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恶女一撒娇,禁欲世子揽细腰》 第181章 你的存在即是光芒万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本该端坐判官席的梁仲瑾此刻垂手立于阶下,取而代之的是个靛青锦袍男子。 他头戴嵌玉束发冠,腰间螭纹玉佩泛着冷光,举手投足间不可一世,哪是什么寻常文人,分明是太子殿下身着便服亲临。 林悦兮的手猛地收紧,勉强压住心中惊惶。 方才她字字如刀戳向太子软肋,此刻对方突然现身,倒像战场上被敌军截断退路般令人脊背发凉。 满堂文人已如惊弓之鸟,在梁仲瑾带头下“哗啦啦”跪成一片。 太子抬手虚扶,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意:“诸位请起!诸位皆是饱学之士,今日雅集,原该畅所欲言。” 他目光扫过林悦兮发白的指节,笑意忽然深了几分:“方才这位公子的妙论,倒让本宫很是‘受教’。” 这话绵里藏针,看似大度,却暗含警告,听得徐墨卿如获至宝,眼底腾起狂喜,立刻高声道——“殿下圣明!”他偷偷瞥林悦兮煞白的脸色,腰背挺得比獬豸冠上的独角更直,声音里分明多了几分对林悦兮的挑衅,“吾以为,立嫡乃……” “且慢。” 太子抬手打断,袖口金丝绣的云纹翻卷如浪,他望向林悦兮,语气里透着方才的意犹未尽,“本宫忽然好奇,这位公子对唐玄宗废立太子之事,可有什么独到见解?” 此言一出,如巨石投湖,引得满座哗然。 林悦兮背脊沁出冷汗——这哪里是什么文人问学,分明是道关系脑袋的送命题, 答得好了便有僭越之嫌,答得不好又有欺君之罪,左右为难。 她垂眸敛去眼底惊惶,屈膝半礼:“殿下容禀。玄宗朝废立太子,根源不在‘嫡’与‘贤’之争,而在帝王权衡之术。” 顿时,满堂寂静。 只听台上面容清俊的‘小公子’继续冷静道:“开元三年,太子李瑛虽为嫡次子,却因武惠妃构陷而废。彼时玄宗重用姚崇、宋璟,开创盛世,可见立储之初本非以‘嫡’取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越,“然李林甫为固权柄,挑唆父子嫌隙,致使‘三庶人之祸’。此祸非因太子无‘贤’,实乃奸佞乱政、君心多疑。” 太子捻着腰间螭纹玉佩的手指微顿,林悦兮却不退反进:“观玄宗一生,前期倚重贤才,开创开元盛世;后期怠于政事,酿成安史之乱。这其中得失,恰如《贞观政要》所言‘治乱之本,在于用人’。” 抬头间,少女的目光不卑不亢:“若以‘立嫡立贤’论之,肃宗李亨非嫡非长,却能平定叛乱、延续国祚。可见,国运兴衰,不在储君出身,而在帝王是否善用贤能、明辨忠奸。” 说着,她下意识望向楚逸尘,却见他剑眉紧蹙。 “方才李公子以偏概全!”徐墨卿抢过话头,挺直腰板道,“昔年周公制礼作乐,以嫡长子继承制定万世之基,此乃天道纲常,岂容质疑?” “徐公子所言,乃治平之法,非乱世之方。” 林悦兮开口时,声音竟比想象中更稳,“昔年光武帝刘秀非景帝直系,却能中兴汉室;本朝太祖起于草莽,方有今日山河,若固守嫡庶,岂有天下归心?” 徐墨卿拍案而起:“安能以开国之事乱纲常!太宗皇帝纵有雄才,仍需借‘天策上将’之名正位。” “正因太宗皇帝亲历玄武门之变,才知‘贤’之可贵!” 林悦兮忽而指着案上杯盏道,“嫡庶如这杯中酒,贤能似壶中酿。若无佳酿,空杯何用?” 听闻此言,满堂赞声一片。 徐墨卿面色铁青,正欲反驳,却见林悦兮徐徐展开一幅边塞舆图:“诸位请看——荆谷关外三十城,皆由寒门将士驻守;漠北之战的捷报上,署名多是‘卒伍’而非‘贵胄’。若论立嫡,这些保家卫国的儿郎,可曾有世袭之位?” “史书里的‘正统’二字,有时不过只是胜者手中之刀。” 她将这句话吞在肚子里,转而放柔声音,“所谓安国之本,不在血统贵贱,而在民心向背。若嫡子不仁,纵有万千礼法,不过是腐木撑厦;若贤才在位,哪怕出身微末,亦可砥柱中流。” 楚逸尘望着台上的娇小身影,心中如惊雷震霆。 林悦兮掷地有声:“若贤能之士被嫡庶之见压制,便是把江山社稷置于危崖之上!难道诸位饱读诗书,是要学那刻舟求剑的愚人,抱着腐朽制度不放?” 徐墨卿脸色霎时惨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妙哉!” 梁仲瑾击节赞叹,“李公子之论,如塞北疾风破雾,竟让老夫想起我大宁的用兵之道,不拘成法,唯效实用!”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林悦兮却只看见楚逸尘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震惊与激赏,像是燎原的星火,灼得她心头滚烫。 原来他说的 “做自己”,从来不是扮演谁的替身,而是让她骨子里的锋芒,在最合适的时刻,如利刃出鞘,寒芒惊世。 有些底气,并不只是来自辩才无双,而是有人始终相信,你的存在即是光芒万丈。 辩论的余韵未散,林悦兮刚回到席位,楚逸尘便倾身低语:“随我回府。” 林悦兮微微摇头:“我还需回宫见玉筝公主。”余光却瞥见太子正往这边走来, “林姑娘果然是好一番伶牙俐齿呀!”太子显然是听梁仲璟说了玉筝公主之事,“方才,本宫还没瞧出来。” 林悦兮刚要福身,太子已伸手虚扶:“无需多礼,本宫正好要回宫,不若送林姑娘一程?”他侧头望向楚逸尘,“也好让林姑娘路上继续讲讲这治国之道。” 楚逸尘眸光骤冷,他向前半步,将林悦兮护在身后:“微臣送林姑娘即可,岂敢劳烦殿下?” “哎 ——”太子摆摆手,“无妨,不过是顺道而已。” 楚逸尘见状,随即道:“那微臣护送太子殿下和林姑娘回宫。” 太子挑眉,笑道:“楚将军有礼了,不过,眼下,本宫正好有一事,还请楚将军回府代为办理。” 第182章 果然是个妙人! 太子附在楚逸尘耳边时,林悦兮看见他指尖轻轻叩了叩对方肩甲,那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不容抗拒。 楚逸尘眸光一暗,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单膝跪地:“臣领旨。” 起身时,他望向林悦兮的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穿过太子肩头的缝隙,在她眼底投下深不见底的暗潮。 马车在宫道上颠簸,却在一道陌生的朱漆宫门前停下。 林悦兮抬头望见匾额上 “崇文殿” 三个鎏金大字,她攥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这不是玉筝公主的寝殿,而是东宫。 “太子殿下,这是……” 李胤煜轻笑:“自然是本宫的居所。” 林悦兮本能后退,声音清冷:“臣女今日与玉筝公主走散,还应先去复命……” “不必。” 李胤煜忽而逼近,袍角扫过她足面,“本宫已差人告知,说留你于东宫论诗。” “何况 ——”他指尖挑起她一缕发丝,“林姑娘不想知道,本宫对今日的‘立贤’之论,究竟有何看法?” “臣女惶恐。”林悦兮立刻伏地行礼,离他三尺之远,“臣女今日不过就题论事……”她福身时,故意将 “臣女”二字咬得极重,“并无冒犯之意。” 殿内宫灯将太子身影投在她面上,碎成一片阴鸷的网。 “冒犯?”李胤煜蓦地大笑,“整个大宁,敢在本宫面前说‘立嫡不如立贤’的,你是第一个。” 他伸手抬起她下颌,指腹擦过她颤抖的唇角,像在把玩一件精致却带刺的玉器:“这等胆色,留在玉筝身边实在可惜了。” 林悦兮垂眸盯着他腰间晃动的螭纹玉佩,任由他指尖的力道在皮肤上碾出红痕。 她能闻到他袖中散出的龙涎香气,混着雅集上未褪的酒香,熏得人头晕。 李胤煜望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细碎阴影,忽然松开手:“起来吧。” 他负手望向夜空:“不过林姑娘该知道 ——”他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有些话,在雅集上说说无妨,但若传进朝堂……” 林悦兮起身,声音不卑不亢:“雅集能成京城盛事,皆因殿下虚怀若谷,容得下百家争鸣。” 这话如春日溪水,清润中藏着巧思。 李胤煜挑眉的瞬间,她抬眼望进他眼底的兴味,继续道:“就像太宗皇帝设弘文馆纳贤,今殿下让文人雅集畅所欲言,此等胸襟,正是大宁文风鼎盛之兆。” 李胤煜忽尔轻笑,指节敲了敲案头书页:“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懂得捧人。” 他靠在雕花紫檀椅上,龙纹锦缎随动作泛起涟漪:“不过本宫倒好奇——你口中的‘立贤’,可包括本宫?” 林悦兮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惑色:“殿下乃嫡长子,文治武功有目共睹,何须与‘立贤’相较?臣女愚见,不过是替那些出身微末的贤才鸣不平,哪敢与殿下的天纵英才相提并论?” 这话像裹了蜜的剑,既撇清了“立贤”指向储君的嫌疑,又将太子捧到了“贤”之巅峰。 “妙!果然是个妙人!”李胤煜盯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哈哈大笑,“来,给本宫奉茶。” 林悦兮无法忤逆,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 她看见李胤煜斜倚在蟠龙榻上,目光像蛇一样缠上她脖颈,便故意将茶盏捧得极低,袖口垂下遮住他觊觎的视线:“太子殿下请用茶。” 握茶壶的手微微发抖,青瓷壶嘴磕在盏沿发出轻响。面前之人却不接,反而用指节敲了敲自己膝头:“喂本宫。” 鎏金烛台上,火苗突然窜高寸许。林悦兮整个人一怔,却被李胤煜猛地拽进怀里。 “不必回玉筝那儿了。”太子的手臂如铁箍般圈住她腰间,“往后就留在东宫……”他埋首在她发间深吸,“自打宫宴那日见了你,本宫竟难以忘怀,你这双眼睛,比御花园的芍药还勾人。” 林悦兮浑身血液瞬间冻住,手中茶盏 “当啷”落地。 她用尽全力推拒他的肩膀,发簪却在挣扎中脱落,乌发如瀑倾泻,遮住她眼底的惊惶:“殿下三思!臣女不过是寄宿靖安侯府的乡野丫头……” “乡野丫头?”李胤煜捏住她下巴,“能在雅集上舌战群儒的乡野丫头,本宫可从没见过。”他轻笑道,“东宫从来不乏美人,但像你这样的,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 林悦兮没等他把话说完,猛地偏头,拼命扯开他的手臂:“殿下贵为储君,当以江山为重!如若这般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李胤煜却将少女的腰肢抱得更紧,“本宫说你配得,你便配得。” 东宫之中,太子威仪,林悦兮自知不能一味强拒,她强压下喉间惊惶,仰头望向太子眼中翻涌的欲火,转而语气温柔:“臣女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就算初见夺目,可日日捧在掌心,难免也会觉得……” 她故意顿住。 龙纹锦缎下的体温几乎要灼穿衣衫,李胤煜好奇倾身:“觉得什么?” “觉得少了新意。”见他有所松怠,林悦兮猛地转身,逃离了太子的禁锢。 她连忙后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鎏金香炉,沉水香混着慌乱的气息弥漫开来。 “臣女就像这炉中香灰,离了烟火便只剩黯淡。到时太子殿下再看臣女,便只会觉得厌烦,倒不如现在放臣女回去,还能留个念想。” 李胤煜望着林悦兮慌乱后退时飘动的散发,屈指弹开溅在衣襟上的茶渍,龙纹刺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有趣,当真是有趣!” 他步步逼近,锦袍拖过满地沉香屑:“你知道,这东宫的锦褥,多少贵女挤破了头想沾一沾?而你——却是头一个从本宫怀里逃开的。” 林悦兮后背抵上冰凉的殿柱,鎏金盘龙的鳞片硌得她生疼。她攥紧被扯开的袖口,喉间发紧:“太子殿下尊若星辰,臣女不过萤火……” 话没说完,李胤煜已不顾地倾身向前,整个人将她死死地抵在柱上。 林悦兮胸口剧烈起伏,恰在此刻,朱漆宫门“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 第183章 臣妾来得不巧了? 李胤煜指尖即将触到林悦兮发顶的刹那,殿外尖细的通传声尚未响起,鎏金殿门已轰然洞开。 “太子妃娘娘驾到——”与声音一同入内的,是卷着冷香的明黄翟衣。 “殿下好雅兴啊!”一道清冷的女声如冰刀般劈开满室旖旎。 林悦兮余光瞥见李胤煜浑身一僵,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手指猛地收了回去。 “呦!”她目光如霜刃般扫过林悦兮有些凌乱的衣襟,阴阳着嗓子,“臣妾来得不巧了?” “爱妃说笑了!”李胤煜慌忙起身,抬手整理衣襟,袖中滑落的鎏金折扇“啪”地展开,遮住眼底的慌乱,“本宫不过是让林姑娘前来侍茶……” “侍茶?”太子妃扫过案头翻倒的茶盏,音调拔高,“臣妾记得,崇文殿的茶盏该由掌事女官来奉。”她忽而轻笑,“还是说,殿下觉得臣妾调教的宫人,不如这位姑娘贴心?” 太子额角沁出细汗,折扇在掌心转出簌簌声响:“爱妃言重了!本宫与她只是雅集后随意聊聊……” “好个‘随意聊聊’!”太子妃狠狠瞪着林悦兮。 眼前的女子鬓发散乱却难掩丽色,眉如远黛轻蹙,眼尾泛着被惊吓的水光,恰似雨中折腰的白海棠,那抹脆弱感偏偏勾着几分倔强,比后宫中那些精心妆扮的美人更让人刺眼。 她盯着林悦兮被扯开的衣领下露出的锁骨,如蝶翼轻颤,颈间未施粉黛的肌肤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在烛火下竟比自己腕间的东珠还要温润。 最恼人的是那双眼,明明盛满惊惶,却藏着未熄的星火,但凡男人看了,都不免动心,更别说从无定力的太子了。 太子妃冷笑道:“臣妾瞧着,殿下是聊到魂都被勾走了吧?”她抬手拨弄耳垂上的累丝金凤,指尖故意擦过林悦兮脸颊,“这张脸,倒真有几分狐媚子的味道。” 林悦兮倏尔伏地,额头抵住冰凉的青砖:“臣女该死!” 李胤煜下意识捏紧折扇,却在触及太子妃斜睨的目光时,迅速将扇子背到身后扯出僵硬的笑:“爱妃这话从何说起?今日雅集上的辩题甚至特别,林姑娘才情非常,今日在雅集之上,竟将徐墨卿生生比了下去……” 不提徐墨卿还好,替起他,太子妃反而更是心中没好气,随即讥讽道:“能将徐墨卿都比了下去,林姑娘可真是秀外慧中!只是不知道,殿下方才所说,究竟是这辩题特别……还是人特别?” “自是辩题!”太子慌忙解释,“今日雅集论及‘立嫡立贤’,亦是国策!爱妃莫要小觑文人雅集!那些寒门士子的言论,往往藏着治国良策……” “良策?”从李胤煜口中说出这些,太子妃觉得可笑,“既是良策,殿下为何不宣召翰林院学士?却偏要留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在东宫?” 太子妃站在林悦兮身前,指尖擦过林悦兮发梢的动作骤然用力,扯得她头皮生疼,声音阴冷:“本宫问你,可是殿下强留你于此?” 殿内空气凝固如冰。 林悦兮抬头望进太子妃眼底的探究,缓缓道:“回娘娘,只今日雅集辩题尚无定论,殿下惜才,留臣女在此研讨一二。” 她垂眸解释:“方才臣女一时莽顿,不慎碰翻茶盏,太子殿下不过是……”她整理了思绪,冷静道,“帮臣女整理衣冠。” 太子妃蓦地轻笑出声,意味深长道:“原来是研讨——”目光扫过太子骤然僵硬的面庞,故意反问,“臣妾倒不知,殿下何时对文修这般上心了?” “娘娘明鉴,”她声音清朗,“殿下心系朝政,才会与臣女探讨国策。若因此让娘娘误会了……臣女万死难辞其咎。” 李胤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 太子妃盯着林悦兮苍白的脸,忽然笑出声来:“倒是个会装可怜的。” 她指尖捏起林悦兮一缕发丝,像捏着只无力挣扎的蝶,低声道:“只不过,本宫向来容不得狐媚子。” 说着,就要唤门外之人将其拉出去。 “爱妃且慢!”李胤煜急得向前半步,折扇在掌心拍得“啪啪”响,“她可是玉筝的伴读……” “玉筝公主?”太子妃挑眉截断他的话,丹蔻划过林悦兮脸颊,“难不成公主还能为了个伴读,与本宫撕破脸?” 她轻笑,望向太子的眼神却冷如刀锋:“殿下知晓的,本宫向来不妒,可殿下也要明白——”她故意拖长尾音,抬手抚上自己心口的玛瑙坠子,“有些眼睛,可是睁睁看着呢。 李胤煜额角青筋骤跳,想起岳父大人早朝时按在他肩头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他龙纹锦缎的袖口:“殿下春秋正盛,当以储位为重。”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紧嘴,指尖攥紧又松开。 “够了!都退下!” 林悦兮被两个嬷嬷架着拖进偏殿暗室时,手腕已被麻绳勒出紫痕。 “太子妃娘娘说了,”掌事女官晃着手中的藤条,“姑娘这双会辩白的嘴,该好好治治。”她抬手示意,两个嬷嬷立刻按住林悦兮下颌,往她口中塞了块浸过花椒水的帕子。 辛辣的汁液瞬间呛入鼻腔与喉管。 林悦兮弓起身子剧烈挣扎,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 未等她缓过窒息般的刺痛,“啪!” 的一声脆响,裹着盐水的藤条已重重抽在背上。 咸涩的液体渗入绽开的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如野火燎原,她死死咬住帕子,舌尖尝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这第一鞭,便是教你懂尊卑!” 嬷嬷扬起藤条再次落下,第二道鞭痕叠在渗血的伤口上。 林悦兮眼前炸开细密的白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仍强撑着不肯发出呜咽。 她想起雅集上争辩的意气风发,想起东宫中太子眸底炽热的觊觎,此刻都化作黑暗里冰冷的嘲笑。 藤条如雨点般落下,后背的布料早已被抽成碎布条,露出狰狞翻卷的皮肉,尚未痊愈的伤痕,复又被一同撕扯开来。 嬷嬷喘着粗气,额角沁出汗珠,太子妃却坐立一旁,淡淡道:“倒是条硬骨头。” 第184章 可曾后悔过? 太子妃缓缓起身,手中捻着佛珠,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林悦兮,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在这东宫掀起风浪?”她忽然俯身,护甲尖端挑起林悦兮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刺破肌肤,“这东宫——可不是李胤煜一个人的东宫。” 林悦兮脖颈猛地后仰,却被身后嬷嬷死死按住。她睫毛剧烈颤动,瞳孔因刺痛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的抗拒像被按进泥里的火苗,明明摇曳却始终未熄。 佛珠“啪”地甩在她的脸上,太子妃不屑道:“若不是我父亲在朝中周旋,就凭他那样优柔寡断,如今也能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 她突然转身,九凤金步摇纹丝不动,唯有裙摆扫过林悦兮染血的指尖:“听闻你们今日参加的文人雅集,竟然有辩题是关于立嫡立贤,呵呵,没想到,你倒是个有主见的。” “可惜啊,”太子妃低笑一声,“在这深宫里,太有主见的女子……未必是个好结果。” 她缓步走到窗前,月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银:“本宫年少时,也曾相信过真情实意。”太子妃自嘲般地笑道,“直到大婚那夜,发现太子腰间还挂着别的女子的香囊——” 鎏金护甲猛地刺入窗棂,木屑簌簌落下:“从那日起,本宫便明白,这世上最靠得住的……唯有权力。” 太子妃突然癫狂地笑起来:“太子妃……皇后……太后……只要坐稳这些位置,本宫要什么没有?” 她突然掐住林悦兮的脖子,指甲陷入皮肉:“所以——任何会动摇本宫地位之人,本宫一个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太子妃的指尖突然一顿。 她看见林悦兮的眼中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那双被掐得泛红的眼睛,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却依然保持着令人心惊的清醒。 她蓦地松开手,任由林悦兮跌落在地,痛苦地喘息。 太子妃缓步走回主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伏在地上的女子。 “说吧。”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本宫若是一时心情好,或许还会为你转达。” 林悦兮艰难地支起身子,脖颈上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东宫的枯井里有多少冤魂在哭嚎?太子妃娘娘数过吗?” 茶盏“咔”地一声被重重放下。 “多我一个……也不足为奇。”林悦兮抬起头,唇边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太子妃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轻笑出声:“你倒是有趣。”她俯身,“难怪太子看你的眼神……和看那些蠢货不一样。” 鎏金护甲在林悦兮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花容月貌的人从来不缺,但能如此清醒的……”她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确实少见。” 殿内烛火摇曳,将太子妃的身影拉得扭曲而漫长。 “那些女子死前……”她像是在说一个有趣的故事,“可没有一个像你这般冷静。她们只会哭喊着太子,求他救命……”太子妃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可有用吗?” 她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棂:“你听——东宫这么安静,太子会来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就算他听见了……” 太子妃转身,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玩物,与本宫翻脸吗?” 林悦兮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那娘娘呢?” “什么?” “娘娘这般费尽心机守着的位置……”林悦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午夜梦回时,可曾后悔过?” “本宫为何要后悔?本宫做的每一件事都称心如意,”太子妃冷笑道,“要后悔的人应该是太子,是他自己亲手将他的心头好们送上了不归路,要后悔的应该是你们这些自不量力的女子,是她们自己选择了与本宫作对的这条路。” 林悦兮并不为所动,只是面色平静道:“真正后悔的人……应该是娘娘,因为只有您才是真正爱着太子殿下的。” 太子妃的冷笑凝固在唇边,鎏金护甲“咔”地一声掐断了佛珠绳线。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满地,在寂静的殿内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本宫爱……”她声音突然拔高,九凤步摇剧烈晃动,“你方才是没有听清本宫说的话吗?” 林悦兮面不改色:“臣女知道,娘娘爱的是权势,是您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若只是如此,您又怎会在大婚之夜,为看见别的女子的香囊而难过?只因为,”她声音温婉,“曾经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曾仰慕过太子殿下,也曾真心期盼过,有朝一日,能与自己的郎君举案齐眉,红袖添香。” “闭嘴!”太子妃猛地砸碎杯盏,她胸口剧烈起伏,鬓边一缕碎发垂落,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狼狈。 林悦兮垂着渗血的手腕,望着太子妃鬓边晃动的九凤金步摇,忽然笑了。 “娘娘可曾记得,太子十三岁那年的秋猎?”她的声音轻得像秋夜的风,“当时,太子殿下险些受伤,却还是拼命去射那只兔子,所有人都道他箭术绝伦,唯有他转身将带血的兔皮递给您,说‘阿蘅别怕’。” 太子妃猛地抬头,这个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小名,此刻竟从眼前这个将死之人的口中溢出。 林悦兮望着太子妃骤然凝固的表情,继续道:“只因为,那年您生辰,乳母讲了玉兔捣药的故事,说若能得兔皮护腕,便能岁岁平安。” 见太子妃指尖微微发颤,她又轻声补充:“您当时哭着给他包扎伤口,问他为何这般冒险。他却说‘只要是阿蘅想要的,我便都要找来’。” “满朝文武都笑太子荒唐,”林悦兮任由血珠滴落在青砖上,“可陛下却夸他‘情深义重’。您以为,若无太子执意求娶,以您父亲彼时的官职,又如何能让您母仪东宫? 第185章 休了太子妃 太子妃踉跄着后退,鎏金护甲刮过屏风发出刺耳声响。 “不是……不是这样……”她望着林悦兮,声音忽然弱下去,像被抽走脊骨的傀儡般跌坐在鸾座上。 “娘娘当然知道,”林悦兮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惊惶,后背的血已浸透中衣,却仍站得笔直,“您记得他曾经每回早朝后,都会绕路给您带来御膳房新制的点心,记得他曾在您每年生辰时,让尚衣局为您赶制最新颖的衣裳,更记得你们曾在太液池边,许过‘愿得一心人’的心愿……” 她顿了顿,任由烛火在瞳孔里碎成星芒:“可娘娘更怕,怕这些情意会像御花园的花期般,说谢就谢了。” 太子妃猛地抓住扶手,她想起昨夜替太子收拾旧事衣服时,看见内衬上还有自己年少时绣的闺名,这个发现让她整整一宿未眠,晨起时对着铜镜,竟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惶恐。 “所以您清肃他身边的女子,”林悦兮的声音像块浸过冰水的绢帕,轻轻按在她溃烂的伤口上,“可娘娘忘了,太子妃的权威从来不是靠杀出来的。就像牡丹不必踩碎野草证明自己的尊贵。真正的中宫之主,应当让天下人都看见……” “够了!”太子妃突然尖叫,却在触及林悦兮眼底的清亮时,骤然泄了气。 她低头盯着腕间的竹纹金镯,内侧的“平安”二字被磨得发亮,那是太子十六岁时,躲在书房里刻了整宿的成果。那时的他们都以为,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就能抵挡住深宫里所有的风雨。 “好……你说的都对!”她忽然癫狂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凄厉,“可本宫问你——”她猛地拽住林悦兮染血的衣襟,“若换做你是本宫,看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接踵而至,从不消停,你会怎么做?!” 林悦兮被扯得前倾,却仍直视她眼底的破碎:“臣女会记得,自己是未来的皇后,不与野草争。”她的声音轻却坚定,“就像前皇后娘娘,虽早已香消玉损,却因协理六宫的贤名被奉为后宫典范,得陛下日夜追思。” 太子妃怔怔望着她,喉间泛起苦涩,倏尔缓缓松开了手。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林悦兮声音平静,“娘娘若总盯着脚下的野草,便永远看不见,自己头上戴的,是全天下最贵重的凤冠。”她福身时,后背的血痕在烛光中泛着倔强的红,像极了御花园里,那株被霜雪打过却依然盛放的牡丹。 太子妃忽然伸手按住心口,那里正突突跳着,像年少时听见太子脚步声的慌乱。 “好一个不与野草争……”她突然低笑起来,“可你知不知道……御花园的花匠,每年要拔掉多少杂草,才能让牡丹开得这般艳丽?” 林悦兮缓缓拭去唇边血迹:“那娘娘又可曾问过赏花人,他眼中看见的,究竟是牡丹,还是……满手血腥的园丁?” 殿内突然陷入死寂。 更漏的水滴声格外清晰,一滴,两滴,像是落在谁的心尖上。 太子妃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看见自己映在铜镜中的模样——金冠歪斜,妆容斑驳,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望着晨光中林悦兮染血的侧脸,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更难看,眼底却浮起几分释然的空洞。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她轻声说着,伸手撕毁案头刚拟好的《后宫惩戒条例》,宣纸碎裂声中,露出底下压着的、太子少时画的《蘅芜春意图》,画中少女执扇立在桃树下,眉眼弯弯。 林悦兮看着她颤抖的指尖抚过画中人物的眉眼,后背的疼痛忽然变得遥远。原来,每个深宫女子都有幅藏在心底的画,画里是未被权势污染的自己。 “可本宫的手上,已经沾了太多的血。” 太子妃忽然抚摸着案头的鎏金香炉,里面燃着太子喜欢的沉水香,“那些被本宫处死的宫女、被发卖的侍妾,她们的鬼魂夜夜在寝殿外哭号……” “娘娘以为,太子为何不愿再宿椒房殿?”林悦兮直视她眼底的恐惧,“不是因为您不够贤德,而是因为……”她顿了顿,看着太子妃骤然惨白的脸,“他害怕您逼他研读《贞观政要》时的眼神,害怕您提起‘ 储位’时的冰冷,更害怕……” “住口!”太子妃尖叫着捂住耳朵,却在指缝间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只想与您弹琴书画,”林悦兮却继续说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落在她心上,“像当年在太液池边,您替他研磨,他为您画扇,连时光都走得慢些。” 她指了指墙角落满灰尘的古琴:“那把‘鸾凤和鸣’琴,他明明早已命人修缮了,却再不敢让您听见琴声。” 太子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琴身贴着的“蘅”字朱砂帖已有些褪色,那是她及笄时太子亲手写的,说要与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如今琴弦已断,只剩她当年绣的琴囊还挂在架上,绣线间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 “他喜欢的,是受了委屈会掉眼泪的小阿蘅,而不是如今这个能不动声色处置三十个宫人的太子妃。”林悦兮的声音掷地有声。 太子妃望着眼前这个即便受刑也脊背挺直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动摇。 “你确实……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指尖拂过林悦兮散落的青丝,“若你早十年出现,或许本宫……” “娘娘!太子殿下闯进来了!”嬷嬷的慌乱打断了她的思绪。 殿门被猛地踹开,李胤煜目光扫过林悦兮染血的衣襟,瞳孔骤然紧缩。 “苏明珏!”他直呼太子妃姓名,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怒。 太子妃顿然失色,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有失体统的太子。 她看着李胤煜毫不犹豫地奔向林悦兮,看着他用龙纹袖口小心翼翼擦去那女子唇边血迹:“为了个低贱的养女,殿下竟然……” 话没说完,便被李胤煜赫然打断:“本宫今日便要休了太子妃,还东宫一片清净!” 第186章 再也回不去了 “休妻?!”太子妃的声音陡然拔高,鎏金护甲“咔”地折断在案几上,碎屑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她盯着李胤煜泛红的眼角,那是他每次醉酒才会有的征兆:“李胤煜!你忘了当年跪在父皇面前求娶本宫时说的话了?!” 李胤煜踉跄着撞向博古架,青玉麒麟摆件“咣当”落地。他弯腰去捡,却捏碎了一片瓷片:“忘了?本宫怎么会忘……”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本宫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做的这个决定!” 太子妃猛地怔住。 “这么多年……”李胤煜摇晃着站起来,龙纹锦缎领口被他扯得歪斜,“你连本宫案头的墨都要换成你喜欢的龙脑香,连本宫见哪个大臣都要过问……” “臣妾是为了殿下的储位!”太子妃向前半步,却被他厌恶的眼神钉在原地,“那些大臣结党营私,臣妾若不……” “住口!”李胤煜猛地将林悦兮护在身后,“你分明是想把本宫变成你们苏家的傀儡!” 他指着她的指尖颤抖,“前几日御史弹劾你父亲,你竟让人往他女儿的脂粉里掺铅粉!你以为本宫都不知道?苏明珏,那孩子才十三岁啊……” 殿内烛火被穿堂风掀得左右摇晃,将太子妃骤然惨白的脸切成明暗两半。 她想起那日清晨,看着铜镜里自己涂着铅粉的脸,忽然分不清镜中人是她还是那死去的少女。 喉间泛起苦涩,她却仍冷笑道:“殿下现在装什么善人?若无臣妾父亲在朝堂周旋,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位置?” “所以呢?”李胤煜忽然抓起桌上的杯盏砸向墙壁,“你就把本宫当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父女切割?!”他踉跄着逼近,酒气混着怒气扑面而来,“告诉你,本宫受够了!受够了你这张永远冷若冰霜的脸,受够了你那些阴狠的手段……” “阴狠?”太子妃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像受伤的兽在呜咽,“若不阴狠,如何在这宫里活下去?”她抬手抚上自己眼角,那里早就爬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细纹,“殿下以为臣妾想变成这样?臣妾都是为了殿下!” “是为了本宫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李胤煜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龙纹领口被扯得凌乱,“这么多年来,东宫多少冤魂夜哭?你真当本宫不知道?!本宫早已受够你了!” 太子妃突然尖笑起来:“殿下受够了臣妾?” “对!够了!”李胤煜将林悦兮护在身后,“本宫身边的人,你一个也不放过!你简直就不像个女人!本宫从来没见过如你这般心肠歹毒之人!” 殿内烛火剧烈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在墙上。 太子妃的目光落在太子保护性的姿态上,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轰然崩塌。 “我不像个女人?”她声音突然轻得可怕,从发间拔出一支金簪,“那殿下看看……”簪尖寒光一闪,直直朝林悦兮心口刺去,“什么才叫真正的毒妇!” 李胤煜慌忙去挡,却在酒意作用下慢了半拍。林悦兮下意识侧身,金簪“嗤”地划过她颈侧,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疯了!”他一把揪住太子妃的发髻,将她重重掼在蟠龙柱上,太子妃额角瞬间渗出鲜血,却仍倔强地仰头与他对视。 “我疯?”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李胤煜,你摸摸自己的心,还剩几分记得当年跪在我爹面前,说此生唯愿与我白首时的模样?”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你说我毒?你看看你自己,为了个外人,竟对结发妻子下此狠手!” 太子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酒气与血腥味在喉间翻涌。 他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新婚夜她躲在红盖头下羞怯的模样,想起她为他手抄《贞观政要》熬红的双眼,可这些记忆却在看到林悦兮颈间汩汩流出的鲜血时,轰然崩塌。 “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一把将太子妃狠狠甩在地上。 太子妃摊坐在满地珠翠间,发丝凌乱地遮住半张脸,却猛地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好一句‘再也回不去了’!殿下竟然会为了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就要斩断我们十余年的情谊?!” 她突然扑过去揪住他的袍角,“当年你我在太液池畔盟誓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满地烛泪,她狼狈地摔在青砖上,九凤金步摇彻底散成一堆废铁。 太子低头看着她染血的指尖,喉结剧烈滚动,最终却嫌恶地甩开她的手。 “阿蘅,”李胤骏抱起昏迷的林悦兮,龙袍下摆沾满鲜血,“明日我便禀明父皇,废了你这太子妃!” 林悦兮的血顺着他手腕滴落在太子妃手背上,惊得她浑身一颤:“阿蘅?你还记得我是阿蘅?” “从前的阿蘅不会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李胤煜抱紧怀中昏迷的林悦兮,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 “无辜?!” 太子妃突然尖笑,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谁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你要我做贤良淑德的菩萨?” 她忽然逼近,泪水混着脂粉在脸上晕开,“可你呢?你若不是贪图她的美貌才情,何苦这般护着?!” “够了!” 太子猛地后退半步,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狼藉,“你总拿自己与她们比!若你还是当年那个会为一朵早开的海棠欣喜半日的阿蘅,若你从未将猜忌和狠辣当作立身之本 ——” 他的声音陡然哽咽,却又被怒意烧得滚烫,“不是本宫斩断情谊,是你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 太子妃呆立原地,护甲上的血珠滴滴滚落。 她望着太子怀中女子苍白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初入东宫时,也曾这般柔弱地靠在他肩头,突然如梦惊醒。 她的声音蓦地发抖:“传……传太医……快传太医……” 第187章 有些路,从来由不得你我选择 林悦兮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像被抽了筋骨般的绵软无力。 太医的声音在屏风之外隐隐约约:“此女数次受伤,一直未得休养,气血两亏,加之体内旧毒未清,需静养月余,否则会落下隐疾……” 林悦兮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熟悉的身影正坐榻边。 “公主……”她的眸光骤然亮起,“您……可安好?”明明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仍透着掩不住的关切。 自醉仙楼一别,她一直担心玉筝公主的安危,此刻见了竟觉得心安无比。 玉筝公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而只是静静地坐着,往日灵动的杏眸此刻如死水般沉寂,葱白的手指绞着帕子,将那方绣着青梅的丝帕拧成了扭曲的一团。 “林姐姐,”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昨日……与逸尘哥哥同乘踏血之人……是你吗?” 林悦兮呼吸一滞。 她看见阳光透过窗棂,在玉筝公主的脸上投下柔软的光影,却照不进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喉间的伤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但她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一颗泪珠砸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本宫早该知道的……”玉筝公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踏血从来不让旁人碰的……”她指尖抚过林悦兮颈间的纱布,“就像逸尘哥哥……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别人……” 林悦兮想伸手为她拭泪,却被玉筝公主躲开,那只总是温暖的小手此刻冰凉彻骨:“公主,臣女……” “其实,你完全可以骗本宫的,因为那时你戴着帷帽,并不会让人看到你的模样,你若说不是,本宫也定会相信。”玉筝公主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林悦兮望着她眸底的泪光,颈侧伤口传来的刺痛忽然变得遥远。 “臣女不想骗公主。”林悦兮忍着背痛坐直,锦被滑落露出半截染血的中衣,“但那日与楚将军同乘……” 玉筝公主伸出手,截断了她的话:“不用解释,你知本宫从小便心仪逸尘哥哥!” 林悦兮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伤口的疼痛还是心中的刺痛更甚。 她当然知道。 每次玉筝公主提起楚逸尘时眼中的光彩,每次借故召他入宫时的雀跃,她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自己才在她面前,更加小心地保持着与楚逸尘的距离。 她听见玉筝公主继续道:“而你,是本宫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林悦兮胸口。 “不过,还是谢谢你,至少你从来都是真心待本宫的……”话未说完,玉筝公主已背过身去,红了眼眶。 林悦兮的喉间泛起苦涩,她轻轻伸出手,轻轻覆在玉筝公主的掌上,任冷汗浸透后背:“那日,臣女确实与楚将军同乘一骑,但事情绝非公主所想。在臣女心中……”她字字清晰,“楚将军是大宁朝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统领十万大军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是靖安侯府身份矜贵的世子,是高不可攀的战神……”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臣女,不过是侯府领养的养女,是公主的伴读,是连自己未来命运都无法掌控的草芥。臣女深知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对楚将军更不存一丁点幻想。” 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林悦兮感到舌尖泛起苦涩。她想起楚逸尘在马上揽住她腰肢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在雅集上看向自己的目光。这些画面深埋心底,连同那份不该有的悸动一起,同自己诀别。 “若真是这样便好,”玉筝公主忽然转身,直视林悦兮骤然睁大的眼睛,“因为……太子哥哥已让人拟了诏书,要纳你为良娣。” 玉筝公主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林悦兮心头。 她猛地挣扎着坐起,颈侧伤口的纱布渗出鲜血:“公主可曾听错?!此事万万不可!”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药炉上的白雾吹得四散。 玉筝公主的目光落在林悦兮惨白的脸上,轻声道:“为何不可?太子哥哥虽无大才,只爱诗词歌赋,却性情温和,从不曾苛待身边人,待你又有真心。你若嫁入东宫……” “太子与太子妃情深义重,”林悦兮攥紧床单,指节泛白,“臣女怎可插足其间?”她想起太子妃抚摸《蘅芜春意图》时,眼底碎掉的光,“何况昨日之事,不过是场误会……” “是不是误会已经不重要了。”玉筝公主站起身,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惫,“圣旨明日便会到靖安侯府。” 林悦兮整个人怔住。 她猛地抓住床榻边缘,牵动颈侧伤口渗出鲜血,声音带着颤抖:“公主,求您劝劝太子殿下,臣女万不敢担此名分!” 玉筝公主将一盏温好的参汤推到她面前:“你看这汤,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滚着热气。”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盏沿,“东宫何尝不是如此? “可太子与太子妃......” “情深义重?”玉筝公主忽而冷笑,“太子哥哥从前确实只疼爱太子妃一人,但这些年来,太子妃连连打压那些女子,竟让东宫再没多添一个妃嫔,此等行径早就让太子哥哥心生怨愤了。‘后妃不妒,则子孙茂’,东宫至今无出,此为失职。” 她的目光扫过林悦兮腕间的玉镯:“此次纳你为良娣,既是太子哥哥心悦于你,也是他……与太子妃的一场博弈。” 她顿了顿,望着林悦兮颈间染血的纱布:“太子妃把持东宫八年,连父皇都要忌惮苏家三分。可如今……你的血,便是太子哥哥最锋利的刀。” 玉筝公主的话如重锤般砸在林悦兮的心头。 帝王家的情分,三分真心,七分算计。 林悦兮望着案头未拆封的金疮药,包装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龙脑香,喉间泛起苦涩,她颤声道:“可臣女不过是个侯府养女......” “所以才最合适。”玉筝公主重新坐下,握起她的手,“你无根无基,太子哥哥既不必忌惮外戚,又能借你敲打太子妃。” 林悦兮摸向颈间的伤口,忽然明白:从太子妃的金簪划破皮肤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早已成为这盘棋局上的棋子——或是将军,或是被弃,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玉筝公主轻轻叹息,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发顶停留片刻:“在这宫里,有些路,从来由不得你我选择。” 第188章 这旨,侯府不接 晨曦初露,靖安侯府朱漆大门刚刚开启,便见一队宫中侍卫簇拥着传旨太监疾步而来。 为首的太监手捧明黄卷轴,面色肃穆,身后侍卫甲胄鲜明,腰间佩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圣旨到——” 一声尖锐的传唤划破侯府的宁静,惊得树上的鸟儿四散飞起。 楚侯爷正在书房审阅兵部送来的边关军报,闻声手中狼毫一顿,墨汁在宣纸上的“北境告急”四字上晕开一片乌云。 “侯爷!宫里来人了!”季管家慌慌张张推门而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楚侯爷眉头一皱,放下手中军报:“可知何事?” “传旨的公公未说,只道是喜事,要阖府接旨。”季管家擦了擦汗,“二公子已在前院候着了,世子他……还尚未见踪影。” 听闻长子又不在府中,楚侯爷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却很快压下:“速速备香案!全府上下,即刻更衣接旨!” 前院青石板上,楚逸轩一袭月白长衫立于晨光中,身姿挺拔如松。 他一早便起,正为三日后的殿试做准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打断。 “轩儿,可知圣旨何事?”楚侯爷匆匆赶来,低声问道。他已换上正式的墨蓝锦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楚逸轩摇头:“儿子不知。不过……”他顿了顿,“方才听闻有人道‘东宫’二字。” 话音未落,府门处已传来尖细的嗓音:“靖安侯接旨——” 众人慌忙跪下,只见一名身着绛紫官袍的太监手持黄绢圣旨,在四名侍卫簇拥下迈入正院。 正厅前,香案已备好,檀香袅袅升起却压不住府中骤然紧张的气氛。 楚侯爷跪在最前,额头紧贴地面,后背冷汗涔涔。身后依次站着侯夫人、楚逸轩及府中众人。所有人皆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传旨太监扫视众人,扬声问道:“怎么不见楚世子?” 楚侯爷小声回禀:“犬子昨夜临时有事外出,至今为归。” 传旨太监点了点头,缓缓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安侯府养女林悦兮,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太子良娣,择吉日入东宫。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院中一片死寂。 楚侯爷面色骤变,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道圣旨竟是太子要纳林悦兮! 林悦兮虽非亲生,但却是恩人之女,侯夫人曾说过,这嫁娶之事,虽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若先问过女儿家自己,未来的生活终归会顺遂些。 如今,对方虽贵为太子,但自己并未问过养女的意思,心中总觉有所亏欠。 楚逸轩瞳孔微缩,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惊诧:林妹妹?! “臣……领旨谢恩。”楚侯爷的声音有些干涩,双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正准备接过那卷明黄绢帛。 就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从侧门传来。 “且慢!” 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道修长身影大步踏入庭院,玄衣墨发,眸若寒星。 他发丝微乱,似是匆忙赶回,腰间佩剑未卸,剑鞘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尘儿!”楚侯爷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还不跪下接旨!” 楚逸尘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传旨太监面前,目光如刀:“这旨,侯府不接。” 满庭哗然! 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险些瘫软在地。 传旨太监眯起眼,不解道:“楚世子,你这是要抗旨?” 楚逸尘并未回答,而目光如炬地问道:“王公公,这圣旨内容,可是太子亲拟?” 王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后退半步,尖声道:“楚世子!圣旨乃皇上所下,岂容质疑?” “是吗?”楚逸尘冷笑一声,突然转向楚侯爷,“父亲,这旨不能接。” “放肆!”楚侯爷怒喝,额上青筋暴起,“圣旨已下,岂容你胡言乱语!” 院中下人早已吓得匍匐在地,楚逸轩抬头看向兄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楚逸尘声音清晰而坚定:“此女已有婚约在先,太子此举,是要夺人之妻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侯府上空。 “你……你胡说什么!”楚侯爷气得浑身发抖,“她何时有过婚约?” 传旨太监王公公眯起眼睛,盯着令牌上闪耀的金光,喉间发出一声冷笑:“楚世子好大的胆子,难道想抗旨不成?” 楚逸尘将腰间的鎏金错银麒麟纹令牌拍在香案上,令牌与青砖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王公公可认得此物?”楚逸尘指尖抚过令牌上鎏金错银的麒麟纹,语气不疾不徐。 王公公疑惑不解:“老奴自然认得,这是抚远将军的令牌,朝中无人不识。” “可你不知,这里面还有陛下御赐的另外之物……”楚逸尘倏尔顿住,目光扫过王公公骤然绷紧的脸。 庭院中鸦雀无声。 “三年前,本将荆谷关大捷归京,陛下在麟德殿设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三十二坛‘醉千秋’摆在阶前,陛下曾对本将金口玉言。” 王公公手中的拂尘突然一颤。 他当然记得那场震动朝野的豪饮——当时,满朝文武亲眼看着这个铁面将军连饮二十八坛面不改色,最后四坛竟是对着敌将首级饮下的。 他还记得,当时陛下兴致甚浓,放出豪言,“靖安侯世子若能饮尽,朕许你一个至高无上的赏赐。” 楚逸尘的手指重重按在令牌麒麟的眼珠上,那枚镶嵌的黑曜石突然弹起,露出里面半枚染血的玉印。 “合卺玉!”楚逸轩失声惊呼。 他曾在前朝书中见过半枚拓印,是半侧麒麟图案,与兄长腰间令牌上的麒麟纹如出一辙,那是先帝遗物——能调动边关百万大军的虎符。 “当年陛下将其一分为二,赐予本将其一。”楚逸尘步步紧逼,令牌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陛下当日言明——持此令者,如朕亲临! 第189章 圣旨又如何? 楚逸尘的声音掷地有声,惊得王公公连退三步,蟒纹披风扫翻了一旁的香案。 檀香倾覆,袅袅青烟中,麒麟怒目圆睁的纹路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这……这……”王公公喉结剧烈滚动,指尖死死攥住圣旨边缘。 他在御前当差三十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形制的令牌,其下竟是块盘踞着鎏金麒麟的血玉。 满院寂静得能听见侯夫人急促的喘息声。 楚侯爷望着儿子冷峻的目光,突然想起陛下病重之前,曾招其密诏,为防东宫势大,自己早备“临机专断”之权,却从未想过,这道底牌竟会在今日掀开。 “可老奴宣读的是圣旨!”王公公突然尖声反驳,将圣旨高高举起,明黄绢帛在风中猎猎作响,“就算楚将军的令牌能代表陛下亲临,可圣谕既出,哪有收回的道理?” “圣谕?”楚逸尘突然冷笑,染血的手指重重叩击令牌,发出闷雷般的声响,“陛下如今龙体欠安,所有事务均由太子代为办理。所以,这玉玺亦是太子所掌。” 他猛地转身,玄衣带起的劲风将圣旨边缘掀起:“王公公可知,太子私自纳妃,不合《皇室大婚典仪》哪一条?” 王公公一时语塞。 楚逸尘逼近半步,压低声音,忽而问道:“这道旨意上,可有皇后凤印?” 王公公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当然知道,太子纳妃需经皇后首肯,而今早拿到的圣旨上,确实只有太子盖的印玺。 “可……先皇后她早就……”王公公挺直腰背,仍要坚持。 楚逸尘蓦地俯身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先皇后殡天三年,可后宫之礼却未变,东宫敢如此颁旨——王公公,您说这算不算……矫诏?” 王公公手中的拂尘抖了一抖,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却仍强撑着道:“楚将军莫要揣度圣意!这圣旨……” “圣旨又如何?”楚逸尘突然抽出佩剑,剑锋挑开圣旨一角。 围观的奴仆们惊得伏地,唯有他剑尖稳稳悬在“钦此”二字上方:“王公公若执意宣旨,本将就用此剑,将这道不合规矩的旨意,连同……”他目光扫过王公公颤抖的手,“连同传旨之人一并……” 剑尖寒光映得王公公面如土色。 “你……”王公公额上冷汗涔涔,突然想起今晨太子交给他圣旨时醉酒的笑容。 楚逸尘猛地揪住王公公的衣领,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您老在司礼监当差三十载……比本将的年岁还要长些……公公不如教教,本将该怎么做?” 王公公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楚逸尘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这张被北境风沙磨砺出的脸庞,在晨光中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而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冷面阎王”,朝野上下都是这么称呼这位抚远大将军的。 王公公想起去年冬狩时,楚逸尘一人一弓,在暴风雪中连射十八箭,箭箭穿喉,将潜入猎场的刺客尽数诛杀的场景。那时他站在血染的雪地里,面色如常地擦拭箭矢,仿佛方才收割的不是人命,只是寻常猎物。 老太监的膝盖开始发抖。他想起兵部侍郎酒后失言,说楚逸尘在边关时,曾将通敌叛国之人亲手斩于军前,头颅悬挂辕门三日不卸。这般铁血手腕,这般杀伐果断…… “老奴……”王公公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将军若要寻他一个不是,莫说他这条老命,就是诛他九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毕竟,这位可是连太子殿下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啊! 楚逸尘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王公公甚至能听见自己衣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那双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下,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被拖去诏狱,受尽酷刑的模样…… “现在,您还要坚持宣读这道'圣旨'吗?”楚逸尘蓦地松开手,轻轻替他抚平衣襟褶皱,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将死之人。 老太监双腿一软,颤抖着收起那道圣旨,声音嘶哑:“老奴……老奴这就回宫复命……” 楚逸尘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春风化雨,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明朗。 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王公公,指尖在老太监臂弯处轻轻一托,力道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体面。 “王公公慢走。”他声音温润如玉,甚至带着几分关切,“晨露未散,这青石路滑,可要当心脚下。”说着,竟亲自搀着老太监往府门走去,步伐不疾不徐,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影。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冷面阎王”的影子?分明是个知礼守节的世家公子。 可王公公却觉得后背发凉。 “多谢……多谢楚将军体恤……”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他偷眼去看楚逸尘的侧脸,却见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方才的狠厉与此刻的温和都像是精心设计的面具,而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什么,无人能知。 走到府门口时,楚逸尘甚至体贴地帮老太监整了整歪斜的冠帽:“还请王公公代我向太子殿下问安。”他微微颔首,“若害得公公被殿下责罚……本将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这句话让王公公浑身一颤,他太清楚这位将军的“谢罪”意味着什么,去年户部克扣军饷,楚逸尘也是这般温言软语地说要去“谢罪”,结果三日后户部尚书就主动请辞还乡了。 楚逸尘方才对他耳语的话还犹在耳畔—— “您老在司礼监当差三十载,景元十二年先帝大丧时私吞了三颗东珠,景元十五年借着修缮慈宁宫的名目贪墨了八千两白银……”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刃,“去岁腊月,您收受北狄商人贿赂,将三名细作放进宫中……这些事,太子殿下可都知道?” 那些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此刻被楚逸尘如数家珍般道来,甚至连具体数目都分毫不差。 “最有趣的是……”楚逸尘的指尖轻轻划过王公公的喉结,忽然低笑一声,“您养在宫外那个叫莺儿的对食,其实是西域派来的探子吧?只是陛下尚未可知。” “您在宫中的时间,比本将的年岁还要长些,公公不如教教,本将该怎么做?” 第190章 亦是为侯府考虑 看着王公公灰溜溜离去的背影,楚逸尘收起令牌,剑入鞘时发出清越鸣响。 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边缘锋利如刀,将青石板的地面一分为二。 “啪!” 身后突然一声脆响,楚侯爷一掌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逆子!”楚侯爷须发皆张,脸色铁青,“抗旨不尊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老侯爷气得手指都在发抖,呼吸剧烈,“跪去祠堂!” 楚逸尘撩起衣摆,双膝重重跪在青石板上:“儿子甘愿领罚。”他的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声响,背脊却挺得笔直如松,“但此婚——不可。” “你!”楚侯爷猛地抓起案上茶盏,却在看到长子倔强的眼神时生生顿住。 茶盏“砰”地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楚逸尘膝边,划出一道血痕。 侯夫人沈氏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侯爷,纤手轻抚丈夫后背:“侯爷息怒,尘儿亦是为侯府考虑……”她朝楚逸轩使了个眼色,“轩儿,快扶你兄长去祠堂。” “父亲保重身体。”楚逸尘叩首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地上碎瓷,发出细碎的声响。 楚侯爷望着长子挺直远去的背影,拉着侯夫人,剧烈咳嗽起来:“你瞧瞧,你瞧瞧……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他便……便如此自作主张!” 侯夫人却轻抚他的手背,温声道:“尘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不仅是为了林姑娘,更是为了侯府考虑。” 楚侯爷气地甩开她的手,眼中怒火更甚:“你也要跟着那逆子胡闹不成?!真真是慈母多败儿!” 侯夫人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摔碎的茶盏碎片,她将染血的碎片轻轻放在案几上,声音柔和却坚定:“侯爷可还记得,当年您只是个边关小卒,家父要将妾身许给盐运使做续弦时,您连夜策马三百里来见我最后一面?” 楚侯爷的怒容一滞,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三十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年轻校尉跪在薛府大门外,而薛家大小姐不顾阻拦,执着一把油纸伞冲进雨幕…… “那时父亲说商贾之女配不上将门侯夫人用染血的指尖轻抚丈夫紧握的拳头,”可妾身知道,这世上最难得的不是门第,而是……”她将楚侯爷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两情相悦。” 楚侯爷的手掌在她掌心微微发颤,暴起的青筋渐渐平复。 自己今生的姻缘确实因侯夫人而起。 当初,自己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偏将,薛氏嫡女一袭红衣,当着满座公卿的面,将斟满的女儿红递到他手中,眼神里尽是倾慕与信任:“楚郎,我信你终有一日能封妻荫子。”这份信任,成了他戎马生涯中最锋利的刃。 正是因为她的信任和支持,自己才能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赫赫有名的将军。当终于被封靖安侯的那日,自己宁愿顶着楚氏家族的重重压力,也执意要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了门。 自己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每一次险象环生的时刻,总是夫人默默打点后方,将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十载光阴,在她眼角留下了细纹,却未曾磨灭眼中的温柔。 楚侯爷望着妻子鬓角的白发,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在花朝节与他共放孔明灯的少女。 四目相视,无需言语,那份深情早已深埋在朝朝暮暮之中。 侯夫人趁机扶他坐下,取来帕子细细擦拭他掌心的冷汗:“侯爷一直疼爱妾身,从不纳妾,如此福气,便是再多的银两也换不来,而这正是妾身当初自己的选择。” 见楚侯爷渐渐平缓下来,侯夫人复又轻轻握住楚侯爷发凉的手,素帕下的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印记。 香炉里的檀香渐次熄灭,余烟在晨光中蜿蜒成丝,缠绕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侯爷,”她的声音裹着叹息,“林姑娘的父母当年拼死护你周全,如今将她托付给咱们,想必九泉之下也全是对女儿的牵挂。咱们既做了她的父母,若真是为她好,是不是该先问问那孩子的心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侯爷喃喃,声音却没了方才的底气,“我何尝不知?这些年我苦苦找寻她的下落,如今终偿所愿,自是盼着能为她寻个好归宿。只要是她自己看中的,侯府便是倾尽所有,也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只是……”他倏尔顿住,“这是圣旨!又来得如此突然……” “王公公方才宣读圣旨时,我确实一时没了主意,”楚侯爷喉结滚动,“可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未来的帝王居处!莫说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宁,还有哪家比得上?成为太子良娣,若他日再诞下皇嗣……” “侯爷说得极是!”侯夫人轻声打断,“东宫之尊贵,确实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归宿。”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只是侯爷可还记得,当年先帝为三公主择婿时,也是这般考量?” 楚侯爷眉头微蹙,想起那位早逝的三公主,嫁入权贵之家不到三年便香消玉殒,死时不过双十年华。 “妾身并非说东宫不好。”侯夫人将温热的茶盏递到丈夫手中,茶汤映着两人鬓间的霜白,“只林姑娘那孩子看着娇弱,实则性子刚烈,若强行将她送入宫闱……” 她抬眼望向楚侯爷,声音像浸了冰水般发凉:“太子妃是什么性子,侯爷岂会不知?前两年太子属意的舞姬,不过多看了殿下一眼,第二日便溺毙在太液池;去岁新来的女官,因着替太子添了盏茶,生生被剜去双手……这些年死在她手里的冤魂,怕是能填满半座东宫!” 侯夫人胸口不禁起伏,素白的帕子被攥得发颤:“若真把林姑娘送进去那里,与亲手将她推进龙潭虎穴又有何异?!” 楚侯爷哑然失色,只见侯夫人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况且,侯爷也知晓,昨夜,尘儿的所为……” 第191章 这天下,总要有你我这样的人 楚侯爷握着杯盏,昨夜情景于脑海中重现—— 暮色里,楚逸尘玄色披风还沾着醉仙楼的酒气,腰间佩剑却已换了新鞘——那是用北狄寒铁打造的,锋芒内敛却透着森冷杀意。 “今日不是答应陪轩儿参加雅集的吗?”楚侯爷攥紧手中的兵书,“人影却不见。” 楚逸尘抬头时,额前碎发垂落,掩住了眼底转瞬即逝的慌乱:“军中突发要务,耽搁了时辰。等赶到时,雅集已散,逸轩已陪着玉筝公主回府了。” 侯夫人端着参汤的手顿在门槛处,碗中泛起的涟漪映着儿子染尘的衣襟,“难得回府,连顿热饭都不吃?” 楚逸尘起身时带起一阵冷风,案头的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太子殿下有令,孩儿办完便回。”说罢,便匆匆离府…… 楚侯爷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滚烫的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恍惚间竟像是方才看见楚逸尘从侧门归来时,披风上未干的血迹…… 侯夫人见楚侯爷想得出神,伸手接过他颤抖的杯盏:“侯爷昨夜在书房来回踱步,地板都快被您踩出坑了,”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间深锁的沟壑,“妾身知道,您是惦记着尘儿。” “夫人说得极是。昨夜我辗转难眠,并非不放心尘儿办事,他自幼在军中历练,行事自有分寸。”楚侯爷望着庭院中飘落的梧桐叶,沉声道,“八岁能开百斤弓,十二岁便随我伏击斥候,三年前的荆谷关,中了毒箭仍能突出重围奔骑千里……”他的声音忽然哽在喉间,“可这次……” “可这次却是在宫里。” 侯夫人替他补全,“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比漠北的狼群更凶险。”她语气轻柔,“因为侯爷担心的是,尘儿不该掺与皇子之争,武将与储君过从甚密,这是大忌!” “夫人可还记得三年前的‘红丸案’?”楚侯爷的声音突然发涩,“当时太子也是这般,先拉拢了镇北侯府,结果……不出三月,镇北侯就因‘私藏军械’被夺爵流放。” 侯夫人将茶盏撤下:“您总说靖安侯府只效忠于朝廷,”她的目光扫过墙上先帝御赐的“忠勇俭德”匾额,“可如今陛下缠绵病榻,太子与誉王暗潮汹涌......” 楚侯爷声音铿锵有力:“我楚家两世为将,保的是大宁万里山河,不是给谁当争权夺利的刀!” “所以这道旨意绝不能接。”侯夫人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旦林姑娘成了太子良娣,咱们侯府就与东宫死死绑在了一起……” 话音戛然而止。 楚侯爷望着妻子眼底的忧虑,忽然想起自己少年初入军营时,老将军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武将最忌站队,站错了,满门抄斩;站对了,鸟尽弓藏。” 过了一会儿,侯夫人才缓声道:“且不说太子妃是否能容下林姑娘,但看太子殿下对苏家的态度,便知道,外戚不宜掌权,何况你与尘儿皆统领百军,帝王之家最忌惮的,不是文臣,而是武将。” 楚侯爷若有所思地颔首。 他转身牢牢握着侯夫人的手:“我楚怀明此生,能得夫人相伴,与有荣焉!” 侯夫人欣慰地看着夫君,满眼却盛着心疼:“可尘儿的令牌……” 楚侯爷不等她把话说完便道:“明日我便亲自去面圣,大不了用这把老骨头,换孩子们周全。” 侯夫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无论何时,妾身都与你同进退。” 祠堂内烛火摇曳,楚逸尘跪坐在蒲团上,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脊背绷得笔直,像是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眉间紧蹙的纹路,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楚逸轩一袭月白长衫,默默跪于身侧。 “你何须也跪在这里?”楚逸尘喉间滚动,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沙哑,“起来。” 楚逸轩轻轻摇头,发间的玉冠随着动作轻晃,露出温润的面容。 他望着兄长冷峻的面色:“幼时兄长带着我爬树掏鸟窝,跌断腿也不肯供出我;读书时先生责罚,你也总抢着代我受戒尺……”他的声音渐低,带着少年人少见的哽咽,“如今你被父亲责罚,我虽不能替你受之,却也想在此陪着兄长。” 楚逸尘侧头,目光扫过弟弟单薄的肩头。记忆中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奶娃娃,如今已生得眉眼清俊,书卷气萦绕周身,与自己满身的肃杀截然不同。 他伸手揉了揉楚逸轩的发顶:“莫要为我耽误了学业,三日后便是殿试,你胸中丘壑,定能金榜题名。” 楚逸轩忽然垂下眼帘:“兄长,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幼时在演武场比试,兄长可还记得?” 楚逸尘的目光柔和下来,他记得那日,十岁的弟弟因为拉不开两石弓,被几个世家子弟嘲笑是“病秧子”,急得直哭,自己当场折断了那几人的弓弦,拉着弟弟的手,骄傲地说:“逸轩的手是用来执笔安天下的。” “记得。”他低声说,伸手拂去弟弟额前碎发。 “我其实一直羡慕兄长,”楚逸轩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光亮,“继承父亲衣钵,金戈铁马,杀敌四方,何等威风!”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不像我,整日与笔墨纸砚相伴……” 楚逸尘轻笑出声,笑声震得烛火微颤。 他望着供桌上的列祖列宗牌位,烛火的光影在“忠勇”二字上明明灭灭,恍若战场上明灭的烽火:“这天下,总要有你我这样的人,有人执剑守山河,有人执笔定乾坤,不过是各取所长,各安其位罢了。” 楚逸轩微微摇首:“兄长虽是万军统帅,但文采亦从不居于人下,若非是年少时便封狼居胥,也定能以文取仕。”说着,他顿了顿,“就像从前的文人雅集,就连太子都曾夸赞过你的文采。” 楚逸尘的目光骤然冷下来,声音低得像夜幕下的弓弦:“所以,你也觉得,我与太子,相交甚厚?” 第192章 兄长行事,必有深意 “我看到的不过是纸上春秋,却辨不清这朝堂的云谲波诡,”楚逸轩的声音渐低,带着文人特有的清润与怅惘,青墨玉冠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恍若心中千头万绪凝成的结,“我亦看不透兄长的心思……” 他倏尔抬眸,眼神笃定:“但我知晓,兄长行事,必有深意。” “逸轩,”楚逸尘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柔软,“你总说羡慕我执剑的威风。可你曾知晓,每次在战场上厮杀时,我都会想,今后若有你在后方执笔,这样大宁的山河,才不会忘了该是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伸手抚过腰间令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因为,有些战争在明处,看得见刀光剑影,刀刃舔血……可有些斗争却在暗里,看不见硝烟,步步惊心。” “你无需杂念,”他看向弟弟,目光中带着兄长的期许,“朝廷既需要龙虎猛将,亦需要如你这般心怀天下之栋梁。朝堂之上,笔墨为刀,奏章为剑,用笔杆治国安邦,比刀剑更难,却也更重要。” 他望着烛火下楚逸轩清秀的眉眼,恍惚又看见那个在演武场委屈哭泣的孩童。 “你只管握紧手中之笔。”楚逸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弟弟泛红的眼角,“刀山火海为兄替你踏平,阴谋诡计为兄替你碾碎。” 他攥紧弟弟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只愿你能在太平盛世大展拳脚,笔下有锦绣山河,心中有黎民苍生,这是为兄对你的期愿。” 楚逸轩的呼吸一滞,他望向兄长坚毅的面庞,忽然意识到,那些征战沙场的日子,早已将兄长淬炼成了一柄锋利的剑。 而自己,只是困于书斋中的一位书生。 他的心底本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他想知晓,兄长对林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对玉筝公主又是如何。可此刻,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烛火微微摇晃,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投在祠堂斑驳的墙壁上,楚逸轩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缓缓抚平衣袍上的褶皱。 他抬眸时,眼中已褪去了先前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清明:“兄长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三日后殿试,我定当全力以赴。” 楚逸尘凝视着弟弟忽而成熟起来的面容,恍惚间仿佛看见从前那个在雪地里追着自己喊“兄长等我”的小童,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楚逸轩的肩膀:“好!等你独占鳌头,为兄定会为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庆功宴!” 话音未落,祠堂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侯夫人扶着纪嬷嬷的手缓步而入,裙裾扫过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尘儿……”侯夫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的轻颤,烛光映照下,她眼角的细纹似乎更深了几分,“快起来吧,你父亲已经消了气。” 楚逸尘闻声转身,冷峻的眉眼在烛光中瞬间柔和。 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郑重叩首,起身时,顺手拉起仍有些发怔的楚逸轩。 “母亲怎的亲自来了?”楚逸轩连忙上前扶住侯夫人微微颤抖的手腕,触到她指尖的凉意,心头蓦地一紧,“夜露深重,您身子受不住的。” 侯夫人用绣着安神草的帕子轻轻擦拭楚逸尘额角的香灰,动作轻柔:“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疼的。”她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方才在书房,对着你十岁那年用的小弓发了许久的呆。” 楚逸尘喉结微动,低声道:“是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忧心了。” “傻孩子。”侯夫人抬手轻点他的额头,这个从小做到大的亲昵动作让楚逸尘的眉眼都舒展了几分,“你呀,自小就爱把千斤重担都往自己肩上扛。” 她转向楚逸轩,替他整理略微歪斜的衣领:“倒是轩儿,莫要为这些事分了心神。你父亲说了,殿试那日,他要亲自送你进宫门。” 楚逸轩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眼眶微微发热:“儿子记下了。待金榜题名之日,定要让母亲凤冠霞帔,受儿三拜。” 烛火摇曳间,侯夫人望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儿子——长子玄衣墨发,腰间佩剑寒光凛冽,恍若随时能劈开千军万马;次子白衣胜雪,眉目间尽是书卷气的清隽柔和。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两个在庭院里追逐嬉戏的小小身影——一个举着木剑说要当大将军,一个捧着书卷说要中文状元。 “你们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自己的手覆在上面,“平平安安的,比什么功名利禄都重要。” 侯夫人的目光落在楚逸尘眉骨的阴影里,那里凝着比漠北冰雪更冷的沉郁,又扫过他衣摆的血迹。 楚逸尘垂眸避开母亲的视线,喉结滚动着咽下半真半假的谎:“母亲不必担心,这是昨夜狩猎时的兔血,许是不小心沾染到了。”他的声音平稳如常。 “天色不早了,你与轩儿都回房歇着吧。”侯夫人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触到玄衣下是硬邦邦的护甲,这孩子竟连便服里都穿着内衬甲胄。 两个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她忽然踉跄着扶住廊柱,指尖掐进掌心的纹路里。 “夫人可是忧心世子?”纪嬷嬷适时上前搀扶。 侯夫人面色忧郁:“他越平静,我的心里就越不安。”她紧张地拽着纪嬷嬷的手臂,“尘儿昨日从醉仙楼归府时,袖内就有血迹。” 纪嬷嬷为侯夫人拢了拢领口:“世子自小就有主意。当年在漠北,被敌人围了三天三夜都能全身而退,何况如今。” “何况如今?”侯夫人苦笑,望着远处楚逸尘屋中透出的烛光,那抹光亮比任何时候都要摇曳不定,“如今他要做什么,都深埋在心底。 她蓦地转身看向纪嬷嬷:“你说,尘儿为何要昨夜出去狩猎?” 第193章 微臣,并非因此! 崇文殿内,鎏金兽炉中龙脑香袅袅升起,在殿中织出一张朦胧的网。 李胤煜斜倚在紫檀木雕龙宝座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听完王公公的禀报,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摆了摆手:“退下吧。” 待殿门重新合上,李胤煜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出青白:“好一个抚远大将军!” 合卺玉——先帝遗物,连他这个储君都无缘得见,竟有一半在楚逸尘的手中。 他侧首望向屏风后昏睡的林悦兮,少女素白的裙裾从榻边垂落,像一只折翼的玉蝶。 李胤煜正要发作,殿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唱报: “抚远将军求见——” 李胤煜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他缓缓坐回宝座,指尖抚过扶手上那颗夜明珠——这是楚逸尘去年从西域带回的贡品。 “进。”太子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殿门缓缓开启,楚逸尘一袭墨色劲装迈入,他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利落的弧度。 “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胤煜注视着阶下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将军,忽然笑了,从案头拿起一道明黄绢帛:“楚将军来得正好,本宫正要问问,抗旨不尊,该当何罪?” 殿内烛火猛地一晃,将楚逸尘的影子投在朱漆立柱上,那影子边缘锋利如刀,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而屏风之后,林悦兮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楚逸尘双手捧上身后那个血迹斑驳的袋子:“殿下要的野兔。”楚逸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前夜子时猎得,南崖雪兔,毛色纯白无杂,细腻如丝,与十二年前的那只一模一样。” 太子的手指不禁颤抖,他当然记得,十三岁秋猎时,正是眼前这个少年为他猎来那只白兔,让他能为心爱的阿蘅制出那副兔皮护腕。 “既知本宫心意,为何拖延至今?”他看出楚逸尘眸光中骇人的温度,“你可知这皮子耽搁一日,便会……” “便会失了柔软?”楚逸尘打断他,解下皮囊的手顿在半空,“殿下既有心意,为何不自己为之?当年,微臣帮您猎得野兔,只为了殿下能讨苏家之女的欢心,可殿下不知,自己并未真正的付出,得到后亦不会珍惜。” “住口!”李胤煜拍案而起,“本宫对太子妃的心意,满朝何人不知!本宫为她开府封诰,为她擢升母族......从不在乎众臣议论……” “可太子妃最想要的,”楚逸尘忽然压低声音,将皮囊轻轻放在地上,“是殿下亲手射的兔、亲自弹的曲!” 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太子颓然的身影。 李胤煜缓缓瘫坐在鎏金宝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个褪色的杏色香囊:“本宫又何尝不知……”他的声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可这些年,阿蘅她……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楚逸尘的剑穗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所以殿下就要用旁人的幸福,做您破局的筹码?” “筹码?”李胤煜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疯狂。 他的目光飘向屏风后昏睡的少女,眼中浮现出恍惚的神色:“本宫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林姑娘时,那双眼睛,清澈得就像当年本宫在苏府初见的阿蘅。后来,在雅集之上,她竟敢当众与本宫争辩立嫡与立贤,如此气魄和才智,本宫从未见过。” “这样的女子,对本宫而言,确实是一种吸引,况且,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阿蘅真正意识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掐住了喉咙。 楚逸尘冷笑一声:“所以林姑娘对殿下而言,此种吸引根本不足以超越她作为药引的作用?!”他的下颌线紧绷,额角青筋暴起,“您可知道,东宫的深墙之内,已经葬送了多少这样的‘药引’?” 李胤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次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楚逸尘怒喝,“是不会像对待段侍郎之女那样,任她被发现溺毙在荷花池?还是不会如对陈将军妹妹那般,看着她‘突发恶疾’而亡?”他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您与太子妃这场病态的游戏,还要拉多少人陪葬?” “这些年我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李胤煜的声音忽而低得几乎听不见,“等得连心都冷透了……” “所以您就把林姑娘推进这冰窟窿?” 楚逸尘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她在雅集上与您辩驳礼法,不是为了成为您宫闱博弈的祭品!” “本宫以为……”李胤煜的双眸忽然有些茫然,声音哽咽,“以为她会恨,会闹……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纳新人,就像在看一场戏……” “殿下当真以为太子妃是在看戏?”楚逸尘突然冷笑一声,剑鞘重重杵在地上,“您可知道,圣旨传到靖安侯府之时,太子妃在宫中剪断了自己的长发?” 李胤煜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时撞翻了案几。 奏折散落一地,露出其中夹着的一缕青丝——正是太子妃今早命人送来的“贺礼”。 “她……剪了头发?”李胤煜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缕发丝,“她曾说过……曾说过要与本宫白首不相离!” 他颓然跪坐在散落的奏折间,声音颤抖:“她竟如此恨我……” “不是恨。”楚逸尘缓缓蹲下身,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是伤心。” 李胤煜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忽而想起太子妃每次见他时,眼底越来越深的疏离:“那她为何不来阻拦本宫?为何宁愿伤害自己!” “因为太子妃知道,她是头戴凤冠的中宫之主,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性哭闹的苏家小姐了。” 李胤煜顿时泪如雨下,他突地看见楚逸尘腰间晃动的麒麟纹令牌,那是今日抗旨时,他亮出的先帝遗物。 他猛地抓住楚逸尘的手腕:“所以……所以你宁愿动用合卺玉也要阻止本宫?” 楚逸尘的目光在烛火中异常坚定:“微臣,并非因此!” 第194章 我带你回家 “那是为何?!”李胤煜蓦地站起,望着面前之人,这个向来如铁血雕像般的将军,此刻竟在他眼底看见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柔光。 自己曾无数次想与他交好,可这个朝中重臣却从未给过回应;但每次自己身陷困顿,又是他将自己拉出泥潭。 他并未攀附东宫,却也不曾背弃,李胤煜想知道,他究竟待自己是怎样的心意。 可李胤煜也明白,楚逸尘的性格便是如此,只要是他不愿说的事情,纵使天塌下来,也休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 所以,即便自己与他坦诚布公,换来的,依旧是面前之人隔着面纱般的刻意疏离。 那层冷漠面纱下的真心,从无人知晓,就如同这枚麒麟纹令牌下的合卺玉一样,不为世人所见。 可这一次,楚逸尘却缓缓开口了:“微臣,是为了她。” “她?”李胤煜的手指深深掐进蟠龙扶手,“你是说……林姑娘?”喉间溢出的名字带着难以置信,他望着楚逸尘腰间晃动的麒麟令牌,几乎不可置信。 楚逸尘并无闪躲,掷地有声:“正是!” 他单膝触地:“臣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你并非为了本宫?”李胤煜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碎的荒诞,“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动用合卺玉?!” 他看见楚逸尘骤缩的瞳孔:“那是父皇赏赐给你的宝物,是先帝遗物,整个大宁仅此两枚!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臣知晓其珍贵无价。”楚逸尘的声音像被冰雪淬过的剑,每一个字都带着冷硬的坚定。 他解下令牌,拍在案上,鎏金错银的麒麟纹与金丝楠木相撞,发出震人心魄的闷响:“臣曾在狼居胥山立誓,要护天下苍生周全,这,也包括身边之人。” 那双总是冷如寒潭的眼睛,竟为了一个名字泛起涟漪。 “它不止是珍贵,更是象征着至尊的权利!”李胤煜叹息,“父皇都不曾赠与本宫,另一枚至今未出,朝中始终无人知晓。” 楚逸尘颔首:“正因为它重若泰山,所以,微臣才会在这紧急关头,启动此宝。” “楚将军!”李胤煜的目光死死钉在令牌上,”你征战多年,亦知沙场凶险,合卺玉一旦启用,便只有三次机会,每一次都可调动百万大军,就算只是其中之一,亦可以用我大宁五十万将士,你竟然只用于一人?!” “三次!”他竖起手指,“每用一次,便少一分震慑朝野的底气。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女子……” “臣愿意。”楚逸尘叩首时,前额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声响,“若能用五十万大军的调令,换得一个人不被囚入金丝笼,臣虽万死,亦不悔改。”他抬起头,眼底燃着比晨光更炽烈的光,“请殿下成全。” 李胤煜望着楚逸尘,忽然觉得这个向来莫测高深的将军,此刻竟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楚将军如此拼命护她?”像在窥探某个隐秘的真相。 楚逸尘的喉结滚动,心口突然跳得急促:"林姑娘的父母为救家父而亡,这份恩情,靖安侯府上下粉身难报。" "原来……"李胤煜的话音未落,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楚逸尘浑身一震,鎏金错银的麒麟令牌"当啷"一声落地。 他猛地拾起握紧起身:“是林姑娘!" 李胤煜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挡在屏风前:“不……不是……屋内并无他人……” 楚逸尘上前一步,他嗅到了空气中被金疮药混着的血气,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冷松香。 "楚将军怕是听错了......"李胤煜拔高声音,却被一声微弱的呼唤击碎。 林悦兮的声音像飘在风里的蛛丝,却让楚逸尘的心脏狠狠抽紧。 他再顾不得君臣礼数,猛地推开太子,一个箭步冲入内室。 撞开屏风的刹那,楚逸尘的呼吸骤然凝滞。 雕花拔步床前的茜纱帐如破败的蝶翼,被穿堂风扯得翻飞,露出床上蜷缩的身影。那抹熟悉的月白,此刻却像团被揉皱的纸,浸在暗红的污渍里。 林悦兮的乌发如乱草般散落在枕上,半张脸埋在锦被里,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发丝粘在惨白的脸颊边,如同被暴雨打落的梨花。 楚逸尘踉跄着跪倒在榻前,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却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及她面颊时猛地顿住。那张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脸上,此刻布满青紫的指痕,一道狰狞的血痕斜贯右颊,将原本如玉的肌肤割裂得触目惊心。她苍白的唇瓣干裂脱皮,像一朵被烈日灼伤的白海棠。 “兮儿……”他喉头滚动,唤出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少女素白的中衣已被血染透,肩头处大片暗红的血迹,边缘还挂着被鞭子撕扯出的碎布。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垂落床沿的手臂,腕间缠着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松垮地耷拉着,露出下面紫黑色的淤痕,如同毒藤般缠绕在原本莹白的肌肤上。 “是我来晚了……”他哽咽低语,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身子,少女却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将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像片即将零落的花瓣。 林悦兮的睫毛轻轻颤动,干裂的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那微弱的声音却像钝刀般狠狠剜在楚逸尘心上。两日前醉仙楼里那个舌灿莲花的明媚少女,如今竟虚弱到连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只剩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可怖,胸腔里翻涌的怒火烧得喉间发腥。 李胤煜慌忙上前:“这都是误会......太子妃已派了最好的太医......太医说,林姑娘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定会痊愈,本宫一定会将林姑娘医治好…… “不必了!”楚逸尘厉声打断,双手将林悦兮打横抱在怀中。 一滴温热突然落在少女的额头上。 林悦兮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从来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此刻竟红了眼眶。 她想抬手替他擦泪,手指却只能微微颤动。 "别怕......"楚逸尘将她贴近心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带你回家。"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手中的剑不是只染敌人的血,更要斩断所有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哪怕,要与整个东宫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