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还你》 第1章 64°N，21°W 【你是我的阿托品，脸红是你，心动也是你。】老苏，生日快乐！ “报告，老师，我要换寝室。” 苏秦的蓝发扫过办公室门框时，门后的文明寝室流动红旗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指尖夹着皱巴巴的换寝申请表，虎口新结的痂蹭过木质桌面。 “我的乖乖啊，你这个月都换了四次寝室了，你就这么和室友处不好？”秦厉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不行。 “也不是，准确说是他们好像都挺怕我的。”苏秦耸耸肩，一脸无辜。 “怕？不怕才怪了！你想想上个星期你干了什么好事！”秦厉一提起这事就来气。 “那也不算很严重吧？哎呀，实在不行我一个人住也行。总之，换寝室的事就交给你了，舅舅！”苏秦故意把“舅舅”两个字喊得特别响亮。 “啧，我不是说了吗，学校里不准这么叫我！”秦厉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不叫。那我先走了，舅舅。”苏秦笑嘻嘻地挥挥手，转身溜了。 回到教室，苏秦听到同学们又在议论自己。他本来不想理会，但这些闲言碎语一直持续到晚自习，终于让他忍无可忍。他一脚踢开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说各位，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就好，别TM惹我。”苏秦冷冷地扫了一眼全班，随后把桌子搬回原位，继续趴下睡觉。 “小秦，我帮你问了一下，寝室目前没有空的，唯一有一个是307，那个寝室好像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刚好你可以去。” “无所谓，我住哪儿不是住？谢了，周末请你喝酒。”苏秦懒洋洋地回道。 “你才多大就喝酒？不准喝！”秦厉气得直摇头。 “好了，挂了，我搬寝室去。”苏秦不等秦厉说完，直接挂断电话，起身离开教室。 “小李子，下来帮我搬行李。” “秦哥，你又要搬寝室了？你这个月搬了多少次了？”李健阳一边跑一边问。 “也就四五次吧，怎么，你有意见？”苏秦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小弟这就来！”李健阳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溜 回宿舍楼。 “秦哥，搬到哪里？” “307，你帮我搬这些就行，其他的不要了。” “不要了？那给我吧！”李健阳眼睛一亮。 “你要啊？那你挑吧。”苏秦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反正这些东西他家多的是。 没过几分钟，两人就搬完了。 “那秦哥，我先走了。”李健阳看了看时间，再不回去又要被记早退了。 “行，周末请你吃饭。”苏秦点点头。 苏秦推开307的门，寝室里干净整洁，对床的桌子上每样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强迫症患者的杰作。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生活用品，刚坐下没多久，晚自习下课铃响了。他准备去食堂买点夜宵。 去食堂的路上，苏秦遇到了上个星期那个被他用烟头烫过的家伙。对方身边还跟着几个人，气势汹汹。 “喂，就是你拿烟头烫我弟是吧？”领头的男生语气不善。 “咋了，上瘾了？”苏秦大方承认，瞥了一眼对方身上的校服。 “上你妈的瘾！给我上！”对方一挥手，几个人抄着家伙冲了上来。 苏秦心里一沉，这次对方人多势众，还带了家伙，自己怕是得在医院躺上半年了。 “干什么！”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原来是李健阳带着保安赶来了。 “艹，算你走运，周末你给我等着！”对方撂下狠话，带着人匆匆离开。 “秦哥，你没事吧？”李健阳气喘吁吁地问。 “我没事，但外校的人怎么混进来的？学校的安保也太差了吧？”苏秦皱了皱眉。 “好像是混在走读生里进来的。”李健阳解释道。 “他刚刚说王琦是他弟，你帮我查查这个人。”苏秦吩咐道。 “没问题，秦哥。要我扶你回去不？” “老子还没那么弱，你忙你的吧。”苏秦摆摆手。 “那秦哥，你吃夜宵了吗？要我给你带吗？” “带桶泡面吧，钱等会儿转你。”苏秦说完，转身回了寝室。 推开寝室门，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飘了过来。苏秦抬头，看到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正站在桌前，发梢还在滴水。 “你好。”男生声音温和，带着一丝腼腆。 “……” “你是刚刚搬来这里的吗？”男生见他没回话又问了一下 苏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啊，对，我今天刚搬来。我叫苏秦。” “我叫赵祁。”男生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苏秦脸上的伤口上，“你打架了吗？脸上有伤。” “哦，没事，就几个外校的。”苏秦摸了摸伤口，不以为意。 “你还认识外校的？”赵祁有些惊讶。 “不是认识，是有人找外校的打我。”苏秦觉得赵祁的脑回路有点奇怪。 “那我给你拿创可贴吧，都流血了。”赵祁转身去翻抽屉。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苏秦摆摆手。 “那也不行，我妈说了，只要是伤都会痛，还是贴一下创可贴吧。”赵祁坚持道。 “哦，好，谢谢。”苏秦接过创可贴，心里对赵祁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是防水的，可以放心洗澡。”赵祁补充道。 “好。”苏秦点点头，随手贴上了创可贴。 没过多久，李健阳送来了泡面。 “秦哥，泡面我送来了，都给你泡好了。”李健阳推开门，看到赵祁时愣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不对啊？这是307啊。”李健阳挠了挠头。 “那是我室友，你把面放桌上吧。”苏秦指了指桌子。 “哦哦哦，不好意思打扰了。”李健阳赶紧放下泡面，临走时还不忘对赵祁道歉。 “你还能吃夜宵？”赵祁一脸惊讶。 “哈？现在还没到熄灯时间啊，不能吃吗？”苏秦觉得赵祁的反应有点好笑。 “我妈说了，晚饭过后就不要吃东西了。”赵祁认真地说。 “你是妈宝男吗？”苏秦弹了弹赵祁桌上的牛奶盒，空盒发出空响。 少年整理错题本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着书页折角：“她总说我是累赘。”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听话的累赘才有资格留下。” 苏秦的调侃卡在喉间，突然想起父亲摔碎香水瓶时说的“你妈嫌你累赘”。消毒水味里混着牛奶的甜腥，他第一次在赵祁的睫毛阴影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 “那你不饿吗？学校晚饭六点就吃了，到现在也已经三四个小时了，而且学校的晚饭那么难吃。”苏秦一边吃泡面一边问。 “饿还是饿的，但我妈说了可以吃水果。我这里还有苹果，你要吃吗？”赵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 “额，不用了。”苏秦摆摆手。 吃完饭，熄灯时间也快到了。 “那个，你要不去洗澡？好像还有十分钟就熄灯了，等会儿就没热水了。”赵祁提醒道。 “你有洁癖吗？我今天不太想洗，浑身疼得要死。”苏秦懒洋洋地躺回床上。 “是还有什么伤口吗？”赵祁关切地问。 “也不是，就是没心情。我睡了。”苏秦翻了个身。 “哦，好吧，晚安。”赵祁轻声说道。 苏秦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叫赵祁的室友。他真的很好奇，这个温柔得有点过分的男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人。 苏秦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平时都是上课铃响了才起床今天居然提前一个小时。 “你起这么早？”苏秦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我一般都是这个时候醒，这个时间的早餐是第一锅，很好吃。”赵祁从厕所出来。 “你要吃早饭吗？我今天买多了。”赵祁递了个包子过来。 “等会，我先洗漱”苏秦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用这个吧。”一把梳子递了过来，苏秦愣了一会才接回来。 “你还随身带梳子？” “有时候睡醒了头发挺乱的就梳梳” “……” “话说，你染发你父母不管吗？而且学校规定了不许染发”赵祁打量着苏秦的蓝发。 苏秦梳头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梳着头，然后开口道 “他管不着。”但语气似乎变重了。 等苏秦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座位上放着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我靠，你还真买多了，我以为你说着玩的。”说着就咬了口包子。 “今天去的比较早，没什么人，就多买了点。”赵祁低头喝着豆浆，语气平静。 吃完早饭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才上早读。苏秦刚准备听歌才发现耳机不见了，就开始在床上找来找去。 “你在找什么啊？” “耳机，我昨晚听歌睡着了，现在找不到了。”“啊，找到了”苏秦给耳机充上电。 “你带手机了？”赵祁有些惊讶 “带了，反正学校管不着”苏秦给手机充上电。 “那我先去教室了”赵祁还给苏秦做了个拜拜。 但苏秦一直在玩手机没注意到。 等苏秦放下手机已经八点多了，他这才慢悠悠的朝教室走去。 “报告。”苏秦两手插兜站在门口。 “进来吧。”吴昊也没有因为打断他讲课生气，谁让这小子数学年级第一呢。再说了，谁不知道他还有个校长的爹。 “秦哥，你室友没怎么你吧？”苏秦屁股刚一落板凳李健阳就转过来找他。 “他怎么我？他人还挺好的。”苏秦准备补觉。 “我看他是高年级的，我以为他欺负你呢。”李健阳想到昨天送泡面的事情。 “高年级的？你咋知道？” “我来教室的时候看见他进了隔壁班，这层楼就我们一个班是高一。” “知道了，我要睡觉，转回去。” 苏秦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学长？！ 第2章 30°N，102°E 苏秦趴在课桌上，阳光从百叶窗的罅隙漏进来，在他钴蓝色的发梢跳跃成碎金。在吴昊抑扬顿挫的讲课中苏秦早已没了困意。 苏秦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发呆。 “秦哥！”李健阳突然转身，课本底下藏着手机，“王琦他哥是隔壁职高的陈锋，听说上周刚打了人......” 苏秦眼皮都没抬，指尖把玩着窗边飘进的银杏叶。叶片经络在他虎口蜿蜒，正压着那道未愈的刀疤。那是他昨天在校后门被钢管划破的——当时陈锋的人用刀背拍着他的脸说："你爸不是校长吗？怎么连条看门狗都不给你配？" “把二班课表弄来。”他忽然松手，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课本上，叶柄在木质桌面上划出细长的水痕。他的声音裹着窗外梧桐树中寒蝉蝉鸣，蓝发在吊扇搅动的气流里泛起涟漪。 “行，我等会帮你查。”李健阳的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处暗红的抓痕——上周他妹妹被堵在器材室时挣扎着抓他的印记。 说话间，苏秦的余光瞥见赵祁往办公室走去，白衬衫熨的笔直。 第一节下课，学校有个传统就是课间跑操加上校长谈话。苏秦打算回寝室充会电，反正他几乎不参加这类活动。 苏秦晃进空无一人的307。赵祁的桌面像被尺子量过：钢笔与笔记本呈45度角，玻璃杯里的水停在刻度线正中。这强迫症般的秩序感让苏秦想起母亲梳妆台上排列整齐的香水瓶，那些晶莹的玻璃容器最终都成了摔在父亲脚边的碎片。 再看看自己的桌面，确实有点乱。收拾了一会儿李健阳发来课表截图——周三下午三点，体育课。 “话说秦哥，你要二班课表干嘛？” “他哥打了我就这么过了？老子等体育课去堵他！” “那行，哥，到时候叫上我，我早看他不爽了，上次他摸我妹大腿……”新消息不断弹出。 对话框上方不断闪烁着"对方正在输入"，李健阳的愤怒化作连串气泡："带甩棍吗？我妹现在看到黑色外套就发抖......" 文字突然被走廊皮鞋声截断，苏国健带着政教主任特有的腔调正在点评文明寝室评比表，那声音让苏秦想起七岁那年被摔碎的生日蛋糕——奶油混着草莓酱在瓷砖上蜿蜒成血泊。 “寝室工作要完善好，多留意迟到和逃宿的情况。”听这声音，苏秦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停了下来。 "这就是昨天发生情况的寝室？"苏国健的声音穿透门板。苏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陈锋小弟的鼻血温度。透过门缝，他看见父亲锃亮的皮鞋尖抵着门槛，像把剖开记忆的手术刀。 “是的。” 苏秦没想到这件事还是传到他那里了。 终归是没有进来，苏秦已经想好在开门的瞬间跑了。 “秦老师，问你点事。” “哟，求人的时候就叫我老师了，说吧这次又是啥事。” “没啥事，你知道昨天晚自习放学后学校后门那里发生啥事了不？” “啊？发生啥了，有学生打架？” “你不知道？昨晚后门有人打架，听说还是咱们班的。” “？谁？别被我逮到，我等会上课问问。” “别问了，是我。” “你小子，疯了吗？这件事要是被你爸知道了就完蛋了。” “没事，我自己解决，你放心吧” “就是你自己解决我才怕啊，你现在来我办公室把事情的详情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瞒住。” 办公室里，苏秦随便搪塞了秦厉，他不太想让秦厉知道。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上课十分钟了。 回到座位的时候，李健阳马上扔了个纸条过来。 “刚刚你爸找你，问我你是不是打架了，我帮你瞒住了。” “谢了。” “秦哥，你说王琦这样是干啥？” “还用说吗？知道我和我爸关系不好，想用我爸来打压我呗。他也就仗着他爸和我爸认识才敢这样。” “我靠，那你爸那边你打算咋办。” “管他的，反正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秦看到了赵祁，他本来打算买个东西感谢他的，结果被李健阳拉着回去补作业了。 周二的体育课是下午第二节，体育课的塑胶场地上蒸腾着橡胶灼烧的气息。苏秦钴蓝色的发梢浸透汗水，随着扣篮动作在空气中甩出细碎光斑。 中场休息的时候苏秦收到了个女孩的信。 “秦哥，要帮我找嫂子了吗？” “别乱说，我拒绝了。” “拒绝干嘛？看着还挺好看的。” “别那么肤浅，容貌又不是唯一，而且现在我可没心思谈恋爱。” “那女孩得伤心了。” “好像是高二的。” “我靠，还是学姐。秦哥你干嘛拒绝啊。”李健阳恨铁不成钢 “怎么？你喜欢啊？那你追啊” “算了，咱还是好好学习吧。” “接着上吧。看我扣暴你” 体育课过后，教室里弥漫着理科班的味道。学校的更衣室只供体育生使用，苏秦靠着和体育老师的关系每次都能使用。 午自习一般没有老师，都是班长上讲台管纪律。 “秦哥，等会吃啥。” “不知道啊，你不是下午都陪你妹吃饭吗？” “她请假回去了” “她咋了？” “她说她看到那个傻逼就犯恶心，干脆回去了。”李健阳巴不得把王琦杀了。“我现在好想把他打一顿。” 教室突然安静，不多说也是老师来了。 “苏秦，来我办公室一趟。”声音不是秦厉。 苏秦猛地一看，是那个他再也不想看到的男人。 办公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在苏国建吐出的烟圈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怎么？和我断绝关系活的这么窝囊？”苏国建像个恶魔盯着苏秦。 苏秦不说话，自顾自的玩着手机。 他的目光扫过儿子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和那个女人离家时戴的是同款。 "你以为染蓝头发就能变成她？"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像微型墓碑，"她跟野男人跑的时候，可没想过带走你这个累赘。" “校长，如果你叫我来是想聊你的私事的话，我还要学习就先回去了。” 他故意将"父亲"咽回喉间，转身时撞倒档案柜上的文明班级奖杯。玻璃碎裂声惊飞窗外灰鸽，振翅声掠过操场边的蔷薇丛，带落几片早凋的花瓣。 从苏国建办公室出来的瞬间，苏秦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素秦没有回教室，他回了寝室。他打算睡一会，希望不再想起她。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好一会了。 “秦哥，要给你带饭吗？” 苏秦刚要回复。 苏秦站在镜子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上的黑曜石。远处操场的喧闹被玻璃过滤成模糊的嗡鸣，却盖不过耳畔残留的烟灰缸砸在墙上的回响。父亲最后那句话像生锈的刀片卡在喉间——"她跟野男人跑的时候，可没想过带走你这个累赘。" 衣柜门突然发出吱呀响动，惊得他手一抖，耳钉尖刺扎进皮肉。舌尖尝到铁锈味，方才咬破的牙龈在渗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时，他忽然想起昨夜赵祁递来的创可贴。那个永远白衬衫整洁如新的优等生，当时正从厕所出来，发梢滴着水，月光从他挺直的鼻梁滑落，在地上投出细长的阴影。 鬼使神差地，苏秦拉开了赵祁的抽屉。整盒创可贴下压着张泛黄照片—— 吹泡泡的小男孩眉眼温润，围着驼色围巾的年轻女人微微呵气，男人半蹲着拭去小男孩衣襟上沾着的泡泡水痕迹，眼尾带着笑。 “别碰那个！” 苏秦手一抖，相框边缘在虎口划出血痕。苏秦嗅到了檀香气味。赵祁的白衬衫校服领口微敞，向来梳得齐整的黑发垂落几绺，在逆光中泛着冷钢般的青灰。 “你有病啊？”苏秦甩了甩手，“跟个死人似的没动静。” 赵祁突然逼近，檀香混着药膏味扑面而来。他扯过苏秦手腕时力道大得吓人，棉签蘸着碘伏狠狠按上伤口：“我妈说过，乱动别人东西的......” “去你妈的说教！”苏秦猛地抽回手。“他妈的，有妈很牛*吗？”创可贴包装在拉扯中撕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抬头却见赵祁泛红的眼眶蒙着水雾，像将融的薄冰覆在枯枝上，再经不起半分暖阳的抚触。 两人在凝滞的空气中对峙，直到上课铃刺破寂静。赵祁低头整理抽屉，手指神经质地抚平每道折痕。苏秦摔门而出前瞥见他后颈的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第3章 40°N，116°E 回到教室，虎口处隐隐作痛。苏秦越想越气，踢了一下李健阳。 “咋了？秦哥。” “我问你，我平时在你抽屉里找耳机的时候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啊，毕竟那是你的耳机。”“你干嘛问这个？” “就是我刚在寝室的时候，我翻了室友的抽屉，他好像很生气。”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很生气，可能是因为我们关系好，但你那个室友你才和他住了一天就翻他抽屉，是我的话我也会生气。”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因为我创可贴松了，然后我就想着再贴一个，我本来不想看他照片的。” “苏秦，来我办公室一趟。”秦厉在教室后面叫着。 “自己说吧，怎么教务处又找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秦厉从教务处那里知道苏秦打架的事。 “舅舅啊，你要相信我，这次真的不是我先动的手。”苏秦一脸无辜。 “那你说是咋回事？”秦厉对这个外甥很无奈。自从她姐走后，他这个外甥又在初中和姐夫决裂后，只有他这个当舅舅的能管管了。 “就昨晚晚自习下课，我本来打算去买东西，然后路上就碰到外校的几个要整我，那我不能受着啊，就动手了。” “外校的咋找到你，你不会惹到□□了吧？！” “太夸张了，就是一班那个王琦，我和他有点过节，他就找他哥弄我。” “不是，你俩不是初中就不合了吗？怎么上了高中还这样？” “先不说了，我上个厕所，憋不住了。”苏秦已经跑出办公室了。 “喂！”秦厉恨铁不成钢啊，“这个臭小子。” 苏秦冲出办公室时，走廊尽头的夕阳正把栏杆拉成长长的影子。他转进男厕刚要解皮带，突然听见旁边隔间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王琦你他妈在女厕装监控？变态吧？"刻意压低的声音让苏秦顿住动作。他尽量保持安静不发出声音。 “我靠，你不怕被发现啊？”其中一个人说。 “怕个蛋，老子安的针孔摄像头” “那今天晚上有眼福了。我早就想看那个校花的了。” “校花是我的，你不是喜欢李星吗？到时候我把她的发给你。” 隔间门突然打开，四人面面相觑。 赵祁也不知道门没锁。 “不好意思，我以为没人。” “神经病吧，莫名其妙。”说完三人悻悻的走了。 苏秦从隔间出来，看见是室友，又追了出去。但王琦三人已经回了教室。 苏秦只好回教室，准备周三体育课的时候再行动。 他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健阳，让他告诉李星别去一楼上厕所。 “秦哥，你真打算一个人处理。”李健阳从苏秦的眼神里看出了狠。 “那这样……” 赵祁从厕所出来后就听见同桌吴科在找他。 “祁啊，你怎么和苏秦做室友了啊？！”吴科担心的要死。 “不是我要和他做室友，是昨天他自己搬过来的，这是学校的决定我又不能改变。” “你不害怕吗，和那么一个人住一起。” “我感觉他人还挺好的。” “你怕不是不知道，他是高一的，听说他爸就是校长，然后就仗着自己身份当校霸，这不才开学一周，就换了好几次寝室了。” “他是校霸吗？也难怪，昨晚回去的时候脸上还有伤。” “对啊，这一看就是打了架。” “但我帮他消了毒。” “啊？不是吧？那可是校霸啊。”吴科都快急死了。 “没事，他还挺好的，就是今早上没经我同意就翻我抽屉，挺没礼貌的。” “是吧，你快跟我去宿管阿姨那里提交换寝申请，不然以后你就遭殃了。” 苏秦站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看着自己的倒影。镜子里的人眼神冷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小刀——那是他唯一允许自己携带的东西。 "秦哥，真的要去堵王琦吗？"李健阳凑了过来，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上是他妹妹的照片。 "废话少说。"苏秦转过身，目光扫过走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在地上，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十五分。体育课已经上了十分钟。 "走吧。"他摸了摸耳钉，耳钉在阳光下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李健阳跟在他身后，脚步声有些慌乱。 两人拐过教学楼的转角，空气里弥漫着操场上传来的橡胶味。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二班的体育课正在操场上进行。 王琦正和几个男生打篮球。他的球技不错，在场上肆意挥洒汗水，引得场边女生阵阵尖叫。但苏秦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移开——他越看越觉得恶心。 "别让你妹看到我们。"苏秦拉住准备冲上去的李健阳。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李健阳悻悻地缩回了手。他一向冲动，但对苏秦的判断从不敢质疑。这个平日里总是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大哥，一旦认真起来就仿佛换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操场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王琦在一次投篮后似乎扭到了脚踝，摔倒在地。几个同学围了上去。 "机会来了。"苏秦一把扯下口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冲进了人群。 王琦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周围的同学七手八脚地想要扶他起来。苏秦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膝盖重重地顶在了他的胸口。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操场上炸开。王琦被打得懵住了，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最好祈祷今天的事没人知道。”苏秦俯下身，在王琦耳边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意味。 “你最好换个地儿，如果不想被监控看见的话。”王琦也不怕苏秦，反倒约他另外的地点。 “好啊，周末老地方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体育老师和班主任闻声赶来。 "怎么回事？"体育老师皱着眉头问道。 苏秦松开了手，后退一步。他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只是有人想和我说话而已。" 说完，他转身走向操场边缘。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虎口处的伤痕在刚刚的活动下更加疼痛。 苏秦和李健阳去了趟医务室，把伤口略微包扎下就回寝室睡觉了。 “秦哥，周末需要我们帮忙吗？”刚躺下李健阳就发来微信。 “不用，看他样子好像只想我自己去。” “那你小心，那家伙指不定耍什么花招，要是有情况就给我发消息。” “放心吧，你还不放心我。”发完消息，苏秦就睡了。 苏秦一觉睡到第二天。今天下雨，平时的跑操也变成了自由活动，所以这节课间会有半个小时。 苏秦去到教室已经下课了，打算和李健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苏秦，班主任找。”班长舒淮南刚从办公室出来。 “知道叫你来干嘛不？”秦厉平时松弛惯了，苏秦看着他这样严肃，有点忍俊不禁。 “认真点，我问你话呢，别笑。”秦厉头一次这么认真。 “报告老师，我不知道。” “刚刚你那个室友来办公室给王老师说他要换寝，你是不是又欺负室友了？” “没有。” “不可能，你什么性格我不知道。” “……” “王老师，那个刚刚同学有说换寝室的原因吗？”见苏秦不说话秦厉最好问隔壁王老师。 “刚刚赵祁来给我交这个换寝申请书，说室友不经过同意就翻他抽屉。” “好，谢谢啊，我这就教育。”秦厉要被气死了。 “说吧，咋回事？咋现在还偷东西了。” “我那不是偷，我是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创可贴翘角了，就直接开抽屉拿了新的来换，正好被他看见。” “你当谁都跟李健阳似的？”秦厉突然甩来包消毒湿巾。 “……” “现在学校都没多的寝室了。你说咋办？” “还能干嘛，走读呗”苏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抽了张湿巾把虎口处的伤口清理了一下。 “你不会要回你爸那里吧？” “怎么可能？” “那你还走读，你不是不知道我家离这里多远。”秦厉家里学校很远，平时秦厉都是睡王闵那里。 “那你说咋办？你是我舅，你得对我负责。” “得对你负责的是你爹。” “我没爹，你就是我爹。”秦厉完全说不过苏秦。 “那这样吧，你去给你室友道歉，看他能不能撤销这个申请。实在不行的话只能麻烦你王叔了。” “舅舅，烟给我一根呗。”苏秦看着秦厉桌子上的黄鹤楼，烟瘾犯了。 “你是学生，怎么能抽烟？” “切，不知道谁教我抽的。” “你……” 教师厕所里，秦厉抽出根烟在鼻端轻嗅：“下不为例。” 打火机咔嗒窜起的火苗里，两人影子在瓷砖墙上拉长。 “喂，干嘛去？” 苏秦从教师厕所出来的时候，秦厉在里面喊。 “我回教室了。” “烟抽完了再走啊！”秦厉生怕苏秦被发现。 第4章 31°N，121°E 苏秦咬着烟嘴往教室走时，正撞见赵祁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少年清瘦的背影在走廊拐角处一闪，校服后领里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喂。"苏秦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消毒水混着烟草的气息扑在赵祁耳后，惊得他差点打翻作业本。 赵祁转身时，苏秦已经退到两米开外。秋日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苏秦左耳的银质耳钉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他抬手把烟头按灭在窗台，虎口处叠着三四个创可贴。 "那天早上的事......"苏秦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赵祁的帆布鞋上，"对不住。" 赵祁没说话。作业本上的油墨味混着苏秦身上的烟草味，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上课铃突兀地炸响。赵祁往教室走。 “先回教室上课吧”赵祁抱着作业，回头提醒苏秦。 苏秦悻悻的进了教室，他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他讨厌这种求人原谅的感觉。 刚坐下李健阳就转过来找他。 “秦哥，你刚刚和学长说啥？” “没啥，就是寝室的小事。” “哦，对了，刚刚王琦来了一趟，他说别约周末了，就明天午休的时候。” “……” “秦哥，我还是和你一起吧，我再叫几个兄弟，保不齐那个畜生做什么事。”李健阳很担心王琦再做出之前初中时的事。 “知道了，这节什么课？” “英语。”听见是舅舅的课，苏秦直接拿出手机打游戏。 吃晚饭的时候，苏秦碰到了赵祁，他本来打算去道歉的。只看见他被一个人拉走了。 没有办法，苏秦只好晚上回寝室给他道歉了。 晚自习下课，苏秦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准备给赵祁赔礼道歉。 冰柜白雾涌出的刹那，苏秦想起赵祁苍白的皮肤。他抓了罐冰雪碧，又在收银台前鬼使神差添了包无菌敷贴。 夜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楼道，苏秦握紧塑料袋。 三楼里侧寝室的灯光还亮着，在暮色中晕开鹅黄的光圈。他摸到裤袋里被体温焐热的烟盒，轻轻把它塞进了垃圾桶。 苏秦把冰可乐轻放在赵祁桌角，蒸腾的冷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出白雾。“那天我创可贴开了，然后我想换一个就……。”他虎口结痂的伤口在台灯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赵祁转着钢笔的手顿了顿，金属笔帽在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该我说抱歉，当时反应过激了。"他垂眼瞥过对方虎口，医疗箱里碘伏棉签的塑封正在台灯下泛着细碎反光。 钢笔滚过木纹的细微声响里，苏秦的呼吸滞了滞。他注意到赵祁摊开的笔记本边缘，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间夹着半页被划掉的《住宿生守则》，蓝黑色墨迹在"换寝"二字上洇出重影。 "其实......"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更深的沉默。 赵祁伸手去碰那罐冰可乐，指尖刚触到铝罐就瑟缩着收回。苏秦突然发现对方小臂内侧有道浅红抓痕，在冷白皮肤上像截断的琴弦——正是那天争执时自己失控留下的印记。 “撤回申请需要重新签字。”赵祁从活页夹抽出的表格带着褶皱，第十三条注意事项旁有用红笔标注的星号，”这个是撤回申请表。” "其实那个..."赵祁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咬碎棒棒糖发出脆响，"是我同学趁我包扎伤口时偷填的。"结痂的伤口在台灯下泛着琥珀色光泽，与赵祁小臂红痕形成微妙对称。 “是晚上在食堂那个吗？”苏秦听见赵祁要撤回申请，松了一口气。 “啊？对，他可能比较怕你，你别太在意。” “无所谓，反正我经常被认为是校霸。” “你难道不是吗？” “什么鬼啊？我根本就不是好吗？”苏秦没想到赵祁也认为他是校霸。 “那是因为，我们是新生，然后校长正好是我爸，再加上我和那个王琦初中就不对付了。” “那他们还说你换了三次寝，不是霸凌室友吗？”赵祁手指碰了碰可乐，还是没有打开。 “不是，我换寝是因为，我室友他们老是开女生玩笑，每次一熄灯他们就在那里讲某某女生怎么样，我受不了就说了几句，然后就打起来了……” 苏秦咬着棒棒糖的塑料棍，看铝罐表面的水珠顺着罐壁往下淌。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听他解释，那些被烟味和耳钉掩盖的往事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话说，你居然不怕我？” 赵祁的钢笔停在作业本上，墨迹在三角函数图案上晕开一小片阴影。 “总觉得你其实是个好人。”苏秦听到这里愣了一下。 赵祁的钢笔尖在撤回理由栏悬停，墨水滴在"沟通误会"四个字上，慢慢晕染成银杏叶的形状。他忽然用笔杆轻敲苏秦手背——正是前天打架时淤青的位置："这个理由够不够科学？" “哦对了，这个给你。”苏秦从兜里掏出无菌敷贴。“刚才看见你手好像受伤了。” “谢谢，你的手需要我再帮你消消毒吗？”赵祁把抽屉打开拿出医疗箱。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苏秦起身回自己床上了。 第二天苏秦收到撤回的换寝申请时，苏秦正被李健阳勾着脖子晃：“秦哥！今天周五，约架去！”少年沾着篮球灰的袖口蹭过他后颈，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温度。 暮色中的银杏林像被泼了金漆，苏秦踩着满地碎金走向实验楼后墙。王琦带着七八个人倚在墙根抽烟，猩红光点在渐暗的天色里明明灭灭。烟头红光映得他们下颌发青，活像一群偷藏在阴影里的渡鸦。 “单挑还是群架？”王琦把烟头碾在斑驳的墙皮上，墙灰簌簌落在苏秦的白色板鞋上。 李健阳刚要上前就被苏秦拦住。秋风吹乱他额前的蓝发，露出眉骨处淡粉色的旧疤："你约的时间，你说了算。"他说这话时，左耳的银钉闪过冷光。 拳头带起的风掠过耳际时，苏秦反应迅速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 “怎么还搞偷袭，光明正大打呗。”说完苏秦一脚踢在了王琦腰上。 “操！”王琦踉跄着撞上墙皮剥落的砖墙，簌簌落灰里突然旋身扫腿。苏蓝发少年后撤半步，鞋底碾着银杏果爆开黏腻汁液，腥气混着烟草味在两人之间炸开。 第二记勾拳擦着耳钉掠过时，苏秦擒住对方腕骨反拧，膝盖顶向对方胃部的瞬间听见闷哼。 七八道影子在墙根晃动着缩成圈，李健阳的白球鞋碾灭第三支烟头。 王琦啐出血沫突然发力，两人纠缠着跌进枯叶堆，金黄的扇形叶片被撞得漫天飞旋。苏秦眉骨旧疤蹭过砖缝时，王琦的虎口已经卡上他咽喉，却在下一秒被苏秦一拳打在肋骨。 “玩阴的？”苏秦喘笑着翻身压制，沾着银杏汁的板鞋底碾住对方肩膀，"不是说好光明正大？" 突然响起的下课铃刺破阳光，“谁在哪里？”随着巡察老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同时松开手，指缝里都夹着对方的血和银杏叶的碎片。 “今天算你走运。”王琦带着小弟们迅速离开。 “秦哥！走这里！门没锁！”李健阳让其他人先走了。 “奇怪？我记得平时这个门都锁着的，怎么今天开着的？”苏秦和李健阳在实验室里休息。 “害，运气好呗。”李健阳才不想那么多。手里继续给李星发着消息。 苏秦的指节抵在冰凉的实验室瓷砖上，喉间还残留着银杏果**的甜腥。李健阳正用酒精棉擦拭他眉骨渗血的旧疤，消毒水刺痛感让他想起前几夜赵祁抽屉里那个印着红十字的医疗箱。 "轻点。"他偏头躲开棉签，白炽灯管在沾灰的显微镜玻璃片上折射出冷光。实验台角落堆着几本《细胞生物学》，扉页的借阅卡写着借阅者的名字。 李健阳突然压低声音："秦哥，王琦那摄像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苏秦随手抄起桌面上的解剖刀，刀面倒映出窗外飘落的银杏叶——金箔似的叶片正贴上一双锃亮的牛津鞋。 "同学，看到巡查老师往哪边去了吗？"赵祁的声音裹着秋雨前的潮湿，白衬衫领口别着学生会徽章。他目光扫过苏秦渗血的虎口，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影。 李健阳的球鞋碾碎半片银杏叶："学长怎么..." "校刊要拍消防演习。"赵祁举起胸前的单反相机，金属机身闪过冷光。当他调整焦距时，苏秦看见取景框里自己凌乱的蓝发，以及实验室后门半开的锁孔。 快门声响起刹那，苏秦突然抓住相机腕带。两人的影子在培养皿玻璃上重叠成扭曲的细胞形态："你早知道后门没锁？" 赵祁的喉结在领结下滑动，檀木香混着显影药水的气味在逼仄空间蔓延。他抽回相机时，苏秦触到他食指关节的茧——像是常年握钢笔留下的勋章。 "校刊需要些真人出镜画面。"赵祁整理着相机里的照片。 “学长，可以把照片删了吗？”李健阳知道苏秦不想上校刊。 “没事，照片拿去用吧。”说完苏秦就离开了实验室。 “学长，今天的事还请你保密。”李健阳双手合十，他不太希望其他人参与进来。 “可以，把他微信给我。别告诉他。” “可是，我俩还没加微信呢？” “没事，我找吴科要，记得同意。”说完就剩李健阳在风中独自美丽。 “他俩啥情况？” 下午的课苏秦没去，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伤口。 “放学打球吗？”苏秦敲着字给李健阳发消息。 “今天不行，秦哥，我妹提前回去了，我得赶回去。” “行吧，下周末请你喝酒。” 苏秦突然想到什么，去了王琦寝室一趟。 “这周末回去不？”秦厉给苏秦发来了消息。 “不回去。” “周天有要带的东西吗？” “房间床头柜里的盒子周天带给我。” “行，现在来办公室签字。” 北辰高中周五放学后住宿生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继续住学校，住学校的得签责任书。 “秦哥，学长家好有钱。”苏秦在网吧鏖战的时候收到了李健阳的消息，还附带了张图片。 照片里赵祁正在进一辆豪车，旁边还有司机帮忙开门。 “秦哥，你快和学长打好关系，以后就没那么累了。” “滚，说的好像我傍上个富婆似的。”“还有，别偷拍，照片删了。” “哦，周末出来打球吗？” “不打，睡觉。”说完就开免打扰了。 等回寝室的时候，苏秦的手机消息已经爆炸了。基本上都是李健阳建立的那个哥们群，把群消息设置成免打扰后其他的全是李健阳的消息。 暴雨砸在寝室楼铁皮檐角时，苏秦正对着撤回申请表出神。隔壁寝室的鼾声混着雨声起伏，潮湿水汽裹着那罐未开封的冰可乐，在赵祁拥挤的书桌上凝出水痕。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传来条验证通知： “我是高二一班赵祁。” 第5章 23°N，113°E 苏秦盯着验证消息，还是同意了。 不久对方就发来消息。点进去一看是一条音频。内容正是前几天在厕所听到的王琦一行人的对话。 “什么意思？”苏秦起身喝水。 “证据，记得报警。”简短精炼。很符合他本人。 “你怎么确定我要报警？”苏秦没想到赵祁会帮助自己。可直到他睡着对方也没有回过消息了。 之后两天苏秦给赵祁发消息也没回。 “是不是你把我微信给学长的？”苏秦想不到别人能给赵祁微信。 “秦哥，你听我解释……” 听完解释苏秦也还是不明白赵祁发这个的原因。 直到周日下午的返校。 苏秦一般不上周日的晚自习，所以他在外面待到很久。等到寝室时赵祁已经下课回来了。 厕所关着门，应该在洗澡。 “你周五发那个消息是啥意思？”苏秦见赵祁一出来就急着问。 “那天我和你都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他们那个是属于犯罪了。那得报警。”赵祁拿着毛巾擦头发。 “你怎么确定我会报警？” “我相信你啊，不然你也不会和他们打架了。” “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苏秦有点惊讶于赵祁居然什么都知道。 “没有，那天正好我去给校刊拍素材，我在窗户那里看见你们在打架。”赵祁当时本来想阻止来着，却想起母亲说的别多管闲事的教诲。 “所以，那扇门是你开的？” “对，我听见老师来了，就赶紧把门打开，想着你们能快点走。”赵祁擦玩头发准备做会练习。 “哦，那个证据发给你了，到时间警察问的话你就直接说是你录的就行。” “行，但这立功的机会你确定不要？” “我妈说了，让我少管闲事。我这次帮你是我恰好碰到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赵大少爷。”苏秦觉得赵祁有点装过头了，就阴阳了回去。但赵祁也没多想，自顾自的做真题。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正好就是王琦上台演讲。 “我呸，讲个锤子。”站在苏秦前面的李健阳听着王琦那人模狗样的演讲，心里早已把他骂了几百遍了。 “秦哥，你说要是全校知道他私下是那样的人会不会被打死啊。”李健阳越想越爽。 苏秦没接话，眼睛只盯着隔壁班最后一排的赵祁。他还看着书。 衬衫校服穿的整齐，连最后一颗扣子也会扣上。 升旗仪式过得很快，结束后苏秦就去了秦厉办公室。 “干什么！”一本书敲在苏秦头上。秦厉开完会回来了。 “你现在都这么光明正大的玩手机吗？” “反正老师都在开会，也没人管。” “哦对了，你的东西。”秦厉从抽屉拿出那个盒子。 苏秦打开确认东西没拿错后，把音频发给了秦厉。 “这啥？”秦厉一头雾水。 “证据，王琦在一楼二楼女厕所安了针孔摄像头。” “握草！”秦厉差点从椅子跌落。 “我怀疑他寝室还有其他东西。” “所以要报警吗？” “对，所以我来找你，你是老师身份更好帮助查案。” “行，我知道了。” “哦对了，最好快点找人把摄像头拆掉。” “知道了，回去上课吧。” 回到教室的苏秦如释重负。这节课是语文严太婆的课。 “秦哥，你报警了没？我妹说她这几天都不敢去厕所了，每次都是去实验楼那边。”李健阳扔了个纸条。 “跟我舅说了，我让他报警。”因为还严太婆的课苏秦也不敢太无视纪律。 “那妥了，咱舅办事就放心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看见一群警察往厕所方向去了。 下课的时候还有好多同学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女厕所被安监控了。” “不是吧？谁什么恶心。” “那怎么办，我们不会被偷窥了吧？”有几个女生都快哭了。 王琦上午就被带去警局了。 中午的时候苏秦回了趟寝室，把盒子的东西腾到抽屉。 寝室这边还有一两个警察在搜。 “警官，你好。”苏秦听到了赵祁的声音。 “同学，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这里还有一份关于王琦同学伤害其他同学的音频。” “这是？你录的？”警察接过u盘。插在随身携带的电脑上。皱着眉头听了一分钟左右。 “同学！请务必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份证据太关键了。” “没关系，我还有课就先走了。”赵祁不愿意透露姓名，也就没有追问。 “他叫赵祁，是高二的。”苏秦等赵祁走才从寝室出来。 “好的，谢谢。” “那个，我可以问问刚刚那个音频是什么内容吗？” “不好意思，出于对证据的保护，我无法告知你。” 苏秦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回寝室午休了。 “事情解决了。”秦厉发来消息。 “哦。” “你小子可以啊，你俩斗了这些年终于把他送走了。” “他不做这种事就不会死。” “行了，我开会去了，上课前记得回教室。” 苏秦也没没回复，倒头就睡。 苏秦这几天熬夜，竟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数学课已经结束了。 看了下课表，下午的课是数学地理物理生物。苏秦还是去了班上。 “秦哥，你来了，现在班上基本上都知道是你发现的王琦偷窥。” 苏秦刚坐到座位上，就看见赵祁站在走廊尽头和教导主任说话。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白衬衫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整个人像被装在水晶盒子里。 “秦哥，下午的时候警察去了教务处，是不是还有其他情况？” “没事，我猜某人要出名了”苏秦盯着窗外的赵祁，有一种得逞的感觉。 下午的课上的很快，晚自习又是数学，苏秦闲着没事做溜了出去。去到了琴房。 他有琴房钥匙也是之前秦厉让他帮忙保管的时候自己偷偷配的。 他坐在钢琴前，随便弹了首《卡农》。 “喂，妈妈”他好像又听到了赵祁的声音。 “没有，我没去爸爸那里，我是去图书馆了。” “妈妈，我没骗你，你可以去问王叔，他开车送的我。” 听完赵祁母子的通话，苏秦只觉得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他总觉得赵祁像是他妈豢养的宠物。 临近下课以前苏秦回了寝室。顺便买了夜宵。 早秋傍晚的寝室还残留着暑气，苏秦刚推开307的门就听见浴室水声。他甩了甩被麻辣烫汤汁浸透的塑料袋，红油香气混着花椒味在空气里炸开。 "咳，有人偷渡火锅店啊？"赵祁擦着湿发从浴室出来，水珠顺着锁骨滑进棉质睡衣。他鼻尖动了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苏秦把一次性餐盒"啪"地拍在桌上："正宗川味，试毒吗？"塑料盖掀开的瞬间，牛油混着麻椒的辛香直窜天灵盖，赵祁倒退半步，却撞上了递到眼前的竹筷。 "我妈说这东西得少吃……" "那阿姨就错了，麻辣烫的好处可不少。"苏秦叼着筷子含糊打断，夹起颗吸饱汤汁的鱼丸，"宿管阿姨查房还有半小时，确定不尝尝？" 赵祁耳尖泛红，接过筷子时指尖蹭过对方手背。麻辣烫蒸腾的热气里，他第一次注意到苏秦左耳还打了耳钉，随着咀嚼动作轻轻晃动。 "要饭吗？"苏秦突然把米饭推过来，白瓷碗边沿还沾着辣椒籽。 "多...多放点辣。"他舀了满满两勺辣椒油，呛得眼眶发酸。对面传来闷笑，易拉罐拉环"呲"地划破沉默。 "叛逆套餐。"苏秦晃了晃冰镇可乐，递了罐过来。水珠顺着罐身滴在赵祁膝盖上，"第一口要猛灌。" 气泡在喉管炸开的瞬间，赵祁被呛得扶住桌沿。苏秦拍着他后背的手带着可乐罐上沾染的湿度，腕间红绳蹭过后颈激起细小的战栗。 "其实..."赵祁摩挲着可乐罐上的水雾，"这是我第一次喝可乐。" 苏秦看着赵祁被辣得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书包。金属碰撞声里，他摸出个玻璃瓶扔过去："解辣神器。" 赵祁接住才发现是罐花生酱，瓶身还凝着水珠。他指节扣在凸起的生产日期上，可惜他花生过敏。 "我妈不让吃花生..."他拧开盖子的动作突然顿住，甜腻香气裹挟着童年记忆呼啸而来。七岁生日宴上，他偷吃蛋糕里的花生碎被送进急救室，母亲摔碎所有玻璃器皿的声响至今仍在梦里回响。 苏秦的筷子"当啷"敲在碗沿："赵祁？"他看到对方苍白的指节死死扣着桌沿，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没事。"赵祁把花生酱放在桌上，喉结滚动着咽下回忆，"我花生过敏，喝可乐就行了。" 麻辣烫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网。苏秦的视线掠过赵祁发颤的睫毛，“睫毛好长。”苏秦只觉得赵祁眼睛很好看。 "你耳洞发炎了。"赵祁突然说。苏秦下意识摸向左耳，金属的凉意混着刺痛让他缩手。是上次换耳钉的时候不小心抽到了肉。薄荷味突然逼近，赵祁不知从哪掏出棉签和酒精。 “我帮你吧，你一个人不好弄。” “好的，谢谢。”他撕包装时带着奇异的虔诚，消毒棉签擦过耳垂的力度轻得像羽毛。苏秦闻到他身上薄荷味道的洗发水味，和之前在走廊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赵祁的手一抖，棉签重重按在伤口上。苏秦"嘶"地抽气，抬眼却见对方瞳孔紧缩，仿佛受惊的夜行动物。 敲门声敲在307门口，“查寝，请问可以进吗？”是宿管阿姨查寝。 “稍等一下，换衣服”苏秦把剩下的麻辣烫倒进厕所。 “这什么味啊？下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记得散味。”宿管阿姨捏着鼻子出去了。 阿姨查完寝出去的瞬间，赵祁像是被抽去脊椎般塌下肩膀。他抓起可乐猛灌，气泡在食管炸开的刺痛逼出生理泪水。 苏秦的拇指按在赵祁腕骨上，能感受到对方皮下细微的震颤："你怎么了？” 第6章 22°N，114°E “没事，有点紧张。第一次查寝还是比较紧张的。”赵祁松开苏秦抓着的手，把情绪藏起来，不想被苏秦发现。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衣下摆，棉质布料在指缝间起了褶皱。 "你录的不止厕所那段对话吧？"苏秦目光如炬，直直钉在赵祁躲闪的眼神上。 沉默如潮水漫过狭小的寝室。赵祁垂眸盯着地板上麻辣烫溅落的红油渍，喉结滚动数次：“还有上次他在厕所霸凌其他人的录音。” “什么时候的事？” “刚开学没多久，上厕所的时候录的。” “音频呢？” “今天中午的时候交给警察了。” “其实你说的那次知道。” “啊？” “他欺负的同学是我们班班长。”苏秦把班级合照翻出来。“是不是他被欺负了？” “对”赵祁看着照片里的舒淮南。 “我班班长，我知道之后就去找王琦。不然那天他也不会找他哥来干我。”苏秦把手机放在桌子上，重新把耳钉戴好。 “你以后还是少参与这些事吧。”赵祁把医疗箱收起来。 “这也是阿姨说的，少管闲事？” “嗯，我妈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那我以后就高高挂起吧。” 熄灯时间到了。 风扇搅动着凝固的沉默，苏秦忽然伸长胳膊捞过床头充电器：“明早帮我带早饭？老规矩，两个包子加豆浆。” 赵祁看着对方手机屏幕闪烁的游戏界面，悄悄把可乐罐放进抽屉。窗外的风声突然卷起落叶，混着麻辣烫残留的香气，在初秋的夜里酿成隐秘的甜。 “包子要肉的还是素的？”赵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话题突兀地拐了个弯，回到了苏秦那句“老规矩”的早饭要求上。他的声音不高，在风扇的噪音和游戏声效里显得有些模糊。 苏秦终于从屏幕上抬起头，屏幕的光照亮他一点下颌线。他手指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这个“重大”问题。片刻后，游戏音效被手指一划，突兀地关掉了。寝室里瞬间只剩下风扇单调的嗡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两人在黑暗中的呼吸。 “肉的。”苏秦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结束对峙后的松弛，又或者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接受，“豆浆少放糖。” “嗯。”赵祁应了一声，声音也轻快了一点点。他摸索着躺下，拉过薄被。黑暗中，他听到苏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也躺下了，手机屏幕的光彻底熄灭。 苏秦起床的时候赵祁已经买完早饭回来了。 “哦，还是热的 ，谢了，我把钱转你。”苏秦洗漱完坐在桌前玩手机。 “不用了，就当还你昨天的可乐钱了，而且我手机交老师了。” “你是不是拿不到手机啊，周末给你发消息都没回。”苏秦咬着包子。 “啊，我妈要检查我就干脆懒得玩。”赵祁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课了。 “好吧，哦对了，你以后要喝可乐就找我。” “嗯，我先去教室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苏秦又是卡点进的班级。 “秦哥，待会跑操去实验室开黑啊，我还叫了其他人。” “都是些菜鸡，不去。” “别啊，这次我叫了吴科，他很强。” “吴科？谁啊？” “高二一班那个学长，之前篮球场上见过一次。” “哦~那个啊！我记得他一直在讨好你。” “别说了，还不是为了追我妹，从这个亲哥下手。” “行。” 还有十分钟下课的时间苏秦和李健阳提前跑了。 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仪器的混合气味，阳光透过积灰的百叶窗缝隙，在地上切割出几道刺眼的光带。 见到吴科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李健阳你没说是他啊，我不打了。” 看见吴科的脸，苏秦想起了那天中午拉赵祁离开的人，也是他让赵祁填的换寝申请书。 “别啊，吴哥，好不容易都来了。” “你没给我说是校霸啊，我不打，我害怕。” “妈的，你什么意思啊？秦哥哪里校霸了，我妹那件事还是他解决的。你今天不打的话，我妹的微信绝不可能给你。” “行吧，我打行了吧。” 苏秦，李健阳和吴科三人猫在教室后排的实验台下面，屏幕的光映亮三张全神贯注的脸。李健阳嘴里还叼着半截没吃完的包子，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靠！吴科这波操作可以啊！真特么准！”李健阳含糊不清地低呼，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苏秦。 苏秦没应声，眉头微蹙，盯着屏幕上的战况。吴科的技术确实比预想的好，配合也流畅，但他身上那股刻意的讨好劲儿，隔着网线都透过来，让苏秦有点腻烦。他想起李健阳刚才的话——“还不是为了追我妹”——啧，真够烦的，之后的一局苏秦老是吃吴科的线。 “别挤我。”苏秦低声呵斥了一句，稍微挪开了点。实验室里静得只剩下手机游戏的音效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一波关键团战即将打响，苏秦操控的角色正要绕后切入的瞬间—— “砰！” 实验室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强烈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堵在门口，阴影几乎笼罩了半个实验室。 李健阳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屏幕上的角色瞬间被敌方集火秒杀。他惊恐地抬头，看清来人后，脸色“唰”地白了，喉咙里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苏秦的动作也僵住了。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手指慢慢离开了屏幕。屏幕上，他操控的角色也因为瞬间的停滞而暴露在敌方视野下，血条飞速下降。他仿佛没看见，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越过手机屏幕，精准地投向门口。 年级兼教务主任王铁军那张标志性的、常年阴沉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胸口别着校徽，双手背在身后，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正死死钉在苏秦和李健阳身上，以及他们手中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跑操时间，躲在这里打游戏？”王铁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苏秦，李健阳。还有——高二的？很好。”王铁军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高二的也会在这里。 李健阳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藏手机，动作笨拙又明显。“主、主任…我们…我们就是…” “闭嘴。”王铁军打断他，目光转向苏秦，“苏秦，手机，交出来。”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不容置疑。 苏秦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像李健阳那样慌乱。他盯着王铁军看了足足有两秒，那眼神里有不甘，有被撞破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然后，他垂下眼，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不是退出游戏，而是直接锁了屏。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他站起身，动作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干脆，一言不发地将手机拍在王铁军摊开的掌心上。 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让王铁军眉头皱得更紧。 “还有你，李健阳。”王铁军转向已经快哭出来的李健阳。 李健阳抖着手，也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高二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吴……吴科。” “你不归我管，手机我给你年级主任，你自己找他。” “跟我下去跑操。”王铁军冷冷地吐出命令，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像敲在三人心上的鼓点。 李健阳哭丧着脸，腿肚子发软地跟了上去。苏秦落在最后，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半个包子，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他拍了拍校服裤子上蹭到的灰，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被收缴手机的不是他。只是在直起身，目光扫过窗外空荡荡的操场时，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烦躁。他抬步跟上，背影挺得笔直，但那紧绷的肩膀线条，泄露了被强行压制的火气和不驯。 “我服了，怎么碰到王琦他爸了。”苏秦和李健阳在队伍最后面。 “秦哥，你说他是不是针对你，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那。” “……”苏秦没回话。 跑操结束后本来该解散的，结果突然要校长讲话。 “现在通报一条消息……”苏秦不想听苏国建的声音，准备溜回教室。 扩音器里传来校长略带严肃的声音，压过了操场上尚未平息的喘息和细碎议论：“现在通报一条重要通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几千双眼睛望向主席台。苏秦正烦躁地扯着被汗水浸湿的衣领，闻言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眼。李健阳也忘了刚才被抓包的沮丧，伸长脖子张望。王铁军主任站在校长侧后方，背着手，面色沉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看不出情绪。 校长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操场上空：“近日，我校接到实名举报并附有确凿证据，经校方联合警方深入调查核实，高一年级王琦同学存在多次、严重的校园霸凌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对多名同学的身心健康造成了严重伤害，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甚至涉嫌触犯法律！” “轰——”操场上瞬间炸开了锅！低语声、惊呼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王琦的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苏秦猛地站直了身体，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击着。他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赵祁的身影。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最终没有找到那个背影。 尽管昨天就知道这件事情，王铁军主任的脸色还是在听到自己儿子名字的刹那，变得铁青。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背在身后的手似乎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僵硬。眼睛死死盯着台下的苏秦。 校长继续宣读，语气严厉：“依据《中学生守则》、《北辰中学校纪校规》相关规定，并尊重警方处理意见，经校务会研究决定，现对王琦同学做出如下处分：一、给予王琦同学开除学籍处分；二、移交警方，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处分决定即刻生效！”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操场上每个人的心上。喧哗声更大了，带着震惊和复杂的情绪。 李健阳激动地抓住苏秦的胳膊，声音都在抖：“秦哥！秦哥你听见没？！王琦完蛋了！被开除了！还要坐牢！卧槽！我们……”他想说“我们干的”，但看到苏秦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兴奋和后怕。 苏秦却是满脸担忧的继续寻找赵祁。校长后面说的什么他没听见，直到—— “现在有请检举同学——高二一班赵祁同学上台领奖。” 第7章 39°N，117°E 校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却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更猛烈、更复杂的喧哗。 “赵祁？谁啊？” “高二一班的？好像还是年级第一……” “卧槽！实名举报王琦？这哥们儿胆子也太大了！” “听说王琦他爸是王铁军啊！他不怕被报复？” “难怪最近没见王琦那帮人耀武扬威了，原来是被端了！” “领奖？检举奖？这……” 议论声浪此起彼伏，震惊、疑惑、佩服、担忧……各种情绪交织在空气里。李健阳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扭头看向苏秦，声音都劈了叉：“秦…秦哥！赵祁？！你寝室那个学长？！他举报的？！他怎么会知道？！” “昨天中午的时候交的王琦霸凌班长那个录音。” “卧槽？！他当时在场？！” “他在隔壁听到了就录下来了，昨天警察搜寝室的时候他给的。” "赵祁同学？"校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水泥地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赵祁感觉每走一步，鞋底都像粘了口香糖。 领奖台的台阶比想象中高，赵祁伸手去扶栏杆，指尖触到粗糙的水泥棱线。校长递过来的红色证书边角烫着金字，拿在手里却像块烙铁。他听见快门声咔嚓响起，大概是校报记者在拍照，闪光灯晃得他眼冒金星。 "请赵祁同学说几句吧。"校长把话筒递过来，金属网罩上还留着前人的体温。 麦克风的电流声刺啦一响，赵祁盯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第一次录下王琦骂声时，王琦说的那句：“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的。”赵祁瞬间就后悔自己没把证据给苏秦。他喉结滚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回荡，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风突然大了些，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他看见苏秦站在人群前排，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耳钉，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上次打架留下的淤青。两人目光撞上的刹那，苏秦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左侧那颗小虎牙，然后飞快地比了个口型："肉包。" 赵祁的心跳漏了一拍，差点没握住话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三言两语说完就离开主席台，重新汇入高二年级的队伍，很快便消失在攒动的人头里。 解散的哨声终于响起，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教学楼。 李健阳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絮絮叨叨：“我的妈呀……学长……他……他藏的也太深了！秦哥，你说他……”他一转头，发现苏秦已经大步流星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根本没等他。 “哎！秦哥！等等我！”李健阳连忙追上去。 苏秦想去高二一班给赵祁说话的。 “苏秦，李健阳来我办公室一趟。”秦厉直接在走廊就堵住了他们。 “你们两个要死啊，带手机就算了我不管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光明正大的玩。” “好的老师，下次注意。”李健阳把手机拿回来又恢复了状态。 “王主任让我解决问题，你们两个一人写一人检讨，八百字明天交过来。” “啊？老舅啊，八百字太多了能少点不？”李健阳最不喜欢写检讨。 “没商量啊，再说加两百。”李健阳见讨价不成乖乖闭了嘴。 “你先回去吧，我找苏秦有事。” “咋回事？怎么你那个室友也知道这件事？” 当初他给秦厉讲这件事的时候更本没想到赵祁会录音，还知道王琦霸凌舒淮南这件事。 苏秦把事情原委给秦厉讲了。 “想不到啊，你那个室友这么见义勇为。你小子，最好对人家好点，不要又被赶走了。” 赵祁在回教室的路上被吴科拉着。 “祁啊，你居然实名举报王琦，你不怕被高一那个王主任报复啊。” “我没有举报……”赵祁把事情经过给吴科讲了。 “我靠，这个王琦这么恶心。苏秦居然这么好心？！” “他人挺好的，上次我手受伤还给我买了敷贴。” “话说你今天怎么没来跑操？” “吴科！来办公室一趟。”班主任看起来火大。 “回头给你解释。”吴科去了办公室。 “赵祁同学，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都不知道学校这么危险。”吴科走后，一些同学都过来感谢赵祁。 “但我没想到赵祁居然敢实名举报，我看他平时都很低调的，周考又是第一，原来第一也喜欢博眼球。”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他试图解释自己并非主动举报，声音却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议论里。 偏偏上课铃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上午的课赵祁都没怎么认真听，每次下课想找苏秦问话都不在，中午吃饭又被吴科拽着去食堂。 “秦哥，快看学长，还有吴科。”李健阳眼尖，早早就看见了赵祁他们。 “学长，可以坐你旁边吗？” 赵祁怎么没想到会遇到苏秦，他正咬着鸡腿，腮帮子一股一股的。 “你挨着我，我不和他坐。”吴科一把拉过李健阳生怕苏秦坐他边上。 “要我坐你旁边啊，鸡腿归我。”李健阳盯着吴科盘子里的鸡腿。 “行行行，给你 ”吴科直接把鸡腿夹给李健阳。 赵祁点了点头，苏秦顺势坐下。刚坐下赵祁就后悔了。食堂里充满着自己和苏秦的议论。 “恭喜学长领奖。”苏秦忍不住调侃赵祁。 “别调侃了，”赵祁把碗筷放下，一脸严肃的看着苏秦。“是不是你把我名字告诉学校的。” “当时我在寝室，你和警察说的我都听到了，你走后那个警察就问我，我就给说了。” “果然，算了，说都说了就这样吧。我只希望我妈不要知道。”赵祁一脸担忧，生怕她妈妈知道这件事。 下午上课，苏秦一节课也没听，有时去琴房弹弹钢琴有时又去实验室开黑。 下午晚饭的时候苏秦没去吃饭和李健阳约好打球。 回来的时候经过秦厉办公室，看见人在，去讨要烟抽。 “舅舅，给我根烟呗。”苏秦手摊开，额头上滴着汗。 “还学会抽烟了？”一开口就是那个让苏秦产生生理性厌恶的声音。怎么是苏国建？！ “……”苏秦看见是他转身准备走。 “周末回去一趟。”苏秦加快脚步。 “你不想要你妈的东西就算了。”听到这，苏秦停下脚步。苏国建每次都用这招，屡试不爽。 苏秦也知道那只是他爸找的借口，目的是骗他回去，但他不能保证这次是不是真的，所以他不得不妥协。 “那我到时候叫司机去后门接你。”说完就离开了。 晚上的课已经没心情听了，苏秦回了寝室。站在阳台抽烟，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他妈在他刚出生时给他系上的，希望他岁岁平安。烟抽了几根，心情也没得到还没缓解。 “老李，放学给我弄几瓶酒过来。” “秦哥，你忘了，我今天开始走读。”苏秦这才想起李健阳这个妹控为了他妹妹居然走读了。 “那行吧，我自己弄。” 苏秦也弄不到酒，干脆洗澡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赵祁就回来了。 “你睡了吗？李健阳让我把这个给你，我给你放桌上了。”赵祁嘱托了一下就去洗澡了。 苏秦从床上下来，看到了塑料袋里的啤酒。 “秦哥，时间有限，只能弄点啤的，将就一下。”李健阳的消息发来。 “谢了，下周请你喝酒。” “秦哥，你上次就说请我喝酒了” “那好，下次请你喝双倍。” 赵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李健阳已经喝了好一会了。 “怎么还喝酒啊，等会要查寝。” “没事，今天不查寝，我问了我舅。”边说边给另一个杯子倒酒。“学长，你陪我喝几杯。” 赵祁正在吹头发，听到这里愣了一下。 “我不喝我不会啊，而且我妈不让我喝。” “喝几杯而已，再说了，你妈现在又不在，之前你不是还喝了可乐吗？这个和可乐差不多。” 他看着苏秦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喉结滚动，眉头微蹙，似乎在吞咽某种苦涩的情绪。那句“我不想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他回寝室的时候进过阳台时闻到了烟味，比平时更浓的烟味。 “行…就一杯。”赵祁放下吹风机，走过去，在苏秦对面坐下。塑料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拿起那个倒满了金黄液体的纸杯，入手冰凉，杯壁上迅速凝结出水珠。 苏秦抬眼看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了，又开了一罐。 赵祁学着苏秦的样子，小心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口腔，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和气泡的冲劲瞬间炸开，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差点呛咳出来。这味道和可乐天差地别！他硬着头皮咽下去，一股热意却从胃里升腾起来，脸上也跟着有些发烫。 “咳…好难喝。”赵祁小声嘟囔，舌头都有些打结。 苏秦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没什么温度，更像是气流冲出喉咙。“习惯就好。”他又给自己倒满，眼神有些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易拉罐冰凉的铝壁。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苏秦偶尔灌酒的声音。酒精似乎开始发挥作用，赵祁感觉脑袋有点发沉，原本清晰的视线也带上了些许朦胧。他看着苏秦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也许是酒精削弱了平日的谨慎，也许是苏秦此刻的脆弱卸下了他的心防。 “你……心情不好吗？” 第8章 45°N，127°E 苏秦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罐，发现空了，烦躁地捏扁，扔到地上，铝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他又开了一罐新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他拿我妈的东西威胁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掐住喉咙般的压抑和痛苦，“每次都这样…他妈的…每次都这样！” “操！”苏秦低吼一声，猛地又灌了几口酒，苏秦平时酒量很好的今天不知怎么没喝多少就快醉了。酒精似乎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看向赵祁，眼神有些涣散，带着浓重的自嘲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是不是觉得我特怂？特没用？连家都不敢回？” “你别说了，你喝醉了。”赵祁伸手去抢苏秦的杯子。苏秦力气很大，抢不过。 “学长…”苏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赵祁从未听过的、近乎迷茫的语调，“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他妈烦呢？” “我……”赵祁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大脑一片空白。苏秦的问题太大，太沉重，像一块巨石压下来，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自从和父亲离婚后就对自己进行严厉的管教，甚至不让自己和父亲见面。所以当面对苏秦的问题时，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苏秦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捏着易拉罐的手指一松。半罐啤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金黄色的液体瞬间在地板上漫延开来，刺鼻的酒味骤然浓烈。巨大的声响像一盆冷水，兜头浇醒了两个被酒精和情绪浸泡的少年。 “别动！”赵祁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栽倒。入手是隔着薄薄睡衣衣料也能感受到的、属于少年人的结实肌肉线条和灼热的体温。“我…我去拿拖把！”他几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冲向阳台，脚步因为酒意和心慌而有些踉跄。 等他拿着湿漉漉的拖把回到寝室，苏秦已经趴在桌子上，侧脸枕着手臂，呼吸变得绵长而沉重，显然是醉意上涌，支撑不住了。地上的酒液还在缓缓流淌。 赵祁默默地清理着地板，酒味和沉默在寝室里弥漫。他小心地绕过苏秦垂落的手臂，动作尽量放轻。清理干净后，他站在桌边，看着苏秦沉睡的侧脸。平日里的桀骜和锋利在睡梦中消散了大半，紧蹙的眉头却依然昭示着内心的不平静。灯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赵祁这才注意到苏秦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了根红绳，红绳安静地贴着皮肤。 他轻轻叹了口气，费力地架起苏秦沉重的胳膊，试图把他弄到床上去。 “唔……”苏秦在迷糊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身体本能地抗拒着移动，整个人几乎都压在赵祁身上。赵祁咬着牙，用尽力气支撑着这具比自己高大结实不少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苏秦的床铺。短短的几步路，走得他气喘吁吁，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在床上，苏秦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狗。赵祁站在床边，胸口微微起伏，看着苏秦的背影，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寝室里只剩下苏秦沉睡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痕。赵祁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桌上还放着那个只喝了几口的纸杯，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干了。他盯着那残留的、已经失去气泡的浅黄色酒液。只是感慨： “这玩意真难喝，害人不浅啊。” 第二天苏秦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下午第一节课都上课了。 苏秦揉了揉头发，发现头巨痛，拿出手机一看，十几条的未接电话，都是秦厉和李健阳的。给他们回了消息苏秦就起床洗漱了。 洗漱完后来到书桌看见桌上的早饭，还有——一杯蜂蜜水。下面压着个纸条： 蜂蜜水，解酒。 苏秦盯着那张纸条和那杯早已凉透、析出些许糖分的蜂蜜水。“卧槽！”苏秦全都想起来了，昨晚的碎片像潮水般涌回脑海——自己的失控、怒吼、脆弱，还有赵祁那沉默的清理和艰难的搀扶……每一帧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耳根发热。 “操……”他低骂一声，不是愤怒，而是那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耻。在赵祁面前暴露了最不堪的一面，还像个废物一样让人照顾？他苏秦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他一把抓起纸条，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动作做到一半，却又停住了。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柔软。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把那团皱巴巴的纸塞进了裤兜，仿佛要强行抹掉这难堪的证据。 他端起那杯蜂蜜水，冰凉粘稠的触感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宿醉的头疼像有把钝斧子在脑子里劈砍。他皱着眉，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甜腻的味道混着凉意滑过喉咙，并没有立刻缓解那份难受，反而更清晰地提醒着他昨夜的狼狈。他重重地把空杯子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像是在跟自己置气。 愤怒过后是平静，虽然苏秦对自己昨晚的事感到难堪，但他更多还是对赵祁的感谢。来到班级刚刚下课，李健阳正在座位和同桌打闹。 “秦哥，你来了，昨晚喝到几点啊？打你电话都不接。” “我舅怎么说？”苏秦刚刚给秦厉发的消息还没回。 “刚刚老秦来问我，我说你应该是喝酒喝多了在睡觉。”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苏秦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隔壁班和自己班上同一节体育课。 “秦哥，待会解散打球啊。我去借球。” “你先去，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苏秦打算买点东西给赵祁作为昨晚照顾他的感谢。 “学长。”苏秦在路上拦住了要回教室的赵祁。 “有什么事吗？”赵祁着急回去做题。 “这个给你，昨晚喝多了，麻烦你了。”苏秦买了罐可乐给赵祁。 “没事，都是室友。” “要不要打球啊，学长，我技术超好的。”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哥！球来了！”李健阳抱着篮球跑过来，打断了苏秦的思绪，“哎？赵学长呢？没一起？” “他有事。”苏秦语气硬邦邦的，一把抓过篮球，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走，打球去。” 篮球场上，隔壁班果然也在。还看到熟人吴科，估计又是被李健阳拉过来的。苏秦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把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倾注到了那颗橘红色的球上。他跑动迅猛，突破凶狠，每一次冲撞都带着一股要把对手碾碎的狠劲。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刻意忽略着宿醉带来的隐隐头痛和胃里的不适，只想用速度和力量冲垮一切。 “秦哥！传球！”李健阳在篮下大喊。 苏秦一个急停，晃开防守队员，没有传球，而是自己猛地起跳——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气势。然而，就在他腾空准备上篮的瞬间，昨晚过量酒精对胃黏膜的强烈刺激，加上此刻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对抗，突然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胃！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苏秦没能完成动作，整个人在半空中就弓起了腰，篮球脱手落地。他重重地落在塑胶跑道上，不是摔倒，而是蜷缩着跪倒下去，一手死死地按住了上腹。剧烈的、刀绞般的痉挛让他瞬间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如瀑般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几乎无法呼吸。 “卧槽！秦哥！”李健阳和几个队友立刻冲了过来。 “苏秦！怎么回事？”体育老师也闻声赶来。 苏秦疼得说不出话，牙关紧咬，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灼烧感和绞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蜷缩得更紧，试图抵抗那阵要将身体撕裂的剧痛。 体育老师蹲下来查看苏秦的状况。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豆大的汗珠和死死按住胃部的手，经验丰富的老师立刻判断：“可能是剧烈运动引发的急性胃痉挛！别让他乱动，放松呼吸！” “快！扶他去医务室。李健阳你们几个快！” 苏秦处理完（校医给了缓解痉挛的药和热水，情况稍缓）就直接回寝室了，正好有借口不去上课。 等赵祁回寝室的时候，苏秦正靠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无意识地按着胃部的位置，桌上放着药和水杯。 “校医怎么说？”赵祁是从吴科口中知道苏秦在体育课突然剧痛倒下这件事的。当时吴科回来的时候感觉不对就随口问了。之后班主任也叫他多多帮助照顾这个室友。 “没事…胃有点抽筋…”苏秦想坐直点，可胃部残余的隐痛让他动作一滞，微微蹙了下眉。 赵祁没说什么，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药看了看说明，又试了试水杯的温度：“水有点凉了，我去换点热的。”他拿起水杯走向饮水机，接了大半杯温水回来，递到苏秦手边，“按说明把药吃了，温水和药效比较好。” “麻烦你了。”苏秦没怎么得到过别人的帮助，他也不懂这种感受，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不麻烦，这几天饮食注意点，生冷刺激的别碰，按时吃药。”赵祁看着他吃下药，语气平静但带着关切，“有时间最好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别仗着年轻硬扛。” 苏秦喉结滚动了一下，温水流过食道，似乎真的缓解了一点胃里的不适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他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几乎听不见的“嗯”。身体的脆弱和赵祁这份平静的关照，让他暂时失去了平日的锋利和语言。 第10章 42°N，123°E 电影进行到塞西莉亚在喷泉边湿身取花瓶的一幕，那种压抑又蓬勃的**张力几乎要溢出屏幕。苏秦感觉自己的呼吸无意识地屏住了，胃里那点残余的隐痛似乎被另一种更陌生的悸动压了下去。他眼角余光瞥见赵祁放在腿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结也轻微地滚动了一次。这家伙……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嘛。这个发现让苏秦心里莫名地窜起一点恶劣的得意感，冲淡了些许之前的阴郁。 他撕开一包牛肉干，故意用胳膊肘碰了碰赵祁：“喏，这个，别说也是第一次。”语气带着点挑衅。 赵祁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短暂移开，落在苏秦递过来的牛肉干上，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撕开包装的动作依旧带着点谨慎，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眉头又习惯性地微蹙起来，像是在分析食物的成分。 “怎么样？”苏秦凑近了一点，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问。 “有点硬……味道……还行。”赵祁评价得很客观，像是在写实验报告。 苏秦乐了，胸腔震动发出低低的笑声。这笑声在只有电影配乐和对话的寝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感。“赵祁，你他妈真是个……” “奇葩”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换成了更模糊的咕哝，“……有意思。” 他抓起薯片袋子，又塞了一大把进嘴里。 “亲爱的塞西莉亚，我们拥有的故事，只属于我们。故事开始于一个水池边，一个年轻人看着一个姑娘，而她跳了进去，全身湿透……我们的故事会继续下去，我会回去，找到你，爱你，娶你，然后挺起胸膛生活……” 苏秦感觉自己的呼吸窒住了。胃部深处，那早已平息的疼痛仿佛被这深情的绝望和残酷的现实猛地攫住，狠狠一拧。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手按在了上腹，不是因为胃痛，而是某种更深邃、更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他刻意筑起的壁垒。罗比在泥泞和硝烟中寻找爱人的幻影，塞西莉亚在阴冷的公寓里等待永远不会响起的门铃……那种被误解、被撕裂、被命运无情嘲弄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起了秦厉电话里那句沉重的“有情况打电话”，想起了父亲书房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门，想起了自己那些无法言说的、被强行压抑的愤怒和恐惧。他和罗比一样，都被困住了，困在某个自己无法挣脱、也无法被真正理解的牢笼里。 他猛地灌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口那簇被电影点燃的、灼烧般的共鸣。他放下水杯的动作有些重，发出“咚”的一声。 这声响惊动了旁边的赵祁。赵祁的目光终于从电影中抽离，转向苏秦。屏幕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替，苏秦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镜片后那双眼睛，正安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看着自己。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疏离，也没有同情或安慰，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苏秦此刻的失态，确认某种情绪的存在。 苏秦被这目光看得有些狼狈，像被剥掉了最后一件遮掩的外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掩饰性地低吼了一句：“操，这破电影……” 声音有些哑。 “嗯。”赵祁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回了屏幕，但苏秦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完全回去。那声“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苏秦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赵祁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种被无声注视的感觉，比直接的询问更让他心慌意乱。 电影走向了尾声。老年布里奥妮苍老而充满悔恨的独白在黑暗中流淌，她虚构了那个圆满的结局，让罗比和塞西莉亚在海边那座纯白的房子里重逢。阳光，海浪，相拥的恋人……一个美好得令人心碎的谎言。当片尾字幕缓缓升起，那首贯穿始终的、带着打字机节奏的主题音乐再次响起时，寝室陷入了长久的、近乎凝固的沉默。 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线幽幽地亮着，映照着两张年轻却各怀心事的面孔。 苏秦没有动。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手还无意识地按在胃部的位置，目光空洞地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刚才电影里虚构的阳光似乎还在他眼前晃，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沉重的阴霾。那个“家”，那个周末，像巨大的阴影重新笼罩下来，比胃痛更让他窒息。赵祁的存在感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他安静的呼吸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都让苏秦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想逃离，想一个人待着，却又奇怪地动弹不得。刚才那点因为赵祁的“第一次”和电影情节带来的短暂轻松，早已荡然无存。 赵祁也没有动。他没有去开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到书桌前。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侧对着苏秦，仿佛也在消化电影带来的沉重余韵，又或者，是在消化身边这个人刚才无法掩饰的情绪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赵祁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看苏秦，只是伸出手，动作很轻地将桌上那些空的零食包装袋拢到一起，然后站起身。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走向角落的垃圾桶，把垃圾丢进去。那细微的塑料摩擦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丢完垃圾，赵祁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床铺。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摸索了一下，然后走向苏秦。苏秦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只能看到赵祁模糊的身影轮廓靠近。 赵祁在苏秦床边停下，伸出手，将一个小小的、冰凉的东西放在了苏秦的枕边。 “备着。”赵祁的声音很轻，几乎只剩气音，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动作安静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胃疼就少吃点零食。”说完就彻底陷入了安静。 苏秦僵硬地转过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枕边的东西——是那盒胃药。赵祁把他之前吃过的药，又放回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谁他妈要你……”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恶声恶气地顶回去，把那盒药扫开，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赵祁已经躺下，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沉默而拒绝交流的背影。 苏秦的拳头在黑暗中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颓然地靠回床头，任由那盒小小的胃药躺在枕边，像一个无法忽视的、带着温度的印记。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再次刺破黑暗，映着他阴郁而疲惫的脸。他漫无目的地划着，群里的消息依旧热闹，李健阳还在@他问明天去不去打球。他烦躁地关掉了微信，手指悬在秦厉的名字上，犹豫了几秒，最终也没有点开。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赵祁那边的呼吸似乎变得平稳悠长，像是睡着了。但苏秦知道，他没有。就像自己一样，那沉重的电影和各自的心事，让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胃里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感，与心底那片冰冷的阴影交缠在一起。他瞥了一眼枕边的药盒，最终还是没动。 他关掉手机，寝室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子里是破碎的画面：喷泉边湿透的白裙，敦刻尔克撤退时绝望的人潮，布里奥妮苍老悔恨的脸，还有……父亲书房那扇紧闭的、仿佛会吞噬一切的门。赵祁放在枕边的药盒像一块小小的烙铁，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翻身声。赵祁似乎也没有睡着。苏秦屏住呼吸，在一片死寂中，仿佛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赵祁那边同样无法平息的、压抑的呼吸声。 第二天苏秦起床时已接近下午。书桌上还摆着赵祁买的包子和一杯水。 苏秦盯着书桌上那个孤零零的塑料袋。半透明的袋子因为水汽变得模糊，里面依稀可见两个圆鼓鼓、已经彻底冷掉的包子。旁边那杯水，水面平静无波，像一块凝固的冰。 昨晚熬夜的头痛搅动着他的太阳穴，但更沉的是胸腔里那块铅。昨晚混乱的情绪、电影带来的窒息感、胃部残留的钝痛，还有枕边那盒药冰凉的触感，都像一层粘稠的油污，糊在他的意识里，挥之不去。 目光扫过赵祁的床铺，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床单平整得像没人睡过。人已经不见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又是这样。赵祁总是这样，像一阵风，来了又走，留下些意味不明的东西。那盒药是，这包子也是。 真让人……觉得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