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训狗》 第1章 长公主被议 秋日的雨水微凉,但是没有人心凉得彻底。 古语说真心换真心,这是错的,至少在深宫之中,真心换真心只能换来一具尸首,被丢到乱葬岗里去,找都找不到,来年清明祭祀都是个问题。 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若是想要活下去,那就要狠心一点,那就要让别人死。 棋盘上才落下一子,悠扬的琴音还未到最动听的时候,就有小丫鬟匆忙来报:“长公主,今日朝堂上又有了弹劾您的折子,再次议论了您的行为举止。” 长公主凌若徽身居高首,她端坐在小榻上,正凝神看着眼前的棋局,并未将那慌乱放在心上。换了旁人,听到这样的弹劾,早就要皱紧眉头,面露不悦,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对策了,可是长公主并没有如此。 闲敲棋子,若是动了心性是要输的。长公主凌若徽容貌俊美,尤其是那一双柳叶眉飞斜到发髻里的眉毛,樱桃红唇,狐狸媚眼,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又魅惑,危险又心狠。 漂亮的人总是危险的,旁人总是这样议论长公主,这些话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去,并不会让长公主生气,长公主很喜欢旁人这样的畏惧。她说既然有人说我漂亮,又说我很危险惧怕我,这样的实话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凌若徽甚至还赏赐了那些人金银百两,只因为自己听到了那些话高兴。 这些议论伤害不到长公主,反而打响了长公主的名声,久而久之也就自然消散了下去。 但是这都多久时候的事情了,凌若徽记得自己最近已经足够收敛了,她就在自己宫中过着寻常的日子,怎么还要将战火引到她的身上去。 “他们都议论我什么?”鲜红的指甲捏着玉瓷的棋子,在自己的掌心划拉了几下,她的面容看不出来愠怒,也看不出来欢喜,反而扬起了嘴角,让人猜测不出心意。 小丫鬟看了这样的长公主,更害怕了,她们瑟瑟发抖,说起话来也都结巴着:“他们说......说......” “想说什么就说,这样吊谁的胃口呢?”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伴随着这一声的落局,小丫鬟的身子也跟着趴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小丫鬟就像是被凌若徽落定的棋子,掷地有声,任凭摆布,只能听话。 “他们说,长公主有罪,豢养面首,祸乱后宫。” 琴音在这时候错乱了调子,弹崩了乐曲,发出嘲哳之声,还不止如此,坐在棋盘对面的人手中的棋子也应声掉落,如同扬琴叮当。 这些声音的终结,是各司其位的人跪成一排,请求长公主赎罪。 凌若徽没有说话,无人对弈,琴音不再,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凌若徽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显然,她的这一口气叹息着,很容易让人误会。来传话的小丫鬟也跟着跪了下去着补道:“那些人都是嫉妒长公主,我们都知道的,长公主并不是那样的人。” 凌若徽鼻尖哼出了几声冷笑,她将棋子丢进棋篓之中,转过头来看着屋内的情形。跪成一排的那些人里头,有着方才陪着他弹琴对弈的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们皆着一身素衣,悬挂着最素净的玉佩,有着君子之风,也有着凝脂白玉的瓷瓶。 凌若徽发话:“你们也不用那样哄我,若他们拿着罪状单子陈条对峙,来到此处,我这一屋子里的人怎么解释?” 根本不用解释,养了面首就是养了,那又如何呢? 凌若徽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退下吧,今日不需要你们了,来日练好了琴技和处变不惊的心思,再来面前侍奉。” 那素衣男子应声低头,提着衣摆慌张离去。他们知道的,此刻被丢弃在深宫,永远不得传召,就是他们的宿命。都怪他们方才暴露了自己的害怕,他们怕长公主倒台殃及自己,他们更害怕来日他们会被推上城门口被斩首示众,他们是那些罪状条子上最有力的证明,但是此刻,他们是被嫌弃丢置的废棋了。 还不如被杀了头,他们不该不相信长公主。 实在无趣,凌若徽命人撤掉了棋盘,她厉声问道:“外头是谁多嘴,说了这样的话?” “回长公主,先是从一个内侍官说了后宫的近况,提到了长公主,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将这股子风吹到了朝堂上,才有了那些成山堆积弹劾的折子。” “他们说,不断有男子进出长公主的门第,那实在是不成体统,长公主还没出嫁,这样下去不仅会带坏宫中其他的公主,也会让后宫的妃子存了同样的心思。” “呵,”凌若徽听到这里,打断了那小丫鬟的话,“后宫的风气还要我来败坏?这又不是他们用得着我的时候了,当初他们逼我和亲,让我出嫁,那时候说我是后宫的典范,是社稷的救世主,都是同样一副嘴脸,怎么我就从神坛跌落下去了呢?” “不过都是凭着他们的一张嘴!” 清脆的瓷器茶盏被摔在地上,迸碎成了四分五裂的样子,凌若徽站起身来,就要从那些碎茬子上头走过去。 她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心早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变得麻木了,她只能感觉到脚底有着碎片辗轧,滚过她的脚心。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随侍的心腹丫鬟琴心姑娘看到这一幕,心仿佛被碾压了的疼痛,她要张口提醒一下长公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凌若徽对她伸出了手,要她扶着自己,凌若徽说:“既然有人多嘴,那么就不应该让他再说话,传我的命令,将那内侍官绑了处置。” “请长公主明示,是要毒哑了那张嘴,还是?” “割掉舌头,而后勒死,丢到乱葬岗里去。”凌若徽说得笃定,一点都没迟疑,她眼神中早就没有了心软,冰冷之下只有更冰冷的心。 “琴心,跟我去一趟御书房,面见皇上。” 皇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随便拉扯出去一个人,做什么样子的举动都不会有人听到,要捂住一个人的嘴还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这些声音都不能让身份尊贵的人听到。高高在上的人,坐在轿辇中看皇宫,只能看到花团锦簇,一派繁华,高高的宫墙掩映着积年已久的树木,深深地扎根在每一寸土地之中,见证着人来人往。 凌若徽刚步入御书房,就听到了留在宫中的大臣滔滔不绝地对着皇上诉说自己的罪行,那样的言之凿凿,仿佛后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就是那害群之马,除掉了她才能还后宫一片安宁。 琴心听了那些话生气,她要推门进去,大声通传长公主到了,可是长公主抬起手拦住了她,示意她不要乱来,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声音。 凌若徽并不是喜欢听旁人折辱自己的名誉,她此举是想要知道皇上对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态度。旁人可以说道她,可以贬低斥责她,而皇上,她拼了命九死一生逃出来认定的人不能背叛她。 若没有她凌若徽,那么就没有当今的皇上,没有如今的盛世安宁。为了这样的局面,她背负了太多罪名,她不在意,可是若皇上也想要除掉她,那么她不介意再换一个皇上。 当今皇上凌屹川本没有机会坐上龙椅,成为皇上,他原本不过是先皇弟弟的儿子,承袭了父亲的封地领了王爷的爵,本应该就此寻常一生,若非长公主凌若徽囚了那没用的太子,和他里应外合,那龙椅上的人怎么能看到天下江山的景色? 屋中的谈论声歇,凌屹川让他们住了嘴,将他们的折子扣下来把人打了回去。凌屹川还有些良心,凌若徽放心地将头扬起来,等着那些人出了门,和他们冰冷地对视。 说闲话的是那些大臣,可是当他们出门看到长公主就在门外站着,他们无一例外,都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心虚逃窜,哪里还有方才义愤填膺,为后宫为天下伸张正义的样子。 甚至凌若徽还什么都没做。 琴心也瞧不上他们,暗暗啐了一口:“都是一群披着虎狼皮的野鸡,什么怂包,满口虚伪谎言,实际也不过是自私自利,利欲熏心。” “好了,人已经走了,骂了他们也听不见,改天我带你当着他们的面骂。”凌若徽的眼睛里从来装不下那些无用之人,她今日是要来问问皇上,她到底何罪之有的。 她想要问问凌屹川,这后宫到底是如何被她祸乱的。 “祸乱后宫?”一身明黄锦绣龙袍的俊美男子听了这话,便拧紧了眉毛,“这是哪里来的话,朕未曾听闻后宫有乱。” “堂哥没有听到,可是那些前朝大臣却能听到,这真是奇怪了的事情。但我可又好奇了,若是我真的祸乱了后宫,堂哥还如何?” 凌屹川抬起眼,他的那一双丹凤眼看人总有种打量的目光,他的薄唇一抿,轻轻笑了出来:“若有乱,便再议。” 凌若徽听出来了话里的意思,若是真的有那一日,那么凌屹川一定会依法处置,评论后宫。凌屹川这个人,皇权龙椅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就算是曾经帮过他的人,若是成了他路上的阻碍,那么他也并不会念及旧情。 方才他将那些大臣赶出去,护着凌若徽,没有过河拆桥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 凌若徽懂,眼下她还不能和凌屹川闹掰,但凌屹川并不会是她最终可以利用倚靠的出路。 “朕懂得那些人为什么总是提起后宫之事来,有一件事可做,做了之后可以消解前朝那些大臣对妹妹你的恨意,妹妹要不要听一听?” 凌若徽笑着点了点头,她能猜出几分,果然当凌屹川说出要立后两个字的时候,凌若徽印证了自己的念想。 自从朝代更迭,凌屹川登基不久,后宫之中还未曾有皇后,只有几个随着凌屹川在当王爷的时候侍奉的妾室封了妃嫔。那些大臣在意的无非是因为这后宫大权,在她凌若徽的手上。 这权力只要在凌若徽手上一日,他们便不得心意,如同被猫挠了一样难受,坐立难安。 可这权力若是要给出去,那么凌若徽手中可以握住的筹码就又少了一个。凌若徽不做这样的买卖生意,但是想要立后,也不是不可以。 皇后不能不立,打算也还要另做。 从御书房出来,凌若徽并没有急着回宫,她在御花园走了几圈,虽然那些春红早已凋谢,但是盛放着的秋日海棠还有看头,凌若徽捻下一片花瓣在掌心把玩,她忽然唤了一声琴心。 “我听说皇上最近有意要拉拢一个大臣,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做江行止,是前朝不可多得的新贵英才,很受人欢迎,谁都想要结识。” 新贵奇才,还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是最好的选择。凌若徽有了打算,她说:“去打听打听这位新贵是什么样的性子,旁人都想要结识的人,我也想要拉拢。” “是,只是长公主您拉拢这位江大人,旁人总要猜测用意的。” 用意是何呢,这最清楚不过了,再才华横溢的新贵也不过就是一个男子,对付男子的法子,她有的是。 她要像训狗一样,训着这位江大人,好让这江行止为她所用。 凌若徽将那海棠花瓣放在琴心的掌心:“正好,就让他们传扬出去,长公主要拉拢才学惊人的江行止江大人,要将他养成面首,方便暗通款曲,勾结前朝,祸乱后宫。” 先把那些人的路子走了,凌若徽要看看旁人还能再编排她些什么样的话。 只是养成面首,养一条狗这个法子对吗? 凌若徽:那咋了,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得成为我的面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长公主被议 第2章 抛出橄榄枝 秋日的太阳没有夏日的毒辣,但是仍然有着余温,要射在地砖上,让每一块砖都烫得吓人,直达人的脚心,再流转到每个人身子里头去。 江行止记得自己不过就是提议了要立后,就被扣在了御书房不能回家。他看着那些大臣三三两两离去,心中满是羡慕和叹息,只是这叹息若要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去,还会被人说成是炫耀。 皇上看重你,所以才要留下你为皇上分忧,缘何还要叹息呢? 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了,还不快快抓住。 这也是江行止的一块心病,他虽然是科考上来的新贵,才刚及冠得了名字便得了进士,若不是这一切来得突然,无人可找,那洞房花烛夜不能安排上,江行止差点就圆满了人生四喜的两件。 才华冠绝带来了光辉也带来了烦恼,有无数的人想要结识,恨不得将自己的女儿也都塞给他。更是有坊间传闻,那位高中进士的新贵进士江行止,简直是京城之中谁都想要最好嫁的梦中人,有女子在他的宅院门前守着他,只为了能够远远地见他一面。 也难怪那些女子上心,这位江行止江大人,雅致有风姿,顾盼生活,如同郎朗明月落入人间,又如玉那样温润,爽朗卓然的一位玉面郎君,多看两眼就要深陷进去。 江大人还有婚配吗,江大人可想过要与小女结亲吗? 江行止不喜欢将自己的婚事变成朝堂党派之争,风云变化,新帝登基他其实是有些难言的恩怨在心里不好开口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就忘记了从前他们是如何拥护着太子登基的,而成王败寇,长公主凌若徽和王爷凌屹川把控了朝堂,硬生生将那太子从龙椅上拽下来后,那些声音就逐渐哑掉了。 朝堂上俨然分出了几个派别,一是还对旧太子念念不忘,想要恢复大统的,二是已经认清楚了这位曾经的王爷现在的君王凌屹川和长公主瓜分朝堂的势力不可阻挡,他们便纷纷投诚表示要跟随绝对的君主凌屹川。 只有江行止迟迟未曾站队,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 那曾经的太子凌阙之算不上什么明君英才,相反他是个懦弱无比,被宠坏了只想醉生梦死,拥有君王权力的无能之人,可是他占的是正统的名分,不看才能,也就和该要在龙椅之上。 那如今的新帝凌屹川,看起来是比凌阙之靠谱,可是他不过就是个王爷出身,再怎么有着君王之姿,那也只能哀怨天道不公,坐不上龙椅。 倒戈到凌屹川这一派的人说若是算上亲缘体统,他们二人都流淌着皇家的血,凌屹川是长公主和太子的堂哥,翻来覆去都是一家子的血缘,凭什么不让能者居之。 话是这样子说的,但是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是一根让人难以信服的刺。江行止本打算保持中立,走一步看一步。他知道皇上有意想要拉拢他,可是他还在犹豫,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陷于不清白的名节之中。 可是今日不同,往常皇上留他,都是留在议事偏殿的,今日怎么留他去了御书房? 还不容江行止多思考,当内侍官引路前来,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那一刹那飘来袅袅的梨花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尖之下,让他难以忽视。这里可是御书房,谁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用着这样香甜的味道? “江大人,请坐啊。”如同钩子一样魅惑的声音飘来,抓住了江行止。 江行止转过头来,这才看到御书房比平日里多了一扇屏风,而在这远山重叠的屏风里头,设有棋盘小榻,而坐在那屏风之后,珠翠满头的正是长公主凌若徽。 今日扣下他的不是皇上凌屹川,而是长公主凌若徽。 他未动,只将头低下头不多看凌若徽一眼,还是等长公主身边的琴心走过来,对着他行礼,躲不掉之际,江行止才勉强把头抬起来,对着屏风里头的人道:“长公主有何吩咐,尽管在这里说就好了,若是臣坐下了,恐怕不合礼数。” “合不合礼数,是我说了算的,旁人不能置喙。怎么,江大人是觉得我的话不管用,我还要看着别人的眼色?” 怎么说都是错的。 琴心看着仍然还未动的江行止,补充道:“江大人还请坐过去,若是让长公主多费心思,重述一遍的话,那么下场就会很难看了。” 是威胁,但是很礼貌。 江行止只能跟着琴心走到屏风里头,坐在凌若徽的对面。 “江大人果然同旁人所说的那样克己复礼,很讲规矩。前朝有江大人这样的人,实在是我朝之幸事,天下的福气。” “长公主久居深宫,怎么能知道前朝的事情呢?”江行止看着棋盘上摆着的残局,他没有机会选择,端坐的位置执着白子,可那棋盘上正为白子,布置好了很大的一个陷阱。刚好,长公主凌若徽正捏着黑子,落下了最后那陷阱布置好的最后一步。 白子无处遁形,就像是江行止一样,只能为人所趋,听从摆布。 江行止的回话更像是反击,像是不屈从于权贵的试探,凌若徽手托着腮,点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凝视着江行止。江行止是好看的,比那些传闻中所说的还好看些,凌若徽想起了自己宫中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面首,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遇上了江行止,其他人真的不入眼了,要是江行止愿意做她的面首,那么她也就省事了。她今日可不是来问罪江行止的,而是要来让江行止为她低头的。 才华横溢的人都有棱角,那才有意思,凌若徽道:“前朝的事情我难道就不能知道吗,江大人的流言京城中处处可闻,江大人可是个大人物呢。” “既然是个凤凰,那总也该懂得择木而栖。” “今日我请江大人来,是想要问问江大人可找好了栖息的木头了?” 江行止不是禽鸟,他拧着自己的眉毛面露不悦。原来今日长公主是要来试探他的底细,可是江行止也有疑惑,长公主为何要亲自出面呢? “长公主今日此举,皇上可知道?”江行止怀疑,传闻都说长公主和皇上两人对立,谁都不让谁,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是被谁捏在了掌心。 “他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呢,要紧的是我听闻江大人提倡立后,想要为皇上稳定后宫局势。江大人这一招很是厉害啊,处处都是对着我来,那我可不是要找江大人问个清楚了。” “江大人,是想要我死,还是想要自己死?” 恰如这死局,江行止是要自毁后路,还是要突进刀锋面向长公主? 江行止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长公主凌若徽权力受到挟制,无法和皇上平分高下,立后是众望所归,那么没了后宫的权力,就要重新找一道势力。 皇上想要拉拢的江行止,就是最好的选择。 长公主想要拉拢自己,想要在前朝有着自己的眼睛,要先皇上一步拿下自己,江行止完全明白了。他仔细盯着棋局,看着那本来残缺破败的黑子落荒而逃,但真的就没有新路可走了吗? 古人都说绝境逢生,所有的道理也都是一样。 江行止没有多言,他只是将棋子落在了另一处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却是个极佳突破口的位子上。棋局形势陡转变化,白子竟然被围困住,吃掉了几颗。 凌若徽见状,眼中一凛。她没想过江行止什么都不选,不选皇上,不选她,而选择自己拼出一条路来。虽然危险,但是一点一点搏杀,总有徐徐图之的胜利。 在江行止的眼中,选了皇上那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选了长公主,那也是“名声”在外,会被人诟病。 今日之前,他没见过长公主,他只从听说过长公主的那些事迹,在他的眼中长公主是那个罪该万死,野心勃勃之人,最毒不过妇人心。 可是今日他看到了那尊贵的面容,他隐约有了些改观,就算是妇人,那长公主就要算作是得敬而远之,不能招惹的女子。 招惹上就麻烦了,今日他就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他得赶紧摆脱。 江行止目光正直,并没有体察到凌若徽盯着他看的目光,他只是挺直了腰板对凌若徽道:“臣多谢长公主抬爱,臣虽然有青云志向,但是臣想要走正道,为天下苍生谋安稳,并不想要钻营党派之争,迷失自己。” 江行止不要任何人死,他想要所有人都活着。 “哦?”凌若徽并没有生气,她笑意中藏着冷,也不再装下去,“江大人如此深明大义,我想知道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 “为君为臣,要为天下苍生,要跟随明君正主。长公主声名在外,这是臣拒绝的第一条。” “长公主本要去和亲维系安宁,避免战事,长公主未去,不为天下苍生考虑,此乃臣拒绝的第二条。” “第三条,长公主囚禁太子,亘古未有,让人战栗,臣等惧怕,不敢为伍。” 条条框框都为天下,细数了凌若徽的罪证。 “放肆,你胆敢这样说长公主!”琴心听到江行止如此妄议长公主,立刻呵斥。 凌若徽抬起头,制止了琴心的怒火。原来外界传闻她是这样一个罪不可恕的人,桩桩件件,凌若徽都认,她看着眼前还能站在制高点指责自己的江行止,不急不缓道: “是吗,在江大人的心中,我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呢,那么江大人怎么忘记说我帮着皇上造反谋得皇位呢?” “江大人要追寻明君圣意,想要护佑天下百姓,可如今的天下已经变幻至此,江大人难道也要造反,不追随皇上?” 一句话,将江行止问得哑口无言。 若是可以不追随造反的君王而为天下苍生,他定然愿意,只是眼下他不能。若他要实现自己的那些鸿鹄之志,他只能选择低头。 凌若徽知道如何捏住江行止的命脉,若是江行止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那么就一定要听她的。 今日她也玩够了,江行止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让他低头,但是没关系,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她和江行止,来日方长。 不听话的男人嘛,多敲打几次,总会听话的。 棋局打了个平手,凌若徽将棋子丢进篓中,起了身,她悠悠走过江行止的身边,在江行止为她行礼的时候,她低头看去:“看来朝堂中不止一个人想让本宫死,你也不例外。” “可你们不知道,若非我,哪里来的今日。” “琴心,传下去,今日江大人冒犯了本宫,外头烈日还未下去,就让江大人跪在御书房外,跪满半个时辰再离去。” “是。”琴心这才骄傲地看着那俯下身来的江行止,才觉得解了一口方才的恶气。 没有人能对长公主不敬,若是有,那么就该受到惩罚。 秋日的砖块,也是烫人的,江行止已经麻木,感受不到自己膝盖是否疼痛了。时辰一到,内侍官对着江行止道:“江大人快起来,别跪坏了膝盖。” 江行止摇了摇头,那惨白的唇瓣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血色,正在这时,另一处捧着托盘来的内侍官走到了江行止的面前。 “江大人,奉皇上的命令,奴才来给江大人送药,皇上知道了今日之事,体恤怜惜江大人,叮嘱江大人一定要好好用药,不要留下伤疾。” 宫中眼线甚多,看来今日皇上是早早等着这个机会,提前准备好了名贵药材,就等着长公主往陷阱里跳呢。江行止握紧了药材答谢后,心中一阵思忖,他今日也是见识到了宫中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 但是久居深宫的人并不会坐以待毙,也总有风能将这些见闻都飘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去。凌若徽听到了江行止领了药离去,她冷笑道:“好啊,我的堂哥倒是会钻空子,找时机。” “长公主,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不用,我们就静观其变,”凌若徽喝了一口茶,她心中忽然不痛快,她放下茶盏对琴心道,“对了,跟我去个地方。” 她想到今日,江行止细数她的罪行之中,有一条是囚禁太子。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去看看她这个弟弟了。 太子:你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抛出橄榄枝 第3章 东宫灯未眠 不消多日,京城上下,宫中都传遍了长公主责罚江行止的罪行。有人惊诧长公主怎么会这样大胆,但他们也都痛惜什么都没做的江行止就吃了这样大的亏。 好在皇上体恤英才,给了名贵的药材,才不至于寒了大臣的心。 这样一来,朝堂上对于长公主的流言又甚嚣尘上了,更是有长公主的存在就是个祸患这样的句子飘进了江行止的耳朵里去。很是奇怪,江行止自己到是没觉得有什么天大的耻辱,君子立于天地,这样的一些苦头吃一吃也并不是不可以的,怎么旁人比他还要激动。 他猛然想起长公主的那句“原来朝堂之上真的有人要我死。” 江行止是太子被囚、战事刚起考上的进士,如今半年有余,他只知道朝堂变化,要和亲的长公主忽然变了主意联合凌屹川发动了宫变,战事起,但好在结果是凯旋,暂时堵住了悠悠众口。 江行止不知道为什么长公主忽然变卦,他只知道原来打算效忠的君主换了人选,而他退缩不能,上天偏偏要让他在这个时候步入官场。他只知道长公主名声不好,可没想到真的有很多人,有过想要动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开始朝堂上都是言之凿凿的男子。 只是眼下长公主并没有心思在她的名声上头,她此刻身处东宫,来看望太子。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太子凌阙之是最喜欢跟在她的身后喊她长姐的,那时候的凌阙之还不是太子,也一点都不讨厌,他还会发誓说以后要把最好的都给凌若徽。 只是后来啊,父皇的宠爱和他人的骄纵,都让凌阙之变了一个人。 不想要念书就背着太傅爬树乱玩,只因为从树上摘下了一片叶子,得到了父皇的原谅。他们说太子好动,来日定然是习武的料子,能安定天下,是最好的。 于是凌阙之就不专心念书了。 太傅提背书中的要义说不上来就耍赖,拖延着拖延着,若是太傅去告状,明日凌阙之便要百般刁难,而当母后和皇上稍微提及,凌阙之便有耍赖的心思,只要一哭,什么样子的罪都能被原谅。 他们说,太子只是还没有到念书开窍的时候,会有这样的时候的,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凌阙之一句:“我来日可是这天下的君主,谁能不尊我不听我,我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能拦我的。读书,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不读书这天下不也还是我的吗?” 没有人能管住凌阙之了,就连凌若徽也不能管住。 也就是那一巴掌甩了过去,把凌阙之打醒了,让凌阙之明白了原来这世间竟然还有人能对他有此大不敬。 “长姐,你怎么敢的,我是来日的天子!” “打的就是你,如果你还记得我是你的长姐,如果你还知道当君王并不是要醉生梦死,只贪图享乐的。” 凌若徽曾经无数次想,若是自己也纵容着凌阙之,没有打下去那一巴掌,是不是她就不会被凌阙之记恨,被凌阙之推出去和亲,她是不是还能做自己的长公主。 她想了许多遍,可是每一次她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还是会打下去那一巴掌。若没有那一巴掌,若她也做了那些粉饰太平的傀儡,那么家国存亡都是问题,他们都会沦为阶下囚,受尽更多的屈辱。 相比之下,只是囚禁这样的苦,还不算太苦。 凌若徽到了东宫的时候,无人通传,东宫早就不像是东宫的样子了,凌若徽迈步进去,在偏殿内侧的床榻上看到了凌阙之。凌阙之今年十六,还未婚配但是身边总是有服侍的小丫鬟的,那些小丫鬟从前做着太子妃的梦,总是想着能有爬上龙床,便使足了力气勾引凌阙之,谁成想现在的凌阙之却被囚禁,太子妃的梦做不成,但是那些情爱的欢愉,却可以在此处胡乱滋生,越发没了规矩体统。 什么样子的下人,还能躺在太子的身边。 琴心侧过头,唤了一声太子,她想要把太子从昏沉中唤醒,她说:“还请太子殿下来见长公主。” 凌阙之没有动弹,仍然是衣衫松散的样子,躺在床上。 凌若徽冷笑一声,站在床尾看着他:“还没死吗?” 凌阙之看起来像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可是当凌若徽一开口,他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凌若徽看:“这不是长姐吗,真是稀客啊,怎么也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穿好你的衣服,给我滚过来。”凌若徽一扯床上的褥子,也将那藏匿于凌阙之怀中的小丫鬟吓了个半死,连忙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求饶。 那些话,凌若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觉得吵闹。她手一挥,让琴心去解决那些事情,她自己坐了下来,等着凌阙之收拾好自己走过来。 茶水自然是有人奉上的,挑着凌若徽的喜好来的,等凌阙之走过来,刚好茶水也沏好,呈到了凌若徽的手边。 精致的瓷器清越地碰撞着发出声响,凌若徽抿了一口,眉眼一抬,就有人直接绑住了凌阙之的双手,让他跪在了凌若徽的面前。 这不是凌若徽第一次来东宫,熟门熟路的,身边的人都知道流程是什么样子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凌阙之趴在地上抄写经书。 “这些时日,长姐只有心中不痛快了才会来东宫,今日是为了什么?”凌阙之眼中带着不服的冷笑,他被人一脚踩在了腿肚子上,他整个人都疼痛地趴在了桌子上,可他还要被人抓住手,强迫着他继续抄写经文。 他高傲冷蔑的态度,还是照旧。还是打少了,凌若徽放下了茶盏,对着那压着凌阙之的人点了点头,凌阙之腿上的力气忽然加重,凌阙之吃痛,忍着气咬牙切齿。看着凌阙之的痛苦,凌若徽嘴角扬起:“弟弟,逞口舌之快占不到半点便宜,你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熬过今日。” 是最亲密的人,所以才能那样毫不留情地插刀。凌若徽的确是因为江行止的一句囚禁太子被人诟病心中不悦的,凭什么凌阙之那样荒唐无能的人,还能被江行止那样的人尊为正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世道就是这样的荒唐。 疼,太疼了,凌阙之最害怕的就是疼痛。他只当上了几天的皇帝,他刚一登基就有战事要打,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他惧怕打仗,生怕自己战败会被人鱼肉,因此他想出了个绝妙的计策。他在敌国将威胁信送来的时候,将自己的长姐推了出去,他说愿意以一人之力,割地求和,换十年安稳,不动干戈。 说起来,凌若徽这个长公主的封号还是他给的,他赐了凌若徽景瑶公主的封号,给了她金银万两出嫁,他对凌若徽说长姐,这是天底下女子无比羡艳都得不到的荣耀,我将这一切的荣光都给予你。 可是他换来了什么,他换来了长姐的背叛,他的长姐竟然直接夺走了他的皇位。凌阙之还记得凌若徽带着刀闯入大殿之上,将他从龙椅上拽了下去的场景。 凌若徽说:“你若是不想要这个皇位,坐不稳龙椅,自然有人是要来代替你坐稳的。” “谁当皇帝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凌阙之至今都不明白,凌若徽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不享,偏要走到今日的局面,闹得你死我活的地步。 相安无事不好吗,他当皇帝不好吗?凌阙之抬起头,带着怨恨地看着此刻华袍加身,无比尊贵的凌若徽。他有痛苦,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姐姐过得比自己还要好,他说:“若是有朝一日,让我逃了出去,长姐可害怕?” “害怕?”凌若徽听了这话,便笑出了声来,她扬手一抬,直接甩了凌阙之一个巴掌。她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来红印,“那你可以试一试你能不能逃出去。” “我等着这一天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凌阙之坐不住了,他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你只是想要报复我,想要折磨我吗,还是说你想要这天下,你想要牝鸡司晨?” “我想要的早就得不到了。”凌若徽并没有被刺激到,她又甩了凌阙之一巴掌,家人背叛,声名狼藉,岁月荒凉,她被赋予了这些东西,竟然还有人要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想要这天下?”凌阙之吐出了鲜血,他猜不透自己的长姐到底能做出什么更骇人的事情来。 “比起天下,我更希望背叛我的人去死。凌阙之,我不好过,你也别好过,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那些从前凌阙之不想要读的书,那些凌阙之不愿意背诵的字句,现在凌若徽就要一字一句全都塞进凌阙之的肚子里,她就是要让凌阙之痛苦,她就是要让凌阙之生不如死,活出点人活出来的样子。 东宫的蜡烛彻夜未熄,那些经文没有抄好,是不能睡觉不能吃东西的。抄写完那些经文还有其他的东西等着凌阙之,书中自有黄金屋,凌若徽不止将凌阙之囚禁在了东宫。 要死就一起死,这就是凌若徽想要的。 当然,夜深露重,未熄的蜡烛明晃晃地不加遮掩,张扬地宣告着宫中太子所受的苦难。长公主又折磨着太子的消息,也在暗夜中悄悄递送到了凌屹川的面前去。 长公主近日,的确有些放肆了。 凌屹川:长公主最近有点吓人。 凌若徽:别惹我,我说别惹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东宫灯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