如果还有别人在用的话,她就等着晚上吃完晚饭再去。 桑兴皓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吓…吓……阿姐,那边没人。” 桑榆瞧见他这副模样,活跟被狗撵了似的,笑着摇头:“怎么跑得这么急,快歇会儿。” 泡在水中的魔芋分量不轻,她试着抱了下勉强能够抱动,但要是再加上下坡走路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但院子里不是还有两个劳动力嘛,她朝外喊了一声:“爹,帮我端一下。” 那边的桑永景立马放下手里的锄头,笑嘻嘻地跑进厨房帮忙。 桑榆自己拿了两个水桶和水舀,打算等会儿去溪边打上一桶水清洗磨盘。 桑兴嘉见状连忙跟上,“小妹,体力活我来我来,你拿水舀。” “……” 桑榆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热情,难不成怕她做好菜不给他们吃?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她轻装上阵拿着个空盆和水舀先往磨盘走。 那边打完水的桑兴嘉很快追上端着满盆水走不快的桑永景,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嘉儿,你小妹她没什么想不开的吧?怎么非得吃这有毒的东西。” “应该没有吧,再者说我看这东西不也白白嫩嫩的,也许做出来真能吃呢。” “那等会儿回去你记得跟你祖母跟你娘说一声,让她们先别动这东西,咱们试完毒以后再让她们吃。” “要不爹你也别吃吧,我自己吃。” “那不行,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 要是桑榆在旁边的话,就会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两父子今日如此主动热情,那哪是热情,是贪生怕死。 哪怕心里明白桑榆不会害他们,但说到底在他们眼中她所学到的知识都是书中所得。 谁知道写书那人靠不靠谱,没准他也不了解这东西所以瞎写呢。 且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想法,桑榆来到磨盘旁,见这附近果然没人排队等着使用,也是放下心来。 上一个用磨盘的大概是给稻米脱壳,磨盘与石碾表面还残留着不少稻壳。 她拿起一边用稻草扎成的小笤帚,将稻壳清扫干净。 等清理得差不多,那边桑永景和桑兴嘉也到了。 用清水将进料口的位置也冲洗一遍后,桑榆让两人一起拉着石碾转动,空盆放在出料口,自己则时不时往进料口里加小块魔芋加水。 大号石碾用来磨魔芋速度相当快,为了确保磨出来的魔芋浆足够细腻,在初磨过后又磨了一次。 在出料口等着最后一点魔芋浆流入盆内,将盛满魔芋浆的盆先端到一边,三人配合着清理起石磨上残留的魔芋浆。 要是别的东西清理不干净也就算了,可魔芋这种有毒的东西,又是磨盘这种与食物近距离接触的工具,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仔仔细细将大磨盘刷洗一遍后,桑榆试着用水舀从进料口灌了些水进去,见出现在磨盘表面的水皆是清澈透明的,终于松了口气。 “洗干净了,咱们回家。” 一大盆魔芋浆倒入锅中,加水用大火煮沸,过程中需要持续搅拌防止沉淀分层与糊底。 这一步骤是为了用高温去除魔芋本身的毒性,时间千万不能短,不然吃起来涩口倒是其次,不小心中毒就不好了。 如此煮上大约三四十分钟,换成小火,慢慢倒入准备好的碱水与石灰水,快速搅拌至乳白色的浆液慢慢变稠、颜色加深。 此时就可以将凝固的魔芋糊盛出,倒入容器中静置冷却至完全定型。 当然定型完成的魔芋最好不要直接食用,再煮一次去除残留的碱味,之后用冷水浸泡着脱碱,想吃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取用。 一大盘灰褐色的魔芋放在盆里,表面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点,看起来就像是什么放坏了的东西一样。 在灶后负责烧火的桑兴皓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生怕桑榆让他尝一口试试味道。 ……有这么吓人吗?桑榆没管他,打开地窖门,将那盆魔芋放到地窖中加速冷却。 等着魔芋冷却的工夫,她拿起菜刀跟桑兴嘉一起劈竹子做竹签。 竹签不用做得特别细,但也不能做得太粗,得控制在合适的宽度,方便抓握更方便穿串。 她们现在做的只是第一步,劈开竹子做出竹签的雏形来,后面还要去掉竹子上的毛刺、给一部分竹签的顶端磨尖方便穿肉。 等带回来的两大捆竹子都被劈成一片一片堆在一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桑榆开始烧水准备杀鸭子。 今晚吃一部分,再留一部分卤起来,后面穿成串串就又多了一种菜品。 她没有再做红烧野鸭,倒不是吃腻了,而是换个口味。 昨日去坊市买菜时,她又买了坛黄酒,正好今天就参考啤酒鸭的做法做个黄酒鸭。 杀鸭、拔毛、剁块、去骨、焯水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个菜市场卖活鸭的小贩。 趁着鸭子在锅中焖煮的时候,她去地窖里看了看魔芋的状态。 地窖中最深的地方差不多只有十度左右,魔芋冷得很快,已经凝固成型,颜色比先前还要更深几分。 轻轻一碰还会回弹,表皮具有一定韧性,跟凉粉有点相似。 她将一整盆魔芋端出,切成拇指宽的片状,起锅烧水,冷水下锅大火烧煮两刻钟,再换水重复一遍。 这个步骤能尽量去除魔芋中的碱味,不然碱味过重吃起来会觉得发苦发涩难以入口。 两个锅一下就又被填满,桑榆只能坐在一旁的马扎上理菜。 她打算趁热打铁,先把要用的菜都准备好,等穿完串之后直接下锅煮。 如此过上一夜,卤料汤汁应该就能将菜完全浸泡入味,明早去坊市里试着卖一卖看看生意如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凉拌魔芋 黄酒鸭比魔芋先出锅,盛完后桑榆才有工夫去忙那一锅煮了两遍的魔芋片。 第二遍煮完魔芋片的水还是有些发黄,但比起第一遍时颜色要淡了很多。 桑榆将之前装魔芋冻的盆清洗干净,舀上几勺清水后,用漏勺将锅中的魔芋片一一捞出浸泡在清水之中。 这些魔芋片已经可以正常做菜,切丝、切块后凉拌、炒菜、炖汤等等一系列的烹饪方式都行。 放在地窖中低温保存每天换水,最少能保存三到五天。 用石磨磨浆做出来的魔芋表面凹凸不平,不像后世工具做出来那么齐整,但也还算看得过去。 桑兴皓悄悄探出脑袋来,看着灶边上浸泡在水中的魔芋片,感觉这东西好像又有点能吃的样子了。 桑榆还有点可惜,要是魔芋能早点煮好,她就可以跟刚刚的鸭子一起烧,当做配菜。 不过现在单独做成一份菜也不错,她抬眼看向灶边掩耳盗铃,觉得自己不看别人,别人就看不见自己的小脑袋。 “皓儿想吃什么口味,炒菜、炖菜还是凉菜?”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桑兴皓被点到名,慢慢站起身,讪讪一笑:“阿姐,我都行。” 他没给出明确的答案,桑榆索性便自己决定。 既然明日就要去摆摊卖小吃,那今日就先调个底料,做一份凉拌魔芋给家里人尝尝味。 魔芋本身是没有味道的,想要做成什么味道都得靠调料调味。 桑榆拿了个碟子,切蒜末、葱花、香菜、茱萸粉,烧热油分次泼在上面激发出香味,再加酱油、香醋、糖、盐和少量的水一起搅拌均匀。 泡在凉水中的魔芋片拿出几块用凉水冲洗一下,切成小块倒入锅中炒水大约两三分钟,再捞出过凉水。 就可以放入碟中与调料搅拌均匀,让每一块魔芋都能裹上料汁。 如此,一份简简单单的凉拌魔芋就算完成。 她忙活的这会儿工夫,外面的桑兴嘉已经劈好一大把的竹签,捧着送进厨房里的时候,正好闻到这股香味,下意识的嗅了嗅。 “小妹,你要的竹签已经做好一部分了,先给你送来,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尝一块试试。”桑榆十分热情地将那碟凉拌魔芋递到他的面前。 嘶,这颜色,这模样,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有毒的魔芋做出来的菜吧? 桑兴嘉霎时间心念电转想明白了一切,刚刚被勾起的食欲瞬间消失,连带着脸都苍白了几分。 但他却没推辞,颤抖着手伸向碟子,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能真让爹去试毒啊。 就在他快要碰到魔芋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还以为是自己的心思被桑榆看破。 却见桑榆拧着眉仔细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会儿,而后微微摇头:“你手这么脏还是别自己拿吧,我喂你。” 一直忙着劈竹子,连带着他的手指与虎口位置都被竹子汁液染成了青黑色,短时间怕是洗不干净。 她捻起一块送到桑兴嘉嘴巴边,见他迟迟不张嘴还有些疑惑:“刚刚不少还想吃的嘛,怎么不张嘴?” 桑兴嘉眼一闭心一横,张嘴将那块裹满料汁的魔芋吞入口中。 正想着随便嚼两下就咽下去,却没想到越嚼越香,口感也甚是奇妙。 他该怎么形容这种口感呢,嚼起来能听见轻微的“咯吱”声,能感受到魔芋块在口中的断裂感。 有点像是脆嫩的竹笋,但又比竹笋多了几丝肉感,边缘脆嫩,内里柔韧。 不是一嚼就碎也不是没煮透嚼不烂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耐嚼。 上面裹着的调料味道也是恰到好处,酸辣味道刺激着唾液不断分泌,进一步放大那种爽口的感觉,让脆嫩的口感更显清新。 整体总结下来就几个字:越嚼越香,越嚼越想继续嚼。 “味道怎么样?”桑榆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等待着一个评价。 哪怕再不舍咀嚼到一定程度的魔芋块也得往下咽,桑兴嘉咽下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能再吃一块吗?” 这话比任何夸赞都管用,桑榆一下乐开了花,满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再给你吃一块,剩下的等开饭再吃。” 一直竖着耳朵想要偷听厨房中发生了什么事的桑永景,拿着铁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地,脖子都快伸长一截,却也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看见桑兴嘉拿着一堆竹签进去,脸颊鼓起嚼着些什么出来,脸上还尽是陶醉之意。 坏了! 他心道不妙,连忙上去询问:“嘉儿,你该不会吃了那东西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意识还清醒吗?头晕不晕?” 本来还想着多嚼一会儿的桑兴嘉只能无奈咽下口中食物:“爹,我没事,还真别说,这东西味道可真不错。” “真没事?”桑永景仍旧不放心。 “真没事。”桑兴嘉挺了挺胸膛,又继续坐回他的小马扎上忙着劈竹签去了。 桑榆拿到那些竹签,先清洗干净之后,将竹签放入锅中,放没过竹签的冷水,大火煮沸蒸煮竹签。 新鲜的竹子本身带着股木质材料特有的涩味,不经过水煮的竹签虽然也能用,但其本身材质过脆易折,周边的毛刺还容易在吃的时候划伤脸颊。 多做上一些准备,不仅能让竹签增强硬度与韧性,还方便去掉细小的毛刺。 竹签煮好出锅之后,带着股竹木的清香味道,冷水简单冲洗后再浸泡在水中备用。 吸水后的竹签在后面穿好串浸泡在汤汁中的时候,就不会再因吸水膨胀而导致食材松动脱落。 空置下来的两个锅一个煮饭一个把鸭骨加水炖煮熬汤。 桑榆往灶里添了些柴,叫上桑兴皓一起抱着一大盆洗净切好的蔬菜和泡在水中的竹签出了厨房。 接下来的工程量有点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瞧见她端着盆出来,谢秋槿连忙将凉亭中桌子上的零碎东西收起,给她腾出一片空间来。 “爹,大哥,先别忙了,过来帮忙串串。”她将盆往桌上一摆,十分自然地招呼两人过来帮忙。 他们倒是听话,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往这边走。 “先去洗手。”桑榆连忙又补充一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祖孙情深 等二人将手洗净,重新在桌边坐下后,桑榆自己拿起一根竹签,给他们做示范。 “很简单的,把这些菜穿过竹签,一串上面大概穿……”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她也不知道一串上面穿多少合适。 面前盆中的各种蔬菜、面筋大小不一,有的是叶片有的是块状,谁能知道恰好穿几个。 就在她有些犯难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到手中的竹签之上,而后转向盆中。 经过浸泡的竹签颜色比起之前要深一些,齐整的竹签摞在水底,经过光线折射显得有些弯曲变形。 弯曲……桑榆眼睛一亮,她知道该穿到哪里了。 将手上的那根竹签从中对折,再对折,一根完整的竹签被均等地分成四份。 她给父子二人和坐在一旁凑热闹的桑兴皓一人发了一根,自己也留下一根。 “榆儿,这是……?” 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学着她动作穿串的桑永景手里捏着那根短竹签,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穿串吗?怎么忽然把签子给掰断了。 “接下来我们穿串的时候,就以这根竹签为对照,与别的竹签底部放齐平,穿到短竹签位置为止,方便统一规格。” 桑榆简单几句话下来,便把穿串的规格给定下,既不用担心哪个穿得多哪个穿得少,还能让串看起来更加整洁。 原来掰断的竹签是这个用途,几人恍然大悟。 既然已经知晓要求,几人便忙着穿起串来,连桑兴皓都有模有样地拿着块萝卜往签子上塞。 竹签的一头专门在石头上磨尖过,此时穿起蔬菜来倒也还算顺畅。 一边穿串一边聊天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桑兴嘉忽然问:“小妹,为何你做的这小吃要用竹签穿起来呢?直接煮好放在锅中,等客人挑选的时候再穿串不是也行吗?” “……”桑榆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小吃也有,名叫关东煮。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来,桑永景就替她开口:“嘉儿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的法子虽然也行,但肯定卖得没有这个法子快。” 那种全都放在锅里煮着的,任人挑选,谁知道来人会不会只挑两三块,哪有穿成串卖得快。 呃,桑榆想起串串一开始出现的缘由,好像只是因为数签子更加方便快捷吧。 她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大哥说的法子确实省事,但咱们没有那么大的摊位可供客人坐下吃。穿成串,挑选后装在竹筒中直接就能拿着边走边吃更加方便。” 小吃跟固定摊位的区别就在这里,像她们一家上次去吃的馄饨一样,必须得有位置坐下来,行人才会愿意去吃。 不然没人愿意端着碗烫手的馄饨边走边吃,指不定就被谁撞了热汤泼自己一身。 而小吃则不同,追求的就是极速的快,客人挑选东西快、装食物的速度快、换新客的速度也快。 这就大大限制了小吃的品类和选择,桑榆当初想着做冷锅串串也正是因为综合考虑下来,这个最为合适。 桑兴嘉听完后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有道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锅热乎乎的食物摆在面前,哪怕再香,他肯定也想坐下吃完再走。 四个人一起动手,一大盆的菜很快被穿完,倒是竹签还剩下不少。 鼻尖能闻到米饭煮熟后,底部被残留的火焰烤出锅巴的焦香味,桑榆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吃饭吧。” 那一份黄酒鸭估计都该凉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做后面的事。 那道凉拌魔芋端上桌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说过的有毒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筷。 没想到桑兴嘉一秒都没有迟疑,上来就夹了一大筷。一下带动气氛,众人纷纷下筷。 桑永景看着自家亲娘上去就是一筷,有心想劝。 这东西毕竟是由有毒的植物制作而成,若是没做好,他们这些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他的老娘就真说不准了。 可施老太太那是一眼都没施舍给他,稳稳一筷夹起个魔芋块送入口中。 刚一咀嚼她就有些意外地张大眼睛,夹着魔芋的时候,它在筷尖轻轻晃动,让她以为这会是种跟豆腐一样嫩滑的食物,却没想到还带着点韧性。 不过这韧性又不像风干的肉干那样,怎么磨怎么咬都嚼不烂,最后只能囫囵着吞咽下腹。 对她这个牙齿不太好的老人来说,刚好能嚼动,满足了身体的咀嚼欲却也不会因为太过坚韧而嚼得腮帮子疼。 “这就是那个有毒的什么魔、魔芋做出来的菜吗?好吃!” 咽下口中的魔芋,施老太太当即就开始夸赞起来,她这孙女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勤劳、聪明又孝顺。 知道她牙口不好,每顿饭都会专门给她做一道合口味的菜,时不时还问她想吃些什么给她单独开小灶,真好啊。 “祖母您要是爱吃,后面天天给您做,这魔芋可不只能凉拌,还能炒能炖呢。” 桑榆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顺便还透露了点魔芋别的做法。 “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呢,榆儿快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把毒性给去掉的。” “很简单的,就是……” 两人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景象,倒显得一旁想插话的桑永景像是个外人。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夹起一块魔芋送入口中。 紧接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别的暂且不说,这魔芋的味道是真不错啊。 饭后,忙活了一天的一家人终于能松快下来,坐在凉亭中吹风闲聊。 桑榆进厨房看了看那锅炖煮了许久的鸭骨汤。 中途她拿刀背把骨头中间砍断,让骨头骨髓炖煮得更透,又往里面加了四两的猪皮。 此时的汤已经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用勺子舀起时显得十分浓稠。 这便是冷锅串串的基础高汤,用鸡骨架或者牛棒骨熬会更好点,但条件简陋,自然就有什么用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冷锅串串的核心,香、辣、色、味的来源——红油。 等二人将手洗净,重新在桌边坐下后,桑榆自己拿起一根竹签,给他们做示范。 “很简单的,把这些菜穿过竹签,一串上面大概穿……”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她也不知道一串上面穿多少合适。 面前盆中的各种蔬菜、面筋大小不一,有的是叶片有的是块状,谁能知道恰好穿几个。 就在她有些犯难的时候,视线忽然落到手中的竹签之上,而后转向盆中。 经过浸泡的竹签颜色比起之前要深一些,齐整的竹签摞在水底,经过光线折射显得有些弯曲变形。 弯曲……桑榆眼睛一亮,她知道该穿到哪里了。 将手上的那根竹签从中对折,再对折,一根完整的竹签被均等地分成四份。 她给父子二人和坐在一旁凑热闹的桑兴皓一人发了一根,自己也留下一根。 “榆儿,这是……?” 原本摩拳擦掌打算学着她动作穿串的桑永景手里捏着那根短竹签,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穿串吗?怎么忽然把签子给掰断了。 “接下来我们穿串的时候,就以这根竹签为对照,与别的竹签底部放齐平,穿到短竹签位置为止,方便统一规格。” 桑榆简单几句话下来,便把穿串的规格给定下,既不用担心哪个穿得多哪个穿得少,还能让串看起来更加整洁。 原来掰断的竹签是这个用途,几人恍然大悟。 既然已经知晓要求,几人便忙着穿起串来,连桑兴皓都有模有样地拿着块萝卜往签子上塞。 竹签的一头专门在石头上磨尖过,此时穿起蔬菜来倒也还算顺畅。 一边穿串一边聊天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枯燥,桑兴嘉忽然问:“小妹,为何你做的这小吃要用竹签穿起来呢?直接煮好放在锅中,等客人挑选的时候再穿串不是也行吗?” “……”桑榆被他问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小吃也有,名叫关东煮。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理由来,桑永景就替她开口:“嘉儿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的法子虽然也行,但肯定卖得没有这个法子快。” 那种全都放在锅里煮着的,任人挑选,谁知道来人会不会只挑两三块,哪有穿成串卖得快。 呃,桑榆想起串串一开始出现的缘由,好像只是因为数签子更加方便快捷吧。 她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大哥说的法子确实省事,但咱们没有那么大的摊位可供客人坐下吃。穿成串,挑选后装在竹筒中直接就能拿着边走边吃更加方便。” 小吃跟固定摊位的区别就在这里,像她们一家上次去吃的馄饨一样,必须得有位置坐下来,行人才会愿意去吃。 不然没人愿意端着碗烫手的馄饨边走边吃,指不定就被谁撞了热汤泼自己一身。 而小吃则不同,追求的就是极速的快,客人挑选东西快、装食物的速度快、换新客的速度也快。 这就大大限制了小吃的品类和选择,桑榆当初想着做冷锅串串也正是因为综合考虑下来,这个最为合适。 桑兴嘉听完后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有道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锅热乎乎的食物摆在面前,哪怕再香,他肯定也想坐下吃完再走。 四个人一起动手,一大盆的菜很快被穿完,倒是竹签还剩下不少。 鼻尖能闻到米饭煮熟后,底部被残留的火焰烤出锅巴的焦香味,桑榆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吃饭吧。” 那一份黄酒鸭估计都该凉了,先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做后面的事。 那道凉拌魔芋端上桌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说过的有毒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筷。 没想到桑兴嘉一秒都没有迟疑,上来就夹了一大筷。一下带动气氛,众人纷纷下筷。 桑永景看着自家亲娘上去就是一筷,有心想劝。 这东西毕竟是由有毒的植物制作而成,若是没做好,他们这些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他的老娘就真说不准了。 可施老太太那是一眼都没施舍给他,稳稳一筷夹起个魔芋块送入口中。 刚一咀嚼她就有些意外地张大眼睛,夹着魔芋的时候,它在筷尖轻轻晃动,让她以为这会是种跟豆腐一样嫩滑的食物,却没想到还带着点韧性。 不过这韧性又不像风干的肉干那样,怎么磨怎么咬都嚼不烂,最后只能囫囵着吞咽下腹。 对她这个牙齿不太好的老人来说,刚好能嚼动,满足了身体的咀嚼欲却也不会因为太过坚韧而嚼得腮帮子疼。 “这就是那个有毒的什么魔、魔芋做出来的菜吗?好吃!” 咽下口中的魔芋,施老太太当即就开始夸赞起来,她这孙女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勤劳、聪明又孝顺。 知道她牙口不好,每顿饭都会专门给她做一道合口味的菜,时不时还问她想吃些什么给她单独开小灶,真好啊。 “祖母您要是爱吃,后面天天给您做,这魔芋可不只能凉拌,还能炒能炖呢。” 桑榆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顺便还透露了点魔芋别的做法。 “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呢,榆儿快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把毒性给去掉的。” “很简单的,就是……” 两人俨然一副祖孙情深的景象,倒显得一旁想插话的桑永景像是个外人。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夹起一块魔芋送入口中。 紧接着就是第二块第三块,别的暂且不说,这魔芋的味道是真不错啊。 饭后,忙活了一天的一家人终于能松快下来,坐在凉亭中吹风闲聊。 桑榆进厨房看了看那锅炖煮了许久的鸭骨汤。 中途她拿刀背把骨头中间砍断,让骨头骨髓炖煮得更透,又往里面加了四两的猪皮。 此时的汤已经成了淡淡的乳白色,用勺子舀起时显得十分浓稠。 这便是冷锅串串的基础高汤,用鸡骨架或者牛棒骨熬会更好点,但条件简陋,自然就有什么用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冷锅串串的核心,香、辣、色、味的来源——红油。 第一百六十章 冷锅串串 正常来说,做红油自然少不了辣椒,但谁让桑榆遍寻数个坊市都没能找到一丝一缕辣椒的踪迹呢,便就一切从简。 锅热后倒入豆油,烧至冒青烟的程度把柴火拨到一边。 等油温微微降低一些,放入姜片、葱段、蒜末、香菜根,再用小火慢炸至所有香料焦黄,捞出其中废渣留油备用。 陶盆洗净擦干水分,放入大量的茱萸粉,泼入约三分之一的热油,快速搅拌均匀,防止油温过高炸糊。 等油温降低些,往盆中倒入花椒粉与糖盐,再倒入三分之一的热油搅拌均匀。 之后等油温再降低些,将剩余的所有油全都倒入盆中,持续搅拌彻底激发香味。 接着立刻撒入芝麻提香,盖上盖子放到一边静置,让香味充分融合渗透到油中。 这一大盆由茱萸粉制成的辣椒油最终味道也不知道如何,但已经足够用上十来天。 这时候就可以将穿好的串依次放入锅中煮熟,难熟的先放下去煮,易熟的就迟一些再放。 桑榆在其中间隙里还不忘穿上十来串的魔芋片,这东西看起来用料就很扎实,一根竹签穿上三片已经显得十分拥挤。 全都煮熟后捞出放到一盘晾凉,而现在就要开始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混合在一起。 翻出个更大些的陶盆洗净后,倒入温热的高汤,加入刚刚炸好的辣油、米醋、盐、白糖充分搅拌均匀。 再加入捣碎的蒜蓉、炒熟的白芝麻搅拌均匀,就可以用小勺舀一点汤汁尝尝味道。 确保汤汁的咸度比平时喝的汤要咸一些,免得串串浸泡时味道稀释变淡。 之后要做的就是等待汤汁冷却,将所有的串串全都浸泡其中,过夜后就会更加入味。 桑榆做完汤汁后,就放到一边等待冷却,自己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去外面跟家里人闲聊。 睡前她将串全都浸泡在配好汤汁的盆中,确保汤汁没过串串,这才盖上盖子安心去睡觉。 次日一早没等鸡鸣报晓吵醒熟睡的桑榆,她就听见几声若有似乎的呼唤声,像是有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叫她的名字。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吓得一激灵,瞬间惊醒,而后发现声音来自她的门口。 她慢吞吞地挪到门口,打开房门,就瞧见桑永景趴在窗边耳朵贴着窗户,嘴里还在轻声呼喊着:“榆儿——榆儿——” “……”她爹这是睡懵了吗?还是她还没睡醒? 一时间桑榆竟不知道自己是已经醒了还是仍在梦中,才能看见如此奇景。 “爹,你找我有事?”桑榆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差点把桑永景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在他维持住了身体姿势,没有在自己女儿面前丢脸。 他愣了会儿才想起桑榆刚刚的问题,忙不迭地点头:“有事有事,咱们今日要去摆摊,是不是得提前准备起来?” “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吧。”桑榆挠了挠头,感觉时间绰绰有余。 “第一天去,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还是早些去吧。”桑永景现在多少也摆过那么一两次摊,深知挣钱的不易。 这话也有道理,何况都已经被吵醒,难不成还回去再睡回笼觉? 桑榆轻轻点头:“行,我洗漱一下马上来。” 桑永景自认为小声安静的动作,实际上全家除了桑兴皓以外都被吵醒得差不多。 等桑榆收拾好自己出门来的时候,就瞧见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起守在厨房门口。 “你们怎么不先进去?”她有些意外,还以为那盆冷锅串串已经被端出来了呢。 “嘿嘿,这不是榆儿你不来我们不敢贸然动这些东西嘛。”桑永景憨笑着侧开身让出路来。 ……这倒是实话,桑榆确实有明文规定,除非得到她的允许,否则这两个厨房杀手绝对不能进去。 哪怕桑兴皓都能进厨房帮忙添柴,这二位却被严令禁止,可想而知他们对厨房能造成多大的破坏性。 桑榆实在是不想再看见点个干草把一捆干草都给点燃,简单煮一锅饭把饭烧糊了的场景。 “爹你跟我下去帮忙端上来,大哥你在上面接着。” 那一大盆加了汤汁的冷锅串串太重,平地端着还行,上下楼梯换成单手,她就有点有心无力了,正好让他们出力帮忙。 时间太早,连天边的鱼肚白都还没出来,桑榆点燃油灯慢慢下到地窖之中,桑永景紧随其后。 地窖中的温度比起外面还要低上不少,刚一站稳,桑榆就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等冬天下来怕是得穿着棉衣才行,不然容易冻感冒。 那一大盆盖着盖子的冷锅串串被放在地窖的角落深处,陶盆外壳摸上去触手冰凉,像是摸到了一块冰。 “爹你端的时候注意点,”桑榆小声提醒,没等桑永景被自家女儿的关心熨帖到,就听她又说,“别把汤给端洒了。” “……”是他想得太多。 带盖的大盆由地窖下稳稳地传到桑兴嘉手中,他将盆平稳地放在旁边桌子上。 落后一步最后上来的桑榆本以为他们会忍不住先掀开盖子看一看,却没想到两人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像是在等老师分零食一样。 没什么好说的,她轻轻掀开锅盖,一股鲜香麻辣的味道瞬间飘出。 包括桑榆在内的三人下意识地嗅了嗅,好香的味道。 最爱吃辣的桑永景更是忍不住直咽口水,按理说冷掉的食物一般都没什么味道,可面前这一盆怎么这么香呢。 瞧见两人的馋样,桑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旁边拿了几个碟子,再用筷子夹起几串不同种类的串串放入盆中。 “喏,先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怕他们不吃,她还不忘找了个借口。 有她这句话,父子俩自然顺水推舟,接过串串后也不去拿筷子,捏着带着油星与汤汁的签把就往嘴里塞。 桑榆自己也拿了一串猪皮,轻轻咬下一小口,瞬间就被猪皮软糯弹牙的口感给惊艳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就顺嘴 冷却的猪皮和温热的猪皮完全不是一个口感。 冷却后的猪皮,内里的胶原蛋白转化为明胶,赋予猪皮扎实而富有弹性的嚼劲。咬下去有明显的回弹感,同时又不失软糯。 猪皮还保持着一定的韧性,需要牙齿稍微用力去咬断,韧而不柴,还带着微微的脆感。 浸泡在冷锅红油汤汁中一夜,猪皮充分吸收了麻辣鲜香的汤汁与红油。 入口时,表面是滑溜溜的。咬开咀嚼时,内里的汤汁和凝结的胶质一起释放出来,带来多汁的感觉,味道十分浓郁。 最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猪肉的那种腥臊味,让桑榆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吃十串。 看来只要食材处理得得当,她也不用太过于忧心茱萸粉做出的味道没有辣椒那么醇正这件事。 当然,要是能找到辣椒加进去味道肯定更好。 她吃完手中那串猪皮后,正想问问父子二人的意见,一抬眼就看见他们将一碟子的串串吃了大半。 应该是意识到不能无节制地吃下去,此时正努力控制着自己,吃得嘴边带油光的桑永景更是开始舔起自己手指上残留的汤汁。 余光瞥见桑榆的目光,他连忙止住动作轻咳两声:“咳咳,没有擦手的东西,我就顺嘴,顺嘴……” 声音倒是越来越小,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说出来不可信。 他身旁的桑兴嘉多少还维持着点君子仪态,只是偏过头不再去看,妄图靠此止住食欲。 桑榆见状不由失笑摇头:“你们喜欢吃的话,就再吃点,又不值什么钱。” 别看这些串串做起来麻烦,实际上真正的成本还真没有多少。 买回来的那些菜只用了部分,更多的钱花在了香料上。 不过这些香料做成的辣油足够再做上四五份的串串,均摊下来每次的成本也就三四十文的样子,还抵不上一只野鸡的价钱。 再加上今日是第一天出摊,谁也不知道生意是好是坏,既然自家爹爹和大哥爱吃,就多吃点呗。 “不了不了,要卖的东西哪能随便吃,这些留给你祖母她们,咱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桑永景花了极大努力,终于克服了想要点头答应下来放肆吃喝的念头。 拗不过他的桑榆只能开始收拾起东西,她买的那个水囊已经彻底清洗干净,在上面放上个裹成漏斗状的树叶,再将汤汁倒入。 至于那些浸泡过的带着汤汁的串串,自然也得找个密封不漏水的容器装着。 桑榆一开始想的是直接端着盆带过去,很快又觉得不妥,在厨房里寻找一番后,最终看中了挑水用的桶。 虽然全都是用木板拼成,但却滴水不漏。 何况还有提手方便拎着,等到了地方直接把桶放下,用水囊往里加汤汁就能开摊不要太方便。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把这两个桶拿走装串串的话,以后家里打水怕是得带上股香辣味道。 不过问题也不大,到时候再让王木匠出手帮忙打两个新桶就是。 桑榆很快拍板决定,就用桶装串串,两个木桶大小并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 把串串竖着直直放下去,再叠上一层,桶内的空间刚刚好能被填满。 而且用桶装串串还有个好处,可以直接用扁担挑着,更加方便。 清洗干净已经晾干的竹筒也不能少,所有东西装好以后,三人终于踩着朝霞出发。 一开始的时候,桑榆没打算带桑兴嘉,毕竟就是去卖个小吃,哪用得着三个人。 但他似乎背竹筐背上瘾了一样,非说自己能帮忙背东西硬是要一起跟过去。 正好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事,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入城之后,三人直奔上次去过的坊市,在门口的小房子里领了牌子去摆摊。 这次和之前略微有点不同,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以售卖货物的总价乘以税额来收取商税,而是直接让她们缴纳五十文的摊位费。 坊市的甲区竟是以摊位来收费的,一个摊位五十文。 若是想要占地卖些热乎的汤面类的小吃,起码得租上三个摊位,每日光是摊位的成本就得一百五十文,着实吓人。 桑榆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冷锅串串只要能卖得出去,挣到的钱肯定付得起这份摊位费,十分爽快地交钱拿牌子。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甲区街道上有很多挑着担子沿路叫卖的小贩。 她问了一下,若是不要摊位直接沿街叫卖的话,就只需要缴纳二十文就行,他们正是为了省下其中三十文的差价。 她们来的时间已经足够早,但甲区最热闹那一片区域的摊位还是已经被人占了。 她们分到的位置稍微有点偏僻,属于路中段,前段和后段都有不少其他的小吃摊位。 桑永景完全没能理解桑榆为何要苦着一张脸,还喜滋滋地觉得位置不错,不前不后刚刚好。 他一转头就看见桑榆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关心道:“榆儿,你怎么不开心,咱们的位置不好吗?” “不好,”桑榆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前后都有小吃摊,走到这里的时候他们肚子已经饱了。” 不管从哪边进来的行人,很容易出现在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填饱肚子的情况,实在是天崩开局。 “啊?”桑永景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亏他还觉得位置在中央属于最好的地段呢,原来做小吃生意这个位置不好啊。 “没事,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的口味过硬又是第一天营业,能把本给挣回来就行。” 桑榆很快又振作起来,第一天做小吃生意,只要把本钱和交的摊位费给挣回来,那就算是开门红。 至于那些卖不掉的食材,反正现在温度已经没那么热,煮熟的菜没那么容易坏。卖不掉就拿回家自己吃,还省得做晚饭。 一旁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小吃摊的桑兴嘉忽然出声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小妹,这串怎么卖?这么多种类,多少钱一串合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文三串 这事桑榆早就想好,闻言想都不想直接说:“素菜三文一串,荤菜六文一串。不过今日咱们开业大酬宾,十文钱两素一荤任选。” “啊?价值十二文的菜只卖十文钱?那咱们不会亏本吗?”桑兴嘉心中一惊。 “不会。”她回答得异常果断。 桑榆之前去坊市可不是随便乱逛,她在研究各类小吃的物价。 像那种沿街叫卖的炊饼也就是馒头,一般两文钱一个,素菜包子三文一个,肉馅就要达到五文一个。 而像她们上次吃的馄饨,哪怕是素馅都得要十多文一碗,最贵的肉馅更是高达二十多文一碗。 她定下的这个价格绝对不算高,再加上十文三串的优惠手段,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尝个新鲜。 她说不会亏本那就应该不会亏,父子俩一如既往地选择无条件相信桑榆。 甲区道路两旁的摊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售卖各类东西的摊贩占满。 有人面前摆着刚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蔬菜,也有人面前凳子上放着冒着蒸腾白烟的笼屉,里面是刚出锅的包子。 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是来买菜的,有些是出来吃早点的,倒是各不耽误。 感觉时间差不多,桑榆将水囊中的料汁倒入木桶之中,鲜亮泛光的红油刚一倒入桶中,那股香味就慢慢飘散开来。 “串串——串串——十文三串,鲜香麻辣的串串——” 知道自己身边这二位肯定是舍不下脸吆喝的,桑榆也没指望他们,自己就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清脆的声音与周围其他摊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并不突兀反而十分融洽。 她故意在每次喊到串串时,将第二个''串''字拖得极长,倒不是气短,只是想给自己的串串摊多增添一份记忆点。 只要这么做的时间够长,以后哪怕她不来摆摊,人家都能想起她,也算是一种品牌效应。 桑永景和桑兴嘉两父子不敢吆喝,却也不觉得桑榆的大声吆喝丢脸,反而一个个挺起胸膛十分自豪的模样。 听见了嘛,这是我女儿/妹妹的声音,吆喝起来都比旁人好听不少。 不远处,一位浑身带着种懒散气息的男子漫步走在街上,时不时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带着股淡淡的忧色。 这路上每日的小吃都几乎一样,吃来吃去都腻了,今天吃什么好呢。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的吆喝声,刘保一下顿足,有些不解地皱起眉:“串……串?是何物?” 鲜香麻辣这几个字他倒是能明白,多半是加了茱萸粉调味,可''串串''究竟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种新的小吃? 想到这,他眼睛都快放出光来,新小吃好啊,天天吃那些东西,他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就想尝尝鲜。 等走到近前一看,刘保眼中愈加神采焕发起来。 眼前木桶中的汤汁上面飘着油点、茱萸粉与白芝麻,一根根竹签从水底刺破水面竖着插在汤汁内,还带着淡淡的鲜香。 他能感觉到自己口中的唾液随着眼前看到的场景、鼻尖嗅闻到的味道而不断分泌着,换成简单的话就是——他馋了。 “你这串、串串怎么卖?” “客人,这是独门秘制冷锅串串,今日首次摆摊特惠十文三串,两素一荤,您试试?” 面对第一位上门的客人,桑榆笑得格外甜,热情招待起来。 “冷锅串串?”刘保微微挑眉,原来还是冷食,心中兴趣愈发浓厚起来。 “那给我来十文钱的尝尝。” 说着话他从腰中别着的钱袋中倒出一把混杂着几块碎银的铜钱,从中数出十文后递给桑榆。 “好嘞,这就给您装。” 桑榆将钱接过直接转手递给旁边的桑永景,自己拿起放在一旁竹筐里的竹筒,一手握住一大把竹签,将它们从汤汁中提起。 “客人您看看想吃什么。” 蔬菜、豆制品和肉类在红油的浸润下似乎带上了层莹润的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刘保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随便挑了两串自己平日里爱吃的素菜又要了一串鸭肉串。 三串串串被放进竹筒之中,又用勺子舀了半勺汤汁浇在上面,这才递到他手中。 味道拉近以后,那股香味更加明显,直往鼻腔里面钻。 再也按捺不住的刘保也不管别的,拿起一串笋干就往嘴里塞。 这时节的笋自然不是新鲜采摘的,而是春季挖出晾晒而成的笋干。 在浸泡复水后,嚼起来仍旧带着几分脆嫩口感,配合上鲜香麻辣的汤汁红油,让人欲罢不能。 感觉自己明明才咬了两口,一整根竹签上的笋干却已然消失不见,意犹未尽的他只能拿起第二根竹签。 这上面的是一串经过油炸的豆腐泡,多用来在烧菜时作为配菜或者煮汤。 这是因为豆腐泡在经过油炸之后,虽然体积膨胀变大,但内部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松散,能够吸收汤汁,达到一口爆浆的效果。 浸泡在红油汤汁中的油炸豆腐泡吸饱了汤汁,每一个都变得鼓鼓囊囊的,好似里面被什么东西给塞满一样。 一口咬下去,先是豆腐泡经过油炸形成的金黄表皮,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汤汁中而变得绵软,反而筋道耐嚼。 内里蜂窝状的结构绵软,带着藏在豆腐泡里的大量汤汁涌入口中,像是猛然喝下一大口红油汤汁般。 汤汁的咸香与豆腐本身的豆香融合在一起,比起笋干要少了点辣味的刺激感,却显得更加鲜醇。 嚯,两串下肚之后,刘保内心震动不已,世间居然有此等美味。别说十文钱三串,就是十文钱一串,他也要吃个过瘾。 抱着解决完手中三串后就再去买它个十几二十串的想法,他略有嫌弃地捏起那串鸭肉。 偏红色的鸭肉看起来跟风干了的牛肉干一样,肉成丝条状分布。 鸭肉跟其他的肉还是很容易辨别的,无他,柴。 虽然有不少人养鸡养鹅,但却甚少有人养鸭,就是因为一方面鸭子的生活习性让它很难在一处角落中生存,另一方面鸭肉不容易做得好吃。 发柴发硬的鸭肉他吃过不少,想来这上面的鸭肉也好不到哪去。 要不是能够挑选的荤菜品类太少,他也不愿意拿鸭肉,不过蔬菜确实做得好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给我来十份 思绪发散的他漫不经心地将鸭肉串送到嘴巴,咬下签子最前端的一块鸭肉,轻轻咀嚼起来。 嗯? 越咀嚼他越觉得不对,这真的是鸭肉吗? 怎么跟以往他吃过的那些鸭肉截然不同,不仅没有鸭肉惯常的柴,还隐隐感觉有点嫩呢? 咀嚼时甚至还会有汁水在口腔中迸射,说不准究竟是鸭肉本身自带的汁水,还是在红油汤汁中泡得太久而吸收的汁水。 不知不觉间他就将那一整串本来还有些嫌弃的鸭肉串吃得一干二净,连粘在竹签上的肉丝都不忘啃下来。 桑家父子二人在摊位后看着面前这位原本还带着几分气势的年轻人,就站在摊旁风卷残云般吃完三串,活像个饿死鬼的模样,一时间目瞪口呆。 有这么夸张吗?他们也吃过这些串串,虽然也觉得好吃,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把签子上的残渣也给舔食干净吧。 倒是桑榆见怪不怪,之前桑家父子在她旁边吃串串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模样,让原本还有点担忧卖不出去平白亏钱的她瞬间充满自信心。 刘保吃得很香,让原本没打算买串串的路人见了都有点馋,于是桑榆便陆续迎来了今日开业的第二位、第三位客人。 等刘保吃完想再买点的时候,却瞧见摊位另一边已经站着两三个就地吃串的人。 他心道不好,怕是这些人吃完以后也会想要再多买些,他得赶紧行动起来,不然就那小小一桶,怕是卖不了多久。 他直接端着那个竹筒回到桑榆面前:“小娘子,再给我来五……十份。” 本想说再来五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十份,他怕自己五份吃完以后还想吃却买不到了。 那边准备把串串捞上来给他挑选的桑榆闻言就是一怔,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您要多少?” “十份!” “这……吃不完吧。” 不是桑榆有生意不想做,实在是她卖的这些串串货真价实,不像是后世那种,一个掌中宝里穿五六根竹签的情况。 她切菜的时候就有意在控制大小,保持在一个能浸泡入味又量大的程度。 蔬菜价格本就低廉,不需要在这上面动手脚来谋求更大的利润,虽说无奸不商,但良好的信誉口碑才能做得更加长久。 所以她问出这句话是真的觉得对方吃不完,哪怕是空着肚子的成年人,吃上十五串到二十串差不多就能吃饱。 “没事,吃不完我带回家给家里人吃。”刘保摆摆手,从钱袋中掏出一块提前剪好的一钱碎银递过去。 行吧,顾客就是上帝,只要他觉得能吃完,桑榆没有理由放着钱不挣。 这次可以挑三十串,刘保除了刚刚吃过的笋干、豆腐泡和鸭肉串外,又额外挑了些没吃过但觉得可以试试的品类。 等挑好二十串的时候他像是才想起一般,忽然出声:“小娘子你觉得哪些好吃,给我推荐一二。” “那您试试我们家的特色菜魔芋串,这可是独门秘方,旁处吃不到的。” 桑榆早就想把魔芋和冷锅串串绑定在一起,当然要是能跟自己绑定在一起那就更好。 她做的红油汤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秘法和材料,其他人多实验几次也能复制出来,保不准哪天就会出现同类型的竞争对手。 但魔芋这东西其他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做,算是她独一份的东西,有魔芋在,别人就是想完全复刻也做不到。 “魔芋?” 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让刘保微微有些愣神,听起来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东西的名字啊。 “您要是不喜欢那这串就算是我送您的,您可是我们的大客户,给您拿回去尝尝,喜欢下次再来。” 桑榆做生意足够圆滑,她舍得下脸皮也会说话,一下把刘保给哄得喜笑颜开。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最是听不得吹捧,被桑榆这么一夸,当即便是大手一挥。 “嗐,还说什么送不送的,既然小娘子说好吃那就肯定好吃,多给我拿几串。” 捧着三个装满大半的竹筒,刘保脸上尽是满足之意,本想回家再吃,却实在压不住那股馋意。 他索性就继续站在先前的那个位置,一边吃一边看着其他人去买串串。 若是只买三串他还会在心中暗骂一声不识货,但若是买的多了,他又觉得人家抢了他的吃食。 像那种驻足观望一阵后又走掉的,那更是直接一个大白眼甩过去,比桑榆这个真正的摊主更加气愤,好像他才是摊主一样。 一边看一边随手从竹筒内取串吃,不经意间他就拿到了一串魔芋。 一口咬下去感觉口感有些不对,他才反应过来,动作微顿后又继续咀嚼起来。 这魔芋表层光滑,舌尖触及的时候像是舔到羊奶糕一般嫩滑,咬开时又能感受到明显的弹韧感,渗出内里的鲜辣汁水。 又因其本身没有味道,在吸收完汤汁后,完美地将汤汁中麻辣的精华味道与本身的清爽融合到一起。 嚼起来既感觉弹韧筋道又极有辨识度,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一直咀嚼下去。 过多的鲜麻味道让刘保的嘴唇微微肿起,不过他手中的动作依旧不停,一串又一串地往嘴里塞着魔芋。 等发现竹筒中已然没有魔芋串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怅然若失。早知道就多要点这个了,真不愧是招牌,好吃! 桑榆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买了串串的人不边走边吃,还能帮她扩大一下影响力,却偏偏要待在她们摊位旁就地开吃。 不过人家避让开她的正前方位置,不影响她做生意,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便任由他们去了。 有着这几个吃得正香的客人,比她一声声吆喝可要好用太多,几乎不等桑榆再继续吆喝,便不断有人凑上前要买串串。 十文钱三串还有荤有素,这个价格着实便宜,再加上是没吃过的新奇口味,哪怕是不太能吃辣的人,都想买上三串尝个鲜。 而等他们切实地尝到其中滋味,不免觉得后悔自己买少了,只能又继续去队尾排队。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七百八十文 没错,此时桑榆面前已然排起了队。 有些刚好路过想要买点尝尝的路人再加上吃完一份以后还想再吃的客人,不知不觉间便排起了一条十来人的小队伍。 一开始那些没有吃过的客人还觉得有些夸张,小吃而已,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还至于排队买? 等他们接过竹筒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咀嚼片刻之后,那双本要迈向离开方向的脚不自觉地就转了个弯跑去队伍排队,竟是一边吃一边排起队来。 没吃过的人带着好奇排队,吃过一次的人没吃够一边吃一边排,队伍竟是越排越长。 原本在一旁负责收钱递竹筒的桑永景和桑兴嘉两父子不得不开始出面维持起秩序来。 甚至于逼得桑榆只能喊出每人限购三份的话,不是她不想挣钱,实在是带来的串串……不够卖。 她大略数了下桶里剩余的串数,按每人三串估算得出个数字。 便连忙叫来桑兴嘉,让他数着人数,在这个数字之后的人就让他们别排了。 一番解释赔礼自不必说,等将面前排起的长龙全都招待完后,桶里也只剩下零星四五串而已。 桑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一下坐倒在地,短时间高频率地与人打交代着实心累,她得先缓一缓。 “小妹,你没事吧。”见状桑兴嘉连忙冲过来,就想将她扶起。 她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就是有点累,歇一会儿。” 今日生意的火爆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本来还想着可能会卖不完、可能会堪堪回本,却没想到几乎全都卖完。 剩下的那几串若是她想,也都能卖掉,实在是意外之喜。 在旁围观完全程的刘保见所有人都散开,抱着自己吃了大半的三个竹筒鬼鬼祟祟地靠近。 探头看了看,发现桶里还剩下几串顿时一喜。 他小声地问:“小娘子,你剩下的这几串也卖我吧,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完全没想到今日第一个客人还在这里,桑榆强打起精神来,挤出一抹笑:“都是些挑剩下的菜,您要是不嫌弃直接拿走吃就是,不收钱。” 要是一般人想要剩下的这几串,哪怕是只要两三文钱,桑榆也会用卖而不是送,但这位还真不一样。 从他腰间鼓囊的荷包就能看出,他不是个缺钱的主,应该是真的喜欢吃串串。 再加上很多客人就是因为看他吃得香才愿意过来尝试,送些串串实在是理所应当。 “那怎么好意思。”刘保难得有些扭捏。 他前后一共买了三十三串,被他吃到现在只剩下七串。剩下的那些不是味道不好,而是他实在吃不下去了。 家里还有不少人,爹娘、小妹、夫人和两个孩子,他只拿这么点回去一人也就能分到一串多点,实在是有些过分。 好在桑榆这边还剩下些,带回去每人起码能分到两串,先尝尝味,明日他定然多买些回去。 “今日生意如此兴隆还多亏您,您别嫌弃这些就行。” 桑榆一边说一边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他迅速反应过来,拿起一个竹筒就把剩下的五串给捞起装好,还浇了满满一勺料汁。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看出对方是诚心想送自己而不是虚言假意,刘保没再勉强,笑着收下。 心里盘算着要不明日找三五好友,领着他们一起来照顾生意。也让那群自诩老饕的人开开眼,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 等刘保走后,桑永景将两个木桶和其他零碎的东西以及食客留下的垃圾简单收拾了一下。 而后他问桑榆:“咱们是回去还是再休息会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之后,桑榆也缓过劲来,卖串串这个活本身并不算有多累,只是耗费心力而已。 “回家!” 桑榆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吐出两个字来。她要回家数钱,然后……再做一堆串串明日来卖。 带着空桶和剩下半框竹筒的竹筐,三人往家里走。 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就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数钱。 收钱的活基本都是由他来做的,得亏桑榆想得周道,提前让谢秋槿给他缝个钱袋出来,不然肯定又得在身前堆出个大肚腩出来。 因为一单十文钱的缘故,交易所用的货币多是铜钱,钱袋此时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稍微晃动一下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十分悦耳。 “榆儿,要不咱们先清点一下钱数?”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的桑永景终于还是出声。 桑榆头也没抬,直接说:“不用数,一共十二个菜品二百四十串,按十文钱三串就该是八百文。不过有六串没算钱,那就是七百八十文。” 现在的她看似波澜不惊,那是因为早在昨日穿串的时候,她就已经算过这些串串能卖多少钱。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串串真的能全都卖出去。 “七百八十文?!” 父子俩同时惊呼出声,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未免有点太过夸张。他们知道今天的生意火爆也知道收了不少钱,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榆儿你没算错吗?就这两桶东西卖了这么多钱?”桑永景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没有算错,刨去蔬菜香料的成本和摊位费,不算人工成本净赚快七百文。” 身为一名厨师,桑榆本身最是清楚其中的利润,若是一家小吃店的净利润低于百分之六十,那都算不怎么挣钱的。 她们现在没算人工费、场地费也不多,再加上那些人第一次吃到冷锅串串感觉新奇,挣这么多钱实属正常。 若是备料足够的话,别说七百文,就是一千文没准都能挣到。 “哇,那咱们家岂不是要发财了。”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桑永景立马将那些怀疑全都抛之脑后,眼中只剩下对于金钱的欲望。 “嗯……只能说能挣到点小钱,但发财肯定不至于。”桑榆却是一盆冷水照头泼下。 “为什么?” 唇边带笑一直默默听着的桑兴嘉有些不解地拧起眉,明明今日一下就挣到了七百文,小妹还要说只能挣小钱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火爆不是好事吗 “原因有两个,第一,天气渐冷。咱们卖的是冷锅串串,现在这时候吃还成,等温度再低一些,人们还是更愿意吃点热乎的东西。” 桑榆想得十分透彻,她一开始做冷锅串串卖就是只想挣一波快钱,没打算一直把这事坚持到冬天。 天寒地冻的,哪怕是岭南人也不会愿意在冷风呼啸的时候,往肚子里面塞点冰凉的吃食。 “第二呢,就是咱们的生意太火爆了。” 前面第一点,父子二人都听明白了,可这第二点却是谁也没搞懂。 “火爆不是好事吗?”桑兴嘉又问。 “在你有独一份东西的时候,火爆是一件好事。可在你的东西轻松就能复制出来的时候,火爆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桑榆叹了口气,继续说:“不知道爹和大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坊市的道路两旁,那些小吃铺就没有独一份的。就连挑着扁担卖炊饼的,都有两三人。” 什么东西火爆,就说明什么东西能挣到钱,也就意味着会出现无数的模仿者。 香料、调料和蔬菜就那么多,凭什么你能做我不能做。 你说你是独家的冷锅串串,我说我是独家的冷罐串串,咱又不是一样东西。 后世多少红极一时的小吃,迅速出现而又迅速消失,正是因为无数的味道不对的模仿者。 那些模仿者不仅会分走原版的顾客,还会败坏原版的口碑,毕竟在他们看来你们卖的东西看起来都差不多,那吃起来应该也差不多。 一番解释下来,父子俩再也没了原先的高兴模样,一个个耷拉着脸,哪怕刚挣了几百文也高兴不起来。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拉得一个比一个长。 桑榆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振作起来啊,咱们确实不能长久地靠这小吃牟利,但也能挣上一笔,别丧气。” “可榆儿你不是说……” 桑永景很是疑惑,明明桑榆刚刚还说发不了财会有人效仿什么的,怎么现在又这么说。 “就算那些人从现在开始研究配料,也得花上几天才能研究出来吧,咱们就趁着这几天加上口味新奇的优势,挣一笔大的。” 桑榆早有准备,何况她还有魔芋这个压箱底的宝贝。 “我还有很多别的小吃会做,后面要是生意真的不行,咱们把配方给卖掉,以后再做别的就是。” 至此,两个人脸上才又恢复笑意。 情绪在短时间内随着她的话急速上下,得亏两人的身体好能抗住。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家中,刚进院子,桑榆就觉得有些奇怪。 以往桑兴皓这时候就该扑上来跟她打招呼了,今日却不见他的人影,难不成是出去玩了? “榆儿回来了。”谢秋槿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在凉亭中坐下。 “娘,小弟呢?出去玩了?”她问。 谢秋槿手掩着唇轻笑一声:“他啊,耍小性子闹脾气呢。” “啊?” “他一觉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发现你们早上出去谁也没告诉他,赌气闹着不吃饭呢。” 说完前因后果后她还不忘凑到桑榆耳边小声说:“我看见他饿得不行,偷偷跑进厨房里吃了东西的,应该饿不坏。” “行,那我先去看看他。” 桑榆感到有些新奇,桑兴皓这孩子在她眼中一直听话的不像个孩子,如今还是第一次闹脾气,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屈起手指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桑榆唤了一声:“皓儿,阿姐回来了。” 她能听见屋内顿时响起脚步声飞速向她靠近,应该是桑兴皓在跑过来,却在快到门边是一下没了声音。 这是……不想理她? “阿姐一回来就想看看我们皓儿,还带了糖葫芦,这门关着,糖葫芦也不知道该给谁吃。” 这下门内又有了动静,门被拉开了一丝小缝,像是在确认她说的是真是假。 桑榆把手中的糖葫芦往前伸了伸,红色的山楂裹着晶透的冰糖,一看就甜极了。 也不知道桑兴皓是不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沉默良久后他终于把门给打开,却还是气鼓鼓的模样。 桑榆笑着将他抱起:“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告诉阿姐,阿姐给你讨回公道。” “阿姐你说话不算话。”桑兴皓不去接那串糖葫芦,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 “啊?” 来之前桑榆想过很多种可能,是不是她们没带他一起进城玩他不开心,或者觉得被他们丢在家里心情低落,但种种缘由中绝对不包括是她的问题。 “明明阿姐昨晚答应要带我一起去的。”桑兴皓又闷声说了一句,之后不管桑榆再怎么问都不愿意多说话。 这句话让桑榆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她要是没失忆的话,明明就没有答应过要带着他一起去摆摊啊。 她一开始就连桑兴嘉都没想带,是他自己上赶着要去的,又怎么会答应桑兴皓呢。 她开始拼命回想,抓住了桑兴皓话里的关键词,昨晚……这孩子该不会是在她睡梦中的时候跟她说的吧。 “皓儿,你跟阿姐好好说,你是什么时候跟阿姐说的这事,阿姐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就是月亮出来的时候,我小解完找阿姐说的。”桑兴皓倒是底气十足。 桑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她就说怎么会出现自己答应却浑然记不得的情况,原来这小子半夜跑到她床边跟她说话。 别说那时候的她已经睡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被叫醒估计也得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吧。 难怪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估计在跟熟睡的她谈条件这事上花了挺长时间的。 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下来,桑兴皓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不是阿姐不遵守诺言,而是根本没听见。 刚刚才抬起没多久的小脑袋一下又埋了回去,两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起来,他这是害臊了。 “听娘说你没吃午饭,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姐给你做点。”桑榆没再继续提这事,主动换了话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把她调味的葱和蒜也给穿 在桑榆哄小孩的时候,那边院中凉亭里的四个人却是在数钱。哪怕桑榆已经算出钱袋中一共有多少钱,但还是得过一遍手才觉得踏实。那包素色抹布钱袋被桑永景倒提着,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哗啦啦地落在桌子上,顿时让忙着针线活的施老太太和谢秋槿停下动作。施老太太粗略一看就觉得面前这堆铜钱得有五百文以上,不由得睁大眼睛:“景儿,你们……挣了多少钱?”不是去卖小吃吗?昨日穿的那些串能卖五百多文?“还未点数过,但榆儿说挣了七百八十文,这就再清点一遍。”嚯,施老太太的两只眼睛一下瞪得溜圆,那些串居然这么挣钱。这下连谢秋槿也忍不住开始帮忙一起清点,四个人数的很快,确确实实的七百八十文,一点不差。“小妹在算学心算一道颇有天赋啊。”桑兴嘉小声感慨一句,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轻松便能心算得出结果,一般人可做不到。听见他这话的桑永景轻轻白了他一眼:“你小妹在哪条道上没有天赋?”辨认药材、通晓药理、为人处世、厨艺、经商,就她现在展露出来的东西,哪有一个是桑榆不擅长的。桑兴嘉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能说不愧是他家小妹。那边劝好桑兴皓,两人和好如初的桑榆牵着他出来,就看见四人围坐在桌前数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点完了吗?是七百八十文吗?”“对,分毫不差。”桑永景嘿嘿一笑,笑着回道。视线落在吃着糖葫芦的桑兴皓身上,一把将他抱起:“糖葫芦好吃吗?你阿姐特意给你买的。”“好吃!”一下挣了不少钱,一家人穿串的时候都有劲多了。毕竟不知回报和知晓多劳多得并且已经看见收益的情况下,肯定是后者更有干劲。几乎把家里的所有菜都给清扫一空,连桑榆打算留下来当做晚饭的菜都没有放过。桑榆望着空荡的地窖和厨房,只觉得像是刚被盗匪给洗劫过。别的穿串也就算了,谁把她调味的葱和蒜也给穿成串了!说到底热情高涨也是件好事,家里实在没菜,她又去峡谷外的集市上买了点适合做成串的蔬菜,总算是把剩下的竹签都给穿满。眼看着桑永景打算继续劈竹签然后继续穿串,桑榆连忙劝阻:“大哥,别忙了,这些已经够卖了。等明日再劈,明日再劈。”她是真扛不住了,做这么多串的确能卖出去,可哪来的那么大的容器去装啊,那两个小木桶也是有上限的。“好吧。”桑兴嘉这才止住动作,略微思考片刻后又说,“明日我便不跟着一起去了,留在家里砍些竹子和竹筒。”昨日砍回来的那些竹筒还剩下一多半,但等明日之后,估计就会被消耗一空。他跟着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留在家里做些准备工作。“嗯,也行,我跟爹两个人能忙得过来。”桑榆点头答应下来。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桑榆终于等到了熟悉的鸡鸣。经过昨日被桑永景唤醒的恐怖经历后,她平生第一次感觉鸡的打鸣声如此悦耳。这次桑兴皓也被鸡鸣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阿姐,你们要去城里了吗?”“对啊,皓儿有什么想吃的,阿姐回来给你带。”桑榆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昨日她就跟他说好了,最近几天摊位会比较忙,等过完这段时间之后,再带着他一起去城里好好玩一趟。桑兴皓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想吃的,就是想多要些糖,阿姐能帮我买点吗?”不要小吃反而要糖,桑榆微怔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糖多半不是他想吃的。家里用金樱子熬成的糖块还剩不少,她们只限制着他每日吃糖的量免得蛀牙,从不会不让他吃。联想起以前第一次领着他来村里时,那群小孩子的孤立,想来他是在家里憋得久了,想拿糖去交些朋友。对此桑榆十分赞同,桑兴皓年纪小,在家里帮不上什么忙,总是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在村子里交些朋友是好事,小孩子就要多跟同龄人在一起玩才能变得活泼些。“当然可以,阿姐晚上一定给你带回来。”她满口答应下来,心中想着等今日收摊之后,去买些糖块和蜜饯。这些东西小孩子最是爱吃,再加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些小孩子应该很快就能接纳桑兴皓。今日两个木桶里的串串数量又增加了不少,原本只能塞上两层串串的桶中,硬是被塞了三层。反正等到了地方才会浇上汤汁,挤一挤也没事。桑兴嘉不跟过去,背竹筐的活就落到了桑榆身上,好在竹筐中装的都是些轻便的竹筒,不算太重。走在路上的时候,桑永景兴致勃勃地跟桑榆讨论起来。“榆儿,你觉得今日这些串能卖多少钱?”“……爹你昨日不是点数过串数吗?直接除以三再乘以十就是钱数。”桑榆很是无语,明明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事,她爹非得再多问上几遍。“嘿嘿,我这不是觉得跟做梦一样嘛。”桑永景肩上挑着扁担,小心控制着两个桶不要随便乱晃,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桶里的串比昨日多了差不多一半,一共三百六十串,也就是一千二百文。光是卖小吃一天就能挣到一千两百文,就是放在以前,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桑家四爷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啊。就这还是因为受限于家里的菜用完、装菜的桶太小,不然一天能卖出去近一千五百文,甚至两千文也不无可能。想到这,他顿时一激灵,忙道:“榆儿,咱们今日可得多买些菜回去。”“那确实,再不买点菜回去,晚上就只能吃白饭了。”桑榆赞同地点头,买菜实在是太有必要了,家里现在穷得连耗子都不愿意上门。因为除了那几头被穿过洞的大蒜和葱段外,厨房里空无一物。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她厨艺再好,也不能光凭着蒜和葱段凭空做出一桌好菜来吧。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爱吃辣?那怎么还买 “不是不是,明日卖的菜。”桑永景急得直摇头,生怕自己说慢了桑榆就真忘了这事,直到看见她笑到眯起的那双眼睛才反应过来。“好啊你,故意装作听不明白拿你爹开涮是吧。”“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会买的。”依旧是熟悉的坊市,熟悉的交钱领牌子的流程。今日来得比昨日要稍迟一些,领到的牌子顺序却和昨日差不多,多半也在中段。不过桑榆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这种坊市之中小摊贩们没有固定摊位,能在哪里出摊全凭运气。她们昨日刚刚打响了名气,今日继续在那附近摆摊才是正途,没准还能有回头客上门。“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爹,在这。”挨个查看序号一番后,桑榆总算是在离昨日摆摊位置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对应的序号。挂好领到的牌子后,两人就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将其中一桶硬塞进去的那一层串串先取出放到另外一桶里,再往桶中倒汤汁。竹签穿成的串串有一个好处,哪怕容器里塞得再满,也能挤出点塞签把的空间。之后就是把捞串串、舀汤的勺子拿出来,竹筒在一旁堆好方便拿取。这边的摊位才刚收拾得差不多,正想着坐下歇一歇,就有人迎上来。“你们卖的就是那什么什么串?”问话的是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问话时微蹙着眉。这语气这神态,似乎来者不善呐,桑榆心中一凛,面上依旧微笑着回答:“对,我们卖的是冷锅串串,麻辣鲜香,您要不要买点尝尝?”“辣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妇人不屑地一撇嘴,却还是从腰间掏出个嫩绿色的手帕,从中取出十文钱递过来,“给我来三串,要豆腐泡、平菇和鸭肉。”桑榆接过钱,麻利地从汤汁中取出她要的那三种串来装入竹筒,动作不停嘴上还不忘问:“您不爱吃辣?那怎么还买呢?”“我是不爱吃,我相公说味道好,就来买点试试……”妇人顺嘴就说了出来,然后才觉得有些不对,“你个卖东西的问那么多做什么,给钱就行,你管我为什么买。”她来这一路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把火从昨日她丈夫买菜回来就已经烧起,直到现在也未曾熄灭。平日里都是她买菜,昨日她来了癸水身子不爽利便让丈夫买菜,结果他出去许久之后,菜是买回来了,肚子也填饱了。到家之后把菜往桌子上一放,拍拍屁股就要走,“菜给你们买回来了,饭我在外面吃过了,我去找张兄喝茶。”好嘛,她不得不拖着身子起床做饭。于是今日她早早就来到坊市中,就等着这劳什子的冷锅串串。她倒要看看味道究竟有多好,让她丈夫吃完以后,直到晚饭时还在念念不忘。她其实不是不爱吃辣,只是不太能吃辣。每每吃到放了茱萸粉的小吃或者汤面时,总是会被辣得“嘶哈”不止。起初她跟着小姐妹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尝试一番,不过后来有了孩子,出门得照顾他们的口味,渐渐便不再吃。她拿着串串站在摊位旁不远就地准备开吃,毕竟她本就是为了挑刺而来,若是拿回家再吃又怎么能挑出刺呢。第一串是平菇,肥厚饱满的平菇菌盖带着点肉感,是难得的素食中能提供吃肉口感的食材。多孔结构的平菇极大程度地吸附了汤底中麻辣鲜香的复合味道,刚一入口,内里吸饱了汤汁的汁水便在口腔中瞬间溢出,像是爆汁一般。整体很嫩,但带着轻微的弹性和韧性,恰到好处的让它吃起来更有层次感,不至于太过软烂。若是真要论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对于她这个不能吃辣的人有点辣度过高,除此之外再也挑不出来别的任何缺点。只是第一块平菇下肚,她的嘴唇便已然微微肿起,显然是被辣着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边“嘶哈”的吐着舌头一边将剩下的平菇全都吃掉。紧接着就是第二串、第三串,等她再伸手去摸竹筒里的竹签想往嘴边送的时候,里面却已只剩下三根光秃秃的竹签。……这就没了?三串冷锅串串下肚,她早已忘了本来的目的,只想再吃几串,哪怕被辣得直吐舌头。在忙着接待别的客人的时候,桑榆一开始还会用余光注意着这位明显打算找事的妇人,打算一有不对就见机行事。但在看见她吃下第一串后急切地去拿第二串时,却是忽然心中一松,笑着摇摇头,放心的做起自己的生意来。正如她所料的那样,被美食彻底折服的妇人抱着空竹筒开始在队尾排队。等轮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先前的话,直接递过来五十枚穿成串的铜钱。“给我再来五份。”一开始的时候,桑永景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怕穿的串太多卖不完浪费,但渐渐他就觉出不对来。怎么这些人都开始一买就买好几份,更有甚者一次性要买七八份的。要不是桑榆卖完一桶后见情况不对开始限量销售,怕是又要在短时间内售卖一空。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桑榆口中的生意火爆是什么意思,不怕你做得多,就怕不够卖。刘保今日来得稍迟些,昨晚去找他的那些朋友们一起把酒言欢,不小心多喝了些起迟了。远远看见桑榆父女俩的摊位还在,紧赶慢赶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才松了口气,幸好赶上。在队尾焦躁不安地排着队,时不时他还要探出脑袋去张望一下,生怕串串卖完。好不容易排到他,刘保连忙递出手里准备好的一钱银子。“小娘子,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每人限购三份。今日我只要三份,那能不能预定明日的,麻烦给我提前预备多一些,剩下的钱就当定金。”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们是买回去效仿的 昨日设宴饮酒时,他说自己在家旁的安兴坊中尝到了一种极其美味、从未见过的新奇小吃,想约着他们一起去尝尝。本意是吃到了新奇好吃的美食,想分享给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也能吃上,当然要是他们能顺便再夸上几句他的眼光品味独到那自是更好。却没想到他们听完他的讲述以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更有人说区区小吃能有多美味,城北最近新开了家酒楼,招牌的莲花鸭签那才叫一个色味双绝。不仅外形漂亮,口味也甚佳,搭配上梅子酱吃起来口齿留香,他们一群好友就算要约,也该约在那家酒楼才是。自己明明一片好心,好友们却不领情,昨日刘保喝得烂醉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事梗在心中,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他的一帮好友都是自幼相识,有着多年的情谊,他定然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而翻脸,却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这才着急忙慌地跑来,他想得很明白,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他们不是嫌小吃没格调,觉得味道再好也好不到哪去嘛,那他就自己先买好再带过去给他们尝,也兼上一次索唤。他就不信等他们吃到嘴中,还能说出味道一般的屁话。到那时候,他就自己抱着一堆慢慢吃,让他们眼馋。见到刘保这位昨日的大主顾,今日又来买串串,桑榆略微有些惊讶,等他说完那一番话后就更是惊讶。怎么这人天天吃吃不腻,现在还想着要提前预定了。但这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坏事,当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行,那我明日给你备上七份,有什么喜好吗?”“诶,七份哪够,那些是定金,我要十……四十份。”刘保连忙摆手,七份都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呢。“四十份?”听见这个数字,桑榆又跟他确认了一遍。四十份那可就是四百文,一百二十串,放在桶里能装大半桶,买这么多回去能吃完吗?“对,麻烦小娘子帮我准备。菜品随意,你家的串串不论哪个菜都各有一番风味。”一番简单交流结束后,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的刘保抱着竹筒,喜滋滋地回家去了。桑榆面前的第二桶串串也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距离开始摆摊还不到一个时辰,带来的两桶,足足三百六十串就已然售空。给明明提前通知过,却仍旧抱着丝侥幸心理,最后也没能买到的两人连声道歉送走后,桑榆顿时长出一口气。“榆儿,这两人可真难缠,明明早就说过到他们前面就没了,还非要等。”桑永景说着话低头往袖子上擦了擦脸上的汗,桑榆忙着招呼客人,他也没闲着。刚开始负责收钱,后面要维持队伍又要计算着人数,硬是给他急出一身汗。“习惯就好,下次从一开始就限购吧,回家做个牌子摆上。”桑榆也很无奈,但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论是不是你的原因,只要客人发牢骚,总是得赔着笑脸主动道歉。今日带来的串串比昨日多了近三分之一却和昨日卖完的时间差不多,显然还有很大的市场缺口在。她们后面也就可以不用再急着把东西给卖出去,而是要逐渐地扩大影响力和名声。限购就能满足这两点,让更多的人能买到。“我这旁边喊他们都不听,做个牌子他们就能听话?”桑永景表示不信。“牌子只是一个记忆点,快卖完的时候,爹你就拿着牌子站到最后一个能买到的人身边。”“如此一来,后面排队的人就知道自己买不到。几次之后,只要一见到你拿着牌子过去,他们自己就会散去。”桑榆说的这个法子,有点和巴普洛夫的狗这个实验的原理基本相同,就是让人产生一看见牌子就知道东西售罄的印象。长此以往,不需要她们多费口舌,后面排队的人在看见这个牌子的时候,也会自己主动离开。“哦,还能这样。”桑永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桑榆所说的这个牌子,跟店铺打烊时熄灭灶中炉火的行为有些相似。两人席地而坐休息了好一会儿后,才再次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这次没有直接出城回家,交还完牌子后,桑榆领着桑永景绕远一些,进入另一家坊市准备采买。对此桑永景表示不解:“榆儿,明明刚刚的坊市内也有菜有香料,为何要绕远走到这里来买?”桑榆走在路上,视线在两旁摊位上随意扫过,寻找着合心意的蔬菜,顺便给他解释起来。“爹,刚刚卖串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有几个来买串的人神色有些不对。”“不对?哪不对?”桑榆看中一处摊位上摆着的新鲜萝卜,蹲下身挑了六个白胖的白萝卜让摊主称重。而后才继续说:“有几个人,买完串串以后一口都没吃,转身就走。”“没准人家打算拿回家吃呢,可能还不饿。”桑永景想都不想就帮人找好了理由。“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迫不及待,既然吃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又为何不吃?”桑榆一句话把他给问住了,带着期待来买小吃,买到却又不吃,完全互相矛盾啊。一道灵光划过桑永景的脑海,他忽然想起昨日桑榆说过的一句话,顿时恍然大悟。“他们是买回去效仿的?”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明明很想吃却又不吃,那是因为还不能吃,得买回去细细品,仔细研究内里的调料和配比。难得见他这么快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桑榆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过那几个萝卜依次放入身后的背筐中。“没错,虽然短时间内他们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配比,但咱们也得藏一下菜品种类和来源。”若是继续留在那个坊市里,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给紧盯着。这事其实也跟配方一样,瞒不了多久,但多拖一天她们不就多挣一天钱嘛,不过是多走几步路,何乐而不为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喜欢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请大家收藏:流放三千里,我靠厨艺带飞全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个效仿者出现 随着身后竹筐中装的东西越来越多,给桑榆肩膀带来的拉扯后缀感也越来越大。 十分没有眼力见的桑永景终于在一次她蹲下挑完菜,想要起身却差点被竹筐来上一次过肩摔的时候,将竹筐接了过来。 桑榆自然就挑上他原本的扁担和空桶,终于轻松了几分。 菜越买越多,竹筐塞满之后,连那两个满是油星汤汁的木桶桑永景都没放过,一个劲地往里塞能去皮的蔬菜。 “再多买点,爹能背动。” 桑榆已经记不清这是桑永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每次她感觉不能再买的时候,他就会来上这么一句。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身后的竹筐,却发现在筐子上方早已绑上高高一层绿叶菜,现在乍一看跟颗翠绿的大白菜似的。 “……爹,咱们回去吧,缺的菜到时候在集市上再补充点,已经够用了。” “够用?真够?”桑永景又跟她确认了两遍,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正如桑榆说过的那般,生意越来越红火,每日预备的串串数量越来越多,却依旧供不应求。 自打刘保将串串带到自己一帮好友面前,而后尝过之后,局面便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光是他们一伙人的预定单,一天就能达到两百串之多。 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挑在桑永景肩上的两个水桶已然鸟枪换炮,赫然变成了比原先大上一大半的新桶。 原本桑榆想着要去找王木匠再定两个新的水桶,但一直没能得空,转头就瞧见桑永景提着两个大大的新桶回来。 仔细一问才得知,这是他专门去请王木匠帮忙定做的,还额外加了钱,唯一的要求就是速度得快,早日交付成品。 至于原本那两个水桶,当然是用香皂清洗干净,回归本来的用处。 这一日,桑榆、桑永景和桑兴嘉三人继续来到安心坊准备摆摊卖串,却见到路旁不远的另一处摊位。 摊前放着两个木桶,里面赫然是一根根浸泡在红油汤汁内的竹签签尾——第一个效仿者出现了。 桑榆早有预料并不觉得意外,倒是桑家父子俩气愤不已。 桑永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恨不得用眼睛在对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真是不要脸!” 虽然桑榆之前给他说过这事,但他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仿做出来,并且还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售卖。 “没事,看起来差不多,但等东西进口就能尝出其中的差别来。” 桑榆轻飘飘地揭过此事,开始做起准备工作。心里却明白,这生意做不长久了,起码在安心坊做不长。 有了第一家效仿者就会迅速出现第二家第三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在别的地方反响如何,就只会在她开拓出的市场上抢夺她原本的客人。 一旦她转移阵地,这些人也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迅速缠上,进一步蚕食市场。 当然也不是说卖冷锅串串以后就不挣钱了,她对自己调配出的底料有着十足的信心,独一份的味道绝对能占据一定的市场份额。 只是以后挣钱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容易,再加上这一周下来,她们挣了差不多十几两银子,她忽然觉得这生意也不一定非得做。 桑榆她们家的摊位一如既往地限量购买。 有一人是今日的新客,区区九串哪能吃过瘾,反而把肚中馋虫给彻底引了出来。 瞧见不远处又新开一家冷锅串串,便上前准备试试味道。 “你们这串串怎么卖?也是十文三串?”他好奇打量着桶中的串串,看起来跟刚刚买的差不多。 摆摊的摊主年约二十八九,见终于有人上前询问,顿时笑脸相迎:“是呢是呢,小摊刚开业,客人您来一份尝尝?” “那就来一份。” 他多少还存着点理智,知道这是新开的摊子,味道不知好坏,没有上来就要一大堆。 一模一样的竹签、竹筒、串串和菜品,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男人拿起一串穿得弯弯曲曲的豆皮缓缓送入口中,刚咬下一口就忍不住蹙起眉。 豆皮煮的时间过长,吃起来跟嚼草席差不多。而且汤底过咸,其中的茱萸粉像没拌开一样,吃起来直冲脑门。 他努力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没能将那块嚼不烂的豆皮吞咽下肚,索性直接吐在竹筒之中。 “你们卖之前有没有自己尝过,这豆皮是给人吃的吗?”一手抚着自己嚼到发酸的腮帮,男人一边质问着摊主。 “呃,我尝着味道还行啊,那给您换一串别的?” 摊主本来还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给出赞誉,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有质问。 “不行,你这味道也不对,给我退钱!”尝过味道以后,男人再也不想吃第二口,哪还愿意换一串,直接嚷着要退钱。 眼看事情要闹得越来越大,摊主终于认怂,将钱退还给男人。 好不容易送走这位难缠的客人,摊主不由叹了口气。 他就说这汤底的味道还没研究明白,家里的老娘却一个劲地让他抓紧时间抢占先机,好像他不立马过来卖串串就是在丢钱一样。 结果口味不对,人家根本吃不惯也不买账,他这两大桶的串串要是卖不出去的话,可怎么办呐。 那边的纷纷扰扰与桑榆完全无关,她卖了会儿串之后,就跟桑永景交换,由他来卖,自己坐到一旁休息。 张秀兰和王承平这段时日过得相当不顺,本以为不过是简单的一对父女,叫上几个弟兄就能轻松拿捏。 却没想到原本的计划没成,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亏钱不说还落得一身伤病暂时无法出摊。 眼瞅着欠钱的缺口越来越大,家里的气氛也是一日比一日压抑。 两口子再也坐不住,也不管挣不挣钱,一心想着先把手里囤的那些饴糖给卖出去。 虽然手里存着的饴糖数量颇多,但每个坊市分散着卖一点,总能慢慢卖完。 今日两人在安心坊卖完东西后,正想回家,却听旁边的摊主们说起最近甲区发生的趣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老子早晚要弄死她! “张家婶子你听说了嘛,甲区最近新出了个什么串串,生意火爆得紧,还搞什么限量。” “哪能没听过啊,听说有人嫌买到的太少,愿意多花两文钱去收别人手里的呢。” “还有这种好事,改明儿我干脆不摆摊,叫上全家直接去买串串,转手一卖就能挣上十多文,还不要本钱。” “谁说不是呢,家里那几个小子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打算让他们去做这个。” “……” 之后两人就开始讨论同一个人经过简单的装扮、换衣能不能多买几份,而后扯到哪家的布料结实耐穿,越说越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喜之意。 不要本钱转手一卖就能挣上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 别看一单两文钱少,正如刚刚那大娘所说,一家人齐上阵那可就是十多文,足够家里几日的买菜钱。 越想越是心动,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决定先去甲区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眼下正是甲区最热闹的时候,行人、摊贩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几乎不用迈步就能被人推着前行。 随着逐渐深入,两人最先看见的便是那个效仿者的摊位,看见他摊位前空荡荡的一时间还有些不解。 但随着视线转向另一边排起的长队,一下明白过来,合着是东施效颦,想照搬人家的小吃玩砸了。 队伍排得很长,却几乎没人发出抱怨声,排队的人耐心地跟前后次序的人畅聊着什么,看起来还挺和谐。 王承平当即就想去队尾排队,毕竟这队伍可做不得假,早点排上就能早点挣到这笔白来的钱。 张秀兰却一把扯住他:“当家的,问清楚了再去。” 她这是怕从那两人处听来的消息有假,别到时候差价没挣到反而自己又赔钱。 “有道理,我去找人打听打听。”王承平一想她说得在理,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张秀兰也没闲着,她顺着长长的队伍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这所谓的串串究竟是何物。 等她走到队伍尽头,能看清摊位的时候,却是忽然笑出声来。 没想到闻名安心坊的串串摊主居然是熟人,这两人的脸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人天生就觉得自己永远没错,错的都是别人,显然张秀兰和王承平两口子就是这种人。 明明是因为他们在饴糖中掺假才导致手中囤积的饴糖卖不出去,明明是因为他们想要对桑榆父女动手才导致陷入包围赔钱跑路。 但他们却将所有的一切全都推到了桑家父女二人身上,这些日子里少不得咒骂二人。 好在天公作美,让他们在此处又碰上了这对父女。 张秀兰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在看见二人的时候,便只剩下嫉妒与贪婪。 一路走过来,路人行人或多或少都会聊起这家传奇的串串摊,每人限购三串,每日开摊最多两个时辰便能售卖一空。 之前张秀兰只觉得人家有独家秘方,能挣到寻常人挣不到的钱。 现如今她满脑子想的却是,抢过来,抢到自己手里,那自己以后岂不是就能挣到数不清的钱。 到那时候别说还上婆母借来的欠债,就是双倍奉还也不放在眼里,没准那家人还得仰着她们的鼻息而活。 越想越开心,越想嘴角咧得越开,等王承平打听完消息,好不容易寻到她的踪迹,一拍肩膀正想说出自己得知的信息时。 在她转过来的那一瞬,却是被吓得连连后退。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哎哟,青天白日怎么笑得这么瘆人,差点没给我吓尿裤子。” “当家的,告诉你个好消息。”张秀兰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 “巧了不是,我也有好消息说。事是真的,的确有人在收这些串串,而且不是一单两文,是一份两文,一次就能挣六文钱!” 王承平十分兴奋,一人一次就是六文钱,他们一家六口那就是足足三十六文钱。 别看钱数不算多,但这几乎算得上是无本买卖,只需要花点时间排队,上哪找这种好事。 张秀兰听不下去,直接一摆手:“别想着那点碎钱,有更大的财路。” “哦?什么财路?” 王承平顿时精神一振,三十多文钱都能被自家娘子称作碎钱,那她口中的大财路岂不是得按两算。 “你往那边瞧,看看那人是谁。” 张秀兰伸手一指那边摊位,王承平顺着看过去,在看清那人的模样时,双眼便是一下充血,攥紧拳头就要冲过去。 这张脸他如何能忘,午夜梦回时他总能梦见自己活活掐死对方。 好在张秀兰早有准备,及时拉住他劝道:“眼下人多眼杂不宜动手,先忍忍。” “那个小贱人居然还敢出现,老子早晚要弄死她!”王承平恨得直咬牙。 “弄死她我没意见,但在弄死她之前,得先把她手里的配方给弄出来。” 张秀兰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自家丈夫要杀人一般,十分自然地顺着往下说。 王承平一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道理,脸上的怒色顿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配方?对对对,得问出来,以后咱们家来做这串串生意,哈哈哈哈哈。” 接下来两人也不去排队,兀自找了处隐蔽却能将桑榆她们摊位情况尽收眼底的位置,就安静地等着。 买完东西以后,收拾妥当,桑榆领着桑永景和桑兴嘉去买菜,家里的菜现在基本上得一天买一次,不然根本供不应求。 一路上,张秀兰和王承平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将她们买菜的品类一一记下,以后她们开串串摊也是要用到的。 照常买完菜后,三人一路往东走出城门沿着官道继续往东前行。 王承平两口子却在城门口停下脚步,只远远地看着三人背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真是天助我也,这家人居然是住在城外的流民。”王承平冷笑一声,心中把握更多了几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刘茂让我带句话 虽然岭南城的官府已经给了这些流民正常的身份,只要他们不出岭南地界就和普通民众没有区别。 但在岭南城里的百姓眼中,这些人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罪民、流民,天生就比他们城里人低上一等。 这点看城外的人想在城内做工就得少拿钱就能窥见一二。 在王承平看来,这些人从最开始就不该被赦免,就该被奴役差遣一辈子,贬成奴隶才好。 自然,在他眼里算不得人的东西,杀起来那就更没什么心理负担。 只不过…… “娘子,他们三个人,凭咱们俩怕是对付不了啊。” 王承平多少还存着几分理智,知道二对三别说杀人,怕是刚动手就会被对方反制。 张秀兰斜楞了他一眼:“你平日里不是把你那一群弟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白吃咱们家那么多顿饭,现在要办正事想不起人家?” “诶,对对对,还是娘子冰雪聪明,回去我就叫上他们,咱们明日动手。” 本就习惯被人注视的桑榆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沉浸在挣钱喜悦中的桑家父子就更没有这份警惕心。 三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哼着小调开心地返回家中。 桑榆预料的没错,在昨日出现第一家效仿者之后,第二日的今天便出现了第二家、第三家效仿者。 光是看模样看汤汁,几乎和她卖的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潜心研究了许久,只是觉得还没做到尽善尽美没光明正大摆出来卖。 不过昨日有人做了出头鸟之后,其他的人就再也忍不住,生怕自己少挣一文钱。 在足够的数量堆积和不断改进下,总有人能做出相近的口味,这点桑榆心里一清二楚。 眼瞅着自己临时选做容器的木桶都快变成冷锅串串的标志性器物,桑榆觉得,自家也是时候该转移战场,去别的坊市再挣上一笔。 甚至她都想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她们就在数个坊市间流转,一个坊市卖上三四天就换下一个,挣够最初的那份钱就撤。 等城里的所有坊市都轮完一遍,就收手不再卖冷锅串串。 到那时候直接将配方卖出去,还能凭借着最先、最正宗的名声挣上一大笔。 如此一圈操作下来,光是冷锅串串这一个小吃,没准就能让她凑够买下一家饭馆的资金。 越想她就越觉得这主意不错,要不从明日起就不来这里摆摊了? 不过这事她还是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挣快钱确实很好,但轻易舍下好不容易开拓出的市场给效仿者,她又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桑榆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面前挑串的少年凑近些低声说了句话:“刘茂让我带句话:他又要动手,在城外。” 话音刚落桑榆便是心中骤然一沉,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 像是没听见一样,将对方挑选的几根串串放入竹筒中,浇上半勺汤汁递给对方。 “爹,你来替我一下,我休息会儿。” 让桑永景接替她的活,她则坐在一旁,低着脑袋轻轻捶腿。 刘茂这个名字她还记得,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而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更是屈指可数。 他又要动手话里的他显然就是那个卖假糖、被她抢了生意的王承平。 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自己的位置,又是从何知晓自己一家住在城外。 她甚至有更坏的念头,会不会王承平已经跟踪过她们一段时间,知道她们家的位置,又会不会对家里的人下手。 想到这,她本就握成拳的手猛然一缩,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 不对不对,峡谷入口处有人看着,陌生的面孔应该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走不到她们家的位置。 他最多就是知道她们住在哪,桑榆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些,却又很快再次提起。 只知道住在哪难道是件好事吗?就算跑得了这次难不成还能跑得了第二次?难道以后每次出门都要提心吊胆吗? 如果说之前还能通过逃避躲开对方,那么这次显然就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桑榆忽然起身,跟在旁帮忙的桑兴嘉打了声招呼:“大哥,我去趟茅厕,等会儿回来。” 之后她就漫步往外走,在拐过一道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一眼,果然有道眼熟的身影跟在后面。 借着拐弯的视野盲区,她没再继续往前走,找了处摆着好几个竹筐的摊位蹲下。 看见满脸诧异望着她的摊主,她做了个恳求的手势:“有人在跟踪我,求您让我躲一会儿。” 摊主顿时恍然明白过来,拿过一边的竹筐将她的身影遮掩得更完美些。 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那人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调,等转过弯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在四周扫视一圈也没能发现桑榆的身影,连忙小跑着往前追去。 “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好心的摊主目送着那人的身影走远,才招呼着桑榆出来。 桑榆想给点钱作为酬谢,一摸腰部却发现空无一物,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急,连钱都没来得及带上一文。 便只好说些吉利话以示感谢:“多谢您出手相助,祝您生意兴隆,多多发财。” “应该的,你快走吧,别等会儿他又折返回来。” 桑榆一口答应下来,往回走了一截却并未拐弯,直接走到对面的路口静静等着。 几乎没等太久,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从岔路口经过,不是刘茂又会是谁。 “刘茂!”桑榆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警觉的刘茂顿时循声看过来,在看见是她的时候神情明显一松,快步上前。 “你没事吧?把他甩开了?”刘茂一开口就是两个简短的问题。 “区区跟踪,我当然能甩开。”桑榆话说出口却又觉得不对,连忙补上一句,“当然得先发现。”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习惯他人眼光的美食博主身份也不是全都是好处,起码在视线敏感度这方面,她太过迟钝。 第一百七十二章 和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行了,先不说这些,这次王承平带来的人还是上次那几个吗?” 桑榆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问起正事来。 对于她面对这事如此冷静沉重,刘茂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这位看起来文文弱弱,实际上可是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狠人。 “没错,不过他夫人也来了。” 刘茂在看见桑榆接待完自己派过去传话的那人说完,桑榆没过多久就起身要走的时候。 本打算主动请缨跟上去,余光瞥见旁边一人出声他却是咽下了尚未出口的话语。 上次他没有跟王承平他们一起挨揍,他们面上不说,实际行动上却对他有些疏远,这次他不能表现得那么积极。 而且他对桑榆有足够的自信,她绝不会是那种舍弃父兄独自逃离的窝囊性格。 等二人都离开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说自己要去趟茅厕,果不其然在路口碰见了桑榆。 “杀人劫财还拖家带口?”桑榆有些不解,不过这些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人,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你们有什么计划?出城以后追上我们杀人劫财?” 刘茂轻轻颔首:“差不多,上次你留我一命,这次两相抵过,以后互不相欠。” 桑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位还是个知恩图报的真性情,真不愧是行伍家庭出身。 她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你帮王承平办事不是因为交情吧,他出多少钱,我也能给你。” “你给我钱?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刘茂有些迟疑,他自己本身并不喜欢王承平的性格,太过贪婪又太过短视。明明打心底里瞧不上任何人,却还非得装出一副亲近模样。 但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其交往,因为有利可图。他和王承平绝对没什么感情,只有互相利用。 “不过什么?觉得跟着他是长久生意,跟我只能做这一桩买卖?”桑榆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样,直接点明。 “没错。”既然她把话说透,刘茂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给二两银子,我要三倍。” “钱,我打算不给。但有个生意想让你入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桑榆不是拿不出六两银子,这钱虽然多了些,但买自家三人的命还是值得花的。 “什么意思?”刘茂一时间有些没搞明白。 “我们的串串卖得有多火爆相信你也看见了,很赚钱。我用百分之三十的分红,换你出手帮忙,你觉得值不值六两银子?” 在听见刘茂说出留他一命的时候,桑榆忽然觉得此人也并非无药可救。 他本身若是有得选,想来也不会愿意继续干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买卖。 恰好她又觉得串串生意做得有些疲乏,此时拉他入伙,后面再把这个小吃彻底交给他,自己一家安心拿分红岂不是更好。 “分红?白拿?” 刘茂刚刚在一边就粗略计算过,以她们摊位前排起的长队和桶里的签数,每日的销售额差不多就得有三两之巨。 百分之三十的分红就是接近一两,六日就能回本,后面都是净赚?傻子才会不答应。 桑榆不做丝毫隐瞒,大大方方地说:“成本得先刨出去,分润利润,但利润也有近百分之六十。” “成交!” 刘茂爽快的答应下来,只分润利润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挣到六两银子,而且这钱是源源不断一直有的,比一次性买断划算太多。 “到时候,我拖住,你们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语句。 “不,我要你和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桑榆这次不打算轻易放过这几人。 如果说之前王承平的举动她都不看在眼里觉得只是小打小闹,那这次他知晓她们的住所,就彻底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不能让这些人继续活下去,恰好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再公平不过。 刘茂听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不禁微微侧目重新打量起她来。 能够顺利策反一人,在给己方增加援军的同时还削弱了对方的力量,桑榆十分满意。 “你先走吧,记得去一趟茅厕,其他事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她简单交代完后便与刘茂交错开,顺着原路返回。 等她回到摊位上的时候,桶里的串串已经卖得差不多,只剩下二三十串,桑兴嘉也早已拿着木牌去队尾站着。 眼看很快就能收摊,她就没再跟桑永景换回来,继续坐回先前休息的那块地方。 俩人忙完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 桑永景压低声音悄悄问桑兴嘉:“你惹榆儿不高兴了?怎么她出去一趟回来心情就不好了?” 桑兴嘉茫然地一摊手:“我哪敢,没准是爹你惹的祸呢。”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两人推搡一番后,终究是桑兴嘉稍差一筹,拗不过仗着爹这个身份以大欺小的桑永景。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桑榆身旁坐下:“小妹,你刚刚出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事。” 桑榆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连忙追问:“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不是被欺负,是……”桑榆示意他将耳朵靠过来,小声将事情大概给说了一遍。 桑兴嘉越听面色越白,等桑榆说完后,他紧张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四处张望。 而后小声地问:“咱们报官不行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人家都还没开始具体的行动,就算报官,官府怕是也不会处理。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不能甩开他们吗?” 桑榆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能,他们打算在城外动手,没准都跟到清溪村去过。这次要是不能干脆的解决掉他们,咱们以后睡觉都得提心吊胆的。”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眼下似乎只剩下唯一一条路,桑兴嘉一咬牙:“那就跟他们拼了,四对四,咱们不是没有胜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啊——我的眼睛 “不用这么紧张,我早有应对之策,到时候你多护着点……” 桑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桑永景三十多岁,桑兴嘉还不到十八。真要论起来的话,应该让桑永景保护他才是。 “算了,到时候大哥你自己护着点自己,别被伤到。” 至于将消息传递给桑永景这事,自然就交由桑兴嘉去做。 桑榆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后面沾到的浮土,开始帮忙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突然知晓自己被盯上的桑永景下意识就想回头去找那些人,被眼疾手快的桑兴嘉连忙拦住。 “爹,别看,会打草惊蛇。”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被拦下以后,桑永景自己也意识到不能扭头,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埋怨。 “又是那群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之前卖糖的时候就想对他们下手,幸好桑榆聪明带着他顺利安然脱身。 现在倒好,连家里的位置都被对方知晓,双方怕是只能不死不休,不然就得被一直缠着不放。 想到这,他不免有些担心,加快脚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桑榆。 “榆儿,你打算怎么做?要不要趁机准备点趁手的工具?” 离开京城那片舒适环境时间已经不算太短,桑永景身上多少也养出了些许匪气。 “趁手工具?”桑榆瞥了他一眼,“打算买刀还是买斧头?人家一看你买这些东西不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吗?” 这倒也是,桑永景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鼻子,不再说话。 确实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准备开刃的铁器,但有些东西她买了保准他们不会起疑。 桑家一行三人照旧是去附近不远的坊市中买菜、买调料,跟在后面的王承平昨日跟踪过一次,倒是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那两个他叫来的帮手有些不耐烦。 其中一个左手小臂新刺上花绣此时故意挽起袖口的年轻人更是开口直言:“王大哥,咱还要跟到什么时候,不能直接去城门口等吗?” 王承平眼里闪过一抹凶色,抬起头时却只剩下讨好的笑。 “这不是怕他们跑了嘛,调料已经买好,他们马上就会出城。今日的事还得劳烦三位出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为了确保今日之事能万无一失,他在事前许下重诺的同时,还预付了三人每人二两银子的酬劳,事成后还有四两奉上。 现在的王家当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但只要杀掉前面的桑家一群人,不就有钱了嘛。 有着桑永景和桑兴嘉两个男人在,桑榆一般是不用背或提什么重物的。 今日也是一样,她只提着几包新买的调味料和一包白面。 三人按照往常的习惯,买完东西后便朝城东走去,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桑永景感觉自己也越发的紧张起来。 他吞咽了口口水,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榆儿,你有几分把握能对付那些人?” “九成。”桑榆神色平静,淡然地继续往前走,“到时候听我指挥,不要随意出手。” “好!”桑永景一口答应下来,既然桑榆说有把握,那他就无条件的信任,她说的事向来不会出错。 出了城门,官道上就显得空旷许多,一眼能望出去很远。 王承平生怕桑榆她们走得不够远被城门口值守的官兵发现端倪,特意让其他四人压慢速度,远远地坠在后面。 这正和桑榆的意思,既然要动手杀人,那自然不能被人发现。 这年头不论是交通还是讯息都不够发达,让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且不被人发现,并不难办。 前后两伙人颇有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味,一个劲地往前走,渐渐就快到以前桑榆她们住在棚子时,下官道的那个位置。 身后的人距离越发近了,又往前走了一点,桑榆忽然出声:“爹,大哥,东西丢下,快跑,往棚子方向跑!” 两人皆是一怔,但丝毫没有迟疑,丢下身上的东西拔腿就往前跑,后面的五人见状连忙快跑跟上。 官道是一层层反骨夯实、堆砌而成,比起两旁的平原要高上一大截。 以往每次上下官道,桑榆都得靠着石头垫脚,这次她一马当先,灵活地顺着之前摞好的石头跳到平原之上。 桑永景和桑兴嘉紧随其后,此时追在后面的王承平一行人距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 桑榆便指挥着父子二人将堆好的石头搬开,自己也在周围捡了块顺手的长条形石头。 如此一来,官道上的人要是想下来,要么就冒着崴脚的风险直接跳下来,要么就背对着她,趴在官道边退下来。 不论是哪种方式,她手里的石头都能狠狠砸上去,不求一击致命,起码能让对方瞬间丧失战斗力。 这点显然不仅只有她一个人想到,打架斗殴经验丰富的刘茂几乎也是瞬间明白过来,不禁在心底为她叫了声好。 主意不是特别的精妙,但能在短时间内因地制宜想出这个法子,瞬间瓦解他们几人合围的可能,已经足够。 只可惜…… 打架经验丰富的在场之人可不只有刘茂一人,旁边那两人一见她们翻身下了官道、手里还提着石头就马上想出对策。 “别再往前跑,直接从这边下去。” 话音刚落,其中一人已然趴在官道边,先下双腿再双手微微用力扒住官道边缘的石头,轻松落地。 他们打架时可不乏有人想要翻墙、跳河逃跑,面对这些小伎俩他们有的是法子。 看见有人成功,其他人纷纷效仿,刘茂故意慢了几步,他看见桑榆在朝他挤眼,是现在就要他动手,还是…… 自打搬开石头就一直没起身的桑永景忽然从落地那人身后不远的官道阴影中起身,大喝一声吸引注意,而后就是一把白灰迎面撒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一时间没能躲开,但心中却不太在意,他跟在他们一家身后,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买的白面。 白面入眼最多有点干扰视线,但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他有信心在那之前凭借自己出众的肉搏经验不被对方撂倒。 然而当那些白色粉末撒入他眼中之中,下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便从他口中响起。 “啊——我的眼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了三个,不怕再多一个 那哪是什么白面,分明是生石灰! 生石灰粉与眼睛接触,迅速吸收水分,灼伤起眼球来,若是不及时清理干净,怕是以后都看不清东西甚至致盲。 这人已经算是废了,短时间内很难再有战斗力。形势瞬息万变,原本五打四的优势局面,一下变成了四打四。 紧随这人其后,此时正半挂在官道上的王承平请来的另一人见状也不管跳下去会不会受伤,当机立断直接跳下去。 他运气不错,平稳落地,紧接着他就连忙观察起四周来,果不其然看见了前面不远处蹲守着的另一个消失许久的人影——桑兴嘉。 见自己被他发现,桑兴嘉索性也就不再继续隐匿身形,坦然地站起身,慢慢退到桑永景身旁。 有一人在王承平顿时安心不少。 他努力地在官道旁磨蹭着,双脚不断往下探,好不容易才落到地面上。 正想伸手去接自己夫人,一柄匕首却悄无声息地架在他的脖颈之上,让他瞬间悚然。 是谁?明明那两人刚刚离得还那么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难不成是那个小贱人? 刹那间,无数思绪在王承平脑海内汇聚流转,他却怎么都想不通。 直到张秀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刘茂你是不是失心疯认错人了,居然把刀架在我家当家的身上!” 王承平一下僵住,慢慢转动脑袋,在看清身后持匕首之人果然是刘茂时,许多想不通的事情却是一下明白过来。 “是你给她通风报信,上次借口上茅厕,实际上也是看见她离开追过去。” “对,可惜你明白得太迟。”刘茂手腕一转,匕首刀刃划过王承平的咽喉部位,带出一道浅浅的红色血线。 而后他直接收刀别在腰后,手腕一撑翻上官道,慢慢靠近张秀兰。 本来还想破口大骂的张秀兰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地翻上来,急得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喊:“当家的,你快救我!傻愣着做什么呢。” 那边瞪大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王承平终于站立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脖子上的血线此时才涌出大量血液,浸湿干涸的地面。 刚刚刘茂那一刀竟是将他的动脉和气管瞬间割断,连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 此时官道上一对一,刘茂杀王承平都毫不费力,杀张秀兰就更没什么难度。 官道下三对一,如果把那个捂着眼睛大喊大叫的也算上,勉强能算三对二。 那人见刘茂反水情况不对,脸上原本凶恶的神情瞬间换成讨好。 “我就是收钱办事,没必要赔上性命,你们放我一马,我肯定不声张此事。” “哦?那你的钱呢?没收到全款吧,不会记恨我们吗?”桑榆手里提着那块长条形的石头,缓缓走到桑永景和桑兴嘉身旁,笑着问。 明明话里的意思和她脸上的笑都在表达善意,但那人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哪能啊,他之前给的钱就已经够我花一阵了,我发誓,定然不会记恨你们。” “哦?那好吧,你走吧。” 桑榆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石头,感觉鹅卵石跟山石比起来还是有些不那么顺手,以后要不给自己备一块山石?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争取一下,毕竟眼下的局面他肯定是打不过这些人,能离开哪怕让他倒掏钱他都愿意。 却没想到桑榆会如此轻易地同意下来,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我肯定……啊?就这样放我走了?” “难道你还不想走?” “不不不,我这就走。”他往后退了几步,见对面三人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当即便果断地转身离开。 他打算先跑出去一截再爬到官道上去,免得被人背后偷袭落不得好。 至于回到城内要做什么,当然是报官啊,说到底王承平也算是他的弟兄,如今一朝被杀当然得帮他鸣冤。 平日里他们欺负人也就算了,眼下情形那能一样吗? 杀人可是重罪,得把面前这三人连带着突然反水的刘茂一起给关进大牢里,择日斩首示众才行。 他想得倒是挺好,跑得也很快,正当他欣喜地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右眼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奔袭而来。 紧随其后的刘茂一个飞扑,直接从官道上扑下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他只觉得喉咙一疼,手脚挣扎了两下,便再没了生息。 刘茂扛着尸体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桑家三人不远不近地围着那个眼中进了石灰的男人。 桑榆手里的长条石头握得很紧,高高举起,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下手机会。 他将肩上的尸体与王承平的丢在一处,快步上前抢在桑榆前面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准备将石头对准对方脑袋狠狠砸下的桑榆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神情发愣地望着他。 “你……怎么……” “杀了三个,不怕再多一个。”刘茂依旧是简单作答。 要让他眼睁睁去看着一个未满十四的女孩克服内心的恐惧,亲自动手杀人,还不如他替她动手。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他早不是那个第一次杀人时畏缩害怕的刘茂。 对如今的他来说,杀人和杀鸡没什么区别,甚至杀人还要更快一点,连最后的挣扎都不会有。 他抹脖子抹得果断,把旁边的桑永景和桑兴嘉给吓了一跳,见他起身皆是下意识地避开身子。 “尸体怎么处理?”刘茂问。 “扛进山,山里的动物会解决掉。”桑榆回答得很干脆,这点她早就想好。 之前去山里的时候,一直没有跨过那条小溪继续往里前行。 不是因为不想探索,而是因为她在那边河岸不远处的树下,发现了野猪拱过的痕迹和数个大小不一的蹄印。 有野猪这种生物就意味着有以它们为食谱的大型猛兽,就是不清楚是熊还是虎。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区区几具尸体,丢到森林之中,还靠近水源,几乎不需要多久就能被林中各类野兽给啃噬干净。 四个人四具尸体,桑榆本想也帮忙扛上一具,却被刘茂给拒绝。他将王承平和张秀兰夫妇叠在一起扛在肩上,迈着大步往山林方向走。 他一个外人帮忙杀人之后还主动帮忙弃尸,再加上从头到尾的淡然表情,让原本还觉得有人死在面前,略有惊恐的桑家父子都逐渐平复下来。 桑兴嘉学着刘茂的动作,用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将尸体脑袋裹上,扛起跟在其身后。 见自己儿子都如此胆大,桑永景一咬牙,咽了口口水,又对着身前尸体拜了几拜,这才裹好脑袋扛上肩。 落在最后的桑榆没急着跟上去,将之前搬开的垫脚石重新垒好爬上官道,见刘茂事情做得仔细,没在上面留下血点这才放心。 她又将之前丢下的东西全都捡回放到官道下的阴影中藏好,这才开始用地上的浮土覆盖血液痕迹。 这种泥土地内的血液不用专门清洗,只要盖上一层土,再下上两场雨,血水就会随着雨水一起渗透到地下深处,再无痕迹。 等将所有打斗留下的痕迹和血液全都遮盖完毕,她这才拎着钱袋慢悠悠地往三人前行的地方追去。 路上的时候,桑榆就在思考,她今日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太过冷血。 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眼前,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在被刀刃划破喉管时,脸上的痛苦之色。 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死在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个牲畜。 是她本性就嗜血、冷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蹙着眉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她追上前方扛着尸体的三人也未能想出答案来。 于是她走到刘茂身旁,与他并肩前行,忽然开口问:“你第一次杀人有什么感觉?” “……” 刘茂沉默半晌后,最终还是缓缓开口。 “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人死前的挣扎和痛苦。” 他倒是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桑榆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那你后悔杀人吗?” “不后悔。”刘茂又是简短的三个字,之后便不再继续多说。 桑榆也没追问他为什么不后悔,人家没有主动往下说,就已经在表达这事我不想说的意愿,她不需要自讨没趣一直追问。 她也跟着沉默许久,忽然出声:“你觉得我冷血吗?我看见你杀人但是一点都不害怕。” “不。你本来就不该害怕,人是我杀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 桑榆还以为他是理解错了自己的问题,正想仔细解释一番,一抬眼却见原本还目不斜视的刘茂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不杀人,也有人要杀你。这件事你从头到尾有想要伤害王承平他们一家的念头吗?没有,但他们依旧会对你起歹念。” 刘茂一长串的话刚说完,又紧接着继续往下说:“我阿爹去西南战场戍边,我们本该是被敬仰尊重的英雄家眷,可依旧有人想翻墙进来欺辱我娘。”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对错,杀人不需要理由。何况你没有杀人,是我杀的。” “……你那时候几岁?” 哪怕刘茂没有明说,但桑榆还是从他话语间猜到了事情始末。 怕是刘茂动手杀掉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想翻墙进来欺辱他娘的男人。 “七岁。”吐出这两个字,刘茂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一味地往前走,眼看是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等他离开之后,落在后面些的桑家父子俩连忙追上来,桑永景更是紧张地打量着桑榆。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们跟刘茂没打过交道,头一次见面他就在他们面前轻松杀掉了四个人,着实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桑榆微微摇头:“没有,只是说些往事。” 她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爹,大哥,你们觉得我今天做错了吗?是不是不该杀人,直接送官。” 别人的眼光和指点她可以不在意,但被她认可的亲人,她不想他们对自己有误解。 “哪有错,小妹你做得对,多亏你机灵及时策反刘茂,不然现在被扛在肩上的就是咱们三个了。” 桑兴嘉第一个回答,跟尸体相处的时间长了点,他已经从最初的恐惧心理中脱离出来,只剩下兴奋和激动。 “对,榆儿你处理得很好,要不是你想到买些石灰,这人身上的匕首可就要扎在我们身上。” 桑永景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带鞘的铁黑色匕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着。 他赫然是已经搜过尸体的身。 在他肩上扛着的那具尸体,正是第一个跳下来被石灰给迷了眼的那人。 若是他反应稍慢些,让对方及时掏出匕首,后果不堪设想。 见桑榆依旧紧皱着眉头,桑兴嘉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妹,是他们想对我们下死手,我们只是自卫反击,不要有心理负担。” “是啊是啊,榆儿你不光救了咱们爹仨的命,还救了全家的命。” “要是报官,他们也没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估计关上没多久,这些人就又该出来,到时候还得报复咱们。”桑永景也跟着劝。 不论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心话,总算是让桑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哪怕她自己心底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在法治社会生活过多年的她,难免对于这种事产生一定的情绪和自我怀疑。 有亲爹和大哥的一番开导,她终于不再纠结这事。 几人一路翻过山脊、蹚过溪流,最后在对面森林的边缘位置将四具尸体放下。 这边桑兴嘉放下尸体立马就想离开去溪边洗手,却见桑永景和那位狠人刘茂皆在原地没动,脚步一下顿住。 等他伸着脖子看清桑永景的动作时,心中更是大惊。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拿七成我拿三成 “爹!你怎么还往……上面摸啊?” 自己做的事被他点出来,桑永景有些害臊地想挠头,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刚摸完尸体,又连忙将手移开。 “我这不想着,他们死都死了,咱就顺便把值钱的东西带走嘛。” 他有这个想法还源于手中那把从尸体腰间摸出来的匕首。 虽然只是一把小匕首,但也是由精铁打造而成。就算不留着防身直接卖掉,应该也能卖个两百文,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着匕首在前,又看见刘茂也在搜身,他便有样学样,想着能搜出点值钱东西最好。 哪怕搜不到,就是去溪边多洗几下手的事,相当划得来。 他这话说得确实有点道理,桑兴嘉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蹲回自己扛过来的那具尸体旁,开始搜身。 这一番寻找下来,还真让他翻出来一两多的碎银子。应该是王承平给的定金,这人还没花完,此时倒便宜了他。 桑永景也翻出些碎银,二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咧嘴笑得正欢,完全看不见先前看见死人的惊恐模样。 在旁默默看着的桑榆此时却上前几步,将他们手中的银子全都收走,连带着桑永景先前搜出来的那柄匕首一并要来。 “诺,你的战利品。”她将捧在手里的银子和匕首全都递给刘茂。 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刘茂出手才能如此顺利、妥当地解决。作为动手杀人的人,这些人身上的东西理应就该是他的战利品。 刘茂也从王承平夫妇身上搜刮到些许财物,见她主动拿着银钱过来给自己,倒是对她愈发高看。 遇大事不惊慌、遇财帛不起私心、有勇有谋,若她不是个女子,若是在军中,也该能成就一番大业。 “钱我收下,匕首一把就够。”他也没推辞,只是将那把黑铁匕首还回去。 他明明可以收下匕首转手卖掉换成钱,却只说什么一把就够,分明是在向自己卖好,释放善意。 桑榆笑着收起匕首:“那就多谢。” 一行四人在溪边停留了很久,若不是顾忌着桑榆在,桑家父子恨不得脱下衣袍在溪水中好好沐浴清洗一番。 回到官道旁的时候,东西还都跟先前一样,静静地放在原地。 桑家父子挑起水桶、背上竹筐,爬上官道准备回家,刘茂也打算回城休息,却听桑榆忽然出声问他:“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顿饭?” 他正想拒绝,就又听桑榆补充道:“正好也聊一聊串串生意的事。” 对于桑榆非要请这位煞星回家吃饭,桑家父子虽然不解,但却是谁也不敢出言反对。 刘茂此前只听说过城外有伐木场和烧炭场,不过听闻工钱太低就一直未曾去过。 今日跟着桑家人来到这边,也是被眼前的场景一下震住。 人力之渺小,一人砍伐一棵百年树龄的树木可能需要足足几日;人力之浩瀚,群人伐木,山海可平。 等进入峡谷之中时,刘茂更是有些精神恍惚,这片村落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路跟着桑榆来到山壁处的房子前,进入院子坐下后,刘茂仍旧未能回过神来。 倒不是清溪村的景色有多么美丽,能让他久久出神。 他从未想过,离岭南城不算太远的这片区域里,居然还藏着如此大型的一处村落。 他是岭南城土生土长的孩子,在岭南城出生、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大的一个村落,这未免太过奇怪。 见有客人来,谢秋槿和施老太太便端着马扎换了块地方,继续忙着缝缝补补。 被褥早就做好,经过晾晒后变得干燥蓬松的芦花塞进去之后,盖在身上十分舒服。 这段时间挣钱后,桑榆又扯了几尺布,让二位长辈帮忙再做个垫被。光垫干稻草睡着勉强还行,但总觉得硌得慌。 她和刘茂在凉亭坐下,桑家父子放好东西后,也悄悄地坐到一旁。 “串串这个生意呢,相信你也见到现场有多火爆。”桑榆也不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直入正题。 她把人请回来可不是聊闲天,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串串生意,更是为了加强他们之间同盟的概念。 人跟人之间不是没有情谊,但唯有有利益纠缠的人之间,才能真正地长长久久。 有着共谋杀人的事件在前,此时再将刘茂转化为自己的生意伙伴会比之前容易许多。 “先前跟你说好,给你分红百分之三十的净利润,现在我想跟你商量着改一改。” 桑榆话音刚落,刘茂的神色就是微微一变。 他想过三成的利润太高,桑榆可能不会如约履行。 但先前她做事时的神态语气,让他觉得她可信,却没想到还是他高估了对方。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桑榆依旧不急不缓地说:“我想跟你换一下,你拿七成我拿三成。”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惊得在场其他三人皆同时瞪大双眼。 没等刘茂开口,桑永景就率先出言劝阻:“榆儿,咱们只拿三成?万万不可啊!” 串串究竟有多大的利润、每日能挣多少钱,这事刘茂不一定能算出确切的数字。 但他能啊,每天收摊后最喜欢的事就是坐下来数钱。 短短几日他们一家就挣了十几两银子,长此以往,怕是很快就能攒够一百两、一千两,发家致富就在眼前,哪能让人平白抢走。 桑兴嘉一开始也想劝,但他没急着出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桑榆的神情。 见她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劝不劝似乎并不重要。 小妹从来就不是个能轻易被人左右想法的人,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相信今日也不例外。 桑榆没管桑永景的劝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茂,而刘茂在短暂沉默后吐出两个字来:“代价?”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桑榆唇角勾起,说出自己的想法,“串串生意由你来做,食材、人工你全权负责,我把配方交给你。” 刘茂眉心快皱成个川字,忍不住问:“不怕我跑了?” 生意交给他做,还把配方也交给他,那他岂不是可以直接一脚踢开桑榆,自己来做这串串生意,还不用分出其中的三成利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时候她在黑白两道都有人 “你不会,而且……”桑榆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而且你需要我。” 串串生意随着效仿者的出现,肯定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再加上天气因素,生意肯定不如现在这么火爆。 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桑榆最近摆摊的时候,已经明显察觉到,那些在坊市上负责维持秩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正式名头的地痞,在蠢蠢欲动。 她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吃拿卡要、收受贿赂,若是不给,那等待她的就是栽赃陷害、使小绊子。 糟心的事会一桩接一桩地朝她涌过来,想要解决也很简单,无非二字而已——花钱。 她会处理这些事,也能应付得来,但实在是太累了。 眼下不过是摆摊卖点小吃就要面对这些,以后开饭馆、酒楼岂不是更加举步维艰。 她本想着换坊市,四处捞一笔之后,卖掉配方回家钻研别的新路子,但今日出了这等事,遇见刘茂之后,她忽然换了主意。 刘茂此人看似狠辣决绝,实际上内心中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底线并愿意遵守,做的很多身不由己的事都是为了自家老娘的病。 那她若是给他一份能挣到足够钱给老娘治病的工作,并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以后她是不是就能不用去处理那些地痞流氓一类。 至于官场上的事,那她就只能望兄成龙考上个举人甚至进士,到时候她在黑白两道都有人,看谁还敢伸手问她要钱。 “为何?”刘茂想不通,他确实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宁可做脏活也不去做生意。 “首先呢……” 桑榆有心与他深交,将自己想到的串串弊端和隐忧尽数说出。 在一旁倾听着的,本来还颇有怨言的桑永景,却是越听越觉得心慌,他怎么感觉桑榆说的这些话是在点他呢? 之前他一心只想着卖串串挣钱,不想让别人插进来分一杯羹。却没想到在他眼里如日中天的生意,在桑榆眼中早已宣判了死刑。 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很多之后,桑榆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又道:“总之呢,串串初期确实是能挣钱的,而且数目不小。” “等热度过去,效仿者的摊位多了以后,也能稳定地挣到一笔钱。不比最初,但也足以支付你娘的药费。” 这话算是直戳刘茂内心最基本的需求,他做打手挣黑钱,为的不就是老娘的医药费吗? 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可以让他自此金盆洗手,踏踏实实地靠自己双手挣钱,来路干净,他要答应吗? 桑榆接下来没继续多说什么,她要给刘茂一定的时间去思考。 等刘茂终于想好,张嘴欲言的时候,她抢在前面说:“当然了,这事你也可以不答应,继续按咱们先前说好的一样,给你分三成利。” 一招以退为进,让本就想选择答应的刘茂瞬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蹭的一下激动地站起身。 “我答应!” “诶,答应就答应,坐下咱们再继续聊聊。”桑榆笑眯眯地示意他坐下,现在的局面尽在她掌控之中。 她接下来没急着去教刘茂串串的底料配方,反而给他说起了经商之道。 刘茂在道上也混了不少年,岭南城在道上混的那些人,大大小小都该认识。 由他来摆摊,起码地痞流氓这一块,就不用担心有人敢去招惹。 而且他跟桑榆这边的家庭小作坊模式还不一样,她们的买菜、卤制、售卖过程必须得在岭南城和清溪村来回跑上好几趟,天然就有生产力的限制存在。 毕竟菜买得再多,也得背到岭南城中才行,不比在城里直接买菜就地做好出摊来得方便。 如果刘茂来做串串生意,他完全可以将每日的产量由原先的区区几百上千串瞬间翻倍甚至更多。 怕他手里的钱不够,桑榆还主动提出可以借一部分钱给他,她们家这段时间还真挣了不少。 刘茂越听就越兴奋,越听越上头,感觉发财暴富就在眼前,恨不得现在就去摆摊做串串。 “你若是有信得过的人,最开始的时候,请上两三人帮忙,不然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桑榆给出自己最后一个中肯的建议。 其实像串串这种小吃摊,完全可以在最开始的时候,多雇人尽快铺开抢占市场,也能挣到更多的钱。 但这个法子桑榆连提出来的想法都没有,不是没有可行性,而是人多眼杂。 一堆猴子关在一起都能闹出事来,更何况是不知深浅的人。 要是真让刘茂用这法子,别到时候没抢占到市场,人家把配方偷学走转头拿着他的材料和配方开串串店就好笑了。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午间饭点,听说不少穷苦人家一日只吃两餐,早晚各一顿,午间就吃点干饼垫吧一下。 桑家却是必须每日三顿饭的,用桑榆的话来说,哪有厨子家还有人饿肚子的。 于是家里穷的时候,煮点蒲菜汤凑合;家里有钱之后,就顿顿大米饭配菜。 偶尔没胃口想喝点稀粥,桑榆都得炒两个菜就着吃。 就这种情况下,一家人原本瘦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圆润起来,连桑兴皓那张小脸上的婴儿肥都鼓了起来。 家里来客,那午餐当然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桑榆亲自下厨,切了晾干的香肠放进饭里一起煮。 香肠中的脂肪被蒸出油水,浸润在颗粒饱满的米饭上,让每一粒米饭看起来都像在发光,晶莹玉润。 配上一道咸鱼豆腐汤、韭菜炒鸡蛋、清炒菘菜、凉拌菜,以及一大盘猪肉烧千张结,简简单单四菜一汤。 这些年来为了省钱,要么只吃个粗面饼果腹要么不吃午餐的刘茂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指望着两眼放光就差没直接流口水的桑永景去招待肯定是不行了,桑榆只能代替他行使主人家的职责。 “你是客人,你先动筷,尝尝我手艺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欠你一份人情 刘茂听话地动筷,却夹了一筷千张结。 他本以为这种豆制品原本就是不管怎么做都带有一股子豆腥味,却没想到刚一咀嚼就察觉不对。 表层包裹着浓稠的酱汁的千张结在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后,充分吸收了汤汁。 咬开时内里的肉汁迸发,柔韧耐嚼还带着股豆香,咸鲜中带微甜。 千张结本身的豆香调和了猪肉的油腻,而猪肉的荤鲜又渗透到千张结中,形成一种荤素互补的感觉。 简单缩略成两个字的话,那就是——好吃!比猪肉都好吃,而且还没有猪肉的那股子怪味。 本来还想听他来上一段点评的桑榆,见他埋头苦吃,只能无奈苦笑。 身为厨子做菜太好吃难道是一种过错吗?想听人夸几句都听不到。 刘茂本身就不爱说话,此时碰上好吃的饭菜那更是一句话不说,全桌人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不停地夹菜、刨饭、添饭。 想着刘茂一人可能要吃两碗饭,桑榆煮饭时特意比平时多煮了三碗。结果依旧是被吃得一干二净,连锅底烤焦的锅巴都没被放过。 桑榆以前还想着有空可以养条狗看家护院,养起来也不费劲,每天喂点剩菜剩饭就行。 结果一顿顿饭吃下来,见自己做多少一家人吃多少,她终于意识到养狗吃剩饭好像不太可行。 真要养了还得专门给狗做一锅,不然得天天饿肚子。 喝完最后一碗填缝的汤后,刘茂终于再也吃不下喝不下一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他顿时脸色一红,捂着嘴巴试图掩饰一二。 太久没吃这么饱过,一下给他吃撑到了。 饭后,桑榆本想带着刘茂去街边散步消食,顺便继续之前还没聊完的话题。 却被桑兴嘉给劝住,她一个小姑娘跟一个不知来历的外人并肩走在一起容易被人误会。 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刘茂继续坐在凉亭中闲聊。 “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我说的那法子有用吗?”桑榆觉得刚上来就直接说正事未免太过严肃,便找了个话题。 “有用!大夫说这方子很巧妙。” 如果说刘茂今日主动托人去给桑榆带话,其中有一小半是为了报答对方饶自己一命的恩情,那另一大半绝对是因为她给的方子对他老娘起了作用。 原先他老娘病得几乎起不了身,刘茂在给她挣钱买药的同时,还得经常回去照顾她。 哪怕请同住一条街的邻居嫂嫂帮忙照看,他也放不下心。 自打从桑榆那边得到食补的方子,又跟大夫确认过的确有效后,他便按少量多次给老娘进食。 渐渐的还真起了效,原本夜间睡不安稳总是出汗、惊醒的老娘,居然渐渐能睡上一整个囫囵觉。 现在都有力气下床走走,连带着精气神都比以前要好得多,不再是那种随时要撒手人寰的状态。 “这事还得多谢你,”刘茂顿了顿,“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若是有事……” 话还没说完,桑榆便笑嘻嘻地接上:“那就现在报了这份人情吧,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有个一面之缘的奴隶女孩,手里有钱之后,她曾悄悄地去那处坊市里找过。 可惜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被卖掉了还是…… “奴隶?怕是不太好找。” 这年头奴隶交易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手段,何况奴隶没有人权,生杀予夺尽在其主人的一念之间。 若是还被关着没卖出去还好办些,能直接买下。 可眼下被卖出去,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在哪个大富人家的后院,总不能一家家的找过去。 刘茂微微沉吟片刻后,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你是在哪个坊市见到的她?卖奴隶的人长什么模样?” 奴隶不好找,但卖奴隶的人好找,找到那人然后仔细询问一番,自然能找到购买者。 “永和坊丁区,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牙子。”那人的模样桑榆印象深刻。 “行,这事我应下了,活着肯定给你带回来。” 刘茂虽然不知道那个奴隶跟桑榆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过往,但既然她让他还人情,他就一定会办妥。 下午的时候,桑榆带着刘茂手把手教他做了回串串。 怕他记不住步骤还想问要不要用纸笔记下来,却只得到对方“我不识字”地回答,场面一时间异常尴尬。 好在她脑子转得快及时换了个话题。 “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等明日我们照常出摊,你跟着我一起去卖。等收摊后我陪你去买菜,再看着你做一次。” 又不是一杆子买卖,以后大家常来常往的,当然得保证把他给彻底教会。 “好。” 约定好时间地点后,刘茂终于赶在做晚饭前离开。 今日出来的时间太久,他实在不放心老娘,不然他定然要吃完晚饭再走,桑榆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 次日,桑榆领着桑家父子二人准时到达昨日约定好的位置,刘茂早就等候在旁。 四人没有再去先前摆摊的安心坊,而是换了处大小差不多的坊市。 虽然昨日王承平他们跟踪她们出城而后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但难免会有人注意到这事。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以后还是别再去那处坊市,正好也能让刘茂熟悉如何从一片陌生环境中开拓市场。 桑榆一如既往地大方吆喝起来,以十文三串为卖点很快便有人上前尝试。 这次她还多加了一个优惠条件——若是站在摊位旁吃完,可以额外赠送一串魔芋。 既然串串的手艺打算交出去,那自然就要准备新的东西。 而且嘴上说着相信刘茂,实际上桑榆也得留上一手,这魔芋的制作法子她可没教。 魔芋保存的时间长,她只要定时给刘茂送上一批就能保证他不断货。 她还能从魔芋的供应量上大致推断出对方的总体销售额,不用怕对方做假账,一举两得。 对此刘茂完全没有意见,能得到串串的底料配方和制作方法他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是串串众多食材中的一个品类的制作方法不知道而已,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将军荔枝 今日依旧是按往常在安心坊售卖时准备的那么多食材量。 在一处新的坊市虽然售卖的速度没有那边那么快,但还是在三个时辰内售空。 刘茂昨日是亲自穿的串,也知道面前两桶的签数,此时售卖一空后,他粗略一算,便不由得瞪大双目。 数字比他之前猜想的还要多上不少,从明日起自己就要占据其中的七成利润…… 想到这,饶是一直冷静的刘茂都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别那么激动,也就是初期,最多一个月不到,销售量就会只剩现有的五分之一。” 桑榆倒是十分冷静,招呼着几人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去买菜,然后去刘茂家里。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刘大哥,你跟伯母说了我们要过去的事吗?别惊吓到她。” “说了,家母知道我要做买卖之后很开心,一直念叨着要亲自谢谢你。” 刘茂昨晚回去就把这事给自己老母说了一遍,自然也掩去了杀人的事,只说自己与桑家有缘,打算一起合伙做买卖。 对此,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整日无所事事不安分的刘母当然是欣然同意。 得知对方次日上门,更是今早就开始忙着打扫家中,任刘茂如何劝说都不愿去休息。 真论起来,桑榆一家三口来到岭南之后,还是头一次去别人家做客,自是少不了要买点东西拎过去。 虽然刘茂少言寡语、杀人时干脆利落,但经过昨日一下午的相处,桑家父子意识到他并不是他们印象中那种无恶不作的凶徒,如今也敢主动跟他搭腔说话。 “茂哥,伯母喜欢吃些什么?要不要再买些糕点什么的一并带过去?” 桑兴嘉倒不是情商低到直接当面让对方说想要些什么,只是听闻刘茂母亲身体不好,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忌口。 刘茂微微摇头:“不用多破费,家里都有。” 说到底,桑家三人去他家不是有事相求,反倒是自己有求于人,需要他们上门,哪还能让他们破费。 “我记得那边有处小摊卖的蜜饯不错,买一些带上吧。”桑榆仔细想了想,给出一个合适的建议。 蜜饯这种东西能够放得住,可以长时间保存。 对于刘茂母亲这种常年喝药的人,还能改一改口中的苦涩味道,最是合适不过。 蜜饯不算是什么值钱东西,刘茂没再推辞。 一行人买好明日刘茂出摊要用的蔬菜、肉类和一些小礼物之后,才跟着他回家。 刘茂的家也在西城,具体位置应该在岭南城的西北角,是一户带着小院的平房。 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家门前的刘茂轻轻敲了几下门,对着里面喊道:“娘!王婶!我回来了!”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门栓被卸下的木头摩擦声,而后两片木门才被拉开。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刘茂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拍着胸口埋怨道:“小茂你也真是的,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差点没把婶子给吓死。” “我娘……”刘茂想问自己娘亲难道没把这事告诉她吗。 转念一想自己还是直接道歉最省事,“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记得。” “既然你回来那我就先回去做饭了,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天天嚷嚷着饿……” 王婶显然没打算跟他多计较这件事,见他回来就打算离开。 “行,下午王婶您就在家里休息吧,我在家。” 等那位王婶离开以后,桑榆才开口问:“平日里都是她来照顾你娘?” “是,王婶人不坏,就是爱占些小便宜。之前我出去挣钱,多亏她来帮忙照顾我娘。” 自从回到家之后,刘茂的话好像也不自觉地变多了一些。 对于王婶此人,他一直是十分感激的,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老娘又病弱只能在榻上将养。 在家照顾老娘就没钱给老娘治病,出去挣钱就没法照顾老娘。 他起初没去老老实实地做工干活,何尝没有这层因素在里面。 多亏王婶愿意帮忙搭把手,他才能坚持到现在。 “别在门口说话了,快快请进。”刘茂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客人还都在门口站着。 院子不算多,正中位置种了棵荔枝树,大约四五米高,树枝枝丫一看就是专门修剪过,方便攀爬到树冠摘果。 不过现在不是结果期,树冠上只剩下翠绿的叶片。 一瞧见这棵荔枝树,桑榆就有点走不动道了,“这是什么品种的荔枝树?” “将军荔枝。” 听她问起这棵荔枝树,刘茂目光落在树梢上:“据传是南汉大将栽种,果肩耸起如同将军盔甲,是我爹亲手所植。” 对刘茂和他爹而言,这棵荔枝树的精神象征远超其本身价值,在他爹死后更是他的一份精神寄托。 “可惜你们来得有些迟,早上一两个月还能赶上吃荔枝。” “不迟不迟,等明年夏日我们再来品鉴,只希望到时候刘大哥别嫌我们叨扰。” 作为一名荔枝狂热爱好者,曾品尝过数种荔枝的桑榆,来到岭南最期待的一件事就是吃荔枝。 后世有许多荔枝品种都随着时代发展和种种意外因素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虽然其中很多味道没有后世经过科学挑选与嫁接制作出来的口感味道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味道极佳。 只可惜她们来的时间早已过了荔枝的挂果期,坊市内只有荔枝煎也就是荔枝蜜饯。 在之前居住地前的山林之中,桑榆也发现过不少棵不知品种的荔枝树,就等着明年挂果后一一品尝呢。 “那自然好,欢迎之至。” 跟桑榆聊了一会儿之后,刘茂忽然感觉情况有点不对,他老娘呢? 刚刚进门之前他明明出声喊过,又知道今日有客人上门,他娘定然不会避而不见,那就只能是…… 坏了!刘茂心里暗道不好,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桑榆见刘茂面色瞬间巨变,也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出事了。 第一百八十章 这不是病重! 桑榆正想直接跟上去,毕竟她多少懂一点急救知识,万一真出了些什么意外还能帮帮忙。 脚刚迈出一步,却又顿住,她隐隐闻到了柴火燃烧的味道以及淡淡的鱼腥味。 厨房里有人! 和刘茂的交谈中,她早就得知他家中仅有一位老母尚在。那厨房中的人不用多想,只可能是他娘。 “刘大哥,人在厨房里!”她赶忙喊住那边已经快步奔到屋门处的刘茂。 正想推开门进去的刘茂迟疑了一秒,而后便是一咬牙,转身冲向侧边的厨房。 桑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因为他只要冲进去就能知道她有没有说谎,所以她说的是实话。 果不其然,当刘茂掀开挂在厨房门口挡风的帘子后,一眼便瞧见地上躺着一人,正是他的老娘。 刘氏此时侧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青紫,两只手还虚握在脖颈旁,俨然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将死状态。 见状刘茂当即就要将其抱起去寻大夫救命,他刚扶起刘氏,就被跟进来的桑榆厉声喝住:“别动她!” “我娘病重,得去找大夫。”刘茂的动作又是一僵,解释一句后,又继续先前未完成的动作,另一只手去够她的膝窝。 “这不是病重!”桑榆一把按住他的手,目光凝重地看着刘氏。 而后她伸手掀开刘氏的眼皮,见内里的眼珠还在乱转,心中紧张之情稍稍散去一些,人还有意识就好。 她直接问:“您是不是被卡住了?是的话就往左边看。” 刘氏掀开眼皮下的那只慌乱无措乱转着的眼睛,闻听此言瞬间望向左边。 桑榆一下了然,果然她猜得没错,刘氏不是突发急症而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气管,异物窒息。 本来还忧心忡忡的刘茂见自己母亲还有意识,且能随着桑榆的问话做些轻微的动作。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期待,难不成她能救自己娘? 桑榆指挥着刘茂跟她一起将刘氏扶起,而后替换身位自己站在刘氏身后。 双手环抱其腰部,一手握拳,拇指侧放在肚脐上方,另一只手抓住拳头,快速向内上方挤压。 这个看起来跟摔跤一样的姿势,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姆立克急救法,能够抢救异物进入气道、发生呼吸道梗阻的人。 通过增加腹部压力,把肺部空气快速推出,从而把堵住的异物冲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就在刘茂想喊停,带着自己老娘去看大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轻咳。 “咳……” 一块球型物体从刘氏咽喉中咳出,带着湿漉漉的口水落在地上。 喉头传来的不适感让刘氏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 随着被堵塞的气管重新恢复通畅,她终于能够大口呼吸,发紫发青的嘴唇也渐渐恢复几分血色。 “娘,你没事吧?刚刚这是怎么了?” 刘茂仍旧有些愣神,刚刚他娘还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完全不知道自家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喘过气来的刘氏努力平稳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刘茂的手。 “娘没事,刚喝完药想着含个荔枝煎改改口,结果忽然听见你的声音,一激动不小心就整个吞下去卡在嗓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生病的缘故,刘氏明明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却已是一头花白的头发。 说话时语调平缓,语速比寻常人慢些,一句话说完还得歇上会儿才能继续说。 桑榆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时间卡得太凑巧了,当时刘氏应该刚刚取出荔枝煎塞进嘴里没多久,就听见刘茂声音。 她激动地起身想要去门口迎接客人,却不小心把整个荔枝煎给吞了下去。 好在发现及时,再加上新鲜荔枝做成荔枝煎后,整体要小上一圈,这才能如此顺利地将人急救回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刘氏没有失去意识,不然桑榆怕是不敢轻易动手去割开她的气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刘茂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终于能将自己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给落回原处。 刘氏看向一旁的桑榆:“多亏这位小娘子出手相救,你便是茂儿的朋友?” “小女子桑榆向伯母道万福。” 头一次见面,对方又是长辈,桑榆右手压左手贴腰侧,微屈膝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 “哎呦,快快请起,老身要谢小娘子的救命之恩才是。” 一番客套之后,刘氏忽然惊呼一声:“坏了!我的鱼汤!” 她连忙去看锅中,原本还有大半锅的奶白鱼汤,此时赫然只剩个浅底,盛出来约莫也就只有一碗的量。 这个量自家吃还行,但要是想用来招待客人,显然是不够的,给刘氏急得直跺脚。 “哎哟,我熬了好久的鱼汤,想着让你们尝尝,怎么就……”说着说着她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倒不是因为心疼那些鱼汤,而是觉得自己果然没用,连最基本的饭食都做不来,活在世上只会是儿子的累赘。 大概久病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想法,觉得自己活在世上不仅不能给家里帮忙,还要花钱续命。 有些想不开的,甚至会直接吊死,省得拖累家人。 这段时间刘氏的身体情况逐渐好转,她本以为自己身体终于快要大好。 能干些细碎的零散活计挣些钱贴补家用,也能让早出晚归的儿子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 却没想到自己还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个废人。 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上头,她竟是看着这锅鱼汤落下两行清泪来。 一旁的刘茂见自家老娘望着鱼汤无语泪流,有心想要劝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桑榆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没能看懂,茫然地望着她。 桑榆:……这些男人没一个有情商有眼力见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饭馆索唤 她心中叹息一声,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背:“伯母,这鱼是城里的河鲜吗?我还未曾见过这种鱼呢。” 桑榆岔开话题的手段生硬直接,但已经够用。 她的出声让刘氏想起眼下还有客人在,不好意思再继续伤怀,伸手擦去泪水。 “是,今早我请小茂他王婶特意去买的,这鱼不是天天有卖,也是赶巧买着几条。” 城里的河贯穿南北,但河里的鱼可不是谁想捞就能捞的。 那都得紧着城中贵人们吃,偶尔有多出来的几网,这才会售卖给普通百姓。 饶是如此,价格也是极为高昂,一般人家寻常时日根本舍不得吃,只有稍微富裕些的人家才舍得花钱去买。 由此可见刘氏对于刘茂头一次带回来的朋友,有多看重。 “那我们今日可是有口福了,伯母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爹跟我大哥,他们在院子里呢。” 见她情绪不再低落,桑榆趁热打铁,借着守在院子里的桑家父子吸引刘氏的注意力。 得先把她给哄出去,至于吃什么、能不能吃好,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请人进屋坐坐,茂儿快同我去见礼。” 没想到还有二位客人被晾在院子里,刘氏连忙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物。 若是按京城那边的规矩,外男和家中女眷绝不能同居一室。 但地处偏僻,再加上双方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也就不讲究那些规矩。 一开始桑榆还怕桑永景不会说话,没想到他绝口不提刘氏的病情,聊当地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家中子嗣,倒也能聊得来。 刘茂的手艺不比桑榆,做的饭菜不说多难吃,但也绝谈不上好吃,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做饭。 提前叫好了一家价格不贵、口味不错的饭馆索唤,也就是后世的外卖。 临近饭点的时候,大门被人敲响:“刘公子,刘公子在家吗?您预定的饭食到了。” 门栓自打刘茂回家以后就没再放上去,此时大门只虚掩着,他去打开门领着送饭食的饭馆小厮进来。 那小厮从手中提着的足有五层的红木食盒中将温热的饭菜一一取出在桌上放好,又取出几个小碟,往内倒入盐、糖、茱萸粉等几味常见调料,最后取出五份餐具码放整齐。 一切布置妥当后,他便是一鞠躬,拎着他那已经空荡荡的五层食盒出门去了。 围观完全程后,饶是见惯后世外卖服务的桑榆也忍不住咋舌。 多好的服务意识,连顾客口味咸淡都想到了,专门预备了调料,就是不知道这一份索唤得花多少钱。 “既然饭菜到了,咱们就先吃饭,边吃边聊。” 刘氏对于这份送上门的索唤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这事昨日刘茂就提前跟她商量过,她也赞同。 这些饭食和她专门准备一锅鱼汤并不矛盾,都是心意。 那份鱼汤最终还是被端上了锅,毕竟只是汤少了些,不是做坏了。 这家饭馆的饭菜以往刘茂也吃过,他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遇上年节还是会买些大菜回来。 一是给老娘补补身子,二是……祭祀先辈。 以往吃这些饭菜时,都觉得美味,可今日刘茂刚夹了一块红烧肉,咬下一口后便忍不住微微蹙眉。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这肉特别难吃。 其实不仅仅是他,这一桌上,除了刘氏和面不改色的桑榆之外,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抹藏不掉的愁容。 尤其是桑家父子,吃惯桑榆的手艺之后,再让他们去吃这些带着腥臊味的猪肉,实在是强人所难。 要不是碍于这些饭食是刘茂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估计他们早就放下筷子直接走人了。 桑榆倒是比他们淡定许多,知道这些猪肉里的腥臊味去不掉,她连去夹一块尝试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只一个劲地吃素菜。 还真别说,这家饭馆的手艺还挺不错,时鲜配上海鲜干货,鲜上加鲜的同时又不会让人觉得腻。 果然能在城里开饭馆的,怎么能没有几道镇场子的拿手菜,不能小觑任何人。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刘氏有些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跟刘茂结识的。 桑永景和桑兴嘉对视一眼,皆是尴尬一笑,谁也不敢搭腔。 好在桑榆及时将话给接上:“之前我摆摊被坏人盯上,多亏刘大哥出手相救,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 “哦,原来还有这份渊源在里面,我们家茂儿就是热心肠,跟他爹一样。” 刘氏丝毫不怀疑她的说辞,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她家男人还在时候的往事。 眼看好好一场饭局就要变成她的亡夫悼念大会,刘茂及时出声打断:“娘,多吃点菜,等会儿还有事要忙。” 一顿饭磨磨蹭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吃完后还剩下不少剩菜。 哪怕面前摆着数十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刘氏也没能吃得下太多。 饭后她的精神就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好,但还想强撑着招待这些客人。 熟悉她知道她这是累了想休息,刘茂同桑榆打了声招呼,便强押着她回房休息。 大堂中一下只剩下桑家三口人,桑永景长舒一口气,看着桌子上的剩菜又拍了拍自己吃了个半饱的肚子。 “这段时间一直吃榆儿做的饭菜,把嘴巴养刁了,连饭馆的菜都不大能吃下去,可惜这一桌好菜啊。” 桑榆倒是吃得饱饱的,她不是那种喜欢一味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人,人家的素菜确实可圈可点。 “没这么夸张,素菜炒得还是很不错的。” “要我说,小妹就该开一家饭馆,定然会是这岭南城中生意最火爆的一家。” 桑兴嘉这话一点都没有吹捧的意思,他是发自心底地觉得,桑榆的手艺完全能做到这点。 再怎么谦虚清醒的人,也扛不住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接连不断的夸奖。 桑榆摆摆手:“行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晚上回去之前买点好菜,给你们做一桌就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不想穿裙子 下午的时候,桑家三人帮着刘茂将买回来的食材切开、清洗、穿成串,桑榆又在旁边看着他亲手做了份红油汤底。 确认他的操作没有不对的地方,只是有些小细节有疏漏之后,桑榆满意地点头。 “记性不错嘛刘大哥,昨日给你说的要点你做得都很好,就是还要再注意一些细节,就比如……” 她一边说刘茂在一边记,认真地将她点出的错误全都记下。 等说完这些之后,看着厨房中一大堆的串串,桑榆又给他提了个建议:“这些串串穿起来有些麻烦,我看你跟那位王婶的关系还不错,可以让她再叫上一两个人在白天帮你穿。” 穿串看起来是件极为简单的重复性工作,就是不断地把切好的蔬菜、肉类穿到竹签之上。 但实际操作起来,就会发现,这个简单的工作其实还挺耗时间的。 有人帮忙还好些,要是没人帮忙的话,一个人自己穿完后,站起身腰都立不起来。 “或者让伯母也帮忙。”忽然想起刘氏,桑榆又补充一句。 “我娘?她身子不好。”刘茂当即就想拒绝。 桑榆拉着他往门口位置走了几步,免得卧房中的刘氏不小心听见。 觉得距离足够之后,她才继续说:“有时候,久病的人反而需要一定的工作,她们想让自己有价值。” “你觉得你娘身体有病,什么都不让她做,把她当成个泥娃娃,她却会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你,长此以往可能会出大事。” 她没把话说得太透,但刘茂听完之后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多找几个人,让她负责看管?在不劳累的情况下适当穿一点串?”他问。 桑榆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小伙子还是很聪明的嘛,一点就通。 等那些串都被浸入汤汁中,在刘家最凉快的地方安放好后,桑榆一行人才起身告辞。 帮着刘茂出了两天摊后,见他招呼顾客、吆喝叫卖渐渐步上正轨后,桑榆打算彻底放手,将这件事完全交给对方自己来办。 对此刘茂特别爽快地答应下来,之前桑榆就说过不会一直帮忙。 他对这事有心理准备,甚至早早就想好了如果她离开之后,要找谁来帮忙。 “行了,反正你知道我住哪,遇见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 桑榆挎上自己的小篮子,打算去坊市里逛逛。 将串串的事交出去之后,她顿时感觉浑身轻松。 之前每日挣钱如流水确实很爽,但每日都得忙着做准备工作,连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花钱的机会。 现在倒是可以大胆地花钱。 可桑榆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居然觉得没有任何想买的东西。 过冬的衣物、棉被,她倒是想买成品,可拗不过家里两位会做针线活的长辈。 用谢秋槿的原话来说就是:“你娘会做,花什么冤枉钱买成品。” 曾经那位非顶尖绣娘亲手缝制的锦缎衣物不穿的贵妇人,如今却是连成衣都舍不得买,宁可自己买布回去做。 蔬菜、肉类,家里也不缺,偶尔买点回去改善伙食就行。 一时间桑榆感觉自己要不再回去想想,搞点别的小吃出来? 实在感觉自己无处可去,她挎着自己的小篮子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直到走进家中,脸上都还带着几分迷茫。 瞧见她回来,谢秋槿连忙招手示意她过去,桑榆听话的走上前却不知道叫自己有什么事。 “快来试试这身衣服合不合身,要是有哪里尺寸不对,娘马上给你改。” 谢秋槿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身浅红色的裙装,正是之前买被褥布料那回剩下的部分。 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缝制被褥、往被褥里填充芦花,倒是没能腾出手来制衣,现在闲下来立马就把一整套裙装给赶制出来。 “……娘,我不想穿裙子,你给我改改嘛~”桑榆拉着谢秋槿的手软声撒着娇。 裙装看起来好看,实际上一点也不实用,要是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穿着还行。 但桑榆可没一天能闲得住,不是要进城就是要进山,经常还要干活做饭。 穿裙子蹲下都得注意着裙边不能落在地上,实在是麻烦。 “不穿裙子,你要穿什么?”谢秋槿哪能抗住她的撒娇,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裤子!” 桑榆将阔腿裤的版型简单描述了一遍,谢秋槿微微点头:“听起来不难,我试试给你改改。” 若是以往还在京城,她定然不会随便答应桑榆不穿裙装穿裤子的要求。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哪有不穿裙装的,若是被外人知晓,以后还怎么嫁人。 但经过流放这一遭之后,她也明白自己女儿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既然她想要,那就随她吧。 桑榆刚想坐下来休息会儿,屁股还没挨上板凳,那边院门口就跑进来个小人。 腮帮子鼓起,嘴巴噘得老高,一看就是生气了。 桑兴皓看见她就跟看见靠山一样,迈着两只小短腿直直钻进她怀里,也不说话,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流眼泪。 本来还想笑话他气性大的桑榆见状顿时收起笑,正色问道:“跟阿姐说说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小孩子之间吵架、打闹都很正常,之前桑榆就说过,只要不是见血或者单方面的被殴打,桑家人都不允许出手干预桑兴皓的交友情况。 自打她给桑兴皓带回糖果和蜜饯后,他凭借那些东西迅速地跟小朋友们拉近关系。 每日吃完早饭就要出门去玩,等到晚上敲锣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跟着村里的一帮小孩挖地里的草根、捡林子间的干果、拿些树叶泥巴玩过家家,玩得好不快乐。 不过像现在这样,回来一句话不说只哭的,倒是头一回见。 桑榆这话一出,原本还无声流泪的桑兴皓就像被触碰到什么开关一样,“呜哇”一声嚎哭起来。 惊得原本不甚在意,以为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闹剧的谢秋槿和施老太太都望过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胆小鬼与勇气 “他、他们说,我,我是,胆小鬼,以后,不和我,一起玩了……” 或许是哭出来宣泄了些许心中压抑着的悲伤,桑兴皓在一阵大声嚎哭之后,终于抽搭着说出事情原委。 清溪村的小孩子数量着实不少,多数都是和桑兴皓年岁差不多大小的,也有不少年纪稍小一些的孩子跟着大孩子们一起玩。 至于更大一些的孩子,那怕是只能去峡谷外的集市上找。 八九岁大的小孩子,在这个时代的成人眼中就算是半个大人,能够帮家里干活。 给家里大人做饭、洗衣、挑水,偶尔再去山林边缘挖些野菜回来,哪有时间让他们出去玩。 再加上家家户户都舍不得给孩子买太多甜食,自带蜜饯、糖果加入他们的桑兴皓,几乎瞬间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热切欢迎。 而从未在山野生活过、不知道眼前这些看似无趣的树叶山石其中都有乐趣的桑兴皓,自然是迅速沉迷于其中。 两方你情我愿,每日玩耍好不快乐,渐渐便隐隐形成以桑兴皓为首的局面。 队伍中原本的孩子王、话事人顿时感觉不乐意了,非要跟桑兴皓一决高下,看谁能一口气跳过清溪,要是跳不过去就滚蛋。 被桑榆千叮咛万嘱咐的桑兴皓肯定是直接拒绝,要求换一个比试方法。 却被对方误以为他怕水,嘲笑他是胆小鬼,连带着其他小孩子也觉得他太过胆小,嚷着以后不再跟他一起玩。 “皓儿,这事你做得很对,不是你的错。”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桑榆伸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先肯定了他的行为。 “那,那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桑兴皓哭的时间太长,说起话来都忍不住抽搭,讲得断断续续的。 好在桑榆明白他的意思,一边拍着他的背帮忙顺气,一边开口给他解释:“人的勇气和能力,不是能不能跃过一条小溪就能看出来的。” “如果是不得不跃过小溪的情况下,还敢冒险过去,那才是勇气。只是想通过跃过小溪而表现自己的勇气,不仅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不尊重,还太过天真。” 她说的话,有点超出桑兴皓的理解能力,他茫然地睁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望着她,而后微微摇头。 “阿姐,我听不懂。” “嗯,那就换个皓儿能听明白的例子。” 桑榆沉吟片刻后,举了个浅显的例子:“如果阿姐受伤,晕倒在小溪对岸,皓儿手里有能治伤的药,那皓儿会怎么办?” “过去给阿姐送药。”桑兴皓这下听懂了,回答得十分果断。 “那要是把小溪换成湍急的大河呢,稍不留神就会被河水冲走,皓儿也还会去吗?” 这次桑兴皓迟疑了片刻,在脑海中想象她描述的这个场景。 身前是一条湍急的大河,河对岸的阿姐受伤昏迷,伤口还在流血,而他手里拿着药。 “也会去!”哪怕他被河水冲走,也要把药丢给阿姐。 “皓儿,这才是真正的勇敢。”桑榆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桑兴皓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按阿姐说的意思,跳过清溪也不能证明勇敢,那他没跳过去也不能说明他是胆小鬼。 不过…… “可他们说以后不跟我一起玩了。”想到这他嘴巴一瘪又想哭,但最终还是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来。 桑榆正想安慰他几句,小孩子忘性大,今天说完的事过几日就记不得了,到时候他再拿些糖果蜜饯过去,就又能跟着一起玩。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叫喊声。 她侧耳听了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外面人喊的不是别的,正是——“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她正想将桑兴皓先放下,出去看看能不能帮帮忙,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连忙追问:“你们在哪比得跳远?” 桑榆牵着桑兴皓的手,两人一起快步走出院门。 沿着清溪顺流而下没走多远,就在一处水面较为狭窄的区域看见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阿姐,就是那边!”桑兴皓小手一指人群的方向。 桑榆心中暗道果然,在清溪村住了这么久,平日里从未听闻有人落水,怎今日桑兴皓跟人比完跳远就碰巧有人落水。 溪水看似狭窄,轻轻一跃就能跳到对岸,但在水流不断冲刷下,溪边的鹅卵石、鹅卵石上的青苔都容易让人站立不稳滑入水中。 人群外围一帮孩子被隔绝在外,面上皆是茫然无措,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是惊吓过度还没回过神来。 “皓儿,你就在这边待着,阿姐进去看看。” 人太多,要是带桑兴皓进去,桑榆怕他被拥挤的人群不小心挤倒或落入溪水中,放在外面也能安心些。 “嗯,阿姐你去吧,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桑兴皓听话地点头。 桑榆这才放心地往里走,穿过围拢着的人群,又顺流往下走了一段,这才看见此时溪水中更下游段,已经有人手拉手组成了人墙。 一道身影漂浮在溪水之中,随着溪流飘荡,似乎已经没了生息。 随着身影飘到人墙前,一双双手接替抬举,将人给抬到岸上。 那是个看起来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长得挺壮,此时肚子高高鼓起,一看就喝了不少水进去。 桑榆本想看看他们如何施救,却见孩子在被救上来之后,有人将手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气息,而后摇头叹气。 其他人便也纷纷叹气,不再做别的动作。 紧接着一阵哭声瞬时响起,一个年轻妇人扑倒在孩子身上,应该是孩子的母亲。 ……这就放弃了?不再抢救一下? 眼看他们拉开妇人,打算把小孩抬走,桑榆连忙快步上前:“先别动他,还有救!” 那位年轻妇人听见这话,顿时精神一震,对着她“啪嗒”一下直接跪倒在地。 哭着恳求道:“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宝儿,我给您磕头,求求您。” 她也不管桑榆有多年轻,不管她究竟有没有本事救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尝试。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工呼吸 “先别哭了,过来按我的吩咐做。” 人工呼吸桑榆可不敢自己做,这年头的男女大防还是很重。 大庭广众之下她要是嘴对嘴给这个她眼里的小孩子做人工呼吸,以后怕是不得不嫁给他。 她可不想为了救人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年轻妇人啜泣着靠过来,按照她的指示半跪在孩子头部旁。 “你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嘴里吹气,我说停再停。”桑榆简单清理了一下小男孩的口腔,而后便蹲在另一边准备做胸外按压。 “吹气?”妇人不解地看向她。 “你还想不想救他?”桑榆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将她心里纷杂的疑惑与不解全都暂时按下。 捏鼻包嘴吹气几次之后,小男孩的胸廓逐渐隆起,桑榆双手叠扣,在对方两乳连线中点的位置垂直下压。 她按的速度很快,胸外按压的频率得做到一百到一百二十次每分,每次按压的力道都足够用力。 以三十次按压加两次人工呼吸的频率不断循环,如此反复大约五循环后,小男孩终于动了一下,咳出一口水来。 “有用!真的有用!”妇人大喜过望,恨不得当场跪下给桑榆磕头道谢。 “别急着激动,继续。”桑榆瞥了眼男孩鼓胀的腹部,知道他应该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又做了十多个将近二十个循环后,小男孩咳出更多的水,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对上自己亲娘担忧的面庞,他哑着嗓子虚弱地问:“娘,我在哪?” 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跃过清溪,落地时不慎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落入溪水中。 脑袋不小心撞上一块大石头,而后便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你个混账东西,说了多少次不许去水边玩,你还非要去,现在可好,呜呜呜……” 妇人先是一通怒骂,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却和先前以为自己丧子时的痛哭不同,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的,好似疯癫了一般。 在旁围观的众人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场注定无用的尝试,却没想到人还真被救了回来,顿时对桑榆纷纷侧目。 趁着两母子抱头痛哭暂时注意不到自己,成功救完人的桑榆在其他人的注视中悄悄逃离现场,叫上那边的桑兴皓一并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桑兴皓牵着桑榆的手,忽然问:“阿姐,是宝儿出事了吗?” “你从小伙伴那边听说的?” 桑榆丝毫不觉得奇怪,她刚刚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桑兴皓跟一帮小孩子围在一起小声说着些什么。 “嗯……他们说宝儿掉进水里死掉了。” 哪怕自己是被对方驱逐出的队伍,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桑兴皓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皓儿知道什么是死掉吗?” “知道,祖父死掉的时候,躺在木头盒子里,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桑兴皓大概两岁多的时候,祖父去世,却没想到他还能记得那时候的事。 桑榆轻声问他:“那皓儿希望宝儿死掉吗?” 桑兴皓想了想,摇摇头:“不想。”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上一秒可能互相仇视,但下一秒又会和好如初。 “宝儿没事,皓儿以后还能见到他,以后你们再一起玩。” 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桑兴皓闻言有些惊喜:“那太好了!” 桑榆想做好事不留名,但这种救命之恩又是在全是熟人的村子里,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她的身份。 没到晚饭点的时候,年轻妇人就带着脑袋上围了一圈麻布的宝儿登门道谢。 “桑家小娘子,多亏有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家宝儿可就……” 年轻妇人名为张萍春,在生宝儿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好在老天保佑让她们母子侥幸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她的身体就不大好,一直也没再能有个孩子,宝儿可以说是她唯一的血脉。 若是宝儿今日真的溺死在溪中,她怕是也不想独活。 “顺手的事,谈不上什么相救不相救的。”桑榆连忙将她扶起,动不动就下跪的,她看着难受。 “本想等当家的晚上回来,明日再来道谢,但我听宝儿说了些事,感觉还是得今日就过来道谢赔罪。” 张萍春一个眼神甩过去,赵宝儿便乖乖跪下,大声说道:“小皓子,我不该说你是胆小鬼,对不起。” 这显然是提前演练过,只是这边刚扶起母亲,那边儿子又跪下去,桑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都是些孩子间的小矛盾,不必如此。” 这话桑榆是真心实意,她从没想过要挟恩自重,凭借一份救命之恩逼着人家小孩子给自家幼弟道歉。 她让桑兴皓领着宝儿去旁边玩,自己则和张萍春在凉亭中坐下。 “今日这事,换做别的孩子我也会出手,嫂嫂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溪水冰凉,宝儿又磕了脑袋,这几日得多注意点别染上风寒。” 张萍春听得连连点头:“我晓得,家里熬着姜汤,回去就让他喝上一大碗。” “那就好,至于这些东西,嫂嫂还是拿回去吧。”桑榆指了指桌上的酒、肉和两匹布。 “那哪能行,这些事谢礼,我家宝儿一条命难道还不值这点钱吗?” 张萍春连连摇头,她还嫌时间赶得太急,没能买着活鸭活鸡呢,不然怎么也得提上两只送过来。 两人你推我让,不论桑榆怎么说对方就是不愿意把东西给收回去,最后张萍春眼看自己要说不过她,更是直接带着宝儿直接跑了。 悄悄躲在屋子里偷看的桑永景早已目瞪口呆:“这些东西不是她送来的吗?怎么跟咱们逼着她送的一样。” 桑榆也是愣在当场,等回过神来却也只能苦笑:“……算了,既然人家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想来经此一事之后,村子里的小朋友再也不会排斥桑兴皓,宝儿也会跟他成为好朋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麝香鼠的巢穴 闲在家里没事干,桑榆又想起那只溪边的麝香鼠来,她的夹板早已到手多时,不过之前一直忙着做串串挣钱,腾不出手来。 现在倒是可以试着去布置点陷阱,顺便再挖点山药回来。 自打不做串串以后,家里的地窖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搞点东西填进去,也算是储存一份过冬粮。 除此之外,先前桑榆洒下的菜籽也逐渐开始发芽生长起来。 嫩绿的小苗只有一点点大,顶着一片或者两片叶子,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植物。 虽然她选种的都是些耐寒植物,但播种的时间过迟。 随着温度逐渐降低,她很怕某天一觉醒来,刚发出嫩芽的植物上就盖着一层霜。 桑榆在考虑给这片菜地搭一个简易的大棚,没有塑料薄膜,但有牛皮纸,再加上少量的木炭,足以让她将这片菜地变成冬日里的青菜来源。 事情总归是要一件一件慢慢做,不能急于一时。 她挎上自己的小篮子,带上桑家父子,三人一并出门去。 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桑永景和桑兴嘉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兴奋,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显然已经开始畅想,捉到麝香鼠后的美好生活。 对此桑榆直接给他们迎头泼了盆凉水:“别想得太好,能不能捉到还不一定,就算真的捉到,怎么出手换成钱也是个问题。” 她不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一直还想着要在城里开饭馆、开酒楼。 若是麝香鼠抓到手里,立马就能换成钱,也不会置之不理直接跑去忙别的事。 “小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麝香想要转手卖掉应该很容易吧。”桑兴嘉微微蹙起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京城繁华,多贵人,麝香不管你是从何而来,稍微便宜些走黑市总能卖掉。可这里是岭南,愿意花大钱买麝香的,寥寥无几。” 桑榆忍不住叹了口气,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上好的麝香香料放在合适的地方多的是人抢着买,但谁让她们现在在岭南呢。 这个地方不能说没有出得起钱的人,但权贵人家太少了。 买回去想装一装,提升一下自家的档次,其他人都看不出来,那是真的媚眼抛给瞎子看。 想要卖得上价,要么就等一位从岭南路过,往海边去的大行商,要么就自己往海边去交易。 不然一团麝香放在他们手里和地上的一捧土没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麝香带着点香味。 “那咱们自己去卖呢?”旁边的大聪明桑永景忽然提出个好主意。 “爹你知道为何行商多是数十人、数百人结队出发吗?”桑榆有点不想理他。 “为何?” “因为路上的山贼盗匪多如牛毛,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野外又多蛇虫猛兽,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暴毙死亡。” 说完这句话后,桑榆就不再继续多说什么。 其实还有很多危险她没有说出来,比如地方上的泼皮恶霸,甚至官兵。 这时代的官兵可不是后世那种人民子弟兵,最为祸一方的就是这些没有军纪的官兵。 桑永景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是跟着一声长叹,再不见先前的兴奋之态,挣钱果然没他想的那么容易。 进山来到溪边,桑榆拦住身旁两人,没让他们直接往滩涂泥地中走,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泥地上的痕迹。 不论体型轻重,只要在这种湿润的泥地上走动过,多多少少也会留下些许痕迹。 哪怕是林中体型最小的鸟雀落下,也会有爪印,何况是喜欢刨土觅食的麝香鼠。 不过面前的这片区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与麝香鼠有关的痕迹,应该是她们几次出现惊扰到了对方,让它直接放弃在这片区域觅食。 “顺着溪水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麝香鼠的巢穴。” 随着她一声令下,桑家父子顿时分散开,沿着河边寻找起来。 麝香鼠的巢穴多建于隐蔽的水域岸边,尤其偏好岸坡陡峭且植被茂密的区域。 洞口一般位于水下,若是水位下降暴露在水面上,一般会用泥草堵塞以保安全。 在知道这个前提下,再去有意识地寻找会容易很多。 桑榆没有闲着,她挑了个方向,沿着溪水另一边往上游寻找。 她不觉得自己一行人是在白费力气,既然这片区域之前会出现觅食的麝香鼠,就说明它们的活动区域就在这条溪流边。 就算短时间内舍弃那片觅食的区域,应该也不会贸然搬家。 毕竟麝香鼠虽然没有冬眠的习惯,但却有储粮过冬的习惯。 这时候它们的巢穴多半改成了体积庞大的冬巢,巢室中已经存了不少食物,转移起来太过麻烦。 果然跟桑榆猜想的一样,三人分散开来沿着溪边寻找,几乎没过太久,那边的桑永景就率先有了发现。 他也不敢出声,站在原地对着桑榆不停招手示意她上前。 桑榆微微挑眉,没想到居然是她爹最先有发现,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她没有迟疑,先淌水过溪,这才往桑永景那边走。 “榆儿,你看那边,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麝香鼠巢穴?” 桑永景指着前面不远处,溪对岸水下一处被水草遮掩着的位置。 桑榆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只有随着奔流溪水飘荡的水草,凝神细看才看出点端倪。 “确实有点像,爹你眼神还挺好的嘛。” “嘿嘿,一般般。”听见她夸自己眼神好,桑永景略微有些心虚地将视线移开。 这年头但凡用功读过几年书的,眼睛或多或少都有点毛病。 或是迎风一吹就会流眼泪的,或是看不清远处的,甚至有人觉得这是自己读书用功的一份证明,会故意跟人炫耀这点。 而本来就没有太过用功读书,加上天生视力好的桑永景,只能随大流地说自己视力也不好。 倒没想到现在会因为这点被自家女儿夸赞,一下心虚地闹了个大红脸。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雄性麝香鼠 注意力完全没放在他身上的桑榆倒是没在意这些,她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终于可以确定,这确实是一处麝香鼠的巢穴。 看洞口两边的细微爪痕,应该还是个正在使用中的巢穴。 找到巢穴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桑榆让桑永景个去把不知道顺流跑到哪去的桑兴嘉给叫回来,自己开始在周围挖掘植物根茎。 既然想用陷阱抓住麝香鼠,那自然少不了诱饵。 麝香鼠最喜欢在秋冬季储存植物根茎、以及鱼虾等食物,鱼虾捉起来有些麻烦,但植物根茎森林中到处都是。 等桑永景领着桑兴嘉回来的时候,桑榆手中已经握着好几根刚刨出来的植物根茎。 见桑兴嘉回来,她连忙招呼对方将那几个夹板取出,然后按照那名猎户教她的方法将夹板机关打开。 一共六个小夹板,她只用了三个。 一个放在靠近巢穴入口旁不远处,另外两个则放在有一定距离的湿地边缘。 每一个夹板周围和触发点都放了几根植物根茎,上面还虚盖上一层杂草以作遮掩。 将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桑榆示意其他两人离开。 桑永景望着筐里剩下的三个夹板,不禁询问:“这三个不用吗?” 布置陷阱当然要越多越好,怎么还留几个放着不用。 桑榆微微摇头:“先留着吧,三个足够了,要是三个都捉不住,六个全放也没什么意义。” 陷阱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三个的数量都算多了。因为只要有一个被触发,另外两个就不会有麝香鼠再上当。 千万不要小瞧动物的敏锐和观察力,用过一次的招数,见过的动物就不会再上当,这是它们能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存活下来的本能之一。 “那好吧。” 桑兴嘉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向溪流对岸的森林。 注意到他的目光,桑榆忽然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那些……还在吗?要不要去确认一下?”桑兴嘉没有隐瞒,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放心的话,你去看看就是,我就不去了,在这里等你。” 桑榆可不想去看那些被动物啃食过的尸体残骸,晚上会做噩梦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同意,桑兴嘉微微一怔后,最终还是摇头拒绝:“……我还是不去了。” 上次算是他头一回见到有人死在他眼前,但尸体他却不是头一次见。 京城繁华,人多,罪犯也多,还多是大罪、重罪,动不动就有人被全家抄斩。 有回一位同窗知道刑场那边热闹,起哄要去看看。 结果刚到那边,只是看见那些被挂起来示众的尸体,便纷纷呕吐不止,更有人当夜便发起高烧。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靠近刑场那片区域,想来那四人的尸体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这下彻底没了问题,三人原路返回,往那片竹林位置去,准备挖山药。 从之前的教训中吸取经验,这次两把铁锹和锄头柄杆都被包上了麻布,方便用劲还不易伤手。 依旧是桑榆选定位置,二人开挖,挖累了就轮换着挖,挖挖停停倒也挖出来不少山药。 一开始桑榆还有耐心,挖坑将山药的侧面完全暴露出来,取出完整的山药。 等挖的多了,就有些烦躁,直接靠蛮力硬拔、硬掰。 就算不小心掰断也没关系,掰断的山药可以近期直接吃掉。要是想长久保存,就切片晒干,以后煮粥吃。 至于埋在地下的剩余半截怎么办?当然是好好埋上,等着明年再长出新的来继续挖了,怎么都不浪费。 还真别说,自从开始这么操作之后,三人获得山药的速度瞬间增快不少,带来的竹筐和袋子很快就被填满。 透过树叶间隙看了看天色,感觉时间不早的桑榆叫停了还准备继续挖坑的父子俩。 “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走到通往溪边的分叉口时,桑榆脚步顿了顿。 虽然知道这么短时间内,麝香鼠应该不会踩中陷阱,但心里总想着去确认一下。 而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她一人,桑永景的步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不动。 “榆儿,咱们要不要去看一眼?” “行!”本就摇摆不定的桑榆在他出声之后,立马应下。 她本想让桑兴嘉留在原地守着那些很有分量的山药,却没想到他也说想去,最终三人还是一起过去。 这一趟桑榆没抱太大希望,想着过去看一眼就回家。 却没成想,还没等走近,远远的就听见一声声类似鸟鸣但更刺耳的尖锐哨音。 “这是什么东西的叫声?” 桑永景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声音听得他后背生寒,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一样。 “我也不太确定,但应该是抓着东西了,过去看看今晚能不能加餐。” 桑榆也没听过这声音,心中想着,可能是什么小型鸟类想要啄食夹板上的草根,不小心被抓住了吧。 越往前走,离夹板位置越近,短促高亢的声音便愈发明显,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吱——”或“咻——”的嘶鸣。 等走到近前,不等桑榆说话,旁边的两父子看清夹板上的生物后,顿时便是开怀大笑起来。 就连桑榆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只想着过来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一击即中。 半边身子被夹在夹板中,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惨叫声的东西,赫然就是一只麝香鼠。 见到他们靠近,感受到威胁的麝香鼠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没有被夹板夹住的那只右腿在地上蹬了几下,只挪动了点位置,没能挣脱。 见自己没能逃脱,它只能发出类似于“嘶嘶”的声音与牙齿打颤的“咔哒”声,试图震慑住对手。 可惜它今日碰见的不是自然界中的天敌,桑榆不仅不觉得害怕,还觉得这声音悦耳极了。 伸手直接拎着它长长的尾巴将它倒提起来,望向它的生殖孔位置。 在看见肛门与生殖孔外观呈冒号状排列,香腺所在的尾基两侧凸起明显,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一趟跑得太值了,不仅挖到了许多山药,还捉住了这只带有香腺的雄性麝香鼠。 第一百八十七章 猪崽与母鸡 在她检查麝香鼠的时候,桑家父子二人静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她再次露出笑容来,才跟着傻乐起来。 “嘿嘿,这大老鼠也没那么难抓嘛。”桑永景更是开始嘚瑟起来。 “哦?那还剩下几个夹板,就交给爹,再捉几只回来。” 桑榆一点都不惯着他,作势就要从竹筐中翻出剩下的那几个夹板。 桑永景只能光速认怂:“咳咳,爹就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将手上提着的麝香鼠交给他提着,桑榆走到溪边望向对岸的巢穴,洞口堵塞的泥土和草叶有明显的刚移动过的痕迹。 是这只麝香鼠觅食回去过,还是洞里有别的麝香鼠? 根据桑榆所知,一般麝香鼠并不算是群居生物。 成年雄性麝香鼠更是具有强烈领地意识的独居生物,只有在繁殖期才会寻找雌性。 除非是食物特别丰富的地区或者严寒的冬季,才会选择就近建造巢穴或群居。 这样一想,不管洞里有或者没有别的麝香鼠,怎么也不可能是只雄性,当然也就没有香腺,没有捕捉的必要。 倒是以后可以时不时地过来看看,这片区域没准还会有别的雄性麝香鼠活动。 “走吧,咱们回家。” 捉到了麝香鼠,就几乎等同于挖到了黄金,虽然这块黄金暂时换不成能花出去的银钱,但也确确实实是一份资产。 桑家三人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就连嘴上一直说着别激动的桑榆也忍不住乐开花。 回到家中,桑榆一眼就看见院中凉亭桌子上的一整只猪崽。 外形大小看起来估摸得有二十多斤重,已经杀好放完了血,旁边地上还摆着两只捆着翅膀的母鸡。 “这些该不会是张萍春她们家送来的吧?” 如果不是她们家的话,桑榆实在想不到清溪村里还有谁会给她们家送这么一份大礼。 “榆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瞧见她回来,谢秋槿连忙上前,望着桌上地下的东西很是无奈。 “的确是她们家送来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愿意收,一直让他们把东西给带回去,但她们放下东西就跑……” 她倒是想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可刚把猪崽给抱起来,提上那两只鸡,走出院门就不见了对方身影。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知道对方住所的具体位置,总不能一家家地上门去问。 于是这些东西便暂时留了下来,等桑榆回来再行处置。 桑榆上前查看一番之后,不禁感慨:“好大的手笔。” 这时候的猪不像后世品种那么优良,养上八到十个月就能长到两百斤出栏,最常见的还是未经改良的中华本土黑猪。 生长缓慢、体型小,成年猪的体重仅为现代猪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得养上一年甚至更久才能出栏宰杀。 若非专门祭祀或重大节日,根本没人舍得宰杀猪崽。 而那两只母鸡也不便宜,相较于普通肉鸡百文左右的价格,会下蛋的母鸡价格能足足翻上两倍有余,达到惊人的四百至五百文。 这两样东西的价格加在一起,怕是得将近二两银子,一般人家哪能轻松掏出这么多钱。 “行,东西就先放着,我去问问他们家在哪再还回去,爹……算了,大哥你跟我一起去。” 眼下这个时间她一介女娘独自上门容易惹上点说不清的事,得找个人陪她一起去。 她本想让桑永景陪她,转念一想,还是换成了桑兴嘉。 听见她点到自己的桑永景刚想答应下来,却见她又立刻改口,忙不迭地插话:“诶,爹可以陪你一起去啊。” “爹你辈分大,过去说话不方便,大哥陪我一起去就行。” 之前跟张萍春交谈的时候,桑榆都是以平辈姿态来与对方交流。 眼下若是带着桑永景一起去,对方怕不是还得问他一声叔父,未免太过严肃。 她说得极有道理,桑永景一想也是,一下安静下来不再多言。 叫上桑兴嘉一起,桑榆和他去离得最近的那户人家简单问了几句。 这户人家昨日也在河边帮忙救援过宝儿,一下认出桑榆就是昨日那位救人的小娘子,态度瞬间热情不少。 不仅十分详尽地帮她指出路线,更是恨不得亲自领着她过去。 桑榆自认为自己昨日不过是简单的施以援手,但在其他村民看来,她可是一位拥有能让人起死回生妙法的医师。 这年头,但凡懂点岐黄之术,就敢自称一句大夫,又何况是她这种惊人手段呢。 就凭这一点,不管自己家人有没有生病,都得对她礼让三分。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病、会不会有求到她身上的一天。 桑榆哪能让对方帮忙领路,好言推辞后,跟桑兴嘉折返带上张萍春一家送来的猪崽和母鸡往她家赶去。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家烟囱里已然飘出白烟,贸然上门有些不妥,但桑榆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退还礼品这事不好隔夜。 张萍春家离她们家的距离有点远,得绕过石磨再往前走一段才能到。 刚走到院门外,正当她想要敲门的时候,在院子里支了张木桌准备吃饭的赵家人便提前发现了她们。 赵家老太太轻咳一声,提醒背对着大门摆放碗筷的儿媳:“有人上门来了。” 张萍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随即脸上便露出喜色:“哟,桑家妹妹,快请进快请进,一同吃点?” “呃,嫂嫂正打算吃饭呢?” 赶在人家正要开饭这个时间点过来,桑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尴尬。 “是呢,我刚还跟你哥哥说改日得请你来家里吃顿饭,没想到你就来了,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坐下吃饭。” 张萍春见到桑榆那是真喜欢,要不是她自家宝儿的命肯定保不住。 别说一家人喜笑颜开地坐在院子里吃饭,怕是现在白事都办到一半了。 “呃,饭就不吃了,家里已经做好。” 一番客套之后,桑榆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更别提昨日便收了那么多礼,哪还能再收这些,嫂嫂还是收回去吧。” 说着话,她给旁边身形掩在门后的桑兴嘉使了个眼色,让他抱着猪崽进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隐藏的富户 直到这时,张萍春才发现来的不止是桑榆一人,眼见桑兴嘉扛着猪崽就打算往桌上放,她连忙张开双手拦在桌前。 “诶,桑家妹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再者说这些东西也不值钱,你便收下吧。” 她跟老母鸡护崽一样拦在桌子前,再加上赵家老太太也有意遮挡,任桑兴嘉如何调换方向,都靠近不了桌子。 面前是两个女人,他又不能硬闯,一时间只能抱着猪崽,无奈地看向桑榆,眼中满是求助之意。 “嫂嫂,这些东西真的太贵重。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真不用花这么多钱,心意我收下,东西还请务必收回。” 桑榆不是个傻子,只会把好东西一个劲地往外推,谁不想天下掉馅饼,谁不想走路上白捡钱。 只是她更清楚,村子里的人家并非家家户户都多么有钱,有些人还在为每日的饭食而努力。 昨日张萍春送来的那些东西,她估算过其中价值,感觉自己就算收下应该也不会影响对方一家的生活,又实在推辞不了,这才收下。 但今天的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能收。 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掏空家底买来的,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送出去而变得揭不开锅。 “嗐,真不值钱。妹子我跟你说实话,这鸡和猪呢,都是我们自家养的,没花钱买。” 张萍春大概明白桑榆为何不愿意收,连忙解释起来。 桑榆一下愣住:“自家养的?” “对啊,就在后院,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跟后面就是山壁,只有前面一片院子的桑家不同,赵家前后都有院子,或者说前院后菜地。 屋后的菜地上种着不少嫩绿的时令蔬菜,还搭着两间简陋的平房。 她领着桑榆在门口转了一圈,其中一间里面垒着鸡笼,方便母鸡下蛋孵蛋,另一间则是养着一只带着四只小猪崽的黑色老母猪。 一圈转下来之后,桑榆再看张萍春的眼神就不同了。 原来每天早上打鸣吵醒她的那些鸡中,就有赵家一份。他们家哪是贫农啊,分明是隐藏的富户才对。 “妹子你看我没骗你吧,都是自家养的,真没花什么钱。” 这话张萍春说谎了,小猪崽确实没花钱,自家老母猪下的崽,但那两只母鸡却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毕竟自家也就那么两只老母鸡,全指望着它们下蛋给家里孩子老人补补身子,送出去的话自家吃啥。 当然这些事她也不会告诉桑榆,只说是自家的让她心安理得收下就是。 两人转悠完一圈重新回到前院的时候,张萍春的丈夫赵虎也回来了。 他正和桑兴嘉聊天,瞧见桑榆回来连忙起身,上前就是躬身一礼:“多谢桑家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桑榆连忙侧身避开:“快快请起,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宝儿,快过来给小娘子磕头。”赵虎却是没打算将这事轻松揭过。 他今日早早领着夫人和儿子,带着谢礼上门,想当面正式地谢过桑榆,却因为宰杀猪崽耽误了点时间,正好与出门挖山药的桑榆三人错过。 桑家只有两个女眷,他一个大男人哪怕带着夫人也不好久留,便将谢礼留下,打算改日再上门拜谢。 却没想到现在桑榆主动上门,他正好趁机让自家儿子好好给人家磕头道谢。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诶,不用不用。” 桑榆摆手想要拒绝,那边的赵宝儿却是听话的走过来,“啪嗒”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都重重地磕在地上,三个头磕完以后,脑门上都沾上了一层土,一看就极为用力。 人家小孩子满脸严肃地给她磕头,她实在是不好再避,受完三个头之后,桑榆连忙伸手将赵宝儿扶起。 她倒是又想到个好的借口:“磕头我受了,那这些谢礼你们就收回去吧。”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我们家三代单传,就宝儿这么一根独苗,小娘子你救了他的命就是我们老赵家的恩人。这些谢礼还请务必收下,不然我们于心不安呐。” 赵虎话说得诚恳,也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他拼死拼活挣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给赵宝儿将来搏一个更好的生活。 要是赵宝儿昨日真的意外没了,别说是他,怕是连家都得散。 “这……”桑榆有些犹豫。 她一开始态度特别坚决,打算一定把这些东西给还回去,实在不行就照搬对方的套路,把东西撂下就跑。 但仔细了解其中内情之后,她似乎又觉得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能收。何况对方态度如此诚恳,她要是不收好像不给对方面子一样。 “我家夫君说得对,妹子你就收下吧,你要是不收,以后每日我都让他给你们家送十斤猪肉。” 张萍春见她态度不再那么坚定,顺势给了个台阶。 正在权衡的桑榆一下被她的话给逗乐:“噗,每日十斤哪能吃得完,何况那得多少钱,嫂嫂就别逗我了。” “要不了多少钱,我家这口子是个杀猪匠,别的没有,猪肉管够。” 张萍春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见寻常人提及杀猪匠时的看不起姿态,反而隐隐有些自豪的感觉。 杀猪匠虽然名声不好,也不大被人看得起,很多人还觉得他们属于贱籍。 但正是她夫君这个杀猪匠,让她每日有肉吃,不愁吃穿,享尽清福。连娘家都沾了光,时不时就会送去一份猪肉。 哪怕是村里人,从赵虎这里买肉都会打折。 不然当时赵宝儿落水,也不会立马就有那么多人愿意出手相救,无非是感念这份情谊。 “杀猪匠?”桑榆心念一动,忽然问了个与刚刚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杀猪一日能挣多少钱?” 话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这话未免太过冒犯。 连忙改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见你们后院在养猪,想着为何不扩大规模。”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杀猪和养猪哪个更挣钱,她忽然想到一件自己曾经动过念头却没真正实行的事,或许可以让对方试一试。 第一百八十九章 自家人用着才放心 “哈哈,挣不了多少,也就刚能养家糊口。” 赵虎不甚在意地哈哈笑了两声,含糊着把话给带过去。 “至于养猪,出栏速度实在太慢,一养就是一年,每日还得去割猪草,劳心费神,便不多养。” 不论养什么,想养大总得让它们吃饱。 这年头不像后世,有精心配比过的饲料,定时定点喂饲料就行,得上山去割猪草。 没草的时候就得喂别的,根茎类的蔬菜、洗锅水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总之不能饿着,精贵得很。 养猪不能说不挣钱,毕竟只要你足够勤快,只给猪喂猪草也不是不行,除去时间成本和买猪崽的钱,其他投入基本为零。 但一来时间跨度大,二来猪长肉的速度实在太慢,过程中若是遇上什么疾病或意外死亡,就血本无归,风险太大。 所以村里养猪的人并不多,就算养猪,最多也就养上一两只,像他们家这样一大带好几只小的情况都不多。 “我……”桑榆想直接说她有让猪快速增肥的方法,劁完的猪不仅没了那股骚臭味,还能快速增肥早日出栏。 但她仔细一想之后,又默默将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刚跟对方认识,就贸然将这件事说出来,就算对方面上看在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应下,事后估计也不会照做。 还得再等一等,拉近点关系才能试探着说这事。 桑榆想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劁猪养猪一事,之前她跟桑永景提过也动过养猪的念头。 但顾忌自家大哥早晚要去考取功名,最终她还是选择歇了这份心思。 眼下认识的赵家,简直就是一个上天送到她眼前的好机会。 如果能抓住机会,不求靠这份东西挣钱,起码以后她就能吃上不带腥臊味的正常猪肉。 不过这事急不来,信任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迅速建立起来的。 想到这,她忽然展颜一笑,不再继续推辞。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推辞。这些谢礼我便收下,借花献佛等明日晚间请你们一家一起吃顿便饭可好?” “好啊,可要帮忙,我明日早些过去。”自打丈夫出面后,就没再怎么说过话的张萍春高兴地插话,态度十分积极。 桑榆摆摆手:“不用,就是些家常小菜,我一人足以,主菜便吃这只小猪崽。” 又说了几句,敲定明晚他们一家来自家吃饭后,桑榆和桑兴嘉又拎着东西原路返回。 路上桑兴嘉就问:“小妹,你不是说不行就把东西放下直接跑吗?怎么咱们又把东西给带回去?” 他自打一进赵家院子,两只眼睛就没闲过,一直在不断寻找最佳的逃跑路线。 连如何推门狂奔都事先预想过,却没想到根本没有施展的机会。 “计划赶不上变化,临时变动,得收下谢礼,以后咱们两家才能常来常往。” 桑榆摸了摸手中缩着脖子的母鸡,心里则想着,等明天还得让祖母编个鸡笼,不然这两只鸡都没地方放。 下蛋的鸡可太好了,虽然鸡蛋价格并不算太贵,但她一直没怎么买过。 不是舍不得,而是村子里没人卖,想买就只能从岭南城里买了带回来。 每日要买的东西多,路程远又颠簸,鸡蛋很容易被碰碎,到时候吃到的还没碎得多。 现在有了自己的母鸡,不求多,一天下一个,攒两天都够炒个韭菜鸡蛋,多攒几天还能开展更多吃法。 “常来常往?” 桑兴嘉品着她说的这个词,联想到对方家里养的猪,忽然想起自家小妹之前好像有想过要养猪,难不成她是想让对方帮忙养猪? “小妹,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家帮忙养猪?咱们自己也能养的。” 桑榆回答的异常果断:“咱们不养,你得考取功名,以后被人知道家里养猪会笑话你的。” 这事自从桑永景跟她说过这事以后,她就没再想过自己家养猪。 毕竟她还指望着以后桑兴嘉当上大官,不能做这种会对他仕途有影响的事。 如果想要更好的发展,就得有钱有权,前者桑榆有信心依靠自己挣到,可后者要么通过利益交换,要么就只能指望桑兴嘉。 何况利益交换来的权力再大,也得经过别人的手,终究隔了一道,还得是自家人用着才放心。 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小九九的桑兴嘉,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为自己考虑,一下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激动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才又说:“可是……我真的能考取功名吗?” 桑兴嘉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拿起笔、看过书,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提笔读书,这样的他真的能考取功名吗? “嗯!当然能!大哥你忘了,我看人特别准。”桑榆对他却是很有信心。 这段时间挣了些钱,她已经在考虑让桑兴嘉继续读书的事,只是还没想好是去找哪位老师跟着学习。 岭南不比京城,当地的夫子教育水平有限,但这里也有好处,不乏有大官被贬,他们各个都是从万千考生中脱颖而出的应试高手。 若是能寻到一位有学识、有能力的文官,桑兴嘉跟着对方学习,能学到相当有用甚至受用终身的东西。 甄别对方是否有教学的能力、品性如何,才是桑榆发愁的事。 人的伪装能力很强,不经过一定时间的接触,很难确定其品性。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大哥秉性纯良,又很容易相信人。 她实在是害怕随便挑一个,没能学到什么本事还好说,别把好好一个人给带歪了。 没想到自家小妹如此信任自己,桑兴嘉一下受到了鼓舞:“我定然不会辜负小妹的信任。” 第一百九十章 搭个简易土灶 回到家中,见他俩抱着东西出去,又原样抱着东西回来,桑永景不免失笑。 “怎么又把东西给抱回来了?” 桑榆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着重提及对方家里养了猪这件事。 之前跟她聊过这事的桑永景瞬间明白过来,略一思索后赞同地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 只要自家不养,哪怕是花钱让别人帮忙养,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如此一来既能挣钱,又能避免桑兴嘉以后被非议,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忙了一天早饿了吧,先吃饭,吃完再说。”谢秋槿招呼着他们过去吃饭。 一家子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全都死等着桑榆回来再做饭吃,她不在的时候,就由其他人来做。 味道一般,但总归是能吃饱的。 吃饭的时候,桑榆就在思索明天两家一起吃饭,该准备些什么菜。 主菜当然是那只已经杀好的小猪崽,做个简单的烤乳猪。 其他配菜也不能少,再加上人多,总得多准备些,看来最好还是去城里买点菜回来。 还有那只麝香鼠也得找个时间杀掉取出整个香腺囊,不然长时间处于应激受惊状态,容易不小心导致香腺囊破裂或麝香鼠死亡。 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理清之后再处理起来就容易许多。 “爹,大哥,明日你们去城里给我买点菜回来,要……” 刚吃完饭,桑榆就开始分派任务。 凡事不必事必躬亲,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完全可以放手交给家里其他人去做,她总揽大局就行。 “行!”桑永景和桑兴嘉一口答应下来。 烤乳猪肯定不能在厨房里烤,到时候还得在溪边搭个火堆。 想到这,桑榆就又开始后悔,之前她就说厨房里的两个锅不够用,要在外面再搭一个土灶。 结果串串生意太过火爆,给她忙得连搭灶的时间都没有,得趁着最近有空,把土灶给支起来。 要是现在家里有三个灶,虽然依旧不能直接烤乳猪,但起码不会耽误她同时开工烧三个菜。 赵虎送来的猪崽依旧没有放血,只不过在宰杀时流出些许血液。 倒是外层的皮毛皆被刮过一遍,仅剩下些许不易刮掉的杂毛,一看就是用心收拾过。 桑榆一刀切开小猪崽的腹腔,将内里的内脏取出,简单清理后浸泡在水中。 猪崽也得放在水中浸泡,要不是怕被水中游鱼虾米之类的生物啃咬,她恨不得直接把猪崽整个浸泡在溪水中,让流动的水带走肉里的血水。 又拿出几条晒干的咸鱼放在水中浸泡,将那两只母鸡暂且先用竹筐倒过来盖住,今日的事也就差不多完成。 次日天明,桑永景和桑兴嘉去城里买菜,谢秋槿和桑榆忙着处理家里现有的食材。 施老太太则领着桑兴皓端了两个小板凳,坐在溪边看着浸泡在溪水中的猪崽。 桑榆在猪崽胸骨位置钻了两个洞,用麻绳一端捆紧,另一端拴在板凳腿上。 由桑兴皓观察溪水,发现有鱼啃咬猪崽就提两下绳子,施老太太甚至还能腾出手来编鸡笼。 她没编过鸡笼,但胜在理解能力高超。当初凭借桑榆三言两语的讲述,就能编出个防刺手套,鸡笼更不在话下。 鸡笼的种类有很多种,有专门用来捉鸡的、有给鸡夜间休息时居住的、也有卖鸡的时候关鸡的。 桑榆给施老太太描述的当然就是给鸡夜间休息时用的,整体呈椭圆形,前端留有圆形开口方便母鸡进出。 家中的东西并不多,母女俩一起动手很快就收拾妥当。 桑榆拎着铁锹来到溪边,准备动手搭个简易土灶。 猪崽的分量不轻,掏空内脏后差不多还有将近二十斤,要是用之前烤兔子的法子怕是很难烤熟。 她挑选好一处地势平缓、位置开阔的好地方,开始用铁锹将覆盖在土地表面的碎石石块全都清理掉,露出泥土地面。 再往下挖一截,挖出火道,方便留出进风口和灰坑。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许多,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头,和着稀泥搭成双排土墙。 等到烤制的时候,往墙顶架上串好猪崽的木棍,两面来回烤就行。 那边聚精会神忙着提绳子的桑兴皓,一见到桑榆在和稀泥,本来还颇觉有趣的游戏瞬间失了兴趣。 他跟施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喜滋滋地跑到桑榆身边,装模作样的问:“阿姐你在做什么呀?要不要我来帮忙?” 嘴上明明还在问话,手却已经不自觉地伸向那滩黄泥,显然不管桑榆要不要帮忙,他都想要来帮这个忙。 桑榆瞥了他一眼,瞬间明了他的意图,但还是笑着答应下来:“好呀,皓儿帮我用这些泥把石头缝隙给填上,不能有遗漏哦。” “好!”桑兴皓立马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手在黄泥里捏了两下,捧起一些就开始填充缝隙。 黄泥风干需要一定时间,桑榆这个时间点做,等到下午正式开烤的时候,不说完全干透,但表面肯定是能干的。 再加上火焰熏烤,水分迅速蒸发,不求黄泥石块堆成的土墙有多牢固,起码烤完一只猪崽那是绝对能抗住的。 那只被放到溪水中随波漂流的猪崽在桑榆搭好土墙后,终于被捞了起来。 长时间的浸泡、溪水冲刷,让猪崽表皮微微泛白还有些浮肿,肉眼可见的地方,基本看不见血水。 烤乳猪想要做得好吃,提前腌制入味那是少不了的。 一般情况下,需要提前腌制十二小时左右,但现在腌制晚上烤也勉强凑合。 猪肉清洗干净后,从臀部内侧顺脊骨劈开,除去板油,剔去前胸四根肋骨和肩胛骨,再用清水彻底冲洗干净沥干水分。 这种小猪崽跟肉里自带腥臊味的大猪不同,那股腥臊味还不太明显,用的调料也就不需要太多。 葱姜蒜提前泡水,花椒、桂皮、八角、丁香、小茴香磨成的五香粉,加上盐、糖、黄酒、淀粉、芝麻酱等均匀地搅拌在一起。 而后将调料涂抹在猪腹腔内部,放进地窖中低温腌制。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没到中午饭点,负责去买菜的父子俩就已经带着满满两大筐东西回来。 “榆儿,你要的东西都买到了,还有两坛黄酒,也,也买了。” 一路生怕耽搁时间,桑永景和桑兴嘉几乎是片刻也没敢停,买完东西就马不停蹄地回来。 “行,酒先放堂屋桌上,你们坐着休息会儿。” 桑榆本来想让他们帮忙择菜洗菜,见他们累得直喘气,还是没忍心。 清溪村这边距离岭南城的距离不算远但也绝不算近,一来一回又背着重物,不让他们休息会儿,实在是说不过去。 既然晚上要吃大餐,中午这顿就没弄太多菜,简单炒了两个菜烧了一盘红烧肉糊弄过去。 就那红烧肉,都还是前日张萍春给送来的,想来应该是她们自家留着吃的肉,当时直接就给她拎过来了。 吃饱喝足休息够了的父子俩没再继续闲着,不用桑榆主动开口,就很有眼力见地开始择菜洗菜。 甚至有些不太注重刀工的菜,他们还能顺便给切好备用。 要不是怕自己做出来的菜难以入口,都恨不得直接把菜给炒出来端上桌。 桑榆渐渐觉出不对来:“你们俩今日做什么亏心事了?” 倒不是说他们俩往日不勤快,只是以往他们就像坏掉的时钟,拨一下动一下,今日异常主动反倒显出不对来。 “咳咳……”桑永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被自己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下桑榆的目光可就落到了桑兴嘉身上,他下意识地避开与桑榆眼神接触,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试图糊弄过去。 “没,没做什么亏心事。” 桑榆:……她算是明白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怀疑的话,那现在她就能肯定,这两人肯定背着她做了什么错事。 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分开审问了。” 若是桑家父子俩足够硬气,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哪怕桑榆跟他们一对一质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可惜他们根本就不是那么硬气的人,再加上这事在他们眼中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 被她一番恐吓之后,便如同倒豆子般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 自打昨日抓到那只麝香鼠后,父子俩的情绪就一直处于激动之中,总觉得自己一家只要把麝香脱手就能瞬间发财暴富。 连带着今日进城采买的时候,也不自觉地往北边的大型坊市凑。 他们倒没有傻到直接过去问人家收不收麝香,只从一处处卖香料的摊位前来回打转。 时不时的还要问上两句这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两,问完就走完全没有要买的意思。 本意是想随便聊上几句,熟络之后旁敲侧击打听哪里有人收购麝香。 却没想到被那些摊主误认为是其他坊市派过来打听物价的,两人直接被当场赶出坊市。 还有人撂下狠话,下次要是再在这座坊市里见到他们,就见一次打一次。 桑榆听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见二人只傻乎乎地盯着自己不再继续往下说,她才明白过来,合着就这么点小事啊。 “……你们得庆幸没主动去问麝香的价格。”憋了半天她说出这句话来。 “榆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桑永景没听懂。 “你会在什么时候去打听一只野鸭能卖多少钱?” 桑永景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肯定是家里捉到野鸭的时候……哦,我明白了。” 人做的绝大部分事情都具有利己性,就像桑榆举的例子一样,家里有野鸭想卖掉,才会去专门打听人家一只野鸭能卖多少钱。 若是他们真的傻不愣登的去问人家麝香能卖多少钱,不管他们怎么旁敲侧击,对方都能立马意识到他们手里有麝香。 到了那时候,就不是被直接赶出坊市,能不能有命回来都是个问题。 本想继续去忙着处理菜品的桑榆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一句:“爹,大哥,这事你们就别瞎操心了,我自有主张。” 她是真怕这二位一个没看住就搞出大事来。 父子俩讪讪一笑,连连点头称是,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桑榆让他们买了只鸡回来,打算就着烤乳猪的柴堆顺便做个叫花鸡。 她一刀干脆利落地抹了鸡脖子,放干净鸡血后随手一丢,鸡便开始在地上扑腾起来。 “爹,你去烧锅热水,等会儿跟大哥一起把鸡毛给拔干净。” 杀鸡他们不敢,给鸡拔毛总归是敢的。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桑榆从地窖中取出腌制冷藏好几个时辰的乳猪,用一直浸泡在溪水中的两根去皮粗木棍沿脊柱平行贯穿猪身。 接下来一般会用铁丝捆住四肢固定保持平整,防止烤制时卷曲。 不过这里显然没有铁丝,桑榆直接用泡过水的竹条将乳猪四肢捆紧。 泡过水的竹条在烤制过程中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烤焦、碳化,再断裂,不过只要及时补充新的竹条就没问题。 最后再给猪的表面刷上一层醋与黄酒一比一配比的酱汁,方便等会儿烤制时外层形成脆皮。 与烤乳猪最为搭配的当然是苹果木或荔枝木之类的果木炭,经由果木炭烤制出来的乳猪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果木香,清新解腻。 但炭还要花钱去炭场买,树枝却满山都是,捡回来就能用。 将柴火堆在土墙中间架起,等火势逐渐变大,确认最顶端的火焰不会接触到土墙顶部时,她才将整只乳猪都放在土墙上。 烤乳猪所需的时间很长,大致需要三到四个时辰,哪怕桑榆现在动手开始烤制,也得等天后以后才能吃上。 乳猪刚架在火堆上的时候,下面的火焰不需要太大,这一步主要是给乳猪烘干脱水。 还得有专人看着,将乳猪表面的油滴扫落,免得在猪身上燃起大火。 这事桑榆直接交给桑兴皓,让他多小心点,别把自己给烫到。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那边桑家父子俩鸡毛也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不太好拔的小细毛,两人正凑在一起,瞪着眼睛一根根寻找。 桑榆正想过来问问鸡处理得怎么样了,一眼就瞧见他们恨不得把眼睛贴在鸡肉上。 “……你们在干嘛?” “有点细毛不好拔,我们想拔得干净点。” 桑兴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忘了自己刚拔过鸡毛,手上残留的浮毛一下贴在脸上。 沾了水的鸡毛还没那么容易弄下来,一时间让他更加尴尬。 桑榆接过那只光溜溜的鸡左右看了看,还算干净,满意地点点头,给两人继续安排任务。 “行了,拔得还挺干净。爹你去和面,大哥你去外面看着点火堆,小弟一个人我不放心。” “和面?我、我不会啊。”桑永景一怔,他倒是吃过馒头一类的面食,但让他自己做,他哪会啊。 桑榆斜了他一眼:“那我去和面,你来给鸡开膛剖肚?” “我、我去试试。”桑永景顿时哑火,比起拿着菜刀对着一整只鸡无从下手,他宁愿去试着和面。 去完毛的鸡清洗干净后,切除鸡屁股,掏空腹腔,留下肝、心、胗,其余部位全都丢弃不用。 然后用刀背敲断鸡胸骨和腿骨,防止烤时收缩变形的同时还能更易熟透。 接着用一把竹签在鸡肉厚的腿、胸部位扎孔,将提前调制好的腌料均匀涂抹在鸡身内外,按摩五到十分钟。 再将葱姜、香菇塞入鸡腹,淋上少许黄酒,用线捆住鸡腿固定造型,放入地窖中冷藏腌制。 再次从地窖中出来的时候,桑榆忽然觉得地窖被自己用得像冰箱,保冷保鲜全都靠它,只可惜没有制冷功能。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等待。 闲着也是闲着,桑榆想了想,拿出泡在水中保存着的魔芋结和泡发好的木耳、竹笋,准备再做一道凉拌菜。 要说到魔芋结,就不得不说起桑榆专门让施老太太编的一个圆形竹簸箕。 那个竹簸箕跟寻常编织紧密的簸箕不同,横平竖直地留出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形小孔。 将处于黏稠状态的魔芋糊糊盛入竹簸箕中,重物挤压形成丝后,落入将近七十度的温热水中,加热五分钟左右就能固化。 等全都做完后把水沥干,进行冷却,之后挨个给魔芋丝打结。 虽然魔芋结跟魔芋片、魔芋块都是同一样东西,但却会因为其形态不同而产生独特的口感。 上次她给刘茂送魔芋的时候,他还一直说魔芋结更入味更受欢迎根本不够卖,让她下次多送些。 桑榆有心想要与赵虎一家结交,那自然少不了好酒好菜,一道凉拌魔芋结最是适合下酒。 凉拌菜不需要太多步骤,不过半刻钟的工夫,她就将菜做好,放到地窖中存着。 等她腾出空来去看桑永景,当即便是一愣,他面前那盆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 桑永景被派来和面,一窍不通的他向桑榆讨教什么状态的面,算是活好了,有没有什么小窍门。 对此,桑榆给了他八个大字——水多加面,面多加水。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自己控制不好,没敢放太多面,一点点地往里加水,粉与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变成一团白花花的面团。 就是这次的成功让他信心倍增,哗啦一下往盆里舀了好几碗面,又兑上几碗水,两只手不断搅动揉搓。 渐渐他觉出不对来,这面怎么不成型啊,稀得跟烂泥一样。 又往盆里加了些面粉之后,却又显得太干,根本揉不动。 于是他就按照桑榆教授的八字口诀,"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和着和着,面前的盆就满了。 “爹啊,你打算做多少馒头?” 桑榆伸着脑袋看了眼旁边盛面粉的麻布袋,只剩下底子些许面粉,其他的都在盆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加来加去就变成这样了。”桑永景真的欲哭无泪,明明一开始他和面和得还挺好的啊。 “算了,我来帮你。”桑榆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帮忙。 她一开始只想着和一点面,煮咸鱼豆腐汤的时候贴一圈锅边,搞点焦脆口感的馒头。 现在看来,怕是得专门蒸上一锅。不对,一锅都不一定能蒸得完。 拿出之前买的一罐酵面,桑榆看了眼盆中的一堆面,直接整罐倒进去。 面的量太多,她不得不分开,先取出一半,在桌子上撒上写干面粉,而后开始揉搓。 桑永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学着她慢慢揉搓着盆中剩下的面团,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两团面都揉好后,放入盆中放到空锅里盖上锅盖等待发酵。 现在的天气还能发酵得起来,要是再过上一段时间天冷了,就得烧点柴给锅里加加温。 “行了,爹你先歇会儿,等面发好了再来帮忙。” 忙完这些事之后桑榆出门一看,架在土墙上的乳猪猪皮已经变成黄白色,身形因为肉质收缩而小了一圈。 桑兴皓和桑兴嘉两兄弟还在兢兢业业地将乳猪表面的油花扫落,生怕自己迟上一点整只猪就燃起来。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桑榆小声的吐槽了一句,立马被桑兴嘉察觉,抬头望过来。 瞧见是她,连忙开口问:“这猪外面不刷糖水吗?” 他记得上次烤兔子的时候,小妹明明拿了一碗糖水让他往上面刷的,难不成这次烤猪不用。 “也是要的,等最后再刷就行。” 桑榆伸手从一旁的柴堆中抽了根木头,横拿着往膝盖稍上点的位置一顶,木头瞬间断成两截,她顺手塞进火堆底部。 “现在添些柴,过两刻钟就翻一面,让乳猪肉最厚的地方慢慢烤熟。” 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差不多得两个时辰。 因为用的木柴而不是木炭,还得不定时地往火堆中添柴控制火势,很是麻烦。 桑兴嘉却极有耐心,微笑着答应下来:“好,我一定及时翻面。” 第一百九十三章 膨胀是正常的 感觉面应该发的差不多,桑榆刚进厨房,还没来得及掀开锅盖,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桑永景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迅速跟上。 “爹?”这是怎么了? “咳,那什么,我来帮忙。”桑永景不好意思直说他想看看自己揉完的面团会变成什么样,便只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多个人帮忙总比自己一个人忙活要省事,桑榆眉毛一挑没有戳穿他,伸手掀开锅盖。 随着锅盖刚一掀开,一股带着些许酒精味道的发酵味便瞬间涌入两人鼻腔。 而后才注意到盆中鼓胀到极致的面团,原本揉搓过后,只有三分之二盆的面团,此时赫然膨胀了一倍。 “这么大!” 桑永景望着那满满一大盆,鼓起部分超出盆高一大截的面团,大吃一惊。 他看看盆里的面团又看看锅,感觉像是发生了什么他理解不了的神奇手段。 “来吧,咱们继续揉,等会儿做点甜馒头再做点咸口的花卷。” 桑榆倒是见怪不怪,发面嘛,膨胀是正常的。 将盆从锅中端出放到桌子上,桑榆轻轻一掀,上层的面团被掀起,露出内里满是气孔的蜂窝状结构。 而后她又揪下一块面团,塞到原本放酵面的罐子里。这团小剂子会成为新的酵面,也就是俗称的老面。 在桌面撒上一层干面免得面团沾在桌子上,再将盆里所有的面团全都取出,一分为二。 桑榆自己留下一半,另一半交给桑永景,让他学着自己的动作揉搓,给面团排气。 原本鼓胀的面团在经过二次揉搓后,体积慢慢缩小又恢复到一开始的大小。 等揉到面团光滑不沾手后,桑榆再次将手里的面团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打算做白面馒头,另一半做糖三角。 至于桑永景手中的面团,一半做成花卷,另一半做成贴饼。 她甚至觉得,有这堆面食在,晚上饭都不用煮。 白面馒头是最容易做的,将面团分成均匀的几个剂子,然后揉搓变圆,就可以放到笼屉里等着上锅蒸。 糖三角稍微麻烦一些,先将面团分成小剂子,然后压平,手指蘸取清水刷在面皮边缘增加黏性。 再用勺子舀上半勺糖,提起面皮三点向中间捏合形成三角。 见她动作麻利的将一个个面剂子捏成三角状,桑永景也有些蠢蠢欲动,伸手拿过一个,学着压平、蘸水、舀糖、捏合…… 可没等他把面饼捏成三角形,面饼底部就裂开个大口子,刚舀进去没多久的糖块“啪嗒”一声落在桌子上。 “……” 明明刚刚他看桑榆也是这样包的啊! “噗,”桑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强忍住笑意耐心指导,“爹你捏的时候,要从面饼边缘 说着话,她还特意放慢动作给桑永景示范一遍。 桑永景看着感觉挺简单,一看就会,可等自己上手做的时候,却怎么捏都觉得不对。 明明想往上提着捏住,手指却不听使唤的一下糊成团,最后好好一个糖三角,被他包成了个歪七扭八的金字塔。 看着那个三条边一点都不直,跟随时要塌方似的三角形,桑永景终于明白自己实在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主。 “……还是榆儿你来包吧。” 桑榆手脚麻利的将糖三角包完放进笼屉中,两层笼屉被塞得满满当当,直接起锅烧水准备开蒸。 她用火折子将一把干草点燃塞进灶膛,塞几根细枯枝进去,等火势渐渐变大,再塞上几根粗枝就可以暂时不用管了。 “爹,我教你做花卷呗,这个比糖三角简单。” 之前栽种在厨房旁边菜地的葱长势喜人,从原先的一小簇慢慢变成一大簇。 桑榆用菜刀割下一把葱,洗净后切碎加入油盐,搅拌均匀后洒在擀成长方形薄片的面上。 而后将面从下方往上卷紧成条状,切成两指宽的剂子。 剂子全都切完后,桑榆抽出两支筷子,洗净擦干分给桑永景一支。 他拿着筷子有些无措:“这是?” “秘密武器,爹你跟我学,来把筷子横压向剂子中间,拉扯两端稍稍抻长……” 桑榆将每一步动作都放的很慢,生怕他学不会。等他做完之后,才继续进行下一步。 “现在把筷子放面卷” 桑永景动作很慢,但却在精准地复刻她的动作,一丝不苟地照着她的动作模仿,绕圈、压实、抽出筷子…… 随着他试探着将那支筷子缓缓抽出,一个表面带着翠绿葱花的花卷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看着那个层次感十足,表层葱花鲜灵油润的花卷,桑永景直接愣住,他,成功了? “爹你做得真好看,感觉都能拿出去卖。”桑榆不吝啬赞美的词句,上来就夸。 本就对自己居然能一次成功而感到兴奋的桑永景,经过她一通吹捧之后,更加的飘飘然。 直接拍着胸口放下大话:“榆儿你去忙别的,这些花卷都交给爹来做。” “好嘞,就交给爹你了。”桑榆就等着这句话呢,一口答应下来。 她将剩下的那团面拿过来,沿着炖着咸鱼豆腐汤的锅边准备贴面饼。 鱼汤边贴面饼,其实就是铁锅炖鱼贴饼子,是北方的一种传统烹饪手法。 鱼汤炖煮与面饼贴锅同步完成,面饼底部焦脆,上部吸饱鱼汤鲜香,可以充当主食,一锅就是一餐饭。 通常情况下,面饼需要用玉米面和白面混合,不过这时代连玉米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就只能用白面凑合着做。 在贴面饼之前,桑榆又往揉好的面团中加了些水,将面团揉成偏软粘手的状态。 先给锅边刷上一层薄油免得到时候面饼沾在锅上取不下来。 而后双手蘸上冷水,取一团乒乓球大小的面团,压扁成饼,迅速贴在锅边上方。 这时候面饼因为其稀软的状态会慢慢往下滑,最终一半浸泡在鱼汤汤汁中,十分入味。 将最后一团面贴在锅边盖上锅盖,桑榆正想去洗手,转头一看,桑永景还在忙着卷花卷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来吃饭了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精细,恨不得拿把尺子把翻转的角度都定死。 这就导致他做的花卷虽然能成功,但速度极慢,慢到桑榆贴完一锅面饼,他连一半的花卷都没卷完。 实在看不过眼的桑榆上前两步,打算出手帮忙:“爹,我来帮你吧。” 桑永景却是警觉地转过头看向她:“不用不用,爹忙得过来。” 桑榆:……这是能不能忙得过来的问题吗?她是怕等会儿上一锅蒸好,花卷都没做好。 不过难得她爹如此的有进取心,就随他去吧。 桑榆将双手洗净,进入地窖之中将腌制好的鸡肉取出,是时候把鸡给埋进土里了。 当然,在埋进土里之前,还有两个必要步骤。 说起叫花鸡,每个人印象中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包裹在外层的坚硬泥巴,和敲开泥巴后的荷叶。 叫花鸡用的还不是干荷叶而是新鲜荷叶,桑榆一时半刻间当然找不到新鲜荷叶,不过芭蕉叶倒是遍地都是。 四张新鲜的芭蕉叶清洗干净后,将腌制好的整鸡先横后竖,层层交错的方式严实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漏出内里的鸡肉,用线捆扎好。 然后将黄泥兑水混合在一起,不能过稀也不能过干,摸起来微软带着点弹性就刚刚好,均匀地抹在包裹好芭蕉叶的整鸡上。 一层层黄泥糊上去,逐渐就看不见内里芭蕉叶的翠绿色,只剩下一团黄色椭圆形物体。 裹在外层的黄泥,要确保厚度大于两厘米,再在表面扎上几个透气孔免得爆裂。 等桑榆处理完叫花鸡,捧着拿出去的时候,桑兴嘉第一时间都没搞明白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小妹,你拿这么大一团泥巴是要?” “大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把这个埋进去。”桑榆直接顺手塞给他,自己拿起一根长树枝,开始拨弄起火堆。 叫花鸡想要做好,对于温度还是相当讲究的,温度不够容易外熟内生,温度过高又容易碳化。 像现在这种,烧过一两个时辰的地方,最为合适。 她将堆在火道上的柴火拨开,露出里面烧尽的灰黑色灰烬。 而后接过桑兴嘉手中的叫花鸡,靠近之后轻轻一丢,黄色的大土块刚好落入火道之内。 往大土块上面扔了些鹅卵石盖住,又铲了两锹干土盖在上面,这才复又将燃烧着的柴火拨回原位。 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行了,大哥你继续吧,这东西不用管,到时候挖出来就能吃。” 时间就在一家人各自忙碌间匆匆而逝,天色渐黑。 等桑永景精心制作的花卷也蒸好出锅的时候,赵虎一家来了。 赵宝儿跑得最快,两只小短腿倒腾地飞起,直奔桑兴皓而去。 “桑兴皓,桑兴皓,我来吃饭了!” 他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前几日还嚷嚷着桑兴皓是个胆小鬼,让其他孩子都不跟他一起玩。 显然忘记这件事的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他的呼喊声,原本还捧着下巴坐在火堆旁发呆的桑兴皓一下来了精神。 “宝儿,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刷糖水了。” 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桑兴皓说了些什么,听得赵宝儿两眼放光的盯着架子上的烤乳猪。 落后一些的赵虎夫妻扶着赵家老太太慢慢走近,细看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桑兴嘉连忙起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小妹,客人来了。” 早就翘首以盼的一家人,闻声迅速出动,齐齐出了院门。 桑榆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桑永景上前去迎一迎,她倒是可以去,但家里长辈都在,她去不合适。 远远地便听见赵虎朗声笑道:“哈哈哈,赵某人携全家上门,叨扰了。” 桑榆轻轻推了下桑永景,示意他上前去迎客,这次他倒是反应及时,没转头问桑榆为什么要推他。 “赵兄说的哪里话,有客上门不胜欢喜,哪来的叨扰。” 简单的一句赵兄出口,这辈分却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双方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 两个一家之主见面便是一番客套话,简单寒暄几句后,赵虎看向架在溪边的烤乳猪。 见其色泽红润,味道飘香,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做法倒是少见,怕是得烤上半日吧。” 桑永景轻轻颔首:“用过午饭后便开始烤制,现在还没烤好呢,赵兄先进院子里坐坐。” 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道理,桑永景领着赵虎进屋。 那边的张萍春扶着自家婆母缓缓跟上,施老太太和谢秋槿也一起上前交谈。 施老太太的年纪比起赵家老太太要大上不少,但两人模样看起来却是年纪相仿。 施老太太也一点没有高门大户老太君的高傲,拉着对方的手上来就是一句亲昵的“好妹妹”,两人相谈盛欢。 感觉火候差不多,桑榆调了碗糖水递给桑兴皓,叮嘱道:“你跟宝儿慢慢把糖水刷在外面,别烫到手。” 说完她还不忘给桑兴嘉一个眼神,这两个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没了耐心,到时候还得由他来接手。 桑兴嘉轻轻点头应下。 八仙桌虽然好看,但到底是面积小了些,一家人吃饭刚好,再来客人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厨房里还有张切菜、置物的矮桌,先前蒸完馒头后,桑榆便让桑永景和桑兴嘉将矮桌抬进堂屋。 等会儿吃饭是分坐两桌亦或者全都围坐在矮桌旁都行。 客人既然已经到了,就差不多可以炒菜上桌。 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桑榆都提前烧好盛出,此时只需要复热一下就行。 而炒菜就更简单,全都切好配菜备用,下锅爆炒就行。 坐在堂屋里的几人就见一道道菜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桌,本来还聚精会神聊天的赵家人渐渐被分散了注意力。 在桑榆又一道炒菜端上桌的时候,赵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桑大哥,难不成厨房里还有帮厨?” 不然就桑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端出这么多菜。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精细,恨不得拿把尺子把翻转的角度都定死。 这就导致他做的花卷虽然能成功,但速度极慢,慢到桑榆贴完一锅面饼,他连一半的花卷都没卷完。 实在看不过眼的桑榆上前两步,打算出手帮忙:“爹,我来帮你吧。” 桑永景却是警觉地转过头看向她:“不用不用,爹忙得过来。” 桑榆:……这是能不能忙得过来的问题吗?她是怕等会儿上一锅蒸好,花卷都没做好。 不过难得她爹如此的有进取心,就随他去吧。 桑榆将双手洗净,进入地窖之中将腌制好的鸡肉取出,是时候把鸡给埋进土里了。 当然,在埋进土里之前,还有两个必要步骤。 说起叫花鸡,每个人印象中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包裹在外层的坚硬泥巴,和敲开泥巴后的荷叶。 叫花鸡用的还不是干荷叶而是新鲜荷叶,桑榆一时半刻间当然找不到新鲜荷叶,不过芭蕉叶倒是遍地都是。 四张新鲜的芭蕉叶清洗干净后,将腌制好的整鸡先横后竖,层层交错的方式严实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漏出内里的鸡肉,用线捆扎好。 然后将黄泥兑水混合在一起,不能过稀也不能过干,摸起来微软带着点弹性就刚刚好,均匀地抹在包裹好芭蕉叶的整鸡上。 一层层黄泥糊上去,逐渐就看不见内里芭蕉叶的翠绿色,只剩下一团黄色椭圆形物体。 裹在外层的黄泥,要确保厚度大于两厘米,再在表面扎上几个透气孔免得爆裂。 等桑榆处理完叫花鸡,捧着拿出去的时候,桑兴嘉第一时间都没搞明白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小妹,你拿这么大一团泥巴是要?” “大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把这个埋进去。”桑榆直接顺手塞给他,自己拿起一根长树枝,开始拨弄起火堆。 叫花鸡想要做好,对于温度还是相当讲究的,温度不够容易外熟内生,温度过高又容易碳化。 像现在这种,烧过一两个时辰的地方,最为合适。 她将堆在火道上的柴火拨开,露出里面烧尽的灰黑色灰烬。 而后接过桑兴嘉手中的叫花鸡,靠近之后轻轻一丢,黄色的大土块刚好落入火道之内。 往大土块上面扔了些鹅卵石盖住,又铲了两锹干土盖在上面,这才复又将燃烧着的柴火拨回原位。 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土,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行了,大哥你继续吧,这东西不用管,到时候挖出来就能吃。” 时间就在一家人各自忙碌间匆匆而逝,天色渐黑。 等桑永景精心制作的花卷也蒸好出锅的时候,赵虎一家来了。 赵宝儿跑得最快,两只小短腿倒腾地飞起,直奔桑兴皓而去。 “桑兴皓,桑兴皓,我来吃饭了!” 他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前几日还嚷嚷着桑兴皓是个胆小鬼,让其他孩子都不跟他一起玩。 显然忘记这件事的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他的呼喊声,原本还捧着下巴坐在火堆旁发呆的桑兴皓一下来了精神。 “宝儿,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刷糖水了。” 两人凑到一起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桑兴皓说了些什么,听得赵宝儿两眼放光的盯着架子上的烤乳猪。 落后一些的赵虎夫妻扶着赵家老太太慢慢走近,细看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桑兴嘉连忙起身,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爹娘,小妹,客人来了。” 早就翘首以盼的一家人,闻声迅速出动,齐齐出了院门。 桑榆正在考虑要不要让桑永景上前去迎一迎,她倒是可以去,但家里长辈都在,她去不合适。 远远地便听见赵虎朗声笑道:“哈哈哈,赵某人携全家上门,叨扰了。” 桑榆轻轻推了下桑永景,示意他上前去迎客,这次他倒是反应及时,没转头问桑榆为什么要推他。 “赵兄说的哪里话,有客上门不胜欢喜,哪来的叨扰。” 简单的一句赵兄出口,这辈分却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双方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 两个一家之主见面便是一番客套话,简单寒暄几句后,赵虎看向架在溪边的烤乳猪。 见其色泽红润,味道飘香,不由眼睛一亮。 “这个做法倒是少见,怕是得烤上半日吧。” 桑永景轻轻颔首:“用过午饭后便开始烤制,现在还没烤好呢,赵兄先进院子里坐坐。” 没有让客人站在门口的道理,桑永景领着赵虎进屋。 那边的张萍春扶着自家婆母缓缓跟上,施老太太和谢秋槿也一起上前交谈。 施老太太的年纪比起赵家老太太要大上不少,但两人模样看起来却是年纪相仿。 施老太太也一点没有高门大户老太君的高傲,拉着对方的手上来就是一句亲昵的“好妹妹”,两人相谈盛欢。 感觉火候差不多,桑榆调了碗糖水递给桑兴皓,叮嘱道:“你跟宝儿慢慢把糖水刷在外面,别烫到手。” 说完她还不忘给桑兴嘉一个眼神,这两个孩子没准什么时候就没了耐心,到时候还得由他来接手。 桑兴嘉轻轻点头应下。 八仙桌虽然好看,但到底是面积小了些,一家人吃饭刚好,再来客人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好在厨房里还有张切菜、置物的矮桌,先前蒸完馒头后,桑榆便让桑永景和桑兴嘉将矮桌抬进堂屋。 等会儿吃饭是分坐两桌亦或者全都围坐在矮桌旁都行。 客人既然已经到了,就差不多可以炒菜上桌。 需要长时间炖煮的菜桑榆都提前烧好盛出,此时只需要复热一下就行。 而炒菜就更简单,全都切好配菜备用,下锅爆炒就行。 坐在堂屋里的几人就见一道道菜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桌,本来还聚精会神聊天的赵家人渐渐被分散了注意力。 在桑榆又一道炒菜端上桌的时候,赵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桑大哥,难不成厨房里还有帮厨?” 不然就桑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端出这么多菜。 第一百九十五章 荔枝醴 桑永景颇为自豪地摇摇头:“哪有什么帮厨,全是我们家榆儿一人所为,她这手厨艺,就是去开个饭馆都绰绰有余。” 说完他怕赵虎觉得自己是在吹嘘,还不忘补充:“等会儿贤弟尝尝就知道我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赵虎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利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信你的。” 桑榆一道道菜炒好端上桌,等最后一道清炒山药做完,迈步往外走。 溪边一大两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表皮棕红的烤乳猪,桑榆走近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由失笑:“有那么香吗?” 桑兴嘉刚想回话,嘴才张开些许,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连忙抬手擦去,问道:“小妹,这烤乳猪是不是快好了?” 桑榆上前观察一番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嗯,烤得差不多了,再添点柴,我来收尾。” 让桑兴嘉领着两个小朋友往稍远一点的位置站好,桑榆刷上最后一层糖水,快速转动烤乳猪让糖水完全浸透入猪皮。 而后用溪边沙土将下方的火熄灭,让烤乳猪静置一段时间锁住内部肉汁,等会儿再拿进去。 拿来铁锹将乳猪下方尚未燃尽的木柴铲走,挖开覆盖在上方的沙土。 当听见铁锹碰撞到石头的声音时,桑榆微微挑眉,挖到了! 放进去的鹅卵石可不仅仅只有锁温的功能,提供一个清晰的标记点也是它们的作用之一。 知道再往下就是包裹严实的叫花鸡,桑榆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没有直接顺着往下挖,反而从火道旁边挖开一段,将铁锹反过来拨出烘烤到表皮干燥的泥球。 滚烫的泥球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往外冒白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用手去碰,内里的热气若是不小心喷出,能将人严重烫伤。 “桑姐姐,这个泥球是什么?”赵宝儿好奇地问。 “这叫叫花鸡,等稍微凉一点再拆开,里面的鸡肉可好吃了。”桑榆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总是格外友善,耐心地给他解释。 那边土墙上的烤乳猪放了差不多一刻钟,桑榆让桑兴嘉将它抬进屋子里去,自己也领着两个小朋友进屋。 矮桌上提前空出中间位置,摆上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连上菜的时候都特意避开,就是为了给烤乳猪留位置。 等喷香的烤乳猪往桌子上一放,原本还各自聊天的几人,视线不自觉地就一到了烤乳猪上。 就连吃惯猪肉的赵虎都猛吸了两口,这猪烤得可真香啊! 外面地上还剩下个叫花鸡,桑榆本想在外面拆开直接将鸡给拿进来,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没见过这个做法的鸡,倒是能看个新奇。 她让桑兴嘉拿着铁锹,将黄土泥球铲起带进堂屋。 “诸位长辈,这就是今日最后一道菜——叫花鸡。”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视线紧盯烤乳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和身边之人聊些什么的人,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那个泥球。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烤干的黄土制成的泥球,但听名字又有鸡,难不成鸡在泥巴里?那不脏了吗? “诸位瞧好了。” 桑榆拿起菜刀,用刀背往泥球上用力一敲,外层烤到发干的泥壳便被敲裂,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香气瞬间涌出。 她又用刀背往泥球四处敲了几下,泥壳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熏烤到发黄的芭蕉叶。 刀刃划开绑着芭蕉叶的线,拎着芭蕉叶的一角将其掀开,露出内里带着半透明胶质的蜜糖色鸡皮,裹着蒸腾的热气微微颤动。 随着叫花鸡彻底露出真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植物清香的鸡肉香味瞬间传入众人鼻腔之中。 “哇,好香啊!”赵宝儿下意识地感叹出声,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烤鸡。 “大哥,帮我把鸡抬出来。” 桑榆示意身旁的桑兴嘉一起帮忙,两人提着芭蕉叶,将叫花鸡转移到大盆之内。 最后一道叫花鸡上桌之后,桑榆也在桌边落座。 本来打算分桌吃饭,结果自从烤乳猪上桌以后,所有人就默默地移到矮桌旁坐下,倒是把八仙桌给空了出来。 桑榆给盯着自己看的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不是专门买了酒吗,拿出来招呼客人啊。 没等桑永景参悟她眼神中的含义,那边赵虎就先提起放在脚边的两个坛子,笑道:“今日来得匆忙,只买到两坛荔枝醴,正好配上这一桌好菜。” 所谓荔枝醴,也就是荔枝肉与米酿制而成的果酒。 其酒液呈琥珀色,度数并不高,口味还会随着温度变化而产生各种变化,算是较为高档的果酒。 就赵虎拎来的这两坛荔枝醴,少说也得百文一坛,着实破费。 看见他拿出来的两坛酒,桑永景才想起来,貌似桑榆今日也让他买酒来着,他正想起身去拿酒,却见桑榆朝他微微摇头。 原本桑榆确实是想让他拿酒出来招待客人,可现在客人自己带了酒水,还是品质上乘的酒水,就没必要再拿自家差上不止一点的酒水出来丢人。 她索性直接开口:“只听闻荔枝醴风味温润如玉,甜沁齿颊,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多谢赵叔。” 自家爹一口认下对方这个兄弟,她的辈分就只能自动往下降,原本的赵哥一下也成了赵叔。 “哈哈哈,这是我们岭南特有的果酒,都尝尝,尝尝。” 夸酒好何尝又不是在夸人,赵虎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掀开酒坛封口,拿碗倒酒。 赵虎说都尝尝那就是打算让每个人都尝尝,就连两个小孩子都分到了浅浅一个碗底的酒液。 桑榆只要了小半碗,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还是得少喝点。 桑永景颇为自豪地摇摇头:“哪有什么帮厨,全是我们家榆儿一人所为,她这手厨艺,就是去开个饭馆都绰绰有余。” 说完他怕赵虎觉得自己是在吹嘘,还不忘补充:“等会儿贤弟尝尝就知道我这话没有半分虚假。” 赵虎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利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是信你的。” 桑榆一道道菜炒好端上桌,等最后一道清炒山药做完,迈步往外走。 溪边一大两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表皮棕红的烤乳猪,桑榆走近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由失笑:“有那么香吗?” 桑兴嘉刚想回话,嘴才张开些许,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连忙抬手擦去,问道:“小妹,这烤乳猪是不是快好了?” 桑榆上前观察一番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嗯,烤得差不多了,再添点柴,我来收尾。” 让桑兴嘉领着两个小朋友往稍远一点的位置站好,桑榆刷上最后一层糖水,快速转动烤乳猪让糖水完全浸透入猪皮。 而后用溪边沙土将下方的火熄灭,让烤乳猪静置一段时间锁住内部肉汁,等会儿再拿进去。 拿来铁锹将乳猪下方尚未燃尽的木柴铲走,挖开覆盖在上方的沙土。 当听见铁锹碰撞到石头的声音时,桑榆微微挑眉,挖到了! 放进去的鹅卵石可不仅仅只有锁温的功能,提供一个清晰的标记点也是它们的作用之一。 知道再往下就是包裹严实的叫花鸡,桑榆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没有直接顺着往下挖,反而从火道旁边挖开一段,将铁锹反过来拨出烘烤到表皮干燥的泥球。 滚烫的泥球一接触到空气,就开始往外冒白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用手去碰,内里的热气若是不小心喷出,能将人严重烫伤。 “桑姐姐,这个泥球是什么?”赵宝儿好奇地问。 “这叫叫花鸡,等稍微凉一点再拆开,里面的鸡肉可好吃了。”桑榆对待小孩子的态度总是格外友善,耐心地给他解释。 那边土墙上的烤乳猪放了差不多一刻钟,桑榆让桑兴嘉将它抬进屋子里去,自己也领着两个小朋友进屋。 矮桌上提前空出中间位置,摆上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连上菜的时候都特意避开,就是为了给烤乳猪留位置。 等喷香的烤乳猪往桌子上一放,原本还各自聊天的几人,视线不自觉地就一到了烤乳猪上。 就连吃惯猪肉的赵虎都猛吸了两口,这猪烤得可真香啊! 外面地上还剩下个叫花鸡,桑榆本想在外面拆开直接将鸡给拿进来,转念一想,他们应该没见过这个做法的鸡,倒是能看个新奇。 她让桑兴嘉拿着铁锹,将黄土泥球铲起带进堂屋。 “诸位长辈,这就是今日最后一道菜——叫花鸡。”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视线紧盯烤乳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和身边之人聊些什么的人,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那个泥球。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烤干的黄土制成的泥球,但听名字又有鸡,难不成鸡在泥巴里?那不脏了吗? “诸位瞧好了。” 桑榆拿起菜刀,用刀背往泥球上用力一敲,外层烤到发干的泥壳便被敲裂,一股热气夹杂着浓郁的香气瞬间涌出。 她又用刀背往泥球四处敲了几下,泥壳纷纷脱落,露出内里熏烤到发黄的芭蕉叶。 刀刃划开绑着芭蕉叶的线,拎着芭蕉叶的一角将其掀开,露出内里带着半透明胶质的蜜糖色鸡皮,裹着蒸腾的热气微微颤动。 随着叫花鸡彻底露出真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植物清香的鸡肉香味瞬间传入众人鼻腔之中。 “哇,好香啊!”赵宝儿下意识地感叹出声,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烤鸡。 “大哥,帮我把鸡抬出来。” 桑榆示意身旁的桑兴嘉一起帮忙,两人提着芭蕉叶,将叫花鸡转移到大盆之内。 最后一道叫花鸡上桌之后,桑榆也在桌边落座。 本来打算分桌吃饭,结果自从烤乳猪上桌以后,所有人就默默地移到矮桌旁坐下,倒是把八仙桌给空了出来。 桑榆给盯着自己看的桑永景使了个眼色,不是专门买了酒吗,拿出来招呼客人啊。 没等桑永景参悟她眼神中的含义,那边赵虎就先提起放在脚边的两个坛子,笑道:“今日来得匆忙,只买到两坛荔枝醴,正好配上这一桌好菜。” 所谓荔枝醴,也就是荔枝肉与米酿制而成的果酒。 其酒液呈琥珀色,度数并不高,口味还会随着温度变化而产生各种变化,算是较为高档的果酒。 就赵虎拎来的这两坛荔枝醴,少说也得百文一坛,着实破费。 看见他拿出来的两坛酒,桑永景才想起来,貌似桑榆今日也让他买酒来着,他正想起身去拿酒,却见桑榆朝他微微摇头。 原本桑榆确实是想让他拿酒出来招待客人,可现在客人自己带了酒水,还是品质上乘的酒水,就没必要再拿自家差上不止一点的酒水出来丢人。 她索性直接开口:“只听闻荔枝醴风味温润如玉,甜沁齿颊,倒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容,多谢赵叔。” 自家爹一口认下对方这个兄弟,她的辈分就只能自动往下降,原本的赵哥一下也成了赵叔。 “哈哈哈,这是我们岭南特有的果酒,都尝尝,尝尝。” 夸酒好何尝又不是在夸人,赵虎被她几句话哄得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掀开酒坛封口,拿碗倒酒。 赵虎说都尝尝那就是打算让每个人都尝尝,就连两个小孩子都分到了浅浅一个碗底的酒液。 桑榆只要了小半碗,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还是得少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