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唐高祖》 第一九九章 诡计多端 李轨一听谢统师有要事启奏,不禁眉头紧锁,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又有何事?”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与烦躁。 “皇上,梁硕半月前私调陇右军粮。”谢统师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箭簇,“那批军粮被他不知运往何处。” 李仲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知道,父亲最忌军粮之事。当年天兴皇帝刘武周就因为粮道被断而全军覆没,这一直是李轨心中的一根刺。 果然,李轨听罢怒目圆睁,声音沙哑地喝问道:“此事当真?”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与愤怒。谢统师从衣袖中取出帐本呈上:“有帐册为证!” 李轨接过帐本,匆匆地翻看了几页,随即愤怒地将帐本扔到了地上。他站了起来,高举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反啦!真是反啦!”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内殿中回荡,如同野兽的咆哮。 此刻,窗外惊雷炸响,仿佛在为李轨的愤怒助威一般。李轨案头的《阴符经》被风掀到“杀机”篇,那一页纸在狂风中翻飞着,如同命运的预兆。 李轨的脸因愤怒而显得扭曲狰狞,他转身对站立一旁的内侍命令道:“快去,将西域进贡的那坛酒赐给梁硕。”内侍闻言,心中一惊,迟疑道:“皇上……”他的话语未尽,便被李轨猛然瞪圆的眼睛打断。 “快去!”李轨厉声道。 内侍不敢抗命,只好转身离开了。李仲琰跟谢统师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的嘴角都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在驿馆里,李智云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跟英姑聊天外,就是看看闲书。这日上午,他正在客房里手不释卷地阅读着,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安兴贵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地说道:“王爷,大事不好,梁硕死了!” 李智云一听,惊得几乎跳了起来,手中的书卷也掉落在地上。他忙问道:“怎么回事?”安兴贵茫然地摇了摇头:“下官也不知道,只听人说,梁硕昨晚暴毙。” 李智云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咱们去梁府看看吧。”说罢,他叫上张正和蔡虎,与安兴贵一起走出驿馆,直奔梁府而去。 一行人来到梁府,刚跨进大门,就听到卧室里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泣声。他们快步走进房间,只见梁硕身穿白色内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床榻旁边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丫环打扮的年轻姑娘,正低声啜泣;另一个中年女子大概就是女主人了,她正抽抽嗒嗒地用手绢擦着眼泪,神情悲戚。 安兴贵看了一下床上的尸体,转身对女主人道:“梁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夫人啜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昨晚老爷喝了皇上派人送来的御酒,就成这样了。”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助与绝望。 李智云坐到床边,拿过梁硕的一只手查看着,只见五根手指的指甲全部发黑。显然,梁硕是被鸩酒毒死的。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 几个人走出卧室后,皆脸色阴沉,沉默不语。李智云的心情异常沉重,他不知道李轨为什么要毒死梁硕,但他知道,梁硕是凉国朝堂争斗的牺牲品。此刻,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梁硕之死的震惊与悲痛,又有对自己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梁硕一死,令他失去了一大依靠,他还能完成阿爸赋予他的使命吗?李智云感到十分迷茫,仿佛置身于一片茫茫的雾海之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凉州城的东南隅,矗立着一座古朴庄严的罗什寺,它是为了纪念西域圣僧鸠摩罗什而建的。鸠摩罗什出生于龟兹国,父亲鸠摩罗炎是印度人,出身名门望族,放弃当国相的机会,出家为僧,成为龟兹国师。他的母亲名叫耆婆,是龟兹国的公主。鸠摩罗什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原度过,东晋十六国时期曾驻留凉州十七年,寺中高耸的罗什塔下埋藏着圣僧舌舍利。每逢佛诞日,塔顶祥云常聚,引得四方信众顶礼膜拜。此刻虽非节庆日,但九重宝殿前仍是游人如织,香烟缭绕,诵经声与檐角铜铃和鸣,惊起栖在古柏上的灰鸽。 转过两条街巷,喧嚣陡然沉寂。一条青苔斑驳的窄巷如蛇行般隐在罗什寺北墙后,三尺宽的巷道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青石板,此刻正映着韦士政匆忙的身影。这位太府卿在谢府乌木大门前驻足时,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铜环叩击声在空巷里荡起回响。 片刻之后,门轴轻响,大门缓缓地开启,韦士政迈步而入,穿过那雕梁画栋的庭院,径直向屋内行去。他与谢统师同为隋朝旧官,情谊深厚,两人狼狈为奸,经常在一起密谋排挤李轨的旧部下。 韦士政熟门熟路,穿过厅堂,来到后院的书房。他轻轻地推开门,只见谢统师正端坐在书案前,手握狼毫,笔走龙蛇,墨香四溢。谢统师听见脚步声,扭头望了一眼,微笑着说道:“韦大人,请稍等片刻,我这便收笔。” 韦士政也不客气,自行找了张椅子。他撩袍落座时,注意到案头铜兽香炉腾起的青烟,在谢统师鬓角染出几缕银丝。仆人进来奉上香茗,韦士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香袅袅,绕于唇边。过了一会儿,谢统师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小心地将信笺折好放入缂丝信封,然后起身走了过来,在韦士政的对面坐了下来。 韦士政啜了一口茶水,随口问道:“谢大人,方才在写些什么呢?”谢统师笑了笑,说道:“我给突厥的颉利可汗写了一封信,稍后便派人送给他。”韦士政一听,放下茶盏,疑惑地问道:“你为何要给颉利可汗写信?” 谢统师微笑着解释道:“李轨登基称帝后,与突厥和吐谷浑交恶。如今,这两家都成了他的死敌。我给颉利可汗写信,是希望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韦士政听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说道:“突厥人奸猾无比,毫无信义,你怎么能指望他们呢?” 谢统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我手上有筹码。”韦士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什么筹码?”谢统师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突厥人经常沿着祁连山北麓南下劫掠中原,而河西就是他们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我告诉颉利可汗,如果他愿意帮助我们,以后他们前往中原抢劫,就不会受到阻拦。”韦士政一听,称赞道:“这个办法倒是巧妙!” 谢统师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谈这个了。今天叫你来,是想商量一下如何阻止李轨归顺唐国的事情。”韦士政闻言,皱起眉头问道:“谢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阻止李轨归顺唐国?难道是想让他永远当这个土皇帝吗?” 谢统师摇了摇头,道:“非也。李轨与李渊一样,都是大隋的叛逆。我们首先要阻止他俩结盟,然后才能寻找机会除掉李轨,占据河西,进而夺取天下,恢复大隋的江山社稷,以不负先皇对我等的厚恩。” 谢统师的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然而,韦士政却不为所动。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直言不讳地说道:“谢大人,恢复大隋江山就算了吧,你是不是想自己当皇帝?你买通胡巫,说什么玉女下凡的鬼话,也是这个目的吧?”见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谢统师有些尴尬。他愣了一下,反问道:“韦大人,你难道愿意李轨这帮人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韦士政一听,正色道:“当然不愿意!不过,梁硕已死,你还担心什么呢?”谢统师闻言,皱眉道:“梁硕虽然死了,但朝中主张归附唐国的还大有人在。安修仁就是一个,他与梁硕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况且,他的兄长还是唐国使团的副使。” 韦士政目露凶光,说道:“那还不简单?像对待梁硕一样,想办法把他除掉!”谢统师一听,摇了摇头,说道:“安修仁与梁硕不同。梁硕孤立无援,除了得到李轨的信任外,一无所有。而安修仁不同,安家乃凉州豪族,根深叶茂,有十几名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势力盘根错节。所以,对待安修仁,不能斩草除根,而应分化拉拢。” 韦士政眉头紧锁,问道:“你说的即便有理,可如何分化拉拢呢?”谢统师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明日早朝,由韦大人出面上奏李轨,推荐安修仁的兄长安兴贵为左右卫大将军,用高官厚禄拉拢他们。我就不信,在权势和利益的诱惑下,他们会不为所动。”韦士政听了,点头道:“行,那就按你说的办。” 第二00章 河西烟云 青铜驼铃在河西走廊回荡了六百年,安氏一族的命运早已与丝路血脉相连。作为粟特安国后裔【1】,这支流淌着撒马尔罕商贾血脉的族裔,自北魏年间便沿着星霜古道东迁,最终在凉州扎下了深根。他们掌控着从葱岭到长安的商队命脉,丝绸卷轴上记满横跨突厥牙帐与吐谷浑牧场的贸易契约,金匣中锁着河西五郡三分之一的田契。部曲三千持槊守卫着星罗棋布的货栈,粟特琵琶与汉地编钟在安氏宅邸中共鸣——这已不是寻常胡商聚落,而是盘踞在丝绸之路心脏的庞然巨兽。 当李轨的玄甲军踏破姑臧城门时,安修仁正用波斯算筹核对着三十万石军粮的调度。这位安氏嫡子抬眼望向沙盘上插满小旗的凉州疆域,唇角勾起冷笑。三个月后,他带着十二位族中俊杰跪拜在新帝阶前,从此户部金印、兵府虎符、边关谍报如蛛网般缠上安氏指尖。凉宫朝堂的蟠龙柱上,悄然攀附起昭武九姓的藤蔓。 翌日清晨,天际犹似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晨光熹微中,旭日如一枚温润的玉盘,缓缓东升。当那第一缕金辉洒落在皇宫琉璃瓦屋顶之时,整个宫殿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熠熠生辉。李轨在十余名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了大殿,玄色龙袍扫过丹陛,稳稳地落座于蟠龙金椅之上。他环视满殿肃立的大臣,声音沉稳而威严:“诸位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韦士政身着朝服,步伐稳健地出班,手中捧着笏板,其声如钟:“皇上,安家乃凉州世家豪族,忠心辅佐皇上,实乃朝廷之栋梁。臣斗胆奏请陛下,封户部尚书安修仁之胞兄安兴贵为左右卫大将军,以彰显皇恩浩荡,恳请皇上恩准!”此言一出,大殿之内,气氛微妙。 李轨闻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道:“韦爱卿,据朕所知,安爱卿的胞兄现就职于唐国,身任唐国使团副使。他果真愿意改换门庭,为我大凉国效力吗?”此言一出,殿中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谢统师挺身而出,拱手作揖,声音坚定有力:“皇上,微臣愿意亲自前去劝说安兴贵,凭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服他念及乡情,报效大凉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其言掷地有声,满含自信。 李轨听罢,沉吟片刻,目光如炬,投向站在一旁的安修仁,道:“安爱卿,你的意见如何?”安修仁一听,立刻拱手道:“回陛下,韦大人曾跟臣提起过,臣并无异义。如家兄愿意与臣一起辅佐皇上,共谋大业,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李轨一听,龙颜大悦,连忙道:“那好,朕即刻下旨,封安兴贵为左右卫大将军,期待他能为我大凉国立下赫赫战功。” 凉州,这座丝绸之路上的璀璨明珠,如《元和郡县图志》所载,乃“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右诸国,商旅往来,无有停绝”。城内五市繁华,胡汉杂居,文化交融,经济昌盛。历代文人骚客曾游历于此,留下了“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等脍炙人口的诗句。城内有许多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望月楼便是其中之一。 望月楼位于城西莲花池畔,暗红色木制楼阁倒映在莲花池中,雕花木窗精巧别致,飞檐碧瓦错落有致,古色古香中透着几分庄重与典雅。大门上方,一块匾额高悬,其上“河西揽月”四个镏金大字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沧桑与辉煌。 正午的莲花池蒸腾着水汽,望月楼内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如春日之花。安兴贵推开镶铜大门的刹那,波斯地毯未干的葡萄酒渍正渗入龟兹进贡的缠枝莲纹。机灵的店小二领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了一扇雕花木门。屋内,谢统师早已备好一桌丰盛的酒菜,正微笑着等候他的到来。 两人见礼后,在圆桌旁坐下。安兴贵瞧着谢统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谢大人,你把安某叫来,所为何事?”谢统师笑道:“莫急,咱们边吃边聊。”说罢,他端起酒壶,为安兴贵的杯子倒满了酒,自己的杯子也斟得满满当当。谢统师执壶斟酒的动作行云流水,鎏金鹦鹉杯中的蒲桃酒却泛着可疑的涟漪。随后,他双手端起酒杯,道:“安大人,请!” 安兴贵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与谢统师轻轻一碰,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瞅着谢统师,道:“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安某洗耳恭听。” 谢统师又为双方的酒杯斟满了酒,这才放下酒壶,缓缓道:“安大人,谢某与令弟修仁情谊甚笃。因此,咱俩也不是外人。那谢某就开门见山了。安大人,您有所不知,皇上已经下旨,封您为左右卫大将军。” 安兴贵闻言,大吃一惊,忙道:“哪个皇上?”谢统师微笑着道:“自然是大凉国的皇帝。”安兴贵沉默不语,凝视着杯中晃动的倒影——长安大明宫的琉璃瓦与凉州城头的狼牙旗正在酒液中厮杀。他抬头瞧向对方,道:“谢大人的意思,是让安某改换门庭,为凉国效力?” 谢统师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此意。安家乃凉州豪门,族中十几名子弟位列朝堂,唯您一人在外漂泊。常言说得好,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安大人既然回到了凉州,不如与令弟同列朝堂,一来报效乡党,二来光大门楣。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罢,他的指节轻叩桌沿,白玉板指与黄花梨木相击发出清响,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安兴贵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道:“不瞒谢大人,这件事安某还真没有想过。”谢统师也报以一笑,道:“既然如此,安大人不妨仔细考虑一下。皇上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安兴贵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行,安某会仔细考虑的。”谢统师一听大喜,连忙端起酒杯,道:“安大人,请!”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液摇曳生姿,仿佛预示着未来的无限可能。 凉州城外的天梯山石窟,隐匿于岁月尘埃之中,却仍不失其辉煌。它乃中国石窟艺术之滥觞,素有“石窟鼻祖”之美誉。李智云在长安之时,便已闻其大名,心生向往之,亟待一见真容。 这天清晨,李智云带着张正、蔡虎、英姑和另外两名侍卫,骑马前往天梯山石窟。他们离开了驿馆,从东门策马而出。马蹄踏碎晨雾,一行人沿着官道向东疾驰。李智云勒紧缰绳回望时,凉州城堞已缩成墨线,唯有天梯山积雪的山巅在天际若隐若现,恍若神佛指尖垂落的素帛。 英姑紧跟在李智云的身旁,她从小骑马,骑术比李智云还好。为了这次出行,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晨光在她刺绣襦裙的银线上跳跃,乌蛮髻间金步摇却纹丝未动;披帛轻束腰肢,在身后猎猎如战旗般飞扬——这位长安温婉少女换上胡服,倒比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凉州儿郎更显飒爽。大伙儿在驿馆里憋了好几天,今日终于能外出游玩,英姑兴奋得脸颊绯红,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在原野的上空久久回荡。 一行人疾驰数十里,终至天梯山下。此山乃祁连山东线之余脉,山体巍峨,与祁连主体相连,最高峰直插云霄,海拔逾五千米。经当地人指引,他们终于找到了石窟所在的地方。石窟依山而凿,山势陡峭,如天梯悬挂;洞窟共三层,排列错落有致,大约有十余处。其中一个洞窟的主尊释迦牟尼坐像,高达十层楼塔,两侧还立着文殊、普贤菩萨以及天王和弟子像,栩栩如生,庄严肃穆,衣纹流畅自然,堪称古代泥塑艺术的巅峰。 石窟所在的山巅,终年积雪覆盖,形成“天梯积雪”的美景,是凉州八景之一。尽管石窟壮观无比,但他们却没看到一个人影。或许,对于当地人而言,这些洞窟早已司空见惯,唯有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旅人,才会怀揣敬畏之心,前来探访。 山脚下流水潺潺,河面在阳光下闪烁着鱼鳞般的光芒,那便是羊水(今黄羊河)。河上木桥虽已腐朽,但仍能承载行人。他们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过河,木桥腐朽的吱呀声惊起了寒鸦。李智云抬头仰望着悬壁上的石窟群,千年风霜在赭红色岩壁上蚀出蜂窝般的孔洞,最高处的中心塔柱窟恍如悬在半空的神龛。忽有鹰唳破空,惊落佛首积雪,纷纷扬扬的雪沫里,十六国时期的佛陀依然垂目含笑。 大伙儿从木桥上通过后,走进了一片小树林之中,在树下系好了马的缰绳,然后便沿着陡峭的青石板路朝山上爬去。 注1:安家乃粟特后裔,源自中亚昭武九姓中的“安国”。 第二0一章 借刀杀人 大伙儿来到洞窟前面,开始分散开来游玩。李智云转了一圈后发现,这些洞窟大多是中心柱型,也有五柱型和覆斗形顶的。他知道,中心柱窟是早期石窟的典型代表,塔柱分层开龛造像,既可供礼拜,亦可修行。窟内壁画琳琅满目,云纹青龙、驮经大象、猛虎花卉等图案栩栩如生,色彩艳丽,线条流畅,汉藏文经文交织其间,将佛教象征与自然意象完美融合。 李智云驻足于大佛脚下,静静凝望,心中涌起一股跨越时空的震撼与宁静。他之前查过资料,知道天梯山石窟开凿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由北凉王沮渠蒙逊召集高僧昙曜及工匠开凿而成,是佛教艺术自西域传入中原的关键节点。其造像风格融合印度犍陀罗艺术与中原审美,为后世石窟艺术提供了范本。此窟不仅是古代工匠匠心与信仰的结晶,更是丝绸之路上文明交融的活化石。 众人玩了一个多时辰后,便顺着山道回到山脚下,解开了马缰绳,牵着马走过了木桥。李智云停下脚步,转过身仰望石窟,微笑着说:“我想起了一首诗,念给你们听好吗?”英姑一听,连忙拍手叫好,蔡虎则催促他快念。 李智云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 《天梯山谒佛》 悬梯百丈凿云空【1】,法相垂眸万壑风。 窟冷曾栖凉国月,壁昏犹锁雪山鸿【2】。 一川黄水浮经去,几杵梵呗隔世逢。 莫问残龛谁斧钺,千年色相转头同【3】。 张正虽然是名武官,但对吟诗作赋颇感兴趣。他称赞道:“王爷,你这首诗写得真不错!”李智云笑着摇头道:“这可不是我写的。”张正一听,意外地:“那是谁写的?” “嘀拍哨克。” 张正闻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地:“嘀拍哨克是谁?胡人吗?”李智云笑了笑,敷衍道:“算是吧。”说罢踏镫上马,一扯缰绳,带领随从踏上了返城之旅。 众人回到驿馆,刚走进院子,安兴贵就迎了上来,拱手道:“王爷,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李智云听了一愣,瞧着他道:“哦?有事吗?”安兴贵点了点头。 李智云把马缰绳递给一名侍卫,随后一挥手道:“走,屋里说。”安兴贵却站在原地没动,坚持道:“不,就在这里说吧。”李智云一听,略显意外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安兴贵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张正和蔡虎,然后转向李智云,吞吞吐吐地说:“王爷,我……我想辞去副使一职。”李智云一听,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安兴贵迟疑了一下,道:“不瞒王爷,李轨已经任命我为左右卫大将军。” 李智云闻言,双眉紧锁,瞅着对方道:“那你不打算回长安啦?”安兴贵摇了摇头,道:“我既然已经回到了凉州,便打算留下来为凉国效力,以便造福家乡百姓。” 李智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沉默片刻,冷冷地说:“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本王就不多说什么了,请你多保重。”安兴贵一听,连忙拱手道:“多谢王爷!”说罢转身离开。 张正看着安兴贵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冷哼一声,道:“真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蔡虎也愤愤地说:“什么造福家乡百姓,分明是经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 李智云一摆手道:“算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张正瞧着他,不无担忧地说:“王爷,梁硕死了。如今,安兴贵又背叛了大唐,咱们在此孤立无援,恐怕难有作为,不如回长安吧,如何?” 李智云听罢,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缓缓地说:“咱们空手回去,恐怕难以向朝廷交代。不如再等几天吧。虽然困难重重,但不到最后关头,咱们不应轻言放弃。你们说呢?”张正与蔡虎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蔡虎则大声道:“王爷,我们都听你的!”李智云见状,微笑地点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谢府书房内,金丝楠木雕花窗棂筛进斑驳夕照,将案头青铜狻猊香炉腾起的青烟染作淡金色。韦士政端坐于一把檀木太师椅上,双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定窑白瓷盏,盏中君山银针根根竖立,在澄绿茶汤中载沉载浮。他将茶盏凑近鼻端,细细嗅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陶醉。 谢统师则倒背着双手,在屋子中间缓缓踱步,宝蓝色锦袍的下摆在青砖地上拖出细碎声响。他眉头紧锁,低头沉思,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策。 韦士政轻啜一口香茗,喉结滚动着咽下茶汤,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盏沿的冰裂纹,缓缓开口道:“谢大人,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谢统师闻言,骤然止步转身,腰间玉带扣撞出清脆声响。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韦士政道:“唐国使团还没有离开。他们一日不走,咱们就一日不得安宁。既然他们不识时务,那咱们也不能手软,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 韦士政听罢,疑惑地:“如何一网打尽?”谢统师阴鸷地笑了笑,道:“当然是借李轨之手。不过,具体办法我还没有想好。” 就在这时,一名仆人匆匆走进书房,躬身禀报道:“老爷,奚将军来了,正在前厅等候。”谢统师一听,心中不由一愣,随即忙道:“快,快把他带到这里来。”仆人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披战袍的将军。他大约四十多岁,身体壮硕如熊,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子,显得威风凛凛。此人名叫奚道宜,原是薜举手下的一员猛将,薜氏父子灭亡后,他率领三千兵马投奔了李轨。李轨本来答应让他当刺史,却迟迟没有兑现承诺,这让他心生不满。谢统师便趁机巧施手段,将他拉拢过来,成了自己的心腹。 奚道宜走到谢统师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参见谢公。”谢统师还礼后,神色凝重地问道:“奚将军,你从营地赶来,可有要事相告?” 奚道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韦士政,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谢统师见状,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顾虑:“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奚道宜这才开口道:“谢公,我的部下在枹罕抓住了一伙人,其中有一个是吐谷浑的王子,其他的都是唐国人。”谢统师一听,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倒是旁边的韦士政先开口问道:“那个吐谷浑王子叫什么名字?” 奚道宜摸了摸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对,他叫伏顺。”韦士政听罢,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就对了。” 谢统师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韦大人,什么对了?你说详细一点。” 韦士政面带微笑,开始侃侃而谈:“当年,隋炀帝领兵攻打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被迫投降,还将自己的儿子伏顺交出来当人质。隋朝灭亡后,伏顺从江.都流亡到长安。前些日子,我听一名胡人说过,伏允这两年身体抱恙,曾派使者去长安送信,希望放伏顺回吐谷浑继承可汗之位。看来,李渊答应了他的要求,还专门派人护送伏顺回吐谷浑。” 谢统师听完韦士政的讲述,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有办法将唐国使团一网打尽了。” 韦士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办法?”谢统师胸有成竹地笑道:“吐谷浑的王子既然落到咱们手里,就必须加以利用。我想让李轨相信,唐国交还伏顺是有条件的,就是吐谷浑必须攻打大凉。李轨得到这个消息必然大为震怒,并迁怒于唐国使团,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韦士政自然明白谢统师这是在借刀杀人,却不无担忧地问道:“可是,李轨会相信吗?” 谢统师冷笑道:“这个不难,我可以伪造一封足以乱真的书信,不由他不信。”说罢,他走到书案前坐下,研墨后提笔沉思片刻,然后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谢统师写完信后,将上面的墨汁吹干,然后递给了韦士政。韦士政接过来读了一遍,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有了这封信,李轨一定会上当!” 谢统师拿回信笺,折好后装进一只信封,用火漆密封好。他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交给奚道宜道:“奚将军,事不宜迟,我立刻陪你去见皇上。宫门快要落锁了,咱们必须抓紧时间。”说罢,他转向韦士政:“韦大人,我就不陪你了,你请自便吧。” 注1:凿云空——指石窟开凿工程之艰险壮阔,兼喻佛法凌越尘世。 注2:雪山鸿——比喻祁连山雪峰与壁画中佛教飞天(鸿影)交织,虚实相生。 注3:色相转头同——化用《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以石窟千年沧桑呼应佛法真谛。 第二0二章 逃出凉州城 韦士政听了谢统师的话,点头道:“好吧,我也该打道回府了。”说罢,他站起身来,与谢统师和奚道宜一起走出了书房。 三个人离开了谢府,行至巷道口分别。韦士政转身迈向回家的路,而谢统师与奚道宜则是神色匆匆,直奔皇宫而去。 时值黄昏,夕阳如血,将皇宫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辉。二人穿过重重宫门,被内侍引领至一座偏僻的便殿。便殿内,青铜香炉升起的龙涎香雾缭绕,李轨斜倚在波斯绒毯铺就的软榻上,指尖摩挲着和田玉貔貅把件,神态悠然自得,仿佛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 谢统师与奚道宜快步上前,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个头。李轨轻轻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说话。谢统师顺势从冰凉的青金石地砖上爬起,拱手道:“皇上,奚将军的部下在枹罕抓住一伙可疑之人,其中一人竟是吐谷浑的王子伏顺。想当年,隋炀帝领兵攻打吐谷浑,伏顺被扣为人质,后来流落到长安。近来,吐谷浑可汗伏允抱恙,特派使者前往长安,要求李渊放伏顺回吐谷浑继承汗位。李渊竟以吐谷浑出兵攻打大凉为条件,放伏顺归去。微臣得知此事后,深知关系重大,特地陪同奚将军进宫面圣,请皇上谕旨定夺。”言罢,他朝奚道宜使了个眼色。 奚道宜心领神会,连忙从衣袖中取出那封书信,双手呈上:“皇上,这是在伏顺身上搜得的密函。”一旁的内侍见状,连忙上前接过,转呈给李轨。 李轨拆开信封,仔细阅读信中的内容。信纸簌簌的抖动声里,众人眼见他颈侧青筋暴起,脸色愈发阴沉。读完信后,李轨勃然大怒,用力将信笺撕得粉碎,破口大骂道:“李渊老儿,你一边派人封我为藩臣,一边又跟蛮夷勾结,欲置我于死地,真乃两面三刀,阴险之极!” 谢统师见李轨发怒,心中暗自窃喜。他垂首掩去嘴角弧度:“皇上,唐国使团还逗留在凉州城中,请陛下明示如何处置。”话音刚落,李轨已掷碎玉貔貅,翡翠碎片迸溅在谢统师蟒袍下摆:“速派玄甲军包围驿馆,将他们统统拿下,投入大牢!” 谢统师听罢,心中一喜,连忙拱手道:“臣遵旨!”说完,他转身欲走,却被李轨叫住:“此事须得秘密进行,不可走漏风声。”谢统师连忙点头应是,匆匆离去。 此时,驿馆之内,夕阳的余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进客房,将屋子涂得一片金黄。李智云端坐在书案前,手不释卷,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书卷。突然,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响起,一柄乌兹钢匕首擦过他束发玉冠,"笃"地钉入楠木梁柱。 李智云心中一惊,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一道黑影一闪即逝。他迅速起身,走到木柱前,拔下匕首,发现匕首上绑着一张纸条。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李轨要抓捕大唐使团,快逃! 李智云将纸条收入袖中,高声呼喊:“来人!”一名侍卫闻声而入,抱拳道:“王爷,有何吩咐?”李智云果断命令:“通知大家,即刻离开此地!”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匆匆离去。李智云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大步走出房间。 众人迅速在院子里集结完毕,骑马冲出驿馆大门。他们刚刚离开,随着远处传来的隆隆马蹄声,数百名玄甲军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将驿馆团团围住。一名将军率领士兵冲进了驿馆,一番搜查,却一无所获。 一名驿卒被押到将军面前,将军怒目而视:“唐国使团何在?”驿卒吓得浑身颤抖,手指向远方:“他……他们刚刚离去……”将军闻言,立刻翻身上马,大声喝道:“快追,务必活捉唐国使者!” 李智云等人策马扬鞭,沿着街道朝南门狂奔。街道两旁的店铺、摊位如流水般向后掠去,街上的百姓惊慌失措地躲到路旁。离城门尚有数百步之遥,李智云忽听身后传来喧嚣声,回头一看,只见追兵已经尾随而至,越来越近。 他心中一紧,大声命令道:“加快速度,一定要冲出城去!”说罢,又在马屁股上加了两鞭。马儿吃痛不过,奋起四蹄,如离弦之箭般朝前奔驰。 众人冲到城门前面,只见两名士兵挺着长枪上前阻拦,另有两名士兵正忙着关闭城门。 蔡虎一马当先,身体灵巧地躲过刺来的枪尖,顺势一刀劈出,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士兵的脑袋便如同西瓜般滚落在地。紧接着,他手腕一抖,钢刀化作一道寒光,直插关门士兵的后心。士兵惨叫一声,瘫倒在地。蔡虎纵马从尚有数尺之宽的门隙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全部冲出了城去。 众人纵马逃出凉州城后,沿着官道一路狂奔。身后的玄甲军也追出城来,他们的马蹄声如暴风骤雨一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夕阳西沉,夜幕降临,大地被暮色笼罩,一切变得朦胧。李智云等人快马加鞭,企图摆脱敌军的追赶。忽然,他胯下青骢马长嘶人立。李智云定睛一瞧,前方暗夜中倏地亮起数十火把。紧接着,一条火龙般的队伍映入眼帘。火光映照下,士兵们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刀剑闪着寒光,显然,这是敌人的一支骑兵。身后的敌军见状大喜,连忙高喊:“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张正紧随在李智云的身后,一见前有阻拦,后有追兵,连忙问:“王爷,后虎前狼,怎么办?”李智云冷静眺望,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岔道往西而去,连忙用手一指道:“快!走那条道!”众人闻言,纵马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岔路,马蹄铁与青石相撞,迸出紫电般的火花,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然而,身后的两支敌军汇合后,也拐上岔道,继续紧追不舍。夜色深沉,天幕上悬挂着半轮明月,原野一片寂静,只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如雨点般在大地上回荡。身后的追兵施出疲敌之策,半数士卒下马换骑,双马轮换如黑潮般翻涌,转眼之间便将距离缩至百步之内,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放箭!”敌军中传来狞笑,流矢破空声如死神的呢喃,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张正挥刀格开三箭,却见身后两骑侍卫甲胄绽开血花,如同凋零的玫瑰般栽落马鞍,生命在这一刻如此脆弱。 张正忽觉坐骑踉跄,低头只见马颈白沫混着血珠飞溅。“王爷,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的马迟早都会累死!"他嘶声回头,却见李智云青袍下摆已被鲜血浸透,仍死死攥着缰绳。 李智云岂不知战马无法持久?可别无良策。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却见远处群山轮廓如巨兽獠牙,正狰狞地吞噬着月光。李智云大喜,连忙道:“快,到了前面山下,咱们弃马上山!”众人一听,纷纷扬鞭抽打马匹,马儿们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前狂奔。李智云的青骢马奔驰到山脚下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后面好几匹马被绊倒,张正的战马也倒地而亡。他爬起来,跑过去扶起李智云:“王爷,你没事吧?”李智云摸了摸摔疼的膝盖:“没事,大家快上山!” 张正拽着李智云攀上湿滑的岩壁,大伙儿刚进入一片密林,就听见身后传来战马相撞的骨裂声。密林外面,玄甲军弃马的咒骂声惊起夜枭,铁靴踏碎枯枝的脆响正从三个方向围拢。众人见状,不敢稍作停留,立即穿过密林,互相搀扶着,沿着陡峭的山坡向上爬去。 他们翻过数座险峻山岭,遁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原始森林。夜色如墨的森林中,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远处隐约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追兵的脚步声终于湮没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可这份侥幸很快就被新的恐惧所替代——他们彻底迷失在迷宫般的森林里,像困在蛛网中的飞虫般横冲直撞,直到暗青色的树皮划破掌心,湿冷的雾气浸透衣甲,才不得不蜷缩在虬结的树根间等待天明。 李智云倚着生满瘢痕的古树,青苔的腥气渗入鼻腔。树冠间漏下的月光碎银般洒在英姑苍白的脸上,这姑娘白日里纵马疾驰的英姿仿佛被夜色吞噬。此刻,她正蜷成小小一团紧挨着他。李智云这时才发现,英姑的绣鞋早已磨穿,玉足被山石割得鲜血淋漓,却始终咬着银牙不吭一声。他刚想开口,睡意却如涨潮的暗流漫过意识。 晨光穿透雾霭时,林间回荡起此起彼伏的鸟鸣。李智云惊醒过来,抹去眉梢凝结的露水,发现衣摆已与湿土冻作一片。他抽出佩剑敲击树干,金属震颤声惊起几只蓝尾山雀。 "张正,叫醒大家,该出发了。"李智云的话音未落,剑锋已劈断横亘眼前的蛛网,晶莹的丝线裹着晨露坠入腐殖土。 第二0三章 神秘的山寨 众人踏着清晨的露珠继续前进,密林深处忽然传来猿狖的怪啸,惊起成群青翼蝠魈,扑簌簌撞得人脸面生疼。目之所及,千年古树的板根如巨兽獠牙交错,藤蔓织就的罗网在头顶簌簌摇晃。刀剑砍在韧如牛筋的老藤上,溅起星星点点的乳白汁液。 英姑紧贴着李智云前行,突然攥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李智云猛然回首,发现她脸色煞白。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五步开外的树杈上,金纹巨蟒正缓缓收紧盘踞的身躯,鳞片摩擦树皮的沙沙声令人牙酸。李智云屏息后退半步,靴底碾碎枯枝的脆响让蛇首猛然昂起,猩红信子几乎触到他额前冷汗。 绕过致命危机不过百步,异样的嗡鸣声自林隙间传来。李智云抬头一瞧,前方有一团黑云飘浮而来。他的瞳孔骤然缩紧——那不是云影,而是遮天蔽日的虎头蜂群! "快跑!"李智云的嘶吼声惊飞林鸟,众人四散奔逃的脚步声震落满地松针。落在最后的两名侍卫发出非人惨叫,蜂群形成的黑雾瞬间吞没他们的身影。 跑到安全地带后,李智云像烂泥似的瘫坐在地上。他刚喘了几口气,张正走了过来,脸色阴郁地:“王爷,你过来看看吧。”李智云挣扎着爬起身,随着他来到一块空地上,只见那两名侍卫躺在地上,抱头喊痛。他蹲下身去,掰开一人的手掌,发现他的脑袋肿得如猪头一般,皮肉破裂处流着黑色的汁液。 李智云站了起来,转身对英姑道:“快去采些草药来。”英姑转身欲走,却又停步问道:“王爷,采什么草药?”李智云略加思索,道:“半边莲,马齿苋,只要能解毒的都行。”英姑答应一声,刚欲离开,张正突然声音低沉地:“不必了,他们巳经用不着了。” 李智云低头一瞧,那两名侍卫已经开始大口呕吐。紧接着,两人呼吸急促,瞳孔收缩。不一会,便双双断了气。 其他人围在两具尸体旁边,面色阴沉,默然无语。四周一片死寂,只听见英姑低声啜泣。李智云呆立了一会儿,强忍悲痛,对蔡虎道:“挖个坑,把他俩埋了吧。” 第三日晌午,众人又翻过一座覆满苍苔的山岭,参天古木如黑铁巨塔般刺入苍穹,正午的日头被树冠绞成碎银,仍驱不散林间阴翳。李智云挥剑斩断第七根拦路虬枝时,剑刃已卷如锯齿。忽然,一阵腥风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他扭头望去,只见三十丈开外,一只斑斓猛虎正撕咬着什么,血水顺着虎须滴落,在腐叶间洇出朵朵毒蕈般的暗花。 张正匆忙跑了过去,于枯枝败叶间捡起一件物品。"是陈七的护心镜!"他的嘶吼声震得枝头败叶簌簌而落。那虎却似通灵,竟叼着半截尸身隐入灌木,只留一串沾着碎肉的虎爪印,蜿蜒如地狱来的请柬。 此次出使西凉,李智云一共带了八名侍卫,此刻只乘下了三人。这座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将他们彻底困住了。残存的侍卫们眼神空洞,英姑的裙裾上凝结着紫黑血渍。她悄悄抹去脸上的泪痕,对李智云道:“王爷,咱们还能活着走出去吗?”李智云心情沉重,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当破风声骤起的刹那,李智云本能地旋身挥剑。一支精铁箭簇擦着他的耳际没入树干,尾羽犹在震颤。紧接着,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牢牢地罩在网中。当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时,李智云这才意识到,他们像野兽一样,被人捕捉了。 树冠间忽然传来密集的簌簌声,数十道黑影如猿猱般垂绳而下。这些身披兽皮的土著用藤蔓将悬网缓缓降下,然后用绳索将网中之人捆绑起来。当一名土著俯身时,李智云嗅到对方身上混合着腐肉与艾草的气息。他透过凌乱的发丝望去,这群人腰间系着用牛筋绷紧的复合弓,兽皮坎肩上垂挂着兽牙串成的项链,最骇人的是脸上涂抹的彩绘:靛青勾勒的獠牙,赭红描绘的图腾,宛如夜叉降世。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壮汉突然用生硬汉语喝问道。李智云注意到他胸前狼牙吊坠泛着血光,青铜腰刀上嵌着七枚人牙。他连忙微笑地回答:“好汉,我们是唐国人,被敌军追杀,所以逃到了这深山老林之中。”一旁的蔡虎也急忙附和道:“是啊,我们不是坏人,快把我们放了吧。” 那汉子转身用俚语与部众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过身来大声宣布:“你们擅闯我们的领地,冲撞了神灵,必须带回寨子,交给大巫师处置。”李智云还想辩解,汉子大手一挥,声如洪钟:"带走!"随即,几十名壮汉一拥而上,将七人押往山林深处。 穿过藤蔓交织的密林时,李智云暗自记下路径。英姑突然踉跄,他伸手相扶时触到她腕间滑腻冷汗——这才发现少女的襦裙下摆早已被荆棘撕成碎布。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穿过原始密林,来到了一座寨子前面。李智云凝目望去,只见木栅栏围成的城寨建在山巅之上,古朴的房屋鳞次栉比,大多是木制结构。最引人注目的是,寨子中间矗立着一幢九层高的木楼,楼阁飞檐上悬挂的青铜铃铛随风作响。 他们被押解着朝山寨走去,经过第三道栅门时,守卫突然挥刀斩断蔡虎的一缕鬓发,发丝未落地便被抛入火盆,腾起的青烟里浮现狰狞鬼面。 进入山寨后,只见道路两旁的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不少衣衫褴褛、身背竹筐的山民们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被帶到一栋山石垒砌的房屋前面,然后被推搡着走进屋子。大伙儿穿过阴湿的甬道,霉腐气息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这儿大概是一座监牢,借着幽暗天光,李智云瞥见石壁上斑驳的刀斧痕迹,深浅不一的沟壑里凝结着深褐色的不明物质。 "进去!"来到一座牢房门前,看守的弯刀抵住李智云的后腰。潮湿的青苔在木门转轴处泛着暗绿,牢房里的腐朽霉味扑面而来。 "大哥,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李智云用脚抵住牢门,“能不能送点吃的来?” 看守转动着脖颈的骨链,彩泥涂绘的面孔在油灯下忽明忽暗:"你们几个马上就要上西天了,干嘛还要糟蹋粮食?”说罢将李智云推了进去,“怦”地一声关上了牢门,气得张正破口大骂。 木门合拢的瞬间,李智云嗅到了稻草霉变的气息。潮湿的泥地沁着寒气,顺着衣服的下摆直往骨缝里钻。他借着油灯昏黄的光晕打量这间囚室:斑驳的墙皮剥落处露出暗褐色痕迹,像是陈年血渍;歪斜的木桌上有道深深刻痕,横贯整个桌面,倒像是某种刑具留下的。 入夜,气温骤降,寒风穿透气窗,裹挟着远山狼嚎。众人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上,潮湿的稻草扎得人生疼。英姑蜷缩在墙角发抖,牙齿打颤声惊醒了浅眠的李智云。他解下外袍小心地盖在她身上,听着隔壁屋子里传来守卫用土语哼唱的怪调小曲。 "王爷……"英姑梦中含混的呓语让他心头一颤。小姑娘自随他逃离凉州城,一路上都在咬牙坚持,没有一句怨言。李智云瞧着她孩童般熟睡的面孔,喃喃自语道:“英姑,你不会后悔跟我来西凉吧?” 破晓时分,凄厉的号角声如冰锥般刺破了凝滞的晨雾。李智云等人被粗暴地推出阴湿的牢笼,踉跄着押解到寨中一片空旷的硬地上。二十名彩面武士持弯刀组成一道新月状的铁壁,将他们死死围在垓心。刀刃上凝结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诡谲的蓝光。 李智云昨晚冻了一夜,腿脚都有些僵了。他轻轻地活动着僵硬的脚踝,眼角余光扫向四周,发现周围山寨里的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有人还不时向远处张望。 约莫半炷香之后,远处雾霭终于被撕开,一队约二三十人的身影缓缓浮现。为首者竟是一名二十余岁的女子,身姿挺拔如崖上孤松。她身着七彩织金、云纹繁复的华美襦裙,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奇异的辉泽。发髻间一支赤金凤簪斜插,簪首明珠在铅灰色苍穹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与她身后三名捧着血色珊瑚珠链、神情肃穆的侍女形成强烈的反差。李智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耳垂悬坠的那颗浑圆东珠,随着步履轻摇,光泽温润却透着一股疏离的贵气——在中原,这是正三品诰命夫人方能享有的尊荣。这异域山寨的女子,竟有如此规制之物? 女子仪态万方地行至阵前站定,一名铁塔般的壮汉立刻上前,抱拳躬身,声如洪钟:“启禀女王陛下!此七人便是擅闯我圣山禁地、窥探我寨机密的唐国奸细!如何处置,请陛下圣裁!“女王螓首微点,目光掠过李智云等人时,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神色,随即转向身旁一人,声音清冷:“大巫师,依神谕所示,该当如何?” 第二0四章 祭奠树神 被称为大巫师的男子,面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仿佛刚从墓穴中爬出。他裹着色彩斑驳、缀满怪异骨饰的袍服,身形佝偻猥琐,一双细长浑浊的眼睛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枯瘦的手紧握着一根森白的人腿骨杖,杖顶赫然镶嵌着两颗拳头大小、眼窝深陷的人头骷髅,空洞的眼窟正死死“盯”着囚徒,仿佛在无声地吮吸他们的生气。 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陛下!树神祭典,吉时已近!祭品却迟迟未定,恐触神怒!天意昭昭,将此等唐国异人送至我寨门前,岂非树神亲选的血食?取其血肉精魂奉于神木,方能平息神怒,护佑我寨岁岁平安!” 女王纤细的柳眉不易察觉地蹙起,犹豫道:“大巫师…以活人血祭,终究有伤天和。往昔不是一直以山中灵猿替代吗?”胡巫眼中凶光一闪,急声道:“陛下明鉴!天降灾殃,林间猿猴早已绝迹,月余搜寻,一无所获!今年若再误了祭期,来年瘟疫横行,尸横遍野之祸,谁能担当?”他见女王仍有迟疑,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语带威胁地低吼道:“陛下若怜惜这几个唐寇……那便只好从我寨中,选出精壮男女,填了这祭坛空缺!” 女王娇躯微微一颤,最后一丝犹豫在“寨中男女”四字下彻底粉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然:“好吧,便依大巫师所言。”胡巫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狂喜的褶皱,如同枯树开花。他猛地抬起骨杖指向李智云等人,厉声尖啸:“来人!将此等异人押赴寨头神木之下,即刻——血祭树神!” 此言一出,囚徒们如遭雷击,瞬间炸开了锅!张正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天的虎吼,全身筋肉虬结,竟生生挣断了腕上麻绳,如同一头发狂的怒狮,扑向离他最近的守卫,意图夺刀!蔡虎和三名侍卫也血脉贲张,纷纷奋力挣扎,场面顿时陷入混乱!然而,山寨武士显然训练有素,早有防备。数名如狼似虎的壮汉一拥而上,沉重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向张正。张正虽勇猛过人,奈何数日水米未进,气力早已虚耗殆尽,终被数人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口鼻渗血,动弹不得。蔡虎等人也迅速被制服。 英姑目睹此景,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压抑的呜咽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唯有李智云,如激流中的磐石,稳稳地立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幕荒诞的戏剧。他深邃的眼眸中沉淀着远超年龄的冷静,那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才能磨砺出的从容。他目光如冷电般射向高台上的女王,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恰在此时,女王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四目相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女王在那双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眼眸注视下,心头莫名一悸,终究率先移开了视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李智云这才缓缓侧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英姑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英姑,噤声。我大唐儿女,生当人杰,死亦鬼雄。莫让这蛮荒之地众生,看了我等的笑话。”英姑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对上他沉稳的目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即刻停止了啜泣。 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带着湿冷的恶意。李智云等人被推搡着、踉跄地押出山寨大门。昨夜暴雨的余威犹在,泥泞的山路如同浸透了油脂,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粘又滑,稍不留神便会栽倒。身后是壮汉们兵器与嶙峋山石磕碰的铿锵钝响,混杂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野狼长嗥,那声音凄厉悠长,如同为将死之人奏响的挽歌,在这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当队伍转过最后一道山坳,整片荒原豁然出现在眼前。 这处山丘像是被上古巨兽啃噬过的伤口,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古樟树突兀地矗立在环形洼地中央,如同天神遗落的翡翠冠冕。虬结的根系如巨龙盘踞,树干上布满青苔与藤蔓编织的岁月纹路,枝桠间垂落的气根在风中摇曳,恍若千万条凝固的闪电。 李智云仰头望着这株通天巨木,锐利的目光扫过树干——那里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如同古老部落记录牺牲的血色符咒。最新那道尚有木屑翻卷,切口渗着暗红色的、粘稠如血的汁液,像是古树尚未凝固的泪痕。 “以血饲神!以魂——奉——灵——!” 胡巫神情癫狂,猛地展开一卷色泽暗沉、纹理诡异、仿佛由人皮硝制而成的经卷,用嘶哑刺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腔调,高声诵念起拗口晦涩的咒文。那声音如同钝器刮擦着朽骨,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腐殖质的气息在雨前闷热中发酵,钻入鼻腔,直冲脑髓。李智云脚下的鹿皮靴碾过一片枯叶,发出清脆而突兀的碎裂声。他抬头望天,只见天空乌云密布,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冗长而令人心神俱裂的咒文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几乎是同时,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豆大的、冰冷刺骨的雨点开始噼啪砸落,很快便连成一片迷蒙的雨幕,将焦黑的荒原和狰狞的古树笼罩在灰白的水汽之中。一名捧着珊瑚珠链的侍女失声惊呼:“陛下!下雨了!湿寒侵骨,恐伤凤体,快回寨子避雨吧!”女王凌厉如刀的目光瞬间刺了过去,侍女浑身剧震,慌忙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脸埋进胸前。 女王的视线透过雨帘,投向空地中央那几名被雨水浇透、形容狼狈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唐人。她的目光尤其在李智云沉静如水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忍与动摇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涟漪。她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和腐木气息的冷雨空气,转向胡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大巫师,雨势渐疾,神木之下泥泞不堪,恐扰神祇清静。祭典……可否暂缓,待天晴再行?” “荒谬!”胡巫断然厉喝,雨水顺着他惨白扭曲的脸颊流下,更显其面容狰狞如鬼。“祭期乃上承天意,下应地脉,神圣不可更易!陛下此言,莫非是要亵渎树神威严?!区区风雨,岂能阻挡神旨降临?”他枯瘦的手臂激动地挥舞着骨杖,骷髅眼窝在雨幕中闪着幽光。 李智云仰头望见云层间跃动的青色电光,嘴角勾起微妙弧度。他猛地踏前一步,无视架在颈边、冰冷刺骨的弯刀,声音在风雨中陡然拔高,清越如裂帛龙吟,穿透哗哗雨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女王陛下!吾等大唐子民,误入贵地,实无冒犯亵渎之心,更无作奸犯科之行!以无辜者之血肉祭奠神明,非但不能取悦神灵,反而是滔天大罪,必遭天谴神罚!” “住口!狂悖之徒!”胡巫暴跳如雷,枯指如钩,直直戳向李智云,“尔等异族,擅闯圣地,其罪当诛!奉尔等为祭,正是树神无上圣谕!尔敢在此妖言惑众,乱我神心?!” 李智云嘴角勾起一丝冰寒冷峭的弧度,目光如寒潭古井般沉静,直直刺向胡巫,声音清冷如泉:“大巫师既然句句乃神灵真意,身负沟通天地之能……可敢移步至神木之下,立于树神真容之前,以尔之魂灵起誓——若所言有半字虚妄,甘受神罚,永堕无间?!” 胡巫先是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疑,随即被狂怒和自大淹没,发出一阵刺耳尖锐、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狂笑:“哈哈哈哈!无知小儿,虚张声势!有何不敢?!树神在上,自会明鉴吾心赤诚!”为了彰显“神威”与不容置疑,他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向那株通天巨木,故意站定在那道渗着“血泪”的新鲜刻痕旁,仿佛要汲取其力量。 他高举那根镶嵌着骷髅的森白骨杖,骷髅空洞的眼窝直指怒云翻滚的苍穹,口中再次念念有词,声音比之前更加高亢急促,充满了献祭般的狂热与笃定。片刻后,他猛地转身,面对被雨水淋透、神情各异的众人,脸上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狂信神情,声嘶力竭地宣告:“苍兕食影!玄冥开道!树神已降下无上法旨——此七名唐国罪人,正是天赐之祭品!献祭——” 然而,他最后一个“祭”字还卡在喉咙里,青筋暴突的颈脖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 “轰——喀喇喇——!!!” 一道惨白刺目、粗壮如擎天巨柱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密的乌云!带着毁灭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劈落在古樟树那如华盖般的巨大树冠正中央!刺眼的光芒瞬间吞噬了胡巫渺小的身影!亿万条银白色、狂舞的电蛇,顺着湿漉漉的树干疯狂流窜、跳跃、炸裂! 刹那间,胡巫两腿之间,电弧如毒蛇乱舞,整个人就像魔鬼附体一般,浑身痉挛,四肢乱颤。电光逝去,他的躯体僵立一瞬,随即一头栽倒在地。 第二0五章 苏毗女国 胡巫倒地后,如同神祇收回了愤怒,滂沱大雨竟也奇迹般地骤然停歇! 众人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围拢上前。只见胡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尸体散发出烤肉气味。那根象征权柄的骷髅骨杖,早已化作一地焦黑的碎渣。 女王倒抽一口冷气,华美裙裾下的金丝履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绝美的容颜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茫然。那些方才还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持刀壮汉,此刻一个个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牙齿格格作响,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们的目光,如同看着从九幽深渊爬出的魔神,死死钉在李智云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轻蔑与凶悍,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恐惧!他们不自觉地、慌乱地向后退去,在李智云周围空出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仿佛靠近他本身就会招致天罚。 李智云面容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缓缓地转向失魂落魄的女王。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力量,穿透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陛下可知雷火常伴神怒?大巫师以伪言亵渎天地,自然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女王双目圆睁,纤手紧紧攥住湿透的衣襟,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真……真的吗?树神……真的震怒了?”她看着那焦尸,又看看那兀自冒着青烟、枝叶零落的神木,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摇荡。 李智云唇角勾起一丝清浅却笃定的微笑,目光如渊,直视女王惊疑不定的双眸:“陛下,您不是亲眼所见吗?大巫师亵渎神意,竟引得天火焚身、自取灭亡!此乃神意昭昭,无可置疑!” 女王娇躯微颤,目光在李智云平静的面容与胡巫焦黑的残骸之间反复游移。祭坛下,是族人一张张写满恐惧、敬畏与茫然的脸。死寂中,只有神木上残留的电光偶尔发出噼啪轻响,如同神灵最后的低语。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决断的光芒取代。她挺直腰背,恢复了部族之主的威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四周:“来人!树神已显圣意!赦免所有唐人贵客!速请入山寨,以最高礼节设宴款待!不得有误!” 随即,李智云等七人被请回山寨,安置在一幢宽敞的木屋里。按照女王钧旨,寨中之人端上丰盛的饭食,众人饱餐了一顿。 晨光熹微,穿透木窗的缝隙,在木屋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夜酣眠,将昨日那场生死惊魂的疲惫与惶惑涤荡了大半。众人虽仍心有余悸,但紧绷的神经已然松弛,萎靡的体力也渐渐恢复,精神头足了不少。 近午时分,一名身着素净葛衣的侍女轻叩门扉,带来了女王的邀请。李智云略整衣冠,随她步出木屋,朝着九层木楼走去。一路上,李智云跟侍女攀谈起来,得知那座巍峨的九层木楼,便是女王的居所与王权的象征。 “楼中侍奉的姐妹有数百人,”侍女声音清脆,主动为李智云解惑,“国中政务,陛下每五日于清晨召集长老们在此朝会定夺。” 李智云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对这远离中原、偏居一隅的女国体制更添好奇。 踏入木楼,一股混合着松脂、香料与淡淡兽皮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被引至二楼一间雅室。室内陈设之考究,令李智云微感讶异:雕花木椅、漆案锦垫、博古架上摆放着精美的陶器,格局竟与中原富户的厅堂颇有几分相似。然而,目光扫过四周木壁,几幅硕大斑斓的虎豹兽皮悬挂其上,带着原始的野性张力,无声地提醒着他此地的迥异风情。这分明是一处融合了中原精致与边陲粗犷的会客厅。 侍女奉上一盏香气氤氲的热茶。李智云刚啜饮几口,门扉轻启,女王已翩然而至。与昨日初见时那华服盛装、威仪凛然的形象判若两人,此刻的她,仅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薄绸长袍,青丝随意挽起,脂粉未施,素面朝天。那眉目间的清丽与淡然,倒真似山野间不谙世事的纯朴村姑,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隐隐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王者的从容。 李智云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施礼。女王唇边漾开真诚的笑意,那层无形的矜持仿佛冰雪消融。她快步上前虚扶,温言道:“不必多礼,快请坐。”待李智云落座,她也在对面安然坐下,目光坦然地打量着这位来自遥远唐国的客人。 “我听侍女禀报,您是唐国的楚王殿下?”女王开口,声音清越柔和。 李智云微微欠身:“正是。” “昨日之事,实属误会,惊扰了殿下与贵属,末秀心中甚是不安,在此再次向殿下赔礼。”女王螓首微垂,语气诚挚。 李智云没料到身为一国之主的她,态度竟如此谦和,连忙摆手:“陛下言重了!误会既已澄清,便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提。” “楚王宽宏。”女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亲近之意,“实不相瞒,我曾游历过长安,对中原风华心向往之,也略知一二。为此,我还为自己取了个汉名——末秀。楚王觉得可还入耳?” 李智云莞尔:“‘末秀’二字,清雅脱俗,甚好。只是……”他略一迟疑,“中原汉姓中,似乎并无‘末’姓?” 女王闻言轻笑,解释道:“殿下明鉴。我本姓苏毗。‘末’乃我族前代女王之名讳‘末羯’。我继位后,便承袭此字,取名‘末秀’。” “苏毗?!” 李智云心头剧震,手中茶盏几乎脱手!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长安坊间流传的丝绸古道奇闻轶事瞬间涌入心头——那个传说中的苏毗女国!母系为尊,女主临朝,男子唯事狩猎,国中女子掌持一切!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商旅们夸大其词的异域传说,万万没想到,一场意外的追杀,竟让他们一行人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神话般的国度,更亲身立于这神秘女王面前!命运之诡谲,当真令人啼笑皆非,又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李智云按捺不住好奇问道:“陛下,敢问前代女王末羯,可是您的生身之母?” 末秀女王轻轻摇头,神色平静:“不是。她是我族中长辈。我国风俗,女王薨逝后,便在全族中推举贤德兼备的女子继承王位,维系社稷。” 两人又闲聊片刻,李智云借此机会询问了些苏毗女国的风土人情,末秀女王皆耐心解答,让他对这个神秘国度有了更具体的印象。末了,女王盈盈起身,对李智云道:“殿下乃远道而来的贵客,只管安心在山寨住下,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下人便是,不必有任何拘束顾虑。”李智云心中感念,连忙深深一揖致谢。女王含笑点头,示意侍女送他回去。 有了女王的亲口关照,李智云一行人在山寨中的处境立时不同。寨中之人待他们礼遇有加,恭敬中带着好奇。他们得以自由出入,或徜徉于寨中,或漫步山野,领略这方水土独特的景致。险峻的雪山、葱郁的森林、奔流的溪涧,以及那些迥异于中原的习俗风情,都成了他们劫后余生中难得的闲暇慰藉。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女王的侍女再次前来相请,此次却是邀李智云陪驾出游。侍女特意补充道:“陛下吩咐,殿下此行,只能带一名女伴。”李智云心领神会,便只带了英姑随行,其余人等留在寨中。 李智云和英姑随侍女离开了木屋,行至山寨大门,只见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已整装待发。李智云快步上前向女王行礼,末秀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依旧素雅,笑着与他寒暄几句,便下令启程。队伍穿行于崎岖的山道间,除了携带兵刃、背负行囊的男女护卫,李智云敏锐地注意到队伍中还牵着几匹健壮的牝马。奇怪的是,这些马匹并未配鞍,一路行来,连女王也是徒步,无人骑乘。马儿显得轻松悠闲,倒像是……专门为某种用途准备的?李智云心中暗自揣测。 队伍气氛轻松,山民们说说笑笑,英姑性情爽朗,很快便与几位女护卫攀谈起来,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女王则有意放慢脚步,与李智云并肩而行,低声细语地向他询问着中原的种种——长安的繁华街市、宫廷的礼仪规矩、文人墨客的诗赋文章……她对那片遥远的土地充满了探知的渴望。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队伍抵达一座雄奇险峻的山峰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山势陡峭如削,怪石嶙峋,半山腰处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黑黢黢的洞口宛如洪荒巨兽张开的大口,俯瞰着下方的渺小生灵,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与苍凉。 第二0五章 苏毗女国 胡巫倒地后,如同神祇收回了愤怒,滂沱大雨竟也奇迹般地骤然停歇! 众人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围拢上前。只见胡巫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的尸体散发出烤肉气味。那根象征权柄的骷髅骨杖,早已化作一地焦黑的碎渣。 女王倒抽一口冷气,华美裙裾下的金丝履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绝美的容颜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茫然。那些方才还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持刀壮汉,此刻一个个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牙齿格格作响,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们的目光,如同看着从九幽深渊爬出的魔神,死死钉在李智云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轻蔑与凶悍,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恐惧!他们不自觉地、慌乱地向后退去,在李智云周围空出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仿佛靠近他本身就会招致天罚。 李智云面容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缓缓地转向失魂落魄的女王。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力量,穿透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陛下可知雷火常伴神怒?大巫师以伪言亵渎天地,自然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女王双目圆睁,纤手紧紧攥住湿透的衣襟,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真……真的吗?树神……真的震怒了?”她看着那焦尸,又看看那兀自冒着青烟、枝叶零落的神木,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摇荡。 李智云唇角勾起一丝清浅却笃定的微笑,目光如渊,直视女王惊疑不定的双眸:“陛下,您不是亲眼所见吗?大巫师亵渎神意,竟引得天火焚身、自取灭亡!此乃神意昭昭,无可置疑!” 女王娇躯微颤,目光在李智云平静的面容与胡巫焦黑的残骸之间反复游移。祭坛下,是族人一张张写满恐惧、敬畏与茫然的脸。死寂中,只有神木上残留的电光偶尔发出噼啪轻响,如同神灵最后的低语。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决断的光芒取代。她挺直腰背,恢复了部族之主的威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彻四周:“来人!树神已显圣意!赦免所有唐人贵客!速请入山寨,以最高礼节设宴款待!不得有误!” 随即,李智云等七人被请回山寨,安置在一幢宽敞的木屋里。按照女王钧旨,寨中之人端上丰盛的饭食,众人饱餐了一顿。 晨光熹微,穿透木窗的缝隙,在木屋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夜酣眠,将昨日那场生死惊魂的疲惫与惶惑涤荡了大半。众人虽仍心有余悸,但紧绷的神经已然松弛,萎靡的体力也渐渐恢复,精神头足了不少。 近午时分,一名身着素净葛衣的侍女轻叩门扉,带来了女王的邀请。李智云略整衣冠,随她步出木屋,朝着九层木楼走去。一路上,李智云跟侍女攀谈起来,得知那座巍峨的九层木楼,便是女王的居所与王权的象征。 “楼中侍奉的姐妹有数百人,”侍女声音清脆,主动为李智云解惑,“国中政务,陛下每五日于清晨召集长老们在此朝会定夺。” 李智云闻言,微微颔首,心中对这远离中原、偏居一隅的女国体制更添好奇。 踏入木楼,一股混合着松脂、香料与淡淡兽皮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被引至二楼一间雅室。室内陈设之考究,令李智云微感讶异:雕花木椅、漆案锦垫、博古架上摆放着精美的陶器,格局竟与中原富户的厅堂颇有几分相似。然而,目光扫过四周木壁,几幅硕大斑斓的虎豹兽皮悬挂其上,带着原始的野性张力,无声地提醒着他此地的迥异风情。这分明是一处融合了中原精致与边陲粗犷的会客厅。 侍女奉上一盏香气氤氲的热茶。李智云刚啜饮几口,门扉轻启,女王已翩然而至。与昨日初见时那华服盛装、威仪凛然的形象判若两人,此刻的她,仅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薄绸长袍,青丝随意挽起,脂粉未施,素面朝天。那眉目间的清丽与淡然,倒真似山野间不谙世事的纯朴村姑,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隐隐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王者的从容。 李智云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施礼。女王唇边漾开真诚的笑意,那层无形的矜持仿佛冰雪消融。她快步上前虚扶,温言道:“不必多礼,快请坐。”待李智云落座,她也在对面安然坐下,目光坦然地打量着这位来自遥远唐国的客人。 “我听侍女禀报,您是唐国的楚王殿下?”女王开口,声音清越柔和。 李智云微微欠身:“正是。” “昨日之事,实属误会,惊扰了殿下与贵属,末秀心中甚是不安,在此再次向殿下赔礼。”女王螓首微垂,语气诚挚。 李智云没料到身为一国之主的她,态度竟如此谦和,连忙摆手:“陛下言重了!误会既已澄清,便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提。” “楚王宽宏。”女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亲近之意,“实不相瞒,我曾游历过长安,对中原风华心向往之,也略知一二。为此,我还为自己取了个汉名——末秀。楚王觉得可还入耳?” 李智云莞尔:“‘末秀’二字,清雅脱俗,甚好。只是……”他略一迟疑,“中原汉姓中,似乎并无‘末’姓?” 女王闻言轻笑,解释道:“殿下明鉴。我本姓苏毗。‘末’乃我族前代女王之名讳‘末羯’。我继位后,便承袭此字,取名‘末秀’。” “苏毗?!” 李智云心头剧震,手中茶盏几乎脱手!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长安坊间流传的丝绸古道奇闻轶事瞬间涌入心头——那个传说中的苏毗女国!母系为尊,女主临朝,男子唯事狩猎,国中女子掌持一切!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商旅们夸大其词的异域传说,万万没想到,一场意外的追杀,竟让他们一行人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神话般的国度,更亲身立于这神秘女王面前!命运之诡谲,当真令人啼笑皆非,又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李智云按捺不住好奇问道:“陛下,敢问前代女王末羯,可是您的生身之母?” 末秀女王轻轻摇头,神色平静:“不是。她是我族中长辈。我国风俗,女王薨逝后,便在全族中推举贤德兼备的女子继承王位,维系社稷。” 两人又闲聊片刻,李智云借此机会询问了些苏毗女国的风土人情,末秀女王皆耐心解答,让他对这个神秘国度有了更具体的印象。末了,女王盈盈起身,对李智云道:“殿下乃远道而来的贵客,只管安心在山寨住下,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下人便是,不必有任何拘束顾虑。”李智云心中感念,连忙深深一揖致谢。女王含笑点头,示意侍女送他回去。 有了女王的亲口关照,李智云一行人在山寨中的处境立时不同。寨中之人待他们礼遇有加,恭敬中带着好奇。他们得以自由出入,或徜徉于寨中,或漫步山野,领略这方水土独特的景致。险峻的雪山、葱郁的森林、奔流的溪涧,以及那些迥异于中原的习俗风情,都成了他们劫后余生中难得的闲暇慰藉。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女王的侍女再次前来相请,此次却是邀李智云陪驾出游。侍女特意补充道:“陛下吩咐,殿下此行,只能带一名女伴。”李智云心领神会,便只带了英姑随行,其余人等留在寨中。 李智云和英姑随侍女离开了木屋,行至山寨大门,只见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已整装待发。李智云快步上前向女王行礼,末秀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依旧素雅,笑着与他寒暄几句,便下令启程。队伍穿行于崎岖的山道间,除了携带兵刃、背负行囊的男女护卫,李智云敏锐地注意到队伍中还牵着几匹健壮的牝马。奇怪的是,这些马匹并未配鞍,一路行来,连女王也是徒步,无人骑乘。马儿显得轻松悠闲,倒像是……专门为某种用途准备的?李智云心中暗自揣测。 队伍气氛轻松,山民们说说笑笑,英姑性情爽朗,很快便与几位女护卫攀谈起来,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女王则有意放慢脚步,与李智云并肩而行,低声细语地向他询问着中原的种种——长安的繁华街市、宫廷的礼仪规矩、文人墨客的诗赋文章……她对那片遥远的土地充满了探知的渴望。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队伍抵达一座雄奇险峻的山峰脚下。抬头望去,只见山势陡峭如削,怪石嶙峋,半山腰处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黑黢黢的洞口宛如洪荒巨兽张开的大口,俯瞰着下方的渺小生灵,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与苍凉。 第二0六章 不祥的占卜 于是乎,青山厂来自于其他几个村子的职工也都动员了起来,不是加入了kao山村的搜查阵营,就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村子,从那边带来来一起搜找。 火系剑元猛地一震。一丝丝红色光流包裹住了射来的念识形成了一颗淡红色圆球。逐渐分离出来。在剑灵与火系剑元之间,念识能量与火系剑芒不断循环往复。每一次循环之后分离出来的淡红色圆球都会凝实几分。 如今鳌拜成了权臣,这些往事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骤然被孝庄提出,他亦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在微机室里,赵蕙和刘红、苏莉坐在一起练习老师讲过的计算机程序,遇到难点时,便去问杨波和施建华,他们都耐心地给她们讲解。除了练习操作计算机的程序外,他们还练习打字,用来提高上机操作的速度。 即使最逊色的也有大圆满级别的力量,随便一个出手也拥有横扫一家无尽荒原一流宗派的实力!他们又为何会窥伺无尽荒原的力量? 那浓浓的,依旧带着醉意的眼神,带着火焰,牢牢抓住了我的视线,那迷人的,充满诱惑的眼神,让我几乎忘记呼吸。 他们骑上了自行车,到了邮局,赵蕙买了邮票,他们便从邮局出来了。 “看来你还是不清楚状况。”话落地,一颗人头同时落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就是噶非挺可怜,今天只能吃我吃剩的火鸡骨头,不过,它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这乔坤虽然是封神榜上有名,但在萧晗看来,却是个十足的倒霉鬼。 很多项目,在半路就被斩断了,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了,学院都撑不住了,只能暂停下来了。 农家乐和丰盛是有协议的,是丰盛农业第一招待所,会优先招待丰盛的客人,而且农家乐不管是从环境还是设施来说,都比平安寨的民宿好多了。 按说,她和雪中飞打过的征召局已经传遍了圈子,锟哥应该也收到风声,不过,也有可能他人缘差到没有任何人会和他八卦的程度,又或者他对天秀的表现还是不以为然,所以,对这个有点挑衅的邀约,他回以更挑衅的回答。 尚道明、何道源一看,师弟不行,自己比师弟也高不多少,上去还是白搭。这俩师兄弟一嘀咕,要双战柳鹰风。 10号下午,李哲远赴密尔沃基,参与雄鹿队助教面试,未能谈成。 这本不该是一个魔而应该有的,但是它侵蚀的荼蘼之灵,荼蘼精灵不仅仅给她带来的强大的力量,还让她的情绪也变得多愁伤感起来了。 吉雅是别乞,大汗最宠溺的几个后辈之一,其行走坐卧,自然不能同这些风里雨里,盖天当被就能睡的勇士一样草率。 安红劝阻两句无效,便乖乖的回道甲板上,弄了几块鱼干顺下去,她是不敢在下面待着,上次差点被蓝枪鱼爆了花,这要是来了鲨鱼,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选秀大会上的迷之操作再加上太过年轻的年纪,让亨森成为了所有记者的嘲笑对象。 “我真是被迫。”江无痕好半天才回过气来,目光呆滞看着两人,可怜兮兮说道。 果然,听到苏林的回报,吴老十分的高兴,马上就派了专业的人士过来处理这件事。 不到五分钟,雨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来,打湿了透明的玻璃窗。 他厌倦了对她的在意,每次见她依畏在其他男人怀里,燃烧的怒火淹没他的身心。 而且相比于直接的赏赐,对于杨英包括在场的众人来说,能在此时的欧阳克面前展现自己的才能反而要更重要一些的,毕竟欧阳克即将建立自己的王国,这也意味着王国贵族的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吴聊聊闯了进去,否则的话,说不定苏林还真的会中招。 随后,云晨右手食指一点,一个灰色的球形空间顿时将墨风封印其中,任凭墨风修为通神,也无法撼动分毫。 “你确定你真的要去天音寺吗”觉尘和尚看着苏林的目光有点不怀好意,不知道为什么,让苏林心里很是没有底气。 等箩筐都塞满香椿、映山红、蒲公英还有平菇,这几个孩子愣是不肯走了。 刑宇嘴角抽搐,浑身冰凉,不过总算舒了一口气,半死总比全死好吧,这还算一个比较欣慰的消息了。当然了,也就只有刑宇会有这么奇葩借口。 数十猛将前方,无敌于世间一般,太史慈等猛将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这十万大军到来,心中波澜不起,他知道,此战,绝对不可以失败,如果失败,那就不仅仅是他的问题了,这是一个关系其他人生死存亡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