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
第七十八章 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尖锐的惊叫划破大牢的死寂!
赵氏眼睁睁看着丈夫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那张曾经熟悉的脸庞此刻青紫交加,双目暴突,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
“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她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食盒“哐当”一声翻倒,精心准备的菜肴羹汤洒了一地,与牢房的污秽混作一团。
卢介玄喉间嗬嗬作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钝刀割过。他想嘶吼,想呼救,想告诉妻子快去找狱卒,这羹汤里有毒!
然而,那股麻痹感已经彻底扼住了他的声带,只剩下绝望的眼神死死盯着赵氏。
“砰!”
牢门被人从外猛地撞开!
一道身影疾风般冲了进来,正是钟懿!
他目光如电,一扫室内情景,心头便是一沉。
来不及细想,钟懿一个箭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不由分说便捏开卢介玄已经开始僵硬的下颌,将瓶中略显浑浊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
那液体咸涩无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味,直冲卢介玄的喉咙。
“呃……呕——!”
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上,卢介玄胃里翻江倒海,猛地喷吐出来,污物溅了钟懿一身。
他剧烈地呛咳着,吐了几口黑褐色的秽物后,身子一软,彻底晕厥过去。
钟懿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虽然微弱,但总算还在。
他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这才收回手,冰冷的目光转向瘫软在地的赵氏。
“卢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氏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此刻被钟懿一盯,更是抖如筛糠。
她拼命摇头,泪水混合着尘土糊了满脸。
“不……不是我!我没有下毒!我怎么会害老爷!是兄长让我送点饭菜过来,他说……他说会打点好一切……”
果然是赵秉辉。
钟懿心中冷笑,他猜的不错,消息放出去之后定然有人会等不了动手,这也是为什么在卢介玄差点死了之后,他能来那么及时的缘故。
“我相信卢夫人并非有意。但,”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大理寺和刑部,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卢大人在天牢中毒,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彻查!”
赵氏闻言,更是面无人色:“钟大人……我……我该怎么办?”
“配合调查。”钟懿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现在,你随我回卢府。下毒之人,很可能还在府上。”
赵氏此刻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哪里还有半分反抗的余地,只能失魂落魄地点头。
钟懿随即唤来两名一直候在外间的刑部狱卒,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几句,便押着赵氏,直奔卢府而去。
卢府门前,当卢老太爷在管家的搀扶下,看到去而复返的钟懿,以及跟在他身后,形容狼狈、面如死灰的孙媳妇赵氏时,老眼猛地一瞠,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这……这是……”老太爷声音发颤,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
钟懿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卢老太爷,事出紧急,晚生不得不再次叨扰。”
他将卢介玄在狱中中毒之事简述了一遍,每个字都让卢老太爷几欲昏倒。
“……卢大人所食,皆为夫人从府中带来的饭菜。晚生斗胆猜测,下毒之人,恐怕就在卢府之中,甚至与赵家有所牵连。为查明真相,还请老太爷行个方便,允许晚生在府中盘查一二。”
钟懿的语气客气,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容置喙。
卢老太爷一张老脸霎时间血色褪尽,眼神空洞,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生气。
他知道,卢家完了,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卢老太爷颓然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查……查吧……”
大势已去,再挣扎,亦是徒劳。
钟懿得了许可,立刻命人将卢府所有下人,无论主子奴才,一并唤至前院。
黑压压跪了一地,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今日午时前后,有谁在厨房当值,或从厨房附近经过的,自己站出来!”钟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片刻的寂静后,稀稀拉拉站出来三四个厨娘和仆妇,个个面色惶恐。
钟懿目光扫过她们,正要细问。
突然,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指着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尖声叫嚷。
“小桃!你也从厨房那边打水路过,你怎么不站出来?!”
被点名的丫鬟小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辩解。
“我……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打水!我什么都没干!我没下毒!真的不是我!”
哦?还没问到下毒,就自己先招了?
钟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官可曾提及‘下毒’二字?你不打自招,莫非是心中有鬼?”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个名叫小桃的丫鬟。
赵氏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挣扎着上前几步,指着小桃,声音都在颤抖。
“小桃?!怎么会是你?!你……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我们……我们情同姐妹,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夫君,害我卢家?!”
小桃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怨毒与疯狂的光芒,嘶声尖叫。
“情同姐妹?呸!你算什么东西!若不是你,我早就成了赵家的人!是你!是你拆散了我和秉辉公子!他那样的人物,我心甘情愿侍奉他!你却百般阻挠,不让我给他做个姨娘!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该死!卢介玄也该死!”
赵氏被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你……你胡说!明明是兄长……是兄长他看不上你,当面回绝了你!与我何干!你……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我不信!我不信!”小桃状若疯癫,“定是你从中作梗!秉辉公子是喜欢我的!”
钟懿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已然明了。
又是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被人当枪使的可怜虫。
赵秉辉,你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第七十九章 我还活着?
钟懿挥了挥手,沉声下令:“将此女拿下,严加看管!”
两名刑部狱卒立刻上前,将兀自哭喊咒骂的小桃拖了下去。
幽暗的大牢深处。
卢介玄悠悠转醒,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乏力,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茫然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钟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卢大人,你醒了。”钟懿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卢介玄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一张脸苍白如纸。
“我……我还活着?”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钟懿点了点头,随即侧身让开。
卢介玄的目光,落在了被两名狱卒押着,跪在地上的小桃身上。
他瞳孔骤然一缩!
小桃?!她怎么会在这里?!
“卢大人,看来令夫人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钟懿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只可惜,她身边的人,却未必与她一条心。”
他指着小桃,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卢介玄耳中。
“此女,卢夫人陪嫁丫鬟小桃。今日毒害你的,便是她。而指使她的人,正是令夫人的好兄长,太府寺少卿,赵秉辉大人。”
“赵家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可真是巧妙啊。”
钟懿的声音在幽暗的牢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都让卢介玄心肝俱颤。
卢介玄面如死灰,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小桃,又缓缓将目光移向钟懿,眼中最后一点希冀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毒与决绝。
赵秉辉……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敢如此算计我!我卢家为你贪墨敛财,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还想杀我灭口!好……好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嘶哑的声音如同困兽的悲鸣。
“钟大人……你既已查明真相,想必也知晓,我不过是赵家的一颗棋子。那赵秉辉……才是幕后真正的黑手!他才是国之蛀虫!”
此刻,再无半分保留。
卢介玄颤抖着,将赵家历年来贪污舞弊、侵吞库银、勾结地方、买官卖官的桩桩件件,如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事无巨细,直指赵秉辉乃是罪魁祸首。
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赵家万劫不复。
“我这里……还有他们往来的信件,藏匿赃款的地点……我都画押!我都认!”
他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既然赵秉辉不仁不义,他为何还要冒着性命危险守着这些秘密?
钟懿眼神微凝,连连点头,心中暗道。
果然,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这等生死关头。赵秉辉,你这步棋,彻底走死了!
他当即取来纸笔,让卢介玄一一画押,按下血红的指印。
“卢大人,你放心,这些罪证,我会原封不动呈交上去。朝廷,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钟懿的语气意味深长。
拿到这份沉甸甸的供状,钟懿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快马加鞭,直奔刑部尚书林昌的府邸。
林昌听闻钟懿深夜求见,已觉事有蹊跷。
待他看完卢介玄的供状,以及钟懿对卢介玄中毒、小桃招供始末的禀报,这位刑部尚书勃然大怒!
“嘭!”
林昌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茶杯应声而倒,热茶溅了一桌。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赵秉辉这奸贼,胆大包天!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竟敢在天牢之内行凶灭口!简直无法无天!”
他气得须发戟张,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这大渊朝的吏治,竟已糜烂至此!卢介玄固然有罪,但这赵秉辉,更是罪不容诛!
“钟鼎!”林昌厉声开口,眼中怒火熊熊,“此事干系重大,本官即刻调拨刑部精锐,你亲自带队,即刻前往赵府,将赵秉辉及所有涉案人员,一并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下官遵命!”钟懿心中一凛,躬身领命。一场雷霆风暴,即将在京城掀起。
此刻的赵府,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太府寺少卿赵秉辉,正斜倚在锦榻之上,怀中抱着美姬,听着新谱的小曲儿,手中玉杯轻晃,酒香四溢,好不惬意。
卢介玄那老东西,差不多也该上路了。
小桃那丫头,办事还算利索。哼,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他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浅笑,轻轻呷了口美酒。
就在此时,管家连滚爬带,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赵秉辉眉头一皱,脸上笑意未减,带着几分戏谑。
“慌什么?莫不是卢介玄那老匹夫,终于咽气了?算算时辰,也该是时候了。”
管家面如土色,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是啊老爷!是……是钟鼎!带着大批官差,把……把咱们府给围了!正在抓人啊!”
“什么?!”
赵秉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玉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旋即被狠戾取代。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把推开怀中的美姬,厉声道:“备轿!不!直接去前院!”
赵秉辉怒气冲冲地赶到前院,只见府中已是一片混乱。
刑部差役如狼似虎,正将哭喊挣扎的赵家家丁、仆妇一一锁拿。
庭院中,他平日里倚重的几个心腹管事,此刻也已是阶下之囚。
而钟懿,一身刑部官服,手按腰刀,面沉如水,正站在庭院中央,指挥若定。
赵秉辉见状,怒火中烧,几步上前,指着钟懿的鼻子破口大骂。
“钟懿!你好大的狗胆!本官乃太府寺少卿!你竟敢擅闯本官府中,肆意抓人!你这是目无王法!是想造反吗?!”
钟懿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嗤笑。
“赵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让庭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只是不知,赵大人这官威,比起你贪墨的五十万两雪花银,孰轻孰重?”
“五十万两?!”
此言一出,不仅赵秉辉,连周围的刑部差役和赵府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万两!天呐!这赵侍郎,是把国库当自己家钱庄了吗?!
第八十章 是钟懿布下的一个天罗地网
赵秉辉眼神剧震,心头一沉,但面上依旧强作镇定,厉声呵斥。
“一派胡言!钟鼎,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本官何时贪墨过五十万两?你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钟懿冷笑一声,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份供状,在赵秉辉面前一扬。
“诬陷?赵大人,你可看清楚了!这上面,白纸黑字,还有卢介玄卢大人的亲笔画押!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吗?”
赵秉辉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份供状上,当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和鲜红的指印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卢介玄!这个混账!他……他竟然招了!他怎么敢!我明明已经派人……难道小桃失手了?!赵秉辉心中惊怒交加,暗骂自己失算,竟然没料到卢介玄会在“临死”前留下这么一手!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哼!卢介玄?他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早已神志不清!更何况,他现在是死是活都未可知!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死无对证!”
钟懿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嘲弄。
“赵大人,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他悠悠开口,“卢大人不仅活得好好的,精神也还不错。说起来,还要多谢赵大人你啊!若不是你派人送去那碗‘好汤’,卢大人恐怕还不会这么痛快地将所有事情都吐露出来呢!”
“什么?!”赵秉辉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卢介玄没死?!小桃下毒失败了?!这……这怎么可能!
是钟懿!
赵秉辉猛然抬头,看向钟懿,猝不及防就和钟懿对上了眼眸。
钟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秉辉顿时明白了这一切!
这是个圈套!从卢介玄中毒开始,就是钟懿布下的一个天罗地网!
大势已去!
赵秉辉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愿束手就擒。
他立刻转身,对着身后仅存的几个心腹护卫嘶吼。
“拦住他们!给本官拦住他们!谁能护送本官出府,赏金千两!”
说罢,他便不顾一切地朝着后院方向狂奔而去,企图趁乱逃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逃出去,就还有机会!
“想跑?晚了!”
钟懿眼神一厉,不待左右差役反应,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方才打斗中掉落的青砖,手臂猛地一挥!
“呼——”
那青砖带着凌厉的风声,不偏不倚,正中赵秉辉的后心!
“噗通!”
赵秉辉只觉后心剧痛,眼前一黑,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再也爬不起来。
“拿下!”钟懿冷然下令。
阴冷潮湿的天牢深处。
赵秉辉与卢介玄,如今成了“隔壁邻居”,两间牢房面对面,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死敌。
赵秉辉披头散发,官服早已在抓捕中断裂撕扯,狼狈不堪。他死死盯着对面牢房中同样憔悴的卢介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低吼。
“卢介玄!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子待你不薄,你竟敢过河拆桥,反咬老子一口!”
卢介玄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亦是血红一片,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恨意。
“赵秉辉!你还有脸说!你贪得无厌,将我卢家拖下水,如今事败,竟还想毒杀我灭口!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报还一报罢了!”
“你放屁!若不是你办事不力,贪心不足,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是你利欲熏心,不择手段!”
两人隔着牢门,如同疯狗般互相撕咬,咒骂不休。
“哐当——”
牢门被打开,钟懿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狱卒。
他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两位大人,火气倒是不小。不过,现在吵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
“卢大人,赵大人,你们的案子,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不过嘛,朝廷办案,也讲究个坦白从宽。若是你们能主动交代一些……本官不知道的事情,或许,还能为自己争取一点从轻发落的机会。”
赵秉辉闻言,发出一声冷笑,眼中满是不屑与顽抗。
“哼!钟鼎,收起你那套把戏吧!想让我们互相攀咬,出卖同僚?你做梦!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他昂着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然而,他话音未落,对面的卢介玄却突然抢着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急切。
“钟大人!我说!我全都说!赵秉辉这些年做的恶事,远不止我之前供述的那些!他还……”
“你……!”赵秉辉没想到卢介玄竟会如此干脆,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他指着卢介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蠢货!这个白痴!他这是要彻底将大家一起拖入地狱啊!
钟懿看着赵秉辉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大人,看来你的人缘,不怎么样啊。”他转向赵秉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既然卢大人如此配合,那赵大人你……本官就只能给你从重办理了。”
钟懿那句“从重办理”,让赵秉辉从头凉到脚。
他看着卢介玄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恨不得生啖其肉!
全完了!这卢疯狗,是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赵家一夕倾覆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些平日里与赵家往来密切,或是同样在卢介玄那本“黑账”上留有姓名的世家大族,此刻无不心惊肉跳,坐卧难安。
一时间,京城上空阴云密布,人人自危,往日里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翌日,金銮殿早朝。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启奏陛下!”一名须发微白,神情激愤的御史昂然出列,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怀义。他手持玉笏,声若洪钟。
“臣有本奏!原太府寺少卿赵秉辉、原户部尚书卢介玄,贪赃枉法,勾结营私,搜刮民脂民膏,荼毒百姓,罪行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第八十一章 此事包在下官身上
孙怀义一番话掷地有声,殿中群臣不少人闻言,眼皮皆是一跳。
龙椅之上,大渊天子神色平静,眸光却深邃如渊,缓缓颔首。
“孙爱卿所言甚是。赵、卢二贼,罪大恶极,朕已着刑部严查。朕向来主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若有涉案之人,能主动交代,朕或可酌情从轻发落;但若心存侥幸,意图隐瞒,待朕查出来,那可就不是从宽那么简单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下,不少官员面色微变,眼神闪烁,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
天子目光扫过阶下群臣,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关切。
“钟鼎此番查案有功,然则此案牵连甚广,千头万绪,单凭他一人,恐分身乏术。诸位爱卿,可有能为朕分忧,为钟卿分劳者?”
话音刚落,方才慷慨陈词的孙怀义再次出列,躬身一揖。
“陛下!监察百官,惩奸除恶,本就是我等御史之责!臣,孙怀义,不才,愿为陛下分忧,助钟大人一臂之力,彻查此案,还朝堂一个清明!”
“好!”天子龙颜微霁,赞许地点点头,“孙爱卿有此担当,朕心甚慰。便由你协同钟鼎,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奸佞小人!”
“臣,遵旨!”孙怀义朗声应下,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刑部衙署之内,钟懿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卷宗。
赵秉辉和卢介玄虽然落网,但他们贪腐网络盘根错节,要彻底清除,绝非一日之功。
“钟大人。”
一声略显热络的呼唤打断了钟懿的思绪。
他抬起头,便见一位身着御史官服的官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正是方才在朝堂上大出风头的孙怀义。
孙怀义?这名字……有点耳熟。
钟懿心念电转,对了,卢介玄那本账册上,隐约提及过孙家与赵秉辉之间似有银钱往来,数额还不小。
他此刻主动请缨……有意思。
“原来是孙大人。”钟懿起身,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
孙怀义满面春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钟大人,久仰大名!下官孙怀义,奉皇命前来,与大人一同协理此案。往后,还请钟大人多多指教。”
“孙大人客气了。”钟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计较,“有孙大人这等御史中丞相助,本官如虎添翼。只是……目前尚有一册最为关键的账簿下落不明,那卢、赵二人嘴硬得很,始终不肯吐露。此事,恐怕就要劳烦孙大人了。”
他故意将“最为关键”四字咬得很重。
孙怀义闻言,果然眼前一亮,拍着胸脯应承。
“哦?关键账簿?钟大人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先去大牢,再审一审那两个罪魁!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些蛛丝马迹!不知钟大人意下如何?”
哼,想去通风报信,还是想杀人灭口?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点点头。
“孙大人所言极是。那便有劳孙大人走一趟了。本官这里还有些文书需要整理,便不陪同了。”
“好说,好说!钟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去去就回!”孙怀义拱了拱手,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看着孙怀义急匆匆的背影,钟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让你去狗咬狗,最好不过。
阴森的天牢内,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腐与血腥交织的恶臭。
孙怀义屏退了左右狱卒,独自一人走到了关押赵秉辉与卢介玄的牢房前。
“孙……孙大人!”
原本如死狗般瘫在草席上的赵秉辉,在看清来人后,眼中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扑到牢门边。
隔壁的卢介玄亦是满脸错愕,随即也涌起一丝希冀。
“孙大人,您是来救我们的吗?快!快把我们弄出去!”
赵秉辉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孙怀义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表情,长长叹了口气。
“唉,赵大人,卢大人,两位莫急。”他摊了摊手,“如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陛下龙颜大怒,本官……也是有心无力啊!想把两位弄出去,谈何容易!”
赵秉辉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而变得铁青,他恶狠狠地瞪向对面的卢介玄,破口大骂。
“都是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若非你贪心不足,胡乱攀咬,怎会牵连本官至此!”
卢介玄此刻也冷静下来,听出孙怀义话中有话,他冷笑一声,并不理会赵秉辉的咆哮,目光锐利地盯着孙怀义。
“孙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屈尊前来这腌臢之地,究竟所为何事?莫不是也想学那钟鼎,来我等这里套取什么供词?”
孙怀义脸上的无奈渐渐敛去,换上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
“两位大人,以为这案子,真是钟鼎那黄口小儿一人搅动的风雨吗?”
赵秉辉和卢介玄皆是一愣。
难道不是因为卢介玄先行在户部刁难钟鼎,后面被钟鼎发现账簿异常之处才开始调查到如今这地步的?
这要是说起来,卢介玄才是害了他和自己的罪魁祸首!
孙怀义见两人若有所思,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话,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声音更是低沉。
“实话告诉你们,钟鼎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用来对付我们这些人的刀!陛下真正要动的,是我们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啊!”
“什么?!”
赵秉辉和卢介玄闻言,皆是浑身剧震,脸上血色褪尽,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
陛下要对世家动手?!
这……这怎么可能!
孙怀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眼神在两人惨白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的低语。
“所以,两位大人,想要破局,其实也不难……只要解决了钟鼎,让陛下知道,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依旧是铁桶一块,动不得!”
第八十二章 原来我就是个笑话!
孙怀义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中回荡。
赵秉辉与卢介玄眼中刚燃起一丝疯狂的希冀,正待细问。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牢房外响起!
孙怀义、卢介玄、赵秉辉三人猛地一哆嗦,齐齐跳了起来,惊骇欲绝地望向声源!
昏暗的火光摇曳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含笑看来,不是钟懿又是何人?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他都听到了?!
孙怀义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方才那番大逆不道之言,竟被正主听了个一清二楚!
“钟…钟鼎!”孙怀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旋即又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厉声低喝。
“你…你进来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钟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缓步踱入,目光如同审视蝼蚁般扫过三人。
“孙大人,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你孙家的后花园。本官回自己的地盘,难道还要三步一叩首,五步一请安不成?”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孙怀义被噎得面皮紫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黄口小儿,牙尖嘴利!
“孙大人!别跟他废话!”牢内的赵秉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地催促,“这小子文弱书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定然手无缚鸡之力!你我二人联手,趁此机会,拿下他!以绝后患!”
他死死盯着钟懿那略显单薄的身形,心中恶念丛生。
孙怀义被赵秉辉一点,心中的惊惧瞬间被一股狠戾取代。
对!赵秉辉说得对!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眼中凶光毕露,恶向胆边生,一咬牙,嘶吼一声,便如饿虎扑食般朝着钟懿猛冲过去!
“小杂种,纳命来!”
钟懿看着扑来的孙怀义,眼神骤然一寒,那股书卷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钟懿不退反进,身形微侧,看似随意地一抬手,一搭一引,孙怀义那势大力沉的扑击便如同泥牛入海,力道尽失。
紧接着,钟懿手腕一抖,一股巧劲勃发!
“砰!”
孙怀义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险些昏死过去,口中喷出一口浊气,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赵秉辉、卢介玄二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孙怀义可不仅仅只是个文官,他日常也会写武艺,虽比不过那些将军,可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如今竟被钟懿如此轻描淡写地一招制服?!
这钟懿,哪里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明是深藏不露!
孙怀义挣扎着撑起身子,捂着剧痛的胸口,嘴角溢血,又惊又怒,嘶声道:“钟鼎……你……你何时怀疑我的?”
他实在不甘心!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算计,竟早已落入对方眼中。
钟懿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向牢内的卢介玄,语气平淡。
“卢大人,你先前急着戴罪立功,莫非忘了告诉孙大人,那本记录着孙家与赵侍郎之间银钱往来的关键账簿,早已呈交本官,如今就在陛下御览的案头?”
“什么?!”孙怀义如遭雷击,双目赤红,死死盯住房内的卢介玄,那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他伸出手,透过牢房的栅栏,疯狂地想要抓住卢介玄,嘶吼道:“卢介玄!你…你这狗东西!你竟敢阴我!”
原来…原来我就是个笑话!我巴巴地跑来演戏,却不知底牌早被掀了!
赵秉辉亦是瞠目结舌,他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先前卢介玄那般“配合”,竟还留了这么一手!他看向卢介玄的目光中,也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恨与绝望。
卢介玄被孙怀义那要吃人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
他方才被孙怀义一通蛊惑,竟真的忘了这一茬!此刻被钟懿点破,只觉万念俱灰,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
“我…我…钟大人明鉴,下官…下官是一时糊涂,这…这能不能…能不能也算将功折罪的一桩?”
钟懿淡淡颔首。
“卢大人放心,你‘主动’呈交账册,揭发孙御史与赵秉辉勾结,本官自会如实向陛下禀明。”
那“主动”二字,咬得极重,听在卢介玄耳中,却像是天籁之音。
孙怀义闻言,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被抽空,颓然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刑部大牢之内,又添一位“贵客”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
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怀义,因涉赵、卢贪腐大案,并意图在狱中对朝廷命官行凶,被钟懿当场拿下,打入死牢!
这一下,京城更是炸开了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平日里道貌岸然,屡屡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弹劾奸佞的孙御史,竟也是那贪腐集团中的一员!
一时间,对钟懿的敬畏之心,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位钟大人,不仅断案如神,手腕更是通天,连御史中丞都敢说抓就抓!
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原本就在卢介玄“黑账”上有名有姓,此刻正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员们,眼见孙怀义这条大鱼都栽了,哪里还敢心存侥幸?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甚至是为了保住性命,纷纷效仿卢介玄,开始互相攀咬,检举揭发,试图“戴罪立功”。
一时间,刑部门外车水马龙,投案自首、递交罪证的官员络绎不绝,整个大渊朝堂,都仿佛经历着一场剧烈的地震。
金銮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十分嘈杂。
数十名官员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一声声“陛下饶命”、“臣罪该万死”、“臣也是被逼无奈”的哀嚎响彻殿宇。
龙椅之上,大渊天子看着下方这群丑态百出的臣子,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陛下息怒。”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钟懿缓步出列,躬身一揖、
“启禀陛下,这些人固然罪无可恕,但其中不少,乃是受赵秉辉、孙怀义等人胁迫利诱,身不由己,一时糊涂,才误入歧途。恳请陛下法外开恩,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言一出,那些跪伏的官员纷纷向钟懿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天子深邃的目光落在钟懿身上,沉默片刻,缓缓颔首。
“钟爱卿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朕也不愿过多杀戮,动摇国本。”
他语气一转,带着考较的意味,“依爱卿之见,这些人,该当如何处置?”
钟懿略一沉吟,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朗声道。
“陛下,臣以为,可效仿太祖旧例。凡涉案官员,主动交代罪行,并退还所有贪墨之脏银、侵占之田产,可酌情从轻发落,或贬斥,或流放,罪大恶极者,仍需严惩不贷。如此,既能追回国库损失,又能震慑宵小,更显陛下仁德。”
第八十三章 一场精心安排的相亲宴
“交出田产和脏银?!”
钟懿话音刚落,殿下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官员们,瞬间面如土色,一片哗然!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啊!
对于这些世家大族而言,银钱还是其次,田产才是他们的根基所在!
一旦交出,他们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和势力将毁于一旦,彻底沦为末流!
金銮殿内,方才还因钟懿那番话而起的喧嚣,此刻已然化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跪伏于地的官员心头。
他们一张张脸,由最初的震惊、不信,转为绝望的灰白。
交出田产?那不啻于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连根拔起!几代人的经营,一朝化为乌有,这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痛苦万分!
龙椅之上,大渊天子面沉似水,深邃的眸子冷冷扫过下方一张张如同死了爹娘般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怎么?诸位爱卿,这是……不愿意?”
声音不高,却如万载寒冰,瞬间将殿内本就冰冷的空气又降了几分。
跪在前排的几个老臣,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似筛糠。
钟懿适时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苦口婆心的规劝、
“诸位大人,还请三思。身外之物固然重要,但与身家性命、家族存续相比,孰轻孰重,想必各位心中自有一杆秤。陛下已是法外开恩,若再执迷不悟,恐怕……”
他话未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众人头顶。
“臣……臣等……遵旨……”
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一个年迈的官员率先带着哭腔叩首,声音嘶哑干涩。
紧接着,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片片叩首谢恩的声音响起,只是那声音里,充满了不甘、绝望与深深的怨毒。
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年轻官员,他们看向钟懿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些眼神,阴冷、怨毒,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狠狠噬咬一口。
钟懿自然感受到了那些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但他只是淡然一笑,挺直的脊梁没有丝毫弯曲。
虎视眈眈又如何?一群冢中枯骨罢了,待我将这大渊的蛀虫一一剔除,看尔等还如何猖狂!
翌日。
天光初露,一道圣旨便从宫中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震动了整个官场。
圣旨内容简明扼要:钟懿,查案有功,力挽狂澜,特破格擢升为户部右侍郎,正三品!而原户部右侍郎崔文正,则顺理成章,扶正为户部尚书,正二品!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人艳羡钟懿的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有人则暗中揣测,这户部尚书与侍郎,日后怕是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户部衙署之内,气氛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新任户部尚书崔文正挺着微凸的肚腩,满面红光,一见钟懿进门,便发出爽朗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钟老弟!哦不,现在该称呼钟侍郎了!来来来,快请坐!”
他热情地拉着钟懿的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崔大人,哦不,崔尚书!”钟懿亦是满面春风,连忙拱手,“此番若非尚书大人先前在陛下驾前为下官美言,下官又岂能有今日?这份提携之恩,钟鼎铭记在心!”
这小子,做真会说话!崔文正心中暗赞一声,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
“哎!钟侍郎此言差矣!”崔文正摆摆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若非钟侍郎智勇双全,力破赵卢大案,为我户部挽回巨额亏空,本官这尚书之位,又岂能坐得如此安稳?说到底,还是本官沾了钟侍郎的光啊!这个情分,本官记下了!”
户部的大小官员们早已围拢过来,纷纷躬身作揖,口中尽是谄媚的道贺之词:
“恭喜尚书大人荣升!”
“恭贺钟侍郎!”
“尚书大人与钟侍郎同僚,实乃我户部之幸,大渊之幸啊!”
寒暄过后,崔文正屏退左右,引着钟懿来到一间堆满了卷宗的偏僻库房。
“钟侍郎,请看。”崔文正指着那积满灰尘、几乎要堆到房梁的无数账册,“这些,都是我户部历年积压下来的陈年旧账,错综复杂,牵扯甚广。本官也曾想过清理,奈何……唉,这些烫手的山芋,交给谁,本官都不放心啊!”
他叹了口气,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钟懿。
“唯有钟侍郎你,才思敏捷,断事如神,又有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本官思来想去,也只有将这些托付于你,本官才能高枕无忧!”
这老狐狸,说是信任,恐怕也是想借我的手,去碰那些他自己不愿碰的硬骨头!
钟懿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尚书大人如此信任,钟懿岂敢不尽心竭力?”他郑重一揖,“下官定不负尚书大人所托,必将这些旧账一一厘清,还户部一个清明!”
“好!好!好!”崔文正连道三声好,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亲近起来,带着几分长辈的关怀。
“钟侍郎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不知钟侍郎可曾婚配?”
钟懿微微一怔,没想到崔文正会突然问起这个,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轻轻摇了摇头、
“下官……尚无此念。”
*崔文正心中暗忖,面上却哈哈一笑。
“年轻人嘛,以事业为重,本官理解!不过啊,这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亦是人生大事,不可不察啊!”
钟懿心中微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面上却依旧恭谨。
“尚书大人教诲的是,下官……下官会留意的。”
崔文正见他似乎有些开窍,脸上的笑容更盛。
“如此甚好!说来也巧,过两日,恰是小女的及笄之礼。犬子顽劣,小女却是乖巧懂事。届时府中会有些同年故旧前来观礼,钟侍郎若是有暇,不妨也来府上热闹热闹,权当散散心?”
钟懿闻言,心中顿时一惊。
崔文正的女儿及笄礼,邀请他这个新任的户部右侍郎?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崔文正,不仅想借我的力,还想用女儿来拉拢我?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
他略一思忖,崔文正如今是他的顶头上司,这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他也不想过早与这位尚书大人交恶。
“既是尚书大人爱女的及笄之喜,下官岂有不到之理?”钟懿拱手应下,“届时一定登门叨扰。”
“好好好!那本官就在府中静候佳音了!”崔文正抚掌大笑,显得极为高兴。他临分别前,又特意嘱咐了一句。
“钟侍郎啊,到时可要穿得体面些,莫要失了我们户部的威风!”
钟懿闻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穿得体面些?这哪里是普通的观礼,分明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相亲宴!
第八十四章 他娘的……真男人
钟府,正堂。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堂内镀上了一层暖黄。
钟懿一进府,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厅堂内的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连日来在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暂抛脑后,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将这几日如何借卢家之事发难,顺藤摸瓜,一举将盘根错节的世家在金銮殿上逼得割肉放血,以及自己因此擢升户部右侍郎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然,其中惊心动魄之处,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嘶——”钟帆倒抽一口凉气,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钟懿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鼎哥儿,你……你这简直是……是把天都捅了个窟窿,还让那些老家伙们捏着鼻子认了!真他娘的……真男人!”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旁边的钟鼎更是夸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连连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少爷威武!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家伙,这下肯定都蔫了!哈哈,痛快!”
那稚嫩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钟懿看着钟帆和钟鼎这般模样,心中不由一暖,紧绷了几日的心弦也悄然松弛下来。
他最担心的,便是家人会因此而忧惧,毕竟他这次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也太狠。
他将目光转向端坐上首的钟老爷子钟雄。
钟雄捻着胡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复杂,既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呵呵一笑,声音洪亮。
“好小子!不愧是我钟家的人!如今,咱们钟家,可就数你的官最大了!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哈哈哈!”
钟懿微微一笑,拱手道:“伯父谬赞了。这皆是陛下圣明,亦是咱们钟家上下齐心。往后的日子,还需大家勠力同心,钟家才能在这京城,真正立稳脚跟,越来越好。”
“说得好!”一旁温婉娴静的钟夫人,此刻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轻轻颔首,“一家人,就该如此!”
堂内的气氛,一时间温馨而融洽。
钟帆甚至还想凑上来问问钟懿在金銮殿上是如何舌战群儒的。
“哼!说得轻巧!勠力同心?”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浓重酒气、尖锐刺耳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这片温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虚浮、眼袋青黑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官袍,脚步踉跄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身形微胖,眼神迷离,显然是刚从酒场上下来。
“钟鼎!你可知你这一番作为,可把我们钟家害惨了!”
那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带着满腔的怨气,指着钟懿的鼻子,“你得罪了满朝的世家大族!日后我们钟家在朝堂之上,还如何立足?简直是举步维艰!”
钟雄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漆黑如锅底,眼中怒火隐现。
“老三!你又上哪儿鬼混去了?!”
这中年男子,正是钟雄的三弟,钟川。
钟家旁支,钟雄的父亲当年心善,将他过继过来,也算半个嫡系。
至于钟雄的二弟,则是留在武定老家,也就是钟鼎的亲生父亲。
钟川又是一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摆了摆手,口齿不清。
“大……大哥,我这……这是去和礼部的同僚们……维系感情,应酬,应酬嘛!”
他话音未落,从门外又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两人。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绫罗绸缎、头插金钗的妇人,正是钟川的夫人王氏。
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贼眉鼠眼,正是钟川的大儿子钟巳。
王氏一进门,便尖着嗓子附和道:“就是!老爷也是为了钟家上下打点!不像某些人,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光知道逞威风,到处树敌,把整个钟家都推到火坑里!”
她那双刻薄的眼睛斜睨着钟懿,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与怨怼。
“呵,”钟帆向来不喜钟川一家人,本就因钟川夫妇的突然闯入而心生不快,此刻听闻王氏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阳怪气地反唇相讥。
“三叔三婶这话可就奇了!我怎么听说,三叔您这把年纪,熬到如今,在礼部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主事?钟懿才多大?已经是堂堂户部右侍郎,正三品!这官场上是举步维艰,还是平步青云,明眼人一看便知!有些人啊,自己没本事,就只会眼红旁人!”
“你——!”钟川被钟帆这番话一激,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一张虚浮的脸涨得通红,他指着钟帆,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钟雄!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就这么让小辈顶撞长辈吗?!”
钟雄此刻也是头痛不已,这个三弟,平日里不学无术,专好钻营些上不得台面的门道,如今更是酒后失言,丢人现眼!他板着脸,无奈地呵斥了钟帆一句。
“帆儿!怎么跟你三叔说话呢!没大没小!”
那语气,却怎么听都有些敷衍。
钟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转向钟懿,介绍道:“鼎儿,这是你三叔钟川,如今在礼部任主事。这位是你三婶王氏。你以后就喊三叔三婶便是。”
钟懿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未受方才的剑拔弩张影响。他从容起身,对着钟川和王氏微微一揖。
“侄儿钟鼎,见过三叔、三婶。”
他身旁的钟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行了个礼。
然而,钟川夫妇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显然是不打算给钟懿这个面子。
堂内的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钟雄对这对夫妻的阴阳怪气早已习以为常,也懒得再与他们计较这些虚礼,只是沉声问道:“老三,你们夫妇今日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钟川重重咳嗽两声,那双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他推了一把身旁的钟巳,示意他上前。
“巳儿,还愣着作甚?快跟你鼎堂兄说说你的心意!”
钟巳被他父亲一推,连忙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对着钟懿作揖。
“鼎堂兄在上,小弟……小弟对崔家大小姐崔燕婉仰慕已久,听闻堂兄明日要赴崔府参加崔小姐的及笄礼,不知……不知能否带小弟同去,也好一睹芳容,沾沾喜气?”
第八十五章 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
钟巳那双贼忒忒的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子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与渴望。
钟川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提携”。
“是啊,鼎儿,你弟弟一片赤诚,你就成全他这一回。再说了,这崔家小姐才貌双全,若能与我们钟家结亲,对你,对咱们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钟懿闻言,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父子俩,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一丝疏离。
“三叔,崔大人只邀请了侄儿一人。这及笄之礼乃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宾客皆有定数,侄儿冒然携带旁人前往,恐怕于礼不合,也会让崔大人为难。”
“于礼不合?为难?”钟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的醉意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钟鼎!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你此番在朝堂上大杀四方,将那些世家大族得罪了个遍!他们现在哪个不是恨你入骨,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
他唾沫横飞,指着钟懿的鼻子。
“我让你带着巳儿去,那是给你撑场面!是给你长脸!是让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瞧瞧,你钟懿背后,还有我们整个钟家!你倒好,不识抬举!莫非你以为,凭你一个黄口小儿,就能跟满朝的世家抗衡不成?!”
好家伙,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我闯的祸,倒成了他给我面子的理由?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他求救似的望向端坐上首的钟雄:“伯父……”
他实在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连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周旋,都未曾感到这般心累。
钟雄此刻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压抑的怒火。
这两个蠢货,平日里不务正业,专会钻营些蝇营狗苟之事,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懿儿的头上!简直是把钟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三!你闹够了没有?!巳儿是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吗?崔家是什么门第,岂容你这般算计?真要让我们钟家,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话不成?!”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氏一听这话,尖叫起来,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因激动而扭曲,“我们家巳儿哪里不好了?他一表人才,文采风流!能看上她崔家女儿,那是她们崔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钟懿他不肯带巳儿去,我看他就是嫉妒!嫉妒我们巳儿比他更得长辈欢心,嫉妒我们巳儿将来前程远大!”
“放肆!”钟雄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拍身旁的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霍然起身,须发微张,厉声喝道。
“管家!管家死哪儿去了?!立刻!马上!把这三个不知所谓的东西,给老夫轰出去!日后,不经老夫允许,不准他们再踏入钟府半步!”
简直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钟雄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与此同时,相隔数条街巷的崔府,书房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崔文正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对侍立一旁的管事吩咐。
“明日钟侍郎会来参加婉儿的及笄礼,府中上下,务必仔细打点,不可有丝毫怠慢。”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父亲,这位钟侍郎,便是近日名满京华,被誉为‘户部福星’的那位少年英才么?女儿听闻,他竟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逼得一众老臣低头,当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
珠帘轻晃,一位身着鹅黄罗裙的少女袅袅走出。
她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行走间环佩叮当,正是崔文正的掌上明珠,崔燕婉。
此刻,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崔文正看着自家小女儿,眼中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
“不错,正是此人。此子年纪虽轻,却有雷霆手段,更有经世之才。陛下对他,可是青眼有加,寄予厚望。婉儿,若能与之交好,于你,于我崔家,皆有裨益。”
“哼,父亲未免也太高看他了!”书房一角,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斜倚在榻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他容貌俊朗,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与不羁,正是崔文正的次子,崔珩。
“不过是个走了运道的寒门子弟,侥幸爬得高些罢了。我崔家乃立朝数百年的诗书世家,姑母更是当朝皇后!”
“我崔家的女儿,便是入主中宫亦是使得,岂能与那等家道中落、靠着投机取巧上位的竖子有所牵扯?父亲莫不是老眼昏花了,竟将此等人物奉为座上宾?”
崔珩撇了撇嘴,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崔文正闻言,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瞬间冰封。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崔珩,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坐没坐相的狂放模样,再想想自家勤学好问的长子崔烈,以及最近同样发奋图强、与长子一同出入国子监的长公主之子李钰,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不成器的东西!与钟鼎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闪过。
对了!钟懿此人,不仅有才干,更有手段!连卢介玄那样的老狐狸都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许,他也能好好管教管教这个逆子!
崔文正猛地一拍案几,沉声喝道:“混账东西!坐没坐相,言无遮拦!你懂什么?!”
他指着崔珩,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明日钟懿前来,你,即刻拜他为师!跟在他身边,好生学学何为进退,何为担当,何为国之栋梁!若有半个不字,你便给老夫滚出崔府,另立门户去!”
“什么?!”崔珩瞬间从榻上跳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父亲!您……您莫不是疯了?!让我拜那个泥腿子出身的钟懿为师?我堂堂崔氏嫡子,岂能受此奇耻大辱?!您一定是疯了!”
第八十六章 让他学学何为上进
翌日,天光大亮。
崔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宅邸门口,更是行人如织,一派热闹景象。
朝堂之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清洗,虽然以世家一败涂地告终,但其余波仍在长安城中荡漾。
崔家在此次风波中不仅屹立不倒,反而因崔文正的稳健与圣眷,更显其底蕴深厚。
许多原先摇摆不定的官宦世家,都借着崔小姐这场及笄礼,纷纷前来道贺,实则是为了观望风向,试探虚实。
众人正自思索间,忽见崔府门前的人群中,一位身着青袍、气度俨然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目光频频投向街口,赫然便是当朝户部尚书崔文正!
“咦?那不是崔尚书吗?他竟然亲自在府门迎客?”
“乖乖,今日来的贵客中,不知是哪一位有这般天大的面子?”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不少自诩身份不凡的官员,脸上已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以为崔文正是在等候自己,连忙整了整衣冠,快步上前。
“崔大人安好!下官来迟,还望恕罪!”
“崔尚书别来无恙?今日府上真是高朋满座,喜气盈门啊!”
崔文正闻声,只略略颔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目光却依旧不离街口,显然意不在此。
那些满怀期待的官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虽有些悻悻,却也不敢表露分毫,只得讪讪地退到一旁。
这崔老狐狸,究竟在等谁?难道是哪位亲王,或是圣上驾前红人不成?众人心中愈发好奇。
就在此时,崔文正浑浊的老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缕精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切了几分,竟是提了提袍角,主动朝着一辆刚刚驶近的马车迎了上去!
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马车,样式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与周遭那些雕梁画栋、宝马香车的华丽座驾相比,简直是鹤立鸡群——不,是鸡立鹤群!
这……这是谁家的马车?竟能让崔尚书亲自出迎?
车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步下。
他身着一袭崭新的宝蓝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不是那日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搅得满朝风雨,如今更是圣眷正隆的户部右侍郎,钟鼎,又是何人?!
那些方才还在猜测崔文正等候何方神圣的官员们,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望向钟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愕、嫉妒,以及深深的忌惮。
钟懿也没想到崔文正会亲自在门口等候,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崔大人,您……您这是折煞晚生了!区区薄礼,何敢劳动大人亲自出迎?”
崔文正“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亲热地扶起钟懿,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朗声赞道:“钟侍郎今日这身行头,可真是精神!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换上一身官袍,更显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啊!”
钟懿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
“崔大人谬赞。今日是崔小姐及笄大喜,晚生忝为礼部官员,总不能失了礼数,丢了朝廷的脸面。”
“好!说得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崔文正抚掌大笑,拉着钟懿的手臂,便往府内行去,“来来来,随老夫进去,今日定要与你好好喝上几杯!”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的一众宾客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精彩纷呈。
这钟鼎,竟与崔尚书如此熟稔?
崔尚书此举,莫不是在向外界释放什么信号?
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冷哼与咬牙切齿之声。
那些曾在赵秉辉案中受过牵连,或是与钟懿有过节的官员,此刻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路行至正堂,堂中早已坐了不少宾客,皆是京中有些头脸的人物。
见崔文正与钟懿联袂而入,众人皆起身行礼。
崔文正一眼便瞥见自家那不成器的次子崔珩,正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端着茶盏,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便是一脚,正踢在崔珩的小腿上,低喝。
“逆子!见了钟师,还不快快行礼?!”
“钟师?”钟懿一怔,满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崔珩。
崔珩被他父亲一脚踢得龇牙咧嘴,正要发作,一听“钟师”二字,更是险些跳起来。
崔文正却是不理会自家儿子的窘态,转头对着钟懿,满脸堆笑,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钟侍郎啊,非是老夫唐突。我家那长子崔烈,自从得了你几句点拨,如今勤学不辍,连带着长公主家的李钰也一同奋进,学问大有长进。”
“这不成器的小儿子,顽劣不堪,犬马声色无一不精,唯独于这圣贤书,却是一窍不通。老夫是实在没办法了,思来想去,唯有你这等少年英才,方能压服此獠。还望钟侍郎能费心指点一二,让他学学何为上进,何为担当!”
钟懿闻言,心中叫苦不迭。
我的崔大人哎,您这是给我找麻烦啊!令郎什么德行,您自己不清楚吗?我哪会教什么人啊!
他连忙拱手,一脸无奈。
“崔大人谬赞了!晚生何德何能,不过是些浅薄见识,哪里敢为人师表?更何况,晚生于教导一道,实是门外汉,恐怕会误人子弟啊!”
“诶!钟侍郎此言差矣!”崔文正大手一挥,一副“我全懂”的表情,“你连卢介玄那样的老狐狸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朝堂之上更是辩才无双,教导这个不成器的逆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莫要谦虚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钟懿心中哀叹,面上却只能露出苦笑。
堂中众人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让崔家二公子拜钟懿为师?崔尚书这是唱的哪一出?
莫不是想借此与钟懿深度捆绑,日后若崔家有难,钟懿能看在这师徒情分上,拉拔一把?
还是说,崔尚书当真慧眼识珠,认为这钟懿有经天纬地之才,值得如此拉拢?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看向钟懿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崔珩此刻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堂堂崔氏嫡子,诗书世家之后,竟然要拜一个落魄家族出身、靠着投机钻营上位的泥腿子为师?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有心反抗,但一想到父亲昨日那“滚出崔府,另立门户”的威胁,以及那双仿佛要喷火的眼睛,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大丈夫能屈能伸……个屁!
忍!我忍!等这阵风头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个钟懿!
崔珩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地从椅子上挪了下来,对着钟懿,敷衍地拱了拱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弟……弟子崔珩,请……请钟师……收……收弟子为徒……”
那“钟师”二字,说得比蚊子哼哼还小声。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儒衫、面容俊雅的年轻公子缓步而出,正是崔文正的长子,崔烈。
咦?崔大公子出来了!
堂中众人精神一振,纷纷点头。
这才对嘛!崔大公子怎会容忍其弟拜一个出身如此不堪之人为师?有辱门楣啊!
话音未落,李钰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色冷峻。
“崔珩拜师钟侍郎,钰,亦不赞同!”
第八十七章 岂配做钟师的弟子?
嚯!连长公主之子李钰都出面反对了!
堂中顿时响起一阵细密的唏嘘声。
不少人想起之前钟懿在诗酒会上力压崔烈,又在国子监与李钰有过一些不快,如今这二人同时出面,显然是要联手给钟懿一个下马威。
看来今日这拜师之事,钟懿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了,但崔家内部,怕是要起风波了!
有好戏看了!
然而,下一瞬,崔烈和李钰几乎异口同声,掷地有声。
崔烈凤目一凛,扫过自家不成器的弟弟,语气沉肃。
“钟师才高八斗,胸怀韬略,乃国之栋梁。崔珩顽劣不堪,不学无术,整日只知招猫逗狗,斗鸡走马,岂配做钟师的弟子?!”
李钰亦是面带正色,朗声道。
“正是!钟兄之才,我与崔兄皆深为钦佩。崔珩这等不思进取之辈,若拜入钟兄门下,只会虚耗钟兄心力,更是辱没钟兄声名!他,不配!”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旋即,便是抑制不住的倒抽冷气之声!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们原本以为崔烈和李钰出面,是要给钟懿难堪。
谁曾想,竟是联手将崔二公子贬低到了尘埃里,反过来将钟懿捧上了天!
这反转,委实让人猝不及防。
崔珩一张俊脸先是涨得通红紧接着又阵青阵白,煞是精彩。
他自诩崔氏嫡子,钟鸣鼎食之家,何曾受过这等当众被亲兄长数落的羞辱!
他不敢对身份更为尊贵的长公主之子李钰发作,满腔的邪火便尽数倾泻到了崔烈身上,脖子一梗,怒声质问。
“大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嫡亲的弟弟!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作践自家兄弟的吗?!”
崔烈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愧色,反而不耐烦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
“我只帮理不帮亲!钟师的才学品行,岂是你这等不学无术之徒能够置喙的?若非父亲大人苦心安排,你以为钟师会屈尊瞧得上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个蠢货,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钟懿此人,城府深沉,才华横溢,父亲此举必有深意,岂是他这等纨绔能够明白的?
“你……你!”崔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烈,半晌迸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转过头,一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剜向一旁无辜的钟懿,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若不是你,我何至于在众人面前受此奇耻大辱!钟懿站在那儿,只觉得这口大黑锅从天而降,砸得他有些晕头转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心中苦笑连连,暗自腹诽。
我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招谁惹谁了这是?你们兄弟阋墙,怎么火气全往我身上撒?我才是最无辜的好不好!
眼看正堂中气氛愈发僵滞,火药味渐浓,李钰忽而展颜一笑,对着众人团团一揖,朗声开口:“诸位,且听钰一言。”
他这一开口,众人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毕竟长公主之子的面子,谁敢不给?
李钰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钟懿,带着几分真诚的钦佩与笑意。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我与崔烈兄在诗会上,曾与那吴泉公子身边的得意门生方仲永有过一场辩论,侥幸胜出。此事,想必在座亦有不少同仁有所耳闻?”
此言一出,人群中果然有不少人轻轻点头,低声附和。
那场辩论确实在京中士林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毕竟崔烈和李钰平日里从未展现出那般碾压性的辩才,将素有急智的方仲永驳得体无完肤。
李钰微微一笑,继续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其实,那场辩论,我与崔烈兄之所以能胜,皆因钟兄于幕后悉心指点,我二人不过是拾人牙慧,将钟兄的精妙见解转述一二罢了。若论真正的功劳,钟兄当居首位!”
“李公子所言极是!”崔烈立刻接口,神色肃然,语气斩钉截铁,“若无钟师字字珠玑,切中肯綮的点拨,我与李公子如何能驳倒那巧舌如簧的方仲永?钟师之才,远胜我等百倍!”
“哗——”
什么?!崔烈和李钰辩赢方仲永,竟然是钟懿在背后出谋划策?这怎么可能!
方仲永啊!那可是国子监中公认的辩才翘楚,连几位德高望重的祭酒都对他赞赏有加!吴泉世子更是将其视为左膀右臂,智囊一般的人物!
怪不得那日崔大公子和李世子言辞那般犀利,逻辑那般缜密,简直是字字诛心,原来背后竟有这等高人指点!
一时间,众人望向钟懿的目光彻底变了。
如果说先前是惊愕、嫉妒、忌惮,那么此刻,便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审视与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敬畏与钦佩。
这钟懿,年纪轻轻,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天本事?莫非真是天纵奇才不成?
那些先前还腹诽钟懿不过是靠着圣眷和崔尚书提携,才能平步青云的官员,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自己的眼界实在太过浅薄可笑。
崔珩亦是听得一愣。
他对那个草包郡王吴泉素来看不上眼,连带着对其门客也没什么好感。
听闻自家兄长与李钰竟是在钟懿的帮助下,狠狠挫了吴泉的锐气,他心中的怒火竟也莫名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家伙……竟然还有这种本事?连那个眼高于顶的方仲永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重重地咳嗽两声,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与此刻心中的波澜,眼神闪烁地盯着钟懿,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劲头与少年人的意气,脖子一拧,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混不吝,扬声挑战。
“钟鼎!既然我大哥和李钰都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想必你确实有两把刷子!小爷我也不欺负你,你敢不敢接我一招?只要你能过了小爷我的考验,小爷我就……我就认你这个师傅!说到做到,绝无二话!”
第八十八章 你算哪根葱哪头蒜?
钟懿听得眼角直抽,心中仿佛有一万头草原神兽踏着魔性的舞步奔腾而过。
考验我?你算哪根葱哪头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徒弟了?就算要收,也轮得到你这小屁孩来考验我?这小子是猴子派来专门搞笑的吗?简直是倒反天罡,滑天下之大稽!
他正要开口,婉拒这荒唐至极的提议,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正堂中显得格外清晰!
崔文正已然是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须发微张,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崔珩的后脑勺上,声色俱厉地怒斥。
“混账东西!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钟侍郎乃国之栋梁,更是你未来的恩师,岂容你这般没大没小,出言不逊,肆意挑衅?!还不快快给钟师赔罪!”
老尚书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轻,打得崔珩一个趔趄,眼冒金星,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满脸的委屈与不忿,却慑于父亲的雷霆之怒,不敢再多言半句。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崔烈连忙上前打圆场,一边轻抚崔文正的后背为其顺气,一边对钟懿连连拱手致歉,“钟师,舍弟年幼无知,顽劣不堪,口不择言,还望钟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钟懿,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与期盼,语气更是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急切与认真。
“不过父亲,钟师,孩儿斗胆以为,钟师若真要开门收徒,论资质,论向学之心,论勤勉刻苦,也……也合该是孩儿才有这个资格,能够拜入钟师门下!还请钟师明鉴!”
崔烈此言一出,几乎让满堂宾客神魂颠倒!
不等众人从崔大公子的惊人之语中回过神来,一道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正是那长公主之子李钰。
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与不甘。
“哎,崔兄此言差矣!若论与钟兄的投契,与钟兄相识之早,怎么也该是我李钰拔得头筹吧?钟兄要收徒,也该先考虑我才对!凭什么就轮到你了?”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更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今日这崔府的及笄礼,简直比朝堂之上天子拍板还要惊心动魄!
一个是崔氏未来的家主,一个是长公主的嫡亲世子,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两位年轻权贵,竟然为了拜一个户部侍郎为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争抢起来了?!
那些个先前还因钟懿隐隐有打压世家之嫌,而心怀不满,琢磨着寻机给他个教训的官员,此刻也不得不将那份心思死死按捺下去。
开玩笑,连崔烈和李钰都上赶着巴结,他们这些分量不足的,若还不知死活地往前凑,怕不是要被这两位爷联手撕了!
此子……此子断不可轻易得罪!
至少,在摸清他的底细和圣眷深浅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这正堂之内,气氛微妙到极致,各方心思涌动之际,一道饱含怒火的斥责声,从厅外响起!
“好啊!好你个钟鼎!”
只见吴泉一张脸黑如锅底,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大步流星闯了进来,那汹汹气势,仿佛要将这崔府正堂给掀翻!他身后跟着几个面色不善的扈从,显然是听到了方才李钰和崔烈的那番“坦白”,怒不可遏。
吴泉几步冲到堂中,指着钟懿的鼻子,破口大骂。
“本公子道是谁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让崔烈和李钰两个蠢货突然开了窍,在辩论场上将本王的门客驳得哑口无言!原来是你这厮在背后捣鬼,暗箭伤人!”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
“怎么?串通他们二人戏耍本王,是觉得本王好欺负,还是觉得我父吴王的面子,可以任由尔等践踏?!”
好个奸猾的钟鼎!上次诗会之辩,本公子还以为是崔烈和李钰走了狗屎运,或是方仲永那厮轻敌大意,没想到竟是你这狗东西在背后摇唇鼓舌!害得本王颜面尽失,沦为京中笑柄!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钟懿此刻只觉得头顶一群乌鸦嘎嘎飞过,心中那叫一个冤枉。他微微蹙眉,拱手一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无奈。
“世子殿下息怒,下官……下官何曾有过此等居心?”
他顿了顿,眼神清澈地迎上吴泉愤怒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解释。
“下官不过是恰逢其会,回答了崔大公子与李世子的一些疑问罢了,所论皆为学问之道,绝无半点针对世子殿下与方先生之意。世子殿下,怕是误会了。”
徐锋真是满心无语,我真是躺着也中枪!你们辩论,关我屁事?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戏耍你了?
这吴泉世子,果然名不虚传的草包一个,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确实是误会。”崔烈可不惯着吴泉,当即冷笑一声,斜睨着他,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吴世子,当日与我二人辩论的,是方仲永方先生。我与李公子,可曾与世子殿下你有过半句言语交锋?你又何曾下场与我们辩论?我们‘戏耍’你什么了?莫非是方先生技不如人,郡王觉得面上无光,便来寻钟师的晦气?”
哼,自己没本事,门客不争气,倒有脸来迁怒旁人!真是贻笑大方!
“就是就是!”李钰亦是唯恐天下不乱,跟着帮腔,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我们是和方仲永切磋学问,世子殿下你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做什么?莫非……莫非你也想拜钟兄为师,所以急着表现一番?”
这吴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脑子不好使,脾气倒是不小!
“你们……你们……”吴泉被这三人一唱一和,连消带打,堵得是面红耳赤,胸膛剧烈起伏,偏又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当日辩论的是方仲永,他吴泉从头到尾就没开过口,何来“戏耍”一说?可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眼看这好端端的及笄礼就要演变成全武行,崔文正老脸一沉,连忙打圆场,声音洪亮地盖过了所有嘈杂。
“咳咳!诸位,诸位!今日是小女及笄之喜,诸位赏光,崔某感激不尽。吉时已近,还请诸位先入席,莫要误了时辰。”
吴泉恶狠狠地剜了钟懿、崔烈、李钰三人一眼,重重冷哼一声,拂袖便往客席寻了个位置坐下,只是那脸色,依旧难看至极,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崔烈皱眉,压低声音,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兀自有些发懵的崔珩。
“这家伙怎么来了?请柬是你发的?”
崔珩脖子一缩,连连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大哥你可别冤枉我!我检查过帖子,明明没有他的!还有好些个平日里看着就讨厌的家伙,他们的请柬都被我偷偷藏起来了,哪会给他发!”
真是晦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下人去检查,我自己亲自过目一遍就好了!
李钰在一旁听了,嗤笑一声,凑过来低语。
“定是你小子粗心大意,看漏了呗。不然他还能不请自来?脸皮再厚,也不至于如此。”
钟懿听着这哥几个的对话,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默默仰头,望向正堂的雕花房梁,心中只剩下一片无语凝噎。
第八十九章 专卖一种‘生男秘药\\’
幸而崔文正经验老道,几声干咳便将场面重新镇住。
随着司仪高亢的唱喏声响起,崔府的及笄礼总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香炉中青烟袅袅,一派富贵祥和。
正堂之上,崔夫人亲自引着一位发髻高耸、满面红光的老妇人,步履款款地走到主位前。
这便是崔府特意请来的“全福人”,据说娘家婆家俱是人丁兴旺、福寿双全,由她来为崔燕婉行“三加”之礼,最为吉利。
崔燕婉一身淡粉色襦裙,略施薄粉,娉娉婷婷地从内堂走出,对着父母和全福人盈盈下拜。全福人笑容可掬,口中念念有词,皆是些“身体康健”、“富贵绵长”的吉祥话,随即为崔燕婉梳头、簪钗、更衣,一步步繁琐却又庄重无比。
宴席之上,已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钟懿端着酒杯,看着眼前这古意盎然、仪式感满满的一幕,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新奇与感慨。
这便是古代女子的及笄礼么?比电视里演的还要讲究,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股子传承的厚重。
想我前世,女孩子成年也就是过个生日,吃顿好的,哪有这般郑重其事?
他看得入神,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浅笑。
这丝笑容落在不远处的吴泉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他本就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此刻见钟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痴傻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开了腔。
“哟,钟侍郎这是看傻了?也是,钟侍郎这般‘寒门’出身,怕是头一回见识这等世家大族的礼仪吧?不像我们,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这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优越感,仿佛钟懿少见多怪,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钟懿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他放下酒杯,坦然迎向吴泉的目光,语气平和。
“世子殿下所言甚是。下官家中同辈,皆是男子,确实不曾见过女儿家的及笄之礼。今日得见崔府盛况,方知礼仪之隆重,着实大开眼界。”
他这话本是实话实说,承认自己见识浅薄,并无他意。
我确实没见过啊,我家就没女孩行及笄礼,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真是的,这吴泉,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谁知吴泉听了这话,脸色骤然涨得通红,一拍桌子,怒喝出声。
“钟鼎!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讥讽本世子?!”
他竟敢拿话刺我!他分明是在嘲笑我吴王府全是女儿,嘲笑本王膝下空虚!
钟懿登时一头雾水,满脸错愕。
讥讽你?我哪句话讥讽你了?我只是说我家没女孩啊!
苍天在上,我今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奇葩?
出门前真该好好看看黄历,是不是忌出行、忌与贵人交谈!
一旁的崔珩见状,强忍着笑意,凑到钟懿耳边,压低了声音解释。
“钟兄,你这可是戳到他的痛处了。他父吴王,膝下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偏偏这吴泉自己不争气,成婚多年,连生了三胎,全都是女娃。京中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吴王府这一脉,怕是要后继无人喽!”钟懿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吴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了然。
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反应这么大,敢情是被我无心之言给戳中要害了。
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可不是嘛!”李钰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附近几桌的人听见。
“我前几日还撞见吴泉鬼鬼祟祟地从城西一家药铺出来呢,听说那家药铺专卖一种‘生男秘药’,灵验得很!不少达官贵人偷偷去买,据说十有八九都能一举得男!”
他挤眉弄眼,语气中满是戏谑。
这吴泉,为了生儿子,脸都不要了!不过,那药真有那么神?
钟懿闻言,眉毛猛地一扬。
生男秘药?呵,这种骗局,都从古代传到现代了,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
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嗤笑,淡淡吐出几个字:“此乃骗局罢了。”
吴泉正被崔珩和李钰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冷不丁听到钟懿这句,更是火冒三丈,霍然转头,怒视钟懿。
“钟鼎!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本王那是机缘巧合,偶遇一位世外高人,才求得的灵药!你这是嫉妒本王运气好!”
这厮定是见不得本王好!想我吴王府香火有望,他便眼红!
周遭的宾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咦?莫非是城南张半仙的那副‘麒麟送子汤’?”
“我听说是李神医的‘转胎丸’,据说只要诚心求取,没有不灵的!”
“确有其事!我家隔壁王员外,连纳三妾都只得千金,后来求了一副药,第二年便添了个大胖小子!”
一时间,竟有不少人点头附和,仿佛都亲身验证过一般。
钟懿见状,心中暗自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抬眼,扫视了一圈那些面露向往或深信不疑的宾客,语气依旧平淡。
“敢问诸位,你们求取这‘生男秘药’时,那卖药的郎中,可曾言明,若是生了男丁,再来付足药钱;若是生了女儿,便分文不取?”
这套路,我熟啊!
吴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显然是被钟懿说中了心事,却兀自嘴硬,脖子一梗。
“胡……胡说八道!本王求药,自然是当场付清了银两,以示诚心!哪有你说的这等规矩!”
然而,他话音未落,宾客之中便有几人面露迟疑,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中年官员,犹豫着点了点头。
“钟侍郎所言……似乎,似乎确有其事。下官……下官也曾听闻,那郎中确实是这般承诺的。”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三舅姥爷的小舅子,就是这么说的!”另一人也急忙附和。
钟懿见火候差不多了,缓缓摊开双手,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明显起来。
“诸位请想,若是生了女儿,无需付钱,那在这郎中眼中,便算不得是他的‘顾客’,自然也不会计入他‘成功’的案例。”
“而那些生了儿子的,高高兴兴付了药钱,便成了他口中‘药到病除’、‘百试百灵’的活招牌。如此一来,外面听说的,自然都是某某家生了儿子,这秘药何愁不显得灵验?”
第九十章 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那些方才还对生男药方深信不疑,甚至现身说法的宾客们,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
什么?!竟是如此?!
我……我竟然被这种浅显的把戏给骗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以及压抑不住的惊呼与怒骂。
“岂有此理!这……这分明是坑蒙拐骗!”
“我的天!我那五百两银子!那可是我半年的俸禄啊!”
“无耻奸商!本官定要将他捉拿归案!”
先前那些对“秘药”深信不疑的官员,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交加。
尤其是几个曾经花了大价钱“求药”却仍未得子的,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那卖药的骗子生吞活剥了!
眼见那一张张恍然大悟又羞愤欲裂的面孔,吴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他那点求药的心思被钟懿当众戳破,里子面子都丢了个精光!
这钟懿,好一张利口!竟敢让本世子如此下不来台!
一股邪火直冒,吴泉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倏然一指钟懿,声色俱厉地咆哮起来。
“钟懿!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妖言惑众,非议宗室!妄议本世子求嗣之事,便是妄议皇室血脉!此乃大不敬之罪!按我大渊律法,当诛九族!”
他这一声怒吼,炸得满堂刚刚还喧嚣不已的宾客们瞬间噤若寒蝉。
妄议宗室?这罪名可就大了!
先前那些还在为被骗了银子而义愤填膺的官员,此刻都吓得缩了缩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方才的群情激奋,瞬间化为一片死寂。
吴泉所言,虽是气急败坏下的攀扯,但“宗室”二字,在大渊朝,确实是座沉甸甸的大山。
钟懿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好家伙,这吴泉,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明明是自己迷信被骗,恼羞成怒之下,竟还想反咬一口,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这年头,想做个好人,揭穿个骗局,都这么难吗?
吴泉见钟懿皱眉不语,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雷霆之怒和那“诛九族”的罪名给吓住了,心中不禁掠过一丝得色。
哼,小子,怕了吧!任你巧舌如簧,在本世子面前,在皇室威严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越发得意,大手一挥,对着左右侍立的小厮厉声喝令。
“来人!给本世子将这口出狂言、诽谤宗室的狂徒拿下!本世子要亲自押他去刑部,请尚书大人严办!”几个膀大腰圆的小厮应声而出,凶神恶煞地便要上前擒拿钟懿。
崔文正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却听得一道清越却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悠悠传来:
“哟,吴泉,几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啊。在崔大人女儿的及笄宴上,你也敢如此放肆,随意拿人,是想将崔家的脸面,连同你们吴王府的脸面,一同丢走吗?”
这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正要动手的小厮生生顿住了脚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髻高耸,凤钗生辉的宫装丽人,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正缓步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正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德高望重的长公主殿下。
吴泉见到来人,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连忙躬身行礼,语气也恭敬了不少。
“侄儿给长公主殿下请安。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非是侄儿无理取闹,实乃这钟懿……”
他急忙指着钟懿,添油加醋地将钟懿“妄议宗室”、“妖言惑众”的“大罪”又说了一遍,企图先声夺人。
“是啊,长公主殿下!”
几个方才因被钟懿揭穿骗局而自觉颜面尽失,此刻正恼羞成怒的官员也趁机跳了出来,纷纷附和吴泉,一个个义正词严。
“这钟懿年纪轻轻,便口无遮拦,今日敢非议郡王,明日岂不就要非议朝廷?此等狂悖之徒,若不严惩,恐会败坏我朝纲纪!”
钟懿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指控,目光愈发冷峻。他迎着长公主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朗声开口。
“启禀长公主殿下,下官奉旨查案,调任刑部,职责便是辨明是非,查奸除恶。今日所言,不过是揭露一桩显而易见的骗局,以免更多人上当受骗,与宗室何干?与朝纲何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叫嚣的官员,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诸位大人若是乐于被江湖郎中蒙骗,大可以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绝不干涉。只是,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断不能眼见欺诈横行而坐视不理!”
一群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我好心提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真是岂有此理!
钟懿心中愤愤不平。
那几个附和吴泉的官员被钟懿这番话说得神色一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他们没想到钟懿竟如此“嚣张”,非但不认错,反而还倒打一耙,暗讽他们愚昧。
长公主静静地听着,凤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她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慵懒。
“钟侍郎所言,甚合本宫心意。我大渊朝以法治国,岂容宵小之辈装神弄鬼,坑蒙拐骗?钟侍郎身为刑部官员,揭露骗局,乃是份内之事,何罪之有?”
她目光转向吴泉,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吴泉,你也是皇室宗亲,更当谨言慎行,莫要被人三言两语挑拨,便失了分寸,平白丢了皇家的颜面。今日之事,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宫亲自到陛
接着,长公主又扫了一眼那些方才还在鼓噪的官员。
“至于诸位大人,若是觉得被骗了银子是小,丢了面子是大,日后大可闭紧了嘴巴,莫要再轻易上当。若再因此等小事,便随意攀诬朝廷命官,本宫也定会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第九十一章 钟侍郎可否送燕婉一份‘大礼\\’
长公主这番话一出,吴泉和那几个官员顿时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他们心中虽对钟懿揭穿他们被骗之事,让他们当众出丑而愤恨不已,此刻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恶的钟懿!还有这多管闲事的老虔婆!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吴泉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分毫。
钟懿心中长舒一口气,连忙向长公主拱手行礼。
“多谢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为下官主持公道。”
长公主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钟侍郎不必多礼,本宫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这等江湖骗术,本宫年轻时也曾听闻过,没什么稀奇。”
及笄礼的风波总算平息,宴席继续,但气氛却不复先前的热烈。
不少宾客看向钟懿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复杂。
待到礼成,宾客渐渐散去,崔燕婉卸下了繁复的礼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鹅黄色衣裙,更显得娇俏可人。她莲步轻移,笑着来到钟懿面前,盈盈一拜。
“钟侍郎,早就听爹爹多次提起过你,如今一看,果真是名副其实,少年英才。”
钟懿听着一个年纪要比自己小,却在夸赞自己少年英才,觉得颇有些好笑。
但他立马避开了崔燕婉的礼,拱手一笑:“是崔大人和崔小姐谬赞。”
崔燕婉抬起头,一双明眸亮晶晶地看着钟懿,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
“方才见钟侍郎舌战群儒,真是威风凛凛。小女子斗胆,想请问钟侍郎一句,不知钟侍郎可愿收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为弟子?”
钟懿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连连摆手,谦逊地笑道:“崔小姐过誉了。崔大公子与崔二公子皆是人中龙凤,钟某何德何能,敢为人师?崔尚书若是有暇,钟某倒是愿意与两位公子多多切磋学问,取长补短。至于收徒一事,万万谈不上。”
他可不想平白招惹麻烦,崔家这两个公子,一个傲气,一个憨直,都不是省油的灯。
崔燕婉眼波流转,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她抿唇一笑,笑容如春花绽放。
“既然钟侍郎不愿收我兄长,那小女子今日及笄,钟侍郎可否送燕婉一份‘大礼’呢?”
钟懿微微一怔,心中暗道:还有主动讨要礼物的?我不是已经随过礼金了吗?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几分探寻的笑意。
“哦?崔小姐想要什么大礼?只要不是什么犯禁之物,在下定当尽力而为。”
只要不是让我去偷皇宫的夜明珠就行!
崔燕婉闻言,脸颊微红,却大胆地迎上钟懿的目光,掩嘴轻笑道:“那倒不必钟侍郎费心。燕婉想要的这份‘大礼’,很简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燕婉想请钟侍郎,收我为弟子!”
“噗——咳咳咳!”钟懿正端起茶杯想润润喉咙,闻言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被呛得连声咳嗽。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笑靥如花的少女。
收……收她为徒?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要拜我一个大男人为师?这……这什么情况?我莫不是听错了?钟懿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脸上也有些发热,看着崔燕婉那双充满期待的清澈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能张着嘴,支支吾吾地“啊……这个……”了半天,最后在少女越发明亮的目光注视下,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钟懿脑中尚是一片混沌,只觉自己今日怕是撞了什么邪,先是被吴泉那厮诬告,险些身陷囹圄,眼下又被这崔家小姐一番“奇袭”,竟稀里糊涂应下了收徒之事。
他正自手足无措,崔燕婉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已弯成了月牙儿,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话音未落,她身旁一个伶俐的丫鬟已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前,托盘上铺着明黄锦缎,其上是一方端砚,几锭徽墨,一柄玉管狼毫,外加一束干肉——这正是大渊朝拜师礼中最为常见的“束修”。
崔燕婉也不等钟懿反应,已盈盈下拜。
“这……”钟懿刚想开口推辞,已是骑虎难下。
“胡闹!”
一声略带不悦的低喝自身后传来。
崔文正眉头紧锁,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原本还盘算着,若钟懿与燕婉能成就一段姻缘,于崔家、于钟懿,皆是美事一桩。
谁曾想,这女儿竟不声不响,自己先拜了师!
这丫头,心思越发大了!师徒名分一定,再谈婚嫁,岂不平白矮了一辈?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他心中暗自摇头,却也不好当众拂了女儿的兴致,更不好驳了钟懿的面子。
长公主在一旁含笑看着,那双洞察世事的凤眸中闪烁着几分了然与促狭。她轻启朱唇,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子慵懒的贵气。
“崔尚书,本宫若是没记错,钟侍郎今日,便该回户部当值了吧?”
崔文正闻言,心中一凛,连忙收敛了思绪,躬身应答:“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陛下恩典,允钟懿在刑部历练两日,协助查案。今日期满,自当返回户部,料理度支司公务。”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长公主掩唇轻笑,那笑声如玉珠落盘。
“本宫还听说,今日刑部的林侍郎也来了?”
崔文正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林昌?他怎么也来了?女儿及笄,我并未给他下帖子啊!
这林昌乃是刑部左侍郎,与我同为二品大员,他今日不请自来,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弹劾我与刑部官员过从甚密,结党营私,那可就麻烦了!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正自头疼,却见人群中果然走出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正的中年官员,正是刑部左侍郎林昌。
林昌大步流星,先是与崔文正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即目光炯炯地望向钟懿,声如洪钟。
“钟老弟,久仰大名!方才听闻你揭穿那‘送子神医’的骗局,真是大快人心!此等奸徒,蛊惑人心,骗取钱财,实乃我大渊朝之蛀虫!林某不才,愿与钟老弟一道,即刻前往,将那骗子捉拿归案,以正视听!”
第九十二章 青州府城西送子堂
林昌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仿佛那骗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崔文正一听,头更疼了。
这林昌,真是个浑不吝的!张口就要带走钟懿!
他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钟懿身前,陪着笑脸。
“林侍郎息怒,息怒。钟懿今日已奉调回户部,尚有诸多账册亟待复核,度支司公务繁忙,怕是……怕是抽不开身啊。”
林昌浓眉一挑,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崔尚书此言差矣!捉拿奸邪,乃我等食朝廷俸禄者应尽之责,何分户部刑部?钟老弟既已洞悉骗局,由他指认,事半功倍!崔尚书若是有兴致,不妨与我等同去,也好叫那骗子瞧瞧,我大渊朝堂之上,并非无人!”
嘿,这老崔,还想把钟懿藏起来?没门!这小子是个宝,破案的奇才,我刑部可不能放过!林昌心中暗忖。
崔文正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心中却叫苦不迭。
他深知林昌此人素来刚愎自用,今日若不让他遂了心愿,怕是没完没了。
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钟懿这块“户部福星”再被其他衙门给“拐”走了!
罢了罢了,与其让他纠缠不休,不如索性一道前去,也好看着钟懿,免得他又被卷入什么是非之中。
思及此,崔文正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林侍郎言之有理。惩治奸邪,我等义不容辞。既如此,本官便与林侍郎、钟贤侄同走一遭!”
林昌见崔文正竟答应得如此爽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啧,这老狐狸,倒也干脆。
本还想借机将钟懿调入我刑部帮办几日呢。
这边厢,崔燕婉一双妙目滴溜溜一转,已凑到钟懿身旁,带着几分央求的语气,声音娇软。
“师父,徒儿……徒儿也想去看看那骗子是如何行骗的,长长见识,可好?”
钟懿此刻已然冷静下来,听闻崔燕婉之言,心中不由暗自苦笑。
好嘛,刚拜了师,这徒弟就要跟着师父去“闯江湖”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面上却不敢怠慢,沉吟片刻,目光转向崔文正,恭敬地答。
“此事,还需征得崔尚书允准才是。”
崔燕婉立刻将那双水汪汪、满含期盼的眸子投向了自家父亲。
崔文正看着女儿那副模样,再想想方才拜师的闹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话已出口,如今也不好再反悔,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罢了,要去便去吧。只是须得跟紧了,莫要惹是生非。”
“谢爹爹!谢师父!”崔燕婉顿时喜笑颜开。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吴泉以及其他几个受骗官员咬牙切齿的“指引”下,来到了位于青州府城西的一条巷子里。巷子深处,果真有一家不起眼的铺面,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匾,上书“送子堂”三个大字。
几人鱼贯而入,只见铺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草味,混杂着几分香烛燃烧的烟火气。
一个身着葛布长衫,面容猥琐,留着两撇山羊须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在一张破旧的案几后,伸出两根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搭在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手腕上,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地“把脉问诊”。
那骗子眼角余光瞥见钟懿一行人进来,只当是来了新的“肥羊”,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开口。
“几位客官,莫急,莫急。待老夫瞧完了这位娘子,再与诸位分说。一个个来,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
林昌哪里耐得住这般做派,当即虎目一瞪,厉声暴喝。
“大胆妖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你可知已骗了多少良善人家?如今还想继续行骗不成?来人,与我拿下!”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那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断喝吓了一跳,把脉的手一抖,皱起了眉头,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几分被搅扰了清净的不悦。
“这位官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老夫何时骗人了?那些诚心求药,交了诊金的,哪一个回去之后没有喜得麟儿?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他们!”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方才还在接受“诊治”的妇人便连连点头,一脸虔诚地附和。
“是啊是啊!王神医可是活菩萨!我家隔壁的张大嫂,求了三年都没动静,吃了王神医的药,不出三月就怀上了,还是个大胖小子呢!”
“呃……”林昌闻言,面色猛地涨红,如同被人当面打了一拳,竟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这……这如何是好?竟还有人替他说话?难道真有其事?
钟懿却未理会这番争辩,自打踏入这“送子堂”起,他的目光便如鹰隼般锐利,细细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这房间陈设简陋,除了一张诊案,几把椅子,便是一个靠墙的药柜。药柜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散发着各色药味。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钟懿的目光,盯住了药柜下方一处不甚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散落着几片揉皱的碎纸,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的污渍。但他此刻开口,却并非指向那里。
他清朗的声音在略显压抑的空气中响起,字字清晰。
“你这双手,不仅骗了人,还沾了血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林昌愕然回头,崔文正亦是眉头一跳。那几个曾被骗的官员更是面面相觑,难道这“送子神医”的罪过,还不止骗钱这么简单?
那“王神医”闻言,原本还算从容的面色骤然一冷,眯起的双眼中透出几分阴鸷。
“这位小哥,话可不能血口喷人!老夫行医救人,血腥是正常的”
钟懿冷笑一声,也不与他多费唇舌,径直走到屋内一角,那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似乎还有一张简陋的板床。
他弯腰,从板床的床板与墙壁的夹缝中,拈起一物,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方素白杭绸的帕子,边缘绣着几朵精致的缠枝莲,角落里,一个娟秀的“卢”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
第九十三章 好你个狗胆包天的骗子!
“这帕子,针脚细密,用料考究,绝非寻常人家之物。敢问‘神医’,这又是哪位求子的‘娘子’落下的?”钟懿语带讥讽,目光如炬,直刺对方。
那“王神医”的眼神骤然一缩,随即强作镇定,干咳一声:“咳……此乃……乃是老夫一位……一位红颜知己所赠,有何不妥?”
红颜知己?编,你接着编!钟懿心中冷笑更甚。
“哦?红颜知己?”钟懿扬了扬手中的帕子,声音拔高,“这帕子的质地、绣工,尤其是这个‘卢’字,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更不像是一个游方郎中所能接触到的金屋藏娇之人!莫非,‘神医’的这位红颜,也姓卢?”
“王神医”脸色微变,眼神开始躲闪,却依旧嘴硬。
“哼,天下姓卢之人何其多?便是那吴泉世子,也曾遣人来我这里求取丹药,区区一个卢家女子,又算得了什么稀罕?”
他这话本意是想抬高自己身价,暗示自己交游广阔,连郡王世子都要求到他。
吴泉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一张脸涨得通红。
好你个狗东西!竟敢拿本世子的名头来给你这腌臜事张目!
他正要发作,却听钟懿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说的倒也不错,卢家如今确实算不得什么顶尖豪门。只是,这位‘神医’恐怕还不知道,京中卢家,前些日子刚被查抄。抄检之时,所有家眷皆已在册,偏偏少了一位如夫人,名唤锦绣。”
“这位锦绣姨娘的妆奁细软俱在,人却不见了踪影。巧的是,就在她失踪前几日,曾有人在西巷左近,见过她的身影。原本我还只当是巧合,未曾深究,却不曾想……”
钟懿顿了顿,目光森然地盯着那“王神医”:“却不曾想,竟会与‘神医’你扯上干系!”
“王神医”的脸色已然煞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凶戾。
“好你个狗胆包天的骗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侮辱本世子!”
吴泉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只觉被这骗子当众羞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怒吼一声,挥舞着老拳便要冲上去捶人。
“世子殿下当心,此人……”李钰见状,刚想出声提醒吴泉力大,莫要失手打死了人,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下一瞬,异变陡生!
那原本看似文弱的“王神医”,眼中寒光一闪,竟不退反进,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推,正中吴泉胸口!吴泉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噔噔噔”连退数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哎哟”一声,狼狈不堪。
而那骗子则借着这反推之力,身形如狸猫般蹿起,一个翻滚,竟从那半开的窗户中硬生生挤了出去!动作之迅捷,哪里还有半分郎中的文弱!
“不好!”林昌虎目圆睁,厉声断喝,“此人身手不凡,绝非等闲之辈!给本官追!休走了这奸贼!”
说罢,他一马当先,带着几名刑部捕快便追了出去。
崔燕婉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钟懿的衣袖。
钟懿却异常冷静,他没有立刻去追,反而扬声道:“林大人,穷寇莫追,小心有诈!此地必有蹊跷!崔尚书,烦请您派一部分人手,仔细搜查这‘送子堂’!一草一木,都不能放过!”
崔文正此刻也是心惊肉跳,见钟懿临危不乱,条理清晰,心中暗赞一声,立刻吩咐随行的家丁和府衙的差役:“听钟侍郎的,仔细搜查!”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翻箱倒柜。不多时,便有人在药柜后的一个暗格中有了发现。
“大人!钟大人!您来看!”一名差役捧着一个小巧的木匣,疾步奔来。
钟懿接过木匣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书信和几本薄薄的册子。他草草翻阅几页,面色骤然一变,眼神凝重无比。“这……这是……北狄的密文?!还有军备图舆?”钟懿倒抽一口凉气,失声低呼。
此言一出,崔文正与吴泉皆是面色剧变。
吴泉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一张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本世子……本世子竟向一个敌国奸细求药?这要是传出去……本世子岂不是通敌叛国了?!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崔文正也是一阵后怕,额头冷汗涔涔。
好险,好险!幸亏钟懿这小子机敏,揭穿了这泼天的阴谋!否则,若让这奸细继续潜伏,青州危矣,大渊危矣!他望向钟懿的眼神中,充满了庆幸与激赏。
“崔尚书,事关重大,必须立刻擒获此獠!”钟懿将木匣交予崔文正,语气急促,“我这就去助林大人一臂之力!”
说罢,他带着几名反应过来的崔府护卫,疾步追出“送子堂”。
巷弄之中,林昌已率人将那骗子围堵在一处死胡同内。那骗子背靠墙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眼神凶悍,与方才判若两人。
钟懿赶到,一眼便看清了形势,高声提醒。
“林大人,此人并非寻常骗子,乃是北狄奸细!身手诡谲,最擅偷袭暗算,万万小心!”
林昌闻言,心中大骇,面上却更显刚毅。
“北狄奸细?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我大渊腹地!”
他转头对钟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那骗子见身份败露,索性不再伪装,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大渊朝的蠢货们!无论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显贵,还是那些愚昧的平民百姓,都被我耍得团团转!你们求神拜佛,求的不过是我随手调配的几味草药罢了!可笑,可悲至极!”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弄,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钟懿面色冷峻如冰,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林昌勃然大怒,虎吼一声:“冥顽不灵!给我拿下!”
众衙役齐声应喝,警刀出鞘,寒光闪烁,立即扑了上去。
那骗子果然有几分悍勇,短匕使得如毒蛇吐信,招招狠辣,竟一时逼退了最先冲上的几名衙役。
但他毕竟只有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随着包围圈的缩小,他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身上也开始挂彩。
“着!”一名衙役瞅准空当,手中武器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
“当啷”一声,短匕落地。
又一声闷哼,那骗子肩头中了一记木棍,膝弯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被几名衙役死死按住。
林昌疾步上前,目光如电,一脚狠狠踹在那骗子心窝!
“噗!”骗子一口鲜血喷出,萎靡在地。
“说!你潜伏大渊,究竟有何图谋?!你的同党还有谁?!”林昌声如沉雷,厉声质问。
第九十四章 意图混淆我大渊皇室血脉
那骗子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眼神却依旧凶狠。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此侮辱我,你们大渊的官员也不过如此!”
钟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缓步上前,蹲下身子,平视着他狼狈的脸,语气带着一股子渗人的寒意。
“哦?骨头倒是挺硬。不知阁下可曾听闻过,我大渊刑部有一种手段,名曰‘梳洗’?”
那骗子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梳洗”二字,听着雅致,实则酷烈无比,乃是将犯人剥光浸水,再用铁刷子一下下刷去皮肉,直至露出白骨,其间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这刑罚,还是他从那些向他求药的贵人口中得知。
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痛苦,更别说去实打实地感受了!
他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凶戾掩盖,咬牙切齿。
“我……我不过是在北狄活不下去了,听闻大渊富庶,才想着来讨口饭吃!”
“那些药……那些药都是我自己琢磨的,就想着能有些奇效,若能侥幸入了贵人的眼,引荐给当今圣上,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
引荐给皇帝?好大的口气!
钟懿心中冷笑,面色也冷峻了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想混口饭吃,借由民间口碑和那些官员将你引荐给皇帝,可你不仅是北狄人,而且也没有行医的经验,更别说你应该清楚,我们皇帝子嗣众多,根本不缺你那服药。”
“我看你是想借着这‘送子’的由头,行那龌龊之事,意图混淆我大渊皇室血脉吧!”
“什么?!”林昌闻言,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大变。
这罪名,可比通敌奸细还要骇人听闻!
崔文正亦是骇然失色,嘴唇微微颤抖,望向钟懿。
“钟贤侄,你是如何发现的?”
若是真的,这案子可就捅破天了!
那骗子心中巨震,面上却露出被冤枉的惊愕与愤怒,厉声怒骂。
“这位大人!你休要在此血口喷人,为了邀功,便将这等弥天大罪扣在小人头上!我不过一介草民,如何能有这般通天手段,又岂敢有这般包天狗胆!”
“放肆!”林昌怒不可遏,见他还敢狡辩,一脚又将他踹翻在地,厉声斥道,“混淆皇室血脉?你好大的胆子!简直罪不容诛!”
那骗子被踹得蜷缩在地,脸上却是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带着哭腔辩解。
“大人明鉴啊!小人……小人的确是骗了那些老爷夫人,可那些所谓的‘送子神药’,充其量不过是些寻常草药配上些许名贵补品,吃了也坏不了身子,顶多就是强身健体罢了!小人只为骗些钱财,哪里……哪里敢动那等混淆龙裔的念头啊!”林昌和崔文正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也是一滞。
确实,这骗子潜伏青州,骗了不少人,但若说他有能力、有机会去混淆皇室血脉,似乎又有些牵强。
毕竟,皇室子嗣何等金贵,岂是这等江湖郎中能够轻易接触并下手的?
两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钟懿,眼神中带着询问。
吴泉此刻早已怒火中烧,他可不管什么混淆不混淆血脉,只知道自己被这厮当猴耍了,还险些背上通敌的黑锅,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骗子对林昌嚷嚷。
“林大人,本世子觉得钟鼎所言很有道理,明知陛下子嗣昌隆,还说什么想要得到陛下赏识,显然是狡辩,你们别忘了,他巧舌如簧,用一副普通的药材骗了这么多的人!”
“此獠罪大恶极,定要严办!给本世子狠狠地办!”
钟懿的目光从那骗子身上移开,转向吴泉,看来这吴泉当真是恨极了骗子,现在在崔家和自己还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现在又说他说的对了。
“世子殿下,方才在堂外,我曾听那些同样受骗的宾客议论,似乎并非所有人都是从这位‘王神医’手中购得的生子药方?”
吴泉虽然依旧怒气冲冲,但听钟懿问话,还是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错!本世子……本世子是在那护国寺外的一处香火摊子上,见这厮光明正大地兜售什么‘百发百中生男秘药’,身边还围着不少的妇人,一时糊涂才……咳,不过,这青州城里,打着‘送子’名号卖药的,倒也确实不止他一个。”
那骗子闻言,眼珠子飞快地一转,立刻叫嚷起来。
“正是!正是!大人明察!这青州城卖类似药方的多了去了,小人……小人根本不认识他们!那些人做的好事,凭什么算在小人头上!”
钟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哦?你不认识他们?”他顿了顿,语气笃定,“你自然是不认识他们。因为你们这类人,向来是单线联系,只凭暗号接头,从不轻易暴露上线与同伙,更不会让彼此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骗子目光一凝,死死盯着钟懿,声音有些发紧:“你……你有什么证据?!”
钟懿也不急,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的陈旧簿子,在众人面前轻轻晃了晃,那簿子纸张泛黄,边角都已卷起:“证据?这便是了。”
林昌与崔文正凑近一看,只见那簿子上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日期、人名,还有一些奇怪的标记,看得两人一头雾水。
林昌皱眉:“钟侍郎,这……这上面记录的,似乎只是些前来求药之人的名录和平日里采买药材的流水账目,并无特殊之处啊?”
崔文正也点头附和:“是啊,贤侄,莫非这其中另有玄机?”
钟懿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点在簿子的某一页上,那上面赫然写着“张员外,三”、“李夫人,五”之类的字样。他抬眼,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庞,缓缓开口。
“寻常人看,这自然只是些光顾生意的客人名录。但诸位大人请看,”他指着那“三”和“五”,“这位张员外来了三次,这位李夫人来了五次。为何要特意标注次数?莫非是这‘神医’记性不好,怕忘了老主顾不成?”
他声音一顿,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这便是他们的暗号!用不同的次数,来区分不同的消息、不同的指令,或是代表不同等级的下线!”
第九十五章 叫人把他叉出去剁了喂狗
钟懿话音刚落,那骗子已是汗如雨下,眼神中那最后一丝凶戾也化为了彻骨的恐惧。
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怎么会这么清楚他们北狄的传信方式?
林昌眉峰紧锁,与崔文正对视一眼,仍有些将信将疑。
“钟侍郎,这……记录来客次数,或许只是为了……为了方便下次开药?”
崔文正也附和。
“是啊贤侄,三五次……听起来也并非绝无可能。别说像是生子这样重要的事情了,有些人顽疾难愈,多跑几趟也是常事。”
那骗子额上汗珠滚滚,一颗颗砸在衣服上,眼神游移,四下踅摸,显然是在寻找脱身之机。
双腿已在微微发颤,似乎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钟懿却看也不看他,目光倏然转向吴泉,语气平静无波:“世子殿下,学生斗胆请教一句。设若您去这‘神医’处求药,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五次皆不见效,您……还会继续去吗?”
吴泉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被钟懿一点,顿时炸了毛,面色铁青,双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
“放屁!他敢糊弄本世子,本世子当场就叫人把他叉出去剁了喂狗!还三五次?一次没用,本世子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钟懿点了点头,看了看林昌和崔文正二人,说道:“不错,这来求生子秘方终归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几次没有效果,岂会三番两次继续来求药?”
此言一出,林昌与崔文正二人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是啊!
吴泉这等身份,尚且如此。
那些求药的富商大贾、官宦眷属,哪个不是人精?
一次两次不见效,或许还会心存侥幸,可若是三五次下来,腹中依旧毫无动静,岂会善罢甘休?
早就将这药堂掀了!除非……除非他们去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送子神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林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再看向那骗子的眼神已是怒不可遏,“好你个狗东西!竟敢用这等法子传递消息,险些让你蒙混过关!”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北狄奸细给本官拿下!绑结实了,立刻押入刑部大牢,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遵命!”几名凶神恶煞的衙役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瘫软如泥的骗子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崔文正望着钟懿,眼神复杂,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这钟懿……当真是块璞玉啊!心思缜密,洞察入微,断案如神……
不对,他是我户部的人才!怎地在刑部之事上,也这般出彩?
莫非,此子真是文武全才不成?
他暗自庆幸,当初将钟懿留在户部,是何等明智之举。骗子既已被擒,此案干系重大,三人不敢怠慢,匆匆整理了案情概要,便即刻动身,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复命。
一入宫门,未及喘息,便有内侍传旨,宣他们御书房觐见。
四人鱼贯而入,吴泉一见到端坐于龙案之后的渊帝,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得惊天动地。
“陛下!臣……臣有罪啊!臣糊涂!臣被那该死的北狄奸细给骗了!求陛下恕罪,饶了臣这条狗命吧!”
他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如同筛糠。
吴泉很清楚,自己虽然是被骗了,可那骗子确确实实是北狄奸细,谁能证明他是被骗的?
要是这骗子想要拉人下马,咬定吴泉就是和他互通有无之人,那吴泉亦是辩无可辩!
渊帝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朱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扫过钟懿、林昌、崔文正三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吴泉,你不是去青州求神医为你开枝散叶么?怎地又与北狄奸细扯上了关系?”
林昌与崔文正对视一眼,皆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这案子曲折离奇,吴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着实有些不光彩。
钟懿见状,心知此刻必须由自己出面,遂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启禀陛下。臣等参加崔小姐的宴会,意外得知世子殿下求得所谓的神医只会一些骗人手段,我等想着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骗,故而前往想要揭穿其真正面目,结果发现此人实为北狄潜伏于我大渊的奸细。”
渊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龙颜大怒,御座之上,帝王威压如山崩海啸般倾泻而下!
“岂有此理!北狄蛮夷,好大的狗胆!竟敢将奸细安插到我大渊腹地,还敢借‘送子’之名行欺诈之事,意图染指我朝内务!他们……他们当真是不想活了!”
渊帝一拍龙案,震得案上笔墨纸砚一阵跳动。
“陛下息怒!”吴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额头磕得青紫。
钟懿、林昌、崔文正亦是齐齐躬身,口称:“陛下息怒!”
渊帝胸膛剧烈起伏,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雷霆之怒。他目光转向钟懿,眼神中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欣慰。
“钟懿,你此番又立下大功!若非你心思细密,洞察奸宄,似吴泉这等蠢物,怕是要源源不断地给北狄送银子,还被人蒙在鼓里!”
钟懿连忙垂首:“陛下谬赞。此乃臣身为大渊官员应尽之本分,不敢居功。”
渊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好了,不必过谦。朕素来赏罚分明。”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关切问道:“钟爱卿,你如今……还是与亲戚同住一处?”
钟懿心中微微一动,恭敬应答。
“回陛下,正是。伯父与堂兄待臣甚好,一家人同住,亦能相互照应。”
渊帝闻言,笑容更深,朗声道:“嗯,家人和睦,自是好事。不过,你如今身居户部右侍郎,事务繁忙,也该有个自己的府邸,便宜行事。”
他略一沉吟,“朕赐你一座府邸,就在朱雀大街东侧,三进的院子,也算宽敞。若你愿意,便将武定堂的父母接来京中颐养天年吧。为人子者,当尽孝道。”
第九十六章 前途不可限量
钟懿心中一咯噔。
皇帝这话,是真真切切的体恤,还是……暗藏着什么试探?
君心难测,他的身份始终经不起推敲起,如今官位蹿升地太快,已是太过惹眼。
这宅邸,这恩典,究竟是什么目的?
然而,钟懿的面上不敢有丝毫迟疑,眼眶微热,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臣……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厚爱,臣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皇帝欣慰大笑:“钟爱卿乃是朝廷的人才,区区一座府邸,能给爱卿些许方便也是值得的。”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番体恤话之后,钟懿三人这才告退。
出了御书房,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钟懿却觉背后仍有些许凉意。
崔文正捋着胡须,老怀甚慰地拍了拍钟懿的肩膀,满脸赞许。
“贤侄啊,为官未及半载,便已是户部侍郎,加赐府邸,这份圣眷,可是我大渊朝开国以来都少有的殊荣啊!”
林昌亦是面带笑容,只是那笑容里,除了欣慰,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与感慨,
“是啊,钟侍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我等还要多多仰仗钟侍郎才是。”
钟懿连忙躬身,诚恳至极。
“崔大人、林大人千万莫要折煞小子!若非二位大人一路提携照拂,小子焉有今日?这份恩情,小子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他这话发自肺腑,若无崔文正在卢介玄一案上力排众议,支持他的做法。
以及若无林昌青州主簿之子被杀一案上相信自己,他钟懿纵有天大本事,也难施展。
三人正客套着,忽见宫道尽头,一尊铁塔般的身影正疾步匆匆,朝着御书房方向行来。
那人身披玄色铁甲,甲叶铮铮,腰悬长刀,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带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
“咦?”崔文正眉尖一挑,面露诧异,“那不是镇北将军赵毅吗?他怎地此时入宫,还……还披挂着甲胄?”
武将非议事或朝会,擅自带甲入宫,可是大不敬。
林昌久在刑部,对军中之事亦有耳闻,此刻见赵毅这般行色匆匆,面色不由凝重了几分。
“观赵将军神色,怕是……北境那些饿狼,又不安分了。”
钟懿眉头微蹙。
北狄?他心中一动,刑部大牢里不就关着一个现成的北狄细作么?
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赵毅甫一踏入,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铁甲与玉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声若洪钟,带着一丝铁血的悲怆:“陛下!末将……末将有罪,请陛下降罪!”
渊帝刚因钟懿之事心情舒畅几分,此刻见赵毅这般模样,心头陡然一沉,手中朱笔“啪”地一声落在龙案上:“赵将军,何事如此惊慌?莫非北境有变?”赵毅虎目含泪,面色冷峻如冰,一字一顿,仿佛重逾千斤。
“启禀陛下!北狄大举寇边,狼烟四起!我边军猝不及防,榆关、朔方、定远三城……三城已失!守将殉国!”
“什么?!”渊帝霍然起身,龙袍鼓荡,眼中怒火喷薄,难以置信,“三城失守?!为何消息今日才至?!那些驿卒都是干什么吃的!”
赵毅面带刻骨的惭愧与愤恨,声音嘶哑。
“陛下……军中……军中出了内鬼,勾结北狄,阻断了军情传递!待末将察觉,已是……已是晚了一步!”
“混账东西!”渊帝气得浑身发抖,额上青筋暴起,一拳重重地砸在龙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跳动。他强压下滔天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赵毅听令!朕命你即刻点齐京畿虎贲三万,星夜驰援北境!务必将失地给朕夺回来!那些叛国贼子,给朕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赵毅重重叩首,声如金石,随即起身,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大步流星地退出了御书房。
钟懿三人尚未走出多远,便见赵毅面沉似水,步履如风,几乎是小跑着从他们身旁掠过,甲胄摩擦之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钟懿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看赵将军这神情,北境之事,怕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正思忖间,忽觉肩头一紧,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钟懿一惊,回头便对上赵毅那双充斥着血丝的虎目。
未等钟懿开口,赵毅已是瓮声瓮气地对崔文正和林昌一抱拳。
“崔大人,林大人,钟侍郎,本将军先借走一用!军情如火,事后必当登门赔罪!”
“哎,赵将军你……”崔文正话未说完,赵毅已不由分说,拽着钟懿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宫外走去。
“这……这赵蛮子!”崔文正气得吹胡子瞪眼,跺了跺脚,“钟懿是我户部的人!他……他这是明抢啊!”
钟懿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赵将军拽着,几乎是脚不沾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转眼间,二人已出了宫门,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到了刑部大牢门口,赵毅才松开手,黝黑的面庞上满是焦灼与急切。
“钟侍郎,恕本将鲁莽!方才听闻你拿获一名北狄奸细,手段了得。本将需要从他口中撬出北狄此次用兵的虚实、主帅名号、兵力部署!此事关乎我大渊北境安危,十万火急!”
钟懿此刻已知事态严重,并未细问边境战况,只重重点头,神色肃然。
“赵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从那奸细口中掏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赵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小子,上道!不像某些文官,婆婆妈妈,遇事只会刨根问底。
他沉声道:“好!有劳钟侍郎了!本将最烦那些磨磨唧唧,瞻前顾后之辈,军机大事,岂容他们指手画脚!”
刑部大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腐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昏黄的油灯在壁间摇曳,光影幢幢,将一道被缚于粗陋十字木架上的人影映照得如同鬼魅。
那人正是王三,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送子神医”的仙风道骨,囚衣褴褛,发丝凌乱,嘴角却噙着一抹冷笑,眼神冰冷而狠辣。
第九十七章 如今之计,唯有继续诈他
赵毅一身铁甲未卸,胸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指着王三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北狄的畜生!烧杀抢掠,残害我大渊百姓,简直罪无可恕,死有余辜!”
王三闻言,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悠然。
“这位将军此言差矣。若非我北狄大军南下,我北地的妇孺老弱,便要在冰天雪地里活活饿死、冻死。我们,亦是为活命罢了。弱肉强食,自古皆然,何来罪之一说?”
“你!”赵毅虎目圆瞪,被他这番歪理邪说气得浑身发抖,太阳穴青筋暴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这等无耻之言。
他久经沙场,杀伐果断,却不擅这唇枪舌剑。
钟懿始终静立一旁,眼神锐利如鹰隼,将王三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此刻,他忽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仆固。”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王三瞬间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钟懿。
赵毅一愣,扭头看向钟懿,满脸的莫名其妙。
“钟侍郎,你学鸟叫作甚?莫不是饿了?”
钟懿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中暗道这赵将军有时也颇为……风趣。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赵将军误会了。仆固,乃是此人的姓氏。”
赵毅先是一怔,随即那张黝黑的脸膛猛地涨红。好在他肤色深沉,看不太分明。
但他毕竟是镇守北疆多年的宿将,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仆固?北狄王帐贵族的姓氏!”
话音未落,那原本还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的王三——不,是仆固,脸色骤然一沉。
他自被擒入这刑部大牢,受尽酷刑,却始终未曾吐露半点关于自身来历的讯息。
此人,究竟是如何知晓的?他那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住钟懿,仿佛要将他看穿。
钟懿却仿佛未曾察觉他那杀人般的目光,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
“仆固先生,你藏在青州药堂暗格里那本用北狄密文记载的小簿子,可真是个好东西。上面的人名、暗号、还有……一些联络方式,都清清楚楚。并非所有人都像仆固先生这般,嘴硬如铁石。”
“叛徒!”仆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目赤红,死死攥紧的拳头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那本簿子,是他多年的心血,也是他联络潜伏在大渊各处暗线的关键!
竟然……竟然落到了此人手中!
钟懿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叛徒?或许吧。正如你所说,你北狄百姓为了活命杀我朝百姓和将士,可你口中的叛徒也是北狄百姓,也是为了活命而已,仆固大人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仆固被钟懿这番言论气得面色铁青,这会儿也算是尝到了方才赵毅被他气的无话可说的滋味。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仆固先生一个活命的机会。那簿子上的人名可不少,若是有其他人先开了口,将北狄此次南下的军情虚实、主帅名号、兵力部署尽数告知,那你仆固大人,可就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是做个无用的死人,还是做个有用的活口,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说完,钟懿不再看他,转身对赵毅使了个眼色。
“赵将军,我们出去找别的北狄人谈谈,他们或许会比仆固大人更加识趣。”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阴暗的囚室。
刚一出来,赵毅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钟懿的胳膊,声音急切。
“钟侍郎,你方才说……还有其他北狄人?快,我们现在就去审问!务必问出北狄大军的动向!”他此刻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回北疆。
钟懿轻轻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赵将军,让你失望了。根本没有什么‘另外的北狄人’。”
“什么?!”赵毅大惊失色,险些跳起来,“那你方才……?”
“诈他罢了。”钟懿语气淡然。
赵毅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上怒气更盛,但这次却是对那仆固。
“这狗东西!那我们现在便回去,继续审他!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钟懿再次摇头,目光扫过赵毅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叹了口气。
“将军,此人被擒之后,想必已受过大刑。方才我观其神色,虽惊不乱,显然是个硬骨头。我听闻,有些犯人被鞭笞得皮开肉绽,白骨森森,依旧不肯吐露半字。对于这等死士,寻常刑讯,怕是无用。”
“那……那可如何是好?!”赵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踱来踱去,铁甲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军情如火,多耽搁一刻,北境便多一分危险!”
钟懿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赵毅:“将军,如今之计,唯有……继续诈他。”
“还诈?”赵毅瞪大了眼睛。
“对。”钟懿笃定地点头,“不过这次,我们要诈得更有章法。将军镇守北疆多年,对北狄的习性、兵力、乃至可能的用兵方略,想必了如指掌。再结合眼下北狄大军已破三城,却突然按兵不动的情形……”
赵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一拍大腿。
“你的意思是……我们根据已知的情报,编造一套似是而非的军情去套他的话?”
“正是。”钟懿微微颔首,“攻心为上。让他以为我们已经掌握了部分核心机密,只是需要他来印证,以此动摇其心志,使其在慌乱中露出破绽。”
赵毅只觉得这钟懿的胆子简直比天还大,这等于是空手套白狼,而且还是从一只凶悍至极的饿狼口中夺食!
但转念一想,眼下似乎也并无更好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重重一点头。
“好!就依你之言!本将这就去兵部,取一份最详尽的北境舆图,我们仔细参详!”
他素来雷厉风行,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钟懿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眸光深邃。
北狄大军连下三城,声势浩大,此刻却突然偃旗息鼓,这绝不寻常。
这三座城池,固然是边防要隘,但若说北狄大军的胃口仅止于此,他却是不信。
第九十八章 十有八九是在诈他
钟懿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铁门之外,赵毅那雷厉风行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刑部大牢深处,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油灯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仆固自己粗重的呼吸。
他被缚在十字木架上,每一寸肌肉都因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欲裂。
然而,此刻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远胜于肉体的苦楚。
“仆固……”
钟懿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自他潜入大渊,化名王三,凭借一手“送子神方”在青州立足。
多年来顺风顺水,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
更别说自从成了神医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这钟懿,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听闻过此人的名号,户部新贵,圣眷正浓,屡破奇案。
可这与他北狄的身份有何干系?自己的行事素来隐秘,那本密文小簿更是藏匿得神鬼不觉,他是如何找到的?
又是如何知晓自己是“仆固”这个只在王帐核心才流传的姓氏?
“另外的北狄人……已经招了?”
仆固的眼神阴鸷如冰。他
脑中飞速盘算,那本簿子上的人,大多是潜伏多年的棋子,有些甚至连他都只是单线联络。难道,真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一网打尽了?
不,不可能!若真如此,此人何必还来与自己废话!
他越想越觉得,这钟懿十有八九是在诈他!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
昏暗的光线下,钟懿那张年轻却过分冷静的脸庞,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赵毅则像一尊铁塔般立于其后,目光如刀,似要将他凌迟。
“仆固先生,考虑得如何了?”钟懿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那位‘同伴’,已经将该吐露的,都吐露干净了。”
仆固闻言,嘴角牵起一丝扭曲的弧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哦?既然如此,钟侍郎又何必再来多此一问?直接将我与那叛徒一同问斩便是。”
他心中冷笑,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回来,定是心中没底!
钟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仆固先生误会了。你,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活命的机会?”仆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声音中透出几分傲慢,“莫不是要我将那叛徒所言,再复述一遍,以验证其真伪?若真是如此,我倒可以勉为其难。”
他死死盯住钟懿的眼睛,捕捉着他神情最细微的变化。
只要这年轻人一点头,他便能笃定,之前的一切,全是虚张声势!
届时,主动权将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然而,钟懿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
这一个字,让仆固心中猛地一沉。只听钟懿不紧不慢地继续。
“北狄大军连破三城,兵锋所指,势如破竹。然而,奇怪的是,大军入城之后,虽大肆抢掠粮草,却并未对城中百姓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驱赶出城。这般反常的举动,仆固先生,你可知是为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直刺仆固内心深处。
“因为,你们在等,等一个内应的消息!”
“轰!”
仆固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一黑,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此事……此事乃是绝密!
只有他、北狄王,以及王帐中寥寥数位核心重臣知晓!
为了这次南下,他们筹谋数年,这“不伤百姓,只夺粮草,静待内应”的方略,更是重中之重!
难道……难道是王帐中出了叛徒?抑或是哪位重臣不慎被擒,泄露了这天大的机密?!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囚衣。
若真如此,大渊有了防备,他们此番南下的所有计划,岂非都要付诸东流?
这对北狄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钟懿将他神色的剧变尽收眼底,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看来,仆固先生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可惜,你那位‘同伴’虽然招了许多,却对这位关键的内应身份,语焉不详。我们,也想知道,这个能让北狄大军不惜暴露行踪也要等待的内应,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致命的诱惑。
“所以,我们愿意给仆固先生一个机会。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指认出这个内应,或者,提供一些更有价值的情报……”
“休想!”仆固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困兽的咆哮,“我仆固,绝不会背叛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绝不会背叛草原的天神!”
“死到临头还嘴硬!”赵毅早已按捺不住,怒目圆睁,腰间的佩刀锵然出鞘半寸,杀气凛然,“钟侍郎,跟他废什么话!我看直接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仆固闻言,反而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惨笑。
他心中暗道:哼,任你巧舌如簧,只要我不开口,那叛徒知道的,也必定有限!
大军真正的图谋,草原勇士真正的杀招,他绝不可能尽数知晓!我还有价值!
钟懿却再次摇了摇头,仿佛对他的顽抗不以为意,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
“仆固先生,你以为大军停驻三城,真的仅仅是在等那个内应吗?”
仆固猛地睁开双眼,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听钟懿幽幽一叹。
“你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啊。据我所知,大军之所以迟迟未动,除了等待内应,更重要的原因是,对于下一步的粮草通道,你们内部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究竟是取道水路,直插大渊腹地,还是稳妥起见,先打通西面的陆路走廊,确保粮道万无一失……为此,你们的几位领军大将,怕是已经争执不休了吧?”
仆固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钟懿,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已非寻常推断所能及!
这等军机,便是寻常的北狄将领也未必知晓全貌!
此人……此人究竟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仆固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强硬与镇定。
第九十九章 青石关,刻不容缓
钟懿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敛去,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油灯摇曳的错觉。
他知道,这条潜伏多年的凶狼,终于被套上了最后的绳索。
“北狄蛮子,好深的算计!”赵毅勃然大怒,目眦欲裂,手中钢刀“呛啷”一声,已然出鞘大半,森寒的刀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佯作主力困守三城,吸引我大渊兵力,实则暗度陈仓,剑指青石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仆固只觉得五雷轰顶,他竭力想要掩饰内心的骇浪滔天,可那瞬间的僵直,那无法控制的眼底惊惧,早已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怎么可能?!青石关乃是他们此次南下,除了等待内应之外,另一条隐秘的杀招!
此事……此事甚至比粮道分歧更为机密!这两人……这两人竟能洞悉至此?!
“一派胡言!”仆固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脖颈青筋暴起,因长时间的捆缚而麻木的四肢,此刻竟爆发出垂死的挣扎之力,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你们……你们休想诈我!我北狄勇士,岂会行此等鼠辈之径!”
声音虽厉,却透着一股难掩的虚弱与绝望。
钟懿的目光锐利,早已将他那细微到极致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仆固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仆固先生,事到如今,何必嘴硬?北狄大军连破我三城,看似势不可挡,实则已是强弩之末。长途奔袭,粮草不济,三城之内休养生息,乃是无奈之举,此其一。”
“其二,正如我方才所言,贵部内部对粮道、对下一步的攻击方向,已然争执不休。究竟是固守待援,还是冒险一搏,强攻青石关,打通与西面可能存在的策应力量的联络,形成夹击之势……想必你们那位大单于,也为此头疼不已吧?”
“其三,便是那个让你们不惜暴露行踪也要苦苦等待的内应。若我所料不差,此人,便在青石关附近,对不对?”
仆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皮,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神中的惊骇与绝望,几乎要溢出眼眶。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骂,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
钟懿见状,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转向赵毅。
“赵将军,事不宜迟。仆固的反应,已经证实了我们的推断。青石关,刻不容缓!”
“好!”赵毅虎目圆瞪,恶狠狠地剐了仆固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狗贼!待本将克定青石关,再回来炮制你!”
话音未落,他已如旋风般转身,甲胄锵锵,大步流星地冲向牢门,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隆”一声合拢,将这绝望的囚徒与那洞悉一切的年轻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死寂再次降临。
仆固死死地盯着钟懿,半晌,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
“就算……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我北狄是草原的雄鹰,是天神的子民!撑犁孤涂单于赐予我们马背上如履平地的恩泽,我们有草原上最勇猛的骑兵!”“你们大渊的步卒,那些两条腿走路的绵羊,如何能与我们风驰电掣的狼群抗衡?!青石关……哼,等着给我们献城吧!”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咆哮来掩盖内心的崩溃。
钟懿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他微微颔首,语气淡漠得近乎残忍。
“仆固先生,好生待着,等着看结果吧。看看究竟是谁,给谁献城。”
言罢,他不再多看一眼这个已然心死的北狄奸细,转身,从容离去。那背影,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也格外冰冷。
刑部大牢的阴冷与血腥被彻底抛在身后,当钟懿踏入钟府熟悉的庭院时,已是月上中天。
暖黄的灯笼驱散了夜的寒意,也驱散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审讯带来的戾气。
书房内,灯火通明。
伯父钟雄与二少爷钟帆以及少爷钟鼎皆在,似乎一直在等他。
“回来了?”钟雄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钟懿点点头,先是将今日面圣、赵毅将军星夜驰援北境之事简略述说一番,随后,话锋一转:“伯父,今日圣上还赐下了一座宅邸。”
“哦?”钟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捋了捋颌下短须,“圣恩浩荡啊!是哪里的宅子?你如今官居户部右侍郎,也该有自己的府邸了。何时搬过去?”
一旁的钟帆却有些不乐意。
“好端端的搬出去做什么,家里岂不是冷清了许多?再者而言,鼎哥儿你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搬走?那什么宅子,难道比咱们家还热闹不成?”
钟雄闻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沉声道:“帆儿,休得胡言!此乃圣上恩典,岂容你置喙?君要臣搬,臣不得不搬,这是为臣之道,不可抗旨!”
“啊?”钟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皇帝老儿……不是,圣上赏赐宅子,还要强迫人住进去的吗?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他这话一出口,钟雄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正要开口训斥。
“噗嗤——”
钟懿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钟雄面色铁青,大有家法伺候的架势,他连忙收敛笑容,轻咳一声,温言解释道:“帆弟,话不能这么说。伯父,您也别动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钟雄与钟帆、钟鼎,缓缓开口,声音清朗而笃定。
“圣上此举,自然有其深意。赏赐宅邸,一来,是彰显皇恩,表示对儿臣这段时日微末功劳的认可。”
“二来,”钟懿的眼神深邃了几分,“恐怕也是要将我与朝中诸位同僚,稍稍隔离开一些。新晋侍郎,若是与其他官员过从甚密,难免引人注目,甚至招致不必要的猜忌。圣上这是在敲打我,也是在保护我。”
第一百章 寸土不让,寸步不退!
钟雄闻言,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钟懿的分析。
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虽不曾身处高位,却也略知一二。
钟懿声线不改,接着剖析。
“其三,或许……圣上也是想借此机会,再考验考验儿臣的心性。估摸着,过几日,这宅子里,怕是少不了圣上赏赐的丫鬟小厮。是沉溺于安逸享乐,还是能恪守本心,砥砺前行,圣上都在看着呢。”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目光长远,哪里还有半分书童的影子,分明是一位洞悉时局的少年老臣。
钟雄听罢,紧绷的脸庞彻底松弛下来,眼中尽是赞赏与欣慰。
“鼎哥儿,你能想到这一层,为父便放心了。圣心难测,但你能持身守正,便无惧风雨。”
钟帆听着钟鼎条理分明的剖析,一张脸先是茫然,而后是深深的困惑,最后化为满目的呆滞,他张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
“当个官……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比……比解算学题还难!”
他原以为当官就是发号施令,惩恶扬善,哪晓得还有这般看不见的凶险。
钟雄看着幼子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太天真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钟懿沉静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郑重。
“鼎哥儿,你能洞悉至此,我也便不多言了。圣上此举,确是看重你,也是磨砺你。这份恩宠,你要接得住,更要走得稳。”
钟懿微微颔首,眸光平静无波。
“伯父教诲的是。圣眷优渥,儿臣心中有数。只是,君心似海,深不可测,今日之看重,或许源于儿臣尚能解君忧,若来日……”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深意,钟雄已然明了。
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这份清醒,尤为难得。
“好了,不说这些,”钟雄摆了摆手,不想让沉重的话题继续,转而吩咐道,“回头我让你伯母给你收拾行装,再挑几个手脚麻利、心思沉稳的家仆一并带过去。”
“新宅子虽是赏赐,但初来乍到,总要有人打理才行。”
钟雄语气温和,却透着拳拳关心。
暖流自钟懿心底淌过,他望着眼前这位视他如己出的“伯父”,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不由想起了远在武定的亲生父母。
他们若知晓自己如今的境遇,不知是何感想。他喉头微哽,深深一揖。
“多谢伯父费心。”
千言万语,化作这一拜。
翌日,金銮殿。
天光未亮,朝臣们已齐聚殿中。
与往日的肃穆不同,今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果然,早朝伊始,一道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激起了千层浪!
“启奏陛下!北狄三路大军,连下我青州北境云州、朔州、代州三城!三城守将……殉国!”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金銮殿。前些时日还在为钟懿破获北狄奸细案而额手称庆,转眼间,战火竟已烧到了家门口!
龙椅之上,渊帝面沉似水,那双曾盛满赞赏的眼眸,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霜。他紧抿着唇,殿内因他骤然冷冽的气息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赵毅将军已于昨日连夜点兵,星夜驰援北境。”渊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所有躁动,“兵马先行,粮草乃重中之重!户部,即刻筹措粮草,不得有误!”
户部尚书崔文正立刻出列,躬身领命:“臣遵旨!”
渊帝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再次开口,声线冷硬。
“粮草筹备之外,还需一员大将负责押运,确保万无一失。哪位爱卿愿担此重任?”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排众而出,声如洪钟:“陛下!臣,兵部左侍郎杨烈,愿往!”
杨烈,大渊朝有名的猛将,虽年过半百,但一身煞气未减分毫。
此刻他铠甲在身,显然早有准备。
群臣之中,并无异议。
杨烈治军严谨,勇武过人,由他押运粮草,确实是上上之选。
渊帝微微颔首。
“准奏!杨烈听封,朕命你暂代征北将军一职,总领粮草押运事宜,即刻启程!”
“臣,领旨谢恩!”杨烈声震殿宇,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待杨烈退回班列,渊帝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他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更令人深思的问题。
“北狄大军连破我三城,兵锋正盛,却为何突然在三城之内按兵不动,不再南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朝堂的议论。
“陛下,臣以为,北狄蛮子此举,定是后继无力,虚张声势,想等我朝畏惧,主动求和!”一名文臣率先走出,侃侃而谈。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官员紧跟着出列,神情悲切,声音却带着一丝异样的亢奋。
“陛下!臣以为,北狄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在等我大渊表露诚意!如今之计,唯有和亲,方能免此刀兵之祸,还我边境百姓一片安宁啊!请陛下三思!”
“和亲?”钟懿闻言,眉头倏地蹙紧,低声自语,“眼下不是在议论北狄为何按兵不动么?怎的……怎的突然就扯到和亲上去了?”
他实在不解,这风向转得也太快了些。
身旁的崔文正轻轻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钟侍郎有所不知,朝中主和之声,由来已久。每逢边境有事,这些人便会跳出来鼓吹和亲,仿佛除了割地赔款、送出公主宗女,便再无他法。”
林昌亦在不远处,他冷哼一声,低声道:“北狄铁骑,来去如风,剽悍异常。我大渊步卒虽众,若无良策,正面迎击,代价太大。这些人,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大放厥词!”
“嘿!”一声不高不低的冷笑,自兵部左侍郎杨烈口中发出。
他瞥了一眼那主张和亲的官员,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
“若在以往,老夫或许还会忌惮他北狄几分。但如今嘛……多亏了钟侍郎的马蹄铁、马鞍、马镫三件套,我大渊骑兵战力倍增!便是步卒对上他们的轻骑,也有了周旋之力。此番,正好叫那些北狄蛮子,还有咱们自己人,都尝尝新鲜滋味!”
说完,杨烈猛地踏前一步,掷地有声。
“陛下!臣,杨烈!不赞成和亲!寸土不让,寸步不退!”
那主张和亲的官员脸色一阵青白,却仍强辩道:“杨将军此言差矣!些许粮草财帛,几位宗室女子,便能换来万千百姓的性命,何乐而不为?难道非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才遂了将军的心意吗?”
第一百零一章 无异于抱薪救火
杨烈虎目圆瞪,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他在疆场上无往不利,却被这口舌之剑逼得节节败退!
憋了半天,杨烈才脸色铁青地吼出一句。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杨烈焦躁地一甩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斜前方的钟懿。
那眼神里,竟带着几分求援的意味。
这小子,鬼点子多,看他能不能说出个道道来。
钟懿心领神会,往前一步,清朗的声音在金銮殿中响起。
“这位大人所言,恕下官不敢苟同。”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面色微变的官员,继续道:“昔年六国孱弱,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他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以财帛女子换取北狄一时不攻,无异于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北狄狼子野心,今日得寸,明日便欲进尺!待到那时,我等难道要将祖宗基业、万里河山,也一并拱手相送吗?!”
“你!”
那主张和亲的官员被这番话噎得面红耳赤,伸手指着钟懿,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钟懿眼神冰冷,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那官员浑身一个激灵,竟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说得好!”
龙椅之上,渊帝眸中精光一闪,赞赏之色毫不掩饰,重重一点头。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钟鼎此言,深得朕心!”他威严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声音冷冽如冰,“朕把话放在这里,自今日起,谁若再敢提和亲二字,蛊惑人心,朕便将他绑了,亲自送去北狄‘和亲’!看看他能不能换来边境安宁!”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方才还蠢蠢欲动,想附和“和亲”之论的官员,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生怕被皇帝点到名。
片刻的死寂之后,百官齐齐躬身,山呼万岁。
“陛下圣明!”
渊帝面色稍霁,点了点头,沉声道:“既如此,便继续议一议,北狄连下三城之后,为何突然按兵不动?”
话音落下,刑部尚书高明眉头紧锁,率先出列,声音沉稳。
“陛下,臣愚钝,窃以为北狄长途奔袭,连克三城,看似势如破竹,实则粮草辎重恐难以为继。三城新下,人心未附,他们或许是想就地搜刮,稳固后方,再图南下。”
他分析得有条有理,引得不少官员暗暗点头。
兵部尚书林昌紧跟着附和。
“高尚书所言有理。不过,臣亦觉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北狄素来狡诈,此番按兵不动,会否是在暗中筹谋更大的图谋?不得不防!”
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显然对北狄的动向心存警惕。
监察御史张生轻咳两声,慢条斯理地补充,语气中充满着轻蔑。
“陛下,依臣之见,北狄蛮夷,目光短浅,或许是被三城之胜冲昏了头脑,正在城中大肆庆祝,得意忘形,故而耽搁了南下的时机。”
渊帝沉吟片刻,目光在殿中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钟懿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
“钟鼎,你以为如何?”
满朝文武的视线,也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钟懿身上。
钟懿心头一凛,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启奏陛下,臣与镇北将军赵毅,已于昨日在刑部大牢中,审问过那名北狄奸细——仆固。”“仆固?”渊帝微微挑眉,殿中百官亦是一片哗然,交头接耳之声顿起。
“仆固是何人?”
“莫非是那王三的同党?”
“仆固……这姓氏,听着像是北狄的贵族?”
渊帝抬手,止住殿中议论,目光锐利地盯着钟懿。
“钟鼎,你且细细讲来。这仆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朕从未听闻此獠?”
“回陛下,”钟懿声音清晰,“此人,正是前些时日,在青州以及京城,大肆贩卖所谓‘生男秘方’,坑害百姓,实则为北狄刺探情报的‘送子神医’王三!”
“原来是他!”
“竟是他!”
百官顿时恍然大悟,看向钟懿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惊异与钦佩。
此子不仅破案如神,竟还能从一个江湖骗子身上,挖出如此惊天内幕!
渊帝龙目微眯,闪过一丝深思。
“原来如此。只是,仆固乃北狄大族姓氏,多为贵胄。你又是如何断定,那王三便是仆固,而非寻常奸细?”
他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钟懿神色不变,从容应答。
“回陛下,臣在卢府查案时,曾于卢介玄那位柳姨娘的遗物中,发现一方绣帕。那帕子一角,绣着两个极其隐晦的小字,正是‘仆固’二字。字体娟秀,针脚细密,不似寻常男子所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推测,“臣斗胆猜测,那柳姨娘与这仆固,恐怕是日久生情,暗通款曲,故而在贴身之物上留下了对方的姓氏。臣以此诈了那王三,他方寸大乱之下,便不打自招了。”
此言一出,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谁能想到,这桩通敌叛国的大案背后,竟然还牵扯着这等桃色秘闻!
卢介玄那老小子,如今已经被判流放,没想到头顶上还……戴了这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不少官员在心中暗暗咋舌,看向钟懿的目光,愈发复杂。
渊帝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脸上却并无异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继续说。”
钟懿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声音变得凝重。
“陛下,臣与赵将军从仆固口中得知,北狄此番大举南侵,其真正意图,远非表面那般简单!他们连下云、朔、代三州之后,之所以按兵不动,大张旗鼓地仿佛要将主力囤于三城,实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说着,钟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龙椅上的渊帝,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他们的真正目标,乃是——青石关!”
“什么?!”
“青石关?!”
“这……这怎么可能!”
一语激起千层浪!满朝文武,无不骇然失色
青石关,乃大渊北境咽喉,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更为重要的是,青石关及其周边,乃是大渊朝最重要的粮仓之一!
若青石关有失,则北境门户洞开,粮草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零二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片鼎沸的哗然声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正是先前被钟懿驳斥过的监察御史张生。
张生那张略显刻薄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审慎与怀疑,仿佛众人皆醉他独醒。
“陛下!钟侍郎此言,怕是危言耸听了!”
张生向前一步,嗓音在殿中格外刺耳,“那北狄奸细仆固,本就是狡诈之徒,焉知他不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扰乱我朝视听,好让我等自乱阵脚?”
他眼珠一转,瞥了钟懿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钟侍郎年轻,骤然审出如此‘惊天’的消息,怕是……被那奸细给蒙骗了罢?”
此言一出,殿内刚刚凝聚起来的紧张气氛,顿时被搅乱了几分。一些本就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也开始窃窃私语,觉得张生之言,并非全无道理。
毕竟,钟懿太年轻了,而那奸细的身份又如此特殊。
钟懿闻言,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了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冽如冰锥,直直射向张生。
“哦?依张御史之见,北狄按兵不动,究竟是何图谋?”钟懿的声音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还请张御史赐教一二,也好让下官,让这满朝文武,开开眼界。”
他这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姿态,让张生脸上一热。
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当众诘问,他堂堂御史的颜面何存?
张生脖子一梗,冷哼一声。
“哼,北狄蛮夷,目光短浅,贪图享乐,乃是众所周知之事。他们常年被赵将军打得丢盔弃甲,此次侥幸连下三城,必定是欣喜若狂,正在城中大肆搜刮庆祝,哪里还有心思图谋什么青石关?”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理,声音也大了几分,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
“依老夫看,他们不过是想在云、朔、代三州多享乐几日罢了!赵将军此刻若是不去解救那三城百姓,反而轻信奸细之言,领兵直扑什么青石关,岂不是正中了北狄的奸计?让那三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多受几日煎熬?”
钟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却依旧拱手,姿态恭敬,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张御史真是心怀苍生啊。不过,我大渊北境,并非只有赵将军一支兵马。云、朔、代三州周边,亦有边防将士驻守。张御史若是真担心那三城百姓的安危,不若亲自上书请命,领一支兵马,星夜驰援,岂不更能彰显御史大人的拳拳爱民之心?”
这话一出,张生顿时被噎得满脸通红。
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去领兵打仗?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张生指着钟懿,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赵将军乃我朝柱石,国之干城!解救危城,舍他其谁?难道要让那些边防军士去送死不成?他们去了,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够了!”龙椅之上,渊帝低沉的怒喝瞬间止住了殿内愈演愈烈的争执。他面沉似水,目光在钟懿和张生脸上来回扫过。
金銮殿内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林昌在片刻的沉默后,沉声出列。
“陛下,臣以为,钟侍郎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北狄素来诡诈,绝非张御史口中那般目光短浅之辈。他们此次行动,处处透着诡异,连下三城之后便偃旗息鼓,定有更大的图谋。青石关……不得不防!”
就在此时,那名先前主张和亲,被杨烈和钟懿联手驳斥得灰头土脸的官员,此刻也急忙站了出来,附和张生的说法、
“陛下!林尚书此言差矣!张御史所虑极是啊!三城百姓危在旦夕,正盼王师解救!恳请陛下圣断,速命赵将军挥师北上,收复失地,安抚万民!若因此耽搁,致使三城百姓惨遭荼毒,那才是天大的罪过啊!”“放肆!”
钟懿一甩袖,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厉声喝问。
“倘若北狄真正的目标确是青石关,尔等轻忽之下,致使青石关有失,国门洞开,粮道断绝,这个天大的责任,你们谁来承担?!”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
“钟侍郎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青石关固若金汤,岂是说破就破的?”
“难道三城百姓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吗?”
“我看你钟鼎就是危言耸听,想博取功名!”
一时间,朝堂之上,唾沫横飞,指责声、辩驳声、争吵声混作一团,俨然成了一个喧闹的菜市场。
主战派、主守派、还有那些浑水摸鱼之辈,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当场打起来。
渊帝的脸色越来越黑,额头青筋隐隐暴跳。
“肃静!”
就在这剑拔弩张,混乱不堪的时刻,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当朝丞相崔巍,颤巍巍地从百官之首走了出来。他虽年迈,但眼神却依旧清明,此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陛下,”崔巍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老臣以为,钟侍郎与张御史所言,皆有其理,也皆有其险。北狄虚实难料,我等不可不防,亦不可轻动。”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
“既然难以决断,不如……陛下再派一支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相机支援三城,一路暗中布防青石关,如此,或可两全。”
渊帝闻言,眼神中精光一闪,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沉吟道:“丞相之言,不无道理。只是,赵毅将军已经带走了京营三万精锐,如今京中可调之兵,不过数千,杯水车薪,怕是难当大任。”
崔巍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他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躬身。
“陛下圣明。京畿兵力确有不足,然朔方、定远二都护府尚有不少精锐边军。陛下只需降下一道御令,准许其便宜行事,调动两府兵马,便可解燃眉之急。”
渊帝不置可否,目光幽深地望着崔巍。
“依丞相之见,这支兵马,由何人统领较为合适?”
金銮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才是关键!派谁去,不仅关系到战局,更关系到朝堂的势力平衡。
崔巍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缓缓扫过钟懿和张生,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臣以为,钟侍郎与张御史,皆是国之栋梁。张御史老成谋国,思虑周全;钟侍郎年轻有为,屡破奇案,更是想出了马鞍三件套这等利器,想必对其在战场上的运用,比我等这些老臣更加了然于胸。”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不如,便由钟侍郎与张御史,一同领兵前往,一人主谋略,一人主调度,或可互补短长,成就一番功业。年轻人,终归是要多历练历练,方能真正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第一百零三章 唯有亲临一线,方能拨云见日
“什么?!”
崔文正脸色骤变,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一步跨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着颤抖。
“陛下!万万不可!”
“钟懿乃我户部度支司出身,一介文吏,于钱粮账册尚且精通,可这行军打仗,领兵布阵,他……他一窍不通啊!”
“沙场凶险,刀剑无眼,派他前往,岂不是……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断送了朝廷一位栋梁之才!”
他急得满头大汗,看向钟懿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这孩子,可是他户部的福星,是他看好的接班人,怎么能让他去冒这等奇险!
崔巍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崔文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崔尚书此言差矣。老夫当年,亦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不也曾奉旨出征,亲历沙场?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钟侍郎年轻有为,正该到军中磨砺一番,方能担起更重的担子。难道崔尚书想让他一辈子只在案牍之间打转不成?”
崔文正一梗,脸涨得通红,丞相这话,字字诛心!
仿佛他方才一番苦心孤诣的劝阻,竟成了嫉贤妒能、阻碍后进的宵小行径!
这博陵崔与清河崔,虽同出一源,却早已是两脉。
钟懿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思,这朝堂之上,果然是处处机锋。
“丞相大人明鉴!”崔文正嗓音干涩,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委屈与急切,“下官……下官绝无此意!钟懿之才,下官爱之惜之,唯恐其有失!沙场凶险,与文墨官司迥然不同,下官是真心担忧他……”
“崔尚书爱才之心,钟懿铭感五内。”
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崔文正的辩解。
钟懿上前一步,对着崔文正深深一揖,随即转向龙椅,朗声开口。
“陛下,丞相大人所言极是!仆固奸诈,其言虚实难辨。北狄此次异动,处处透着诡谲,三城失守,是否真是其最终目的,尚在两可之间。若不亲赴险地,何以证其真伪?何以安我大渊北境之心?”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百官,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张生身上。
“纸上谈兵,终究是雾里看花。唯有亲临一线,方能拨云见日。臣,愿往!”
张生只觉得如遭雷击!
钟鼎……他竟然答应了?!
这小子疯了不成?
他方才之所以那般叫嚣,便是笃定了钟鼎一个黄口小儿,又是文官出身,断然不敢亲赴凶险莫测的战场。
届时,他便可顺势讥讽钟懿贪生怕死,言行不一,狠狠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这钟懿竟是铁了心要去?!那自己岂不是……
冷汗,瞬间浸湿了张生的后背。
沙场之上,刀枪无眼,他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御史,去了还不是白白送死?
钟懿似乎是看穿了张生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向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力。
“张御史方才慷慨陈词,心系三城百姓,想必也愿与下官一同为国分忧,亲赴北境,押送粮草,以安军心。不知张御史,意下如何?”
“我……”张生喉咙发干,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如针一般刺在自己身上。
去?还是不去?
去,九死一生!
不去,便是欺君罔上,贪生怕死,日后如何在朝中立足?!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迎着百官那或审视、或讥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得脸皮火辣辣地烧。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臣……遵旨!”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绝望。
“哈哈哈,好!甚好!”龙椅之上,渊帝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眼中精光闪烁,“钟爱卿,张爱卿,皆是我大渊的股肱之臣!有此担当,朕心甚慰!”
他手一挥,内侍立刻捧上两面令牌。
“朕命你二人,即刻启程,前往朔方都护府。此乃调兵虎符,朔方驻军,皆归尔等调遣,务必查明北狄虚实,相机行事,不得有误!”
“臣,钟鼎(张生),领旨谢恩!”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却是一个坚定,一个颤抖。
金銮殿的沉重殿门缓缓推开,刺目的阳光倾泻而入。
钟懿与张生并肩而出,身后是百官复杂的目光。
“钟侍郎,”崔文正快步跟上,脸上依旧写满了忧虑,“此去北地,凶险异常,你……你可有把握?”
他戎马半生,深知战阵无情。
钟懿虽智计过人,但毕竟是文弱书生,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血与火。
兵部尚书林昌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
“钟侍郎,张御史,朔方军中多是百战老兵,骄兵悍将不在少数。杨烈将军不日亦将押运后续粮草北上,尔等抵达之后,凡军阵之事,多听赵毅将军与杨烈将军的调度,切不可擅作主张。”
这话,明着是说给两人听,实则更是提点钟懿,莫要因为得了调兵之权便恃才傲物。
钟懿心领神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多谢崔尚书、林尚书提点。下官并无领兵征伐之能,此去朔方,首要在于查清敌情,验证情报。至于行军布阵,自当倚重赵将军与杨将军。只是……”
他看了一眼身旁失魂落魄的张生,心中暗忖,这位张御史,怕是不会那么安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张生,一出宫门,便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与同僚寒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便形色匆匆地朝着与钟懿相反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七拐八绕,直奔京中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兵部左侍郎李德律的府邸。
到了李府门前,张生哪里还有半分在朝堂上的倨傲?他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对着那门房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这位小哥,烦请通禀一声,监察御史张生,求见李侍郎大人。”
那门房斜睨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京城权贵门下特有的傲慢,慢悠悠地一点头:“等着。”
说罢,便转身晃进了朱漆大门,留下张生在烈日下焦灼地等待。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滴落,浸湿了衣襟,他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那门房才又施施然地走了出来,丢下一句。
“大人让你进去。”
张生如蒙大赦,连忙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冠,跟着一个小厮,穿过重重回廊。
最终,小厮将他引到一处临水的亭台水榭。
只见水榭之中,兵部左侍郎李德律正悠哉游哉地与三位衣着暴露、身姿妖娆的美人围坐对弈,棋盘上的黑白子疏疏落落,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棋局之上。
“下官张生,叩见侍郎大人。”
张生不敢抬头,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德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一边候着。
那三位美人娇笑着,不时与李德律打情骂俏,莺声燕语。
张生就这么躬着身子,站在一旁,从日影西斜站到双腿发麻,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终于,李德律似乎是尽兴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三位美人立刻会意,娇笑着款款退下。
水榭中只剩下李德律与张生二人。
第一百零四章 故意要让本官出丑吗
李德律端起手边的香茗,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将目光投向早已汗流浃背的张生,淡淡开口。
“张御史不在衙门当值,火急火燎地跑到本官府上,所为何事啊?”
张生心中一凛,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回禀侍郎大人,下官……下官奉旨,要与那钟懿一同前往北境朔方……督办军务。”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李德律的神色,继续道:“下官是担心,此行路途遥远,北境军情复杂,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惊扰了……惊扰了那钟懿,让他胡言乱语,怕是会……会坏了侍郎大人和……和几位大人的通盘计划啊!”
李德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原本慵懒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一股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他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张御史,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李德律那一句似笑非笑的问话,缠得张生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仿佛坠入腊月的冰窟,连带着牙齿都在打颤。
他很想说不是,但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次日,户部衙门前,晨曦微露。
一辆辆满载粮草的马车早已整装待发,辕马不时打着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
钟懿一身劲装,清瘦的身影在晨风中显得愈发挺拔。
他仔细核对着最后一批粮草的数目,神色专注而平静。
户部尚书崔文正、侍郎高明,还有几位平日里与钟懿交好的官员,皆立于一旁相送。
日头渐渐升高,已近辰时,预定的出发时刻早已过去,该到的另一位“钦差”却迟迟不见踪影。
崔文正眉头紧锁,望向空荡荡的街角,沉声道:“这张御史,怎的如此慢待军情?”
高明也是一脸不忿,压低了声音。
“要不,本官派人去催一催?”
钟懿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不等了。军情如火,北境将士嗷嗷待哺,耽误不得。”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对着崔文正等人一抱拳。
“诸位大人,钟鼎此去,定不辱使命!告辞!”
“钟侍郎,保重!”
“一路顺风!”
送行众人纷纷拱手,目送着钟懿率领的运粮队伍,如一条长龙般,缓缓驶出京城东门。
约莫午时,骄阳似火。
张生才顶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赶到户部门口。
他本以为钟懿会乖乖等着,谁知眼前除了几个洒扫的杂役,竟是空无一人!
“人呢?钟鼎呢?!”张生一把抓住一个杂役的衣领,厉声喝问。
那杂役被他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
“钟…钟大人…他们…他们早就走了……”
“走了?!”张生双目圆瞪,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好个钟鼎!竟敢如此藐视本官!他这是故意要让本官在北境军前出丑!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追上去,将钟懿揪下来痛打一顿!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般狼狈追去,岂不更是坐实了自己迟到误事?
钟懿虽说心系军情,急于赶路,但考虑到张生这个“同僚”,脚程还是稍稍放缓了些许。
他并非有意为难,只是不愿因一人之故,延误了军机大事。
车队行出京城百余里,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
日头偏西,又过了两个时辰。
“嘚嘚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由远及近。
尘土飞扬中,一人一骑狼狈不堪地追了上来。马上之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脸上又是汗水又是尘土,正是张生。
他好不容易追上队伍,勒住马缰,那马儿也累得直喘粗气。张生指着队伍前方的钟懿,声嘶力竭地怒斥。
“钟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等本官,私自出发!你是何居心?故意要让本官出丑吗?!”
他这一路追赶,险些跑死了马,心中早已憋了一肚子火。
钟懿闻声,勒马回身,面色平静。
他原本还想着,既然同为钦差,路上总要相互照应,大家好好配合,完成圣命。
此刻见张生这般胡搅蛮缠,不问情由便恶语相向,他心中的那点耐性也消磨殆尽。
“张御史,”钟懿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本官与户部同僚,自卯时便在衙门等候。将士们在沙场浴血,粮草早到一日,便多一分胜算,少一分伤亡。张御史为何姗姗来迟,反而质问起本官?”
张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钟懿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在李德律府上受了惊吓,回去后又辗转反侧,这才起晚了。
但他岂肯轻易认错?
眼珠一转,强自辩解道:“本官……本官乃是奉皇命与你一同督办军务!你将本官撇下,便是抗旨不尊!你担待得起吗?!”他这是想用圣旨来压钟懿。
钟懿闻言,嘴角牵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犀利。
“张御史身为监察御史,风闻奏事,乃是天职。若觉下官有何不妥之处,大可回京之后,直接上本弹劾!何须在此与下官饶舌?”
“你……”张生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弹劾?他哪里敢!自己迟到的事情若是被捅到陛
他色厉内荏,强撑着面子,干咳两声。
“哼!本官……本官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说罢,便自顾自地打马走到队伍前面,似乎想以此彰显自己的地位。
钟懿懒得理他,心中却已打定主意,此人不堪大用,甚至是个累赘,日后行事,还需多加提防。
车马辚辚,晓行夜宿。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跋涉,一路风尘,众人终于抵达了朔方都护府地界。
只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雄伟的朔方城,此刻城头之上,旌旗变幻,隐约可见北狄兵士往来巡逻,城门紧闭,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城外数里,竟已成了北狄的控制范围,不时有小股狄人骑兵呼啸而过,耀武扬威。
“这……这朔方城,竟已成这副模样?”
随行的一名户部官员惊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一百零五章 不知里面唱的是哪一出
钟懿面色凝重,仔细观察着远处的城池。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对,朔方城内,尚有我大渊兵马。只是如今敌众我寡,他们被困城中,无法突围,我等也难以轻易入城。”
他从王三那里审出的情报,北狄主力确有佯攻三城,实则图谋青石关的计划,但朔方城作为北境重镇,狄人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定然是派遣了精锐围困。
张生听闻城内还有大渊兵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顿生一计。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顾全大局的模样。
“钟侍郎所言极是!眼下这批粮草乃是将士们的救命之物,万万不可有失!不如这样,本官留在此地,亲自看护粮草,以策万全。钟侍郎你足智多谋,便请你设法进城,将城内兵马带出来,也好与我等汇合,共击狄寇!”
钟懿闻言,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打的好算盘!让自己去冒险,他倒想得美!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赞同的神色,点了点头。
“张御史此言有理。粮草乃军之命脉,确实需要妥善看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戒备森严的朔方城,语气平静:“好,我便走一趟朔方城。”
张生心中一阵狂喜,暗自得意:好小子,算你识相!等你将兵马带出来,到时候谁是指挥,可就由不得你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号令三军,大破狄寇,荣归故里的场景。
钟懿自然不知张生心中龌龊念头,他略作思忖,便带着几名精干的护卫,催马向朔方城门而去。
行至城下,早有北狄哨兵厉声喝止。
钟懿命人呈上自己的身份文书,并言明是奉大渊皇帝之命,前来“宣抚”朔方,并带来“议和”的意愿。
他深知此刻强攻无益,只能智取。
那狄人头目将信将疑,仔细盘问了几句,又见钟懿一行人不过数骑,并无大队兵马跟随,这才命人打开一道城门缝隙,放钟懿等人入内。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踏入朔方城,钟懿的心便猛地一沉!
街道之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百姓,也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宛如行尸走肉。
店铺大多关门闭户,一片萧条破败之景。
然而,与这满目疮痍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街角不远处一座戏园子,此刻依旧锣鼓喧天,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隐约还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随风飘来。
那戏园子门脸不大,朱漆木门半敞,几名北狄兵士懒散地倚在门边,身上胡乱裹着抢来的绸缎,与这破败街景格格不入。
咿咿呀呀的唱腔夹杂着胡人粗野的哄笑,从门缝里钻出来,刺得人耳膜生疼。
钟懿眉头微蹙,他按捺住心中的疑虑,脸上却浮现楚好奇,侧头望向那引路的北狄头目,声音平缓。
“军爷,这兵荒马乱的,贵军竟还有雅兴听戏?不知里面唱的是哪一出?”那北狄头目闻言,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发出一阵粗嘎的哄笑。
“嘿!唱的?唱的正是你们大渊朝的好戏!我们古兰丞相雅兴高,特地请了些你们的‘名角儿’。怎么样,钟大人,有没有兴趣进去开开眼界,瞧瞧我们丞相大人是如何‘宣抚’你们大渊百姓的?”
钟懿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淡淡颔首。
“既是丞相大人雅兴,在下岂敢不从。”
他示意身后护卫稍安勿躁,便跟着那头目,一脚踏进了那所谓的“戏园子”。
一股浓烈刺鼻的胭脂俗粉气味混杂着汗臭、酒气,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熏得钟懿胃里一阵翻腾。
根本没有什么戏台,眼前是一处被临时清空了桌椅的厅堂,几根劣质的蜡烛在角落里跳动着昏黄的光。
厅堂中央,七八名衣衫单薄、几乎蔽体的平民女子瑟瑟发抖地并排站立,她们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而在她们面前,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斜倚着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北狄官员。
他穿着一身貂裘,腰间悬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弯刀,正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女子,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笑意。
此人,定是那北狄的古兰丞相了。
引路的北狄头目快步上前,在那丞相耳边低声禀告了几句,还不时朝钟懿这边指指点点。
古兰丞相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那头目退下,仿佛钟懿等人的到来,不过是几只苍蝇闯入了他的宴席。
他的目光依旧贪婪地在那群女子身上逡巡。
片刻,他似乎玩腻了这种猫捉老鼠般的眼神凌辱,懒洋洋地从腰间摸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当啷”一声,扔在了那群女子脚下。
“听着,”古兰丞相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你们中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谁能杀了其他人,谁就能活。本相,就喜欢看你们大渊人自相残杀的戏码!”
他这话一出,那几个女子抖得更厉害了,有几个甚至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钟懿只觉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他原以为北狄只是凶残,却未料到竟能无耻变态到如此地步!
他踏前一步,声音冰冷如铁。
“丞相大人!我等奉大渊皇帝陛下之命,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前来议和,并非为了观赏这等伤天害理的闹剧!北狄如此行径,究竟是何用意?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和谈’吗?!”
古兰丞相这才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钟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讥诮。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一个原本眼神空洞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匕首!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但握着匕首的手却异常坚定,一双充血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与狠厉,死死地盯住了身边的“同伴”!
求生的欲望,在死亡的威胁下,扭曲成了最原始的凶性。
“哈哈哈哈!”
周围的北狄士兵见状,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好戏。
第一百零六章 狼群嗜血,欺人太甚
古兰丞相也发出一声得意的冷哼,眼神轻蔑地扫过钟懿,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中带着戏谑。
“钟大人,看到了吗?兔子急了尚且知道蹬鹰,更何况是狼群?你们大渊人,也不过如此嘛!”
他这是在将北狄比作狼群,将大渊百姓视作待宰的羔羊,更是在赤裸裸地嘲讽钟懿的天真!
钟懿心头怒火更炽,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此刻与这疯子硬碰硬,只会让局面更加恶化。他盯着古兰丞相,一字一句,声音冷冽如冰。
“兔子搏命,那是为了求生!可狼群嗜血,却是欺人太甚,天理不容!”
“天理?”古兰丞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在本相这里,本相的意志,就是天理!动手!快给本相动手!谁要是再磨蹭,本相就让你们全部给那些死鬼陪葬!”
他指着那个握着匕首的女子,厉声催促,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
钟懿面色冷沉如水,牙关紧咬。
他知道,再多言语也无法唤醒这群畜生的良知。
他正要开口,用更强硬的手段威胁,哪怕彻底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手持匕首的女子,原本狠厉的目光扫过身边同样绝望的姐妹,又看向高踞上座、满脸残忍的古兰丞相,最后落在了钟懿那双虽然愤怒却依旧清亮的眼眸上。
她眼中疯狂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悲怆。
她一咬牙,手腕一扬,“哐当”一声,那柄匕首竟被她远远地掷了出去,掉落在角落的尘埃里!
“呸!”女子朝着古兰丞相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刚烈,“我们大渊的女儿,就算死,也绝不会为了苟活而相互残杀!你们这些畜生,休想得逞!”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压抑的厅堂内回荡,竟让那些嚣张的北狄士兵一时间也愣住了。
古兰丞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得铁青一片。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在他眼中蝼蚁般的女人,竟敢当众忤逆他的意志!
“好!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从虎皮大椅上站起,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女子,狞笑道:“既然你们这么有骨气,本相就先拿你开刀,让你们看看反抗本相的下场!”
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看就要被古兰丞相粗暴地提起。
“住手!”
钟懿忍无可忍!他身形一晃,右手闪电般探出,竟从身旁一名尚未反应过来的北狄侍卫腰间,“呛啷”一声,抽出了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刀!
刀光一闪!
未等古兰丞相反应过来,那冰冷锋锐的刀刃,已经带着一丝血线,稳稳地横在了他粗壮的脖颈之上!
“呃……”古兰丞相的狞笑僵在脸上,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闷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脖颈间那刀刃传来的刺骨寒意和一丝微微的刺痛,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放了她!”钟懿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不带一丝感情,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保护丞相!”“拿下他!”
周围的北狄士兵瞬间炸了锅,一片惊慌的呼喝声中,“唰唰唰”,数十柄明晃晃的弯刀、长矛齐齐指向钟懿,将他团团围住,杀气腾腾!
戏园之内,死寂如坟。
数十柄雪亮的弯刀长矛,锁定着钟懿,寒气逼人。
古兰丞相脖颈上那一道浅浅的血痕,在昏黄的烛光下分外狰狞,他能感到温热的血珠正缓缓渗出,带来一丝丝粘稠的痒痛,更带来一种久违的、被死亡扼住喉咙的恐惧。
他妈的,这小子是个疯子!
古兰丞相心中暗骂,多久了,多久没人敢这样对他了!
钟懿握刀的手依旧稳如泰山,眼神却掠过那几个抖作一团、面无人色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丞相大人,这几位姑娘无半分功名在身。而在下,不过是大渊朝一个微末的从七品翰林院修撰,就算侥幸顶着议和使的虚名,这官阶地位,与您这北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他顿了顿,刀锋微压,古兰丞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拿我这条不值钱的贱命,再搭上这几个随时可以再抓来的平民女子,换您尊贵的丞相之躯,您觉得…这桩买卖,划算么?”
钟懿的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
他这是在提醒古兰,自己的命不值钱,但古兰的命,金贵得很!
古兰丞相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胸中的暴怒与惊惧交织。
这小子,不仅胆大包天,心思更是玲珑剔透,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绝不会在此地与他同归于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将眼前这小子碎尸万段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退!”
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围的北狄兵士面面相觑,显然对这命令有些迟疑,但丞相的威严仍在,他们不甘地“唰唰”收回了兵刃,只是那凶狠的目光,依旧如狼似虎地钉在钟懿身上。
古兰丞相粗暴地一把推开身边那个几乎吓晕过去的女子,那女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角。
钟懿这才缓缓将长刀从古兰丞相的脖颈上移开,那冰冷的触感消失,古兰丞相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钟懿并未将刀归鞘,而是反手握住,刀尖斜指地面,姿态依旧透着不容侵犯的警惕。
“在下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前来,为两国百姓免遭战火涂炭。丞相大人又何必一再用这等手段试探?徒然伤了和气,也显得北狄…太没风度。”
“哈哈…哈哈哈哈!”
古兰丞相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看着指尖的殷红,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钟鼎!好一个胆识过人的大渊使臣!本相纵横草原数十载,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胆魄与心机的人物!你们大渊朝,倒也不全是些只知吟风弄月的废物点心!”
第一百零七章 此乃不得已而为之啊
钟懿面色不变,对这褒贬不一的“赞扬”置若罔闻。
谈判桌上,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
“丞相大人过誉了。既然丞相大人觉得在下还算‘有趣’,这试探也该结束了。咱们,是否可以开诚布公,谈谈北狄真正的条件?”
他手中长刀的寒光,依旧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提醒着古兰,此刻的平静是何等脆弱。
古兰丞相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多了些许凝重与算计。
他踱了两步,虎皮大椅上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
“爽快!本相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本相的条件,说来也简单——”他一顿,目光锐利,“青州、登州、莱州,这三座城池的宣抚管理之权,归我北狄!”
钟懿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哦?只是管理权?
他心中迅速盘算,这与他预想的最坏情况——割让三城,似乎还有些许转圜余地。
“区区三城管理权?”他故作讶异,尾音微微上扬,“我还以为,以丞相大人的胃口,是想要将这三座膏腴之地,直接划入北狄的版图呢。”
古兰丞相闻言,竟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真是个为民请命的仁者。
“唉,钟大人有所不知啊!攻城略地,屠戮生灵,非我北狄本意。我等草原儿女,向往的是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奈何天灾连年,部落困顿,将士们缺衣少食,这才不得不南下就食。”
他捶了捶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若真要占据城池,刀兵再起,生灵涂炭,我北狄的勇士固然不惧,可那些无辜百姓何辜?”
“本相也是实在不忍见千里饿殍,这才退而求其次,只要这三城的管理权,好让我北狄的子民有个喘息之地,能征集些粮草赋税,度过这个寒冬罢了。此乃不得已而为之啊,钟大人!”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若非亲眼见过他方才的残暴,钟懿几乎都要信了这老狐狸的鬼话。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丞相大人心怀仁善,体恤万民,这份良苦用心,在下着实佩服。好!这三城管理权,我大渊…原则上可以应下!”
古兰丞相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钟懿如此轻易松口感到一丝意外。
钟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
“但是,丞相大人也该知晓,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口说无凭,空口白牙的许诺,回了朝廷也难以取信于陛下与百官。“
“必须要有我大渊天子亲笔御批,加盖传国玉玺的正式国书,方能作数。否则,就算今日在下应承了,他日也恐生变故,到时两国再起纷争,岂非你我之过?”
这是应有之意,也是他拖延时间、寻求变数的关键。
古兰丞相眯了眯眼,盯着钟懿,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他自然清楚国书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钟懿答应得这么快,连价码都不怎么还。“钟大人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国书,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本相倒是有些意外,钟大人竟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钟懿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丞相大人如此快人快语,在下若还推三阻四,岂非显得我大渊毫无诚意?既然在下的诚意已经奉上,那么,丞相大人的诚意,是否也该让我等见识一二?”
古兰丞相闻言,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摸着自己粗硬的胡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钟懿。
“哦?钟大人想要本相拿出什么诚意?金银财帛?还是美女佳酿?只要本相这青州城内尚存的,钟大人尽管开口,本相绝不吝啬!”
钟懿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傲骨、
“金银乃身外俗物,于我而言,不过浮云过眼。至于美女佳酿,”他环视了一眼这破败的戏园,以及那些惊魂未定的女子,“如今这青州城内,怕也难寻真正的太平与佳酿了。”
他微微一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在下所求的诚意,并非这些。我只要一样东西——贵军驻扎在青州城外,朔方营的那支精锐兵马!”
“什么?!”古兰丞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被戏耍的怒火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喷涌而出,他“霍”地站起身。
“朔方营?!钟鼎,你好大的狗胆!”
古兰丞相须发戟张,声如沉雷。
“你竟敢打我朔方营的主意?!你是想借我北狄的兵,来反制我北狄不成?!”
“调走我军精锐,是想为你大渊的援军创造机会,将我等一举歼灭于此地?好!好毒的算计!本相险些着了你这黄口小儿的道!”
朔方营乃是他麾下最为倚重的一支机动力量,战力强悍,钟懿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
钟懿面对古兰丞相的雷霆之怒,却是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
“丞相大人息怒,您真是太高看在下了。借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此等包天妄想。”
他苦笑一声,摊了摊手,指了指自己身上单薄的文士袍衫。
“在下要朔方营的兵马,并非图谋不轨,只是想请他们护送我等一行,安然返回京城请旨,并在我带着国书返回青州之前,确保此地不会再生波折,确保我那些同僚下属,以及这城中的大渊百姓,能多一分安宁。”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色不善、跃跃欲试的北狄兵士,语气中带着一丝“畏惧”。
“毕竟,丞相大人您也看到了,贵军将士…‘骁勇’如此,‘热情’难当。我这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若无一支强有力的兵马护送,怕是连这戏园子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就会被哪位‘太过热情’的军爷,当作战功给‘宣抚’了去。我别无他求,只求自保,多留一条活路,好为丞相大人取来国书啊!”
“小子找死!”
“竟敢如此编排我等!”
几名脾气暴躁的北狄军官闻言,顿时勃然大怒,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腰间的弯刀“呛啷”出鞘寸许,便要上前理论。
“都给本相住口!”
第一百零八章 本相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古兰丞相厉声喝止了部下,他盯着钟懿,脸上的怒容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惊疑,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欣赏。
“哈哈哈……”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声不再那么刺耳,反而带着几分深沉,“钟鼎啊钟鼎,你这小子,当真是…坦诚得有些可爱!好!本相就喜欢你这份不加掩饰的‘小人之心’!”
他一挥手。
“朔方营全数兵马,你休想染指!那是本相的铁卫!但,本相可以调拨你们大渊原本的将士给你,由朔方城原本的将领带队,足以保你一路平安抵达长安,也足以让本相放心,你不会在路上耍什么花样,更能替本相看好你,免得你一去不回!”
钟懿心中念头急转,五百精骑,虽不如整个朔方营,但作为护卫和筹码,也聊胜于无了。
他正要开口,古兰丞相却抢先一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意。
“但是,钟大人,本相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七日!本相只给你七日时间!”古兰丞相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屈起两指,只留下五根狰狞的手指对着钟懿。
“从你离开朔方之日算起,七日之内,你必须带着盖有大渊传国玉玺的正式国书,回到本相面前!若是七日之后,本相见不到国书,又或者,本相发现你胆敢有半分欺瞒哄骗……”
他猛地凑近钟懿,那双浑浊而暴戾的眼睛死死锁住钟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无比的弧度,一字一顿。
“这青州城内外的所有大渊子民,无论男女老幼,有一个算一个,本相会让他们全部——为你的愚蠢和拖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本相会亲手点起一把冲天大火,将这青州城,连同他们所有人,烧成一片焦土,用他们的骨灰,来祭奠我北狄南下的战旗!你,可曾听得清楚明白?!”
七日,生死一线!
钟懿深吸一口气面上却古井无波,缓缓点了点头。
“丞相大人一言九鼎,在下自然信守承诺。七日之内,国书必到。否则,钟某项上人头,任凭处置。”
没有丝毫惧色,仿佛那屠城之言,不过是寻常谈资。
这份镇定,让古兰丞相眼底的暴戾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更为深沉的审视。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另有倚仗?
“好!有胆色!”古兰丞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赞许,随即扬声喝道:“来人,将于德年带上来!”
片刻之后,两名北狄兵士粗暴地推搡着一人踉跄入内。
那人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处可见翻卷的皮肉和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受过酷刑。
他发丝凌乱,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却依旧竭力挺直着那伤痕累累的脊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饿狼,死死盯着古兰,充满了不屈的仇恨。
“于德年,朔方城守将,”古兰丞相略带戏谑地介绍,目光却紧锁着钟懿的反应,“如今,也是本相的阶下囚。”
于德年转头,当他看清与古兰对峙而立,却毫发无伤,甚至衣冠相对整齐的钟懿时,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眸子骤然一缩,随即爆发出不可置信的怒火。
“你是大渊官员?!你…你这狗汉奸!你竟敢与北狄鞑子同流合污?!我大渊的脸面,都被你这无耻之徒丢尽了!”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与愤怒。
钟懿面色微沉。
这于德年,是真忠烈,还是古兰这老狐狸故意安排的一出戏?他此刻,竟有些分辨不清。
若真是忠勇之士,此刻这般辱骂,倒也情有可原。
古兰丞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对着那两名兵士抬了抬手:“给他松绑。”
他倒要看看,这于德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绳索刚一解开,于德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晃了晃,却在下一瞬,眼中凶光暴涨,积蓄的恨意如火山般喷发!他一声怒吼,身体如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一记夹杂着无边愤恨的铁拳,直捣古兰丞相的面门!
“狗贼!拿命来!”
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屈辱与仇恨,势要与这北狄的头领同归于尽!
电光火石之间!
“住手!”
钟懿眼神陡然一厉,不待众人反应,已然横跨数步,手臂一探,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于德年挥出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竟让于德年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将也难以寸进!
“你?!”于德年手腕剧痛,更让他心痛的是钟懿的阻拦。
他双目赤红,瞪着钟懿,额上青筋暴起,嘶吼道:“你也是大渊子民!怎能助纣为虐,与这帮豺狼为伍?!你对得起青州的父老乡亲吗?!”
他心中悲愤交加,原以为此人或许有什么苦衷,此刻见他竟出手保护北狄丞相,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钟懿扣着于德年的手腕,面沉如水,迎着他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于将军,钟某奉皇命,前来与北狄和谈,以止兵戈,救万民于水火。此事关乎国体,关乎无数大渊百姓的性命,还请将军莫要意气用事,坏了陛下的大事!”
“皇命…和谈?”于德年神色一僵,眼中的怒火与杀意渐渐被茫然和绝望所取代。
他征战沙场多年,岂能不知“皇命”二字的分量
?难道,朝廷真的要…他手臂一软,那股搏命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颓然垂下。
完了,连朝廷都放弃了吗?
他心中一片冰凉。
钟懿这才松开手,转向古兰丞相,语气平静无波。
“丞相大人果然信人,说到做到。钟某自然也会信守承诺,七日之内,国书必达。如今,在下便要启程了,就不劳丞相大人相送。”
他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古兰丞相深深看了钟懿一眼,又扫过那失魂落魄的于德年,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点了点头。
“好,本相静候佳音。”他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将看押的那些大渊降卒,拨一半给于将军带回营中看管。”
而后,他对着钟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钟大人,慢走,不送。”
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可以打回去了!
“丞相!”
几名北狄军官面露不解,一人忍不住上前低声进言。
“那于德年对我等恨之入骨,您将兵士交予他,万一他在城中煽动降卒,袭杀我等巡逻兵士,如何是好?”
古兰丞相闻言,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意味深长,他拍了拍那军官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
“他若安分,自然最好。他若不安分…那岂不是更好?”
那几名军官先是一愣,随即似有所悟,眼中露出敬畏与残忍交织的神色。
青州城外,官道之上。
张生焦灼地来回踱步,不时望向那紧闭的城门,心中七上八下。
“来了!来了!”一名眼尖的家丁突然高呼。
张生抬头,只见一队骑士自城门内缓缓而出,为首一人,青衫依旧,正是钟懿!而他身后,竟还跟着数百名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北狄骑兵!
张生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原以为钟懿能平安脱身已是万幸,万万没想到,竟真的带回了“援军”?
而且,钟懿看起来毫发无伤,神色自若!
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声音都带着颤抖。
“钟…钟大人!您…您没事吧?这…这些是…”
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钟懿翻身下马,对着张生微微一笑:“幸不辱命。”
他侧过身,指着身后那位同样下马,却依旧神情复杂、带着几分戒备与审视的于德年,沉声介绍:“这位是朔方城守将于德年将军。”
于德年目光扫过张生,又落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数十辆装得满满当当的粮车之上,先是一怔,随即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粮草!这…这么多粮草?!”
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绝处逢生的激动,抓住钟懿的胳膊,指着那些粮车,又望向不远处的青州城,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
“钟…钟大人!有这些粮草,有我朔方营的残部,我们…我们可以打回去了!我们可以把这些狗娘养的北狄鞑子,赶出青州!赶出大渊!”
钟懿见他状若疯魔,眉头倏地一紧,沉声喝断:“于将军,冷静!”
那股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复仇的火焰依旧在于德年眼中燃烧,但他看着钟懿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心头那股沸腾的血气,竟也稍稍平复了些许。
是啊,眼前这年轻人,孤身入险境,不仅全身而退,还带回了救命的粮草与北狄精骑,绝非寻常人物。
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态了。
另一边,张生也从那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钟懿不仅没死,没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拐”回来一支北狄骑兵,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最初的惊喜过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但旋即,一丝狐疑与戒备爬上了他的心头。
这钟懿,到底在北狄人面前许了什么好处?“哼,”张生按捺下心中的波澜,嘴角却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在钟懿和那五百北狄骑兵身上来回扫视。
“这位钟大人,如今可是了不得。怕不是要带着于将军这朔方城的精锐,直奔那什么青石关去耀武扬威了吧?至于这青州、登州、莱州三城的百万百姓,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给钟大人您腾地方?”
“什么?!”于德年面色陡然大变,霍然转向钟懿,眼中刚刚压下的怒火与不解再次喷薄而出。
“钟大人!你……你此言当真?你明明亲眼见过朔方城内是何等的人间炼狱!那些北狄鞑子是如何屠戮我大渊子民的!青石关远在千里,如今更是音讯全无,是死是活尚不可知!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这三城百万生灵的性命吗?!”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痛心疾首的质问。
朔方城的惨状历历在目,他无法想象钟懿会做出如此冷血的决定。
张生在一旁连连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
“于将军所言极是!我等皆是凡夫俗俗,不懂什么国家大义,只知晓这城中的百姓,多活一个是一个!”
钟懿眉头紧锁,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这张生,看似粗鄙,却是个煽风点火的好手!
他心中暗骂,此刻当真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救三城百姓,意味着要与古兰撕破脸,那所谓的“国书”便成了泡影,自己项上人头不保是小,京城若无准备,大渊朝廷震怒之下,青州百姓恐怕会迎来更惨烈的报复。
可若真如张生所言,放弃三城百姓,直奔青石关……那他钟懿,与禽兽何异?
这简直就是个电车难题,无论怎么选,都是错,都要牺牲一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
“钟大人!”于德年见他不语,更是焦急,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他的衣袖,“时不我待啊!城内的北狄鞑子可不会给我们从容商议的时间!多耽搁一刻,便有无数百姓要遭殃!”
钟懿被他这一催,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反而蓦地一松,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
他抬眼,看向于德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语气却是一缓。
“于将军所言,亦是不无道理。”
嗯?于德年和张生皆是一愣,没想到钟懿会突然松口。
只听钟懿继续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你我双方各执一词,皆是为了大渊,为了百姓。不如,我们便寻个地方,好好商议一番,如何拿出一个两全之策。”
于德年闻言,面上的焦躁稍缓,重重点了点头。
“好!只要是为了青州百姓,末将无有不从!”
钟懿心中微定,当即下令:“传令下去,随我来的将士,与于将军麾下朔方营将士,便在青州城外十里处寻地安营扎寨,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很快,一处临时的营地便搭建起来。
于德年与张生果然不再纠缠钟懿,两人凑到一张简陋的行军地图前,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摸清城内北狄兵力部署……”于德年指着地图。
第一百一十章 胜利的曙光
张生连连点头。
“不错!他们人多,我们人少,硬拼不得,须得各个击破,先剪除其羽翼……”
两人越说越是投机,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钟懿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牵了牵,悄然后退几步,便准备转身离开。
“钟大人!”
于德年何等警觉,立刻察觉到他的动静,回头,目光如电,“你这是要去何处?”
钟懿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尴尬与痛楚,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苦笑道:“这个……实不相瞒,方才在北狄营中,许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腹中……腹中有些翻江倒海,急需往茅厕一行,还望于将军见谅。”
于德年眉头微蹙,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色确实有些发白,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
“人有三急,钟大人自便。”
随即,他对着旁边一名朔方营的小兵一摆手,“你,陪钟大人去一趟,照应着点。”
那小兵立刻应声:“是,将军!”
钟懿心中暗道一声“老狐狸”,面上却不动声色,对着于德年拱了拱手,便在那小兵的“陪同”下,向着临时搭建的茅厕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钟懿在那小兵略显不耐的目光中,捂着肚子,面色更加苍白地从茅厕里挪了出来。
“钟大人,您……还好吧?”小兵见他额头渗汗,迟疑地问了一句。
钟懿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虚弱:“不行……还是……还是难受得紧。怕是……怕是得了急症,得寻个大夫来看看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子都有些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倒下。
于德年与张生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见钟懿这副模样,于德年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若是装病,何至于此?
“来人!”于德年立刻扬声,“速去左近寻个靠谱的大夫来!快!”
他手下兵士得令,飞奔而去。
不多时,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子微颤的老大夫被请了过来。
老大夫替钟懿搭了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捋着胡须沉吟。
钟懿在他诊脉时,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夹杂着呻吟,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自己的“病情”:“腹中绞痛……时而如火烧……时而又觉寒凉……上吐下泻……浑身无力……大夫,可有……可有燥湿止泻,兼能……兼能驱寒除邪之猛药?”
他刻意将症状引向某些特定的药材。
那老大夫听着他的描述,又结合脉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观大人脉象虚浮,舌苔白腻,确是寒湿入体之症,兼有积食化热之象。老朽这里,倒是有几味药材,或可对症。”
说罢,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下了一个药方。
钟懿眼角余光瞥去,只见药方上赫然写着:石硫磺、焰硝、燥湿散……等字样。
成了!钟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对着老大夫连声道谢:“有劳……有劳神医了……”
钟懿接过那张写满“救命良药”的方子,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虚弱不堪的模样,由人扶着,颤巍巍地回了临时营帐“歇息”。
他前脚刚进帐,后脚帐外便传来了于德年与张生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争论声。
“不能再等了!趁着夜色,北狄狗贼防备松懈,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于德年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
张生连声附和。
“没错!于将军所言极是!钟懿那小子磨磨蹭蹭,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咱们自己干!”
他二人,竟是片刻都等不及,已然商议妥当,要趁夜奇袭青州城内的北狄驻军!
钟懿猛地掀开帐帘,身形笔直,哪里还有半分病容。他几步跨到二人面前,目光如冰,声音更是冷得掉渣:“两位,是疯了不成?”
于德年与张生正说得热血沸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喝,皆是一怔。
“你们有多少人?北狄大军又有多少人?就凭这点残兵败将,去给人家塞牙缝吗?!”钟懿语气森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子。
张生脖子一梗,被钟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嘴上却不肯输了气势,唾沫横飞:“哼!钟大人金尊玉贵,自然是怕死的!我张生活了这几十年,烂命一条,能拉上几个北狄鞑子垫背,值了!总好过某些人,畏畏缩缩,只会在后方摇唇鼓舌!”
他这话,分明是冲着钟懿来的,尖酸刻薄,不留情面。
于德年此刻也是双目赤红,显然被复仇的火焰烧昏了头。
他重重点头,瓮声瓮气地接道:“钟大人,你莫要小瞧了我朔方营的弟兄!某虽被囚数日,但对城内北狄军的布防、巡逻规律,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他们看似人多,实则分散各处,只要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集中兵力,逐个击破,至少有八成胜算!”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仿佛胜利已唾手可得。
八成胜算?钟懿心中冷笑,这于德年怕不是被关傻了,真以为北狄人是泥捏的?
然而,钟懿面上却只是略一沉吟,那深邃的眸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
“好。既然于将军如此有把握,那便请将军打这个头阵。”
他竟然答应了?!
于德年大喜过望,正要应下。
“慢着!”张生眉头紧锁,抢先一步,脸上带着几分不服与算计。
“于将军勇则勇矣,但这偷袭之事,非同小可,须得周密布置!某不才,对这青州城的地形,比于将军更为熟悉,这指挥调度之权,理应交由我来!”
他这是想抢功,也想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钟懿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露出一丝无奈,摆了摆手。
“也罢,也罢。既然张先生如此有信心,那这调兵遣将的重任,便交予你了。我……我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就不掺和你们的军机大事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仿佛对这所谓的“奇袭”已然失去了兴趣。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的愿望,很快就可以达成
于德年与张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
这钟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要准备什么?
但眼下箭在弦上,两人也顾不得深究,很快便又凑到一起,对着那简陋的地图指指点点,兴奋地商议起具体的行动细节,唾沫星子横飞。
钟懿回到自己的营帐,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他从怀中摸出那张“药方”,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里,取出几样零碎物件。不多时,帐内便传出一阵叮里当啷的轻微敲打声,还夹杂着细密的研磨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钟懿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几个黑乎乎、不起眼的铁疙瘩,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唤来一名心腹小兵,正是之前“护送”他去茅厕的那位。
“这些东西,”钟懿指着那几个铁球,声音压得极低,“你给老子贴身藏好,片刻不能离身!睡觉也得抱着!若是出了一丁点差池,或者让它们离开你的身体超过三尺,咱们所有人,都得尸骨无存,化为飞灰!听明白了没有?!”
那小兵被钟懿眼中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气骇得一哆嗦,低头看着那几个貌不惊人的黑铁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但他不敢多问,只连连点头,将那几个铁球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紧紧捂住。
夜色如墨,朔风渐起。
青州城墙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两支装备简陋、却杀气腾腾的队伍,在于德年和张生的分别带领下,如同两股暗流,悄无声息地朝着预定的城墙薄弱处摸去。
于德年一马当先,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张生则在队伍中后段,不时紧张地四下张望,指挥着手下压低身形。
在他们身后约莫百步之外,钟懿带着那名怀揣“宝贝”的小兵,以及寥寥数人,如鬼魅般缀行。他双手负后,神色冷峻,望着前方那两拨躁动的人影,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突然,他抬手,轻轻一挥。
那几名手下会意,也悄然跟了上去,与前方的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生似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正看到钟懿那模糊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
“哟,我还当钟大人今夜要高枕无忧,睡个安稳觉呢!”
言语间,满是讥讽与不屑。在他看来,钟懿此举,不过是想在事后分一杯羹罢了。
钟懿的脸庞在夜色中更显冷淡,他目光幽幽,仿佛能穿透黑暗,落在张生那略显肥胖的背影上,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张先生想要睡个安稳觉么?莫急,你的愿望,很快就可以达成了。”
张生被钟懿那冰冷刺骨的话语激得浑身一颤。他转过身,一张脸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钟懿的鼻尖。
“姓钟的!你什么意思!?”他眼中怒火熊熊,恨不得将钟懿生吞活剥。
这小子,从见面开始就阴阳怪气,如今更是口出狂言,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张先生息怒,息怒!”
于德年连忙上前,一把拉住暴怒的张生,另一只手则对着钟懿拱了拱,脸上堆起几分僵硬的笑容。
“钟大人,张先生也是心系青州安危,言语间若有冲撞,还望海涵。眼下大敌当前,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和稀泥。
他心中暗自冷笑,这两个蠢货,斗吧,斗得越厉害越好,正好方便他行事。
钟懿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那深邃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莫测的光。他轻轻拂开张生指着自己的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于将军说的是。看在于将军的面子上,这次便算了。”
他那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张生的怒火只是跳梁小丑的滑稽表演,根本不值一提。
这份从容,让于德年心中也暗自嘀咕,这小子,难道真有什么后手不成?
“算了?!”张生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视,瞬间炸毛,“姓钟的,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有本事,咱们刀枪底下见真章!别以为仗着几分口舌之利,就能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恨不得立刻与钟懿分个高下。
在他看来,钟懿不过是个仗着身份的文弱书生,真动起手来,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够了!”于德年脸色一沉,低喝一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再吵嚷下去,是想把北狄的巡逻队都招来吗?!到时候大家都得玩完!”
他这话一出,张生纵然心中不忿,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狠狠瞪了钟懿一眼,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
他心中暗骂,若不是看在于德年还有些用处,他早就发作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声。
于德年见状,这才缓和了神色,目光转向前方黑沉沉的青州城墙,眼中闪过一丝诡秘的光芒。
“二位不必争执。某家被囚禁在城中之时,并非全然虚度。北狄鞑子看似防守严密,实则百密一疏。我知道这朔方营旧址附近,有一段围墙,因年久失修,又兼地势隐蔽,防御最为薄弱。只要我们找到那里,便能轻易破开缺口,潜入城中!”
张生一听这话,方才的怒气顿时消散大半,眼中重新燃起兴奋的光芒。他瞥了一眼于德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仿佛这功劳也有他的一份。
“哼,于将军说的轻巧!若不是我等当机立断,决定夜袭,纵使你知道那处薄弱点,又有什么用?钟大人还指望着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古兰老贼拱手让出青州不成?”
钟懿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是啊,张御史所言极是。若非有张御史这般深谋远虑,当机立断,我等此刻,怕是还在营帐中枯坐,哪里能有这般‘顺利’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竟然……是奸细!
张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钟懿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那笑容也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于将军联手,兵强马壮,又有内应指路,此番奇袭定能成功,到时候功劳簿上,自己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他便将那丝疑虑抛诸脑后,只当是钟懿在故弄玄虚。
于德年不再多言,当先引路,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他所说的那处城墙摸去。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墙段。
此处果然如于德年所言,墙体显得有些残破,周围也无甚巡逻兵卒的踪迹。
于德年示意手下几名精壮士卒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几名士卒领命,从随身携带的工具中取出撬棍铁镐,对着墙根处一阵捣鼓。
夜色中,只听得一阵细微的碎石剥落声和泥土松动的声音。
片刻之后,在一阵压抑的低呼声中,那看似坚固的城墙,竟真的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一个可供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
“成了!”张生见状,脸上顿时乐开了花,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立下奇功,加官进爵,衣锦还乡的场景。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
“弟兄们,随我杀进去!取下古兰老贼的狗头,为死去的袍泽报仇雪恨!”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一挥手,率先弯腰钻进了那洞口,身后数十名亲信也紧随其后,鱼贯而入。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仿佛生怕功劳被别人抢了去。
于德年并未立刻跟进,而是转头看向钟懿,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那笑容在昏暗的火把光芒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钟大人,请吧。您智计过人,这头功,理应由您来取。”
钟懿负手而立,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寒潭一般深不可测。
“于将军客气了。将军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这份功劳,钟某可不敢贪。还是于将军先请,钟某也好为将军殿后,以防不测。”
于德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
这小子,滑不溜手,滴水不漏。他哈哈一笑,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
“钟大人说笑了。既然如此,那便由于某为钟大人开路!”
说罢,他不再迟疑,对着钟懿一抱拳,也转身钻进了洞口。他手下的朔方营残部,也紧随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钟懿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直到最后一批人马也进入了洞口。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身后那名怀揣铁球的小兵使了个眼色,声音低沉而清晰:“跟紧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扑面而来,仿佛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猎场。
就在钟懿率领的最后一批人马刚刚踏入城内,立足未稳之际——
“哗啦啦——”“唰唰唰——”
变故陡生!
刹那间,四周火把齐明,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原本漆黑一片的街道两旁,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已密密麻麻站满了身披甲胄、手持利刃的北狄士兵!
他们手中的钢刀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一支支冰冷的箭矢已经搭在弓弦之上,箭头直指刚刚入城的钟懿等人!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已然形成!
瓮中捉鳖!喊杀声四起,刀光剑影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生正带着手下在前方探路,准备大展拳脚,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
他看着周围那些如狼似虎的北狄士兵,看着那些黑洞洞的箭簇,脸上的狂喜之色瞬间凝固,转而被无尽的恐惧和不敢置信所取代。
他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于将军,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精心策划的奇袭,会变成一场自投罗网的闹剧!
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得意张狂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人群分开,一名身着锦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正是北狄丞相古兰!
他身后,跟着几名北狄大将,一个个面带狞笑,看着包围圈中的钟懿等人,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古兰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张生,直接落在了队伍后方,神色依旧平静的钟懿身上。他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戏谑与快意,抬手一指:“于德年,上前来。”
话音未落,只见人群中,本该与张生一同在前方的于德年,竟缓缓走出,来到了古兰的身侧,对着古兰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一幕,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张生和所有大渊士兵的心头!
于德年……他竟然……是奸细!
张生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指着于德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钟懿那句“顺利”是什么意思了!
古兰满意地看了一眼垂手侍立的于德年,随即转向钟懿,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声音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钟懿啊钟懿,本相倒是想问问你,被人出卖,被人欺骗的滋味,如何啊?”
然而,钟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面对这必死之局,面对这赤裸裸的背叛,钟懿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依旧平静如水,甚至,那双深邃的眸子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他早就在怀疑于德年了。
从古兰轻易答应放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于德年,到于德年那看似合理的引路,再到那过于轻易被打破的城墙,处处都透着不合常理的诡异。
只是,他没想到,古兰为了演这场戏,竟然连自己的心腹大将都舍得拿出来当诱饵。
这老狐狸,果然够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钟懿冰冷的目光扫过于德年那张毫无愧色的脸,随即转向古兰,语气淡漠。
“丞相大人果然好手段。钟某用假意和谈骗了丞相一次交还钟某朔方城残兵,丞相大人便用一个假降的于德年,骗了钟某入此绝地。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扯平了,两不相欠。”
“胡说八道!”古兰被钟懿这番话气得勃然大怒,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被狰狞所取代。
他原本以为钟懿会惊慌失措,会痛哭流涕,却没想到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更让他愤怒的是,钟懿竟然将他精心策划的诱捕,与之前那所谓的交还残兵旧部相提并论!在他看来,钟懿索要要残兵,不过是缓兵之计,而他古兰,才是真正的猎手!
“什么朔方城的残兵旧部!那不过是你这黄口小儿的痴心妄想!本相何时答应过你那些狗屁条件?!”古兰厉声咆哮,唾沫横飞,“今日,你和这些残兵败将,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青州城!”
古兰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他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钟懿的脸上。
“黄口小儿,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先用缓兵之计,诓骗本相!若非本相察觉得快,派人追查,还真当你大渊是什么求和的善类!你们那狗屁朝廷,根本就没想过议和!”
他觉得自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耍了,这份屈辱感比战场上的失利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才是布局者,他才是掌控一切的猎人,岂容猎物反客为主!
钟懿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杀意,反而露出一丝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那模样,倒像是古兰在无理取闹。
“丞相大人息怒。既然你也使了诈,我也用了计,大家各凭本事,如今真相大白,也算是扯平了。依我看,不如就此作罢,我们也好早些离开这青州城,免得扰了丞相大人的清静。”
“哈哈哈哈!”古兰怒极反笑,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嘲弄与残忍,“走?钟鼎,你是不是还没睡醒?看看你周围!看看这些弓箭,这些钢刀!你们如今已是本相的瓮中之鳖,网中之鱼,还想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猛地一挥手,四周的北狄士兵齐齐踏前一步,兵刃相击发出铿锵之声,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听着钟懿还在那里不咸不淡地挑衅古兰,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汗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从额角滚落。
他哆哆嗦嗦地扯了扯钟懿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钟……钟大人……少……少说两句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在他看来,钟懿这完全是在自寻死路,还要拉上他们一起陪葬!
这北狄丞相分明已经动了真怒,再这么下去,他们连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钟懿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瞥见张生那张惨无人色的脸,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目光重新投向古兰。“丞相大人说钟某先欺骗?那当初北狄铁蹄肆虐青州,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将他们如同猪狗般肆意折磨取乐之时,丞相大人怎么不说,是你们先将他们视作俎上鱼肉呢?”
古兰脸上的狞笑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盯着钟懿,半晌,忽然又是一阵冷笑,只是这次的笑声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钟鼎啊钟鼎,你这张嘴,倒是比你手下那些残兵败将的刀剑要厉害得多。虽然你欺骗了本相,但本相……倒有几分欣赏你的胆色和这份急智。”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施舍。
“这样吧,你若肯弃暗投明,归顺我大狄,本相可以既往不咎。以你的才智,在我王帐下,封侯拜将亦非难事,总好过跟着那腐朽的大渊朝一同覆灭,如何?”
他心中盘算着,此子若能为己所用,将来必是一大助力。
即便不能,临死前戏耍一番,也能消解心头之恨。
于德年站在古兰身后,听到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原以为自己献上青州城防,引君入瓮,乃是奇功一件,却不想在古兰眼中,自己竟连这个年轻人都不如!
钟懿眉头轻轻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古兰。
“哦?丞相大人如此慷慨?那钟某若想在归顺之前,先取了于将军的项上人头,为那些屈死的朔方营兄弟们讨个公道,不知丞相大人可允?”
他说话间,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于德年,那眼神,冰冷得像要将人冻结。
“哈哈哈,有何不可?”古兰看也没看身后的于德年一眼,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豪爽。
“区区一个于德年,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杀了便杀了!你若真心归顺,便是本相的自己人,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于德年浑身剧烈一颤,如遭雷击,满是难以置信。
他为北狄卖命,出卖同袍,背叛国家,换来的竟是这般弃如敝履的下场!古兰的这番话让他遍体生寒。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原来,他所以为的“功臣”,不过是人家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
不等面如死灰的于德年有所反应,古兰的目光又转向了瑟瑟发抖的张生,脸上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这位大人,想必也是个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渊气数已尽,何苦为其殉葬?若你肯归顺我大狄,本相保证,你在大渊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在我大狄,唾手可得!届时,你便是人上之人,岂不快哉?”
他料定这张生贪生怕死,定会屈服。
张生此刻的脸色,比那纸糊的灯笼还要惨白几分。他听着古兰的招降之语,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不断滑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眼珠子急速转动着,似乎在权衡利弊,在生死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岂能侍奉尔等虎狼之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北狄士兵带着戏谑,大渊残兵则带着一丝绝望。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卑躬屈膝,乞求活命之际,张生却一咬牙,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竟硬生生挤出一丝决绝。
“休……休想!我……我张某,食大渊俸禄,乃大渊之臣!岂能……岂能侍奉尔等虎狼之辈!”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那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骨气,让他原本佝偻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几分!
“哦?”钟懿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之色。
他一直以为张生是个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小人,从初见时的傲慢,到后来的急功近利,再到此刻的惊慌失措,无一不印证着他的判断。
却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这张生竟然能迸发出如此血性!
要知道,自己之所以敢与古兰周旋,是因为他暗中早有布置,尚有脱身之望。
可在张生看来,他们此刻已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张生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他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爆开,死到临头,反而什么也顾不得了!
他挣脱了那一丝理智的束缚,指着于德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厉。
“于德年!你这卑鄙无耻的叛国之贼!你背弃君父,残害同袍,猪狗不如!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下场?!”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几乎要窒息。
接着,他转向古兰,眼中喷火。
“还有你们这些北狄豺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们以为占了青州,就能高枕无忧?我告诉你们,痴心妄想!我大渊天子圣明,岂会容尔等宵小猖獗!我大渊亿万臣民,岂会甘当亡国之奴!今日死了一个张生,明日便有千千万万个张生站出来!你们杀不尽!永远也杀不尽!”
北狄士兵们面面相觑,那股嚣张气焰竟被这垂死之人的咆哮压下去几分。
大渊残兵们本已心如死灰,此刻闻言,眼中竟也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光。
就连钟懿,也真正被震动了。他预想过张生的懦弱,预想过他的屈服,却独独没预料到,这平日里猥琐不堪的小官,竟能迸发出如此决绝的浩然之气!
这还是那个在自己面前阿谀奉承,在生死关头吓得魂不附体的张生吗?
张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如同风箱般鼓动,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古兰和于德年,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剩下的唯有满腔的悲愤与不屈。
古兰脸上的狰狞笑意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错愕与几分被冒犯的阴沉。
他盯着张生半晌,忽然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笑声,像是夜枭啼鸣:“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语气中却无半分赞赏,反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他原本打算用招降张生来狠狠打击钟懿的锐气,让这小子看看,他所维护的大渊朝,人心是如何的脆弱不堪。却不曾想,这最不起眼的一环,竟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本相倒是小瞧了你,”古兰的声音冰冷,“也罢,既然你急着去见阎王,本相便成全你!”
于德年被张生指着鼻子痛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更是又惊又怒。他本以为自己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此刻却被骂得体无完肤,尤其是在古兰面前,这让他颜面尽失。
“张生!你懂什么!我这叫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似你这般愚忠,还有那钟鼎,都是不知好歹,自寻死路!”
他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救命稻草,急忙转向古兰,献宝似的嚷道。
“丞相大人!这钟懿诡计多端!他之前还扬言要去什么青石关!对,就是青石关!小人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他话锋一转,又对着钟懿极尽奚落,
“哼,钟懿啊钟懿,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跑到青石关那种险地去做什么?莫不是想去游山玩水?北狄大军主力如今皆在青、登、莱三州,你这声东击西的伎俩,也太可笑了!”
于德年此刻只想拼命表现,证明自己的价值,全然不顾这番话可能带来的后果。
孰料,古兰听闻“青石关”三字,原本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神倏然锐利如鹰!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钟懿。
“钟鼎!你是如何知道青石关的?本相的计划,你是从何处探知?!”
他语气中的惊怒显而易见,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青石关乃是奇袭幽燕之地的关键隘口,此计隐秘至极,除了王帐核心寥寥数人,绝无外泄可能!难道……军中出了内鬼?!
“青石关……”张生闻言,脸色骤然惨白,比之前面对死亡时更甚。
他不是傻子,于德年情急之下的话,古兰的剧烈反应,瞬间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钟懿之前所言,北狄主力佯攻三州,实则另有图谋,竟是真的!
一股锥心刺骨的悔恨猛地攫住了他。
若非自己当初小肚鸡肠,嫉贤妒能,处处与钟懿作对,阻挠他筹粮运往青石关,他们又何至于落入今日这瓮中捉鳖的绝境!
“钟……钟大人……”张生嘴唇哆嗦着,嗓音干涩。
“卑职……卑职有罪……卑职对不住您……”
他的头颅深深垂下,懊悔与羞愧几乎将他淹没。
钟懿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张大人不必如此。我原先也以为,青石关才是心腹大患。但一路行来,眼见青、登、莱三州百姓在北狄铁蹄下过的是何等水深火热的日子,我便明白,此三城,我们亦断无放弃之理!他们,也必须救!”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面色变幻不定的古兰,语气陡然转冷。
“丞相大人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青石关计划的?很简单,是你们那位‘忠心耿耿’的仆固大王子,亲口告诉我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们,已是瓮中之鳖!
“仆固?!”古兰闻言,失声惊呼,“不可能!大王子对我大狄忠心不二,怎会背叛王帐!”
仆固是他最为倚重的先锋大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王侄,若说仆固泄密,他万万不能相信!
钟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那眼神,看得古兰心中无端一寒。
“哦?丞相大人如此笃信?于德年身为大渊堂堂正正的朝廷将领,食君之禄,尚能背叛生养他的大渊,出卖袍泽,献城投敌。你们北狄的那位大王子,又比他高贵到哪里去呢?”
钟懿那句“又比他高贵到哪里去呢”,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古兰脸上。
他引以为傲的北狄勇士,在他心中忠诚不二的王侄,竟被一个大渊的小官拿来与于德年这等卑劣小人相提并论!
古兰的面皮狠狠抽搐了几下,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强压下追问仆固的冲动,转而厉声嘶吼。
“好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就算你们知道了青石关又如何?你们以为那点粮草还能送得到?如今,它们都已是我大狄的囊中之物!你们,已是瓮中之鳖!”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唾沫星子横飞,似乎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惊怒与被背叛的耻辱。
钟懿唇边的讥诮愈发浓重,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刃。
“丞相大人未免太过自信了。若我不知于将军是丞相您安插的‘内应’,又怎会只带这点人手,大摇大摆地走进这青州城?”他轻轻一哂,“莫非丞相以为,钟某真是来送死的?”
于德年此刻已是魂飞魄散,钟懿的话将他最后一点侥幸也击得粉碎,他失声叫嚷。
“钟懿!你休要在此虚张声势!我早就将你们的人数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区区数十残兵败将,如何与丞相大人的天兵抗衡!你……你这是在强撑!”
他色厉内荏,声音都在发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古兰,生怕这位北狄丞相也信了钟懿的鬼话。
张生那张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惨白如纸。他听着于德年的话,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是啊,他们人太少了!他转向钟懿,声音带着哭腔。
“钟大人!卑职……卑职掩护您!您快走!快去找援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他几乎是哀求着,眼中满是绝望。
钟懿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虎视眈眈的北狄兵士,淡淡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镇定。
“张大人,不必。我无需逃,你也无需逃。”
古兰闻言,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哈哈哈!钟鼎啊钟鼎,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已是插翅难逃了吗?”
他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声颤动,眼中满是猫戏老鼠般的得意。
在他看来,钟懿这不过是认命了。
钟懿依旧摇头,脸上的平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峻。他的目光如刀,直视古兰。
“丞相大人错了。不是我跑不掉,而是……你们北狄的人,很快就要完了!”
话音落,四周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古兰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骤然铁青!
他被钟懿那笃定的眼神和狂妄的言辞彻底激怒了。
“黄口小儿,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他怒吼一声,大手一挥,“给本相拿下!拿下这些不知死活的渊狗!本相要将他碎尸万段!”在他心中,钟懿这已是困兽犹斗,最后的疯狂。
“嗷——!”那些凶神恶煞的北狄士兵们早就按捺不住,闻听号令,发出一阵兴奋至极的嚎叫,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一般,朝着钟懿等人猛扑过来!
寒光闪烁,杀气腾腾!
张生两股战战,几乎要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却仍是嘶声喊着。
“钟大人!快!快走啊——!”
他已顾不得许多,只想让钟懿留下一条活路。
钟懿却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一直紧随其后、面色沉稳的心腹亲兵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亲兵也是机敏,毫不慌乱,迅速从怀中摸出几个黑乎乎、鸽蛋大小的铁球,恭敬地递到钟懿手中。
那铁球入手冰凉,带着一股奇异的沉重感。
钟懿接过那几个沉甸甸的小铁球,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目光陡然一凝,手臂如鞭,将其中一个小铁球朝着北狄兵士最密集,也是古兰所在的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那铁球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发出“呜”的一声轻响。
“他疯了!”
这是古兰、于德年以及所有北狄士兵脑海中同时闪过的念头。
都这种时候了,扔个小铁球能济什么事?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于德年更是嗤笑出声:“黔驴技穷,垂死挣扎……”
张生也是满脸错愕,完全不明白钟懿此举何意,但他不及细想,只是更加焦急地催促。
“钟大人!别管了!走啊!”
然而,那“垂死挣扎”的“扎”字尚未完全出口,异变陡生!
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当头炸开!
那小小的铁球落入北狄兵士最为密集之处,瞬间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和浓烈的黑烟!
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扩散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十数名北狄士兵惨叫着被炸得血肉横飞,人仰马翻,断肢残骸混着泥土碎石四下迸射!
凄厉的惨嚎声与爆炸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古兰脸上的狰狞笑容僵在嘴角,瞳孔骤然收缩!他身下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翻。他骇然失色,指着爆炸之处,声音都变了调。
“那……那是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
他戎马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其余的北狄士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当是触怒了草原的神明,降下了天罚
!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弯刀“当啷啷”掉了一地,纷纷跪倒在地,冲着天空磕头如捣蒜,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求饶的祷词,再无半分先前的凶悍之气。
那股席卷一切的恐惧,让他们彻底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钟懿傲然而立,手中还捏着剩下的几个小铁球。他迎着弥漫的硝烟,发出一阵冰冷而畅快的长笑,声震四野。
“哈哈哈!古兰!看到了吗?我大渊乃上天所眷之邦,天命所归!尔等北狄蛮夷,倒行逆施,残害生灵,早已触怒了九天神明!今日,便是神罚降临,助我大渊,诛灭尔等豺狼!”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祈求那虚无缥缈的神明宽恕
钟懿的声音尚未完全消散在硝烟之中,残余的北狄士兵早已被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同袍的惨状吓破了胆。
此刻听闻“神罚降临”,更是深信不疑,哪里还敢有半分反抗的念头?
“神明饶命啊!神明饶命!”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哭喊声、磕头声响成一片,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北狄勇士,此刻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软泥,瘫在地上,只顾着将额头磕得砰砰作响,祈求那虚无缥缈的神明宽恕。
更有甚者,已然屎尿齐流,腥臊之气混杂着血腥与硝烟,令人作呕。
反观大渊残兵,虽然个个带伤,衣甲染血,但此刻却是精神百倍,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这神迹一般的手段,先前对钟懿的些许疑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崇敬!
“钟大人神威!”
“天佑大渊!诛灭北狄!”
喊杀声此起彼伏,幸存的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便要冲上去将这些跪地求饶的北狄兵尽数砍杀。
“噤声!”钟懿清冷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目光扫过群情激奋的己方将士,沉声道:“一切听我号令,不得擅动!”
他心中清楚,霹雳弹的威慑力是一时的,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此刻若是一拥而上,看似占了便宜,实则容易被古兰抓住破绽。
而若是当真被狡诈的北狄丞相看出了破绽,那么他们今日怕是真的要埋骨于此。
而青石关那边,也会因为粮草不及时而被受困!
这一环环联系着,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旦有一环出了差错,那就是满盘皆输!
大渊将士们虽然不解,但对钟懿已是奉若神明,闻言纷纷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杀意,重新列阵,只是那一道道投向北狄兵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仇恨与鄙夷。
古兰的脸色,此刻已是青黑交加,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死死盯着钟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什么神罚?一派胡言!我北狄才是受长生天眷顾的子民!草原的雄鹰!”
他几乎是在自我催眠,试图用这番话来稳住自己即将崩溃的信念。
身边的亲卫,也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只是强撑着没有跪下。
“哦?长生天眷顾?”钟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中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若真是天神子民,为何你们的族人常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为何你们的勇士,要远离故土,用累累白骨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粮食和布匹?莫非,你们的长生天,就喜欢看着自己的子民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然后去抢掠别人的家园吗?”
他的声音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那些跪地求饶的北狄士兵心坎上。
“这……”
“好像……他说得有道理啊……”
“我们……我们真的是天神的子民吗?为何天神不赐予我们富足的生活?”
原本只是出于恐惧而求饶的北狄士兵们,此刻听了钟懿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动摇。他们世代被灌输北狄至上、受长生天庇佑的观念,但残酷的现实与钟懿的质问,让他们坚固的信仰开始出现裂痕。
古兰见状,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军心已乱!这些士兵若是连最根本的信仰都动摇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普通士兵的死活,但他需要他们像狼一样去撕咬敌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缠上了他的心脏。
于德年此刻更是六神无主,他缩在古兰身后,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哭腔。
“丞……丞相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小子……他会妖法!他会妖法啊!”
他现在是彻底怕了,钟懿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古兰转头,凶狠的目光像要吃人一般瞪着于德年,若非情势危急,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一道毒计涌上心头。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于德年森然道。
“慌什么!本相还有后手!你,立刻带上你那些降卒,去!把这朔方城中的大渊百姓,统统给本相抓出来!本相就不信,他钟懿还能不顾及这些贱民的死活!”
于德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迎上古兰那杀人般的目光,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哪还敢有半分迟疑,连滚带爬地应道。
“是!是!卑职……末将这就去!这就去!”
说罢,他招呼着那些同样被吓得不轻的降卒,跌跌撞撞地朝着城内民居奔去。
张生见状,面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他急忙转向钟懿,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钟大人!不好!这帮畜生要拿百姓做人质!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那些可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啊!
钟懿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双拳在袖中悄然握紧。
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些北狄人,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之所以冒险入城,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了保全这些青州百姓,如今古兰这一手,正中他的软肋。
霹雳弹威力虽大,但数量着实不多,方才那一下已是震慑,若再轻易动用,一旦被北狄人瞧出虚实,他们这数百人,便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用霹雳弹去对付被百姓裹挟的敌人,难免会伤及无辜。
可若不动用,仅凭他们这点人手,如何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抗衡,救下那些百姓?
一时间,钟懿只觉得肩上压力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张大人不必惊慌。青州百姓,不会让这些豺狼得逞的。”
他抬眼望向城内,声音沉稳。
“唯一的生路,便是军民一心,共抗强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的良心,可是被狗吃了
话音未落,城内便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喊与惊呼。
很快,于德年便带着那些凶神恶煞的降卒,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朔方城百姓走了出来。
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在母亲怀中啼哭,也有不少拄着拐杖、风烛残年的老人,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
于德年将这些百姓推到阵前,如同形成一道人肉盾牌,隔开了钟懿等人与北狄兵。
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壮着胆子冲钟懿喊道:“钟懿!张生!你们听着!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你们迟疑片刻,老子便杀一个!迟疑一炷香,老子便将这些贱民屠戮殆尽!”
他身后的降卒们,也纷纷将手中屠刀架在了那些百姓的脖颈之上,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百姓,有的惊恐万分,瑟瑟发抖;有的怒目而视,破口大骂;更多的,则是带着绝望与一丝微弱的期盼,望向硝烟中那个挺拔的身影。
钟懿的面色冷冽如冰,目光如刀,死死盯着于德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于德年!你的良心,可是被狗吃了么?!归降北狄,助纣为虐,已是万死莫赎之罪!如今,你竟还要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同胞做挡箭牌!你可还记得,你们吃的军粮,有多少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钟懿的斥骂如利箭,句句射向于德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廉耻之心。
于德年被骂得面皮紫涨,浑身发抖,眼中凶光与惧意交织。
他深知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此刻若不辩解,便是坐实了这猪狗不如的骂名。
他脖颈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嘶吼。
“钟鼎!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百姓的粮食是交给了朝廷,可老子也曾为大渊戍守边疆,流血流汗!这份情分,早就还清了!今日之事,是你逼我的!是你将我们逼上了绝路!要怨,就怨你这不识时务的蠢货!”
钟懿目光沉沉,冷意更甚,唇边泛起一丝讥诮。
“哦?情分还清了?于将军,你食朝廷俸禄,穿官家衣甲,守土护民本是分内之事,何来‘还清’一说?如今你不思为君王尽忠,不图为社稷分忧,反倒引颈受戮,助纣为虐,残害同胞,与那摇尾乞怜、噬主求荣的畜生何异!”
“你……你……”于德年气得浑身哆嗦,握刀的手指节发白,眼中血丝密布,那架在百姓脖颈上的钢刀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钟大人!慎言!”张生见状,魂都快吓飞了,他唯恐于德年被彻底激怒,当场血溅五步。他一个箭步抢上前,挡在钟懿身侧,急急朝于德年拱手。
“于将军!于将军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走到这一步!大家都是大渊子民,何苦自相残杀!”
钟懿深吸一口气,胸中翻腾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他知道,与这等丧心病狂之徒逞口舌之快并无益处,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危及百姓。他微微颔首,示意张生稍安勿躁,随即扬声道。
“古兰丞相,我等已入朔方城,瓮中之鳖罢了。若丞相愿意和谈,钟某亦非不识时务之人,自当尽量配合。”
这话一出,不仅张生松了口气,连那些被挟持的百姓眼中也闪过一丝希冀。
古兰一直冷眼旁观,将钟懿与于德年的对话尽收耳底。
方才霹雳弹的惊骇尚未完全平复,但此刻见钟懿竟主动提出和谈,甚至言语间带着几分退让,他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得意。
“哼,这小子果然是黔驴技穷了!”古兰暗忖,“任你诡计多端,在我这人质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看来这朔方城的百姓,便是他最大的软肋!”他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声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好一个‘尽量配合’!钟鼎,本相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与你身边那个姓张的,肯归顺我大狄,宣誓效忠,本相不仅可以饶你们不死,还可以奏请大汗,封你们为侯,如何?”
他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仿佛已经掌控了一切。
“钟大人!不可啊!”
“我们宁死也不愿大人受辱!”
“对!跟这些鞑子拼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些被挟持的百姓闻言,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开口,言辞间充满了宁死不屈的刚烈。
他们虽是平民,却也有着大渊子民的骨气。
“吵什么吵!找死不成!”于德年被百姓的呼喊刺激得怒火中烧,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他,此刻更是面目狰狞,猛地举起手中钢刀,便要朝着一个叫喊得最凶的老者砍去。
“老子先宰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看谁还敢多嘴!”
“住手!”钟懿厉喝一声,目光如电,直刺于德年,“于德年!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天谴降临,让你死无全尸!”
他这话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天谴”二字,更是让那些刚刚目睹了霹雳弹神威的北狄士兵心头一颤。
“于将军!不可鲁莽!”
“丞相大人还未发话!”
几个北狄亲卫连忙出声阻止,他们生怕于德年这莽撞之举,真的触怒了那冥冥中不可知的力量,或是坏了丞相招降的大计。
于德年动作一僵,迎着钟懿冰冷的眼神和周围北狄兵戒备的目光,他手臂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悻悻地将刀从那老者脖颈上移开少许,但依旧保持着威胁的姿态。
他心中憋屈到了极点,却也不敢真的违逆古兰的意思。
钟懿不再看于德年,转而望向古兰,语气平静。
“丞相大人,我与张大人归顺,并非不可。只是,此事体大,我有些细节,需与丞相大人单独商议,不知可否?”
古兰闻言,眉头微挑,心中暗自盘算。
钟懿已是插翅难飞,手中又握有如此多的人质,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让他近前,听听他还有什么花招也好。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情报。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是的冷笑。
“哦?有何不可?本相倒要听听,你这阶下之囚,还想谈些什么。”他略一扬手,“你过来。”
钟懿微微颔首,面色沉静,迈步便朝着古兰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丞相大人配合钟某
钟懿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
张生想开口阻止,却被钟懿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了。
那些北狄士兵见钟懿果然顺从地走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轻蔑与得意,仿佛胜利已然在握。他们紧了紧手中的兵器,目光却不似先前那般紧张。
钟懿在距离古兰约莫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古兰身侧那些亲卫。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处相对空旷,且略微避开众人视线的墙角,
“丞相大人,此处人多口杂,不如你我二人,借一步说话?”
言罢,他坦然地张开双臂,甚至主动抖了抖自己的衣袍,示意自己身上并未携带任何利器,以示诚意。
古兰目光微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钟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方才那霹雳弹的威力,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但眼下对方已是瓮中之鳖,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他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便随着钟懿,朝着那处墙角走去。
墙边恰好有一棵不算粗壮的歪脖子槐树,枝叶稀疏,勉强能遮挡些许旁人的视线。
其余的北狄将士们见状,皆屏息凝神,一个个如临大敌,手中钢刀握得更紧,目光死死锁定钟懿与古兰,生怕自家丞相有任何闪失。
他们心中纳闷,这大渊的文弱书生,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莫非还想耍什么缓兵之计?
古兰在树下站定,与钟懿隔着三步距离,他抱起了双臂,下巴微抬,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审视:“说吧,钟鼎。你费尽心机,究竟想跟本相谈些什么条件?若是识时务,本相或许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他心中暗忖,这小子莫不是想用什么秘密情报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哼,便是天大的秘密,也得看本相愿不愿意听!
钟懿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仿佛方才的一切凶险都与他无关。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恭谦。
“条件不敢当。钟某只是想请丞相大人……配合钟某演一出戏。”
“演戏?”古兰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一股莫名的躁动与不安,猝不及防地刺向他的心底。
他挺直了腰杆,试图用自己虎背熊腰的魁梧体格,来驱散那丝不祥的预感。
他比钟懿高出大半个头,壮硕如牛,而钟懿在他面前,简直如同未长成的雏鸟,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城中,本相有数千精锐,而你,不过残兵败将数十,再加上这些手无寸铁的黔首,能奈我何?”古兰心中冷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崽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份体格与实力上的绝对差距,让古兰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戏弄的恼怒。
“少在本相面前装神弄鬼!”古兰厉声道,“有屁快放!本相的耐心有限得很!”
钟懿眼中笑意更深,却也更冷。他缓缓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赞同古兰的话。
“丞相大人说的是。”话音未落,他身形陡然一晃!
那看似文弱的身躯,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
前一刻还躬身浅笑的钟懿,下一瞬便如离弦之箭般欺近!
“不好!”古兰瞳孔猛缩,心中警铃大作,但一切都太快了!
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只看似纤细却坚如铁钳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了他的咽喉!
“呃!”古兰只觉喉头一紧,呼吸骤然困难,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颈部传来,让他几乎窒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快得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古兰又惊又怒,脸憋得通红,他万万没想到,钟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孤注一掷!
他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因为被扼住喉咙,声音嘶哑而怪异。
“嗬嗬……钟鼎!你……你这是找死!就凭你这小身板,也想劫持本相?痴心妄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抬起右臂,手肘狠狠向后撞去!这一肘若是撞实了,寻常人不死也得重伤。
“砰!”
一声闷响,钟懿的胸口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记肘击!
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一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但他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咽了下去,掐着古兰脖颈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古兰的皮肉之中!
“咳……咳咳!”古兰被掐得双眼翻白,剧烈地咳嗽起来。
“丞相大人最好别动!”钟懿的声音因剧痛而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冰冷刺骨,“否则,钟某可不敢保证自己这手会不会抖!我钟懿不过一介微末竖子,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可丞相大人您金枝玉叶,乃北狄柱石,若与我这无名小卒同归于尽,大渊……可是赚大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竖子敢尔!”古兰勃然大怒,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一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人物挟持,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眼中凶光爆射,浑身肌肉贲张,便要不顾一切地发力反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撕成碎片!
就在古兰即将爆发之际,钟懿另一只手却有了动作。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铁球,托在掌心,对着古兰森然一笑。
“丞相大人,可还认得此物?这,便是上天赐予钟某,用以降下天罚的神器!方才那数十名北狄勇士的下场,丞相想必记忆犹新。若丞相不信邪,钟某不介意再请老天爷显一次灵,让尔等再开开眼界!”
那笑容,在古兰眼中,比恶鬼还要狰狞!
古兰的动作戛然而止,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颗小小的铁球上,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那血肉横飞的惨状,那焦黑的土地和弥漫的硝烟,如同梦魇般再次涌上心头!
他清晰地记得,在“天谴”降临之前,钟懿似乎也做过将东西扔出去的动作!
“难道……难道那所谓的‘天谴’,真是这小子……这小子搞的鬼?!”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丞相的命,金贵着呢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惊悚的念头,在古兰脑中疯狂滋生。
他遍体生寒,甚至让他浑身颤抖!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钟鼎,就不是什么文弱书生,而是一个掌握着神鬼莫测手段的妖人!
“贼子!放开丞相大人!”
“钟鼎!你敢伤丞相分毫,我等必将这些大渊贱民碎尸万段!”
周围的北狄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目眦欲裂,纷纷怒吼着举起兵器,对准了那些被挟持的大渊百姓,试图以此逼迫钟懿。
刀枪的寒光,映照在百姓们惊恐而绝望的脸上。
钟懿却对此视若无睹,他目光冷峻如冰,扫过那些叫嚣的北狄士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慑。
“方才,我大渊百姓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尔等宰割,故而钟某不得不虚与委蛇,暂避锋芒。”
他顿了顿,掐着古兰脖颈的手又紧了三分,古兰顿时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
“但是现在,”钟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冬里的冰棱,“古兰丞相在我手中!你们若敢轻举妄动,伤我百姓一根汗毛,小心钟某手上‘一个不稳’,让你们的丞相,也尝尝方才那些袍泽‘粉身碎骨’的滋味!”
“届时,黄泉路上,你们的丞相,可就要怪罪尔等行事鲁莽了!”
于德年的一双招子早已赤红如血,目眦欲裂,他手中钢刀一横,指向一名瑟瑟发抖的老妪,声嘶力竭地咆哮。
“钟鼎!你这卑鄙小人!立刻放开丞相大人!否则,老子先拿这老虔婆祭刀!”
刀锋森寒,映着老妪惨白的面容,周围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呼,有胆小的已经哭出声来。
钟懿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手上微微加劲,古兰的脸庞瞬间又涨红几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困兽之声。
“请便。”钟懿淡淡开口,语气平缓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于将军尽管动手。你杀我大渊百姓一人,我便让你们丞相脑袋搬家。只是不知,这害死北狄股肱之臣的滔天大罪,于将军回了王庭,可担待得起?”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丞相大人因你而死,想来北狄王定会‘重重嘉奖’于将军吧?”
“你!”于德年气得浑身发抖,钢刀的刀尖在老妪颈边不住颤动,却终究不敢真的落下。
他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诚如钟懿所言,丞相若真因他一个鲁莽的举动而死,他便是将这满城大渊人屠尽,回去也难逃一死!北狄王庭的残酷,他比谁都清楚。
这口气,憋得他几欲吐血!
钟懿不再理会进退两难的于德年,目光转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张生:“张大人。”
张生浑身一震,抱拳躬身:“钟打人,有何吩咐?”
此刻,他对钟懿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劳烦你,带着朔方城的弟兄们,将城内所有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聚集于此。”
钟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寂静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这……”张生略一迟疑,但看到钟懿坚定的眼神,便不再多问,重重点头:“明白!”
他当即点了十数名朔方营的兵士,便要分头行动。“站住!”几名北狄百夫长厉声喝止,带着手下士兵拦住了去路,刀枪并举,凶神恶煞。
“没有丞相大人的命令,谁敢乱动!”
钟懿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冰冷。
“怎么?诸位还想讨价还价?”
他掐着古兰脖颈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古兰的脸色由红转紫,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蹬动。
“立刻!马上!按我说的做!”钟懿的声调陡然拔高,如同寒冰,“否则,不止你们的丞相大人,今天,我们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留在这朔方城,给他老人家陪葬好了!”
他眼中杀机凛冽,不似作伪。
“我钟鼎烂命一条,死不足惜!能拉上北狄丞相和数千精锐垫背,够本了!”
那黑黝黝的铁球在他另一只手中轻轻抛了抛,每一次起落,都像重锤般砸在周围北狄士兵的心坎上。
“咕咚。”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
北狄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的凶光渐渐被迟疑和恐惧所取代。
他们看看钟懿手中那要命的铁球,又看看自家丞相憋屈得快要翻白眼的模样,再想想方才那“天谴”的恐怖,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阻拦。
那几名百夫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不甘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开。
他们不敢赌!丞相的命,金贵着呢!
张生见状,不再犹豫,立刻带着手下兵士,迅速奔向城中各处,高声呼喊起来。
不多时,整个朔方城都骚动起来。
“都出来!都到城中广场上来!”
“奉钟大人令,所有军民,速速集合!”
哭喊声,脚步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成百上千的百姓,被朔方营的士兵们或搀扶,或催促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惊恐不安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妇孺的啼哭,老人的哀叹,青壮的怒目,汇聚成一股压抑的洪流。
一时之间,朔方城的军民与数千北狄精锐,在这小小的城池一角对峙着
。一方是惊魂未定、手无寸铁的百姓和数十残兵,另一方是甲胄鲜明、杀气腾腾的虎狼之师。
空气仿佛凝固,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名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北狄偏将越众而出,强压着怒火,瓮声瓮气地对着钟懿低吼。
“钟鼎!你到底想怎样!我们已经照你说的做了,还不快放了丞相大人!”
他身后的北狄将士们个个手按刀柄,蠢蠢欲动。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这文弱书生耍得团团转,胸中憋着一股邪火。
若非忌惮那神出鬼没的“天谴”,以及丞相的安危,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这些大渊人剁成肉泥了!
“这小子,不会又在耍什么花样吧?”不少北狄士兵心中暗自嘀咕。
第一百二十章 想拉着你们一起给他陪葬
钟懿微微一笑,那笑容在众人眼中却比恶鬼还可怕。
“很简单。”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期待的脸庞,“我们要出城。安安全全地出城!只要让我们离开朔方城,钟某自然会放了你们的丞相大人。”
“出城?”
此言一出,不仅北狄将士哗然,连古兰的身体都猛地一僵!
古兰的面目本就因窒息而扭曲,此刻更添几分阴沉可怖。他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死死盯着钟懿,心中翻江倒海!
出城?这小子要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和粮草出城!目的地是……青石关!
那是大王攻略大渊的关键一环!若让这批粮草安然抵达青石关,大渊守军便能多支撑些时日,大王的整个南侵计划都可能受到影响!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一瞬间,古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都……都别听他的!”古兰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动……动手!杀……杀了他们!本相……本相便是死了……也……也无妨!为……为大王……尽忠!”
他竟然是想让手下不顾他的性命,强行进攻!
钟懿眉梢微微一挑,心中暗道一声:“哦?倒还有几分血性。”
这份悍不畏死的命令,让周围的北狄士兵们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与犹豫。
“丞相大人!”
“不可啊,丞相!”
张生等人也是手足无措,面色惨白。
古兰若真的死了,这些北狄人发起疯来,他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眼下唯一能倚仗的,便是挟持着古兰的钟懿了。
钟懿却再次发出那标志性的嗤笑,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北狄士兵的耳中。
“诸位北狄的勇士们,可要想清楚了。”他慢条斯理,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你们的丞相大人倒是忠勇可嘉,想拉着你们一起给他陪葬呢!”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那些躁动的北狄军官。
“听他的?他一死,你们就算杀光了我们,替他报了仇,活着回到北狄王庭,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钟懿的声音陡然转冷。
“丞相战死沙场,护卫不力,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怕不是第一个就要被你们的北狄王,拿去砍头祭旗,以泄丞相身死之愤吧!”
“届时,你们的家人,恐怕也要受尔等连累,沦为奴隶!”
“是苟活一时,回去面对军法,还是保住丞相,戴罪立功,你们自己选!”
钟懿话音刚落,北狄军阵中顿时炸开了锅。
那几名军官脸色变幻,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胡言乱语!”于德年双目赤红,如一头被困的野兽,嘶声咆哮。
“弟兄们!休听这小子蛊惑人心!丞相大人之命,便是王令!为大王尽忠,纵死何憾!”他挥舞着钢刀,唾沫横飞,“他这是在动摇我军军心!其心可诛!”
然而,那些北狄将士,握着兵器的手却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恐惧与迟疑蔓延。
北狄军法之严苛,他们深有体会。
临阵脱逃,斩!护卫不力,导致主将阵亡,更是灭顶之灾,往往还会祸及家人。
丞相大人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哪个能逃过王庭的怒火?
一时间,古兰那句“为大王尽忠”的豪言壮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钟懿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愈发明显,他太清楚这些人的软肋了。
来到朔方城之前,为了能更好地应对这些北狄人,钟懿早就研究过北狄的军法民俗,虽说可能不是很系统,但大多数都是口口相传,会更加地可靠!
此刻,正是将这些知识化为利刃,直插敌人心脏的绝佳时机。
“诸位,上天有好生之德。”钟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方才那‘天谴’,便是明证。苍天,是眷顾我大渊,也是在给诸位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他悠然道:“只要诸位配合,护送我等及朔方百姓安然出城。钟某可以向天子进言,乞求陛下的恩典。不敢说让诸位荣华富贵,但至少,可以活下来,不用再担惊受怕,能有一口饱饭吃。”
活下来!
有饱饭吃!
对这些常年刀口舔血,食不果腹的北狄兵卒而言,这是何等诱人的承诺!
他们之所以南下劫掠,为的就是有一口饱饭吃!
“放屁!”于德年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你们是北狄的勇士!岂能相信一个大渊毛头小子的鬼话!他这是在骗你们!等你们放下武器,他就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他很清楚,自己已是降将,若北狄军真的降了,他于德年第一个没好下场。
落在北狄人的手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被钟懿抓回去,那便是千刀万剐的下场。
他自然不希望这些北狄士兵轻易投降。
钟懿发出一声嗤笑,目光轻蔑地扫过于德年。
“于将军,你这话可就昧良心了。你如今的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若非丞相大人在此,你以为你还能站着说话?”
他转向那些北狄士兵,声音变得平和了些许。
“诸位想想,于将军为何如此激动?因为他若被送回大渊,必是凌迟处死,挫骨扬灰的下场!他自然不希望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巴不得你们跟他一起玉石俱焚呢!”
“我大渊,素来优待俘虏,这一点,你们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是相信一个穷途末路的降将,还是选择一条活路,诸位自己掂量。”
钟懿的话,狠狠敲在每个北狄士兵的心坎上。
“他……他说得有道理啊……”
“是啊,丞相大人若是有失,咱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护卫不力,咱们的家人恐怕……”
“大渊……真的优待俘虏吗?”
窃窃私语声在北狄军阵中此起彼伏,原本的凶悍之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动摇,以及一丝……渴望。
他们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愿意平白无故去送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钟鼎,到底是何方妖孽
丞相大人的忠勇,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活路。
反倒是这个看似文弱的大渊书生,句句戳心,却又似乎给他们指了一条生路。
古兰被钟懿掐着脖子,听着身后士兵们的议论,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虎狼之师,竟然会被这黄口小儿三言两语说得军心涣散!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惊恐。
完了!今日,怕是真的要栽在这朔方城了!
这钟鼎,到底是何方妖孽!其心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简直闻所未闻!
钟懿察觉到古兰身体的僵硬和眼神中的惶恐,心中冷笑一声。
火候,差不多了。
他目光转向张生,语气不容置疑:“张大人,劳烦,去将城门打开!”
张生此刻对钟懿已是奉若神明,闻言毫不犹豫,抱拳应道:“是!”
他一挥手,带着几名朔方营的兵士,便向着不远处的城门奔去。
北狄士兵们眼睁睁看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他们的心,已经乱了。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洞开,露出了城外灰蒙蒙的天空。
希望,就在眼前!
钟懿挟持着面如死灰的古兰,缓步向着聚集在广场上的朔方军民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北狄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上。
经过古兰身边时,钟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丞相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还有用。”
古兰闻言,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他想破口大骂,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你……你们……大渊人……好……好狡诈!”
钟懿只当未闻,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他走到朔方军民之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庞,朗声道:“乡亲们,弟兄们!我们很快就能出城了!”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欢呼,随即又被紧张的气氛压下。
钟懿目光转向被几名朔方兵士看押的于德年,以及他那几个面如土色的亲信,冷然下令:“将他们几个,都给我捆结实了!”
随即,他又看向张生。
“张大人,你带一部分弟兄,协同城中青壮,暂时控制住朔方城各处要隘,谨防宵小作乱。粮草辎重,暂且不动。等我们……回来再做处置!”
青石关。
狼烟未尽,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依旧在关墙的垛口间盘旋。
赵毅带着麾下精锐抵达之时,正撞上北狄人如同疯狗般的又一轮攻城。
城头上,青石关的守军已是强弩之末,残破的旌旗在寒风中瑟瑟,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倾颓。
钟懿的预料,分毫不差!
“杀!”
赵毅一马当先,如利刃般切入战团。
新锐的加入,瞬间扭转了颓势。内外夹攻之下,攻城的北狄兵马终于发出一阵不甘的呼啸,丢下遍地尸骸,潮水般退去。
城墙上,一片劫后余生的喘息。
然而,无人敢有半分松懈。
北狄此次带队的,是素以骁勇残暴闻名的三王子,其麾下皆是百战悍卒。今日一退,不过是暂避锋芒,更凶狠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这头饿狼的獠牙,还未曾真正收起!
赵毅带来的,只有铁与血,并无粮草。
青石关内,早已是捉襟见肘。
一个须发略显斑白,面容憔悴的中年将领,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快步走到赵毅身边。他先是拱手一礼,随后将赵毅引到一处箭楼的僻静角落,压低了声音,嘶哑开口。
“赵将军,你来得及时,再晚半个时辰,这青石关,怕是……唉!”
他重重一叹,目光扫过城墙下那些蜷缩着歇息,脸上带着菜色与疲惫的士卒。
“将军,城中……军粮不多了。”
赵毅眉头紧锁,心中一沉。
这在意料之中,却依旧让人心焦。
“钟大人离京前曾与我说过,他已面呈陛下,粮草……定会送来!”
赵毅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更像是在给自己鼓气。
那中年将领李将军,闻言,脸上的苦涩更浓,几乎要拧出水来。
“就算已在路上,可……可青石关的存粮,满打满算,也只够……三日!”
三日!
这两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赵毅心头。
三日之后,若粮草不到,便是弹尽粮绝,坐以待毙!
正当此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奔上城楼,甲叶碰撞,发出急促的声响。他脸上满是尘土与汗水,嘴唇干裂,显然是片刻未歇。
“报——!赵将军!李将军!”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尖锐,“卑职探得……探得朝廷派来的运粮队,在……在朔方城左近,被……被于德年那厮给骗了!”
“什么?!”赵毅脸色骤变。
于德年!那个叛徒!
他来青州时,也险些着了此獠的道!
若非自身经验足够,提前警示,他恐怕早已成了阶下之囚,甚至是一具尸体!
那狗贼,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朝廷的运粮队都敢截!
“领队之人是谁?!”赵毅急声追问,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李将军在一旁急得直跺脚,胡须乱颤。
“哎呀!赵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谁是谁!人都被那叛徒拿了,粮食也完了!咱们……咱们青石关,完了啊!还是先快想想怎么把人和粮草救出来!”
他捶胸顿足,满脸绝望。
那斥候喘息稍定,努力回忆着。
“领队的……好像是一个年轻人,看着……看着斯斯文文的。哦,对了,还有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文官老爷!”
年轻人?头发花白的文官?
赵毅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竟仰天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天不亡我青石关!天不亡我大渊!”
笑声在萧瑟的城头回荡,显得如此突兀,甚至有些……疯狂。
李将军瞠目结舌地看着赵毅,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赵毅,又指了指斥候。
“赵将军……你……你莫不是急糊涂了?人都被抓了!粮食也没了!这……这还笑得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完了,赵将军怕是受不住这打击,疯魔了!
赵毅收敛笑容,脸上却再无半分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一把握住李将军的胳膊,力道之大,捏得李将军生疼。
“李将军!传我将令!今日,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把能吃的,都拿出来!”
“明日!随我出关!将那些北狄杂碎,彻底赶回他们的狗窝去!”
“然后,我们便在此地,恭迎——我大渊的粮草!”
那神情,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那被劫的粮草,已然唾手可得!
李将军彻底懵了,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将军,怕是真的疯了。
朔方城通往青石关的官道上,烟尘滚滚。
数十骑快马加鞭,为首一人,正是钟懿。
他身前,横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人影,正是北狄丞相古兰。
张生紧随其后,眉头却越皱越深。
临近青石关,周遭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宁静。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慌。
张生勒住马缰,凑近钟懿:“钟大人,有些不对劲。这青石关……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钟懿微微抬头,目光如炬,穿透弥漫的烟尘,望向那巍峨的关墙。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发力,声音不算惊天动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了上去。
“大渊钟鼎,奉旨送粮!请赵将军开城门!”
声音在空旷的关前激起几不可闻的回响,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张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已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这般寂静,若非有诈,便是……城已失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城楼上忽然传来一阵甲叶摩擦的急促声响,随即,几点火把亮起,晃动着向下移动。
“吱呀——嘎——”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身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门缝中挤了出来,身后跟着一队亲兵。
火光映照下,来人身形魁梧,盔甲上血迹斑斑,正是赵毅!
他几步奔到近前,当看清马背上那张略显稚嫩却沉静如渊的脸庞时,赵毅眼眶猛地一热,积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瞬间被挪开。
“钟大人!果然是你!你……你可算来了!”
赵毅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甚至有些哽咽。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钟懿的马缰,仿佛怕他跑了似的。钟懿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侧身一让,将身后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古兰显露出来。
“赵将军,幸不辱命。此乃北狄伪相古兰,如今已是阶下之囚。还请将军派得力人手,严加看管,莫使其走了!”
古兰?北狄丞相?!
赵毅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先前还在为粮草发愁,甚至做好了血战到底、马革裹尸的准备,谁曾想,钟懿不仅来了,还直接把北狄的头面人物给绑来了!
这是何等的天降奇功!
“好!好!好!”赵毅一连三个“好”字,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钟兄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放心,这老贼交给我,就算他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青石关半步!”
他立刻回头,厉声对手下亲兵吩咐。
“来人!将这北狄老贼押入大牢最深处,加派双倍人手看守,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是!”几名亲兵如狼似虎地将面如死灰的古兰拖了下去。
赵毅这才回过头,满脸堆笑地看着钟懿。
“钟兄弟,还有诸位壮士,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关歇息,我已经命人准备……”
话未说完,钟懿却轻轻一抬手,将身旁的张生拉了过来。
“赵将军,此番能擒获古兰,张生大人居功至伟。若非他力主先稳朔方,我等恐怕也无法如此顺利。”
张生闻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中满是羞愧与局促。
他连连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钟大人谬赞!若非……若非下官愚钝,拖累了公子行程,公子何至于在朔方耽搁数日,险些……险些遭遇那无妄之灾!下官,下官有罪啊!”
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垂了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心中清楚,若不是自己一开始对钟懿的计划心存疑虑,瞻前顾后,钟懿本可以更快抵达青石关,或许连于德年截粮之事都不会发生。
钟懿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和。
“张大人言重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曾听闻过一个难题。说一辆失控的马车,前方是一个懵懂的婴孩,若要避开,转动方向,便会撞向路旁的四五个无辜小童。张大人,你我当时所面临的,便是此等抉择。”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我最初所想,或许是保全那四五个,毕竟……数量更多。但张大人你,却让我意识到,我们并非只能在两者之间择一而弃。”
“是你的坚持,让我明白,若有能力救下那五个,便也当竭尽全力,去救那一个。婴孩无辜,小童亦何其无辜?既然能救,为何不都救?”
钟懿的声音字字句句敲在张生心坎上。
张生抬头,眼中水光闪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钟懿会怪他拖延,会怨他险些坏了大事,却不想,这位年纪轻轻的户部侍郎,竟有如此胸襟与见地!他不仅没有丝毫怪罪,反而用这样一个巧妙的比喻,将自己的“过失”消弭于无形,甚至还反过来肯定了他的初衷。
一时间,感动、羞愧、敬佩……种种情绪交织在张生心头,让他这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官员,竟有些手足无措。
赵毅虽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但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微妙。他哈哈一笑,上前一步,分别拍了拍钟懿和张生的肩膀。
“哎呀!钟大人,张大人,你们就别在这儿互相谦让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大功臣!若不是你们,这青石关的粮草没指望,更别提抓到古兰这老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这下可是一战扬名天下知
“都别说了!回头我写奏折,定将二位的功劳一字不落地报上去!陛下自有封赏!”
他用力一挥手:“走走走!都进关!有什么话,喝了庆功酒再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渊京城。
一座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府邸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暖阁之中,酒菜正酣。
几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围坐一席,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一名身着青色暗纹绸衫,面白无须,眼神略显阴鸷的男子放下象牙箸,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开口。
“算算时日,钟鼎那小子和张生匹夫,离京也有些日子了。至今杳无音信,想来……是凶多吉少了罢。”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坐在他对面,一个面容方正,神色间带着几分坚毅,目光却时不时闪烁不定的男子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沉吟着接话。
“朔方城于德年已传来密信,言称北狄大军压境,城中已然易帜。钟鼎此去,若是先至朔方……哼,怕是早已成了于将军的瓮中之鳖,自投罗网了。”
此言一出,席间另外几人顿时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哈哈哈,王大人所言极是!于德年此人虽反复无常,但审时度势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钟鼎不过一黄口小儿,仗着陛下几分青睐,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插手青州之事,当真可笑!”
“只要钟鼎一除,我等的心腹之患,便算是去了一大半啊!”
青石关内,夜色如墨,却挡不住那股死里逃生后的亢奋与骚动。
赵毅大步流星,引着钟懿和张生穿过满是疲惫守军的甬道,直奔一处相对宽敞的营房。
这里临时辟作了将士们轮番用饭的所在,此刻虽已过了饭点,却依旧灯火摇曳,人影憧憧。
“将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略显嘈杂的营房骤然一静。
数十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当看清赵毅身旁那两位略显风尘仆仆,却气度不凡的身影时,所有在场的将士“呼啦”一下,尽皆起立,甲叶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他们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与感激,聚焦在钟懿和张生身上。
“这位,便是钟鼎钟大人!还有这位,是张生张大人!”赵毅洪亮的嗓门在营房内回荡,“正是他们,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救命的粮草,还将那北狄伪相古兰生擒活捉!”
“轰——”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叹与议论。
“原来他就是钟大人!看着这般年轻!”
“神人啊!朔方城一战,竟然把古兰老贼都给绑来了!”
“我等有救了!有粮了!”
一名满脸虬髯的老卒,激动地涨红了脸,对着钟懿和张生重重一抱拳。
“钟大人,张大人,大恩不言谢!若非二位,我等怕是真要饿着肚子跟北狄鞑子拼命了!”
“是啊是啊!钟大人智勇双全,我等佩服!”
一时间,赞誉之声此起彼伏。
张生一张老脸又有些挂不住,连连摆手,而钟懿则面色平静,只是对着众人团团一揖。赵毅见状,更是得意,蒲扇般的大手在钟懿肩上重重一拍,哈哈大笑。
“钟兄弟,你这下可是一战扬名天下知了!原本老哥我还琢磨着,这青石关怕是守不住,咱们得怎么多拖住北狄几日,好多给朝廷争取些时间。现在嘛……”
他咧嘴一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老子有办法炮制那帮狗娘养的北狄崽子了!”
钟懿眉梢微挑,透出几分兴趣。
“哦?赵将军有何妙计?”
“来来来,坐下说,坐下说!”赵毅拉着二人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案几旁坐下,亲兵早已端上了热腾腾的肉粥和几碟咸菜。
虽是简陋,却在这断粮边缘的关隘中,已是难得的盛宴。
赵毅先咕咚咕咚灌下半碗肉粥,抹了把嘴,这才压低了声音,眼中精光四射。
“钟兄弟,你有所不知。此次领兵围困我青石关的,乃是北狄最为骁勇善战的三王子拓跋烈。此人号称‘北狄第一勇士’,悍不畏死,极难对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不过嘛,他再勇猛,也怕军心动摇!明日阵前,我便将那古兰老贼拖出去,当着他数万大军的面……嘿嘿,他北狄丞相都成了我大渊的阶下囚,我看他那些兵卒,还有几分战意!”
此计不可谓不毒!
古兰乃北狄文臣之首,在军中亦有威望。
若被当众羞辱,对北狄军心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赵毅越说越是兴奋,又转向钟懿,脸上堆满了真挚的感激。
“还有,钟兄弟,你送来的那‘马蹄铁三件套’,真是神物啊!前几日与拓跋烈那小子对冲,我麾下骑兵换上之后,战马冲刺更稳,转向也更灵便,连马蹄的损伤都少了许多!弟兄们都说,比以往对阵北狄骑兵,轻松了不少!”
他一拍大腿,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以说,钟兄弟你这三件不起眼的小东西,间接救了我麾下几百上千条好汉的性命啊!”
钟懿连忙摆手,神色郑重。
“赵将军言重了。鼎不过是拾人牙慧,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真正浴血奋战,力挽狂澜的,还是将军与诸位将士。若无你们死守青石关,纵有再多奇技淫巧,也是无用。”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
作为现代历史系的学生,他深知技术在战争中的作用,但也更明白,决定战争走向的,终究是人。
“哎!”赵毅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收敛,多了几分沉重与后怕。
“钟兄弟,你还是太谦虚了!你是不知道,以往我等与北狄铁骑对阵,每一次,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他们击退!每一次,都有多少好兄弟回不来……”
他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沙哑。
军中汉子,轻易不流露感情,但此刻,他是真的情难自已。
钟懿默然。
他虽在朔方城经历了生死,甚至亲手策划了一场惊天逆转,但对于这种大规模、长时间的边疆血战,依旧缺乏最直观的感受。
赵毅此刻流露出的沉痛,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心房。
原来,战争的残酷,远不止史书上那冰冷的伤亡数字。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他前世钻研史书,分析历代王朝兴衰,点评将帅功过,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战争”二字的分量。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历史知识”,在赵毅这等百战余生的宿将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把连天,似有大军集结!
赵毅很快收拾了情绪,端起桌上盛着粗茶的陶碗,对着钟懿郑重举起。
“钟兄弟,废话不多说!今日这青石关上下数万将士的性命,是你救回来的!这碗淡茶,老哥我代弟兄们,敬你!”
说罢,一饮而尽。
放下茶碗,赵毅抹了把嘴,眼神灼灼地盯着钟懿。
“不过,钟兄弟,光我老赵一个人谢你,太轻巧了!也显不出我青石关将士的心意!”
他霍然起身,便要朝外走。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那些没事干的兔崽子都叫过来!让他们一个个地,都来给你磕头道谢!让他们都瞧瞧,咱们大渊的钟大人,是怎么救他们命的!”
钟懿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拉住赵毅的胳膊:“赵将军,万万不可!”
他苦笑着摇头。
“如今北狄大军兵临城下,三王子拓跋烈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将士们正是养精蓄锐,稳定军心之时,怎可因此等小事分神?”
“再者,”钟懿目光诚恳,“鼎所为,乃分内之事。真正的功劳,还在于接下来的退敌大计。待到将军率领我大渊雄师,将北狄彻底逐出关外,打一个辉煌的胜仗,钟鼎自当坐在这里,任凭将军和弟兄们如何‘感激’,绝无二话!”
赵毅被钟懿一番话说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钟懿,满脸的欣赏。
“好!好一个钟鼎!不骄不躁,深明大义!老子就喜欢你这脾气,对胃口!哈哈哈!”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看似文弱,但其胸襟与胆识,远胜许多久经沙场之辈。
“说得对!等打跑了拓跋烈那小子,咱们再好好庆功!”赵毅重重一点头,眉宇间豪气干云。
就在此时,营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兵浑身是汗,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报——!!”
斥候一进门,便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切:
“启禀将军!关外……关外北狄大营,忽起异动!火把连天,似有大军集结!”
营帐内原本因斥候急报而骤然绷紧的气氛,随着赵毅那句粗豪的“他娘的”而略微一松,旋即又被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气冻结。
赵毅脸色陡然一沉,狠狠啐了一口。
“他娘的!连顿安生饭都不让人吃!”
腰间长刀“锵”的一声已然出鞘半寸,刀尖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寒芒。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带着几名亲兵便如旋风般卷了出去,甲叶碰撞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钟懿心头一紧,也想跟上去看看究竟,脚下刚动,却被方才那名报讯的斥候伸手拦住。
那斥候脸上还带着奔波的汗渍,语气却十分坚决。
“钟大人,张大人,城头风大,箭矢无眼,太过凶险。将军临行前特意交代,请二位先用饭,歇息片刻,万万不可涉险!”他目光恳切,钟懿知道这是赵毅的一片好意,也是军中规矩。
此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即便上去了,除了添乱,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知道了。”钟懿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与张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也罢,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赵毅这等百战宿将,总比他们有经验。
两人重新坐下,面对着那碗尚有余温的肉粥和几碟咸菜,一时都有些食不下咽。
外面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以及将领的呼喝声隐隐约约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亲兵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躬身道:“钟大人,张大人,饭菜可还合口?将军已击退了北狄的夜袭,只是城防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特命小的来请二位先去营帐歇息。”
钟懿与张生闻言,心中稍安。
在那亲兵的引领下,二人来到一顶还算整洁的营帐前。
亲兵掀开帐帘,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与歉意。
“钟大人,张大人,委屈二位了。关中条件简陋,这已是……嗯,咱们能腾出来的最好的帐篷了。将军本该亲自……”
钟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帐篷确实简陋,仅能容纳两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窄榻,中间放着一张磨得发亮的破旧案几。风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塞外的寒意,以及远处城墙上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嚣。
“将士们平日都歇在何处?”钟懿忍不住问,他看到那些守城的士卒,一个个眼窝深陷,满面尘灰,显然是久未安眠。
那亲兵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
“说来也怪,钟大人您没来之前,北狄那些狗崽子隔三差五就想摸上城头搞偷袭,弟兄们连眼都不敢合实。”
“这几日,许是古兰老贼被擒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倒是安分了不少,夜里不怎么折腾了。”
“弟兄们大多时候就在城墙垛口下,或者随便找个背风的窝棚里眯瞪一会儿,倒也能睡个囫囵觉。”
他语气轻松,仿佛能睡在城墙上已是莫大的恩赐。
钟懿心中五味杂陈,那份轻松背后,是何等的艰辛与危险。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也乏了。”
亲兵应了声,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着钟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因长期啃食干粮而略显发黄的牙齿。
“钟大人,俺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但俺还是要谢谢您!上次跟北狄鞑子在关外对冲,俺胯下那马不知怎的崴了下蹄子,俺整个人差点儿就从马背上栽下去了!要不是您弄出来的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哦对,马鞍子和马镫牢靠,俺这条小命,怕是真要马革裹尸,给阎王爷磕头请安去了!嘿嘿!”
他似乎想用这种粗犷的方式活跃一下气氛,自己先笑出了声。
只是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空洞。
钟懿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能说什么?说那是历史的必然产物?还是说这只是他为了立功而抄袭的“小聪明”?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十条性命,在他口中竟成
亲兵见钟懿神色有异,也觉得再说下去有些不合时宜,讪讪地又挠了挠头,这才躬身退下。
营帐内陷入一片沉寂。
张生坐在榻边,也是一脸凝重,长长叹了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钟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咚咚”的心跳声,以及帐外此起彼伏的巡逻兵士的脚步声。
朔方城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古兰的狡诈,于德年的背叛,张生的固执,还有那些为了活命而不得不举起屠刀的平民……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但此刻青石关的紧张氛围,以及那名亲兵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生死日常,让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赵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伴随着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他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未散的煞气,只是那煞气之下,竟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笑意。
然而,他额角处一道新鲜的血痕,在昏暗的油灯下分外刺眼,几缕血丝顺着脸颊滑落,被他随意地用手背抹去。
“将军!”钟懿和张生同时起身。
钟懿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赵毅脸上的血痕,以及他甲胄上星星点点的暗色污迹,心头一沉:“此战……伤亡如何?”
赵毅浑不在意地用袖子又蹭了蹭脸上的血污,大手一挥,哈哈一笑,声音洪亮。
“小打小闹!北狄那帮孙子想趁夜摸上来探探虚实,被老子逮个正着,敲掉了他们几颗狗牙!放心,伤了咱们三十多个弟兄,不碍事!可他们,嘿,丢下了少说三百多具尸首!值了!太他娘的值了!”
三十条性命,在他口中竟成了“值了”。
钟懿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
“将军,我想去看看……那些伤亡的弟兄。”
赵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有些意外钟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打量了钟懿一眼,见他神色郑重,不似作伪,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战场无情,早些见识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他领着钟懿和张生,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临时辟出来的空场。
这里,与其说是安置伤兵,不如说是……停放尸体与重伤者的所在。
甫一踏入,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周遭死寂一片,没有了饭堂的热闹,没有了议事时的激昂,甚至连痛苦的呻吟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只有负责照料伤兵的辅兵们轻手轻脚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伤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昏暗的火把下,一具具盖着粗布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而那些尚有一丝气息的重伤者,则被安置在简陋的草席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帐顶。
那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胸口发闷。
几点火把“噼啪”作响,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地上那些或静默或微微抽搐的身影上。
一个躺在角落草席上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军官模样,双腿自膝盖以下被厚厚的布条缠裹,渗出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他听见赵毅的脚步声,挣扎着便要用手肘撑起身体:“将……将军!”赵毅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
“王副尉,躺着!莫动!”他扭头,目光扫过钟懿与张生,沉声道:“这位是钟鼎钟贤弟,这位是张生张御史,负责押送粮草至此。”
顿了顿,赵毅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敬佩,指向钟懿。
“还有,弟兄们,这位钟大人,便是献上马蹄三宝,又设计生擒了北狄丞相古兰的那位奇人!”
“轰!”
此言一出,原本死寂压抑的空场骤然炸开了锅!
那些尚有意识的伤兵,无论是断臂的还是折腿的,此刻都挣扎着望向钟懿,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几个伤势稍轻、能勉强活动的辅兵更是激动得围了过来。
“是他!马蹄铁!还有那马鞍马镫!俺的命就是那玩意儿救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捂着还在渗血的胳膊,声音嘶哑却激动。
“古兰老贼也是他抓的?乖乖!这……这是神仙下凡不成?”
“钟大人!您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钟大人大才!”
赞誉声、惊叹声、感激涕零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瞬间冲淡了此地的血腥与绝望,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暖流。
那些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像是被点燃的星火,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钟懿的崇敬。
张生站在一旁,脸颊涨得通红。
他看着眼前这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衣甲破烂,身上带着狰狞的伤口,却因为钟懿的出现而爆发出如此强烈的生机。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朝堂上,为了减轻百姓赋税,还曾建言削减边军用度,甚至提议过边镇将士的粮饷可否稍作……他当时觉得,国家财政紧张,百姓困苦,军费开支浩大,确应节流。
可如今亲眼目睹这惨烈的战场,亲耳听闻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值了”,再看看他们对钟懿那发自肺腑的感激,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与自责涌上心头。
是他,坐井观天,是他,太过狭隘了!这些用血肉铸成长城的汉子,他们所求的,或许仅仅是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机会的器物,和一份朝廷的体恤啊!
钟懿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与诚恳。
“诸位将军、弟兄言重了!小子不过是拾人牙慧,侥幸而已,当不得如此谬赞!”
与此同时。
青石关中军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几名刚刚从城头换防下来的高级将领,正围着一盆清水擦拭脸上的血污与硝烟。
居中一人,年约四旬,面容刚毅,下颌短须,一双眸子开阖间精光四射,即便卸了甲,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依旧迫人。他便是青州都指挥使,崔凛。
崔凛将湿透的布巾丢入盆中,水花溅起,他沉声问向身旁的副将。
“方才赵毅带去安置伤兵处的那两个年轻人,是何来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钟鼎?
副将李肃连忙躬身应答。
“回禀将军,听闻是负责此次粮草押运的。一位是御史台的张大人,另一位,便是户部侍郎钟鼎。”
“钟鼎?”崔凛眉头微微一挑。
李肃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正是!将军,您是没听见,现在整个关内,都在传这位钟大人的神异!马蹄三宝是他献的,据说北狄丞相古兰,也是他献计生擒的!赵将军对此人推崇备至,称其为‘奇人’!”
崔凛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眼神锐利。
“奇人?不过一黄口小儿,侥幸立下些许微功,得了几句夸赞,便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了?”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战场之上,靠的是真刀真枪,靠的是铁血军纪,岂是这些投机取巧之辈能撼动的?”
他霍然起身,铁甲叶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去看看。本将倒要瞧瞧,这位‘奇人’,究竟有何三头六臂!”
片刻之后,崔凛与李肃已来到安置伤兵的空场边缘。
甫一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与之前死寂截然不同,似乎弥漫着一股异样的亢奋。
崔凛眉头皱得更紧,正要迈步,却听见一个年轻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诸位兄台,我知道断手断脚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但我钟鼎在此斗胆说一句,或许……我有法子,让这些失了手脚的弟兄们,重新‘站’起来!”
此言一出,连赵毅都愣了一下。
崔凛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
“少年人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可若是信口雌黄,那便是在自误前程了!让断肢之人重新站起?哼,莫非你是神仙不成?!”
话音未落,他已拨开人群,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势,走到了钟懿面前。
钟懿闻声转过头,便看到一位身形魁梧、面容冷峻的中年将领,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那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与质疑。
他心中一凛,暗自思忖,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看其服色与气度,分明是高级将领。
赵毅见状,爽朗一笑,上前一步,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哈哈,来得正好!来来来,钟贤弟,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青州都指挥使,崔凛崔将军!崔将军,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钟鼎,钟贤弟!”
赵毅话音刚落,钟懿便觉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
姓崔?
钟懿心中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
崔文正崔尚书待他算是不薄,可那位权倾朝野的崔巍崔相,却是个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主儿。
眼前这位崔将军,与他们崔家不知是何关系?对自己,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思及此,钟懿微微拱手,不卑不亢:“见过崔将军。”
崔凛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钟懿身上刮过,如同审视一件货物,半晌,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免了!钟鼎,你押送粮草,献上马蹄三宝,确是大功。但这,并非你在军营之中大放厥词、蛊惑军心的资本!”赵毅一看这架势,心头一跳,连忙打圆场。
“崔将军息怒!钟贤弟也是一片好心,见不得弟兄们受苦,这才……”
钟懿眉头紧锁,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方才眼见这些老兵或断臂或失腿,纵然侥幸存活,回到家乡,没了营生手段,岂不成了家人的拖累?
这才想着前世那些精巧的假肢,能否在此世重现,哪怕粗陋一些,至少能让他们重新挺起胸膛,活得像个人样。
不曾想,这崔将军竟是如此不问青红皂白,一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否定!
崔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如寒铁。
“好心?战场之上,何来好心!若我等见北狄蛮子食不果腹,便好心赠予粮草,他们的大军是不是就会叩谢皇恩,不再南下叩关了?”
赵毅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脖颈青筋暴起,虎目圆睁。
“崔将军此言差矣!钟贤弟献策擒杀古兰,乃国之功臣!他此举亦是对我大渊将士的一片赤诚之心,岂能与资敌混为一谈!”
他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辈,此刻急怒攻心,声音更是洪亮。
崔凛面不改色,语气依旧森寒。
“本将只是实话实说,赵将军莫要觉得刺耳。军中自有军法,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指手画脚的。”他瞥了钟懿一眼,那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生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瘦削的脸庞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崔将军!钟贤弟献策有功,乃不争的事实!他方才所言,亦是为伤兵着想,并非信口开河!你这般武断指责,倒像是钟贤弟要加害他们一般!不知崔将军是何居心?”
张生先前因自己倡议削减军费而羞愧,此刻见钟懿一番好意反遭无端指责,那股子文人的犟劲儿也上来了。
崔凛的目光骤然转向张生,如两道冰锥刺去。
“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委派的监粮御史,不思恪尽职守,反与这黄口小儿沆瀣一气,煽动军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此事,本将会一字不落地奏明圣上,看你如何分说!”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便是赵毅也变了脸色。
张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崔凛,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他张生,堂堂监察御史,在朝堂上也是以铁面无私、口舌犀利着称,弹劾起人来从不嘴软。
除了那个言辞古怪却总能说到点子上的钟鼎让他偶感憋屈外,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今日竟被一个粗鄙武夫,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些发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钟懿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目光冷峻,直视崔凛那双带着审视与威压的眼睛:“崔将军,小子有一事不明。”
崔凛眉峰一动,冷眼瞧他。
钟懿声音沉稳,字字清晰。
“您既未亲眼得见小子所思所想,亦未听小子细说其中关节,为何便如此笃定,我一定会失败?还是说,在将军眼中,这些为国征战、九死一生的弟兄们,便只配躺在这里等死,不配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俺又能给弟兄们送饭了
崔凛闻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随即化为浓浓的轻蔑。
“哼,黄口小儿,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大放厥词!”
他上下打量着钟懿,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刀都握不稳,又不是什么杏林圣手,凭什么口出狂言,说能让断肢之人重新行走?莫非你还会什么妖术不成?”
钟懿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清朗。
“启禀将军,小子确实不通医术,正如小子也不懂领兵布阵一般。”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但,‘马蹄三宝’,小子也未曾上过战场,不也琢磨出来了么?此物,如今不也正助我大渊铁骑驰骋疆场,痛击北狄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崔凛脸上!
他那张素来冷硬的面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目圆瞪,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致,却偏偏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马蹄三宝之事,军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如今,这发明者就站在眼前,用同样的逻辑反问他,他竟无言以对!
赵毅和张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痛快!
好小子,说得好!怼得妙!
尤其是赵毅,此刻只觉得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恨不得拍案叫绝!他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方才被崔凛一番抢白,憋屈得紧,此刻见钟懿三言两语便让崔凛吃了瘪,心中那叫一个舒畅!
钟懿见好就收,适时地递上了一个台阶。
“崔将军,小子并非有意冒犯。只是,眼见弟兄们饱受残疾之苦,心中不忍。恳请将军给小子一个机会,容小子一试。成与不成,小子绝无怨言。”
崔凛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原本低垂着头、死气沉沉的伤兵,此刻竟有不少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正期盼地望着他。这让他心中那股邪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想他崔凛,出身高贵的博陵崔氏,入仕便是从五品的武官,凭借赫赫战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从三品的青州都指挥使,手握一方兵权,在青州地界,谁敢不给他三分薄面?
身边之人,哪个不是阿谀奉承,赞誉有加?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今日,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根基的户部小吏当众驳斥得哑口无言,颜面扫地!
这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献上了个什么“马蹄三宝”,又恰好碰上了北狄丞相那档子事,才侥幸立了些功劳,竟也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若是传扬出去,他崔凛岂不成了军中笑柄?
可若当真不允……这些伤兵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绝望,有乞求,更有死灰复燃的渴望。若他强行压下,怕是真的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崔凛面沉似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本将就给你这个机会!若你做不出来,休怪本将以蛊惑军心论处!”
“哼!”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亲兵,铁青着脸,快步离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狼狈。
待崔凛走远,张生才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钟贤弟,你可要当心了。观此人行事,心胸狭隘至极,今日受此羞辱,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暗中给你使绊子。”他宦海沉浮多年,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见得多了。
赵毅也是一脸忧色,重重叹了口气。
“唉,都怪我,未能事先与诸位将领沟通妥当,让你受这无妄之灾。”
钟懿摆摆手,脸上带着一贯的从容。
“张大人,赵将军,不必如此。崔将军此刻与我尚不熟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待小子将东西做出来,让他亲眼看到效果,他自然会明白小子的用心。”
他心中自有计较,这崔凛固然讨厌,但只要自己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堵住所有人的嘴,谅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打压。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断了左腿、面色苍白的老兵便颤声开口。
“钟……钟大人,您……您方才说的,可是当真?真能给俺们……安上一条能走路的腿?”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希冀,死死盯着钟懿,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钟懿郑重点头。
“千真万确。不过,这需要些时日,而且新安上的‘腿’,初期肯定不如原先那般灵便,跑跑跳跳怕是不能了,但日常行走、做些简单的活计,应当不成问题。”
他实话实说,不想给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此言一出,周围的伤兵们眼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能活下来,谁愿意死?能站起来,谁愿意一辈子躺着当个废人?成为家人的累赘?
先前崔凛的威压和质疑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期盼与感激。
“救命之恩!”
“钟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只要能站起来,便是做牛做马,俺也愿意啊!”
一时间,感恩戴德之声不绝于耳,不少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眶。
他们仿佛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钟懿与张生回到暂住的营帐。
张生依旧忧心忡忡。
“贤弟啊,你方才那话说得太满了。万一……万一这假肢做不出来,岂不是给了崔凛那厮攻讦你的把柄?届时,‘蛊惑军心’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钟懿摇摇头,目光深邃,望向帐外那些或呻吟或沉默的伤兵。
“张大人,您没看见吗?方才那些弟兄,眼中已存死志。若无一线希望吊着,他们怕是撑不了多久。我此言,便是要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一个重新站起来的盼头。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值得一搏。”
他忘不了前世在历史纪录片中看到的那些因战争而残疾的军人,他们的痛苦与挣扎。
如今,他有机会改变一些什么,又怎能袖手旁观?
接下来的数日,钟懿便将自己关在营帐之中,埋首于图纸和各种搜罗来的材料之间。
木料、皮革、铁片、绳索……他不断尝试,不断修改,脑海中回忆着前世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简易假肢的构造,结合这个时代的材料和工艺,反复推敲。
帐篷里的灯火,常常彻夜通明。
赵毅派了几个手巧的匠人从旁协助,但核心的设计与制作,还得钟懿亲力亲为。
一名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右小腿,名叫石铁柱的老兵,自告奋勇成了他的第一个“试验品”。
这老兵性格憨直,见钟懿为他们如此费心,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半月时光,悄然而逝。
这日,伤兵营中安置重伤员和临时停放阵亡将士遗体的大帐外,负责送饭的伙夫正要入内,却见一道身影先他一步,端着食盒,一步一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进去。
帐内的伤兵们,以及几名负责照料的辅兵,初时并未在意。
伙夫送饭,再寻常不过。
可当那人将食盒放下,直起身子时,一道道目光猛地聚焦在他身上,继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彻整个大帐!
“老……老石?石铁柱!”一个与石铁柱同乡的伤兵,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你的腿……你的腿?!你……你能走路了?!”
只见石铁柱右腿穿着一个略显粗糙、以木头和皮革制成的“腿”,正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混合着激动与自豪的笑容。他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声音洪亮。
“俺能走了!钟大人真乃神人也!俺又能给弟兄们送饭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钟大人造出了神物!
石铁柱重新站起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青石关大营!
“听说了吗?伤兵营的石铁柱!那个没了右腿的石铁柱,他娘的自己走出来了!”
“吹牛吧你!腿都没了,咋走?难不成安了个神仙腿?”
“千真万确!老子亲眼看到的!就穿着钟大人给做的那个木头疙瘩,走得比有些好腿好脚的还稳当!”
无数营中的官兵,无论正在操练的,还是轮值歇息的,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奇与激动,潮水般涌向伤兵营安置重伤员的那顶大帐。
帐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想要一睹奇迹。
“让让!让让!都堵在这儿干嘛呢!”
赵毅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挤了进去。
当他看到石铁柱那条穿着木制假肢的右腿,竟真的支撑着他那魁梧的身躯,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甚至还尝试着在帐内挪动了几步时。
这位身经百战、见惯了生死与奇迹的青州都指挥同知,虎目圆睁,嘴巴微张,喉结滚动了几下,竟是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心中犹如惊涛拍岸,翻腾不休。
“这……这钟鼎……他到底是哪路神仙?!马蹄三宝已是奇功,如今这‘义肢’之术,简直是……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这不仅仅是让一个残兵重新站立,这分明是给了无数因战致残的将士们,一个重生的希望!
此刻,营帐之内,钟懿正与张生对坐品茗,帐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喧闹,清晰地传入耳中。
张生眉头微蹙,放下茶盏,侧耳倾听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疑。
“钟大人,外面这般鼎沸,莫不是……前线又传来了什么大捷的消息?”
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振奋人心的胜仗,还有什么能让这些百战老兵如此失态。
钟懿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浅笑,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轻轻摇头,声音平静无波。
“大捷或许还谈不上,但想来,是我们的‘试验品’,给了弟兄们一个惊喜。”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张大人,你我同去看看,便知分晓。”
两人刚刚掀开营帐的厚重门帘,便见赵毅冲了过来,那张素来沉稳的国字脸上,此刻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钟贤弟!我的好贤弟!”赵毅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钟懿的胳膊,力道之大,险些将他拽了个趔趄,“神了!简直是神乎其技!你……你那‘义肢’,竟然真的能让断了腿的弟兄重新站起来,跟好人一样走路!”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却将那份发自内心的惊喜表露无遗。
钟懿无奈一笑,正待谦逊几句,赵毅已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人群最密集处走去。
“快!都让开!钟大人来了!”
“是钟大人!钟大人造出了神物!”
原本喧嚣鼓噪的士兵们,一见钟懿现身,纷纷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那一双双投向钟懿的目光,炽热、敬畏、感激,种种情绪交织,仿佛在看活神仙!“钟大人!您真是俺们的大恩人啊!”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噗通一声便要跪下。
“是啊钟大人!您这手艺,简直比华佗在世还要灵验!”
另一个缺了半截胳膊的士兵,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周围那些同样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更是用一种近乎膜拜的眼神死死盯着钟懿,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希望之火!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也能像石铁柱一样,重新挺直腰杆,摆脱这该死的残废命运,不再是家人的累赘,不再是军中的废物!
钟懿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深知此刻这些将士们的心情。
他抬起双手,轻轻向下虚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诸位袍泽,安静,请安静一下!”
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缓缓压下了周遭的喧嚣。
“这‘义肢’能够让石大哥重新站立行走,小子心中也十分欣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期盼的面孔,语气沉稳,“但此物制作颇为耗时,且因材料和工艺所限,初时佩戴,恐怕会有些许疼痛不适,需要一段时日来适应……”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断了左臂、满脸风霜的老兵急切地打断,那老兵眼中闪着狼一般的绿光,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钟大人!俺不怕疼!只要能让俺这条废胳膊重新派上点用场,别说只是疼,就是要俺的命去换,俺也认了!”
“对!钟大人!俺们不怕疼!”
“只要能不再当个累赘!只要能重新拿起刀枪!受这点罪算得了什么!”
“求钟大人成全!”
一时间,请愿之声此起彼伏,那些曾经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此刻竟有不少人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他们宁愿忍受皮肉之苦,也不愿再忍受那份行尸走肉般的绝望!
钟懿心中微微一暖,这些饱经战火的汉子,对活下去、对有尊严地活下去的渴望,是如此的强烈而纯粹。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扬声道。
“诸位袍泽的心情,小子感同身受。只是,这义肢的制作工艺颇为繁复,对精细度的要求也极高。光靠小子一人之力,即便不眠不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满足所有兄弟的需求。”
众人一听,顿时有些失望和遗憾,是啊,光是制造石铁柱的这条腿,就耗费了半月的功夫,等到他们也不知道该是何年何月。
可,就算是漫长的等待,也要比没有希望的好!
然而,就在众人遗憾之际,钟懿话锋陡然一转。
“所以,小子斗胆,想请军中几位手巧的匠人师傅前来相助。小子愿将这‘义肢’的制作之法,倾囊相授,绝无半分保留!”
此言一出,全场陡然一静!
紧接着,便是比方才更加猛烈的哗然!
“什么?!钟大人要把这等神技……教出来?!”
“这……这怎么使得!这可是钟大人独门的看家本事啊!”
“钟大人,万万不可啊!此乃天授神技,岂能轻易示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藏于我身,不过是雕虫
赵毅也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钟懿竟会做出如此决定。
他急忙上前一步,面色凝重地劝阻。
“钟贤弟,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如此草率!这等精妙绝伦的技艺,乃是你安身立命之本,怎能轻易传授于外人?弟兄们可以等!无论多久,我们都等得起!你万万不可因此委屈了自己,更不能让这神技外泄,落入歹人之手!”
他心中所虑更深,这技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甚至流传到北狄,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那些伤兵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是啊,钟大人!您救了俺们的性命,俺们已经无以为报,怎能再让您献出如此珍贵的技艺!”
“钟大人,您收回成命吧!俺们宁愿多等些时日,也绝不敢让您蒙受损失!”
“对!我们等得起!钟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他们虽然渴望重新站立,却更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恩人因此而牺牲利益。
钟懿看着众人真挚而急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却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朗声一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袍泽,赵将军,你们的好意,钟鼎心领了。”
他环视众人,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带一丝犹豫。
“但这‘义肢’之术,在小子看来,并非什么需要藏私的奇珍异宝,更不应束之高阁,秘而不宣。”
他的声音字字铿锵。
“它真正的价值,在于能够让更多浴血奋战的弟兄们,重新挺直腰杆,重拾为人的尊严!让他们能够继续为我大渊效力,为家中的妻儿老小撑起一片天!”
“此术若只掌握在小子一人手中,穷尽一生,又能救助几人?杯水车薪而已!”他伸出手指,比划着。
“若能广传于军中,让有能之士皆可制作,那又能助多少袍泽摆脱残疾之苦?这其中的分别,诸位难道还不明白吗?”
“藏于我身,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用于众人,方显其济世之大用!诸位说,小子此言,是也不是?!”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欢呼!
“钟大人高义!”
“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国之栋梁啊!”
“钟大人仁心仁术,我等……我等拜谢钟大人再生之恩!”
无数士兵,无论伤残与否,皆面露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更有甚者,已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营帐之中,与外面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喝彩声隔绝开来的,是一片压抑的沉寂。
崔凛端坐于帅案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眉心紧蹙,显然对这扰乱军心的喧哗极为不悦。他重重地将手中茶盏顿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与寒意。
“外面吵嚷什么?成何体统!还有没有半点军纪了!”一个亲信幕僚模样的中年文士掀帘而入,脚步匆匆,气息微喘,脸上却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古怪,他躬身禀报。
“大人,是……是伤兵营的石铁柱,他,他站起来了!”
崔凛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语气依旧冰冷。
“石铁柱?哪个石铁柱?本官麾下,何时有这等需要本官特别记住的人物?”
在他看来,一个普通伤兵,何至于引起这般轩然大波。
那亲信连忙解释。
“回大人,石铁柱便是月前与北狄蛮子交战时,被流矢射中断了右腿的那个……原本以为此生都要在榻上度过了。可,可是方才,钟鼎钟大人,用他制的那个……那个叫‘义肢’的木头玩意儿,竟让他重新站了起来,行走之间,与常人几乎无异!”
“什么?!”
崔凛瞳孔骤然一缩,捏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骨节泛白,青筋微显。
他猛地想起,约莫半月之前,那个叫钟鼎的黄口小儿,确曾在赵毅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能让断肢之人重新行走。
当时他只当是少年人的狂妄之言,一笑置之,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这小子,究竟是何方妖孽!
他“霍”地站起身,袍袖一甩,脸色变幻不定,既有惊疑,亦有几分不愿相信的阴沉。
“走!出去看看!本官倒要亲眼瞧瞧,他钟懿究竟是真有神技,还是在故弄玄虚,妖言惑众!”
崔凛带着几名亲兵,龙行虎步般走出营帐。
原本沸反盈天、激动难抑的场面,随着崔凛那张阴沉如水的脸出现,喧嚣声戛然而止。
士兵们脸上那股子发自内心的狂喜之色也收敛了许多,目光中带着几分本能的敬畏与不易察觉的疏离,纷纷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赵毅见状,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朗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显摆。
“崔大人,您也惊动了!快请看,咱钟贤弟可真不是吹牛,这‘义肢’一出,石铁柱当真就站起来了!先前他跟您提过一嘴,您还不信,现在眼见为实了吧?哈哈!”
他这话,既是真心为钟懿的成就感到高兴,也存了几分想让崔凛对钟懿刮目相看,甚至压一压崔凛气焰的意思。
崔凛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去理会赵毅的热情,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般,死死锁定在人群中央那个木制假肢,以及穿着它、正被几个伤兵搀扶着,脸上既有痛苦又有狂喜的石铁柱身上。
他面色铁青,仿佛赵毅方才的夸赞不是甘甜的蜜糖,反倒是给他硬生生灌了一碗黄连,苦涩难当。
这钟鼎,竟真的做到了!这让他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凭什么这小子一来就能屡建奇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哼,装神弄鬼!”崔凛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语气森然如九幽寒冰。
“来人,将那劳什子‘义肢’给本官卸下来!本官倒要仔仔细细瞧个明白,究竟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能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
第一百三十章 大人使不得啊!这会弄坏的!
崔凛身后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立时应声而出,目露凶光,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便要上前强行施为。
石铁柱见这架势,吓得脸色一白,那条刚安上不久的木腿若是被这般粗鲁对待,岂不是要坏了?
要不是石铁柱知道自己动作慢,他恨不得自己把这条腿卸下来抱在怀里,好好保护起来。
石铁柱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那两个亲兵左右一把夹住,动弹不得,口中惊呼。
“大人,大人使不得啊!这……这会弄坏的!”
“住手!”钟懿脸色骤然一沉,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止。
“崔大人!石大哥腿上伤口新愈未久,这义肢乃是依照他的断肢情形精心打磨而成,与断肢残端处结合得极为紧密,拆卸之时,需得循序渐进,小心翼翼,万万不可粗暴!”
“否则,非但义肢可能损毁,更会牵动石大哥的旧伤,让他疼痛难忍,甚至伤口崩裂!”
钟懿心中怒火中烧,这崔凛简直欺人太甚,不可理喻!
赵毅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悦。他猛地一挥手,对自己身后几名心腹亲兵低喝。
“你们几个,过去帮忙!记住,务必小心,莫要惊扰了石铁柱的伤势!”
崔凛见自己的命令被公然阻拦,赵毅竟也敢当面驳他,脸上怒气一闪而逝,旋即化为一抹冰冷刺骨的狞笑。
“哦?赵将军,钟大人,这是何意啊?不给本官看么?”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与怀疑。
“莫非是这所谓的‘义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怕本官慧眼如炬,一眼瞧出其中的破绽,所以心中有鬼,不敢示人?”
钟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自打上次刚进朔方城,他就知道这崔凛对自己心怀叵测,处处针对,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竟能无耻到这般地步!
当着这么多浴血将士的面,公然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这简直是在往所有期盼着重新站起来的伤兵心上狠狠捅刀子!
张生亦是气得须发戟张,他本就是个直性子,哪里受得了这等污蔑!他排开众人,怒气冲冲地踏前一步,戟指崔凛。
“崔大人!你此言差矣!钟贤弟何曾说过不给你看?他只是让你的人手脚放轻些,莫要莽撞行事,牵动了石大哥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旧伤!你这般胡搅蛮缠,咄咄逼人,究竟是何居心!”
“嗤!”崔凛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嗤笑,斜睨着钟懿,眼神轻蔑得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不是说这‘义肢’与真腿无异,能跑能跳,与常人一般无二么?怎地,这才刚装上,连拆一下都不行了?”
“莫非钟大人方才那番慷慨陈词,皆是事先编排好的说辞,就是为了诓骗我等军中将士,博取一个虚名?”赵毅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钟懿此举,利国利军,乃是泽被苍生、功在千秋的天大功劳!
若是此术能够量产推广,不知能让多少因战致残的老兵重新挺起腰杆,至少能生活自理,不再是军中和家里的拖累与负担。
崔凛这般肆无忌惮地污蔑与构陷,简直是在往所有伤残将士那颗脆弱而充满希望的心口上,狠狠地捅刀子!是在断绝他们的生路!
他向前踏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攥成了铁拳,青筋暴起,声若洪钟,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
“崔凛!钟贤弟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制出此等利国利民的神物,你莫要为了一己之私,在此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寒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坏了大家天大的好事!你担待得起吗!”
崔凛却似浑然未觉赵毅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反而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嗤笑。
“嗤!赵将军此言差矣!好事?坏事?这恐怕还言之过早吧?”
他慢悠悠地踱了两步,眼神如同毒蛇般在钟懿和石铁柱那条崭新的木腿上逡巡,“谁知道这光鲜亮丽的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钟懿目光骤然一寒,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迎上崔凛挑衅的视线。
“崔大人,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何必在此含沙射影,污人清白?”
“哈哈哈!”崔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本官只是好奇罢了!钟大人,你这‘义肢’如此精巧绝伦,想必……造价不菲吧?”
钟懿眉峰微蹙,似乎在权衡崔凛这番话的用意,片刻之后,他坦然颔首,神色平静无波。
“崔大人所言不差。此物取材虽非金玉,然工序繁复,耗时耗力,确可称得上……贵重。”
“哦?”崔凛眼中精光一闪,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愈发深刻,仿佛已经抓住了钟懿的什么致命把柄,“那么,本官再斗胆请教一句,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造物之法,普天之下,除了钟大人你,怕是……再无第二人知晓了吧?”
钟懿再次点头,语气依旧淡然:“目前而言,确实如此。”
赵毅在一旁听得心头火噌噌直冒,这崔凛分明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故意刁难!他忍无可忍,便要再次开口,却被钟懿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了。
他只能强压怒火,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倒要看看这崔凛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张生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若非赵毅拦着,他怕是早已冲上去与崔凛理论了。
崔凛见钟懿两次都干脆承认,脸上那股子得意与奸猾再也掩饰不住,仿佛一条等待已久的毒蛇终于探出了致命的獠牙,他阴恻恻一笑,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哈哈哈!诸位都听到了吧!既然此物造价‘贵重’,又唯有钟大人一人知晓如何制造……那这成本究竟几何,岂不就成了钟大人他的一面之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士,声音愈发阴冷。
“一支义肢,他说需百两银子,那便是百两!他说需千两纹银,难道我等还能找出第二个人来与他对质不成?这其中,可以上下其手的空间,可就太大了啊!诸位浴血沙场,九死一生,若是有人借着为尔等疗伤续命的名义,行中饱私囊之举,那可真是……令人寒心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守住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们脸色微变。
钟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似笑非笑,眼神却冰寒刺骨。
“崔大人的意思是,怀疑钟某会在这利国利民、惠及万千伤残将士的大事之上,暗动手脚,贪墨军资,中饱私囊?”
“哎——钟大人误会了!误会了!”
崔凛连忙摆手,脸上却是一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虚伪笑容,那笑容看得人几欲作呕。
“本官可从未有过此等意思!本官只是就事论事,为大家伙儿提个醒罢了。毕竟,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啊!这等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的独门秘技,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守住本心,不为所动呢?”
他这话虽是矢口否认,但那眼神,那语气,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分明就是在指着钟懿的鼻子说:没错,老子就是这个意思!你能奈我何?
他心中暗自冷笑,这小子就算浑身是嘴,今日也休想洗刷干净这贪墨的嫌疑!这等脏水一旦泼出去,清白与否,可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就在崔凛洋洋得意,以为钟懿已是百口莫辩,只能任由自己拿捏之际,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与激动,从人群中艰难地传了出来。
“不……不是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刚刚安上义肢、重新站立起来的石铁柱,正被几名同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他脸色依旧苍白,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方才崔凛那番粗暴的举动与恶毒的言语让他心有余悸,但他此刻却不知从哪里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颤巍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断断续续。
“钟……钟大人他……他方才就在跟俺们这些断了腿的弟兄们说过了……这、这义肢,他会……会和军中匠作营的老师傅们……一起制!让、让更多兄弟能重新站起来!”
此言一出,崔凛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寸寸龟裂,最后化为一片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不敢置信地死死盯住钟懿,眼中充满了惊愕、错乱,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他方才那番精心构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恶毒言辞,此刻听来,竟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那感觉,比重拳打在棉花上还要憋屈、难受!他不仅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让自己彻底沦为了一个跳梁小丑!
钟懿迎着崔凛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坦然地摊了摊手,神色间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从容与淡定,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崔大人不必如此惊讶。军中断手断脚、为国致残的袍泽兄弟何其之多?单凭钟某一人之力,就算不眠不休,又能制出几副义肢?”
“此物若要惠及更多人,让更多兄弟重新挺起胸膛,降低成本、量产推广亦是当务之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方是正道。”“军中匠作营的师傅们,个个手艺精湛,经验丰富,无疑是传授此技、共同制作的最佳人选。”
钟懿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往崔凛脸上打了一巴掌。
崔凛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鼻翼翕动,显然气得不轻。
他无法理解!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等独门秘技,这等足以让钟懿平步青云、甚至富可敌国的天赐良机,这小子……这黄口小儿……竟然要拱手让人?!毫不敝帚自珍?!
若是换了他崔凛,定会将其视若珍宝,死死攥在自己手中,作为自己日后扶摇直上、权倾朝野的最大资本!
这钟懿,莫非是个不通世故的傻子不成?!还是……他另有所图,以此沽名钓誉?!
钟懿仿佛看穿了崔凛那点肮脏龌龊的心思,眉梢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崔大人莫非对这义肢的制造工艺也颇感兴趣?若是如此,钟某倒也不介意与崔大人一同参详参详,切磋琢磨一番。说不定,以崔大人的高瞻远瞩,还能对此术有所改进,造福更多将士呢?”
“你——!”崔凛被钟懿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噎得面色由青转紫,再由紫转黑,精彩纷呈,如同开了个五彩斑斓的染坊。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钟懿看了个通透,那眼神中的戏谑与若有似无的嘲弄,比直接打他一耳光还要让他难堪!这哪里是什么邀请,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羞辱!
“哼!”崔凛骤然一甩袍袖,牙缝里挤出一个带着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字眼,再也无颜在此地停留片刻,带着他那几个同样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亲兵,狼狈不堪地拂袖而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仓皇失措与落荒而逃的狼狈。
望着崔凛几乎是夹着尾巴逃走的背影,张生再也忍不住,痛快淋漓地“嗤”笑出声,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什么玩意儿!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自己心眼儿小得跟针鼻儿似的,还总以为别人也跟他一般龌龊不堪!活该!”
赵毅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张生那毫不掩饰的“畅所欲言”,脸上虽然也带着几分解气的笑意,但终究顾全大局,并未再多言崔凛的不是。
他转过头,望向钟懿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欣慰与敬佩,声音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亲近。
“钟贤弟,莫要理会那等鼠肚鸡肠之辈!你方才那番话,说得好!说得敞亮!哥哥我佩服!你且说说,需要多少人手?军中匠作营的好手,任你挑选!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绝无二话!”
钟懿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细密的思索光芒,随即朗声应下。
“多谢赵将军信任!此事宜早不宜迟,将士们多等一日,便多受一日煎熬。我想先挑选三名手巧心细、经验老到的木工师傅,让他们尽快熟悉图纸和各部件的精细打磨之法。另外……”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副木质义肢的几个关键连接处,补充。
“还需两位经验丰富的铁匠师傅。有些关键的连接部件和主要的承重结构,为求坚固耐用,需得用到金属加固,此事亦不可或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您是想将这法子藏着掖着
赵毅抓了抓后脑勺,指着石铁柱那条崭新的木腿,满脸疑惑。
“钟贤弟,你瞧石兄弟这腿,不都是木头做的么?怎地……还要劳动铁匠师傅?”
他实在想不通,这木头玩意儿,跟铁匠能扯上什么干系。
钟懿微微一笑,耐心解释。
“赵将军有所不知。纯木固然轻便,易于造型,但若论坚固耐用,尤其是在承重转动之处,非精铁加固不可。只是……”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
“寻常生铁,遇水则锈,铁锈一旦侵入伤口,轻则溃烂流脓,重则危及性命。故而,我等所需,并非凡铁,而是……钢。”
“钢?”赵毅浓眉一挑,眼中满是茫然,这“钢”字他听过,却从未见过实物,更不知其与铁有何分别,“钢是何物?比铁还好使不成?”
在他看来,铁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这“钢”难道还能比铁更金贵?
钟懿尚未答话,周围那些原本因石铁柱重新站立而面露喜色的伤兵们,此刻眼神却复杂起来。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赵毅,眸子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钟懿或许不知大渊朝的规矩,他们这些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卒却清楚得很——铁,那是朝廷严控的军国重器!
寻常打造兵刃铠甲尚且要层层审批,斤斤计较,更遑论用在他们这些残兵的“玩物”之上?
平日里,他们连摸一摸多余铁器的机会都没有。
可眼下,钟懿却说,这能让他们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竟需要用到比铁还精贵的东西!
这……这可能吗?
赵毅感受到了麾下士卒们那炽热而又忐忑的目光,他何尝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
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今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他岂能不尽力争取?
他咬了咬牙,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沉声道:“好!钟贤弟既有此良策,哥哥我岂能不支持!军中确有几位手艺精湛的铁匠,我这就给你调拨两人过去!一个叫王五,一个叫李三,都是军中老人了,手艺绝对信得过!”
钟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拱手道:“多谢将军!”
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将军目前能拨给钟某多少斤铁料?眼下战事紧急,军中兵器铠甲消耗巨大,铁料想必也十分金贵。”
他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没有材料,再好的手艺也是枉然。
赵毅闻言,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他并非吝啬,实在是军中铁料储备本就捉襟见肘,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
他略一思忖,目光变得坚定。
“钟贤弟,实不相瞒,眼下军中现存的铁料,都需优先保障兵器修补与打造。哥哥我……暂时不能直接拨付铁料给你。”
钟懿心中了然,并未露出失望之色,静待赵毅下文。
果然,赵毅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不过,贤弟放心!待我军打了胜仗,从北狄鞑子手中缴获了兵器甲胄,哥哥我做主,定会分出一部分,优先供贤弟打造义肢!如何?”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承诺了。
钟懿朗然一笑,抱拳道:“如此,便多谢将军费心了!眼下也唯有此法最为妥当。”
战场缴获,本就是军中补充物资的重要来源,此法合情合理。
赵毅见钟懿如此爽快便应下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年轻人不知变通,非要逼着他从牙缝里挤铁料。他拍了拍钟懿的肩膀,豪爽大笑。
“好!贤弟果然是识大体之人!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不多时,两名身形壮硕、孔武有力的汉子便被亲兵领到了钟懿的营帐前。
一人面色黝黑,神情桀骜,正是王五;另一人则显得敦厚老实些,乃是李三。
钟懿将二人请入帐中,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二位师傅,请你们过来,并非是让你们立刻便开始打造义肢,眼下最紧要之事,乃是……”
他话音未落,那王五便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不满。
“钟大人,俺们是铁匠,不是木匠!您唤俺们过来,若不是为了打制那劳什子义肢,难不成……真如崔将军所言,您是想将这法子藏着掖着,好日后卖个高价,中饱私囊不成?!”
这王五嗓门极大,一番话在帐内响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王五!休得胡言!”
李三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对着钟懿拱手赔罪,语气焦急。
“钟大人,您莫要见怪!王五他……他就是这炮仗脾气,性子直了些,心里头……还是不错的!”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拉了拉王五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
王五却一把甩开李三的手,梗着脖子,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钟懿,嘴角撇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俺说的就是实话!怎么,说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初来乍到,无缘无故地会替这些断手断脚的老兵着想?哼!我看呐,八成是想借着咱们这些残废,博取个好名声,好往上爬罢了!”
他越说越是起劲,仿佛已经看穿了钟懿所有的“阴谋诡计”。
李三眉头紧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替王五辩解,更不知该如何安抚钟懿。
他心中暗暗叫苦,这王五,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钟懿听着王五这番夹枪带棒的污蔑之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嗤”地一声轻笑出来。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原本温和的眸子此刻却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锐利的光芒从中一闪而逝,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王师傅,”钟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威严,“你若是不愿在我手下做事,现在便可以滚回去。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狺狺狂吠的……废物。”
钟懿那句“废物”二字,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王五脸上!
岂料,王五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双目圆瞪,怒火熊熊,脖子上青筋暴起,嘶吼起来。
“好你个钟鼎!俺才刚来,你就要赶俺走?你是想让赵将军治俺的罪不成?!你安的什么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那是你咎由自取!
在王五看来,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有几分才学,还能大过军中规矩不成?
钟懿眉头微蹙,心中暗叹,这军营之中,竟也有如此胡搅蛮缠、不识好歹之人。
他原以为军汉大多直爽,却忘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不快,声音依旧冷冽,却带着几分不耐。
“王师傅,我再说一遍,我身边,不需要你这样只会搬弄是非、质疑主事之人。至于赵将军如何处置你,那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先行污蔑于我,出言不逊,莫非还要我笑脸相迎?”
“嘿!”
王五胸膛剧烈起伏,怒极反笑,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俺污蔑你?俺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那义肢之事,藏着掖着,不肯立刻开工,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走!咱们找赵将军评理去!看看将军是信你这黄口小儿,还是信俺这为大渊流过血的老卒!”
他一甩胳膊,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闹大,赵将军素来体恤下属,自己又是军中老人,这钟懿不过是个外来户,将军岂会为了他而苛责自己?
此刻,帅帐之内,气氛却不似王五想象中那般轻松。
青石关的寒风卷起帐帘一角,露出帐内摇曳的烛火。
赵毅与崔凛相对而坐,案几上摆着两杯尚有余温的残茶。
崔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却锐利地落在赵毅身上。
“赵将军,你许给那钟鼎的承诺,未免也太大了些。战场缴获,按制当悉数上缴朝廷,再由兵部统一调拨。你私下许诺优先供给,若是传到京中……”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崔凛心中对钟懿的观感本就不好,一个靠着些许小聪明便想平步青云的文官,实在碍眼。
赵毅浓眉紧锁,蒲扇般的大手在膝盖上摩挲着,显出几分迟疑。
“崔参军,钟贤弟也是为了那些伤残的弟兄们着想。他那义肢之法,你也是亲眼所见,确是神乎其技。再者,钟贤弟一路行来,对朝廷忠心耿耿,护送古相,智退北狄,岂会是那种营私舞弊之辈?”
他虽然觉得崔凛所言有理,但毕竟钟懿先是在京城抓住了北狄内奸,让他及时前往青石关,没有将事态闹大,现如今又抓住了北狄丞相,所以赵毅的内心深处,还是更愿意相信钟懿。
“呵,”崔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将茶杯重重放下,“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他未曾得势,自然显得忠心耿耿。可一旦大权在握,谁能保证他不会利欲熏心?到那时,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这责任,将军你担得起吗?”
他每说一句,赵毅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赵毅心中有些烦躁,他觉得崔凛对钟懿的偏见太深了些。
这年轻人明明立下大功,怎么到了崔凛口中,倒成了个潜在的祸害?
他刚想开口辩驳几句,为钟懿正名。
“报——”帐外亲兵一声拉长的通传,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紧接着,一名亲兵快步入帐,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帐外铁匠王五求见,说有要事禀报!”“王五?”赵毅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不是去钟贤弟那里听候调遣了么?怎地突然跑来本将帐中?有何要事?”
不等赵毅细问,崔凛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让他进来!”赵毅沉声吩咐。
话音未落,帐帘被人一把掀开,王五那壮硕的身影便如同一头蛮牛般闯了进来,脸上兀自带着未消的怒气与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赵毅见状,脸色顿时一沉。
他虽然治军不拘小节,有时也不甚看重那些繁文缛节,但王五这般不经通传便擅闯帅帐的行径,无疑是触了他的底线!
“王五!你好大的胆子!”赵毅带着一丝薄怒,“军中规矩何在!擅闯帅帐,可是大罪!你究竟有何急事,竟敢如此放肆!”
王五被赵毅这当头一棒喝得微微一愣,气焰稍减,但仍梗着脖子。
他刚想开口,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而略带疲惫的声音。
只见钟懿面沉似水,缓步踏入帐中,李三则苦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神色间满是尴尬与无奈。
赵毅一见钟懿那难看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连忙起身,几步走到钟懿面前,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钟贤弟,这是……这是怎么了?可是这王五冲撞了你?”
他目光转向王五,已然带上了几分严厉。
钟懿对着赵毅拱了拱手,语气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赵将军,此人,钟某用不了。”
他简明扼要地将方才王五如何出言不逊,如何污蔑自己藏私,意图博取名声之事述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既然王师傅不愿在我麾下效力,反而处处掣肘,质疑不断,那便请将军另择高明。钟某这里,不留这等是非之人。”
“放屁!”王五一听钟懿这话,顿时又炸了毛,也顾不上赵毅在场,跳着脚反驳。
“钟大人!你可不能血口喷人!俺什么时候污蔑你了?俺只是问你,为何不先造那义肢,你却说时机未到!俺看石铁柱他们等得心焦,替他们问一句,有何不可?是你自己被俺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才要赶俺走!”
赵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案几,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茶杯都跳了三跳。
“王五!休得放肆!”他声若沉雷,目光如电,直射王五,“钟贤弟光明磊落,一心为公,岂会是那等藏私小人?他若真有私心,又何必将如此精妙的义肢之术公之于众,惠及三军?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将绝不轻饶!”
赵毅心中有数,钟懿这一路行来的功绩,桩桩件件都摆在那里,岂是这粗鄙匠人三言两语就能抹黑的?
“嗤——”
一声极轻却又极刺耳的嗤笑,从崔凛鼻腔中逸出。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钟懿,而后落在赵毅身上,语调不阴不阳。
“赵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绝。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若有半句虚言,军法无情!
说着,崔凛顿了顿,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王五师傅乃军中老人,为人向来耿直,今日如此激动,想必事出有因,其所言未必全是空穴来风。将军莫不是被钟大人这副少年老成、大义凛然的模样给蒙蔽了?我看,此事大有蹊跷。帐中尚有李三在,他亦是亲历者,何不听听他是如何分说?”
崔凛这一手,看似公允,实则阴险至极,分明是要将钟懿置于更难堪的境地。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李三身上。
那李三本就因为擅闯帅帐而心惊胆战,此刻被众人注视,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脑袋垂得几乎要埋进胸膛里,身子也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每一道目光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肤生疼。
崔凛那带着审视与压迫的眼神尤其让他如芒在背。
“李三,”崔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将军与钟大人都在此,你但说无妨,只需将当时情形如实禀报,不必有任何顾虑。若有半句虚言,军法无情!”
钟懿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掠过一丝不豫。
这崔凛,是铁了心要给他难堪。
李三浑身一颤,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
“回……回将军,崔参军……钟大人……王五师傅……王五师傅所言……与……与当时情形……大、大致不差……”
他每说一个字,头便垂低一分,到最后,已是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此言一出,王五脸上顿时露出得色。
崔凛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此刻更是扩大了几分,化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他转向钟懿,眼神中充满了快意与不屑。
“钟大人,这下你还有何话说?李三也已作证,你先前之言,怕是难以自圆其说了吧?依本官看,你向赵将军讨要那些珍稀铁料,恐怕也不单单是为了制造义肢那么简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打的什么算盘,怕是只有钟大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钟懿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平静得有些可怕。他没有理会崔凛的挑衅,只是将目光转向赵毅,语气淡然。
“将军,钟某是否有私心,您如何看?”
赵毅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拍扶手,霍然起身,虎目圆睁,扫过崔凛、王五和李三,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刮得人生疼:“够了!都给本将住口!”
他走到钟懿身边,语气坚定。
“钟贤弟的人品,本将信得过!他若真是小人,当初何须制造马蹄铁等物,有何须在朔方城冒死抓住了北狄丞相?这义肢之术,更是解那些老兵的燃眉之急!”
“崔参军,你身为参军,不明查实情,便妄下定论,岂是为官之道?王五,李三,你们二人,以下犯上,扰乱帅帐,更是罪加一等!”
王五和李三闻言,顿时面如土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崔凛的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
他没想到赵毅竟会如此维护钟懿。钟懿对着赵毅微微拱手,算是谢过他的信任。
随即,他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剑锋,直刺崔凛,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崔参军,这王五,怕不是你的人吧?”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崔凛脸色骤变,厉声。
“钟鼎!你……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王五乃军中匠人,为朝廷效力,与我崔某何干!你这般凭空污蔑朝廷命官,究竟是何居心!”
钟懿却是不慌不忙,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哦?不是崔参军的人么?”钟懿慢条斯理地踱了两步,眼神玩味,“那可就奇了。我领着王五师傅与李三兄弟从营外至此,拢共与王师傅说了不到半句话,他便迫不及待地给我扣上一顶‘图谋不轨’、‘不怀好意’的罪名。”
“若不是事先得了某些人的嘱咐,演练纯熟,王师傅这未卜先知、洞察人心的本事,未免也太出神入化了些。”
崔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懿,色厉内荏。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你说我与王五有所勾结,你有什么证据?拿出证据来!”
“证据?”钟懿眉梢一挑,他环视一周,目光从王五、李三,最后落回崔凛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崔参军现在知道跟我要证据了?好得很!”
他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
“那我倒要请问崔参军!请问王五师傅!再请问李三兄弟!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我钟懿‘藏私’、‘别有用心’、‘图谋铁料’,可有拿出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证据来?!就凭几句捕风捉影的猜测,几句主观臆断的污蔑,便想给我钟鼎定下弥天大罪吗?!”
三人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口结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尤其是王五,先前还气焰嚣张,此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三更是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免受这等煎熬。
帅帐之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崔凛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致。他指着钟懿,手指都在颤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你休要在此逞口舌之利!不过是牙尖嘴利之徒!”
“呵!”钟懿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牙尖嘴利?崔参军,我看你还是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这般颠倒黑白,恼羞成怒的模样,倒真像个深闺怨妇,喋喋不休,惹人发笑!”
“我大渊朝的官员,若是都如你这般见识,这般气度,那可真是贻笑大方,连后宅的妇人怕是都不会说出这等无理取闹之言!”
“竖子敢尔!”
崔凛何曾受过这等羞辱!钟懿这话,简直比直接打他几巴掌还要让他难堪!
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眼中凶光毕露,大吼一声,竟是猛地踏前一步,扬手便要向钟懿脸上掴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就是这般对待我朝功臣的
“崔凛!住手!”
赵毅怒喝一声,身形一晃,已然挡在了钟懿身前,蒲扇般的大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抓住了崔凛挥来的手腕,使其再难寸进分毫!
赵毅的脸色铁青,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崔凛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疼得他冷汗直冒,却碍于颜面,咬牙硬挺着。
“崔凛!你当本将是死的吗?”赵毅怒目圆睁,声如洪钟。
“钟贤弟乃我大渊朝的大功臣!若非他,朔方城之围如何能及时解困?若非他,北狄丞相如何能被押送回来?若非他,我军将士不知要多添多少亡魂!”
“如今他呕心沥血,研制出这等利国利军的神物,你却在此百般刁难,横加指责!你就是这般对待我朝功臣的?!”
赵毅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若非顾忌着崔凛的身份,怕是早已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他心中明镜似的,钟贤弟这一路行来,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义肢更是雪中送炭,能让多少折翼的雄鹰重返蓝天!
崔凛眼中闪过一丝狼狈,旋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冷哼一声,强忍着手腕的剧痛,脖子一梗。
“赵将军此言差矣。立下功劳是立下功劳,这与他是否包藏私心,可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将军莫要混淆视听!”
钟懿心头一凛,面色愈发冰冷。
他太清楚崔凛这种人的手段了。今日之事,无论他如何辩解,只要崔凛一口咬定,他便是有口难辩。
即便日后他将义肢之术毫无保留地传授下去,崔凛也大可以说他是迫于压力,是为了洗脱嫌疑而故作姿态,甚至可以说他是为了避开自己的‘慧眼’,才不得不收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凛这是铁了心要将他钉死在“图谋不轨”的耻辱柱上。
崔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目光意味深长地与钟懿对上。
他就是要让钟懿知道,在这军中,他崔凛想要拿捏一个人,易如反掌。
钟懿眉头紧锁,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却被他强压了下去。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脸上不见喜怒,只余一片沉静。
“崔参军既如此怀疑钟某,为了军中和睦,为了不让赵将军为难,这义肢之事,钟某便暂且放下。”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无波。
“左右,钟某奉皇命押送粮草,如今粮草已安然送抵青石关,也算不辱使命。至于其他,便不劳崔参军费心了。”
言毕,他竟是毫不拖泥带水,对着赵毅略一拱手,转身便向帐外走去。
他心中冷笑,这崔凛,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自己?
也好,以静制动,且看这崔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倒要看看,这崔凛下一步,又想玩出什么花样!
崔凛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本以为钟懿会据理力争到底,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干脆利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
这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哎!贤弟!”赵毅见状,急得猛一拍大腿,也顾不得再跟崔凛计较,连忙松开崔凛的手腕,大步便要追出去。他转头指着崔凛,怒气勃发,恨铁不成钢。
“崔凛!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钟贤弟一片好心,如今被你逼走了!这义肢之事,我看你如何向那些翘首以盼的伤兵们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
赵毅心中焦急万分,钟懿这一走,那些伤兵的希望岂不又破灭了?
崔凛揉着被捏得发紫的手腕,望着赵毅追出去的背影,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交代?他堂堂参军,手握监察之权,需要向那些丘八解释什么?真是笑话!
至于陛下那里,自有说辞。
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文官,还能比他这个正印的参军更得圣心!
帐外,夜风微凉。
赵毅三两步追上钟懿,粗犷的脸上满是歉疚与无奈。“贤弟,你……唉!本将是信你的!你莫往心里去!”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场。
钟懿停下脚步,回头对赵毅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萧索。
“赵将军的信任,钟某心领。此事与将军无关,只是事关钟某清名,若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难免为人诟病,日后也恐生出更多事端。”
他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暗沉的夜空。
“眼下,击退北狄大军方为首要,义肢之事,还是暂缓吧。些许误会,日后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这话,既是说给赵毅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小不忍则乱大谋,崔凛这块绊脚石,迟早要他好看!
赵毅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贤弟深明大义,是本将……是本将无能,护不住你。”
他知道钟懿说的是实情,可一想到那些刚刚燃起希望的老兵,心中便如压了块巨石。
那些老兵,哪个不是为国征战,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却……
“也罢,你先好生歇息。此事,本将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毅重重拍了拍钟懿的肩膀。
钟懿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最终,赵毅重重地一甩袖,转身返回帅帐,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来。
他走到兀自揉着手腕,脸上还带着几分得色,仿佛打赢了一场大仗的崔凛面前。
“崔参军,”赵毅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钟贤弟撂挑子了。这义肢的事,往后就全权交给你了!本将倒要看看,你崔参军有何等通天手段,能安抚那些伤兵,若是安抚不好……”
赵毅眼中凶光一闪。
“休怪本将的拳头不认人!”
赵毅拂袖而去,帅帐内的气氛凝重。
崔凛揉着自己那只几乎被捏断的手腕,紫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心中对赵毅的粗鲁和钟懿的“不识抬举”更是恨得牙痒痒。
他冷哼一声,这点皮肉之苦,与扳倒钟鼎这个潜在威胁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青石关另一隅,几处临时搭建的工棚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都准备好了吗?钟大人那边估摸着快来唤人了。”
一个年长的木匠放下手中的刨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脸上带着几分热切。
“老张头,你就放心吧!家伙什儿都拾掇利索了,就等钟大人一声令下!”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铁匠捶了捶胸膛,声音洪亮。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说起来,钟大人当真是心怀天下,这等奇巧之术,竟也愿意拿出来公之于众。”
“可不是嘛!这手艺要是学到手,往后即便不做军匠,回乡也能混口饱饭吃。钟大人这可是给了咱们一条新路子啊!”
“何止是路子!你们是没见那些断了手脚的弟兄,前几日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这两天听说了义肢的事,眼睛里都有光了!”
他们都是赵毅亲自挑选出来,协助钟懿制作义肢的工匠,既有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有手脚麻利的新人。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一项军令,更是一门能改变命运,甚至造福袍泽的绝技。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摩拳擦掌之际,一个传令兵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诸位师傅,赵将军有令,义肢之事暂缓,请诸位师傅即刻前往东城,协助修缮城防器械。”
第一百三十六章 义肢之事,不急于一时
“啊?”老张头闻言一愣,手中的水囊差点掉在地上,“军爷,这是何故?我等正候着钟大人的传唤,准备开工呢!”
其余工匠也是一脸错愕,纷纷围了上来。
“是啊,军爷,钟大人那边不是一切顺利吗?”
“怎么突然就要停了?”
那传令兵面露难色,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此事说来话长。总之,钟大人……钟大人说了,眼下还是击退北狄蛮子为重,义肢之事,不急于一时。”
他也不知其中详细曲折,只奉命传达。
“什么?!”
“不做了?”
工匠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热切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一个脾气略显急躁的年轻木匠忍不住嚷嚷起来。
“这……这不是耍人玩吗?钟大人怎能如此?那些伤残的弟兄们可都眼巴巴盼着呢!给了人希望,如今又生生掐断,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就是!前两日还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
“钟大人平日里瞧着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怎会在这等大事上出尔反尔?”
一时间,工棚内怨声四起。他们倒不是怀疑钟懿的人品,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难以接受,更替那些伤兵们感到不值。
那传令兵见状,也是赵毅的心腹,知道些内情,连忙压低声音解释。
“诸位师傅莫要错怪了钟大人!此事……此事另有隐情!”
他凑近几分,声音更低了。
“并非钟大人不愿,实乃……实乃是那位崔参军,还有先前那两个不知好歹的铁匠,在赵将军面前搬弄是非,硬说钟大人研制义肢是包藏私心,另有所图!”
“钟大人何等人物,岂能受此污蔑?一怒之下,这才说要暂缓此事,以证清白!”
“又是那个崔参军!”老张头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随即便是满腔怒火,“这崔大人,不好好琢磨怎么退敌,整日里就知道盯着自己人!钟大人何等功劳,他竟也敢如此构陷!”
“那两个铁匠也是糊涂!钟大人传授技艺,他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反咬一口!”
“真是小人作祟,坏我等大事!”
工匠们顿时义愤填膺,方才对钟懿的些许埋怨,此刻尽数化作了对崔凛等人的鄙夷与愤慨。
只是,这义肢之事……怕是真的要黄了。
与此同时,安置伤兵的营帐之内。
石铁柱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步履虽有些蹒跚,却稳健有力。
那条由钟懿亲手为他装上的简易义肢,经过几日磨合,已然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自从他重新“站”起来,又听闻钟懿承诺会为更多袍泽制作义肢后,这片往日里死气沉沉、弥漫着药味与呻吟的营帐,便像是注入了一股活水。每日里都充满了伤兵们压抑不住的低语和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今日,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憨厚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走进营帐,默默地开始分发饭食。
“哟,铁柱兄弟,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一个独臂的老兵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打趣道,“莫不是回家被你家婆娘数落了,不敢吱声了?”
周围几个相熟的伤兵闻言,也跟着善意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石铁柱家中有个厉害婆娘,平日里没少拿这事开他玩笑。
石铁柱喉头滚动了几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挣扎与不忍,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最后一份饭食递给一个断了腿的小伙子,依旧沉默不语。
众人见状,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们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人的情绪变化敏感得很。
石铁柱这副模样,分明是出了大事!
“铁柱,到底出啥事了?”先前打趣的老兵收起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你这副样子,看得兄弟们心里发慌啊!有啥事,你直说,大伙儿一起扛着!”
“是啊,铁柱,别憋在心里头,说出来让大伙儿给你参详参详!”
营帐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石铁柱身上,那一道道目光里,充满了焦灼与不安。
石铁柱被众人逼视着,知道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都得捅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嗓音艰涩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钟……钟大人他……他说……义肢的事……暂时……暂时不做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千斤巨石,砸在他的心头,也砸在所有伤兵的心头。
“什么?!”
“铁柱,你莫不是在与我等说笑?”一个年轻些的伤兵猛地坐直了身体,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浑然不顾。
“钟大人那么好的人,亲口答应了咱们的事,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定是你听错了!对,定是你听岔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信,“钟大人宅心仁厚,他不会的,他绝对不会食言的!”
石铁柱没有再开口,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沉痛与无奈。
他默默地垂下头,像一尊失了魂的石像,任由那一道道从震惊、不信,到渐渐转为惊恐、绝望的目光,刺向自己。
营帐内,一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带着几分希冀与期盼的眼神,此刻像是被狂风吹过的残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火苗剧烈地摇曳着,最终化为一缕青烟,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一个失去双腿,只能靠双手在地上匍匐的老兵,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肮脏的铺草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响。
“完了……”终于,一个断了右臂的汉子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下……全完了……”
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冷刺骨的绝望之水,兜头浇灭,连一丝余温都未曾留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既然如此,明哲保身
钟懿踏入自己的营帐,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有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
“钟贤弟!你可算回来了!”帐内一人猛地站起,正是张生。
他脸上堆满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古怪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如何?那什么劳什子义肢,当真是不做了?”
钟懿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略带着一丝诧异。
“张大人此言……缘何如此……兴高采烈?”
张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咬牙切齿。
“还不是那个姓崔的王八蛋!老子方才去赵将军帅帐呈送整理好的军中内务文书,好巧不巧,路过他那狗屁营帐,你猜我听见了什么龌龊话?”
他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气得不轻。
“那帐篷里,几个摇尾乞怜的狗腿子,正扯着嗓子,唾沫横飞地嚷嚷,说什么‘钟鼎那小子不做义肢了,定是被咱们崔参军一针见血,戳穿了他沽名钓誉的虚伪面目,吓得他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动那些歪心思了’!他娘的!”
说着,张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睛都气红了。
钟懿闻言,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带着几分了然。
“此话……莫非是那崔凛,故意说与张兄听的?”
“可不是嘛!”
张生一拍大腿,声音颇有些激动,随即又警觉地压低。
“我瞧得真真儿的!那说话的龟孙子,贼眉鼠眼地朝我这边瞟了好几眼!这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不,是敲山震虎!他们就是想故意激怒咱们,让我回来告诉你!”
“说不定,想着激怒你,以为你听到这些话就会继续做下去。”
张生越说越是愤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崔凛撕碎。
他也是个久经官场之人,这点伎俩岂能看不穿?
只是对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着实令人火大。
钟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无奈。他缓步走到桌案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我本就非为沽名钓誉,更不图什么蝇头小利。只是眼下这局面……”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呵,古人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不过是想为那些在沙场上断手断脚的袍泽尽些绵薄之力,到头来,却落得个‘包藏私心,另有所图’的骂名。既然如此,明哲保身,倒也并非不可。”
正当帐内气氛有些沉凝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议论与低低的啜泣。
“何人在外喧哗?”
张生本就心头火气未消,此刻听闻吵嚷,更是不耐烦地大步流星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钟懿本欲起身,听得张生那不善的语气,心中一动,便停住了脚步,身影隐在了厚重的帐帘之后,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外间情形。
帐外,黑压压地站着数十名伤兵。他们或拄着简陋的木拐,或被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无助。
为首的,正是石铁柱。
他那条钟懿亲手装上的简易义肢,此刻在沙土地上划出一道道沉重的印痕。
见到张生铁青着脸出来,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近乎卑微的讨好,上前一步,声音沙哑。
“张……张大人安好。敢问……钟大人……钟大人他,可……可在帐中?”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帐内,充满了希冀。
张生本就对这些伤兵先前“围堵”帅帐的行为心存芥蒂,此刻又因崔凛之事憋着一肚子邪火,见他们不死心又寻上门来,更是没好气。他不耐烦地一甩袖子,带着显而易见的逐客之意。
“钟大人公务繁忙,军情紧急,至今未曾归营!尔等有何要事?若无军国大事,休得在此聒噪!”
帐内的钟懿,闻言身形微微一滞,原本抬起的脚,又轻轻放下了。
他明白张生的用意。
石铁柱听到钟懿不在,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一张张焦灼而期盼的面孔,声音愈发艰涩,带着一丝哀求。
“我……我等……都是特意来寻钟大人的……”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张生哪里有半分好脾气,语气粗暴得近乎呵斥,“钟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这些……闲人磨叽!没事就赶紧滚回你们的伤兵营好好养伤,别在这里杵着碍眼,耽误军机要务!”
石铁柱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几下,终是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张大人息怒……我等……我等都已听闻……钟大人他……他说……那义肢之事……暂……暂时不做了……我等此番前来,就是想……想斗胆问一句,此事……此事可还有……还有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
石铁柱说完,便紧紧盯着张生,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身后,所有的伤兵也都屏住了呼吸,营帐前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一道道目光,死死锁在张生身上。
张生看着他们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心中的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消减,反而烧得更旺。他冷笑一声,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坚定而冰冷。
“此事,你们不该来问钟大人!”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伤兵那布满伤痕与绝望的脸庞,然后一字一顿。
“你们,应该去问那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刚正不阿的崔凛,崔大参军!”
“崔参军?”
石铁柱一愣,满脸的错愕与不解,显然没能立刻领会张生话中的深意。
张生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讥讽的意味。
“正是!钟大人一片赤诚之心,不辞辛劳,耗费心血,为尔等研制活命的家伙,却无端被人恶意构陷,污蔑成包藏祸心,沽名钓誉!”
“如今,他心灰意冷,这义肢,自然是做不成了!尔等若真想要这能让你们重新站起来的玩意儿,便去找那位能‘明辨是非’、‘戳穿’钟大人‘狼子野心’的崔参军要去啊!”
“看看他崔大参军,有没有那个通天的本事,给你们变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咱们这些丘八,不是好欺负
石铁柱呆立当场,足足愣了半晌,浑浊的眼中先是迷茫,随即闪过一丝痛苦的明悟,紧接着,那明悟便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些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目瞪口呆、继而怒火中烧的袍泽弟兄。
“弟兄们!”石铁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与力量,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张大人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钟大人是被冤枉的!是崔参军,是他,断了咱们的活路,毁了咱们的希望!”
“找崔凛去!”
一个独臂的汉子从人群中冲出,他仅存的左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嘶声怒吼。
“对!找他去!凭什么冤枉好人!凭什么断咱们的生路!”
“咱们去找他理论!他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咱们就跟他拼了!”
“就是!咱们虽然残了,可骨头还是硬的!不能让钟大人蒙受不白之冤!”
群情激奋!
那些原本如同行尸走肉般死气沉沉的伤兵,此刻每个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血性的火焰!
他们虽然身体残缺,但军人的尊严与不屈,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石铁柱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着。他转向张生,重重地抱拳及地,也不再多言半句废话。
“多谢张大人……指点迷津!”
说完,他直起身,右臂奋力一挥,声若洪钟。
“弟兄们,都随我来!咱们这就去找那崔凛讨还一个公道!让他知道,咱们这些丘八,不是好欺负的!”
“讨还公道!”
“讨还公道!”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一群衣衫褴褛、肢体残缺的伤兵,相互搀扶着,拖着残破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他们转身,带着满腔的悲愤、不甘与决绝,朝着崔凛营帐的方向,蹒跚却又无比坚定地去了!
张生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营帐的拐角,他脸上那股子刻意装出来的怒意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他轻哼一声,带着几分解气,又带着几分忧虑,转身走回帐内。
钟懿从厚重的帐帘后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同样复杂难明。他看着张生,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低沉而真挚的叹息。
“多谢……张兄。”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帅帐之中,灯火摇曳,映照着崔凛那张阴沉的脸。
他正对着一卷军防图蹙眉沉思,帐外的寒风似乎也带着几分肃杀。
“参军大人!”一名亲信脚步匆匆,掀帘而入,面色带着几分古怪,“帐外……帐外石铁柱带着一群伤兵求见,足有数十人。”
崔凛眉峰一挑,搁下手中的朱笔,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他们来做什么?莫不是来添乱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石铁柱领着一群或拄拐、或被搀扶的伤兵蹒跚而入。帐内空间本就不大,这数十人一进来,顿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中也弥漫开一股伤药与汗水交织的复杂气味。
崔凛见状,眉头皱得更紧,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语气不善。
“尔等不在伤兵营好生休养,聚众来此,意欲何为啊?”
石铁柱等人被他目光一扫,心中皆是一凛。面对这位手握军法大权的参军,他们本能地感到畏惧。
众人讷讷不敢言,还是几个胆气稍壮的汉子相互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人颤颤巍巍地拱手。
“崔……崔参军,我等……我等斗胆,敢问为何……为何不让钟大人再为我等制作义肢?那……那可是我等下半辈子的指望啊!”
他说着,声音带着哭腔,周围的伤兵也纷纷点头,眼中满是期盼与哀求。
崔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此事,乃军中决议,亦是军令!尔等身为军士,只需遵从号令,何来如此多废话!”
此言一出,众伤兵心中齐齐一沉。
石铁柱猛地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与悲愤。他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
“崔参军!若要我等上阵杀敌,刀山火海,弟兄们绝无二话!可这义肢之事,关乎我等下半辈子能否像个人一样活着!为何朝令夕改,难道连个缘由都不能让我等知晓吗?我等……我等不服!”
“不服?”
崔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目露凶光,厉声呵斥。
“放肆!军令如山,岂容尔等置喙!不服军令,便是动摇军心!来人!”
他指着石铁柱和方才开口那几人,声色俱厉。
“将这几个带头鼓噪之人,给本参军拿下!按军法从事,杖责二十!”
“是!”帐外应声冲入数名亲兵,不由分说便要上前拿人。
石铁柱等人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崔凛竟如此狠戾,连半分情面都不讲。
“崔大人饶命啊!”
“我等并非有意冒犯!”
几名被指认的伤兵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则还想挣扎,却被亲兵死死按住,拖拽着往外拉,口中不住地哀嚎求饶。
周围的伤兵也是面如土色,谁敢再多言半句?
崔凛看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狰狞的冷笑。
“哼,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不服?不服也给本参军憋着!今日便让尔等知晓,何为军法无情!”
“住手!”
就在亲兵举起军棍,即将落下之际,一声清朗却带着急切的断喝自帐外传来。
帐帘突然被人掀开,钟懿疾步而入,面沉似水。
崔凛见到钟懿,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那狰狞的冷笑愈发浓烈,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快意。
“钟鼎!你来得正好!定是你这厮在背后蛊惑这些丘八,煽动他们与本官作对!如今北狄叩关在即,你如此行径,扰乱军心,其心可诛!”
钟懿目光冰冷地迎上崔凛的视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崔参军要动军法,便连钟某一同算上。这些袍泽不过是想求个活路,何罪之有?若说蛊惑,钟某甘愿一力承担!”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简直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崔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钟懿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他叫板!这简直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好!好得很!”崔凛怒极反笑,“钟鼎,你这是在公然挑衅本官的军威!你以为本官不敢动你?!”
他一挥手,声嘶力竭地咆哮。
“来人!将这狂悖无礼的钟鼎也给本官一并拿下!本官今日便要亲自动手,看看谁还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不要啊!”
“崔大人,此事与钟大人无关!都是我等的错!”
“要打就打我们!钟大人是为了我们好啊!”
那数十名原本噤若寒蝉的伤兵,见钟懿为他们出头竟要遭受牵连,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纷纷哭喊着涌上前来,将钟懿护在身后,用他们残缺的身躯挡在亲兵面前。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钟懿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沉,暗自懊悔。
他与崔凛的博弈,本是想借力打力,敲山震虎,却不想将这些无辜的伤兵卷了进来,成了角力场上的棋子和牺牲品。
他们本就命运多舛,如今却要因自己而再受责罚,这让他如何心安?
崔凛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指着那些伤兵破口大骂。
“反了!反了!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包庇罪犯,对抗军法!我看你们是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将这些碍眼的家伙全都拖出去砍了!
“报——!”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帐外又是一声急促的传报声,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慌张至极。
“启禀崔参军!北狄大军……北狄大军突然自东门发起猛攻!赵将军有令,命您即刻率部驰援!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崔凛闻言,脸色骤变。
北狄进攻?!
他狠狠地瞪了钟懿一眼,又扫过那些护着钟懿的伤兵,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军情如火,他再如何愤怒,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哼!”崔凛一甩袖子,“钟鼎!算你运气好!今日暂且饶你一回!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言罢,他厉声喝道:“点齐本部人马,随我出城迎敌!快!”
说罢,再不看钟懿一眼,带着满腔未曾发泄的怒火和几分不甘,领着亲兵急匆匆地奔出了帅帐,帐外随即传来一阵甲胄铿锵与人马嘶鸣之声,迅速远去。
崔凛怒气冲冲地离去,帐内一时死寂,只余下灯火噼啪作响与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写满了懊悔与自责,他重重一跺脚,仅存的那条腿险些支撑不住,声音沙哑。
“钟大人……此番……此番是我等太过鲁莽,连累了您啊!”
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本想为兄弟们争个前程,却险些将钟大人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钟懿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帐内一张张或担忧或惶恐的脸,他没有多言,但那眼神中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让众人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其余的伤兵们,此刻哪里还敢提义肢之事。
方才崔凛那副恨不得将钟懿生吞活剥的凶狠模样,他们看得分明。
“钟大人……崔参军他……”一个断臂的汉子欲言又止,声音发颤。
“我等……我等还是先回营吧,莫要再给钟大人添麻烦了。”另一人低声附和,眼中满是愧疚与后怕。
他们深知,今日若非钟懿挺身而出,他们这群残兵怕是真的要被崔凛当场杖毙。
众人正欲相互搀扶着告退,帐外,毫无预兆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炸响!
“杀——!”
“北狄人杀过来了!”
那声音并非来自预想中的东门,反而像是从营寨的后方传来,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与突兀!
帐帘被掀开,张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变形。
“钟……钟大人!不好了!不……不好了!北狄蛮子使诈!他们……他们是调虎离山!主力……主力绕过了东门,正朝我们大营后方……包抄过来了!”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无不骇然失色!大营后方?
那里防备最为薄弱,此刻主力尽出,岂不是……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北狄大帐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三王子阿骨啜正由亲卫服侍着,将最后一片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甲胄扣在胸前。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嗜血的兴奋与冰冷的算计。
“三王子,”身旁,心腹大将忽律跋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忧虑,“那赵毅久经战阵,狡猾如狐,他当真会中此等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么?”
他实在有些担心,此计若是被识破,他们这支奇兵反而会陷入重围。
阿骨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轻轻擦拭着腰间弯刀的锋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哼,赵毅出城迎战东门佯攻之部,待他发觉不对,想要回援,已然晚了!”
忽律跋闻言,心中的不安反而更甚。
“可……可如此一来,我等此刻奇袭大渊营地,万一赵毅主力迅速回援,我等岂非……岂非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阿骨啜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本王要的,便是他赵毅倾巢而出!他将所有精锐都带出去了,不是吗?”
忽律跋被他看得心中一凛,讷讷不敢言。
阿骨啜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声音里充满了对大渊军的蔑视。
“你以为如今大渊的营帐中还剩下什么?一群断手断脚、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罢了!他赵毅就算此刻发觉中计,火速回援,那也需要时间!难道,你觉得本王麾下的勇士,连这点时间都解决不掉那些废物吗?”
忽律跋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语气中充满了敬畏与谄媚。
“三王子深谋远虑,神机妙算!末将愚钝!此计一成,大渊青州防线将不堪一击,我北狄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三王子不愧是我北狄百年来最为骁勇善战的将星!”
阿骨啜不耐烦地抬手,止住了忽律跋的吹捧,眼中杀机毕现,沉声下令。
“废话少说!传本王将令,全军锐士,目标大渊主营,给本王踏平它!一个不留!”
“是!”帐外亲兵轰然应诺,马蹄声与号角声随即响彻北狄营地。
第一百四十章 本将必须立刻回援大营!
值此之际,青州城外,东门战场。
赵毅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正率领麾下将士与“猛攻”的北狄军激烈厮杀。
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他眉头便紧紧蹙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眼前的北狄军攻势看似凶猛,喊杀声震天,却总觉得雷声大,雨点小,后续兵力也并未如潮水般涌上,反而像是在……拖延时间?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赵毅的脑海!
“调虎离山!”他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心中一沉,“不好!北狄人的真正目标是……是大营!”
大营之中,如今除了钟懿和张生,便只剩下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兵!
若是被北狄主力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将军!”恰在此时,崔凛也率领本部兵马气喘吁吁地赶到,他盔甲上还带着方才帅帐中的尘土,急声请示。
“赵将军,末将已率部前来驰援!请将军示下,如何痛击这股来犯之敌!”
赵毅勒住马缰,双目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看也未看崔凛一眼。
“中计了!我们都中计了!北狄主力根本不在这里!”
他急切地调转马头,厉声对崔凛下令。
“崔凛!你立刻率领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将死死拖住眼前的这支北狄偏师!本将必须立刻回援大营!快!”
“什么?!”崔凛闻言一怔,尚未完全明白过来。
然而,对面那支一直佯攻的北狄部队,其领军将领显然也接到了新的指令。
眼见赵毅似有撤退之意,那北狄将领狰狞一笑,手中弯刀向前猛地一挥。
“大王子有令!缠住赵毅!杀光这些南狗!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杀啊!”
原本攻势尚有保留的北狄士卒,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狼性,嗷嗷叫着,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攻势骤然凌厉了数倍!
箭矢如雨,刀枪并举!
赵毅与崔凛所部瞬间便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死死缠住,数次试图突出重围,都被对方以命搏命的打法硬生生顶了回来。
一时间,喊杀震天,血肉横飞,他们竟是寸步难行,根本无法脱身!
赵毅看着大营方向,目眦欲裂,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大营……大营里如今只有一群手无寸铁的残兵啊!
面对如狼似虎的北狄精锐,他们……他们怕是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撑不住!
青石关。
帐内霎寂静一片,众人脸上的血色已褪得干干净净。
大营后方!
那里除了辎重粮草,便是他们这些老弱残兵!
主力尽出,此刻的大营,简直就是一只肥羊,任人宰割!
“是……是哪个天杀的带队?”
一个留守的偏将抖着声音,牙齿都在打颤,他手按在刀柄上,却连拔刀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个负责哨探的斥候跌跌撞撞地从帐外冲了进来,脸上混着泥土与汗水,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嚎。
“是……是北狄三王子!是阿骨啜那个屠夫!他……他亲率狼骑,已经……已经快到辕门了!”
阿骨啜!
北狄三王子阿骨啜,以骁勇善战、残忍嗜杀闻名遐迩,死在他手下的渊朝将士不计其数,甚至有传言他能止小儿夜啼!
此刻,他亲率精锐,奇袭空虚的大营,这……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帐内残余的几个低阶将领,闻言更是魂飞魄散,一张张脸孔瞬间化为死灰色。
“跑!快跑!”一个都尉叫嚷起来,“阿骨啜来了!再不跑都得死在这儿!”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哨官已经跌跌撞撞地向帐外奔去,口中语无伦次。
“完了……全完了……挡不住的……”
“肃静!”先前那名偏将拔出腰刀,刀尖指向那名逃窜的哨官,厉声喝止,但他握刀的手却抖得筛糠一般,“慌什么!越是危急,越要镇定!”
话虽如此,他额角的冷汗却如雨般淌下,眼底深处的恐惧根本无法掩饰。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钟懿、张生以及那些惊恐万状的伤兵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其余几名同样面无人色的同僚身上,艰难地开口。
“诸位,眼下……眼下敌众我寡,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为今之计,只有……只有先行撤离,保存有用之身,日后……日后方能为赵将军,为大渊报此血仇!”
好一个“保存有用之身”!
钟懿眉头一蹙。他听得分明,这偏将话里话外,哪里有这些伤兵的位置?
北狄狼骑转瞬即至,他们这些缺胳膊少腿的,能跑到哪里去?
他上前一步,声音清冷。
“将军此言差矣。北狄主力已至,我等便是插翅也难飞。况且,营中尚有数百伤残袍泽,他们行动不便,我等一走了之,岂非任其鱼肉?”
那偏将脸色一阵青白,被钟懿当面点破,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但更多的是焦躁与不耐。
他梗着脖子,强辩道:“钟大人此言何意?难道要我等留下来,与这些……这些行动不便的弟兄们一同等死不成?!”
另一名队正则帮腔。
“钟大人,慈不掌兵!如今是非常时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等先行撤出,还能吸引部分敌军火力,为……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这已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好一个“吸引火力”,好一个“争取生机”!
钟懿心中冷笑,这话他们自己信吗?
用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伤兵去吸引北狄精锐的火力?这与亲手将他们推入火坑何异!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那几个眼神闪烁,满口“大义”的将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要走,便走。我钟鼎,今日便留在这青石关大营,除非,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钟大人!”张生闻言,魂都快吓飞了,他一把抓住钟懿的袖子,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哭腔。
“你……你这是何苦啊!你疯了不成?!你可是圣上亲封的户部侍郎,你前途无量!何必……何必为了这些……”
他看了一眼那些面露绝望与感动的伤兵,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钟懿轻轻拨开张生的手,眼神平静得可怕。
“张侍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随他们去吧,这里,不需要再多一条冤魂。”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
钟懿的目光转向帐外,那震天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
那几名将领见钟懿油盐不进,脸上虽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或许有那么一瞬间的敬佩,但求生的本能很快便压倒了一切。
“钟大人……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偏将叹了口气,“我等……我等便先走一步了!望你好自为之!”
他拱了拱手,也不管钟懿什么反应,转身便招呼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亲兵。
“快!集结还能动的弟兄,从西门突围!快!”
其余几个将领如蒙大赦,纷纷向钟懿投去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偏将冲出了帅帐。
帐外,很快便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催促声,渐渐远去。
帐内。
石铁柱等一众伤兵,眼睁睁看着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将官们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们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毕竟,当年他们尚且康健,奉命出击时,何曾顾及过那些被留在后方的老弱?
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他们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却逆着那些逃离的方向,缓缓从帐外走了进来。
是钟大人!他竟然没有走!
他站在帐门口,背对着外面传来的喧嚣与杀戮,清瘦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仿佛能撑起一片天。
“钟……钟大人!”石铁柱惊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与焦急,“您……您怎么回来了?!快走啊!趁着那些北狄蛮子还没合围,快走啊!”
“是啊!钟大人!您快走吧!别管我们了!”
“我们这些废人,死不足惜!您不一样!您得活着!”
断臂的汉子,跛脚的老卒,一个个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激动。
石铁柱更是急得双目赤红,他一跺那条独腿,险些再次摔倒。
“钟大人!糊涂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您的才华和功绩,将来必定能青云直上,为我等向北狄报仇雪恨!更何况您制造义肢的本事,更是能造福万千袍泽!何必白白折损在这里!”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在他看来,钟懿留下,除了多一条性命陪葬,毫无意义。
离开,这才是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明智”之举!
钟懿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片沉静,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光芒。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待帐内稍稍安静,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石铁柱身上。
“石铁柱。”
石铁柱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仅存的腰杆:“末……末将在!”
钟懿的眼神扫过帐内一张张或焦急,或绝望,或带着一丝期盼的脸,最终定格在石铁柱身上,
“告诉我,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石铁柱喉咙里还堵着千言万语,听钟懿这么问,他只好重重地吸了口气。
“好!钟大人,我……我这就去清点!”
就在石铁柱一瘸一拐,准备转身去查看粮仓之际,帐门帘子忽然一挑,一个人影带着满身的风尘与几分狼狈晃了进来。
“我说钟大人,这老石腿脚不便,等他清点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来人正是张生。
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露出一口白牙,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苦涩。
“方才那陆偏将,倒也不是全无心肝,逃命的时候,还念着给我们这些‘累赘’留了口饭。不多,省着点吃,够咱们撑个两天。”
钟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以为张生会是第一个跟着那些将领逃离的人,毕竟,这位张御史素来以明哲保身为第一要务。
方才那些人离帐突围,他竟未曾留意到张生不在其中!
“张大人,你……”
张生咧嘴一笑,那笑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几分狡黠,又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洒脱。
“陛下可是派我与钟大人一同押送粮草的。如今钟大人又在此处‘鞠躬尽瘁’,我若一个人溜回京城,岂不是显得我张某人太不够意思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再说了,黄泉路上,多个人作伴,总归热闹些不是?”
钟懿心中一暖。
没想到张生竟也有如此血性的一面。
那些因袍泽背弃而涌起的寒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流驱散了不少。
钟懿与张生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帐外。
尽管看不真切,但那滚滚而来的马蹄声,以及隐约传来的北狄人的嚎叫,无不昭示着大军压境的恐怖。
张生脸上的戏谑收敛了几分,眉头紧锁。
“钟大人,眼下这光景,咱们……总不能真就坐以待毙吧?你……可有章程?”
钟懿的目光从远方收回,清瘦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线条显得格外坚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帐内,那些残兵败将的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钟懿身上,带着一丝绝望中的期盼。
终于,钟懿薄唇轻启:“来人。”
帐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那些伤兵,要么缺胳膊,要么断腿,连站稳都难。
钟懿眼神一凛,再次开口:“去,将那位北狄的古兰丞相,给本官‘请’过来!”
张生看着帐内横七竖八、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残兵,忍不住干咳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咳咳,钟大人,这‘请’人的活计,还是我跟石大哥去吧。其他人……还是省点力气。”
钟懿沉默地看了眼周遭的残兵,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他轻轻颔首。
这已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
大营辕门早已洞开,或者说,是被北狄的先头部队撞开的。
火把的光芒将辕门内外照得一片通明,也照亮了辕门外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北狄狼骑。
居中一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上,端坐着一个铁塔般雄壮的身影。
他身披厚重的黑色铁甲,头戴狰狞的狼首盔,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手中一杆丈二长的狼牙槊,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仅露出的双眼,凶光四射。
此人正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
第一百四十二章 老东西,聒噪
阿骨啜勒住马缰,目光轻蔑地扫过辕门内那稀稀拉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守卫。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站在辕门之后,身形单薄,面容年轻却异常镇定的青衫文士身上时,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
“呵,这就是大渊朝的青石关大营?赵毅的主力呢?怎么,派个毛头小子出来送死,是觉得本王子的狼牙槊不够锋利么?”
他身后的北狄将士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野蛮的快意和对大渊朝的鄙夷。
就在此时,辕门内一阵骚动,张生和石铁柱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口中塞着布条的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虽然狼狈,但衣饰华贵,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倨傲,正是先前被钟懿俘虏的北狄丞相。
钟懿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北狄人的嘲笑。
“阿骨啜王子,久仰大名。”他指了指被押解出来的北狄丞相,“我想,你应该认识他。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那北狄丞相一见阿骨啜,眼中顿时爆发出狂喜与怨毒交织的光芒,他剧烈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骨啜的目光落在那被捆的丞相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古兰挣脱了口中布条的束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阿骨啜嘶吼。
“三王子!杀了他!给老夫报仇!杀了这个黄口小儿!老夫死不足惜!只要能宰了他,老夫做鬼也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啊!”
张生脸色一变,眼疾手快,一把便重新将那布条死死塞回了北狄丞相的嘴里,还顺手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低声咒骂:“老东西,聒噪!”
阿骨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死死盯着钟懿,那眼神仿佛要将钟懿生吞活剥。
“小子,你很有胆色。立刻放了丞相,本王子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身后的狼骑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兵器敲击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小小的辕门踏平。
钟懿心中却微微一松。
阿骨啜的威胁,恰恰说明了他对这位丞相的性命并非毫不在意。
若是真的不在乎,此刻怕是已经下令万箭齐发了。
他不动声色地给石铁柱递了个眼色,随即朗声回应。
“放人可以。但,本官也有条件。”
与此同时,就在钟懿与阿骨啜对峙之际,得了钟懿眼色示意的石铁柱,早已悄然后退,忍着断腿的剧痛,急促地对身边几个尚能勉强行动的伤兵低声吩咐。
“快!大牛,你带几个人,去后面营帐里,把咱们挖地窖时翻出来的那些硝石、硫磺都给老子搬出来!有多少搬多少!”
“还有你,李瘸子,带着人去军需库,把所有能找到的木炭、桐油、棉布,还有……还有铁匠营那边剩下的铁砂铁屑,都给老子弄过来!快!”
那几个伤兵闻言,皆是一脸错愕与不解。
硝石?硫磺?这些玩意儿现在能顶什么用?
“石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弄这些东西干嘛?”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焦急地比划着,“钟大人还在前面跟那屠夫对峙呢!咱们……咱们还是先过去护着钟大人要紧啊!”
“是啊!石大哥!万一那些北狄蛮子不讲规矩,突然动手,钟大人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石铁柱见状,急得额头青筋暴跳,低声怒吼。
“糊涂!这就是钟大人的命令!钟大人自有安排!你们以为钟大人留下是等死吗?别他娘的废话了!想活命的,就照我说的做!快!”
“钟大人的命令?”
“这……这是钟大人让做的?”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既然是钟大人的命令,那便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位钟大人,可是能凭空造出义肢的神人!
一时间,这些本已心如死灰的残兵,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有脚的踉跄着奔跑,独臂的用牙齿配合单手撕扯、搬运,便是那些躺在担架上、尚有一丝力气的,也挣扎着想要帮上一点忙。
整个大营后方,在北狄大军兵临城下的巨大压力下,竟开始忙得热火朝天。
城头之上,夜风更烈,吹得钟懿单薄的青衫猎猎作响。
他身形笔直,立于垛口之后,目光平静地与下方马背上的阿骨啜对峙。
“王子殿下,本官的条件只有一个,”钟懿的声音透过夜风,从容地传入阿骨啜耳中,北狄即刻退兵三十里,保证秋毫无犯。”
阿骨啜猩红的披风在火光下翻滚,目露凶光,耐心显然已消耗殆尽。听着钟懿提出在他看来荒谬至极的条件,怒极反笑。
“小子,你当本王子是三岁孩童不成?!”他一勒缰绳,胯下乌骓马不安地刨着前蹄,“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谈条件,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钟懿闻言,脸上竟露出一丝“惊慌”,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急切。
“三王子何出此言!我大渊青石关,精兵十万,强将如云!赵将军主力虽暂被牵制,但回援不过朝夕之间!我等岂会怕了你北狄狼骑?何须拖延!”
“哈哈哈!”阿骨啜仰天狂笑,笑声粗犷而残忍,“精兵十万?强将如云?赵毅那厮此刻自身难保,被本王子的疑兵拖在几十里外!这破营之中,除了你这黄口小儿,剩下的不过是一群缺胳膊断腿的废物和遍地尸骸!拖延时间?你拖给谁看?拖给阎王爷吗?!”
他笑声一敛,眼中凶光暴射,手中狼牙槊猛地向前一指。
“给本王——攻破此门!将里面所有活物,剁成肉泥!”
“嗷——!”身后数万北狄狼骑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嚎叫,向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辕门涌去!
沉重的撞木一下下地砸在营门上,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钟懿的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如寒星冷冽。
他清楚,这临时拼凑的防御,在这些北狄精锐面前,根本撑不了太久。
唯一的希望,便是石铁柱他们……一定要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若再不止戈,必遭神罚!
“钟……钟大人……”张生脸色煞白,死死抓着身旁的垛墙,感受着脚下城墙因下方撞击而传来的阵阵颤动,“这……这门快顶不住了!咱们……咱们可如何是好啊?!”
钟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灼,目光再次投向下方那不可一世的阿骨啜。
他提高了声音。
“阿骨啜!你如此滥杀无辜,就不怕天谴吗?!我大渊百姓,乃上苍所庇佑!你若再不止戈,必遭神罚!”
阿骨啜闻言,再次爆发出震耳的狂笑。
“天谴?神罚?哈哈哈!你们中原人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本王子连我北狄的长生天都不放在眼里,还会信你们那什么劳什子老天爷?!”
他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今日,本王子便要看看,是你所谓的老天爷厉害,还是本王子的狼牙槊更锋利!”
钟懿心中微沉,没想到这阿骨啜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不过,也无妨。信与不信,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既然你不信,那便让你“亲眼见证”一番。
阿骨啜正得意洋洋,指挥着手下加紧攻势。
辕门在巨木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块门板已经迸裂开来,眼看就要彻底洞开!
北狄士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胜利似乎已唾手可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北狄军阵前方猛然炸开!
火光冲天而起,一股强烈的气浪夹杂着泥土碎石向四周席卷而去!
首当其冲的北狄狼骑顿时人仰马翻,战马受惊之下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四处奔逃,互相冲撞践踏,阵型瞬间大乱!
不少骑兵被甩下马背,随即被自己人惊慌失措的马蹄踩踏得血肉模糊!
更有一些靠近爆炸中心的北狄士兵,被那股力量直接掀飞,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北狄士兵都懵了,他们惊恐地望着那片火光与浓烟,许多人下意识地勒住马缰,不敢再上前一步。一些迷信的士兵更是面无人色,颤抖着呼喊。
“天……天罚!是天罚降临了!”
“长生天发怒了!”
不少人竟调转马头,想要后退逃离。
“混账!谁敢后退,杀无赦!”
阿骨啜勃然大怒,他胯下的乌骓马也躁动不安,但他强行稳住。
眼见军心动摇,他怒吼一声,手中狼牙槊寒光一闪,竟是手起槊落,将身边两个试图后退的亲兵直接劈翻在地!
“扰乱军心者,同罪!给本王子稳住阵脚!不过是些许伎俩,何惧之有!”
他的声音带着血腥的杀气,强行压下了士兵们的骚动。
在主帅的铁血弹压下,那些惊魂未定的北狄士兵总算勉强控制住了受惊的马匹,重新稳住了阵型,但眼中的恐惧却难以完全消散。
阿骨啜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射向城墙上的钟懿,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小子!是你搞的鬼!说!你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是怒极。
钟懿心中暗道一声“好险”,面上却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全然无辜的神情,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王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本官一直站在这城墙之上,寸步未离。再者,王子殿下麾下数万精锐,难道还能有我的人混入其中不成?本官手无寸铁,如何能隔空行此手段?”
“莫非……真是王子殿下杀戮过甚,引得天怒人怨了?”
夜风呼啸,刮过城头。
阿骨啜身上猩红的披风在火把下狂舞,那双狼眸死死锁定钟懿,直觉告诉他,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变故,定是这看似无害的年轻人所为,可偏偏找不到丝毫破绽!
这小子立于城头,双手空空,如何能隔空制造如此动静?
难道真是……
“王…王子!”
旁边,忽律跋的北狄将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亲眼目睹了方才那惨烈的一幕,此刻声音发颤。
“此地……此地太过诡异!那……那巨响,绝非人力可为!依末将看,不如暂缓攻势,派人仔细查探一番,万一……万一真是触怒了什么……”
“住口!”
阿骨啜怒火中烧,他何尝不知诡异?但他更清楚,赵毅那老狐狸的主力已被他的疑兵调开,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赵毅回援,功亏一篑!
他咬牙切齿,厉声道:“本王子偏不信这个邪!什么天罚神谴,都是你们中原人糊弄鬼的玩意儿!传令下去,继续攻城!踏平此地,本王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北狄狼骑在军官的厉声呵斥下,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再次集结,朝着那残破的辕门发起了又一轮冲锋。
钟懿见他们贼心不死,眸光一寒。
他悄无声息地从袖中再次取出一枚黑沉沉的物事,比方才那枚略小,正是他在朔方城中仓促制备的“霹雳子”,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两颗。
若是阿骨啜依旧执迷不悟,这最后一颗便是他最后的赌注,之后,便只能祈求上苍垂怜了。
他不再犹豫,看准下方狼骑最为密集之处,手腕猛地一抖,那枚霹雳子悄无声息地、精准地坠入敌阵!
“轰——!!!”
又是一声惊天巨响!威力虽比第一次稍逊,但爆炸点却更加刁钻,正中狼骑冲锋队列的腰部!
这一次,战马的惊骇更是无以复加!
无数受惊的战马将背上的骑兵狠狠掀翻在地,更有甚者,直接被炸得血肉模糊,哀鸣着栽倒。北狄士兵被这接二连三的“天罚”彻底震慑住了,不少人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写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与敬畏,阵型瞬间乱成一锅粥。
阿骨啜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死死盯着钟懿方才站立的位置,方才,就在那“天罚”降临的前一刹那,那小子分明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投掷动作!
虽然迅疾如电,却瞒不过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将!
“果然是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竟敢在本王面前故弄玄虚!
阿骨啜心中豁然开朗,一股被戏耍的怒火与屈辱直冲脑门,让他几欲发狂。
“好个奸猾的小畜生!竟敢在本王面前故弄玄虚!”
他虽然依旧不明白钟懿究竟用了何种妖法,但那两次“天罚”,绝对与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阿骨啜怒极反笑,他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的黄金弯刀,刀锋直指城头。
“给本王杀!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此门!本王要将这小子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亲卫们亦被他的暴戾所感染,个个红了眼,嘶吼着催促麾下士卒发起最凶猛的攻击。
辕门在连番的撞击与爆炸余波下,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张生和仅存的几名尚能勉强站立的残兵,用血肉之躯,用残破的兵刃,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障碍物,死死抵住那破烂不堪的门板。
汗水与血水早已浸透了他们的衣甲,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顶住!给老子死死顶住!”
张生声嘶力竭,双目赤红。
他知道,一旦营门失守,他们这些人,连同后方那些重伤垂死的弟兄,都将沦为北狄人刀下之鬼,绝无生理。
城墙之上,一些断了腿、但双手尚且完好的伤兵,也挣扎着爬到垛口旁,抓起散落在地的弓箭,用颤抖的双手搭箭上弦,瞄准下方黑压压一片的北狄兵。
箭矢稀疏,力道也远不及平日,但每一箭都凝聚着他们最后的血勇与不屈。
“咻!”“咻!”
几名冲在最前方的北狄兵应弦倒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阿骨啜见状,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冷笑。
他策马立于乱军之中,任凭流矢从身旁呼啸而过,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城头那道单薄的身影。
“小子,你的‘天罚’呢?怎么不继续了?”阿骨啜高声挑衅,声音中充满了轻蔑与快意,“莫不是你那什么狗屁老天爷,也法力用尽了?本王子倒要看看,你这‘天谴’,究竟能降到几时!”
钟懿目光微凝,袖中仅存的那最后一枚霹雳子,此刻重若千钧。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一旦掷出,若是仍不能震慑住阿骨啜这头疯狼,那么这座残破的营寨,连同其中所有人的性命,怕是都将彻底断送。
钟懿抿唇,微微侧头看向了方才石铁柱离开的方向,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会过来。
“三王子威武!钟鼎,你们死定了哈哈哈——”
古兰瞬间狂笑起来,他这些时日待在的大渊临时的大牢之中,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和侮辱,如今眼见抓住他的罪魁祸首就要被抓,如何不让他兴奋起来?
钟懿对古兰的蔑视充耳不闻,他看向城门处。
响起的每一声巨大撞击声,都会让原本摇摇欲坠的城门又晃动两下。
张生以及那些守卫们牢牢抵住着城门,那一张张沾满血污与尘土的脸庞,正拼尽全力地回望向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以及一丝微弱到近乎熄灭的希冀。
“钟……钟大人……”张生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啊……”
其他几个勉力支撑的士兵,也纷纷投来绝望而期盼的目光。
这位年轻的“钟大人”,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青石关,乃大渊北疆屏障,北境第一雄关。
此营虽非青石关主体,却是其前沿哨所,一旦被攻破,对整个青石关防线的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钟懿心中微微叹息,他不能退,更不能让这些用生命扞卫营寨的将士们心寒。
钟懿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他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罢了!生死有命,成败在此一举!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倾力一搏!
钟懿向前踏出一步,将袖中那最后一枚霹雳子,凝聚全身力气,朝着下方阿骨啜亲兵最为集中的区域,狠狠地掷了出去!
“轰隆——!!!”
第三声巨响,虽然依旧震耳欲聋,但久经战阵的阿骨啜却敏锐地察觉到,上一次和这一次发出巨响的时间间隔,很明显地要比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的时间间隔要久。
然而,对于那些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的北狄士兵而言,这依旧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罚,是催命的怒火。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哭爹喊娘,惨叫声此起彼伏。
阿骨啜胯下的乌骓马再次受惊,暴躁地原地打着响鼻,但他这次却稳如磐石,只是死死盯着爆炸产生的火光与浓烟,以及在火光中翻滚倒下的数十名亲兵。
他看着那些伤亡的人马,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痛惜之色,反而,嘴角咧开一个愈发狰狞扭曲的弧度,仰天发出一阵刺耳至极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了!本王子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花招!”
他的目光看向城头的钟懿。
“小子,你的‘天罚’,似乎威力越来越小了啊!”
他心中已然笃定!这三次所谓的“天罚”,第一次威力最为惊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次,威力便有所减弱,但依旧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而这第三次,不仅威力再次衰减,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从钟懿做出那个隐蔽的投掷动作,到爆炸真正发生,其间的间隔,比前两次都要长了那么一刹那!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小子手中能够引发“天罚”的诡异物事,已经用光了!
或者说,至少是所剩无几,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准备!
他方才的镇定,分明是在虚张声势,拖延时间!
“哈哈哈!黔驴技穷了!你当本王子是三岁孩童,会被你这等伎俩唬住吗?!”
阿骨啜眼中凶光毕露,手中黄金弯刀用力向前一挥,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儿郎们!那小子的妖法已经用尽了!他再也招不来什么狗屁天罚了!给本王——全军压上!踏平此营,生擒那小子!本王要亲自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死到临头还敢牙尖嘴利!
夜风呼啸,刮过城头。
北狄狼骑疯了一般朝着摇摇欲坠的辕门涌去。
“咚!咚!喀嚓——!”
辕门那厚重的门板在连番撞击下,巨大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最大的那根门梁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门后的张生等人,个个面如死灰,支撑着门板的身体抖若筛糠,眼中只剩下了绝望。
“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粗犷的暴喝自身后响起。
石铁柱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头猛虎般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衣衫褴褛、却目光灼灼的汉子,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用布胡乱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事。
“钟……钟大人!”石铁柱一眼便望见了城头那道依旧挺立的身影,嘶声喊道,“您要的……要的‘大家伙’,俺们……俺们给弄出来了!”
钟懿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股巨大的压力险些让他踉跄。
他盯着下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北狄兵,又看了一眼石铁柱等人怀中那些粗陋不堪的“大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森然的弧度。
“阿骨啜王子,你以为本官的‘天罚’,就那么几下便黔驴技穷了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嘲弄,“你错了!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开始!你们北狄的天罚,马上就到!”
“小畜生,死到临头还敢牙尖嘴利!”
阿骨啜在亲卫的簇拥下,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与不屑,“本王倒要看看,你这空城计还能唱到几时!给本王冲!踏平此地,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认定了钟懿是在虚张声势,那所谓的“天罚”威力递减,已是强弩之末!
辕门处,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门板被硬生生撞飞,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缺口。
钟懿的眼神陡然锐利,他厉声喝道:“石大哥!还有众位兄弟!双臂还有力气的,把咱们给阿骨啜王子准备的‘惊喜’,都给老子狠狠地砸下去!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天崩地裂!”
“好嘞!钟大人!”
石铁柱等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们本就是死里逃生之人,此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怒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那些沉甸甸、黑乎乎的包裹,朝着城下最密集的人群奋力投掷而去!
那些包裹,正是钟懿指导他们用硝石、硫磺、木炭,再混入大量铁屑,用棉布层层包裹压实而成的土制炸药包!
威力或许不如霹雳子那般集中,但胜在量大管饱!
十几个黑乎乎的“礼物”坠入北狄军阵。
随即——
“轰——轰隆隆——!!!”
“轰!轰!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此起彼伏!
这一次不再是单点的轰鸣,而是如同地龙翻身,火山喷发!
无数火球在北狄军阵中轰然炸开,灼热的冲击波裹挟着无数尖锐的铁屑和碎石,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黑色的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硫磺味、焦臭的血肉味,以及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嚎!
那些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北狄狼骑,如同被卷入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成片成片地倒下。
战马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践踏着一切,无论是敌人还是同伴。
原本严整的攻城队列,瞬间化作一片人间炼狱,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抛洒。
就连在后方督战的阿骨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惊得魂飞魄散。
一枚炸药包在他不远处轰然炸响,巨大的气浪将他掀得一个趔趄,胯下那匹神骏的乌骓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前蹄被炸断,轰然倒地,将他重重压在身下!
“啊——!”
阿骨啜只觉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肩胛处已是鲜血淋漓,一块烧得焦黑的铁片深深嵌入了肉中。
他脑中一片轰鸣,之前那股笃定与残忍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妖法!
“撤!快撤退!保护王子!”
阿骨啜的亲兵们亡魂皆冒,一边试图将他从马下拖出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残存的北狄士兵早已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军令,纷纷掉头,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马匹受惊,根本不受控制,互相冲撞践踏,场面一片混乱。
城头之上,钟懿看着下方溃不成军的北狄人,眼中寒芒一闪,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投掷的石铁柱等人。
“停手!”
他看着在亲兵搀扶下狼狈不堪、正试图爬上另一匹马的阿骨啜,声音冰冷。
“阿骨啜王子!今日这份大礼,你可还受用?”
阿骨啜抬头,那双狼眸中充满了血丝,怨毒、惊惧、屈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
钟懿冷笑一声,继续朗声道:“记住今日的教训!他日若再敢踏足我青石关一步,今日这般光景,便是尔等明日的下场!至于你阿骨啜会不会死,那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了!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滚!”
阿骨啜盯着钟懿,他想放几句狠话,但看到周围那些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的部下,再看看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所有的狠戾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与恐惧。
最后只能一勒马缰,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仓皇逃窜。
北狄大军迅速远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哀嚎。
战场上空,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城头之上,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哽咽,随即,如同点燃了引线,震天的欢呼声骤然爆发!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真的打退了阿骨啜!”
“呜呜呜……老子还活着!老子竟然还活着!”
石铁柱一把扔掉手中最后一块沉重的石头,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钟懿的肩膀上,激动得语无伦次。
“钟大人!钟大人!神了!您真是神了!这……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现在还未到可以乐观的时候
石铁柱涨红着脸,对着周围那些喜极而泣的残兵们嘶吼。
“弟兄们!都他娘的听着!要不是钟大人,咱们今天别说打退阿骨啜这头疯狼,能留个全尸,都是祖坟冒青烟了!钟大人,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钟大人威武!”
“我等愿为钟大人效死!”
残兵们纷纷围拢过来,一张张沾满血污和硝烟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钟懿发自肺腑的崇敬与感激。
这位年轻的“钟大人”,在他们心中,已然与神明无异。
钟懿被众人簇拥着,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他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
“诸位兄弟言重了。能守住此营,是大家伙儿用命拼出来的。没有你们死战不退,我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用。”
这话发自肺腑,若非这些残兵不惜性命的坚守,他的计策再妙,也只是空中楼阁。
钟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荡,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寨,沉声道:“好了,弟兄们!眼下还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候!阿骨啜那条疯狗吃了这么大的亏,焉知他不会恼羞成怒,去而复返?”
众人闻言,脸上的狂喜稍敛,纷纷点头。
钟懿继续道:“现在,所有还会点修修补补活计的兄弟,立刻去加固辕门和营墙!其余人,救治伤员,清点还能用的兵器箭矢,我们必须尽快恢复些许战力,以防不测!”
“钟大人说的是!弟兄们,都动起来!”石铁柱第一个响应,振臂一呼,“会修墙补门的,跟我来!其他人,搭把手,把能用的家伙都拾掇拾掇!”
残兵们虽然个个带伤,精疲力尽,但此刻心中那股劫后余生的振奋和对钟懿的信服,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
懂些工匠活的,立刻奔向破损的防御工事;其余人则互相搀扶着,开始清理战场,收集可用的物资。
看着众人各司其职,忙碌而有序的身影,钟懿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胸中郁积的浊气也随之吐出。
张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笑容,他拍了拍钟懿的胳膊。
“钟大人,别老是紧绷着一张脸嘛。好歹是打赢了一场想都不敢想的大胜仗!以咱们这点残兵败将,硬生生把大渊将领都头疼的阿骨啜给打残了,这事儿传出去,整个大渊朝都得震三震!这在大渊军史上,怕也是独一份的荣耀了!”
钟懿的脸色却依旧凝重,他望向远方北狄大军退去的方向,眼神中没有丝毫轻松。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张大人,现在还远未到可以乐观的时候。”
钟懿的目光转向营内那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弟兄,声音中充满了忧虑。
“我们营中的粮草,只剩下不足两日的份额。弟兄们几乎人人带伤,真正能再上阵杀敌的,屈指可数。若是赵毅将军他们迟迟不能回援,两日之后,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
“而且,我那些‘霹雳子’已经用尽了。方才那些‘大家伙’,也是临时拼凑,材料已经消耗殆尽。阿骨啜吃了这么大的亏,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他卷土重来,我们……又拿什么来抵挡?”
张生闻言,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压低了声音。
“钟大人,下官倒是有一法子,只是…颇为凶险。”他看了一眼四周疲惫的袍泽,声音更是艰涩,“朔方城那边,或许能借到些粮草...只是如今城中怕也混乱,此去九死一生。”
钟懿心头一凛。
朔方城?
他断然摇头。
“张大人,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朔方城如今情势复杂,你单枪匹马前去,风险太大了。此事……容我再想想。”
与此同时,青石关外的另一处战场,赵毅正率领麾下精锐与北狄大军主力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
他如一头猛虎,手中长槊翻飞,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北狄兵马虽众,却也被他这股悍不畏死的疯劲杀得心惊胆寒。
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震动自大地深处传来,初时细微,旋即猛烈!
如同地龙翻身,山崩地裂!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无论是渊军士卒还是北狄骑兵,皆是一阵骚动。
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惊恐的嘶鸣。
不少北狄兵将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攻势为之一缓,甚至隐隐有了后撤的迹象。
他们这些草原儿女,对天地的异象素来敬畏。
赵毅久经战阵,虽惊不乱,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对着身旁的崔凛厉声嘶吼。
“崔凛!你率部在此缠住他们!某家去去就回!”
崔凛虽心有疑虑,但见赵毅神色决绝,也不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末将遵命!”
心中却暗自叫苦,这般地动山摇,军心不稳,如何是好?
赵毅不再多言,拨马便走,点起一队亲兵,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青石关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心中焦急万分,青石关大营若是失守,他便是全歼了眼前的敌人也无济于事!
铁蹄滚滚,烟尘弥漫。
奔行了约莫十数里,忽见前方一股败兵仓皇逃窜而来,盔歪甲斜,狼狈不堪。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
只是此刻他身上衣甲破碎,左臂血迹斑斑,那张英俊的面庞上写满了惊恐与怨毒,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草原雄鹰的桀骜?
分明是一只丧家之犬!
赵毅勒住战马,眼中精光一闪,既惊且喜!
阿骨啜?!他不是去攻打青石关大营了吗?怎会如此狼狈地逃窜回来?
莫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青石关大营中,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阿骨啜这头疯狼逼到如此境地?
看来是某家看走了眼,营中竟有如此将才!回去之后,定要为他好好请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关键时刻竟是如此贪生
“天赐良机!儿郎们,随我擒下阿骨啜!”
赵毅虎吼一声,策马便冲了上去。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送上门来的,岂能放过!
阿骨啜正自惊魂未定,忽见赵毅气势汹汹杀来,更是亡魂皆冒。
他虽在钟懿手下吃了天大的亏,但一身武勇仍在,见赵毅来势汹汹,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凶悍。
他怒吼着抽出弯刀,与亲卫合力抵挡。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阿骨啜虽败不乱,困兽犹斗,手中弯刀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在赵毅等人的围攻下杀开一条血路,又折损了数名亲卫,这才带着残余的十几骑狼狈不堪地冲出重围,头也不回地向着北方狂奔而去。
“狗娘养的!竟然让他跑了!”
赵毅一槊将一名断后的北狄亲卫挑落马下,看着阿骨啜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但他也知道穷寇莫追,何况营中情况未明。
他当即下令,将俘获的数十名北狄溃兵捆绑结实,押着他们火速赶往青石关大营。
“咚咚咚!”赵毅一行人马堪堪抵达青石关大营辕门外,便见辕门残破,焦黑处处,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他心中一紧,连忙高声呼喊。
“营中何人主事?速速开门!赵毅将军回援了!”
此时,营帐之内的钟懿,正对着一幅简陋的青州舆图凝神苦思破局之策。
粮草、兵员、火器……一个个难题如同大山般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兴奋的脚步声,石铁柱那张被硝烟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庞探了进来,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钟大人!钟大人!大喜事!赵将军……赵将军他们回来了!就在辕门外!”
钟懿闻言,如闻天籁,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他迅速站起身,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当真?!”那压抑了许久的疲惫和焦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
“千真万确!小的亲耳听到的!赵将军的声音洪亮着呢!”石铁柱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
“快!随我一同去迎接赵将军!”钟懿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地便朝着辕门方向赶去。
辕门缓缓打开,赵毅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后跟着一队风尘仆仆的精锐士卒,还押着数十名垂头丧气的北狄俘虏。
一见到钟懿,赵毅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他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钟懿的肩膀上,哈哈大笑。
“哈哈哈!还是钟兄弟知我!第一个出来迎接!其余的将军呢?怎不见他们出来给老子庆功?告诉他们,老子不仅回来了,还抓了不少北狄鞑子!”
他扫视一圈,却只见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残兵,并未见到其他将领的身影,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钟懿干咳两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无奈,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沉声将先前几位将领弃营西逃,自己率领残兵苦守,以及如何利用土制炸药包击退阿骨啜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赵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铁青,随即勃然大怒,一声虎吼震得人耳膜发聩。
“你说什么?!那群狗娘养的废物!竟然弃营而逃?!还将你和这些伤兵弟兄丢在此处等死?!”
他周身煞气勃发,额上青筋暴跳,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家伙,关键时刻竟是如此贪生怕死!
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他们却在后面拖后腿!
钟懿见他怒发冲冠,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劝慰。
“赵将军息怒,眼下非追究之时。将士们浴血奋战,已是疲惫至极,还请将军先入帐歇息,待恢复些体力,再做计较。”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地补充:“当务之急,还是粮草之事……我营中粮草,已不足两日之用了。”
赵毅深吸一口气,,那股子要把人撕碎的怒火渐渐被他强压下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挥。
“不必歇息!这点疲乏算得了什么!某家这就传令下去,让那群龟儿子把辎重粮草给老子火速送回来!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内,老子要见到东西!”
他眼中凶光一闪,这笔账,等退了敌再跟他们算!
钟懿紧绷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下来。
赵毅肯出面,那些将领便不敢不从,粮草之事,总算有了着落。
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只觉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身子都有些发软。
此刻,青石关以西数十里外,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地内,几名侥幸从西门突围的渊朝将领正围着一堆篝火,面色各异。有人惊魂未定,有人唉声叹气,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报——”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启禀……启禀诸位将军!赵……赵将军传讯,青石关……青石关守住了!命我等即刻押运粮草辎重返回大营!”
“什么?!”
“胡说八道!”
几名将领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信。其中一名络腮胡偏将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青石关守住了?赵将军回来了?这怎么可能!阿骨啜那疯狗可是带着数万狼骑!”
另一名面色苍白的文面校尉,眼神闪烁,声音带着一丝狐疑。
“莫不是……赵将军他……他被北狄俘虏了?这是北狄人的奸计,想要诱我们回去,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营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若是如此,他们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放屁!”一名年过半百,须发微霜的老将军一拍案几,怒目圆睁,“赵家世代忠烈,赵毅将军更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岂会降敌?!此等揣测,简直是污我大渊军魂!”
老将军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
“赵将军既然传令,必有缘由。青石关……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奇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钟兄弟,才是此战首功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赵家的忠诚在大渊朝是人尽皆知的,赵毅的为人也素来刚直。
若说他投降,确实难以置信。
“那……我们回不回去?”络腮胡偏将松开了传令兵,脸上犹疑不定。
“回!当然要回!”老将军斩钉截铁,“是真是假,回去一看便知!若青石关真能守住,我等……我等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功折罪!”
他心中暗叹,若是真的守住了,他们这些弃营而逃的将领,脸上怕是火辣辣的疼。
半个时辰后,当这几位将领带着满腹的疑虑与不安,率领着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小心翼翼地靠近青石关大营时,远远便望见辕门虽残破焦黑,却依旧屹立不倒,营墙之上,隐约可见渊军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真……真的守住了?”
络腮胡偏将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可是阿骨啜的数万狼骑啊!
当初还只有十六的阿骨啜带着三千北狄士兵连破六城,要不是护国将军拼死,用了近五万人马,才击退了北狄,怕是整个大渊,都要成为北狄的囊中之物。
即便如此,护国将军最后重伤而死,十万兵马也十不存一。
好在北狄并不知道护国将军的死讯,这才在边境平稳了数年。
所以,大渊的将领们听到阿骨啜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待他们进入大营,看到赵毅那张黑脸,以及他身后虽然疲惫却精神尚存的士卒,所有侥幸心理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震惊与羞愧。
石铁柱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向一群新回营的士卒吹嘘着。
“……你们是没瞅见呐!当时钟大人他那么轻轻一挥手,‘轰隆’一下!乖乖,地动山摇!再一挥手,又‘轰隆’一下!”
“那阿骨啜被打得是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就跑了!咱钟大人发明的那个宝贝,叫什么……哦,‘开山震天雷’!比他娘的惊雷还响!炸得那些北狄鞑子骨头渣子都不剩!”
钟懿站在一旁,听着石铁柱越说越离谱,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心中无奈至极。
若非下令之人确实是自己,单听石铁柱这番描述,他还真以为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惊天动地的“钟懿”了。
不过,看到周围士卒眼中那发自内心的崇敬与狂热,他心头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就在此时,营门处又是一阵骚动,崔凛带着他那支同样疲惫不堪的殿后部队也赶了回来。
他一踏入营中,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当他从旁人口中,断断续续地听闻钟懿竟凭借一群残兵,不仅守住了青石关大营,还将北狄三王子阿骨啜打成重伤,狼狈逃窜时,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以及更深层次的……不甘与嫉妒。
怎么可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一群老弱病残……这不可能!
他在青石关外与北狄主力血战,九死一生,本以为自己力挽狂澜,谁知最大的功劳,竟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身上。
赵毅正听着石铁柱添油加醋的描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显得津津有味。
他一回头,便看见了面色复杂的崔凛,当即哈哈一笑,大手拍在崔凛的肩膀上。
“崔凛,你回来得正好!这次,是某家判断失误了!若不是钟兄弟当机立断,用奇计守住了大营,某家就算在外面把北狄主力全歼了,这青石关一丢,回去也得掉脑袋!钟兄弟,才是此战首功!”
崔凛被他拍得一个趔趄,眉头不自觉地深深蹙起,他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平静的钟懿,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阴阳怪气。
“赵将军,据我所知,钟大人乃是户部官员,并非军中将领。如此擅自调兵遣将,号令三军,已然是坏了军中规矩,视军法如无物!”
崔凛心中冷笑,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违制就是违制,看钟鼎怎么收场!
赵毅闻言,浓眉一竖,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当时情况何等危急?千钧一发之际,难道还要抱着那些死规矩等死不成?钟兄弟临危不乱,以奇谋退敌,保全大营,此乃天大的功劳!功远大于过!何错之有?”
钟懿面色冷峻,深邃的目光如寒潭一般。
他清楚,崔凛从义肢开始就处处与他作对,此刻抓住这个所谓的“把柄”,定然会不依不饶,试图逼迫自己承认“过错”,最好能将他的功劳抹杀殆尽。
钟懿向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帐中响起。
“崔将军,按照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当时我等留守大营的残兵老弱,面对北狄数万狼骑的猛攻,就应该束手就擒,乖乖引颈就戮,才不算破坏了你口中的规矩么?”
钟懿此言一出,崔凛只觉喉头一哽,他被钟懿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胸中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
“咳!”赵毅见状,打了个哈哈,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兄弟所言极是!此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若非钟兄弟,这青石关,怕是真要换主人了!”
他转向崔凛,语气虽依旧豪迈,却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崔将军,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崔凛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
他深知赵毅这是在明着给钟懿撑腰,自己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哼!”
随即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那背影,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不甘。
赵毅见崔凛负气而去,脸上笑容更盛,他重重拍了拍钟懿的肩膀,朗声道:“钟兄弟,莫理会他!今夜,某家要在大帐设宴,为我等死里逃生的弟兄们庆功!也为你,为这青石关大捷,好好庆贺一番,去去这几日的晦气!”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原本因伤痛而面带疲惫的残兵们,眼中顿时爆发出兴奋的光彩,纷纷叫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等项上人头,怕是难保
然而,那几位刚刚押运粮草归营的将领,闻听此言,脸色却愈发复杂起来。
庆功?他们有什么功劳可庆?有的只是弃营而逃的耻辱。
一想到此,几人脸上便火辣辣的,如坐针毡。
“钟兄弟,走,随某家去帅帐!”
赵毅心情大好,一把揽过钟懿的肩膀,大步流星地便向帅帐方向走去,口中却不闲着,好奇地追问。
“你那‘开山震天雷’,当真有石铁柱那厮吹嘘的那么神?一挥手就地动山摇?快与某家细细分说!”
钟懿无奈一笑,只得随着赵毅的脚步,张生则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身影刚消失在帅帐的帷幕之后,那几位惴惴不安的将领们便再也按捺不住,聚拢到一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完了,完了!”先前那名络腮胡偏将一拍大腿,一脸焦灼。
“原以为阿骨啜那厮能轻易拿下青石关,我等就算撤退,也有个‘保存实力,以图再战’的由头。”
“谁曾想这钟懿竟带着一群残兵,硬生生将数万狼骑给打退了!阿骨啜都被打成了丧家之犬!”
“这下……我等弃营而逃,便是板上钉钉的逃兵了!”
另一名文面校尉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朝廷若是追究下来,我等项上人头,怕是难保啊!”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沉。大渊军法严苛,临阵脱逃乃是死罪!
他们原先还有一丝侥念,觉得法不责众,可如今钟懿以弱胜强,守住了青石关,他们的“保存实力”之说,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那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眼下最要紧的,是设法补过,而非在此自乱阵脚!”
“补过?如何补过?”络腮胡偏将急道,“赵将军对那钟大人言听计从,我等在他眼中,怕是早已成了无能鼠辈!”
“赵将军那边,怕是说不上话了。”文面校尉眼神闪烁,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崔将军,你们可曾留意?他似乎与那钟大人……很不对付。”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皆是一振。
“不错!”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崔将军向来更重规矩法度。方才他便指责钟懿擅自调兵,坏了军规。我等……或许可以从此处着手!”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赵毅与钟懿亲近,自然不会为他们这些“逃将”说话,但崔凛不同,他与钟懿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若能得到崔凛的“体谅”,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走!去寻崔将军!”
老将军当机立断,一众将领立刻朝着崔凛营帐的方向快步走去。
与此同时,帅帐之内。
赵毅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钟懿则在一旁落座。
“钟兄弟,关于那些……擅自撤离的将领,”钟懿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望向赵毅,“不知赵将军,或者说朝廷,打算如何处置?”
赵毅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的冰冷。他重重哼了一声。
“逃兵便是逃兵!战场之上,临阵脱逃,动摇军心,此乃死罪!钟兄弟无须为他们费心,朝廷自有军法处置,绝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
那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丝毫回旋余地。
钟懿心中微叹。
他自然明白这些将领的惶恐,也清楚他们此刻怕是悔青了肠子。
但军法如山,岂容动摇?
他本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更不会为了一群置大局于不顾的逃将去向赵毅求情。
钟懿轻轻咳嗽了两声,掩去唇边的一抹无奈,话锋一转。
“赵将军,此次退敌,多亏了那些……土制火药。此物威力巨大,留在军中虽好,但若能量产,于国于军,皆是重器。”
“只是下官是户部的人,对军伍不熟,不知该将其交予何人,方能确保此物用于正途,不致旁落。”
“哦?”赵毅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浓厚的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你说的是那‘开山震天雷’?此物当真如此神异?”
他想起石铁柱那夸张的描述,虽然觉得多半是吹嘘,但能将阿骨啜的狼骑炸得溃不成军,其威力定然非同小可。
“正是。”钟懿点头,“此物制造不难,难在火药配比与引爆之法。若交由朝中专司军械之人加以改良,定能成为我大渊克敌制胜的一大利器。”
赵毅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一拍大腿。
“有了!某家倒是知道一个绝佳的人选!”他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钟兄弟可知,当今兵部尚书,林昌林大人?”
钟懿一怔,林昌?
这个名字他自然是如雷贯耳,兵部最高长官,权柄赫赫。
更何况,他一开始制造出马蹄铁等物,交到林昌那边去之后,林昌还想让他换个部门。
“不瞒你说,”赵毅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林尚书,乃是某家的恩师!”
“竟有此事?”钟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位粗豪勇猛的将军,竟与那位以铁面无私、治军严明着称的兵部尚书有如此渊源。
如此一来,这火药的去处,倒真是有了着落。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能得林尚书主持,下官便可放心了。”
与此同时,崔凛的营帐之外。
“崔将军可在?”老将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与恭敬。
帐帘掀开,崔凛那张阴沉的脸露了出来。他看到帐外站着的一众将领,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冷冷问道:“何事?”
“崔将军,”老将军上前一步,拱手道,“我等……我等有要事相商,事关……事关那钟大人以残兵大破北狄阿骨啜一事……”
崔凛眉头紧锁,帐内昏暗的灯火映着他愈发阴沉的面庞。
“进来吧。”
待到一众将领进来之后,崔凛看向这些人。
“仔细说说吧,你们过来,究竟有什么要事?”
那老将军被崔凛的目光一扫,声音愈发恭敬。
“崔将军,我等……我等先前撤离,实乃是为了保存实力,以图后效啊!并非贪生怕死!”
他身旁一名络腮胡偏将也连忙接口。
“是啊,崔将军!当时北狄势大,我等以为青石关万难守住,这才……这才想着暂避锋芒,为朝廷留些元气。”
“谁曾想,那钟大人,竟能以残兵败将,硬生生将阿骨啜数万狼骑击退!”
“如今钟大人力挽狂狂澜,守住了青石关,我等这‘保存实力’之举,落在朝廷眼中,怕是……怕是就成了临阵脱逃的铁证了!”
第一百五十章 怕是再无人能与你站在一处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中充满了惶恐与无助。
崔凛眉峰一挑,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了然。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理解与同情,轻轻一叹。
“诸位将军的苦衷,本官……岂能不知?沙场凶险,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赵将军勇则勇矣,却失之刚愎,军法如山,怕是难以通融啊。”
此言一出,众将领眼中齐齐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老将军更是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崔将军深明大义!我等……我等便是想求崔将军指点迷津,看能否……能否在朝廷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澄清误会……”
崔凛踱了数步,做出一副沉吟之态,缓缓开口。
“诸位的心情,本官明白。此事……本官会替诸位想想法子。只是,军法无情,本官亦不能公然违逆。尔等且先安心回去,静候消息便是。”
众将领闻言,虽未得到崔凛肯定的答复,那句“想想法子”却也聊胜于无。
他们互视一眼,面上皆是难掩的失望与忐忑,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将希望寄托于此,还能如何?
“多谢崔将军体谅!”老将军带领众人,齐齐躬身行礼,“我等便静候将军佳音了!”
说罢,一群人垂头丧气地退出了崔凛的营帐。
帐帘落下。
崔凛脸上的“理解”与“同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兴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阴冷,在空旷的营帐内回荡。
好!好得很!钟鼎啊钟鼎,你以为攀上了赵毅那莽夫,便可高枕无忧了么?
如今这军营之中,除了赵毅,怕是再无人能与你站在一处了!
这群蠢货,倒是送上门来的好棋子!
一名身着亲卫服饰的汉子从帐角阴影处走出,正是崔凛的心腹。他躬身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将军,您当真要为那些人……出头?”
崔凛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
“出头?本官为何要为一群废物出头?”
心腹迟疑:“可将军方才……”
“方才不过是稳住他们罢了。”崔凛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这些人虽然无能,但此刻却还有些用处。本官与钟鼎那竖子之仇,不共戴天!他让本官在赵毅面前颜面尽失,让本官苦心经营的义肢项目毁于一旦!此等奇耻大辱,若不百倍奉还,本官寝食难安!”
话罢,他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如今,这正是一个可以一举将钟鼎那竖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好机会!本官,何乐而不为?”
心腹见崔凛神色狰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将军英明。只是……那钟鼎毕竟于守城有功,赵将军又处处维护……”
“功?哼!”崔凛眼神阴鸷,“他最大的‘功劳’,便是碍了本官的眼!本官自有办法,让他这‘功劳’变成‘滔天大祸’!”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密信,递给心腹,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你,即刻出城,将此信放到东门外官道旁,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的石缝之中。记住,此事做得干净些,绝不可留下任何痕迹!”
“将军,这是……”心腹接过信,只觉入手微沉,心中不禁有些发毛。
“不该问的,别问!”崔凛眼中寒光一闪,“速去!若误了本官的大事,提头来见!”
“是!”心腹不敢怠慢,将信小心揣入怀中,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崔凛望着心腹消失的背影,嘴角再次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钟懿身败名裂的下场。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北狄大营,气氛一片死寂。
主帐之内,阿骨啜半躺在兽皮软塌上,手臂和小腿都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渗出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往日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暴戾与不甘。
“废物!一群废物!”
阿骨啜猛地将手中的一个羊皮水囊掷于地上,水囊破裂,酸涩的马奶酒淌了一地。
“本王子数万狼骑,竟被一群残兵败将用那种鬼东西炸得溃不成军!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怒火攻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帐下跪着一名同样狼狈的北狄将领,正是阿骨啜的心腹,他头垂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
阿骨啜喘着粗气,强忍着痛楚,厉声喝问。
“查清楚了没有?!大渊那些狗崽子,用的究竟是什么妖法邪术?!那震天动地的雷鸣,究竟是何物?!”
心腹将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声音发颤。
“回禀三王子……那物事,来得太过突然,威力又骇人听闻。我军安插在青石关内的探子回报,说他们也从未见过,更不知其名。想来定是大渊朝秘而不宣的利器,防备甚严。”
“秘密武器?”阿骨啜眼中凶光一闪,冷笑一声,“哼,本王子原以为,此物威力虽巨,但数量定然不多,不过是那小儿虚张声势,用来唬人的把戏罢了!”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小子有恃无恐的模样,还有那接二连三、仿佛无穷无尽的爆炸,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那小子绝非寻常将领!
那眼神,那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可后来……”阿骨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年轻人最后那般镇定自若,提出那般狂妄的条件,显然……显然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制造此物的法门!此物若能轻易制备,对我大漠勇士而言,绝非善兆!”
若大渊当真能够量产此等火器,那日后北狄铁骑引以为傲的冲击之力,岂非成了笑话?
一想到此,阿骨啜便觉遍体生凉。
心腹将领嗫嚅道:“王……王子息怒,属下这就再去严令探子,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打探清楚其虚实!”
“打探虚实?”阿骨啜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
“不必了!那东西的威力,本王子亲身体验过了!传本王子令,命潜伏在青石关大渊军中的‘沙狐’,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那火器的配方,给本王子弄到手!若是能将制造之人一并掳来,本王子重重有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是!”心腹将领如蒙大赦,连忙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阿骨啜望着帐顶,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大渊……本王子一定会回来的!下一次,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还有那劳什子妖法,本王子也要让它掌握在我大漠勇士手中!
夜幕降临,青石关大营之内。
帅帐之外,燃起了数堆巨大的篝火,火光冲天,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通红。
临时搭建起来的案几上,摆满了烤得滋滋作响的全羊和成坛的烈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与酒气。
赵毅果然信守承诺,设下了庆功宴。
那些死里逃生的残兵们,此刻早已忘却了伤痛与疲惫,一个个围着篝火,赤膊挥拳,放声高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尽情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激动。
连日来的压抑与绝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化为震天的欢呼。
赵毅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脸上多了几分酒后的红晕,更显豪迈。他举着一只硕大的牛角杯,正与几名幸存下来的高级将领放声谈笑,不时爆发出粗豪的笑声。
钟懿被安排在赵毅下首的第一个位置,这已是极高的礼遇。
只是,他看着眼前这般粗犷豪放的宴饮场面,闻着空气中浓烈刺鼻的酒肉气息,听着传来的阵阵喧哗与时不时爆出的粗鄙之语,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作为一名习惯了现代文明礼仪的灵魂,这种军中宴饮对他而言,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他端起面前的陶碗,里面盛的是浑浊的劣酒,刺鼻的气味让他有些不适。
他更习惯于细品香茗,而非这般豪饮。
这便是古代军营的庆功宴么?
当真是……别开生面。
喧嚣震天,觥筹交错。
将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胜利与庆功宴冲昏了头脑,一个个面红耳赤,高声叫嚷,只是,这喧闹之下,又有几分真心,便无人知晓了。
赵毅红光满面,显然酒已过数巡,他一把揽过钟懿的肩膀,力道之大,险些将钟懿瘦弱的身板带个趔趄。
他高举牛角杯,对着帐内众人瓮声瓮气地吼道:“弟兄们!此番青石关大捷,击退北狄数万狼崽子,守我大渊疆土,谁是首功?!”
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一圈,不等众人回应,便自顾自地一拍钟懿的背,震得钟懿胸口一阵发闷。
“是钟鼎!钟贤弟!若非贤弟神机妙算,以‘开山震天雷’震慑敌胆,又设奇谋重伤了那阿骨啜,我等今日,焉能在此痛饮?来!都给老子满上!敬钟贤弟一杯!”
一众将领,无论是真心钦佩,还是碍于赵毅的威势,此刻都纷纷起身,高举酒碗,七嘴八舌地向钟懿敬酒。
“钟大人神勇!”
“钟大人智计无双!”
钟懿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本就不善饮酒,更不习惯这种粗豪的场面。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面前那碗浑浊的劣酒,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只觉辛辣刺鼻,直冲脑门。
这些人,当真是……热情得有些过头了。
与此同时,大营伙房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油灯的光芒将小小的伙房映得温暖。
石铁柱正和几个在守城战中结下过命交情的残兵兄弟,围着一个小泥炉,炉火烧得正旺。
案板上,几碟家常小菜已经备好,虽不比帅帐内的全羊丰盛,却透着一股朴实的情谊。
“钟大人定是吃不惯那些油腻腻的玩意儿,”石铁柱一边小心地给一条刚出锅的清蒸鱼淋上些许酱醋,一边憨厚地笑着,“俺寻思着,还是这几样清淡些的小菜,合他的口味。”
“铁柱哥说的是!”
一个断了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的年轻汉子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敬佩。
“若不是钟大人,俺这条小命早就交代在东门了!这救命之恩,俺们几个嘴笨,也说不出啥好听的,就想着做几道家乡菜,表表心意。”
另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正在笨拙地用单手切着一块腊肉,闻言也咧嘴一笑。
“没错!钟大人那‘开山震天雷’,啧啧,真是神仙手段!俺们以后,就跟定钟大人了!”
众人正说得热闹,伙房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面生的年轻小兵探进头来,怯生生地问道:“请问……哪位是石铁柱石大哥?”
石铁柱闻声回头,有些疑惑:“俺就是,小兄弟有事?”
那小兵脸上带着一丝恭敬,又有些紧张。
“石大哥,崔将军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崔将军?”石铁柱眉头一皱,心中嘀咕,那姓崔的,找俺能有啥好事?
先前那断臂汉子立刻警觉起来,压低声音。
“铁柱哥,那崔凛不是什么好鸟!先前义肢的事儿就处处刁难,现在钟大人风头正劲,他该不会是想寻你的晦气,给钟大人难看吧?”
“是啊,铁柱哥,小心有诈!”刀疤脸也附和道,眼中满是担忧。
石铁柱心中也是一凛,但转念一想,今日是庆功宴,赵将军和钟大人都在,料那崔凛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他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一笑。
“怕啥?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他崔凛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俺去去就回,你们把菜看好,别凉了,等会儿还要请钟大人尝尝俺们的手艺呢!”
那几名残兵见他如此说,虽仍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好再多言。断臂汉子想了想,道:“铁柱哥,你且去。若是一炷香的功夫你还不回来,俺们就去禀报赵将军和钟大人!”
“好!”石铁柱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油渍,跟着那小兵走出了伙房。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气。
石铁柱跟着那小兵,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
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正想开口询问,忽然只觉后颈猛地一痛,眼前瞬间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石铁柱悠悠转醒。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只觉手脚都被粗麻绳紧紧捆缚着,动弹不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这口音分明是中原人!
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唔……唔……”他想开口呼喊,却发现嘴巴也被布条勒得死死的。
他拼命挣扎,绳索却越勒越紧,在皮肤上磨出火辣辣的痛感。
“醒了?”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带着一丝戏谑与冰冷。
石铁柱身子一僵,停止了挣扎,努力想辨认那声音的来处,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想干什么?!”他含混不清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充满了惊怒。
那声音嘿嘿一笑,空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石铁柱,北狄大军为何溃败?你们用的那‘开山震天雷’,究竟是何物?配方,说出来!”
开山震天雷?配方?
石铁柱心中一凛,难道是北狄的奸细?
不对,这口音分明是中原人!
伙房内,那几名残兵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炉火渐渐暗淡,桌上的菜肴也失了热气。
“都快两炷香了,铁柱哥怎么还没回来?”
断臂汉子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伙房内来回踱步。
刀疤脸一拍大腿:“不行!定是出事了!那姓崔的王八蛋,肯定没安好心!”
“走!分头去找!”断臂汉子当机立断,“你去崔凛那厮的营帐看看动静,我去帅帐禀报赵将军和钟大人!”
帅帐,酒意正酣。
钟懿正被赵毅拉着,听他吹嘘当年的勇武,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心中却早已神游天外,盘算着战后重建的诸多事宜。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在赵毅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毅脸上的笑容一敛,眉头倏地拧紧,站起身:“什么?!石铁柱不见了?”
钟懿心中也是咯噔一下,石铁柱为人憨厚耿直,又是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绝不能出事!
他看向那名报信的残兵,正是那断臂汉子。
“怎么回事?细细说来!”钟懿沉声问道。
断臂汉子将石铁柱被崔凛派人叫走,至今未归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崔凛?!”赵毅勃然大怒,“好你个崔凛!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竟敢在背后搞这些腌臜事!”
他一把抓起案上的佩刀,便要往外冲。
钟懿连忙拉住他:“赵将军息怒!此事尚未查明,莫要冲动!”
他转向那断臂汉子。
“石铁柱被叫走时,可还有其他人见到?那去叫人的小兵,你可还认得他的长相?”
断臂汉子用力点头。
“认得!那小兵贼眉鼠眼的,化成灰俺也认得!当时伙房里还有几个弟兄都在!”
“好!”钟懿眼神一凛,崔凛,若是你做的,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他对赵毅道:“将军,我们一同去崔将军营帐问个清楚!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赵毅怒气稍平,但脸色依旧铁青。
“走!老子倒要看看,他崔凛能玩出什么花样!”
崔凛的营帐内,灯火昏暗。
他正独自一人,对着一盏残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帐外庆功的喧嚣,让他心烦意乱。
正自愤恨间,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帐帘被人粗暴地掀开。
赵毅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钟懿紧随其后,神色冷峻。
崔凛见二人不请自来,尤其是看到钟懿那张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脸,心头火气更盛,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哟,这不是赵大将军和钟大功臣么?怎的有空到我这冷清的营帐来?莫不是酒肉不够香,要来我这儿讨杯残羹冷炙?”
赵毅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本就窝着火,此刻更是怒不可遏。
“崔凛!少给老子阴阳怪气!我问你,石铁柱是不是被你叫走了?!”
崔凛眉毛一挑,故作惊讶。
“石铁柱?哪个石铁柱?本官今日身子不适,连钟大人的庆功宴都未曾前去,哪里有闲工夫去寻什么残兵?”他斜睨了钟懿一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阴阳怪气。
“莫不是钟大人治军不严,手下人跑了,倒赖到本官头上来了?”
“你!”赵毅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崔凛的手指都在发抖,“崔凛,老子真他娘的不知道你和钟贤弟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添乱!如今大敌未退,营中少了人,都是天大的事!岂是你为了一己之私,便可胡作非为的时候?!”
崔凛闻言,脸上那点伪装的平静也维持不住了,一拍桌案,霍然起身,怒视赵毅。
“赵毅!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何曾为了一己之私?!倒是你,处处袒护这黄口小儿,莫非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不成?!”
他这话已是极为恶毒,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赵毅徇私舞弊。
眼看两人就要剑拔弩张,钟懿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目光平静地望向崔凛,声音却带着一丝寒意。
“崔将军,石铁柱为守城立下汗马功劳。他失踪之事,非同小可。方才有士卒亲眼见到,是贵属下一名小兵,将石铁柱唤走的。”
他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断臂汉子。
“你且说说,那名传唤石铁柱的小兵,是何模样?可还有其他特征?”
那断臂汉子闻言,定了定神,忙不迭点头。
“那小子贼眉鼠眼,塌鼻子,左边眉梢还有颗黑痣!化成灰俺都认得!”
旁边一同寻来的另一名脸上有烧伤的残兵也急忙补充:“没错!他还……”
“莫急。”钟懿抬手,止住了他们七嘴八舌的描述,“去找几根烧过的木柴,削尖了,再寻些干净的纸张来。”
帐内亲兵闻令,虽不明所以,却也迅速行动起来。
赵毅和崔凛皆是一怔,暂时停了争执,目光都落在钟懿身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毅心中嘀咕,却也按捺住了性子。
崔凛则是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装神弄鬼!
很快,几根简陋的炭笔和几张泛黄的草纸便送到了钟懿面前。
钟懿席地而坐,将纸铺在腿上,示意那断臂汉子。
“你且细细说来,他眼、鼻、口、耳,有何特征,一一讲明。”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画的是个活人啊
那断臂汉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
“他的眼睛不大,有点吊梢眼,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在斜楞人。鼻子是塌的,鼻翼还有点外翻。嘴巴有点厚,嘴角是耷拉着。对了!他左边眉毛尾巴上,确实有颗挺明显的黑痣!”
其余几个一同在伙房的残兵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补充着细节。
“对对对,还有他下巴有点尖,耳朵是招风耳!”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残兵们努力回忆的低语和炭笔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
赵毅瞪大了牛眼,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崔凛依旧板着脸,但眼神中也透出几分探究。
钟懿凝神屏息,手中炭笔疾走,寥寥数笔,一个轮廓便已成型。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像便跃然纸上。
那贼眉鼠眼的神态,塌鼻梁,吊梢眼,连眉梢的黑痣都清晰可辨。
刚一落笔,赵毅便“嗷”地一声惊叫出来,震得帐内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的乖乖!这画的是个活人啊!”
钟懿被他吓了一跳,挑了挑眉,看向赵毅。
“赵将军认得此人?”
赵毅一双大眼瞪着那画像,连连摇头,粗声大气地嚷嚷。
“不认得!老子是说,贤弟你这手画技,简直神了!俺这辈子就没见过画得这么像的!比那画馆里的画师画得还真!”
他一把抢过画像,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仿佛那纸上的人随时会跳出来一般。
那几个残兵也凑过头来,待看清画像,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异口同声地惊叹。
“像!太像了!钟大人,这就是那个龟孙子!一点儿没错!”
“俺的娘欸!这眉眼,这神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断臂汉子更是激动地指着画像。
“对!就是他!钟大人,您真是神了!”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崔凛,在瞥见那画像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也复杂起来。
钟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心中一动,与赵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探寻。
“崔将军,”钟懿语气平静,目光锐利,直视崔凛,“莫非,你认得此人?”
崔凛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
“此人……本官确实认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毅,缓缓开口。
“赵将军,你可还记得,上月我二人率兵与北狄大军遭遇,阵亡将士之中,可有一个叫‘刘三’的伙头兵?”
赵毅闻言一怔,努力回忆片刻,随即脸色也凝重起来。
“刘三……确有此人!当时清点尸首,他是被乱箭射杀,面目全非,但军籍名册上确有记录!”
崔凛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张画像,一字一句道:“这画上之人,便是那本该战死的……刘三!”
“什么?!”
“死了的人?!”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残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我们看得真真切切,就是他把铁柱哥叫走的!”断臂汉子急得脸红脖子粗。
“是啊!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出现在咱们营里?还开口说话?”
死人复生?金蝉脱壳!
钟懿双眸微眯,一道寒光闪过,他抿了抿唇。
“若此人当真是‘阵亡’,那么今日出现的,便是‘借尸还魂’了。此人诈死,必有图谋,而后又奉了新的密令,重新潜回我军大营。”
崔凛抬眼看向钟懿,眼神中充满了惊诧与一丝难以言喻。
他……竟然信我?在这等剑拔弩张之时,他竟会采信我的说法?
崔凛原以为钟懿会借此机会,坐实他构陷的罪名。
钟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却无半分笑意。
“崔将军,我相信你,在这种关乎军机大事之上,不会信口雌黄。”
至少,在涉及自身安危和前程的根本利益前,他不会蠢到用这种谎言来搪塞。
崔凛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被一个自己处处针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如此“信任”,这滋味,当真是……难以形容。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钟懿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画像上,眼神冷冽。
“此人既是诈死,其身份便呼之欲出了——北狄细作!他潜伏日久,如今冒险现身,又偏偏掳走石铁柱,其目标,恐怕就是我们赖以退敌的‘开山震天雷’!”
“狗娘养的北狄蛮子!”赵毅勃然大怒,“真是阴魂不散!竟敢把奸细安插到老子眼皮子底下!还想偷咱们的宝贝疙瘩?做梦!”
赵毅双目赤红,杀气腾腾,恨不得立刻将那奸细碎尸万段。
崔凛此刻也冷静下来,他看着钟懿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此人年纪轻轻,却屡屡在绝境中出奇制胜,这份胆识与智谋,着实令人心惊。
怪不得,这般年岁就能坐到户部侍郎的位置。
崔凛缓缓开口,语气中少了几分针对,多了几分探究。
“钟鼎,看你这般镇定,莫非……已有对策?”
钟懿迎上他的目光,轻轻颔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引蛇出洞之计,已略有眉目。只是此事,还需要崔将军鼎力相助。”
“助你?”崔凛一愣,随即警惕起来,眉头紧锁,“你要本官如何帮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钟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很简单。接下来,需要崔将军与我……彻底撕破脸皮。”
他顿了顿,看着崔凛愈发惊疑不定的眼神,继续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缓缓吐出接下来的计划。
“将军只需放出风声,就说你我二人已势同水火。”
“而你,崔将军,为了在大营之中稳固自身地位,压我一头,打算行‘养寇自重’之策,暗中将那‘霹雳弹’的粗略配方,透露给北狄之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事败,你我一同上断头台!
帐内空气霎时凝固。
赵毅一愣,随即眼中布满了骇然和不敢置信。
“钟贤弟!你……你这是要把崔将军往火坑里推啊!”
“这‘养寇自重’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万一那北狄蛮子信以为真,又或者咱们自己的人不知真相误以为崔将军通敌,崔将军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不行!此计太过凶险!不如换个办法……”
赵毅焦灼得直搓手,额头上满是汗水,又舔了舔唇。
他不仅是在担忧崔凛,也是为了自己,要是军营中出了奸细,他这个主将却不知道,到时候他也会被判大罪!
“钟贤弟啊,愚兄觉得,还是慢慢调查……”
崔凛亦是面沉如水,眼底寒芒闪烁,显然也被钟懿这石破天惊的计划震得不轻。
钟懿却依旧镇定自若。
“赵将军稍安勿躁。”
他转向崔凛,目光平静无波。
“若是想要快速找出这个奸细,只能用这一招,且人选,最好就是崔将军,否则换一人,对方不会尽快相信。”
接着,钟懿便开始阐述他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崔凛的理由。
“其一,崔将军官居高位,执掌军务,接触到‘霹雳弹’的机密合情合理,由你放出风声,那北狄细作才会深信不疑。”
“其二,“我与崔将军之间的龃龉,军中上下,何人不知?他为打压我,急于立功,行此险策,亦在情理之中。旁人,份量不够,动机也不足。”
崔凛目光幽深,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紧紧锁住钟懿那张年轻却从容的脸。
半晌,语气冰冷却带着一丝复杂,缓缓开口。
“钟鼎,你就不怕本官……是真的,届时你这计划反而给了我行动的机会,若是查出来,那么你也难逃干系!”
钟懿闻言,竟是轻笑一声。
“崔将军虽然看钟某不甚顺眼,处处与我作对,但钟某信你,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家国大义之前,你分得清轻重,拎得清主次。”
崔凛一震,面上闪过一丝震撼。
他设想过钟懿的种种反应,或是巧言令色,或是故作姿态,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句直白而坦荡的“信任”。
一股莫名的情绪自心底涌起,让他原本冰冷坚硬的心,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良久,崔凛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挣扎与惊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然。
“好!本官便陪你演这出戏!若是事败,你我一同上断头台!”
他这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承诺。
钟懿微微颔首,神色不变。他转向赵毅。
“赵将军,劳烦您继续带人搜寻石大哥的下落,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只需暗中盯紧,静待时机。”
“等等!”崔凛忽然出声,喊住了正欲领命离去的赵毅和钟懿。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沉声发问。
“你们便如此笃定,那石铁柱不会吐露秘方?严刑拷打之下,铁打的汉子也未必能扛得住!”
“若是他吐出了秘方,那么这个计划完全就是无用的,到时候北狄人倒打一耙也未必可知。”
钟懿眼神骤然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石大哥绝不会!”
他环视帐内众人,声音充满了力量、
“我大渊将士,哪个不是在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袍泽之情,生死相托,钟某信得过!那‘开山震天雷’是我等退敌的利器,更是无数弟兄用性命换来的希望,石大哥他,比谁都清楚!”
崔凛闻言,再次一愣。他看着钟懿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心头百味杂陈
他原以为钟懿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却不想,此人竟有如此的胆魄与对袍泽的信任。
这份信任,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感到一丝莫名的触动。
人群之中,亦有几人目光闪烁,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青州府衙地牢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之内。
“啪!”
又一记浸了盐水的鞭子裹挟着劲风,狠狠抽在石铁柱的背上。
早已皮开肉绽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汗水,将他破烂的囚衣浸染得更加深暗。
石铁柱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生命力仿佛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他死死咬着牙关,将呻吟与痛呼尽数咽回肚中。
“说!那‘开山震天雷’的配方!说出来,便给你个痛快!”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恶狠狠地催逼,下手却愈发狠戾。
石铁柱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钟大人那张年轻却睿智的脸。
钟大人……他花了近一个月,亲手为俺打造了那条假腿,让俺重新站了起来……
昔日,若非钟大人奇谋,我等早已是冢中枯骨……
想到这里,一股悍勇之气自胸腔升腾!
他猛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狗娘养的杂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秘方?下辈子吧!”
那黑衣人见他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顿时恼羞成怒,狞笑一声,目光阴狠地落在石铁柱那条看似完好的右腿上。
“我看你嘴硬到几时!先废了你这条腿!”
说罢,他一把攥住石铁柱的右腿脚踝,便要发力折断!
然而,入手之处,却是一片冰凉坚硬的木铁触感!
“嗯?”黑衣人一愣,用力一扯,竟将那条“腿”生生拽了下来!
借着墙上昏暗的油灯光芒一看,哪里是什么人腿,分明是一截制作精巧的木质假肢!
“假的?!”
黑衣人惊愕万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看着健壮如牛的汉子,竟然是个残废!
但是他更加震撼的,这条假腿竟然如同真腿一般!
他连忙抓起那假肢,转身便向囚室外冲去:。
“头儿!这厮的腿……是假的!”
石铁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趁着那黑衣人离开的当口,便要向自己的舌根狠狠咬去!
与此同时,刚踏出崔凛营帐的赵毅,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
夜风裹着寒意,吹得他一个激灵,先前在帐内被钟懿那番惊世骇俗的计划震得七荤八素,此刻稍稍定了定神,却更是满腹疑云,一头雾水。
他几步追上钟懿,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带着一丝恳求。
“贤弟,你……你跟哥哥交个底,接下来,咱们到底要怎么做?崔将军那里……真的能成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乐得清闲,咱们也自在
钟懿转头看了眼赵毅,对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转过头来,钟懿脚步未停,目光扫过远处影影绰绰的巡逻兵士,不答反问,声音沉稳。
“赵将军,我有一事不明。我来到这青州军营也有段时日,怎地从未见过此地的监军使?”
赵毅一愣,显然没料到钟懿会突然问起这个,随口应着。
“哦,你说刘监军啊。他老人家不在军中,平日里都待在后头的青州府城里。军中若有事务需要奏报,我直接派人通传便是。”
钟懿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监军使不在中军,反而在后方城池?这于大渊朝的军制,可有些不合常理。
“府城?”钟懿的语气带着一丝探寻。
赵毅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左右瞧了瞧,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
“贤弟有所不知,这位刘监军,人……嗯,人还算不错。他自己也清楚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从不胡乱指点。”
“咱们呢,每隔一段时日,将军中的账册整理好了送过去,再把一些紧要的情况跟他老人家报备一下,也就行了。他乐得清闲,咱们也自在。”
这老油条!
钟懿心下了然。
这与前朝某些监军宦官的做派倒有几分相似,名为监军,实则权力滔天,甚至能凌驾于节度使之上,往往造成军令不畅,派系林立。
眼前这位刘监军,倒是“高明”得很,远避军营这风口浪尖之地,既不会因外行指挥而招致赵毅这等宿将的厌烦,落个掣肘军务的骂名,又不至于完全渎职,无人知晓其存在。
只要赵毅这边不捅破,上面不深究,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见钟懿陷入沉默,若有所思,赵毅忍不住追问。
“贤弟,莫不是……你接下来的计策,与这位刘监军有关?”这小子,该不会又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吧?
钟懿从思绪中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既然刘监军乐得清静,我们也不必将他牵扯进来,多一人,便多一分变数。”
赵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另一块大石依旧悬着,他搓了搓手,面露难色。
“那……那石铁柱那边……贤弟,你先前在崔将军面前那般笃定,可……可万一他受不住那些酷刑,真把‘开山震天雷’的配方给吐露了……”
钟懿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夜色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再次摇了摇头,这次,语气中却没了在崔凛面前的那份斩钉截铁。
“赵将军,世间酷刑万千,非人力所能尽抗。石大哥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但……他未必能扛得住所有。”
在崔凛面前,他当然得必须表现出绝对的信心,那是稳定军心,更是给他决心。
但私下里,钟懿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所以他对赵毅实话实说。
“什么?!”赵毅大惊失色,察觉之后,连忙压低了声音,“那……那岂不是说……”
他急得额头汗都冒了出来,一想到北狄蛮子也掌握了这等攻城利器,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若是北狄人也造出了‘霹雳弹’,咱们……咱们青州危矣!大渊危矣!”
钟懿的脸色肃然,目光如炬,看着赵毅坚定无比。
“赵将军放心。即便石大哥万不得已,说出了一些东西,北狄也造不出真正的‘开山震天雷’。”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因为,石大哥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核心配方。”
早在制作炸药包的时候,钟懿早就准备好了,要是去制造的人都能知晓秘方,那不就完了?
“这……”
赵毅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小子……竟然还留了一手!连石铁柱都瞒着?
他刚想再问个究竟,弄明白这弯弯绕绕,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一名亲兵飞奔而至,喘着粗气禀告。
“报!钟大人,赵将军!先前在霹雳弹工坊附近鬼鬼祟祟的那名小兵,抓……抓住了!”
钟懿与赵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带路!”钟懿当机立断。
二人随着亲兵,很快便来到一处临时看押的营帐。
帐内灯火通明,数名兵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士兵按跪在地。
那士兵约莫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几道血痕,被堵着嘴,却依旧死命挣扎,一双眼睛淬毒般盯着走进来的钟懿和赵毅,那眼神中的狠厉与凶残,绝非寻常大渊士卒所能有。
待凑近了细看,其颧骨略高,眼窝微陷,隐隐透着几分北狄人的特征。
果然是条狼崽子!
赵毅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厉声喝问。
“狗娘养的奸细!快说!你们把石铁柱弄到哪里去了?!”
那小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嘴角竟咧开一抹诡异的冷笑。
他猛然脖颈发力,竟是要朝着自己的舌根狠狠咬下!
“不好!”
电光火石之间,钟懿眼神一凛,一个箭步上前,右手疾出,食中二指如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捏住了那细作的下颌,迫使其口部大张,阻止了他自尽的企图!
钟懿的指尖冰凉,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等阻止了这个小兵咬舌自尽的阴谋之后,钟懿语气森寒。
“你们那位远在漠北的大王子,体会过长安城不少的刑罚,一开始他也铁骨铮铮,但是被本官的刑罚逼得吐出了不少的事情。”
“你身为北狄的奸细,想必也听过这些传闻。他尝过的滋味,你要不要也亲身体验一番?”
那细作闻言,身体一僵!
大王子在长安被生擒,受尽折磨,最终吐露了多少机密,早已不是秘密。
这是北狄的奇耻大辱,早就被每一个北狄人所知!
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与那等酷烈手段有关?
他眼中的凶光急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几分。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自杀的时机!
而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那些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演戏而已,将军何必动真火
“钟大人!”一道声音打断了帐内的死寂。众人只见崔凛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在钟懿和那被制住的细作间一扫,最后与钟懿对上,两人眼神交汇,快得几乎无人察觉,却已传递了千言万语。崔凛眉头一拧,脸上带着几分军人的刚正不阿,声调也提了三分。“钟大人,此獠既已被擒,便是军中要犯。审问细作,自有我军中专司此职的骁勇之士,岂能在此私设公堂,动用刑罚?这不合规矩!”“崔将军!”赵毅本就一肚子火,见崔凛一来便横加指责,更是怒不可遏,踏前一步便要理论:“你……”“赵将军!”钟懿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按住了赵毅的手臂,制止了他。赵毅一腔怒火被生生憋了回去,涨红了脸,却也只能恨恨地瞪着崔凛。这崔凛,又来搅什么局!钟懿转向崔凛,脸上掠过一抹冰冷的讥诮,随即又化为一种“我本不想如此,奈何你言之凿凿,我亦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既然崔将军如此坚持军法,那便依你!此人,便交由崔将军处置!”他顿了顿,话锋陡然锐利起来。“只是,若崔将军问不出个子丑寅卯,耽误了军机大事,休怪钟某人将此事原原本本,报与青州府城的刘监军知晓!”崔凛脸上的那点公式化的笑意瞬间敛去,目光骤然变得冷冽如冰,直视钟懿,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钟大人尽管放心!我崔凛帐下,还没有审不出的舌头!倒是钟大人你,一介文吏,无调兵之权,却屡屡干预军务,调动兵马。此事若水落石出,崔某少不得也要向监军大人,好好说道说道你的‘功绩’!”“带走!”崔凛不再看钟懿,厉声对手下喝道。几名亲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细作从地上拖起,押解着朝帐外走去。眼看崔凛带着人扬长而去,赵毅再也按捺不住,甩开钟懿的手,便要追上去。“他娘的崔凛!这厮分明是故意刁难!老子非得跟他……”“赵将军!”钟懿一把死死拉住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轻松,“演戏而已,将军何必动真火。”“演戏?”赵毅一愣,满腔的怒火瞬间熄了大半,他愕然地看着钟懿平静的脸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你是说……方才你和崔凛……”钟懿微微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方才,只是个开场。”赵毅呆立片刻,随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奶奶的,我说崔凛那小子怎么突然转了性,怎么跑来针对就说了两句话。”他随即又有些懊恼。“那……那俺老赵刚才岂不是该配合着骂他几句?光你俩在那儿针尖对麦芒,我这傻站着,岂不惹人生疑?”钟懿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赵将军此言有理。这场戏,需要更多看客相信才行。你去,动静不妨闹大些,让他崔将军也‘难堪’几分。”“好嘞!看俺老赵的!”赵毅摩拳擦掌,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转身便气冲冲地朝着崔凛营帐的方向大步追去。这两个小狐狸,一个比一个精!老子也得跟上趟!与此同时,崔凛的营帐之内。他挥退了帐内所有亲兵,偌大的营帐只剩下他和那名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北狄细作。崔凛亲自上前,扯掉了细作口中的布条。“咳咳……”细作剧烈地咳嗽几声,眼中依旧带着警惕和凶狠。崔凛也不看他,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叠折叠整齐的纸张,放在案几上,这才缓缓开口。“如何联系阿骨啜?”那细作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便要否认。“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你知道多少,”崔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便继续说道,“我只要一个能联系上阿骨啜的途径。”细作眉头紧锁,眼神闪烁,片刻之后,他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个字!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出卖任何人!”崔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上的那叠纸。“这是钟鼎那小子捣鼓出来的‘霹雳弹’的图纸和配方,或者说,是他声称能造出‘开山震天雷’的玩意儿。”细作转回头,死死盯住那叠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霹雳弹的图纸和配方?!这……这怎么可能?!崔凛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语气带着一丝诱惑,也带着一丝复杂。“此物,我只与阿骨啜交易。要么,你帮我联系上他;要么,我现在就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你自己选。”细作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眼神在那叠纸和崔凛的脸之间来回游移。这诱惑太大了!若是能将此物献给三王子……但他旋即又警惕起来,这会不会是陷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开口。“我……我无法直接联系三王子殿下。此事,向来是由他人负责……”他没有完全吐露,却也松了口风。此人若是真心想与三王子交易,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就在此时,营帐之外,骤然传来赵毅那雷鸣般的怒吼声。“崔凛!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出来!少在那里假公济私,针对钟大人!老子告诉你,钟兄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赵毅第一个不饶你!以后给老子收敛点!”紧接着便是亲兵劝阻和赵毅更加愤怒的咆哮。帐内,那北狄细作听着外面赵毅的怒骂,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悄然散去。这般剑拔弩张,绝非伪装!看来,这崔将军与那钟大人,当真是势同水火!而这崔将军,似乎真有心与三王子做这笔惊天交易!崔凛见火候已到,故作不耐地叹了口气,将那叠图纸往回一收。“罢了!既然你无法直接联系上阿骨啜,留你也无甚大用。本将军帐下,不养无用之辈!”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份秘方定然是假的!
那细作闻言,魂儿都快吓飞了!他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此刻却又被推向了悬崖边缘!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得咚咚作响。“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虽不能直接联系三王子殿下,但……但我知道如何联络到另一位大人!他一定有办法联系上三王子殿下!”小兵丝毫不敢有任何隐瞒,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真的要身首异处了!崔凛神色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缓缓点头。“哦?此话当真?那便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有半句虚言……”他话未说完,但那股子凌厉的杀气,已让细作如坠冰窟。“将军放心!小人绝不敢欺瞒将军!”细作赌咒发誓。“很好。”崔凛踱了两步,又停下,“即便如此,你总得吐露些有用的东西,否则,外人如何相信我是从你口中审出了机密?我总不能凭空捏造吧?”这崔凛,心思果然缜密,既要交易,又要撇清自己,滴水不漏!细作心中暗忖,此刻他已将崔凛视作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敢再有隐瞒。那细作定了定神,竹筒倒豆子般将所知情报告了出来。“回将军,小人……小人名叫巴图,乃是三王子殿下安插在青州军中的一枚暗棋。此次,便是奉命配合大军突袭青州大营!”“谁曾想……谁曾想那赵毅回营的时间如此凑巧,打乱了我们所有的部署!功亏一篑啊!”他脸上露出一丝懊恼与不甘,继续道:“后来,三王子殿下又想使出调虎离山之计,派出一支精锐袭扰后方粮道,意图引蛇出洞,分散青州守军兵力。”“可……可谁知留守营中的残兵败将,竟然……竟然如此悍勇,硬是扛住了我们数轮猛攻……”巴图越说声音越低,脸上充满了挫败。崔凛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雪亮。这巴图所言,与钟懿的推测几乎一般无二!他面上不动声色,对帐外亲兵吩咐、“来人!将此人严加看管,捆结实了!若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是!”待亲兵将巴图押下,崔凛整理了一下衣甲,目光深沉,径直朝着赵毅的营帐走去。赵毅的营帐内,钟懿正悠然品茶,见崔凛大步而入,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崔凛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将方才从巴图口中套出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他娘的!”赵毅听完,重重地一拍桌案,怒火中烧,“这帮北狄崽子,真是狼子野心,阴险狡诈!表面上议和,背地里却想着偷袭我大营!虚伪至极!”钟懿放下茶杯,眼神锐利。“赵将军息怒。此事,恐怕并非如此简单。”“巴图只是棋子,听他所言,阿骨啜真正的依仗,是我们军营之中,还藏着一个真正的内奸,这个内奸的身份怕是军中的高层,只有把他抓出来,才能高枕无忧。”崔凛眉头紧锁,神情凝重。“钟大人所言极是。只是,阿骨啜不是蠢货,那藏在暗处的奸细,更不会是省油的灯。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难道,我们真要将那‘霹雳弹’的秘方拱手相送?”钟懿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浅笑,轻轻摇头。“自然不会。北狄人如此看重此人,显然其在军中地位不低,甚至可能直接参与军机。明日,崔将军可召集诸位将领,便说钟某不才,受监军大人提点,又琢磨出了威力更甚的‘开山裂石雷’!”“开山裂石雷?”崔凛和赵毅齐齐一怔。“不错。”钟懿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届时,我会将一份‘秘方’,放置于一处显眼却又‘隐秘’之地,务必让那条毒蛇有机会窥知。而后,崔将军再‘顺理成章’地将其取走,送往北狄。”崔凛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了钟懿的用意,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妙啊!那份秘方定然是假的!但那奸细若亲眼见过‘开山裂石雷’的威力演示,焉能不起贪念?届时,真假难辨,由不得他不信!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将这份‘价值连城’的假秘方送出去!”好一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崔凛当即拍板:“好!就依钟大人之计!明日我便召集众将!”钟懿转向赵毅,笑道:“赵将军,此事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赵毅一听有活干,顿时来了精神:“钟兄弟尽管吩咐!要俺老赵做什么?”“帮我寻些硝石、硫磺、木炭……再来些铁壳、引线之物。我需要连夜赶制出一份足以震慑人心的‘开山裂石雷’出来。”钟懿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自信。“没问题!”赵毅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钟兄弟你尽管吩咐,要多少有多少!俺老赵这就去给你搜罗!”说罢,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营帐。翌日,青州大营。“听说了吗?钟大人又研制出新式火器了!”“何止听说了!据说那玩意儿叫什么‘开山裂石雷’,威力比之前的霹雳弹还要大上十倍!”“乖乖!这钟大人莫非是文曲星下凡不成?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钟大人再出奇计,研制出威力远胜霹雳弹的‘开山裂石雷’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校场之上,奉命前来观摩的各营将领们无不议论纷纷,看向那个站在高台之上,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文官,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献此神物,将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是啊是啊,我大渊有此等麒麟子,何愁北狄不灭!”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唯有崔凛,立于将台一侧,听着周遭的议论,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笑,重重哼了一声。众人皆知他与钟懿素来不睦,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倒也见怪不怪,只当他是嫉妒钟懿的功劳,各自心中暗笑,却也不去点破,反而更加期待今日的演示。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崔将军,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众将领交换着眼神,心中各有计较,却也识趣地不再多言。便在此时,一名身形微胖,蓄着一部八字胡的将领悄然凑到崔凛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谄媚。“崔将军,下官瞧着,这钟大人,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霹雳弹也就罢了,这‘开山裂石雷’听着便骇人。依下官看,他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此人乃是右营都司王顺,平日里最是趋炎附势。他眼珠一转,又向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说不定啊,那指点之人的来头,与崔家……有些过节。所以这钟大人,才处处与将军您作对,想要压您一头!”崔凛闻言,眉毛几不可察地一挑,随即目光骤然变得冰寒刺骨,他缓缓转过头,盯着王顺,那眼神看得王顺心里直发毛。“王都司所言……不无道理。”崔凛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区区一个没落家族出身,骤然高升,确有蹊跷。此事,本将会好生查探!”王顺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一副“我为将军着想”的忠恳模样。王顺见崔凛似乎“听”进去了,脸上笑容更盛,又添油加醋。“那是自然,将军明察秋毫!下官还听说,此番事了,钟大人回京之后,怕是……怕是封赏不远了。他如今已是户部侍郎,再立此奇功,啧啧,说不得便要封爵拜将了!”“哼!”崔凛一甩袖,怒气勃发,声调也扬高了几分,引得附近几名将领纷纷侧目,“区区黄口小儿,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若非他运气好,这泼天功劳,岂能轮得到他一个文官沾染!”王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毒与快意,随即连连点头,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将军所言极是!若非当初您奉命与北狄大军周旋,错失了坐镇大营的良机,这霹雳弹、这开山裂石雷的功劳,哪里还有他钟鼎的份儿!皆应是崔将军您的囊中之物!”这话听着是在为崔凛抱不平,实则暗藏机锋。崔凛脸色铁青,重重颔首,旋即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瞥了王顺一眼。“说起来,先前北狄突袭,王都司与几位将军奉命支援不及,反倒退守后方‘保存实力’一事,本将寻思着,得找个机会,与监军大人好生说道说道。”王顺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哪里听不出崔凛话中的敲打之意!那日他们几部见势不妙,确实存了避战保兵的心思,若是被监军知晓,少不得一个临阵退缩的罪名!这崔凛,果然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刚才还同仇敌忾,转眼便要拿我等开刀!王顺忙不迭地躬身作揖,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崔将军息怒,崔将军息怒!此事……此事说来话长,我等也是无心之失,绝不敢因小失大,连累了将军您啊!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容我等日后慢慢向您分说!”“嗯。”崔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王顺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在心中将钟懿又咒骂了千百遍。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校场一侧特意清理出来的空旷地带。此处早已堆放了数块大小不一的巨石,皆是青州左近山中常见的青冈岩,坚硬无比。钟懿指挥着几名亲兵,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疙瘩,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块最大的青石之上,又从铁疙瘩上引出一条长长的引线。众人皆屏息凝神,伸长了脖子观望。崔凛见状,重重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寂静,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钟大人,这些石块,莫不是事先做了手脚,看着唬人,实则一触即溃吧?”崔凛锐利的目光扫向王顺。“王都司,你素来眼明心细,便由你上前查验一番,看看这些石块,是真是假!”王顺正有此意,闻言精神一振,忙应声道:“末将遵命!”他大步上前,绕着那几块巨石仔细敲打、抚摸,甚至用随身佩刀的刀柄狠力砸了几下,发出“梆梆”的闷响。片刻之后,王顺直起身,对着崔凛朗声道:“回禀将军,这些石块,皆是货真价实的青冈岩,坚硬无比,绝无半点虚假!”钟懿摊了摊手,神色平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望向崔凛。“崔将军,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崔凛冷冷地瞥了钟懿一眼,又转向王顺。王顺立刻会意,对着崔凛重重点了点头。“哼,开始吧!”崔凛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钟懿不再多言,取过火折子,点燃了那根长长的引线。“滋啦啦——”火星顺着引线飞速蔓延。“诸位将军,请速速后退!”钟懿扬声示警。众人闻言,纷纷向后退开数十步,目光却死死盯在那块放置了“开山裂石雷”的巨石之上。电光火石之间!“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待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方才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坚硬青石,此刻已然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更有不少化作了齑粉,四散飞溅!而周围几块稍小的石头,亦被冲击波震得移了位,表面布满了裂痕!“我的乖乖!”“这……这威力!”赵毅那洪亮的大嗓门第一个打破了死寂,他双目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化为狂喜,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开山裂石雷’!有此神物,何愁北狄不灭!钟兄弟,你可真是咱大渊的福星啊!”这威力……简直是闻所未闻!若是用在战场之上,攻城拔寨,岂不是易如反掌?!其余将领从最初的惊愕骇然中回过神来,脸上纷纷露出激动与狂热之色。“钟大人真乃神人也!此等利器,必将名垂青史!”“先前那霹雳弹已是威力惊人,未曾想这开山裂石雷更是霸道绝伦!我大渊军威,必将因此更盛!”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可是天赐良机!
演示完毕,众人簇拥着钟懿,意犹未尽地向营帐方向走去,口中仍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崔凛依旧板着脸,与赵毅并肩而行,看似不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突然,走在人群中间的钟懿似乎踉跄了一下,袖中不经意间飘落下一张折叠的纸笺。那纸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离王顺的脚边不过数尺。王顺眼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将那纸笺捡了起来。他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那“开山裂石雷”的图纸或配方?若是能瞧上一眼……他迅速展开纸笺,目光飞快地扫过。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还画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开篇几个大字似乎是“裂石开山……秘……”王顺心中狂跳,正想细看,一只手却迅速伸了过来,一把将那纸笺夺了回去!王顺只觉眼前一花,手中已空。钟懿却在此时转过身,脸上带着惊诧与后怕,对着王顺一拱手。“哎呀!王都司,多亏了你眼疾手快!这‘开山裂石雷’的秘方要是真被风刮跑了,或是落到什么不相干的人手里,那本官可真是万死莫辞了!”秘方?真的是秘方?!王顺的心脏怦怦狂跳,目光死死粘在那被崔凛捏在指间的纸笺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努力压下心中的贪念,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钟大人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只是……钟大人,这……这当真是那神雷的秘方?”他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寻。钟懿朗声一笑,仿佛丝毫未察觉王顺眼底深处的渴望,坦然点头。“正是此物!王都司也看到了,此雷威力巨大,其配方更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如今演示已毕,这秘方自然是要送往帅帐,由赵将军亲自看管最为妥当。”他顿了顿,目光在王顺脸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说起来,本官还得去处理些善后事宜。王都司,你与赵将军同在青州大营,不如……就劳烦你,替本官将此秘方送至赵将军帅帐?”什么?!让我送?!王顺只觉得一股狂喜的激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这可是天赐良机!王顺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逝,连忙躬身,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谄媚的颤抖。“下官遵命!钟大人尽管放心,下官定将秘方妥善送达,绝不容有失!”说着,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要去接那张纸笺。钟懿正要将纸笺递出,手上的动作却蓦地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歉然一笑。“哎,瞧我这记性。还是本官亲自去一趟为好。方才演示之时,有些细节还需与赵将军当面核实,正好一并禀报了。”王顺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为错愕,再转为难以掩饰的失望与不甘。他眼睁睁看着钟懿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张收入袖中。可恶!就差一点!王顺心中暗恨,却不敢发作,只能讪讪地收回手,眼睁睁看着钟懿与赵毅并肩向帅帐方向行去。钟懿与赵毅一前一后步入帅帐。“贤弟,今日这‘开山裂石雷’,当真是石破天惊!我看那些将领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赵毅兀自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语气中满是兴奋。钟懿微微一笑,将那份“秘方”往桌案上一放,神色却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赵大哥,鱼饵已经备好,接下来,就看鱼儿何时上钩了。”赵毅闻言一愣,随即压低了声音。“贤弟,你是说……这秘方就放在此处?可那内奸……他们尚不知晓啊。是否要……刻意宣扬一番,让他们知晓秘方在此?”钟懿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慧黠。“不必。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太过刻意,反而会引人生疑。只需将此物‘不经意’地放在显眼之处,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宣扬’。”与此同时,另一座将领营帐之内。王顺亦步亦趋地跟着崔凛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懊恼与悻悻。崔凛在一张虎皮大椅上坐下,端起亲兵奉上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王顺一眼。“王都司,你跟着本将过来,可是有事?”王顺心中一凛,连忙收敛心神,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向前凑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崔将军,下官……下官是为将军感到不平!”“哦?”崔凛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王顺眼珠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挑拨与煽动。“将军您想啊,那钟鼎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侥幸立下些许功劳,便如此目中无人!今日那‘开山裂石雷’,威力固然惊人,可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样,简直不将您放在眼里!”他偷偷观察着崔凛的神色,又继续添油加醋。“将军您乃将门虎子,清河崔氏何等显赫!老太爷崔巍崔相国更是百官之首,国之柱石!可如今,这钟懿凭着这炸药包,风头一时无两。”“下官斗胆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再让他这般下去,日后他平步青云,怕是……怕是连相爷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了!”崔凛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起眼,目光冷冽地看着王顺,王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哼!”崔凛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他钟鼎?也配让本相的祖父低头?痴人说梦!”他骤然将茶杯往旁边的小几上一顿,茶水泼溅出来些许。“本将,绝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崔凛的声音冰寒刺骨,带着一股狠戾。王顺心中一喜!他故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将军……莫非您已有良策,可以压制那钟鼎的嚣张气焰?”崔凛缓缓站起身,踱了两步,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冷笑。“王都司,你可知‘养寇自重’之理?”养寇自重?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章 贤弟,看来鱼儿已经咬钩了
王顺一怔,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瞬间遍体生寒。崔凛转过身,目光幽深地盯着王顺,一字一顿。“这‘开山裂石雷’的秘方,若是落入北狄三王子阿骨啜的手中……你说,他会拿什么来与本将交换?届时,钟鼎的功劳,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崔凛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遗憾”,“本将久在军中,与那北狄的阿骨啜,素无往来,想要将这天大的好处送出去,也无门路啊。”轰!王顺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将……将军!这……这可是通敌叛国!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啊!”=崔凛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他上前一步,逼近王顺,目光锐利。“滔天大罪?哼,本将自有分寸,不劳王都司费心。倒是王都司你……”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顺,“今日听了本将这番‘肺腑之言’,莫不是……想去监军刘大人那里,替本将分说分说,表表忠心?”王顺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连忙躬身作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将军息怒!下官绝无此意!下官……下官对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哭丧着脸,一副无奈上了贼船的模样,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将军,从今往后,下官便是将军您的人了!将军但有所命,下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至于……至于联络那北狄阿骨啜之事……下官在也有些人脉,或许……或许能为将军分忧,替将军……想想法子!”崔凛睨了王顺一眼,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王顺如释重负。崔凛目光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王顺凑近崔凛,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急切与讨好。“崔将军,那钟鼎狡猾如狐,今日故意戏耍下官,实在可恨!只是……那‘开山裂石雷’的秘方,咱们……咱们如何才能得到?”崔凛端坐不动,目光深沉,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急什么?钟鼎此人,看似滴水不漏,实则自负得很。他既敢如此行事,必然有所依仗。本将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将秘方‘泄露’出来。”哼,套话?钟鼎那小子油滑得很,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王顺心中嘀咕,却不敢质疑崔凛的判断。他眼珠一转,想起方才钟懿与赵毅的对话,连忙献宝似的补充。“将军,下官方才隐约听到,钟懿那小子对赵将军言语,说什么秘方已备,就放在帅帐之中,等鱼儿上钩……莫非,他当真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就那般随意放置?”崔凛眼神一亮,拍了拍王顺的肩膀:“你耳朵倒是尖,要是成功了,给你记一功。”夜,如墨。大营万籁俱寂,只有巡逻兵士巡逻的声音。一道黑影,灵巧地避开几处明暗哨,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赵毅的帅帐之外。那黑影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帐内无人,指尖微动,帐帘便被无声地掀开一角。黑影一闪而入,动作迅捷如狸。帐内漆黑一片,只有案几上似乎散落着几卷文书。黑影直奔主题,熟门熟路地在案几上摸索。片刻之后,他似乎找到了目标,将一卷纸张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又谨慎地环顾一周,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原路悄然退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待那黑影走远,帅帐角落的屏风后,两道身影缓缓显现。“贤弟,看来鱼儿已经咬钩了。”赵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月光透过帐帘缝隙,照亮他刚毅的脸庞。钟懿唇角微扬,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第一条鱼,算是上钩了。接下来,就看这鱼饵够不够香,能引来多少鱼了。”崔凛,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青州大营内便炸开了锅。“听说了吗?赵将军帅帐里的‘开山裂石雷’秘方,昨夜被人盗走了!”“什么?!那可是神雷的秘方啊!这要是落到北狄鞑子手里,咱们青州危矣!”“昨夜当值的守卫是哪个?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看丢了?!”将士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脸上无不带着惊慌与担忧。这“开山裂石雷”的威力他们昨日亲眼所见,若是配方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军心浮动,人人自危。帅帐之内,赵毅“勃然大怒”,将一众将领骂了个狗血淋头。“混账!一群废物!本将的帅帐,戒备森严,竟能让贼人如入无人之境,盗走如此机密之物!”赵毅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乱晃。“传令下去!封锁大营,挨个排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狗胆包天的窃贼给本将揪出来!若找不回秘方,尔等提头来见!”他声色俱厉,满面怒容。王顺站在一众将领之中,低垂着头,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崔凛的营帐内,屏退了所有亲兵。王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对着崔凛深深一揖。“将军真是厉害,瞧着钟鼎那小子焦头烂额的模样,当真是大快人心!”他搓着手,急切地表功,“将军,联络北狄那边的事情,下官……下官在青州经营多年,倒也有些隐秘的门路,或许可以替将军联络上他们的人!”崔凛端起茶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哦?你能联络到何人?可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他语气一顿,强调道:“本将,只与阿骨啜合作。”只和阿骨啜合作?王顺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带着几分自得。“将军有所不知,那阿骨啜虽然勇猛,却有勇无谋,只会带着残兵败将硬冲,听闻北狄王对他早已不满,储君之位,怕是轮不到他。”“下官联络之人,乃是北狄大阏氏的亲信,那大阏氏所出的长子,才是下一任北狄王最有力的竞争者!与他们合作,将来……”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出意外
“够了。”崔凛一摆手,打断了王顺的滔滔不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本将对谁是下一任北狄王,毫无兴趣。本将所求,乃是‘养寇自重’。阿骨啜此人,鲁莽冲动,野心勃勃,又屡败于我大渊,心中定然不甘。”“只有将秘方交到他手中,才能激起他更大的野心,也才能让他对本将有所求。其他人,份量不够,也起不到本将想要的效果。”他放下茶杯,直视王顺:“你,可能联络到阿骨啜?”王顺被崔凛这番话震慑,心中暗骂崔凛不识抬举,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要选个失势的王子。但崔凛的眼神,却让他不敢有丝毫违逆。罢了罢了,既然他执意如此,我照办便是。只要能搭上崔家这条大船,日后做事难道还怕不顺?王顺脸上挤出为难之色,却又立刻应承下来。“将军既然有此决断,下官……下官自当尽力一试!只是阿骨啜那边守卫森严,要联络上他,怕是需要些时日。”待王顺躬身告退,身影刚刚消失在帐外,屏风后便转出两人,正是赵毅与钟懿。崔凛面无表情地看向钟懿,眼神复杂。“钟贤弟,你这招引蛇出洞,倒是将营中的蛇鼠一并引了出来。只是……石铁柱那里,至今仍无半点消息。那霹雳弹的真正配方,若是……”他的担忧溢于言表。钟懿神色依旧平静,语气却带着坚定。“崔将军放心,我相信石铁柱的为人,他绝不会轻易开口。如今这些内奸既然已经浮出水面,只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严加审讯,还怕问不出北狄的图谋和石铁柱的下落吗?”崔凛深深地看了钟懿一眼。“但愿,一切能如钟大人所料这般顺利。”钟懿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崔将军,拭目以待便是。这个局,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出现意外。”与此同时,王顺回到自己的营帐,立刻铺开纸笔,借着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写下了一封密信。信中并未提及“开山裂石雷”的秘方,只含糊其辞地表示有“天大的好处”欲与“故人”分享,并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写罢,他将信纸仔细折好,封入蜡丸,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心腹便领命匆匆而去。青州城内,那处不起眼的宅院书房中,烛火摇曳,映得那中年男子脸上的神情愈发晦暗不明。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蜡丸。片刻后,指尖微微用力,蜡丸应声而裂,露出里面卷曲的信纸。他展开信纸,目光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呵呵,王顺这条狗,鼻子倒是灵敏。”他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苗瞬间将其吞噬,化为一缕青烟。“主人,王顺此举,莫非是想借北狄之力,在军中更进一步?”旁边侍立的黑衣心腹低声揣测。男子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这样的好东西,自然也要让北狄的那些饿狼们闻闻腥味,动一动筋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鹬蚌相争,咱们才好坐收渔利嘛。”“属下明白!”心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就去安排回信,让他按时赴约。”“去吧。”男子挥了挥手,待心腹退下,他缓缓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他低声呢喃。“钟鼎……钟鼎……”那名字在他唇齿间流转,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比起‘开山裂。雷’,本座倒是对这个钟懿,更感兴趣。一介文官,竟能搅动如此风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钟懿的计划,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王顺那边很快便得到了“故人”的回应,他喜不自胜,第一时间便兴冲冲地奔向崔凛的营帐。“崔将军,成了!成了!”王顺一进帐,便迫不及待地嚷嚷起来,脸上堆满了邀功的笑容。“那阿骨啜,下官有法子联络上了!”崔凛端坐案后,正捧着一卷兵书细读,闻言,缓缓抬起头,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故作惊讶。“哦?王都司果然神通广大!这么快便有了眉目?不知……你打算如何与他接洽?”哼,这么快就有回音?看来北狄在青州城的内应,能量不小啊。王顺,你这条线,藏得够深!崔凛心中冷笑,王顺这条鱼,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从一开始,就没完全信任过这个满脸谄媚的都司。王顺被崔凛这么一问,更觉得自己在将军面前露了脸,连忙压低声音,凑近几分,神神秘秘地开口。“将军,此事还需巧妙行事。下官想过了,明日军中采买,下官可以借故亲自带队出营,届时寻个机会,便可与阿骨啜的人在约定地点碰头。如此一来,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将消息安然送达。”崔凛闻言,心中一动,借采买之机?好算计!只是,从青州城到青石关,路途不近,阿骨啜的人是如何做到这么快传递消息,并约定见面的?除非……“哦?采买?”崔凛不动声色,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青石关距离青州城可不近,阿骨啜的人,来得倒是快。”王顺嘿嘿一笑,自以为聪明。“将军有所不知,这北狄人狡猾得很,想必在青州附近,早有他们的秘密联络点,甚至……可能有暗道也未可知。”暗道!崔凛眼神一凝,这王顺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倒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若真有暗道,那北狄细作渗透,物资偷运,可就防不胜防了!他面上却是不显,点了点头。“王都司所言有理。既然你已有万全之策,那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办理。记住,本将只要结果。”“下官遵命!定不负将军所托!”王顺大喜过望,连连躬身行礼,这才满面春风地退了出去。待王顺的脚步声远去,崔凛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也卸了下去,他起身,快步走向赵毅的帅帐。喜欢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请大家收藏:()让你替公子科举,你直接官拜宰相?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要去,也该是我去!
彼时,钟懿与赵毅正在沙盘前推演军情。
崔凛将方才与王顺的对话一五一十道出,末了,补充一句。
“王顺提及,北狄恐有暗道直通青州左近。”
“嘭!”赵毅闻言,勃然大怒,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石案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大渊军营,竟成了北狄蛮子的后花园不成?!这王顺,还有那些暗中勾结的内奸,简直罪该万死!”
他怒火中烧,一双虎目瞪得溜圆,额上青筋暴跳,显然气到了极点。
钟懿却是摇了摇头,神色平静,眸光深邃。
“赵将军息怒。依下官看,此事恐怕并非全是北狄细作之功。王顺急于联络阿骨啜,固然是为了崔将军口中的‘养寇自重’,但背后,恐怕还有人与崔将军抱着同样的想法,甚至……更为龌龊。”
赵毅闻言一愣,随即怒火更炽。
“贤弟是说……军中还有人,在用这‘养寇自重’的计策?!”
赵毅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被这接二连三的背叛气得七窍生烟,
“背叛朝廷,通敌卖国,已是禽兽不如!如今,竟还有人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行此‘养寇自重’的卑劣行径!他们这是要看着我大渊的百姓,生活在北狄的铁蹄之下,永无宁日吗?!这……这简直是猪狗不如!狼心狗肺!”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嘶哑。
崔凛眉头紧锁,看向钟懿。
“钟大人,王顺已与阿骨啜的人约好明日见面。此事……你看如何处置?我明日便去会会那位三王子,探探他的虚实。”
钟懿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崔将军不必亲自犯险。明日,便由我去会会那位三王子。这,也算是我送给阿骨啜的一份‘惊喜’。”
“不可!”
崔凛与赵毅几乎异口同声地断然否决。
崔凛面色凝重。
“钟大人,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那阿骨啜凶性大发,设下圈套,你如何脱身?你如今身系‘开山裂石雷’这等神物,关乎我大渊安危,岂能轻易涉险?”
他心中虽然依旧对钟懿不是很服气,但见识过那伪“霹雳弹”的威力,以及钟懿层出不穷的计谋后,崔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对大渊朝廷,有着难以估量的作用。
若钟懿出事,对于朝廷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赵毅亦是连连点头,语气坚决。
“没错!贤弟,此事太过凶险!要去,也该是我去!我赵毅好歹也是沙场宿将,纵然是龙潭虎穴,也能闯上一闯!”
钟懿看着二人焦急关切的神情,心中微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二位将军的好意,下官心领。但此事,非我不可。”
“这正是下官计划中的关键一环。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某些人,彻底暴露出来呢?”
崔凛眉头蹙得更紧,赵毅也是一脸不赞同,但看着钟懿那双眼睛,他们心中的反对,不知为何,竟有些动摇。
钟懿见状,知道火候已到,微微一笑,
“二位将军请放心,下官自有脱身之策。而且,此行并非孤军奋战,还需赵将军暗中配合。”
在钟懿的再三坚持和一番细致的解释下,崔凛和赵毅虽然依旧忧心忡忡,却也只能勉强点头应允。
毕竟,钟懿之前的计策,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却又环环相扣,最终都达到了目的。
“既然贤弟执意如此……”崔凛长叹一声,神色复杂。
赵毅则沉声道:“贤弟需要我如何配合,尽管吩咐!”
钟懿唇角微扬,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他转头看向赵毅,目光灼灼。
“赵将军,下官想问一句,军中……可有见血封喉的毒药?”
赵毅一听钟懿要毒药,当即一拍大腿,眼中精光暴涨。
“贤弟是要用这毒药对付阿骨啜?好!我这就去军医那里,管他要来最猛的!保证让他沾着就倒,碰着就亡!”
说罢,便风风火火地要往外冲。
崔凛看了眼离开的赵毅的背影,随后又看向钟懿,眉头紧锁,又问出了之前赵毅刚刚问出的那个问题。
“钟大人,你要这等烈性毒药,究竟作何打算?”
钟懿唇角噙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苦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
“崔将军多虑了。计划纵然周密,也难免百密一疏,万一……下官不幸落入北狄之手,自问扛不住那些酷刑。与其吐露机密,或是受尽折辱,倒不如……给他们留下一具干净的尸首。”
他这话语说得平静,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听得崔凛心头一震。
崔凛那张脸上,此刻也浮现出一抹动容与担忧。
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我帐下有一心腹,名叫铁牛,武艺高强,心细如发。明日,让他扮作你的亲卫,随你同去。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
钟懿眼底精光一闪即逝,微微颔首:“如此,便多谢崔将军了。”
崔凛又凝视着钟懿,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王顺那厮是引荐之人,由他带你去见阿骨啜。你即便去了,又如何能取信于阿骨啜,让他相信你便是那个能拿出‘开山裂石雷’秘方的人?阿骨啜生性多疑,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钟懿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带着几分神秘莫测。
“此事不难,只需一些……胭脂水粉便可。”
“胭脂水粉?”崔凛一愣。
崔凛狐疑地打量着钟懿,但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沉声道:“你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取来。”
说罢,转身便出了帅帐。
不多时,赵毅回来,将一个小巧的瓷瓶塞到钟懿手中,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贤弟,这是鹤顶红,军中医正压箱底的宝贝,见血封喉,万万不可误食!用时只需一点点,沾染即可!切记!切记!”
钟懿接过瓷瓶,入手冰凉,他掂了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凑到赵毅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易容之术,简直神乎其技
赵毅听罢,先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重重点头,又冲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钟懿一人,他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明日之会,变数太多。
阿骨啜此人,凶悍狡诈,绝非易与之辈。
若能生擒他,那是上上之策;退而求其次,将其当场格杀,亦可震慑北狄,为大渊争取喘息之机。
最不济,也要让这所谓的‘开山裂石雷’秘方,变成催命符,让北狄大军尝尝真正的‘惊喜’!
他摩挲着袖中那份伪造的秘方,纸张的触感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想要重创北狄,单凭一份假秘方还不够,必须在这秘方本身上做些手脚,让它看起来更真,威力……也更“惊人”。
就在此时,崔凛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怀中抱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往桌上一放,里面瓶瓶罐罐,五颜六色,正是女子梳妆用的各色脂粉。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现在,可以告诉本将,你要如何施为了吧?”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好奇。
钟懿微微一笑,示意崔凛在旁边的铜镜前坐下。“崔将军,请。”
他自己则在另一面小一些的铜镜前坐定,手指轻巧地拈起各色脂粉,时而调和,时而涂抹,开始在自己脸上勾勒描画。
他的动作娴熟至极。
崔凛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与不解,可随着钟懿手下动作越来越快,他脸上的神情也从惊讶,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片骇然。
那张原本清秀俊逸的少年面庞,在脂粉的修饰下,眉眼、轮廓、甚至连脸颊的微小弧度,竟一点点向着自己的模样靠拢!
待钟懿放下最后一支眉笔,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微微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再抬眼望向崔凛时,崔凛只觉得一股寒意升起,忍不住失声惊呼。
“这……这简直……鬼斧神工!若非本将确信自己并无孪生兄弟,恐怕真要以为,你是失散多年的手足了!”
镜中的“钟懿”,此刻赫然变成了另一个“崔凛”!
不仅容貌酷似,连那份久经沙场的沉稳与锐利,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钟懿对着镜子,模仿着崔凛平日里习惯性微蹙的眉头,又换上一个沉思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与崔凛如出一辙的冷峭弧度,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沙哑。
“将军请看,我这般模样,可有破绽?尤其是神态,哪些细节还需调整?”
崔凛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镜中的“自己”,又指着钟懿,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易容之术,简直神乎其技!
两人就着神态、语气、乃至一些细微的习惯动作,反复推敲,细细打磨。
烛火跳跃,将两张酷似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时间在低语声中悄然流逝。
直到更深露重,崔凛才带着满腹的惊异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离开了钟懿的营帐。
他心中对钟懿的忌惮又深了一层,这样的智谋,这样的手段,若非友,必为心腹大患!
他刚掀开自己营帐的门帘,便见一道身影正焦灼地在帐内踱步——正是王顺。
王顺一见崔凛,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只是那笑容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僵硬与不安。
“将军,您可回来了!下官……”
“那边传来准信儿,明日寅时三刻,阿骨啜王子……亲自来!”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眼神飘忽,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探问。
“将军方才……可是去了赵将军的帅帐?莫非,是为了那秘方失窃之事?”
崔凛心中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傲然。
“不错。秘方被盗,石铁柱又迟迟寻不见踪影,本将自然要与赵将军商议对策,看看如何将这内奸揪出来。”
王顺闻言,那紧绷的神经明显松弛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释然。
他搓着手,急声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这秘方之事,夜长梦多啊!依下官看,还是尽早送出去为妙,免得横生枝节,误了大事!”
崔凛眼底寒光一闪,忆起钟懿那小子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那番决绝之言,心中杀意与筹谋交织。他状似随意地瞥了王顺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王都司如此尽心竭力,不惜以身犯险,你背后那位‘主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王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打了个哈哈。
“将军说笑了。下官哪有什么‘主子’?不过是……不过是为自己搏个前程罢了。北狄势大,咱们……咱们早做打算,总不是坏事,嘿嘿。”
他含糊其辞,言语间滴水不漏,显然不愿吐露半分实情。
崔凛心中暗骂,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这反而让王顺有些捉摸不透,心中愈发惴惴。
夜色渐深,更鼓敲过三巡。
崔凛与王顺一前一后,步入了灯火通明的赵毅帅帐。
帐内,除了赵毅,还有几位参将、都尉,皆是面色凝重。
崔凛目光一扫,心中了然——钟鼎那小子,果然不在。
看来,他已经开始为明日的‘大戏’做准备了。
赵毅见人到齐,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庞更显沉郁。他重重一拍桌案,声若洪钟。
“秘方追查得如何了?石铁柱可有下落?”
这已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发问,语气中的焦躁与日俱增。
帐下诸将纷纷摇头,皆是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唉!”赵毅长叹一声,满脸忧色,“若是那‘开山裂石雷’的秘方当真落入北狄手中,我大渊边防危矣!苍生危矣!”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更是心头沉重。
“赵将军何必如此忧心?”崔凛冷不丁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
“区区一张秘方罢了。那钟鼎既然能造出第一份,自然也能再造出第二份、第三份,甚至比原来的更厉害,又有何难?”
“崔凛!”赵毅勃然大怒,猛地转头,怒目圆睁,火光几乎要从眼中喷薄而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军国大事,岂容你如此儿戏!”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也配让本将屈尊降贵?
崔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毫不退让,反而上前一步,声音拔高。
“我儿戏?我看是赵将军你偏听偏信,被钟鼎玩弄于股掌之间!将军竟对他深信不疑,简直可笑!”
说罢,崔凛猛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径直离开了帅帐,留下帐内一众目瞪口呆的将领和怒发冲冠的赵毅。
“反了!反了!崔凛他简直是无法无天!”赵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崔凛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本将明日便上奏监军使,定要参他一本!”
王顺见状,连忙上前,一脸惶恐地躬身劝解,
“赵将军息怒!崔将军他……他也是一时心急,并非有意顶撞啊!还请将军看在他协防青州,亦有苦劳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赵毅怒火中烧,指着王顺的鼻子又是一通怒斥。
“你也给本将闭嘴!若非看你还有些用处,本将连你一并治罪!”他胸膛剧烈起伏,好半晌才稍稍平复了些许怒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给本将滚下去!明日再议!”
众将领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退。
王顺灰头土脸地从赵毅帐中出来,一路小跑着赶回崔凛的营帐。
掀开帐帘,却见崔凛已经卸了甲,正准备宽衣歇息。
“将军……”王顺小心翼翼地开口。
崔凛头也未回,只是淡淡扔下一句。
“寅时三刻,莫要忘了。”
王顺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哈腰。
“下官省得!将军放心,今夜下官便在帐外守着,绝误不了时辰!”
他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在帐外寻了个避风处,靠着帐篷和衣而坐,双眼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夜风呼啸,残月西沉。
寅时三刻,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军营中一片死寂。
崔凛早已穿戴整齐,与同样换上了一身不起眼夜行衣的王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朝着约定好的密林深处疾行而去。
林中幽暗,枝影幢幢。
两人七拐八绕,终于在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停下脚步。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空地中央,几道黑影早已肃立等候。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即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之气,正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
王顺一见阿骨啜,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至极的笑容,一路小跑着上前,点头哈腰,奴颜婢膝。
“参见阿骨啜王子!王子殿下金安!您瞧,这位便是下官跟您提过的,带着‘开山裂石雷’秘方,诚心来投的……崔凛崔将军!”
王顺那谄媚的声音刚落,他口中的“崔凛将军”便微微抬了抬下巴,一个不耐的眼神扫向王顺,随即伸出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可以退下了。
王顺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朝阿骨啜王子投去询问的一瞥。
阿骨啜那双深邃如狼的眸子在“崔凛”和王顺之间转了转,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也轻轻抬了抬手。
他身后那几名如铁塔般的黑影护卫,以及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王顺,便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崔凛”与阿骨啜两人在月下对峙。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只余风声与虫鸣。
阿骨啜向前两步,魁梧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抹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本王倒是没想到,名震大渊的清河崔氏,竟然也会出崔将军这般审时度势的俊杰。大渊朝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内忧外患,气数将尽。将军若肯弃暗投明,来我北狄,本王担保,金银美女,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崔凛”闻言,却是鼻孔朝天,发出一声嗤笑,那神态傲慢到了极点。
“区区北狄?蛮夷之地,也配让本将屈尊降贵?阿骨啜王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顿了顿,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继续刺激着对方。
“本将对大渊忠心耿耿,与你这北狄王子合作,不过是想借你这把刀,除去钟鼎那个碍眼的小杂种罢了!至于你……”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在阿骨啜身上上下打量,极尽侮辱之能事,“当日是如何灰头土脸,从我大渊青石关夹着尾巴逃窜的,本将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阿骨啜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和愤恨,仿佛要将眼前的“崔凛”生吞活剥。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却已然冰冷。
“崔凛,休要逞口舌之利!你既是来合作的,那‘开山裂石雷’的秘方呢?”
他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
“秘方?”“崔凛”冷哼一声,不退反进,语气更加倨傲。
“自然带来了。不过,本将也有条件。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本将要石铁柱!若是不找一点有用的东西回去,本将回去如何向那老匹夫交代?若不能给他一个说法,本将今日所做之事,岂不就暴露了?”
阿骨啜眉头紧锁,目光在“崔凛”身上逡巡。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此人前来,身边确实只跟了一个王顺,那王顺一看便是个摇尾乞怜的小人,绝非崔凛心腹。
这让阿骨啜心中稍安,认为这“崔凛”多半是真的走投无路,或是野心膨胀,想要借北狄之力铲除异己,往上攀爬。
阿骨啜心中念头急转,随即冷声道:“石铁柱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罢了。待本王子验过秘方真伪,确认无误之后,人,自然会送到你面前。”
“验过?”“崔凛”嗤之以鼻,满脸讥讽,“北狄蛮子,除了烧杀抢掠,便是满口谎言,虚伪至极!本将凭什么相信你?若是秘方给了你,你翻脸不认人,本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语气强硬,寸步不让。
阿骨啜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他眼中怒火喷涌,声音带着锐利得冰冷。
“崔凛!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亲自前来,已是给足了你面子!想合作,就拿出你该有的态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还以为,能再多瞒一会儿
“态度?”
“崔凛”丝毫不惧,反而挺直了胸膛,下巴抬得更高,声音比阿骨啜还要响亮。
“本将亲自带着秘方前来,这便是最大的诚意!你若是不想合作,本将现在就走!看看到底是谁耗得起!没了这秘方,你北狄拿什么攻破我大渊坚城!”
说罢,“崔凛”猛地一甩袖子,作势便要转身离开这片空地。
“给本王站住!”阿骨啜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暴戾之气,大喝一声,“拿下他!”
他话音未落,隐藏在暗处的几名北狄护卫便迅速窜出,直扑“崔凛”!
与此同时,林子外围,一直竖着耳朵倾听动静的王顺,听到这声爆喝,吓得魂飞魄散,刚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看个究竟,便被两名北狄哨兵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电光火石之间!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气,“崔凛”的眼神骤然一变!
方才那股子嚣张跋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沉静与决绝。
只见他身形不退反进,左手衣袖猛地一振,一只小巧而精致的袖弩已然滑入掌中!
那弩身通体黝黑,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嗖!”
根本不给阿骨啜反应的时间,钟懿手腕一抖,机括轻响,一支淬了剧毒的细小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奔阿骨啜面门而去!
阿骨啜到底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虽然从未见过这般精巧的暗器,但生死关头的本能反应救了他。
他只觉一股寒意袭来,想也不想,迅速向旁一偏头!
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丝血痕。
好险!
阿骨啜心头一凛,随即一股强烈的疑惑涌上心头。
不对!
他与崔凛在战场上交过手,深知崔凛武艺高强,一手长枪出神入化,乃是军中闻名的猛将。即便崔凛要偷袭,也绝不会是这般……这般近乎生涩,毫无章法的动作!
眼前这个“崔凛”,给他的感觉,竟像是个根本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细想。
因为,第二支弩箭已经紧随而至!
“嗖!”
那细小的箭矢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死亡的轨迹,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阿骨啜身形暴退,试图再次闪避,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他只觉右肩一麻,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低头看去,一支乌黑的弩箭,已然深深钉入了他的肩胛!
“呃啊!”阿骨啜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尽失。
钟懿手持袖弩,稳稳地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
“阿骨啜王子,现在,你是否能静下心来,与我好好说话了?”
阿骨啜咬紧牙关,右手死死按住右肩的伤口,一股麻痹感正迅速从伤处蔓延开来,让他心头大骇。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乌黑的箭簇,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剧毒!
阿骨啜抬头,死死盯住眼前的“崔凛”,那双狼一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声音因剧痛与愤怒而嘶哑变形。
“你……你究竟是谁?!你根本不是崔凛!”
月光之下,阿骨啜那张因剧痛与惊骇而扭曲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高大,却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崔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哦?”
钟懿闻言,竟是玩味地挑了挑眉,那张沾染着胭脂水粉的脸上,露出一抹与崔凛的嚣张截然不同的、智珠在握的淡然。
“这都被王子殿下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能再多瞒一会儿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仿佛不是在生死对峙,而是在与友人闲谈。
然而,这股子风轻云淡,落入阿骨啜眼中,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威胁都更让他心头发寒!
耍我!这个杂碎,从头到尾都在耍我!
一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有着让阿骨啜几乎要控制不住下令让护卫将此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但他不敢!
右肩传来的麻痹感越来越强,像有无数只毒虫在啃噬他的血肉筋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而对方手中那只闪烁着幽光的袖弩,正稳稳地对着自己的咽喉。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沸腾的杀意,声音嘶哑而阴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钟懿手腕一翻,那精巧的袖弩被他收回袖中,随即,他从怀中掏出那卷写着“秘方”的羊皮纸,在指尖轻轻点了点。
“自然是……与王子殿下合作。”
“合作?”阿骨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又被剧痛刺激得面容抽搐,“藏头露尾的鼠辈!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凭什么与本王谈合作?报上你的身份!”
他试图用王者的威严夺回一丝主动,然而,钟懿只是冷冷一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时务的蠢货。
“王子殿下,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钟懿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那片已经变成暗紫色的伤口上,“现在,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阿骨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钟懿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我这毒,取名‘腐骨穿心’。名字虽然俗气了些,效果却是不错。三日之内,若无独家解药,你这身子骨,怕是要从里到外一寸寸地烂掉,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知王子殿下有没有兴趣亲身体验一番?”
“你!”阿骨啜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钟懿,一口钢牙几乎咬碎,“你到底要怎样!”
“这就对了。”钟懿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想活命,想解毒,就拿出你的诚意来。我们来谈一笔真正的交易。”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王子殿下觉得如何?
钟懿带着莫测的笑容,向前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响彻在阿骨啜的耳畔。
“据我所知,在你们北狄王庭,可不止三王子您这一支势力。那位大王子托罗,如今在军中的声望,似乎比你更高,也更得大汗的青睐吧?”
阿骨啜心头一震,看向钟懿的眼神里,惊骇之色更浓!
托罗,他的长兄,是他夺取汗位之路上最大、也是最强的绊脚石!
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托罗,难道你是托罗的人?”
阿骨啜防备的神色更浓,要是此人当真是托罗的人,怕是今日就要把他解决掉!
钟懿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愈发讥诮。
“三王子不必如此,在下是大渊的臣子,绝不可能是托罗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和三王子你谈合作呢。”
阿骨啜面色冰冷,但眼中的警惕之色并未减少,看着钟懿,等待他的下文。
钟懿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大渊青州军中,不仅有你三王子的人,想必,也有你那位好大哥托罗安插的钉子吧?我的条件很简单……”
说着,钟懿眼中精光一闪,杀机毕露。
“你我里应外合,我帮你拔掉托罗在军中的所有钉子,再寻个机会,断他一臂!作为交换,你不仅能拿到解药,还能少一个心腹大患。这笔买卖,王子殿下觉得如何?”
阿骨啜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除去托罗?这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他暂时忘记身上的剧毒与眼前的屈辱!
若是真能借大渊人的手重创托罗的势力,那他夺嫡的胜算将大大增加!
可是……眼前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父汗最看好的就是托罗,若能除掉他……不,此人来历不明,用心险恶,绝不可轻信!
见他面色变幻不定,钟懿也不催促,只是轻笑一声,重新拉开了距离。
“王子殿下可以回去好好考虑。我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子时三刻,若是还没等到你的答复,这解药……可就真的没了。”
“本王可以答应!”阿骨啜抬头,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狠厉的光芒,“但前提是,‘开山裂石雷’的秘方,必须一并交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试图在绝境中为自己扳回一城。
谁知,钟懿听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阿骨啜,你是不是被毒坏了脑子?”他的语气充满了轻蔑与嘲弄,“现在是你跪着求我给你解药,不是我站着求你合作!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阿骨啜一口逆血涌上喉头,气得眼前发黑。
他戎马半生,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狂暴的杀气自体内喷涌而出,却在看到钟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彻底结果了自己!
忍!必须忍!
良久,阿骨啜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好,本王……回去考虑。”
“明智的选择。”钟懿点了点头,随即朝林子外围扬了扬下巴,“现在,让你的狗把王顺那个废物放了。我要回营了。”
阿骨啜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却只能咬着牙,对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极其不甘地挥了挥手。
钟懿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背影挺拔而决绝,消失在夜色之中。
“啊——!”
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阿骨啜才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树干上,震得落叶纷飞。
“走!”他怒吼一声,在亲卫的搀扶下,带着满腔的屈辱与杀意,狼狈离去。
---
一处隐秘的地窖中,火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将墙壁上狰狞的刑具影子投射得摇曳不定。
阿骨啜赤裸着上身,右肩的伤口已经用草药敷上并包扎妥当,但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眼神阴鸷,从墙上取下一根浸过盐水的牛皮长鞭。
地窖中央,一道身影被粗大的铁链悬在半空,浑身布满鞭痕,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呜……呜……”那人似乎察觉到了阿骨啜的到来,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阿骨啜走到他面前,用鞭梢抬起那人被血污和乱发遮蔽的脸,露出一双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眼睛。
“废物!”
他低吼一声,手中的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
血花四溅!
那身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凄厉闷哼。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钟懿与王顺一前一后,疾步走在返回帅帐的小路上。
王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如同筛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来的。
方才林中那声爆喝与惨叫,几乎将他的胆给吓破。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钟懿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了!
终于,帅帐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王顺长舒一口气,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钟懿掀开帐帘,一头闯了进去。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庆幸之色瞬间凝固!
只见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主位之上,赵毅将军正襟危坐,面沉如水。
而在赵毅身侧,赫然站着一个身披铠甲、面容孤傲的身影。
那人缓缓转过头,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扫了过来。
那张脸,那副神态,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嚣张气焰……
王顺的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帐内那人,又猛地回头,望向刚刚带自己回来的“崔凛”。
一模一样!
两个一模一样的崔凛将军!
“啊……鬼……鬼啊!”
王顺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比见了真鬼还要惨白三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妇人之仁!
方才在林中,王顺确实隐约听到了阿骨啜怒吼中提及什么“冒牌货”,可那时的惊魂未定让他没能细想。
直到此刻,两个一模一样的崔凛活生生立在眼前,那份超乎常理的冲击,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聒噪!”
帐内真正的崔凛,眉峰一凛,眼中迸射出冰冷的嫌恶。
他甚至懒得多看地上的王顺一眼,仿佛那只是个碍眼的垃圾。
赵毅面沉如水,大手一挥:“来人,端水来!”
一名亲兵迅速捧着一盆清水入帐。
钟懿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对着帐内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崔凛,露出一抹卸下伪装后的轻松笑意。
他走到水盆前,挽起袖子,捧起清水便往脸上泼去。
冰凉的清水冲刷之下,那层用以模仿崔凛刚毅轮廓的胭脂水粉,连同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一并被洗去。
水珠顺着一个截然不同的面颊滑落,露出的,是一张清秀、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庞。
王顺的瞳孔骤缩!
是……是他!是制造出开山裂石雷’的钟鼎!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让他比刚才见到两个崔凛时更加骇然!
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官,竟敢冒充当朝将军,直面北狄王子,还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这怎么可能!
钟懿用布巾擦干脸,随手将湿布丢在一旁。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瘫软如泥的王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温和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浅笑。
“王顺,今日能给阿骨啜那蛮子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还得多谢你引路啊。”
这声音温润,不带丝毫杀气,却让王顺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他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调。
“不……不敢!为……为将军们效力,是……是小的应该做的!应该的!”
“哼,妇人之仁!”
崔凛冷冽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斜睨着钟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这种两面三刀的叛徒,留着过年吗?直接拖出去砍了,一了百了。”
王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面如死灰。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面对崔凛这般毫不客气的斥责,钟鼎并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是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两人……王顺的脑子飞速转动,口头上针锋相对,但看这神态,哪有半分敌意?
他们的关系,好得很!
“崔将军说笑了。”钟懿轻笑一声,替他解了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王顺已经迷途知返,总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顺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像捣蒜般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地辩解。
“钟……钟大人明鉴!小的……小的是以为崔将军您……您要投敌,小的一家老小都在青州,为了活命,这才……这才鬼迷心窍啊!小的对大渊朝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要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愿戴罪立功,万死不辞!”
“哦?”钟懿的笑意深了几分,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既然如此,那你便交代一下,平日里,你是如何与阿骨啜的人传递消息的?”
王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僵住了。
崔凛见状,向前一步,他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
“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你是想先尝尝我军中的刑具,再开口了?”
钟懿没有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眼神也随之冰冷下来。
那无声的压迫感,比崔凛露骨的威胁更让王顺胆寒!
“我说!我说!”
王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小的……小的也没资格直接联系上那位……那位大人。每次有消息,都是写在纸条上,放到城南那棵老槐树的第三个树洞里。”
“之后会发生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若是有回信,也会出现在那里。”
崔凛与钟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很好。”钟懿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那份智珠在握的从容。他看向王顺,“现在,你再写一封信,就说今夜交易出了岔子,‘崔凛’警觉得很,险些暴露,让他再想办法。”
崔凛的警告紧随而至,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王顺,我劝你想清楚。信上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明日此时,若是树洞里没有回信,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不敢!小的不敢!”
王顺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颤抖着手,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信,哆哆嗦嗦地卷好,在一名亲兵的“护送”下,亲自将信塞进了那个决定他命运的树洞。
待他回来,崔凛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
“王顺,你辛苦了。本将正好有些军务要问你,你随我来吧。”
这哪里是问话,分明就是直接看押!
王顺心知肚明,却只能面如土色,一步三晃地跟着崔凛离去。
帅帐内,只剩下钟懿与赵毅二人。
赵毅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眼神复杂无比。他沉声发问。
“钟贤弟,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你虽暂时稳住了阿骨啜,但他毕竟是头狡诈的狼,怕是不好再对他做手脚了。”
钟懿的目光投向帐外深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一抹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赵将军,崔将军,今夜便要辛苦你们,带人死死盯住那个树洞,看看信是如何被取走,又是如何传递出去的。我要知道,这条线,究竟连着谁。”
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句,语出惊人。
“至于我……今晚,还得再去一趟北狄大营。”
赵毅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第一次浮现出如此震惊的神色。
“钟鼎!你疯了不成!再入虎穴,与送死何异!”
“胡闹!”
刚将王顺押下去的崔凛去而复返,显然也听到了这句惊世骇俗之言。
他身形一晃便到了钟懿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双眸子里,怒火与惊骇交织。
“你以为北狄的营帐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阿骨啜是头狼,不是蠢猪!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会醒过神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言为定
钟懿手腕吃痛,面色却未改分毫,反而冷静得可怕。
“正因他不是蠢猪,我才必须立刻回去。”
他甩开崔凛的手,目光锐利。
“拖延越久,他越会怀疑‘腐骨穿心’之毒的真伪。我今夜冒充你,已经是胆大妄为,我不仅要回去,还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找到我想要找到的人!”
更何况,钟懿之所以在谈判的时候激怒阿骨啜,就是为了让阿骨啜去报复石铁柱,或者是审讯石铁柱,唯有如此,他才能在更短的时间内找到石铁柱!
钟懿清楚,为了这些秘方,阿骨啜是绝对不敢把人给弄死的。毕竟在他们看来,石铁柱是知道秘方的!
崔凛和赵毅沉默下来,自从在军中没有找到石铁柱,他们就明白石铁柱大概是在北狄营中了。
可没有想到,钟懿竟然做好了去北狄营中救石铁柱的准备!
这和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有什么区别?
“那也不能由你一人……”赵毅还想再劝。
“只能由我!”钟懿低喝一声,打断了他,“赵将军,崔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是阿骨啜防备最松懈的一夜,也是我唯一的机会!崔将军,你只需帮我拦住赵将军,莫要让他因一时冲动,坏了我的大事!”
更何况,他在阿骨啜身上动了点手脚,要是晚点回去,那些东西就会失去效果,到时候就难以找到阿骨啜的动向了!
崔凛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钟懿的声音再次响起,,坚定地看着赵毅和崔凛,语气带着一股自信。
“我并非孤身一人。我带上铁牛,有他随行,我们进退自如。”
良久,崔凛牙关一错,。
“好!我答应你!但你记着,明日午时,你若不归,我便亲率玄甲卫,踏平北狄大营,给你陪葬!”
“一言为定。”
钟懿重重点头,不再有片刻耽搁。
他身形一闪,与早已等候在帐外的铁牛一起,瞬间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之中。
两人循着来路,熟练地潜入那条阴冷潮湿的密道。
黑暗如粘稠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
铁牛正想摸出火折子,钟懿却按住了他。
只见钟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捻起一撮淡青色的粉末,迎风一撒。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粉末落在地上、附在石壁上,竟悠悠然散发出幽绿色的微光
。整条原本漆黑的密道,瞬间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
这神鬼莫测的手段,看得铁牛目瞪口呆,心中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大人”愈发敬畏。
两人循着这幽绿的光路,脚步无声,飞速前行。
很快,密道上方传来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公子,俺上去看看。”铁牛压低声音,整个人如同一只敏捷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钟懿点头,静立于光晕之中,耐心等待。
片刻之后,一套带着浓重膻味的北狄兵服从上方被扔了下来。
钟懿毫不迟疑,迅速换上。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一处隐蔽的草垛后走出,混入了巡逻的兵士之中。
钟懿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继续将那发光的粉末撒在沿途的角落。
铁牛则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处看似不起眼的营帐后方,那里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被厚重的木板盖着。
待一队巡逻兵丁刚刚走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形一闪,掀开木板,瞬间没入地窖之中。
一股血腥与霉腐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地窖中央,一具人形被粗大的铁链锁住四肢,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悬在半空。
他衣衫褴褛,浑身布满狰狞的鞭痕,血肉模糊,气息微弱,正是石铁柱!
钟懿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探向石铁柱的鼻息。
尚有余息!
他心头一松,立刻便要去解那沉重的锁链。
或许是感受到了动静,石铁柱那早已昏沉的意识竟清醒了一瞬。
他看清了来人是钟懿,眼中迸发出极度的惊恐与焦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急切呜咽,拼命地摇头,示意他离开。
“别怕,我来救你!”
钟懿心中奇怪,伸手想掰开他的嘴,看看是不是被堵住了什么。
然而,当石铁柱的嘴被掰开的瞬间,钟懿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本该鲜活的舌头,竟只剩下了一半!
断面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硬生生咬断或割断的!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刺骨的悲凉,瞬间冲垮了钟懿的理智,他的眼眶,刹那间被一层滚烫的雾气所覆盖!
正在此时。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地窖中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阿骨啜的身影,缓步从最深沉的阴影中走出,他嘴角带着冷笑。
“钟大人,当真是情深义重,感人肺腑。竟为了区区一个小卒,甘愿再蹈龙潭虎穴。”
钟懿眼神剧变!
铁牛发出一声低吼,如临大敌,瞬间横身挡在钟懿身前,那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山!
“不必紧张。”阿骨啜玩味地欣赏着他们的反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本王子回营之后,越想越不对劲。”
“阁下在林中使用的那件神秘兵器,精巧无比,瞬息夺命。我便在想,如此精巧的杀人利器,与那能开山裂石的‘神雷’,背后若不是同一个人,本王子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死死锁住钟懿。
“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合作,而是另有所图!
“想到你先前提到了要本王交出石铁柱,于是本王子便将计就计,在这里备下薄酒,请君入瓮!”
钟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没想到,我千算万算,竟是我的袖弩暴露了自己!
更没有想到,阿骨啜此人竟然如此心细如发,就因为几句话,便设下了如此陷阱。
怪不得,方才走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顺利了!
“公子快走!”
铁牛一声爆喝,全身肌肉贲张,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钟懿搏出一条生路!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呵呵,倒是一条好狗
“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平静的声音自铁牛身后响起。
即将暴走的铁牛身形一滞。
他回过头,满眼血红地看着钟懿,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
钟懿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站我身后。”
铁牛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股滔天的杀意还是被强行压了下去。他缓缓退至钟懿身后,但那双眼睛,依旧钉在阿骨啜身上。
“呵呵,倒是一条好狗。”
阿骨啜嘴角的讥讽更甚,他欣赏着这主仆情深的一幕,悠闲自得。
他朝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钟懿。
“本王子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束手就擒,献上神雷秘方,我或许会大发慈悲,留你一条活路。”
钟懿的面庞上,依旧是那副冰封万里的冷漠。
突然。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至极,继而放肆狂妄的大笑,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回荡在这狭小阴森的地窖之中,刺人耳膜!
笑声戛然而止。
“唰!”
地窖内,所有北狄士兵的弯刀瞬间出鞘,锋利的刀尖齐刷刷地对准了钟懿,森然的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阿骨啜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瞳孔一缩,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警惕地盯着这个状若疯癫的年轻人。
他笑什么?
死到临头,他竟还笑得出来!
钟懿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丝毫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讥诮。
“三王子,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你,究竟想要什么?”
阿骨啜目光一凝。
“钟懿,你莫不是被吓傻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现在是谁的阶下囚!”
“是吗?”钟懿浑不在意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刀林,“三王子若真觉得吃定了我,此刻的我,怕是早已被万箭齐发,扎成了一只刺猬,哪里还有机会听你废话?”
阿骨啜心中一沉!
此人……好可怕的心思!竟在瞬间就看穿了他的忌惮!
没错,他不敢杀!
“腐骨穿心”的剧毒,还有那神鬼莫测的开山神雷,都系于此人一身!
他若死了,自己非但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反而可能惹上一身腥!
被戳中心事的羞恼,瞬间化为暴怒!
阿骨啜面色涨红,厉声咆哮:“狂妄!来人!给我将他们三个,全都拿下!”
一声令下,北狄士兵们扑了上来!
铁牛再次爆喝,准备以血肉之躯冲撞出一条生路!
就连那被铁链吊着,仅剩半口气的石铁柱,竟也拼命挣扎,似乎想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去抵挡片刻!
然而,他们快,钟懿更快!
一道寒光闪过!
“铮!”
钟懿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反手一横,冰冷的刀锋瞬间贴上了他自己脖颈的大动脉!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定格!
“三王子,”钟懿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寒冰,“让他们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保证,在你得到任何东西之前,看到的,只会是我的一具尸体。”
全场死寂!
阿骨啜身旁的一名心腹将领终于按捺不住,指着钟懿怒斥。
“大胆竖子!竟敢威胁三王子殿下!”
钟懿恍若未闻,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阿骨啜,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空气中,只剩下阿骨啜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混账……”
他抬起手,不是下令攻击,而是一个制止的动作!
那些士兵,只能不甘地停下脚步。
“你……究竟要怎样?”阿骨啜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挫败,“才肯为我所用!”
看到他服软,钟懿脖颈上的匕首却并未立刻移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简单。”
钟懿收回匕首,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我不喜欢在这里谈。”
“等出去了,再说。”
阿骨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已不是威胁,而是赤裸裸的命令!
他被一个阶下囚,逼到了墙角!
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杀意。
“……让他们走。”
围得水泄不通的北狄士兵,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地窖出口的通道。
钟懿看也不看他们,转身扶起几乎虚脱的石铁柱,铁牛则立刻上前,将石铁柱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
三人就这么在数十名北狄精锐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外走去。
“大人……我们现在……”铁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茫然。
钟懿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地窖出口透进的微光,声音同样低不可闻。
“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阿骨啜反应之快,设下此等天罗地网,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若非自己身上还捏着他无法拒绝的筹码,今夜,怕是插翅难飞。
三人踏出地窖,重见夜空。
阿骨啜的身影,紧随其后。
“钟大人,请吧。”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向,正是他那座灯火通明的帅帐。
四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今夜从这地窖走出,只是开始。
帅帐之内,风灯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帐外是北地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起沙尘,拍打在厚重的毡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骨啜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一张完整的狼皮铺在椅背,更衬得他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冰寒刺骨的光芒,死死地锁定在钟懿身上。
“钟懿,本王子的耐心有限。”他十指交叉,搁在桌案上,“交出‘开山裂石雷’的完整秘方,本王子可以发慈悲,放你们三人,活着离开这座大营。”
话音刚落,一道黑铁塔般的身影猛地横在了钟懿身前!
“不可能!”
铁牛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那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死死地瞪着阿骨啜,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俺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大人把神雷交给你们这群豺狼!”
石铁柱虽然被铁牛搀扶着,浑身无力,连站立都勉强,此刻也挣扎着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决绝的恨意。
他无法说话,但那神情,分明与铁牛一般无二。
帐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钟懿却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搭在了铁牛那岩石般坚硬的胳膊上。
“退后。”
第一百七十章 公子真的要妥协了?
“大人!”铁牛回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焦急。
钟懿却并未理会他的抗议,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目光越过铁牛的肩膀,直视着主位上的阿骨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三王子殿下,就这么想放我们走?”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秘方可以给你,但……你能给我们什么?”
“大人!你……”
铁牛和石铁柱同时如遭雷击!
两人眼中写满了惊骇与错愕,他们无法相信,这句话会从他们拼死也要守护的钟大人口中说出!
难道……公子真的要妥协了?
“哈哈……哈哈哈哈!”
阿骨啜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声,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与鄙夷。
他像是看穿了钟懿的“真面目”,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识时务者。
“好!好一个钟鼎!果然是聪明人!”他一拍桌案,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本王子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你放心,大渊朝那个短命皇帝能给你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我北狄,双倍给你!”
钟懿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权衡利弊,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
他环视一圈,似乎在寻找笔墨,“我可以现在就写下来。”
铁牛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一股巨大的失望与悲怆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哦?”阿骨啜眼中的讥讽之色更浓,他深深地看了钟懿一眼,摇了摇头,“写下来?钟大人,你当本王子是三岁孩童吗?一张不知真假的废纸,就想换你们三条性命?”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钟懿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钟懿完全笼罩。
“本王子不信纸,只信眼睛。”他的声音压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你,现在,就在这里,一步一步,将那神雷给本王子做出来。待本王子亲眼验证了它的威力,再来谈放人的事!”
果然如此。
钟懿心中冷笑,这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面上不动声色,反而像是被对方的谨慎激起了几分傲气,眉头一挑。
“可以。”
他侧过身,指了指身后气息奄奄的石铁柱,语气变得冰冷,“但我有一个条件。在开始之前,我要他得到最好的治疗。否则,我怕自己手一抖,做出来的东西,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赤裸裸的威胁!
阿骨啜的瞳孔一缩,盯着钟懿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良久,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准了!”
他一挥手,立刻有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铁牛和石铁柱。
“公子!”铁牛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阿骨啜冷眼看着他们,对钟懿假惺惺地解释,“为了确保我们合作顺利,本王子只好先请你的这两位同伴去偏帐歇息。毕竟,刀剑无眼,万一他们坏了你我的大事,就不好了。”
钟懿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铁牛不必挣扎。
“事不宜迟,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见他如此“上道”,阿骨啜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贪婪与火热。他亲自带着钟懿,在这座守卫森严的大营中,开始搜集制作炸药所需的材料。
硫磺、硝石、木炭……每一样,钟懿都信手拈来,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阿骨啜跟在他身后,目光如炬,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试图将所有步骤都烙印在脑海里。
半个时辰后,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炸药包,出现在众人眼前。
“好了。”钟懿将引线仔细地掖好,随手将那沉甸甸的包裹抛了抛,看向阿骨啜,“三王子可以带上你的人,我们现在就去试试它的威力。”
阿骨啜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拿,却被钟懿侧身避开。
“就在营帐外的空地试!”阿骨啜压抑着兴奋。
“不可以。”钟懿断然拒绝,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三王子,我这次用的配比,可跟你上次在战场上见到的不一样。这东西的威力,比那日你们遇到的,还要强上数倍。若是在这里引爆,我怕你这座帅帐,连同半个大营,都会被一同送上天。”
此言一出,阿骨啜浑身一激灵,背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盯着钟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那张脸上,只有一片坦然。
一番天人交战后,贪婪最终战胜了理智。他思索片刻,指向西北方,“营地西北十五里外,有一处乱石谷,地方够大,也够偏僻,就在那里!”
“可以。”钟懿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
就在此时,阿骨啜身旁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心腹将领,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进言。
“三王子,此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万一他在乱石谷设下陷阱……”
“住口!”阿骨啜此刻满心都是神雷的威力,哪里听得进劝告,他扭头厉声呵斥,“难道本王子做事,还要你来教?”
那将领被骂得脸色一阵青白,不敢再言。
阿骨啜转回头,脸上又堆起虚伪的笑容,对钟懿解释,“钟大人不要误会。北地荒野,夜间多有猛兽出没。为了保护你我的安全,带些精锐护卫,也是以防万一。”
钟懿闻言,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三王子若是不放心,那这合作,便就此作罢。”
他作势就要将手中的炸药包拆开。
“别!”阿骨啜心中一急,连忙抬手制止,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钟大人多虑了!是本王子言语不周!”
他怒视着那名心腹将领,“还愣着干什么!去,调两队精锐骑兵,随我们一同前往乱石谷!”
那名心腹将领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忧虑,但军令如山,他只能重重地一抱拳,沉声应下。
“遵命!”
很快,两队身披重甲、手持弯刀的北狄精锐骑兵集结完毕。
在摇曳的火把照耀下,冰冷的甲胄与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簇拥着钟懿与阿骨啜,朝着那未知的乱石谷,疾驰而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是……这是神雷的动静
月凉如水,乱石谷中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嶙峋怪石时,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北狄骑兵们手持火把,将谷地中央照得亮如白昼,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紧张与期待。
钟懿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动作不急不缓。
他在阿骨啜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注视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仿佛不是在挑选引爆地点,而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已将每一块巨石、每一处斜坡,尤其是那道如刀劈斧砍般的陡峭悬崖,尽数烙印在脑海深处。
就是这里了。
他终于停下脚步,在一块半人高的巨岩前,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放下,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三王子殿下,站远些。”钟懿头也不回地提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待会儿动静太大,我怕伤了您的尊驾。”
阿骨啜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绿光,闻言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催马上前了几步,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身后的亲卫们,也个个攥紧了手中的弯刀,死死盯住钟懿的背影。
钟懿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噗”地亮起。他俯下身,点燃了那根长长的引线。
“刺啦——”
一声轻响,引线瞬间燃起,冒着青烟,飞快地朝着油布包的核心噬咬而去!
钟懿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
谷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息!
轰隆——!!!
一道刺目的白光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视野!
紧接着,是一声仿佛要将天穹撕裂的雷霆巨响!
地动山摇!
整个乱石谷都在剧烈地颤抖,无数骑兵连人带马被这股恐怖的冲击波掀翻在地,战马发出惊恐的悲鸣!
那块半人高的巨岩,在白光中连一个瞬间都没能撑住,便被炸得四分五裂,化作漫天碎石暴雨,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烟尘与烈焰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大渊营地。
中军大帐内,赵毅焦躁地来回踱步。
“崔凛!都这么久了!万一钟贤弟他……”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让整个大帐都为之震动!
赵毅站定,脸色煞白,一把抓住崔凛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听!听到了吗!这是……这是神雷的动静!难道……难道钟贤弟他……他真的投敌了?!”
端坐不动的崔凛,缓缓睁开了那双始终闭着的眼睛,眸中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掠过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投敌?”他轻轻挣开赵毅的手,反问了一句。
赵毅被问得一愣,满脸都是焦急与不解。
崔凛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北狄大营西北十五里的位置。
“你听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乱石谷。钟懿要当场演示神雷,阿骨啜那生性多疑的豺狼,必然会亲眼去看着,为了万无一失,他还会带上他最精锐的亲卫!”
他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毅!
“你现在明白了吗?阿骨啜和他的心腹精锐,此刻都不在营中!
偌大的北狄大营,现在就是一座空城!
这是钟大人,在用自己的命,在给我们创造机会!”
赵毅脑中瞬间一片清明!
所有的担忧与疑虑,在这一刻化为无尽的震撼与狂喜!
原来如此!这才是钟贤弟的真正计划!
他再无半句废话,转身冲出帐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全军听令!目标北狄大营,随我——杀!!!”
“杀!杀!杀!”
早已整装待发的数千大渊将士,如同猛虎出笼,在赵毅的带领下,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借着夜幕的掩护,朝着那座防备空虚的北狄大营,席卷而去!
北狄大营内,刚刚被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吓得心神不宁的留守士兵,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便已扑面而来!
无数大渊的将士如同天降神兵,瞬间撕开了他们脆弱的防线,营中顿时火光四起,惨叫连天!
乱石谷中,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里。
阿骨啜呆呆地望着眼前那被夷为平地的景象,那块巨岩所在之处,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焦黑的狰狞豁口。
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兴奋与狂热!
神力!这才是真正的神力!是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神力!
他扭过头,那双眼睛死死地锁定在钟懿身上,目光中再无半分鄙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欣赏!
“好!好一个钟鼎!好一个‘开山裂石雷’!”
他纵声狂笑,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钟懿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今日献上此等神物,回到大渊,那短命皇帝也必将视你为心腹大患,绝不会放过你!不如,就此跟了本王子!”
他凑近钟懿,声音中充满了蛊惑的魔力。
“你放心!只要你真心为我效力,待我君临北狄,你,便是我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钟懿脸上浮现出一抹“惶恐”,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轻笑一声。
“三王子殿下说笑了。您麾下能征善战的勇士数不胜数,个个都立下汗马功劳。我一个大渊降人,何德何能,怕是……难以服众啊。”
“哈哈哈!”阿骨啜以为他心动了,笑得更加得意,“这你无需担心!我北狄,崇尚的是真正的强者,信奉的是实打实的功劳!谁能为我夺得天下,谁就是我最倚重的心腹!那些凡夫俗子,谁敢不服!”
就在这时——
“报——!!!”
一个凄厉的嘶吼声由远及近,一名北狄哨兵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进谷中,一头栽倒在阿骨啜的马前!
“三王子!不好了!大……大渊的军队……他们……他们杀进我们的大营了!营中……营中已是一片火海,弟兄们……死伤惨重啊!”
阿骨啜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一片铁青!
他扭头,用着怀疑的目光看着钟懿。
钟懿却只是无辜地摊了摊手,眉梢一挑。
“三王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兵荒马乱的,这可与我无关。”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静候王子您凯旋
阿骨啜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盯着钟懿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你!跟我回营!”
钟懿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近乎诡谲的弧度。
“回去?”他轻笑一声,“三王子,我若是跟你回去,怕是活不过今晚。”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戏谑。
“再说了,大渊铁骑含怒而来,此刻您的大营想必热闹非凡。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还不如在此地,静候王子您凯旋。”
“放肆!”阿骨啜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如山岳压来,“本王的大营固若金汤,岂是赵毅那莽夫能破的!你休要在此饶舌,立刻随我走!”
固若金汤?
钟懿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片悲天悯人的神色。
“王子殿下啊,您现在回去,撞上的,是含怒而来、一心要救我的大渊铁骑。可我若是现在回去,撞上的,就是您那迁怒于我的屠刀了。”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笔账,我还是算得清的。”
“你——!”
阿骨啜语塞!
就在阿骨啜杀机毕露,准备强行将他掳走的瞬间!
钟懿动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硬弓,一支锋利的狼牙箭已然搭在弦上!
那张弓,正是他方才在地上不经意间“捡”到的北狄制式武器!
“你……”
阿骨啜瞳孔骤缩!
两人相距不过十步!如此近的距离,对于一个弓箭手而言,与贴脸无异!
“嗖——!”
弓弦的震颤声还未散去,箭矢已然离弦!
那一道寒芒,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阿骨啜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在生死一线间,向一侧扭身!
“噗嗤——!”
利箭入肉!
狼牙箭虽然偏离了心脏要害,却依旧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左肩,强大的力道带着他一个趔趄,鲜血瞬间染红了金色的甲胄!
“你……你敢?!”阿骨啜捂着伤口,满眼的难以置信!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掌中玩物的大渊官员,竟敢对他下此毒手!
钟懿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有何不敢?”
话音未落,他手上动作不停,第二支箭已然上弦!
“嗖——!”
又是一道夺命的寒芒!
这一次,阿骨啜身受重伤,再也无法完全避开!
“噗——!”
第二支箭,精准无误地洞穿了他的胸膛!
阿骨啜高大的身躯一震,低头看着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黑血的窟窿,眼中充满了不甘与茫然。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漏风声。
钟懿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将手中的硬弓随手一扔,转身便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纵身一跃!
“不好!快抓住他!”
“保护三王子!”
周围的北狄亲卫这才如梦初醒,乱作一团!
“追……给本王……追……”阿骨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颤抖地指向悬崖。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栽倒在地,那双曾经凶光毕露的狼眼,此刻已然彻底失去了神采,生机断绝!
北狄三王子,阿骨啜,毙!
几名亲卫冲到悬崖边,向下望去,只有呼啸的夜风和深不见底的黑暗,哪里还有钟懿的半分踪影!
“砰!”
一声闷响,下坠的钟懿身体剧烈一震,准确无误地落在一棵从崖壁上横生出来的巨大松树上。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但他只是闷哼一声,死死抱住粗壮的树干。
这里,正是他之前勘察地形时,就早已选定的退路!
“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浑身冷汗淋漓。
赌对了……
他低头看了看深渊,又抬头望了望崖顶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现在……可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毅,崔凛,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
与此同时,北狄大营。
火光冲天,喊杀震地!
曾经不可一世的北狄大营,此刻已然化作一片人间炼狱!
营门被炸得粉碎,无数大渊将士涌入,见人就砍,见帐就烧!
赵毅与崔凛二人,如两尊杀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们率领的精锐,用钟懿留下的炸药包,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北狄军的防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营中被俘的北狄丞相、太师等一众高官,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
“铁牛!石铁柱!”
赵毅一刀砍翻一个企图反抗的北狄百夫长,一眼就看到了被解救出来的铁牛和石铁柱。
当他的目光落在石铁柱身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血污,他张开嘴,里面空空如也,那条曾痛骂北狄的舌头,已然不见踪影!
“这帮畜生!”赵毅双目赤红,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脑门!
崔凛也是心神剧震,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石铁柱的肩膀,眼中满是敬佩与悲怆。
钟懿所言,分毫不差。
好一条硬汉!
铁牛此时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与后怕。
“崔将军!赵将军!钟兄弟他……他把神雷的方子给了阿骨啜!我亲耳听见的!他们在乱石谷试爆,动静可大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将士无不变色。
赵毅的心也一沉。
唯有崔凛,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我信他。”
他只吐出两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告诉过我,计划会成,秘方……一个字都不会泄露。”
赵毅看了一眼崔凛那坚定的眼神,不再多言。
他一抹脸上的血水,提刀转身。
“老崔,这里交给你!我去寻钟兄弟!”
“好!”
赵毅再不迟疑,点了百十名精锐骑兵,冲出混乱的大营,朝着方才巨响传来的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一路上,偶遇三三两两溃逃的北狄散兵,众人不由分说,手起刀落,尽数斩于马下!
乱石谷,已近在眼前。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硝烟味依旧浓郁。
赵毅勒住战马,看着眼前那被炸出的巨大豁口和满地狼藉,心头一紧。
“四下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将军,快看!那里有具尸体!”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火把的光亮下,一具高大的尸体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箭,胸口更是被另一支箭贯穿,死状凄惨。
赵毅翻过尸体,当看清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和那身标志性的狼头金甲时,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士兵更是齐齐发出惊呼!
“是……是阿骨啜!”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将军!快看!那是什么
赵毅的呼吸一滞。
阿骨啜……死在了这里?
难道是被钟懿……杀了?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蹲下身子,借着火把的光亮,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没错!纵然化成灰,他也认得!
这张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正是阿骨啜数年前在战场上留下的“功勋”!
这真的是那个让大渊边军闻风丧胆的北狄三王子!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为了如何攻破他固若金汤的大营救出钟懿等人而绞尽脑汁。
一个时辰后,他却像一条死狗般,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这荒山野谷之中!
赵毅只觉得喉咙发干,他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了看阿骨啜胸口那的血洞,脑中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乱石谷的惊天爆炸,是为了引阿骨啜出营!
告诉秘方,孤身赴险,是为了将阿骨啜至此处!
这……这根本就是一个为阿骨啜量身定做的必杀之局!
“好小子……好一个钟鼎!”
赵毅震惊呢喃,也不知是惊叹,是后怕,还是狂喜。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下令。
“来人!将阿骨啜的尸首用毡布裹好,带回去!此乃天大的功劳!”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其余人,给老子仔仔细细地搜!尤其是那悬崖底下!钟兄弟……活要见人,死……也得把尸首给老子抬回来!”
“是!”
亲兵们轰然应诺,正要分头行动,一名眼尖的士卒却指着悬崖下方,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将军!快看!那……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齐齐凑到崖边,将火把向下探去。
只见那万丈深渊的半空之中,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松,如虬龙般顽强地从崖壁上横生而出。
而在那粗壮的枝干上,一个瘦削的人影正死死地抱着树干,一动不动,仿佛随时都会被山谷里的风吹落!
“是钟兄弟!”赵毅心头狂跳,厉声大吼,“快!快拿绳索来!把他拉上来!”
几条牛筋绳索被飞快地掷下,在崖壁上晃晃悠悠。
片刻之后,在一众精锐骑兵的合力拖拽下,钟懿那几乎脱力的身体,终于被拉回了坚实的地面。
他刚一落地,双腿便是一软,若不是赵毅眼疾手快地扶住,险些便要瘫倒在地。
此刻的钟懿,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满是虚汗,那双抱着树干、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毕露的手臂,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赵毅,竟还有力气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赵将军……你们要是再晚来片刻,我这双胳膊可就真撑不住了。到时候,你们就只能去谷底……给我收尸了。”
赵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感激、钦佩、后怕,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愧疚。
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想问钟懿,神雷的秘方……你当真给了北狄人?
钟懿何等人物,只消一眼,便看穿了赵毅的心思。
他主动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着,声音虽轻,却清晰无比。
“将军是在担心……神雷秘方一事?”
赵毅一张糙脸涨得通红,嗫嚅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钟懿却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解释起来,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被擒之后,便知阿骨啜此人,志不在杀我,而在神雷。他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纸面上的东西,必然要亲眼验证。”
“我原本的计划,是借口试爆,寻个机会,将他派来监视我的心腹一并解决了。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竟会如此自负,亲自前来……”
钟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不过这样也好。他亲自前来,反倒是……成全了我这个请君入瓮之计。”
一番话,验证了赵毅方才的猜测!
赵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巨大的羞愧感涌上心头。
钟懿在北狄如此水深火热,一边要考虑自身安危,一边还要给他们考虑如何除掉阿骨啜。
而他自己,身为大渊将领,竟然怀疑钟兄弟的忠心!
“钟兄弟!是愚兄……对不住你!俺不该怀疑你!”他重重一抱拳,声音里满是真诚的歉意。
钟懿摇了摇头,气息平稳了些许。
“将军言重了。身处险境,有所怀疑,乃人之常情,何须自责。”
当赵毅率领的百人骑队,簇拥着钟懿,马上还驮着一具被毡布包裹的尸首,再次踏入大渊军营时,那原本因大胜而沸腾的营地,竟在瞬间为之一静。
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惊疑、好奇、震撼,最终都落在了那具神秘的尸首上。
“钟鼎!”
一声急切的呼喊传来,崔凛排开众人,疾步而出。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钟懿一番,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无明显外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却并未散去。
“你没事便好。”
钟懿冲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崔凛快步走到二人身边,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严肃。
“刘公公来了。”
“什么?”赵毅眉头一皱,“监军使?他不是还有三日才到吗?来这么快做什么?”
“不清楚。”崔凛缓缓摇头,目光深邃,“只知道他一来,便接管了中军大帐,连抓获的北狄丞相和太师都被他提走了。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赵毅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正说着,中军大帐的帘子一挑,一个身穿青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小太监走了出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营门处的赵毅和钟懿,嘴角一撇,捏着嗓子,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令人浑身不舒服。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打了大胜仗的赵将军和崔将军回来了。怎么?打了胜仗,连中军大帐的门朝哪开都忘了吗?杵在这里,莫非是觉得刘大监的帐篷是洪水猛兽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一切……都是计划
赵毅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咳嗽两声,连忙拱手。
“公公说笑了。只是……只是钟兄弟他方才力战受伤,我正想带他去找军中大夫瞧瞧。”
那小太监闻言,上下扫了钟懿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他“嗤”地冷笑一声。
“受伤?一个为了活命,将我大渊神雷秘方拱手献给敌酋的叛徒,有什么资格看大夫?”
“你!”赵毅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被崔凛死死按住。
赵毅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上前一步解释。
“公公误会了!钟鼎他没有背叛!这一切……都是计划!是为了引蛇出洞,诛杀阿骨啜!是我们误会了钟兄弟,还请您明察,莫要让刘公公也误会了啊!”
说着,赵毅指了指车上的尸体。
“您看,这就是阿骨啜的尸体,身上还有着……”
岂料,那小太监面对赵毅的解释,脸上那层冰冷的假笑却未曾融化分毫。
他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用指尖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直接打断了赵毅的话。
“计划?”他拖长了声调,“咱家只知道,神雷秘方,国之重器,断没有交到敌酋手中的道理!至于是不是计划,是不是误会,那是你们该向刘公公解释的事,与咱家何干?”
他轻蔑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要回帐。
“站住!”赵毅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那只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刀柄捏碎。
小太监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眼神阴冷。
“怎么?赵将军打了胜仗,是想在这营门口,斩了咱家这个传话的,给你那‘好兄弟’出气吗?”
一顶天大的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崔凛脸色一变,拽住赵毅的胳膊,用力摇了摇头。
刺客绝不能冲动!
这阉人看似狐假虎威,实则字字诛心!
此时动他一根汗毛,就坐实了武将骄横、目无内监的罪名!
赵毅胸膛剧烈起伏,终究是把那口恶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钟懿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轻轻拍了拍赵毅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迈步上前,对着那小太监微微一拱手。
“有劳公公带路。”
中军大帐之内,与外面的血火硝烟气截然不同。
名贵的瑞脑香在角落的铜炉里升腾着袅袅青烟,驱散了帐篷里最后一丝属于战场的铁锈味。一个身穿绛紫色蟒袍的老太监,正安然坐于主位之上,姿态闲适地端着一只白玉茶盏。
他便是监军使,刘公公。
听到脚步声,他甚至没抬眼,只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直到赵毅、崔凛、钟懿三人站定在帐中,他才缓缓放下茶盏,脸上堆起一抹虚假的笑容。
那笑意浮于表面,却丝毫未达眼底。
“哎呀,三位大人可算是回来了。这一仗打得惊天动地,可让咱家在后面捏了一把汗呐。退敌平叛,辛苦,辛苦了。”
“不敢,份内之事,倒让公公挂心了。”赵毅压着火气,瓮声瓮气地拱手回礼。
刘公公的目光,越过两位将军,径直锁在了钟懿的身上。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看似孱弱的书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
“这位,想必就是钟大人了?咱家在路上就听说了,钟大人虽是文官,却以一己之力,研制出神雷利器,让那不可一世的北狄大军接连败退,真是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
钟懿心头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躬身一揖:“公公谬赞。本官不过是拾人牙慧,侥幸懂得些格物之理,取巧罢了,当不得英雄二字。”
“取巧?”刘公公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说来也巧,咱家昨日行至半路,听闻北狄营地方向,传来好大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那时候,钟大人你……好像正好就在北狄大营之中吧?”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钟懿却仿佛早有准备,他抬起头,迎上刘公公那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计划全盘托出。
从被擒后将计就计,到故意泄露一个需要亲身验证的假秘方,再到如何借试爆为名,将阿骨啜诱至乱石谷的必杀之局……
他讲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仿佛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复盘一场精彩的棋局。
听罢,刘公公脸上的笑容敛去,神色却微微一动,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寒潭。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计策。”他轻轻鼓了鼓掌,声音却毫无温度,“只可惜,这终究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谁又能证明,这不是你为了脱罪,临时编造出来的故事呢?”
“我能证明!”赵毅再也忍不住,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阿骨啜的尸首就在外面!是被钟兄弟亲手射杀!他胸口的箭伤,就是铁证!那神雷秘方,绝不可能泄露!”
崔凛也立刻拱手,沉声附和。
“公公,末将亦可作证。钟懿所言句句属实,若非他以身犯险,我等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诛杀北狄主帅,大破敌营!”
刘公公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三人,突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咱家在京中见惯了文臣弹劾武将,武将瞧不上酸儒,互相把脑浆子打出来都不稀奇。没曾想,到了这青州边陲,赵将军、崔将军,竟会为了钟大人如此仗义执言。”
“三位这般同气连枝,倒像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啊。”
崔凛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正色驳斥。
“公公言重了!我等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扫平北狄,为朝廷效力,绝无半点私心!”
“有没有私心,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刘公公摆了摆手,似乎懒得再与他们纠缠,重新端起茶盏,语气却变得不容置喙。
“此事疑点重重,咱家必须禀明圣上,由陛下亲自圣裁。在此之前,为了咱家好向陛下交代,也为了钟大人你自身的清白……你,必须随咱家即刻回京!”
赵毅和崔凛脸色铁青,还想再争,钟懿却对他们摇了摇头。
“本官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这种小事,咱家从不插手
见钟懿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刘公公挑了挑眉。
只听钟懿继续缓缓开口。
“本官奉命押送粮草而来,如今粮草已至,斩杀敌酋亦算不辱使命,理当回京复命。只是……”他顿了顿,抬起头,“本官想向公公讨要一人,随我一同上路。”
刘公公眉梢一扬,来了兴致:“哦?什么人,竟让你如此挂怀?”
钟懿的目光平静如水,吐出了三个字。
“石铁柱。”
刘公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显然对一个普通军中铁匠的名字毫无兴趣,只是无所谓地一挥手。
“既然是军中的人,那便是赵将军和崔将军说了算。这种小事,咱家从不插手。”
说完,他站起身,整了整蟒袍,看也不看三人一眼,径直走出了大帐。
“砰!”
赵毅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案几上,那坚实的木案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欺人太甚!这死阉人!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无理取闹!”他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
崔凛的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目光凝重地看向钟懿,低声发问:“钟鼎,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
钟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寒光。
“我感觉到了。”
“这位刘公公,看似句句在理,事事照着规矩来,但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查明什么真相。”
“他纯粹是……冲着我来的。”
赵毅那双虎目圆瞪,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冲你来的?这……这怎么可能?”他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还当这老阉货是个不懂变通的木头桩子,只会照着朝廷的死规矩办事!他凭什么针对你?”
崔凛的眼神却冷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缓缓摇头,声音压得极低。
“赵兄,你恰恰想反了。正因为他不是木头桩子,今日之事才透着古怪。”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钟懿,逻辑清晰地剖析起来。
“你想,若他真当钟大人是通敌叛国的重犯,此刻钟大人就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是五花大绑,打入囚车,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哪会耐着性子,听我们讲什么反间计?他之所以费这么多口舌,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钟大人……‘请’回京城去。”
“我明白了……”赵毅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他这是要先用‘规矩’把你套住,押回京城那个龙潭虎穴,再寻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慢慢地……炮制你!”
钟懿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升起了另一个疑惑。他看向赵毅,那张憨厚耿直的脸上,此刻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对阴谋诡计的茫然。
“赵大哥,”钟懿的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恕我直言,以你的性情,似乎……对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并不十分上心?”
赵毅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那份属于沙场猛将的豪迈又回到了脸上。
“嗨!我爹当年在围场里替先帝爷挡过一头疯熊,圣上感念,才让我袭了这个将军的职。我这辈子,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料,脑子里实在装不下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玩意儿。”
他拍了拍胸脯,颇有几分自得。
“再说了,满京城谁不知道我赵家是蒙着皇恩的?我又不跟那些文官抢功,也不掺和什么党争,谁吃饱了撑的,敢没事来构陷我?”
原来如此。皇恩庇护,加上自身专注武事,不涉党政,这才让他成了一块无人敢轻易触碰的“铁疙瘩”。
钟懿恍然大悟,心底却也为赵毅捏了把汗。这种庇护,能保他一时,却未必能保他一世。
赵毅的思绪很快又转了回来,他一把抓住钟懿的胳膊,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钟兄弟,你此去京城,无异于羊入虎口!那老阉货摆明了不怀好意。这样,我拨一队最精锐的亲兵护送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看他能奈你何!”
“万万不可!”钟懿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
“赵大哥,你忘了刘公公临走前那句‘同气连枝’了吗?那不是讥讽,是警告!我若此刻再带着你的亲兵上路,岂不是等于把‘结党营私’四个大字,亲手写在自己的脑门上,递到他手里?”
崔凛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钟大人说得对。这一步若是走错,就真给了他口实。此行回京,凶险万分,却只能靠你自己了。万事……务必小心。”
帐内的气氛,一时-颇为压抑。
钟懿却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份超乎年龄的镇定。他对着两位将军郑重一拱手,目光里闪烁着承诺的光芒。
“二位将军放心,我并非全无准备。此番回京,我定会去一趟工部,将‘假肢’的图纸和详尽制法呈上去。”
“若能得朝廷推行,将来,便能有成千上万像石铁柱大哥一样为国断肢的兄弟,重新站起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此言一出,赵毅和崔凛皆是浑身一震!
他们想过钟懿的聪慧,想过他的计谋,却没想过,在自身难保的关头,他心中记挂的,竟是这等惠及万千伤残将士的大事!
这已经超出了个人恩怨的范畴,是一种真正的大胸怀,大仁义!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撼与动容。他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对着钟懿这个年轻的户部侍郎,深深地、郑重地一揖到底。
胸中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
“佩服!”
刘公公的动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快,还要狠。
天色刚刚擦黑,大军甚至还未完全安顿下来,那小太监便再次掀开了营帐的帘子,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和恶意。
“钟大人,收拾好了吗?刘公公有令,即刻启程回京!”
赵毅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双目圆瞪,一把将那小太监揪得一个踉跄。
“胡闹!你们眼瞎了吗?钟兄弟身上还带着箭伤!连夜不休地赶路,是想要他的命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刘公公要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拨开,刘公公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看都未看暴怒的赵毅,目光阴冷地扫过帐内,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只用白布包裹的木盒上。
盒子里,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的首级。
“咱家也不想如此急迫,”刘公公幽幽开口,“只是,圣上还等着亲眼看到这颗逆贼的人头。再耽搁下去,路上要是腐了,烂了,这个欺君罔上的罪责,赵将军……你,担得起吗?”
“你!”赵毅气得几乎要拔刀。
“公公说的是,国事为重。”
钟懿挡住了盛怒的赵毅,对着刘公公微微颔首,“赵大哥,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赵毅看着钟懿苍白的侧脸,最终只能恨恨地松开了手,将满腔的怒火与不甘,硬生生憋了回去。
钟懿这才转向刘公公,语气不卑不亢。
“事态紧急,本官不敢耽搁。还请公公稍候片刻,容我去收拾两件换洗衣物,即刻便走。”
刘公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钟懿脸上一扫而过,半晌,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钟懿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简陋,他只飞快地卷了两件半旧的衣衫,又解开小臂上的布条,看了看那弩箭,上面的箭矢已经装备整齐。
他面无表情地用干净的麻布重新缠得更紧了些,将弩箭完完全全地遮住。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回京的队伍不大,除了刘公公那顶由四匹健马拉着的宽大马车,前后不过十余骑护卫。
钟懿没有骑马,而是和半昏半醒的石铁柱挤在一辆四面透风的板车里,车轮滚滚,颠簸得他背后的伤口阵阵刺痛。
他却毫不在意,权当是消遣,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给石铁柱临时制作的那截木腿,用随身的小刀削去毛刺,试图让那粗糙的断口处与木头磨合得更舒适一些。
“嗤……”
一声极轻、却饱含讥讽的嗤笑,从前方不远处的銮驾窗口传来。
刘公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穿透寒风,精准地钻进钟懿的耳朵里。
“咱家真是大开眼界。武定钟氏的嫡公子,不想着如何回京洗脱自己身上的泼天嫌疑,反倒有这等闲情逸致,去伺候一个断了腿的军中废人。”
车窗的帘子被一只兰花指微微挑开,露出了刘公公那双阴冷的眼睛。
“钟大人,你这份菩萨心肠,是为了做给谁看啊?”
面对刘公公的讥讽,钟懿却笑了。
“公公说笑了。”他一边细心地为石铁柱调整着木腿的角度,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回应,“我并非什么菩萨心肠,只是想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我与千万个像石大哥这样的袍泽,素未谋面。但我在青州安然读书时,是他们在北境用血肉筑起长城,挡住北狄的铁蹄。我吃的每一口安稳饭,穿的每一件暖和衣,皆受其恩惠。”
钟懿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扇半开的车窗,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
“如今,他们为国征战,不幸伤残,我恰好有那么一点微末的本事能帮上些许,又怎能袖手旁观?这并非怜悯,而是偿还。偿还一份……未曾见面的人情债。”
车窗后,刘公公那张敷着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眼中那点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阴毒。
“嗬,好一个知恩图报。”刘公公的脸色极为难看,“咱家倒是小瞧了你这张利嘴。”
钟懿对着车窗的方向,故作没听出来刘公公的阴阳怪气:“公公谬赞了。”
刘公公眉头一挑,“啪”的一声,将厚重的车帘狠狠摔下,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钟懿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他拍了拍身旁石铁柱宽厚的肩膀,低声安慰。
“石大哥,别往心里去,他那张嘴,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没什么愤懑。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而坚定。
“俺不在乎。俺这条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他们说啥,都当是狗在叫。”
入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一处驿站。
驿站内外,刘公公的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大堂中,刘公公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着手指,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
“钟大人啊,”他慢悠悠地开腔,“你身负重嫌,又是此番大捷的关键人物,路上难免有宵小之辈觊觎。为了你的安全,咱家特意多安排了些人手,将你这间厢房……好好看护起来。”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对着刘公公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公公一番‘好意’了。”
石铁柱在一旁听得真切,站起身开口。
“钟大人,小的跟你一屋!小的还能动,能护着你!”
“石大哥。”钟懿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伤势未愈,需要好生歇息。放心,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便是。”
他将石铁柱不由分说地安排进了隔壁的厢房,这才转身,独自走进了那间被护卫层层包围的屋子。
刘公公看着钟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随即带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回了驿站最好的一间上房。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
钟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瞬间一片黑暗。
他没有脱衣,只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刘公公的所作所为,太反常了!
一个监军太监,就算想夺功,想构陷,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手段如此露骨。
这已经不是官场倾轧,而是……杀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让钟懿顿时清明了几分!
阿骨啜!
当初他和阿骨啜提议过,联手除掉潜伏在大渊军中的另一方北狄势力!
当时阿骨啜的反应,不似作伪!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是存在的!
如果……刘公公就是这股势力的保护伞,甚至是……头目呢?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瞬间将所有零散的线索全部串联了起来!
刘公公之所以要置自己于死地,不是因为怀疑他通敌,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今夜,刘公公要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拨开,刘公公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看都未看暴怒的赵毅,目光阴冷地扫过帐内,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只用白布包裹的木盒上。
盒子里,是北狄三王子阿骨啜的首级。
“咱家也不想如此急迫,”刘公公幽幽开口,“只是,圣上还等着亲眼看到这颗逆贼的人头。再耽搁下去,路上要是腐了,烂了,这个欺君罔上的罪责,赵将军……你,担得起吗?”
“你!”赵毅气得几乎要拔刀。
“公公说的是,国事为重。”
钟懿挡住了盛怒的赵毅,对着刘公公微微颔首,“赵大哥,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赵毅看着钟懿苍白的侧脸,最终只能恨恨地松开了手,将满腔的怒火与不甘,硬生生憋了回去。
钟懿这才转向刘公公,语气不卑不亢。
“事态紧急,本官不敢耽搁。还请公公稍候片刻,容我去收拾两件换洗衣物,即刻便走。”
刘公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钟懿脸上一扫而过,半晌,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钟懿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内简陋,他只飞快地卷了两件半旧的衣衫,又解开小臂上的布条,看了看那弩箭,上面的箭矢已经装备整齐。
他面无表情地用干净的麻布重新缠得更紧了些,将弩箭完完全全地遮住。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
回京的队伍不大,除了刘公公那顶由四匹健马拉着的宽大马车,前后不过十余骑护卫。
钟懿没有骑马,而是和半昏半醒的石铁柱挤在一辆四面透风的板车里,车轮滚滚,颠簸得他背后的伤口阵阵刺痛。
他却毫不在意,权当是消遣,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给石铁柱临时制作的那截木腿,用随身的小刀削去毛刺,试图让那粗糙的断口处与木头磨合得更舒适一些。
“嗤……”
一声极轻、却饱含讥讽的嗤笑,从前方不远处的銮驾窗口传来。
刘公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穿透寒风,精准地钻进钟懿的耳朵里。
“咱家真是大开眼界。武定钟氏的嫡公子,不想着如何回京洗脱自己身上的泼天嫌疑,反倒有这等闲情逸致,去伺候一个断了腿的军中废人。”
车窗的帘子被一只兰花指微微挑开,露出了刘公公那双阴冷的眼睛。
“钟大人,你这份菩萨心肠,是为了做给谁看啊?”
面对刘公公的讥讽,钟懿却笑了。
“公公说笑了。”他一边细心地为石铁柱调整着木腿的角度,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回应,“我并非什么菩萨心肠,只是想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我与千万个像石大哥这样的袍泽,素未谋面。但我在青州安然读书时,是他们在北境用血肉筑起长城,挡住北狄的铁蹄。我吃的每一口安稳饭,穿的每一件暖和衣,皆受其恩惠。”
钟懿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扇半开的车窗,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
“如今,他们为国征战,不幸伤残,我恰好有那么一点微末的本事能帮上些许,又怎能袖手旁观?这并非怜悯,而是偿还。偿还一份……未曾见面的人情债。”
车窗后,刘公公那张敷着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眼中那点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阴毒。
“嗬,好一个知恩图报。”刘公公的脸色极为难看,“咱家倒是小瞧了你这张利嘴。”
钟懿对着车窗的方向,故作没听出来刘公公的阴阳怪气:“公公谬赞了。”
刘公公眉头一挑,“啪”的一声,将厚重的车帘狠狠摔下,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钟懿轻轻呼出一口白气,他拍了拍身旁石铁柱宽厚的肩膀,低声安慰。
“石大哥,别往心里去,他那张嘴,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石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没什么愤懑。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而坚定。
“俺不在乎。俺这条命都是你捡回来的,他们说啥,都当是狗在叫。”
入夜,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一处驿站。
驿站内外,刘公公的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大堂中,刘公公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着手指,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
“钟大人啊,”他慢悠悠地开腔,“你身负重嫌,又是此番大捷的关键人物,路上难免有宵小之辈觊觎。为了你的安全,咱家特意多安排了些人手,将你这间厢房……好好看护起来。”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对着刘公公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公公一番‘好意’了。”
石铁柱在一旁听得真切,站起身开口。
“钟大人,小的跟你一屋!小的还能动,能护着你!”
“石大哥。”钟懿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伤势未愈,需要好生歇息。放心,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便是。”
他将石铁柱不由分说地安排进了隔壁的厢房,这才转身,独自走进了那间被护卫层层包围的屋子。
刘公公看着钟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随即带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回了驿站最好的一间上房。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
钟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瞬间一片黑暗。
他没有脱衣,只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刘公公的所作所为,太反常了!
一个监军太监,就算想夺功,想构陷,也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手段如此露骨。
这已经不是官场倾轧,而是……杀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让钟懿顿时清明了几分!
阿骨啜!
当初他和阿骨啜提议过,联手除掉潜伏在大渊军中的另一方北狄势力!
当时阿骨啜的反应,不似作伪!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是存在的!
如果……刘公公就是这股势力的保护伞,甚至是……头目呢?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瞬间将所有零散的线索全部串联了起来!
刘公公之所以要置自己于死地,不是因为怀疑他通敌,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今夜,刘公公要杀人灭口!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干爹英明!借刀杀人!
钟懿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与此同时,上房之内。
烛火通明,刘公公的心腹小太监一脸惶恐。
“干爹!那些北狄鞑子,可都是知道咱们底细的!这要是真让他们活着到了京城,在圣上面前乱说一通,咱们……咱们可就万劫不复了啊!”
刘公公端着茶盏,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阴冷。
“谁说……要让他们活着到京城了?”
他轻轻吹了口热气,幽幽吐出一句。
心腹太监一愣,随即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干爹的意思是……我们今夜就动手?可驿站内外都是我们的人,这要是传出去……”
“蠢货!”刘公公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咱家什么时候说过,要我们亲自动手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几间被严密看守的客房,眸光不屑。
“咱家这一路,‘巧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也是合情合理。钟鼎拼死抵抗,与北狄逆贼同归于尽,而咱家侥幸逃脱……这个故事,圣上会信的。”
心腹太监恍然大悟,脸上露出谄媚的狞笑:“干爹英明!借刀杀人!”
刘公公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辣而兴奋的光芒:“那把‘刀’……也该到了。”
“咕咚。”
钟懿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正欲灌下一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划破了驿站的死寂!
那声音,来自关押北狄丞相的房间!
钟懿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手已经握住了冰冷的门栓,下意识便要推门而出!
“砰!”
钟懿的理智,终究在最后一刻回笼。
他的手扣在门栓上,但那扇门,却纹丝未动。
与此同时,那间发出惨叫的厢房内。
烛火摇曳,照亮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一名北狄将领的胸口,被一柄漆黑的短刀整个贯穿,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木板。他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惊恐。
方才那声惨叫,正是出自幸存的北狄太师之口。
但此刻,那位在北狄权倾朝野的丞相,却出乎意料地镇定。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口,嘶哑地低吼:“结阵!护住太师!别让他们进来!”
剩下的几名北狄降将,虽被俘虏,但沙场养成的悍勇仍在。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扯下床单,抓起凳腿,将太师牢牢护在中央,摆出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防御阵型。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那名一击得手的黑衣人,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身形一闪,便从窗户蹿出,瞬间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上房之内。
刘公公的心腹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尖利。
“干……干爹!出事了!有刺客!北狄那帮鞑子……被人给捅了!”
刘公公却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愉悦的微笑。
“哦?”他眼皮都未抬一下,“终于来了么……比咱家预料的,还快了那么一点。”
他缓缓放下茶盏,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幽幽响起。
“走吧,陪咱家去……瞧瞧好戏。”
刘公公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锦袍,这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事发的厢房踱去。
还未到门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吱呀——”
心腹太监一把推开房门。
昏暗的烛光下,一道背对着门口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尸体旁,一动不动。
鱼儿……上钩了!
刘公公的眼中,闪过快意。他朝心腹使了个阴冷的眼色。
心腹太监心领神会,立刻往前一步,运足了丹田气!
“大胆钟鼎!你好狠的心肠!竟敢趁夜行凶,刺杀北狄钦犯!咱家看你这次如何狡辩!”
这一声怒斥,掷地有声,充满了“捉奸在床”的磅礴气势。
然而……
“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却从他们二人身后,那漆黑的门廊阴影处幽幽传来。
“刘公公,您来得正好。”
一个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
“我方才听闻惨叫,心知不妙,正想去寻您主持大局,没想到您已经先一步到了。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
刘公公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心腹太监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回头!
“快!点灯!”刘公公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旁边一名护卫手忙脚乱地点亮了火折子,吹旺了灯笼。
橘黄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也照亮了一张清秀而坦然的脸。
钟懿,正一袭青衫,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关切与惊诧,仿佛也是刚刚赶到。
心腹太监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脱口而出:“你……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钟懿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听到惨叫,便出来了。只是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先去寻公公您这样的主心骨来撑腰了。”
刘公公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越过钟懿,死死地盯着屋内那道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转过身来!”
那人影闻言,缓缓转身。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的脸。
不是钟懿。
而是石铁柱!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那条当拐杖用的木腿!
石铁柱?!怎么会是一个瘸子?
咱家谋划了半天,借刀杀人,再栽赃嫁祸,天衣无缝!
可谁能想到,闯进来的不是钟鼎,而是这个废人!
拿一个断了腿的铁匠去栽赃钟鼎行刺?
这传出去,咱家就不是构陷,而是个天大的笑话!
刘公公目光阴沉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北狄降将身上,声音冰冷。
“咱家赶到时,刺客已经逃了!黑灯瞎火,什么都没看清!”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了无比惋惜的神情,长长叹了口气。
“唉,那可真是太遗憾了。竟让凶徒在公公您的眼皮子底下溜走,这要是传到京城,恐怕……对公公您的声名有损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告诉咱家,该如何是好!
刘公公的腮帮子狠狠抽动了一下,他盯着钟懿,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
“钟大人啊,你受惊了。来人!将这里看好!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余人等,都回去歇息吧!”
“多谢公公体恤。”钟懿微微一笑,对着刘公公一拱手,“那本官便不打扰公公安歇了。”
说完,他拉着还有些发懵的石铁柱,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砰!”
上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刘公公再也无法维持那份虚伪的镇定,他一把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如同他此刻暴怒的心情。
“废物!一群废物!”
心腹太监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干……干爹,那现在……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刘公公回头,眼中满是血丝,那张敷粉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咱家这条鱼,已经惊了!他已经有防备了!你告诉咱家,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钟懿的厢房内。
石铁柱依旧心有余悸,他关上门,用那只粗糙的大手,对着钟懿连连比划。
他先是指了指外面,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最后,用力地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
钟大人,外面那些人,要杀我们!这里,太危险了!
钟懿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石铁柱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惶的眼睛上。
对于石铁柱那番用尽全身力气比划出的“杀身之祸”的警告,他看懂了,却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在那条饱经风霜的胳膊上拍了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石,回去歇息吧。”
“今夜,他们不敢再动手了。”
刘公公的计策已败,打草惊蛇。
在想出新的、万无一失的毒计之前,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安然无恙。
否则,我若真死在这里,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石铁柱依旧焦灼不堪,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那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抓住钟懿的衣袖。
“放心,”钟懿的眼神深邃,“好好睡一觉,天,塌不下来。”
他将石铁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亲自为他拉开房门,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夜色里。
“吱呀……”
房门被重新关上,落栓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脆得有些刺耳。
就在这声响落下的瞬间,钟懿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锐利。
他没有走向床榻,也没有靠近桌案,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出来吧。”
……
死寂。
房间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毕剥声,再无任何动静。
钟懿却不以为意,他甚至轻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布满蛛网的屋顶横梁上,像是在自言自语。
“刺杀北狄降臣,栽赃于我,断我功勋,甚至让我背上罪名。好一招毒计。”
“可惜,失败了。”
“刘公公没能当场‘捉’住我,你,这个真正的刺客,便成了一颗废棋。你的主子为了撇清干系,绝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叹息。
“既然横竖都是死,何不为自己……搏一搏生机?”
话音刚落!
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木板的“沙沙”声,从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
钟懿的眼角,狠狠一跳!
只见那张距离地面不足一尺高的低矮床板底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床底?!
这么低矮的缝隙,他是怎么藏进去的!
那黑影缓缓站起,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凛冽杀气,却瞬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至冰点。
一张被黑布蒙住的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嘶哑、干涩的声音,从黑布下传来。
“你敢让我出来,不怕我杀了你?”
钟懿神色坦然,他迎着那双能杀死人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勾起一抹弧度。
“我当然怕死。所以,我从不睡在一张藏着刺客的床边。”
好险!
他妈的,真是好险!
钟懿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方才若是心神稍有松懈,习惯性地往床边一坐,或者直接躺下,那么迎接他的,绝对是一把从床底无声无息刺穿他心脏的短刀!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在鬼门关前走钢丝!
刺客眼中的杀意,因他这句话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眼前这个书生,这份胆色,这份洞察力,超出了他的预料。
钟懿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趁热打铁,将这头被惊动的饿狼彻底按住!
“我清楚,派你来的人,是京城的那些世家大族。他们怕我回京,怕我带着这泼天的功劳,挡了他们的路。”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
“但你大概不知道,我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掀了他们的桌子!到时候,无论你任务成功与否,作为知情人的你,都是他们第一个要灭口的对象!”
“你的主子要你死,我也要动你的主子。你告诉我,你的生路,在哪里?”
刺客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剧动摇。
他想过任务失败的后果,却没想过,无论成败,自己都早已是一枚弃子!
良久。
那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戒备。
“……我可以暂时不动手。但是,我要跟在你身边,亲眼看你所说是否为真。”
“可以。”
钟懿毫不犹豫地点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了些许。他指了指对方身上那套显眼的行头,“不过,你得把这身衣服换了,太招摇。”
刺客没有废话,点了点头。
随即,在钟懿错愕的注视下,他当着他的面,动作利落地解开了腰间的束带,扯下了蒙面的黑布。
“唰——”
夜行服如一片黑色的羽翼,从那瘦削的身体上滑落。
钟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立刻转过身去,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耳根都烧了起来!
布衣之下,根本不是什么精悍的男人,而是一具虽然清瘦、却曲线玲珑分明的……女子身躯!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点小事,还做得了主
苍白的肌肤在摇曳的烛光下,晃得人眼晕!
这个一击必杀,潜伏在床底的顶尖刺客,竟然是个女人!
身后,那道清冷的女声再度响起,依旧毫无波澜。
“穿什么。”
钟懿背对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回身,目不斜视地将自己一套干净的青衫递了过去。
“先换上这个。过两天,你找些烂泥抹在脸上,扮作逃难的小乞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着我了。”
钟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疯子!绝对的疯子!
寻常女子,哪怕是江湖侠女,也断然做不出当着一个陌生男人宽衣解带而面不改色的事!
他定了定神,将那件青衫放在两人之间的桌案上,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你的名字。”
“……没有名字。”女刺客的目光掠过那件青衫,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细微的波澜,“只有代号,‘青雀’。”
“青雀……”钟懿咀嚼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叫青儿。”
他没再多言,转身背对,留给她换衣的空间。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很快便归于沉寂。
“好了。”
钟懿这才转回身。
青衫宽大,穿在瘦削的青儿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凛冽杀气,却丝毫未减。
“记住,”钟懿不容置疑地看着她,“从现在起,你是个哑巴小乞丐。”
青儿沉默地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再度消失。
翌日,天刚蒙蒙亮,驿站的大堂里还点着昏黄的油灯。
钟懿一袭青衫,施施然走下楼梯,却在最后一级台阶上顿住了脚步。
只见大堂中央的方桌旁,一道身影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那人穿着一身显眼的锦袍,动作优雅,指甲修得圆润光滑,正是监军使刘公公。
钟懿眉梢一挑,脸上挂起讶异。
“刘公公?您竟起得这般早?”
刘公公放下手中的银筷,用丝帕擦了擦嘴角,那张敷了粉的脸皮笑肉不笑。
“咱家是担心,昨夜的刺客贼心不死,去而复返。钟侍郎乃我大渊朝未来的栋梁,可万万不能有失啊。早些上路,早些安心嘛。”
钟懿心中冷笑。
好一个担心!
这老阉狗,分明是怀疑他,这才特意在此堵截,要断了他的后路!
他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拱手作揖,一脸的感激涕零。
“公公真是为钟某殚精竭虑,小子感激不尽!既如此,我这就去收拾行囊,片刻不敢耽搁!”
刘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向钟懿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鸷。
小杂种,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这一路回京,山高水长,咱家总能找到机会,让你死得‘合情合理’!
很快,队伍便已整装待发。
刘公公掀开车帘,对着车外的钟懿和一众亲兵扬了扬下巴。
“为了避免再遇上昨夜那等宵小之辈,我等须得加快脚程,争取早日抵达下个州府!”
钟懿与刘公公同乘一架宽大的马车,而石铁柱与那几名刘公公派来的“护卫”,则需步行跟随在侧。
马车行出数里,钟懿的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他看着窗外,石铁柱那高大的身躯,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车后,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目光,骤然转冷。
“刘公公,”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让石铁柱也驾一辆马车吧。”
刘公公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哟,钟侍郎真是菩萨心肠。可他一个身份卑贱的铁匠,怎配与我等同乘车马?咱家劝你一句,对下面的人太好,他们可是会得寸进尺,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
话音刚落,车厢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钟懿的脸色,彻底冰冷下来。
“我如今,是户部侍郎。这点小事,还做得了主。”
刘公公的双眼睁开,他盯着钟懿,似乎想用气势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压垮。
但钟懿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深邃,没有丝毫退让。
最终,还是刘公公先败下阵来。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呵呵……既然钟侍郎发了话,咱家……自然遵从。”
他一甩车帘,对着外面尖声叫道:“来人!给那个姓石的,也备一辆马车!”
车外,一直默默跟随着的石铁柱闻言,高大的身躯一震。
他看着马车窗口钟懿那张年轻却坚毅的侧脸,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瞬间红了。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这份天大的恩情死死记在心里,笨拙地朝着钟懿的方向,重重地拱了拱手。
行程继续。
天色渐沉,官道愈发荒僻,两侧的人烟也渐渐稀少。
钟懿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枯黄景色,沉声开口。
“公公,天色不早了,再往前走,怕是寻不到客栈落脚了。不若就在此地寻个村落歇息?”
刘公公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掀开另一侧的帘子看了看天色,语气轻快。
“不急,不急。咱家记得,翻过前面那片林子,就有一家极大的客栈。咱们加把劲,天黑前定能赶到!”
钟懿的心一沉。
他果然要动手了!
钟懿没有再反驳,只是眼底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冷光,平静地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那便听公公的。”
刘公公的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原以为钟懿会据理力争,连反驳的措辞都想好了,却没料到他竟如此轻易便同意了。
哼,算你识相!
他心中冷哼一声,随即高声下令:“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车轮滚滚,马蹄声碎。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地平线时,他们果然驶入了一片广袤的竹林。
夜风穿过竹叶,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萧索与荒凉。
马车,缓缓停下。
刘公公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懊恼与歉意,从车上走了下来。
“哎呀!咱家真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地图!这……这下一家客栈,怕是还有几十里地呢!”他环顾四周,一摊手,故作无奈状,“看来,今夜只能委屈各位,在这竹林里将就一晚了!”
第一百八十章 既来之,则安之
钟懿也跟着下了车,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刘公公一眼,目光扫过那片竹海,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无妨。”
“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歇息吧。”
刘公公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
他眼底深藏的算计化作一丝自得,仿佛已经看到了钟懿身首异处的模样。
“既如此,那便有劳诸位了!”他一挥手,“来人,把北狄那些人也带下来,这一路颠簸,也该让他们下来透透气,免得闷死在车里,脏了咱家的车!”
几名亲兵立刻领命,粗手粗脚地将北狄丞相等人从另一辆囚车般的马车上押解下来。
很快,竹林间的空地上便生起了一堆篝火。
侍卫们有的去林子深处寻些野味,有的则手按刀柄,看似随意地散在四周,实则将钟懿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钟懿面沉如水,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拨弄着跳跃的火星。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看似在守卫,实则杀机内敛的亲兵。
他们的站位,他们的眼神,无一不在印证着他的猜测。
草草用过晚膳,刘公公便用丝帕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哎哟,人老了,就是不经乏。咱家得先去歇息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钟懿,脸上挤出热络的笑容。
“钟侍郎,你我同乘一车,不如一道去歇着?咱家这耳朵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睡不着,有你在旁边,咱家也能安心些。”
好一个安心!
这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扰了你的好事?
钟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无奈,只得站起身,拱了拱手。
“公公既然发话,小子岂敢不从。”
他跟着刘公公,登上了那辆宽大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火光与视线,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夜,愈发深了。
竹林里只剩下风声与不知名的虫鸣,连篝火都已渐渐熄灭。
黑暗中,钟懿的双眼豁然睁开,亮如寒星。
他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而坐,脊背挺得笔直,与身后的车壁刻意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左手的袖口上,指尖之下,正是那蓄势待发的袖中弩。
万籁俱寂,杀机,却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噗嗤!”
一声利器刺穿木板的闷响,在死寂的车厢内炸开!
一截闪着森然寒光的剑尖,从钟懿左侧的车壁透入,剑锋距离他的脖颈,不过毫厘之差!
那凌厉的剑气,甚至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
钟懿脸色骤变,却非惊恐,而是一种计划被印证的冰冷。
他扭头,看向身侧。
“刘公公!”
身边空空如也!
那只老狐狸,早已不知所踪!
“老狗!”
钟懿暗骂一句,毫不犹豫,身形一矮,撞开车门,翻身滚了出去。
双脚落地的瞬间,他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马车周围,不知何时已站满了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月光下,他们身上的杀气凝如实质。
而刘公公带来的那些护卫,全都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胸口毫无起伏,不知是生是死。
整个营地,已然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钟懿脸色阴沉,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如刀,扫过眼前的敌人。
“你们是什么人?刘公公呢?”
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喝,声音沙哑。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我们,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手中长刀划破夜空,带起一道凄厉的破风声,直取钟懿的头颅!
“来得好!”
钟懿脸色“大变”,脚下却不慢,竟是转身就跑,一副仓皇逃窜的狼狈模样。
想杀我?那就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一边“慌不择路”地冲入更深的竹林,一边在心中飞速计算着距离与时机。
“追!别让他跑了!”
数名黑衣人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刀光剑影在竹林间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眼看身后的一刀就要劈中后心,钟懿朝林中一处阴影放声大喊。
“我知道你藏在这里!再不出来,我可就真要交代在这了!”
追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动作一顿,随即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黔驴技穷!还想用这种伎俩拖延时间?
他脚下发力,速度不减反增,手中的长刀携着万钧之势,朝着钟懿的后背怒劈而下!
千钧一发!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衣衫的瞬间,钟懿的身形向旁一扭,左臂抬起,对准了那致命的刀锋。
“嗡!”
一声机括轻响!
一道乌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撞在长刀的刀脊之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剧震,长刀险些脱手,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踉跄。
他满眼骇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藏着这等杀器!
“杀了他!”
恼羞成怒的低吼声中,所有黑衣人一拥而上,将钟懿团团围住,再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众人头顶的一根翠竹上飘然落下,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钟懿面前。
那身影瘦小,穿着一身破烂的乞丐装,正是青儿。
钟懿看着她那瘦削却无比可靠的背影,终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你可算来了,再晚一步,我这颗脑袋可就真要搬家了。”
为首的黑衣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哼,哪里来的小乞丐,也敢来多管闲事?一起杀了!”
他一声令下,数名杀手同时扑上!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不屑便凝固成了极致的恐惧。
只见那“小乞丐”的身影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绚烂的技巧。
只有快!
一道寒芒自她手中闪过,那是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
短刃过处,血花飞溅。
一个前扑的黑衣人喉咙被瞬间切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倒下。
青儿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具尸体的倒下。
她的攻击干脆利落,全都是一击毙命,不是咽喉,便是心口。
不过十数个呼吸的功夫,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竹林,便已归于死寂。
月光下,一地尸体,唯有那瘦小的身影,持刃而立,衣不沾血。
钟懿看向青儿,神色凝重。
“干得不错。但那老狗很快就会带人回来‘查探’,这里不能久留。”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你先躲起来,我会再找机会,与你联系。”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有事的,是他们
话音一落,青儿的身影便瞬间消失。
钟懿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迅速敛去,冷静下来。
他甚至有闲暇弯下腰,从一具尸体的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中弩上并不存在的血迹。
老狗,该回来了。
你的戏,可还没唱完呢。
果不其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钟侍郎!钟大人!您在哪儿啊!”
刘公公的嗓音带着一股子焦急与惊慌。
他领着一队亲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这片修罗场。
当火光照亮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安然无恙、负手而立的钟懿时,他那张布满焦急的脸骤然一僵,眼底深处闪过了一道惊愕之色。
虽说是一闪而过,但也被钟懿尽收眼底。
钟懿了然,显然,眼前的景象让老谋深算的刘公公都难以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刘公公的确是惊讶万分,那么多刺客对付钟鼎一人,他却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
然而念头只是一瞬,刘公公便已扑到近前,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关切。
“哎哟,我的钟大人!您没事吧?可吓死咱家了!”
钟懿抬起眼皮,目光清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用下巴指了指满地的尸骸。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刘公公的视线这才大大方方得落在那群黑衣人的尸体上,每一具都是一击毙命,伤口利落得可怕。
他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珠子在钟懿身上转了一圈,挤出一个笑容。
“咱家真是眼拙了!万万没想到,钟大人竟是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这等身手,这等风采……佩服,佩服啊!”
钟懿对这拙劣的吹捧置若罔闻,眼神骤然犀利起来,让刘公公心中猛然一沉。
“高手不敢当。只是,方才车厢遇袭,本官原本想喊上公公一同下马车,却未见到公公的身影。敢问公公,您当时身在何处?”
刘公公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哀声道:
“哎哟,别提了!咱家……咱家当时内急,想着下车去林子边上方便一下……”
“谁知刚蹲下,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要不是亲兵们找到我,咱家怕是……怕是已经见了阎王爷了!”
钟懿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忽然流露出一丝恍然与关切,他上前一步,郑重地拱了拱手。
“原来如此,倒是本官错怪公公了。公公受惊,还请好生歇息。多谢公公挂怀。”
这声“多谢”,说得不咸不淡,却让刘公公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回到篝火旁的营地,钟懿目光一扫,心头又是一沉。
石铁柱和刘公公带来的士兵,以及那几名被俘的北狄将领,都已悠悠转醒,正一脸茫然地揉着昏沉的脑袋。
除了有些虚弱,竟是毫发无伤。
这场刺杀,从头到尾的目标,只有他钟懿一人!
钟懿收回目光,转向一旁还在“后怕”的刘公公,语气十分坚定。
“公公,既然大家都醒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启程。”
“啊?这……”刘公公神色一滞,显然没料到钟懿会如此强势。
“就依钟大人的意思!”他看着钟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一寒,连忙挥手下令,“收拾东西,立刻上路!”
马车的车轮,再次滚滚向前。
车厢内,气氛颇有些压抑。
钟懿端坐不动,目光幽幽地落在对面正襟危坐的刘公公身上,突然开口。
“公公,您觉得,今夜这些刺客,会是什么来路?”
刘公公眼皮一跳,脸上挤出凝重的神色,连连摇头。
“这……咱家实在不知。京畿左近,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贼人,实在是骇人听闻!”
钟懿的脸色冰冷,语气断然。
“我如今奉皇命,官拜户部侍郎,又押解着北狄的重要俘虏,此事绝不简单!”
“这些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公公您‘方便’的时候动手,我看,他们八成是与北狄勾结的内奸,想要杀我灭口,救走同党!”
刘公公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能讪讪地附和。
“钟……钟大人言之有理,确……确有这个可能。”
钟懿冷哼一声,一股杀气透体而出。
“等回到京城,我必会亲自上奏陛下,请三法司会审,彻查此事!但凡牵连其中者,无论是谁,我钟懿定要让他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刘公公闻言,身体一颤,眼底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
车队在一路沉默中疾行,很快,前方出现了一座雄城轮廓。
“钟大人,赶了一夜的路,人困马乏,不若我们就在此城歇息一晚,明日再行赶路?”刘公公主动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
钟懿眼帘微抬,正中下怀。
“可。”
夜幕降临,驿馆之内,灯火通明。
钟懿用过晚膳,便推门而出,对着守在门口的亲兵淡然开口。
“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话音未落,刘公公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满脸堆笑。
“哎哟,钟大人要散步啊?这城中人生地不熟的,安全要紧!”
他一拍手,两名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亲兵立刻站了出来。
“咱家特地派他们二人护卫大人周全,您可千万别推辞!”
钟懿的目光在两名亲兵锐利的眼神上轻轻一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护卫?还是监视?老狗,你还真是不死心。
他浑不在意,淡然颔首:“有劳二位了。”
说罢,便信步走入长街。
夜已深沉,青州城内万籁俱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平添几分萧索。
钟懿脚步不疾不徐,那两名亲兵则和他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气息沉稳,显然是军中好手。
钟懿慢慢悠悠得绕过几条街巷,最终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前。
庙宇之中蛛网悬梁,神像倾颓。
钟懿迈步而入,两名亲兵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进去,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庙内每一处阴影。
钟懿径直走向那尊半边脸已经剥落的城隍神像,对着阴影处,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
“青儿。”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事,需从长计议啊
话落,一道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出,半跪于地,正是那女刺客青儿。
她换了一身破旧的乞丐装,脸上抹着锅底灰,若非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眸子,任谁也无法将她与之前那个月下杀神联系起来。
“走。”钟懿言简意赅。
“去哪儿?”青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钟懿的眼神落在庙门外警惕的亲兵身上,声音冷冽:“跟着我。”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公子!公子留步!”
一个黑影从神像后窜出,“扑通”一声跪倒在钟懿面前,瘦小的身子伏在地上,对着冰冷的地面就是一阵“砰砰”的磕头,额头瞬间见血!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里却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公子!大爷!求您买下我吧!求您救救我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人!”
“保护大人!”
两名亲兵反应极快,一左一右,两柄出鞘的腰刀,瞬间横在钟懿身前,刀尖直指那磕头不止的少年!
嗯?
钟懿眉头一挑,挥手示意亲兵退下。他蹲下身,扶起那少年,声音放缓了些许。
“别磕了,你娘怎么了?”
少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一把抓住钟懿的衣袖,就往神像后的草堆拖。
“我娘……我娘快不行了!族里的大伯说她得了脏病,会克死全家,就把我们赶了出来……求求您,我什么都能干!我给您当牛做马!”
草堆之中,一个妇人正蜷缩在那里,面色青灰,嘴唇干裂发紫,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双眼紧闭,身体还在不时地轻轻抽搐。
钟懿只看了一眼,神色大变!
这不是普通的病症!
这症状看上去……
他前世可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对古代的各种天灾人祸有过深入研究!
这妇人的状况,与史书中记载的某些恶性传染病惊人地相似!
“快!”钟懿脸色骤变,再无半分闲庭信步的姿态,他指着一名亲兵,厉声下令,“去城里最好的药铺,把坐堂大夫给我绑也绑过来!”
那亲兵一怔,但见钟懿神情凝重得可怕,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转身便冲出破庙!
片刻之后,一个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老大夫被亲兵半请半架地带了进来。
“大……大人……”
“废话少说!救人!”钟懿指着草堆上的妇人。
老大夫不敢多言,连忙上前,手指颤巍巍地搭上妇人的手腕。
只是片刻,他那本就苍白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手指猛地缩回,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这……这……老朽……老朽不敢断言……”他眼中满是无尽的恐惧,“但这脉象……这症候……像……太像是……”
他嘴唇哆嗦着,终究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两个足以让任何朝代都闻之色变的词。
“瘟……瘟疫……”
轰!
另一名亲兵骇得连退三步,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少年则是一脸凝重,但更担心的是没有人来救他们。
钟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转向最后那名亲兵,声音寒彻骨髓。
“立刻回去!禀报刘公公!就说这里发现了疑似瘟疫的病人!快!”
驿馆,上房。
灯火通明。
刘公公端着一杯参茶,茶水早已冰凉,他却浑然不觉。
一名心腹太监侍立在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干爹,那小子滑不溜手,咱们的人……都折了。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再不动手,怕是……夜长梦多啊!”
刘公公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咱家知道!”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暴怒,“咱家真是小看了这个杂种!谁能想到,他一个人,竟能反杀了那么多好手!”
就在此时!
“公公!不好了!公公!”
那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失措。
“钟……钟大人他……他在城隍庙,发现了一个……一个得了瘟疫的女人!”
“什么?!”
刘公公“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怒交加,指着那亲兵,声音都在发颤。
“瘟疫?!你确定?!”
刘公公心中翻江倒海,破口大骂,面上却在瞬间恢复了一丝镇定,他毕竟是久历宫廷的老油条,立刻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来人!立刻封锁那座破庙方圆百步!不许任何人进出!快去请王幕僚过来!”
破庙内,气氛压抑。
钟懿问清了少年的家在城外三十里的王家村,便让他和青儿先将妇人安置在庙中一间还算完整的偏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少年此刻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对着钟懿千恩万谢地磕头。
很快,一个身穿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正是刘公公的首席幕僚,王先生。
钟懿见来人不是刘公公,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王幕僚,公公人呢?”
王幕僚站在离钟懿五步开外的地方,用袖子半掩着口鼻,脸上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讪讪地解释。
“钟大人,您体谅一下。公公他……他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弱,这万一要是……那可是国朝的损失啊。”
好一个国朝的损失!老阉狗,怕死就直说!
钟懿心中冷笑,也懒得与他废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拖延一刻,危险便增大十分!
他目光一凛,直视着王幕僚。
“王幕僚,这孩子说,他们是从城外三十里的王家村被赶出来的!此事若为真,那整个王家村,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感染上了瘟疫!”
“我们必须立刻派人前往,将整个村子封锁起来,排查所有村民!否则,一旦瘟疫扩散,你,我,刘公公,还有这满城的百姓,谁都跑不掉!”
王幕僚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又退后了一步,连连摆手。
“不可!钟大人,万万不可!”他急切地压低声音,生怕被外人听见,“瘟疫二字,何其骇人!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否则,无需瘟疫蔓延,光是恐慌,就足以让这座城,变成一座人间地狱!此事,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钟懿的声音冰冷,他觉得很是好笑,事到如今,还需要怎么从长计议?
“是等着这阳关城尸横遍野,流毒千里,再从长计议?”钟懿的目光冷得能刮下霜来,“还是说,要等到你我脚下这片土地,变成第二个王家村,再来‘计议’?”
他步步紧逼,声音愈发森寒:“本官问你,这个‘暂缓’,是刘公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王幕僚被这股气势骇得心胆俱裂,哪里还敢把刘公公牵扯进来,下意识地后退,连连摆手。竟都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是……是下官……是下官一时糊涂!下官只是怕……怕引起骚乱,绝无他意!”
“呵。”
一声轻蔑的冷笑从钟懿唇边逸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眼神却睥睨着对方,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威严与老练。
“你怕,本官不怕。刘公公是监军,本官乃是圣上亲封的户部侍郎,从三品。论品级,与他平起平坐。”
“我知会他一声,是敬他年长,是全同僚之谊,不是让他来指手画脚,更不是让你这种货色来替他推诿塞责!”
“你!”
王幕僚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被一个毛头小子指着鼻子痛骂,顿时气血上涌,那点恐惧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指着钟懿,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文官!也敢对公公不敬!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钟懿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去。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青儿。”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一道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至,根本不给王幕僚任何反应的时间!
“嘭!”
不是刀光,不是剑影,只是一记沉闷的拳头,精准地捣在他的胃部。
王幕僚的眼睛瞬间凸出,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猛地弓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酸水和胆汁瞬间涌上喉头,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跪倒在地,痛苦地干呕着。
那两名护卫的亲兵骇然失色,下意识地想要拔刀,却被青儿那双冰冷无情的眸子一扫,动作顿时僵在原地!
钟懿缓缓走到王幕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钟懿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冰冷的话语,浇灭了王幕僚所有的怒火,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抬起头,对上钟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脏一缩!
他此刻才骇然惊觉,这一路上,这个钟懿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不是在避让,不是在躲藏,而是在找机会,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噬人!
“滚回去,告诉刘喜。”钟懿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半刻钟内,本官要在这里看到他。”
“否则,这青州城但凡因瘟疫多死一个人,这笔账,我钟懿就一笔一笔记在他的功劳簿上。等回了京,我会亲自呈给陛下,让他好好看看他这位‘国朝栋梁’的‘丰功伟绩’!”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王幕僚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再不敢多看钟懿一眼,捂着肚子,在亲兵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座破庙。
“恩人……”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少年,此刻才敢怯生生地开口,他脸上满是愧疚与不安,低着头,“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钟懿收敛起满身的煞气,回过身,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
他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不怪你,这是我们这些食君之禄者,本就该做的事。”他蹲下身,平视着少年的眼睛,声音沉稳,让人迅速安心下来。
“你再仔细想想,你们村子,像你娘这样病症的人,多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地的县令,可曾知道此事?”
少年被他安定的情绪感染,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泛起泪光。
“多!好多!从……从大概半年前就开始了!先是咳嗽,发热,后来身上就起红疹子,然后就……就死了!我爹就是这么没的!”
“村里有人去过长阳县的县衙报官,可……可县太爷说我们是想骗朝廷的赈灾钱粮,派人把我们……把我们打出来了!”
钟懿心中一沉!
半年前!县令知情不报,还暴力驱赶!
这已经不是天灾,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对少年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
刘公公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煞白如纸,在几名心腹太监的簇拥下,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离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厌恶。
钟懿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看向他。
“公公,你总算来了。”
刘公公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间紧闭的偏殿,仿佛那里关着什么洪荒猛兽,他强作镇定,捏着嗓子:“钟大人,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咱家已经派人封锁了这里,你看……”
“不够。”钟懿直接打断了他,“从现在起,车队改道,即刻前往三十里外的长阳县。本官要亲自去查一查,这瘟疫的源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公公面露迟疑,眼珠子一转,立刻找到了借口。
“钟大人,这怕是不妥吧!那北狄的三王子阿骨啜虽已伏诛,但咱们还押着一干北狄的高官俘虏!万一路上出了岔子,惊扰了百姓,这责任谁来负?”
钟懿面色愈发严肃,声如寒铁。
“那依公公的意思,是打算放着这滔天的瘟疫不管,任由它在这阳关城大地上肆虐横行吗?”
“哎呀,钟大人言重了!”刘公公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摆手,“这……这也未必就是瘟疫嘛!史书上记载的瘟疫,何其恐怖!”
“或许……或许只是这一个妇人得了什么怪病,咱们沿途也没有听说有那个村子遭了瘟疫,就不要自己吓自己嘛!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嗯。”
钟懿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竟然表示了赞同。
“公公言之有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可如果,这不是虚惊一场呢
刘公公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得意。
到底是个小年轻,没经过事,吓唬一下就怂了。
他正要顺着台阶往下走,却听见钟懿轻飘飘地补上了一句。
“可如果,这不是虚惊一场呢?”
“这满城百姓,这青阳关一城,甚至整个大渊朝的安危……后续真出了事,”钟懿的目光犀利,“这个责任,刘公公你,担得起吗?”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钟懿的声音,让刘公公的心口一滞。
疯子!这个小畜生就是个疯子!
刘公公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从牙缝里挤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钟大人好大的官威!说得咱家,都快信了!”
他一甩拂尘,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
“那咱家也想问问钟大人!这车上押着的,是北狄太师,是北狄的王公贵族!是咱们大渊将士用命换回来的功勋!”
“若是为了你这一句空口白牙的‘可能’,在路上跑了一个,伤了一个,这个责任,你钟鼎,担得起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懿,试图从那张年轻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然而,他失望了。
钟懿甚至没有思考,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干脆利落。
“我担。”
两个字,轻飘飘的,在刘公公心中却重若千斤!
刘公公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他……他怎么敢?!
“俘虏若是跑了,我自缚双手,上请罪折,任凭陛下发落。俘虏若是伤了人,我以命抵命。”钟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目光也淡然地落在刘公公的脸上。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动身去长阳县了吗,公公?”
刘公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能感觉到周围亲兵投来的目光,那里面充满了震惊与动摇。
他知道,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所有的借口,都成了笑话。
“好……好!”刘公公咬牙切齿,随即一甩袖袍,转身便走,那背影充满了无尽的愤恨与屈辱,“启程!去长阳县!”
长阳县城门外,县令李鹤带着一众县丞、主簿,早已等候在此,个个衣冠楚楚,脸上却挂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车队一停稳,李鹤就连忙小跑着上前,一张圆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下官长阳县令李鹤,恭迎监军大人,恭迎钟侍郎!”
钟懿直接从马上翻身而下,看都未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囚车旁,手指着里面面如死灰的北狄太师等人,声音冰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县令,将这些人,押入你县衙最牢固的大牢,严加看管。”他的目光扫过李鹤那张神色胆战心惊地脸。
“本官的事情了结前,他们就暂住此地。若是本官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本官就摘了你的乌纱帽!”
李鹤浑身一哆嗦,腿肚子都软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他试探性地问着。
“不知道二位大人来长阳县有何贵干,下官也可以帮忙啊?”
钟懿看了他一眼。
“本官听说长阳县的王家村出现了感染瘟疫之人,为了避免事情扩大,必须要进行查探。”
“所以,本官要亲自带队,前往王家村查探源头。”
钟懿转身,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刘公公身上,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刘公公想要干什么。
刘公公此刻心中反而升起一丝恶毒的快意。
去吧!去吧!最好让你也染上那瘟疫,死在乡野村夫的烂泥地里!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用袖子按了按眼角,,
“哎呀!此事太过重大,咱家……咱家必须留守县衙,立刻修书八百里加急,将青州疫情奏报陛下!此乃头等大事,耽误不得啊!钟大人,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公公深明大义,本官佩服。”
钟懿点了点头,心中冷笑。
他转头,对着身后一个身影招了招手。
“石铁柱。”
石铁柱大步上前,无声地躬身行礼。
“你留下,陪着刘公公。”随即,钟懿在石铁柱耳边低声嘱咐,“一方面,监视刘公公和他的亲卫。另一方面,替我盯紧了县衙大牢里的那些北狄俘虏。”
被委以重任的石铁柱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到。
刘公公瞥了一眼沉默如山的石铁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一个哑巴莽夫,能顶什么用?咱家还怕他不成?
刘公公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算是应下了。
钟懿不再多言,带着青儿和几名亲兵,在魂不守舍的李县令的引领下,直奔城外的王家村。
马蹄踏在乡间的小路上,扬起阵阵尘土。
王家村遥遥在望,看上去与寻常村落并无二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钟懿让衙役将村中所有能动弹的男女老幼,全部从田间地头、屋里炕头喊了出来,聚集在村口的打谷场上。
一时间,人声鼎沸。
“干啥呀这是?俺家的稻子还没割完呢!”
“就是,官老爷们又来催税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看这架势,不像啊……”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搞得莫名其妙,脸上多是不悦和警惕,议论纷纷,但面对明晃晃的官刀,也只能压着性子,听从命令。
李县令被钟懿冰冷的眼神一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大喊。
“奉钟侍郎之命!城里的大夫要给村里每一个人都瞧瞧病,把把脉!谁也不许拒绝,家里有病人的,更不许藏着掖着!这是朝廷的恩典!”
村民们一听是免费看病,顿时骚动起来,虽然心中诧异,但终究是好事,脸上的不耐烦也消减了许多,开始七嘴八舌地排起了队。
然而,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眼神陡然一变,流露出极度的恐慌。他缩了缩脖子,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转身就想往人群后面溜。
他的动作很轻,很隐蔽。
可惜,他面对的是钟懿。
“站住。”
一道清冷的声音,让男子的步伐立马顿住。
那中年男子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钟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目光锐利,死死锁住他。
“大家都在排队,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想去哪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五章 肯定是来抓我们去烧死的!
那中年男子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挤出一个笑容,结结巴巴地躬身作揖。
“官……官老爷……小人……小人家中还有个老娘,她……她腿脚不便,下不了床……小人这就去把她背过来……”
钟懿略微皱了皱眉,良久,就在那中年男子几乎要被他看得崩溃时,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去吧,快去快回。”
得了允准,那男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进夜色,那背影颇为仓皇。
钟懿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转身走回了村口临时搭起的诊案前。
“李县令。”
“下……下官在!”李鹤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答,后背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
“村长何在?”钟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被衙役推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草民……草民便是王家村的村长。”
“起来回话。”钟懿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案上,“从现在起,你负责点名。李县令,你负责记录。”
“每一个过来把脉的村民,村长报上姓名,你便在名册上画个圈。没病的,再画个叉。务必做到一人不漏,一户不差。最后,拿你记录的名册,与村中户籍一一比对。”
李鹤的脸色惨白,握着毛笔的手抖得几乎写不出字。
他知道,钟懿这是在用最笨的法子,将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查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那名中年男子已经疯了一般冲回了自家的茅草屋。
“娘!快!快走!”
他一把推开门,根本不顾屋内昏暗,冲到床边,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连人带被一把抱起。
“儿啊……咳咳……这是……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在他怀中虚弱地咳嗽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别问了,娘!”男子的脸上满是后怕,声音都有些嘶哑,“官府来人了!他们知道我们得病了!肯定是来抓我们去烧死的!我们得赶紧躲到后山去!”
他抱着母亲,转身就往外冲。
然而,当他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整个人却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
门外,钟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他身后,青儿和两名亲兵手按刀柄,目光森然。
那中年男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老人家腿脚不便?”钟懿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向前一步,那迫人的气势让男子下意识地后退,却又被门框死死抵住。
“看你抱着也挺吃力,要不要本官……帮你搭把手?”
“不……不用!不敢劳烦官老爷!”男子干笑着,脸色却极为难看,“小人……小人自己就行!官老爷公务繁忙,还是赶紧去忙吧!”
他想侧身从旁边溜走,可钟懿的身影却纹丝不动。
钟懿甚至懒得再与他废话,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身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一名随行的老大夫立刻提着药箱上前。
“不必去村口了。”钟懿的目光重新锁定在男子脸上,眼神冰冷,“就在这里把脉,一样。省得老人家来回折腾。”
“不!”
这两个字几乎是男子的本能反应!
他猛地将怀中的老母亲往身前一横,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狠狠推向那名大夫!
“滚开!别碰我娘!”
大夫猝不及不及,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钟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戏谑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拿下。”
身后两名亲兵冲上前,一人擒住男子的双臂反拧在后,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接过老妇人,轻轻放在一旁的草垛上。
“不!放开我!放开我儿子!”
老妇人刚一落地,便“噗通”一声跪倒在钟懿面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袍角,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
“官老爷!官老爷开恩啊!有病的是我!是我这个老不死的!跟我儿子没关系啊!他……他当年还跟着将军上过北境战场,杀过狄人!求您看在他为大渊流过血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老妇人的哭喊声凄厉而绝望。
钟懿却充耳不闻,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的老妇人,只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名已经开始为老妇人诊脉的大夫。
“如何?”
大夫的手指搭在老妇人枯瘦的手腕上,眉头紧锁,片刻后,他站起身,对着钟懿沉重地点了点头。
“回大人,脉象浮数,身有热毒,与破庙那妇人、还有那乞儿的病症,一般无二。是瘟疫,错不了。”
这几个字,将那被押着的男子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不……不要烧死我们!”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状若疯魔,对着钟懿拼命磕头,额头砸在泥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大人!求求您!我……我们可以走!走得远远的,绝不连累村里人!求您发发慈悲,只要不放火烧了我们娘俩就行!”
钟懿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放火烧人?”他俯视着脚下这个已经崩溃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谁告诉你,本官要放火烧人?”
男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敢置信。
他喘着粗气,似乎松了口大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结结巴巴地开口。
“是……是李县令……前些日子,村里刚有人发病,小的就去县衙报官……李县令……李县令说这是天谴,是脏病,沾上了就没救,只能……只能一把火烧了,才能断了根……所以小的才……才不敢声张……”
钟懿缓缓点头,眼神幽深。
好一个李鹤,好一个父母官!
他不再看那男子,转而对那对母子下令。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你们二人,从即刻起,待在此屋,不许与任何人接触。每日饭食汤药,本官会派专人送到门口。”
说完,他转身便走。
“大……大人!”男子和老妇人都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是狂喜!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们跪在地上,朝着钟懿的背影拼命磕头,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钟懿头也不回,带着人,重新返回了村口的诊治点。
然而,刚一走近,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此刻却乱糟糟地围成一团,村民们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不耐,而是……一种混杂着惊恐和愤怒。
李县令站在人群中央,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钟懿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们都病得下不来床了!
李鹤喉咙干哑,咽了口唾沫,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没事!钟大人!都是些刁民,见了官就爱瞎起哄,下官已经严厉训斥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朝人群使眼色,虚张声势地呵斥。
“都查过了,个个身子骨硬朗得很,没有任何病症!大人您多虑了!”
钟懿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甚至懒得去戳穿,只是淡淡地一抬手,指向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大夫。
“既然如此,那就请老先生再费心一一复查一遍吧。本官的人,本官信得过。”
此言一出,李鹤的脸“唰”地一下,最后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再查一遍?!那岂不是……
李鹤的脑中一片空白,眼看那老大夫已经提着药箱要上前,李鹤一个激灵,连忙扑到了钟懿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哎呀!大人!您看这天色,都快到午时了!将士们一路奔波,想必早已饥肠辘辘。这些刁民饿一饿不要紧,可不能饿着您和军爷们啊!”
他指了指天上的日头,又指了指远处的县衙方向,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下官已在县衙备下薄酒,还请大人赏光移步,先用了饭,再……再来处置也不迟啊!”
钟懿幽深的眸子在李鹤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看得李鹤心头发毛,几乎以为自己的心事要被看穿。
就在李鹤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钟懿却出人意料地微微颔首。
“也好。”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李鹤如蒙大赦。
但同时,李鹤心中翻江倒海,难道这位钟大人就这么信任自己了?
心中怀疑,但李鹤的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哈着腰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县衙而去。
县衙的宴客厅内,杯盘精致,菜肴丰盛。
钟懿刚一落座,一个阴柔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刘公公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凑了上来,那张敷了粉的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哎哟,钟大人可真是雷厉风行啊。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吗?”
李鹤一听,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抢在钟懿开口前,一脸谄媚地对着刘公公躬身。
“回公公的话!都是一场误会!下官辖区内百姓安康,绝无瘟疫!都是那破庙的乞儿在外染了脏病,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刘公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目光却越过李鹤,落在了神色淡然的钟懿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轻蔑。
“咱家就说嘛,钟大人还是年轻,做事难免急躁了些。既然是虚惊一场,依咱家看,咱们还是别在这穷乡僻壤耽搁了,早些回京向陛下复命才是正经。”
钟懿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随即,钟懿将茶杯放在桌上,掀起眼皮不屑地看了眼刘公公和李鹤。
“公公此言差矣。”
“阳关城之事未了,何谈回京?王家村的排查,尚未结束。”
李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还……还要查?!
他惊恐地看向钟懿,却只看到一个冷峻的侧脸。
“是……是!钟大人说的是!下官……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李鹤连连应声,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酒桌上,李鹤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他终于找了个由头,猛地站起身。
“哎呀,下官忽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先失陪片刻!二位大人慢用!”
说完,也不等钟懿和刘公公回应,便火烧眉毛似的冲了出去。
他没有去什么公房,而是一路疾行,冲到后院,一把揪住了那两个先前跟着钟懿去抓人的衙役。
“说!你们跟钟大人出去,到底干了什么?!”
李鹤压低了声音,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县令的仪态。
两个衙役被他吓了一跳,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将钟懿如何在半路截住那对母子,如何当场诊出瘟疫,又如何下令将他们隔离在自家屋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听完,李鹤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化作一片阴鸷。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果然……果然被他知道了!
一名衙役见他脸色不对,还想表现一下,连忙宽慰。
“大人您不必担心,那位钟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只隔离,不声张,还派人送饭送药,说是……”
“闭嘴!”
李鹤一声低吼,吓得那衙役顿时噤声。
他背着手,在原地焦躁地踱步,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安排妥当?那是他钟大人的功劳!
可这瘟疫,是在他李鹤治下出的!
他早就知道村里有不对,为了乌纱帽,一直压着不上报,只想着等那些病秧子自己死绝了事!
如今被钟鼎这个煞星捅破了天,一个“失察瞒报”的罪名,就足以让他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衙役看着自家大人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悄悄退到了一旁。
李鹤的步子猛地一停。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转身朝着刘公公下榻的院落快步走去。
……
另一边,钟懿不急不缓地用完了午饭,饭后,他擦了擦嘴,对青儿和亲兵一挥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走,回村子。”
当钟懿一行人再次出现在王家村村口时,烈日正当空,像一个巨大的火炉,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滚滚热浪。
诊治点重新设好,老大夫坐在案后,衙役们有气无力地维持着秩序。
排查继续。
过程中,一个排队的老汉许是年纪大了,又兼之天气炎热,眼前一黑,直挺挺地便向后倒去。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不等衙役反应,钟懿已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扶他到阴凉处躺下!大夫,取些解暑的药材,现场熬一碗药汤给他灌下去!”
命令清晰,执行迅速。
很快,一碗带着草药清香的汤药便熬好了,老大夫亲自喂那中暑的老汉喝下。不过片刻功夫,老汉便悠悠转醒。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眼神渐渐变了。
他们原以为,官府来人,非打即骂,得了病更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官老爷”,不仅没有喊打喊杀,反而还给他们治病救人。
那麻木、警惕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一丝迟疑,一丝希冀。
就在这时,几个胆子稍大的村民互相推搡着,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钟懿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官老爷!”为首的一个汉子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您是个好官!求您救救我们吧!”
钟懿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动声色。
那汉子磕了个头,抬起满是尘土的脸,眼中满是绝望。
“大人,其实……其实村里还有好多人没过来……”
“他们……他们都病得下不来床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们要烧死我们!
此言一出,钟懿顿时眉头一皱。
“方才李县令在此,你们为何噤若寒蝉?”
那汉子握紧了双拳,抬头看向钟懿,眼中布满了血丝。
语气中满是复杂,有着对县令的愤懑和恐惧。
“大人……不是我们不想说,是不敢啊!”
他身旁另一哥村民也跟着哭诉起来。
“那李……李县令在,我们哪敢多嘴!那些得了病的,都是……都是被他逼着去北山挖矿的人啊!从矿上回来,就一个个倒下了!”
“挖矿?”钟懿的眼神骤然一凛。
原来如此。
钟懿心中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那李鹤像见了鬼一样,急着要把他支走,甚至不惜与刘公公联手施压。
这瘟疫的根源,竟是在他强征的矿场!
一县父母官,视百姓性命如草芥,为了政绩与私利,竟敢做出此等瞒天过海之事!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对母子的身影,那个在破庙要卖身救母的年轻人林秀才。
钟懿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脱的寒意。
“你们村中,可曾有一位少年秀才,带着他生病的老母亲,离开此地?”
几个村民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惋惜与惊愕的神色。
“大人您也知道林秀才?”最先开口的那个汉子连连叹息,“那孩子真是可惜了!他是个读书种子,他爹就是活活累死在矿上的!”
“他娘也病得不轻,前些日子,林秀才还说要去县衙为大伙儿讨个公道,可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钟懿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一条人命,险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如若不是他在破庙遇到那个年轻人,想必这两人死在破庙之中也无人知晓!
钟懿闭了闭眼,不再多言,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带路。”
村民们不敢怠慢,领着钟懿一行人,绕过村子的主路,朝着一处偏僻荒废的院落走去。
还未靠近,众人便嗅到了一股混杂着药草的清香以及若有似无的臭味的味道。
眼见着越来越近,跟在后面的村民们,脚步迟疑了,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恐惧。
“哥,咱们这么把官爷领过去,要是被李大人知道了,咱们还能有活路吗?”
一个年轻些的村民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角,声音发颤。
被称作“哥”的汉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怕什么!横竖都是个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就这么活活疼死吧?再说了,你看这位钟大人,不像是跟李县令一路的,说不定真是来救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们的议论声虽小,却一字不落地传入钟懿耳中。
他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砰”的一声,亲兵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见惯了生死的亲兵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破败的土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有。
每个人都面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神空洞。
看到钟懿这一身官服,和身后凶神恶煞的衙役,原本寂静的屋子瞬间嘈杂起来。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
“别……别烧我们!求求你们了!”
几个尚有力气的病人,挣扎着从草堆里爬起来,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
显然,他们以为钟懿是李鹤派来“处理”他们的。。
老大夫提着药箱就要上前,一个病人却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手臂,嘶吼起来。
“别碰我!滚开!你们要烧死我们!”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瞬间,钟懿开口,声音冰冷。
“都给本官安静。”
他缓缓踱步上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本官若要放火,何必多此一举,还带着大夫和药箱?”
一句话,顿时就让原本惊慌失措的人群冷静下来。
是啊,要杀人灭口,何必带个救人的大夫?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这个面容冷峻,眼神却异常清澈的年轻人。
钟懿不再废话,对老大夫一摆手:“开始吧。”
老大夫定了定神,上前为离他最近的一个病人把脉。
这一次,再无人抗拒。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屋子里只剩下老大夫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片刻后,老大夫站起身,对钟懿重重地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却又带着一丝庆幸。
“回大人,确实是瘟疫。不过……万幸的是,此疫并非绝症,只要用对药,尚能医治!”
钟懿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了些许。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立刻开方,安排人手,就在这里熬药!需要什么药材,列出单子,马上派人去县城药铺取!”
“是!”老大夫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写药方。
钟懿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
“对了,药钱记在李县令的账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老大夫刚拿起的笔,差点惊得掉在地上。他一张老脸吓得煞白,连忙摆手。
“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药钱……小老儿的药堂尚能承担,不敢……不敢去惊动县令大人……”
向李鹤要钱?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钟懿看着他惶恐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更冷了。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老大夫的肩膀,语气带着一股令人心安又心悸的力量。
“老先生,放心。”
“到时候,本官陪你一起去县衙,跟李大人……好好算算这笔账。”
“本官说记在他的账上,就记在他的账上。”
钟懿的语气平淡,却如山岳压顶,“他若不给,本官亲自去他的府库里,帮他给。”
老大夫浑身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官职不明的年轻人,那惶恐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他不再多言,一躬身,而后转身回到那张临时拼凑的破桌前。
不多时,一张药方就写好了。
老大夫将药方递给身旁早已等候多时的药童,声音洪亮。
“快!回春堂所有药材,不计成本,优先供给此方!速去速回!”
“是,师父!”药童揣着药方,拔腿就跑。
随着治疗有条不紊地展开,原本已经绝望的村民们的眼底逐渐有了希望。
“噗通!”
最初领路的那名汉子,再次重重跪倒在钟懿面前,这一次,他身后跪倒了一片。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八章 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大人!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大恩大德,我们……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
哭喊声,磕头声,混杂在一起,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钟懿静静地站着,没有去扶。
他受得起这一拜,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些枉死在矿上、病死在床上的冤魂。
就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到钟懿面前。
他没有跪,只是用一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老眼,深深地看着钟懿。
“大人,您是好官,老朽看得出来。”老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可这长阳县的天,姓李,不姓渊。”
钟懿的眉梢一动。
“三年前,朝廷派来的县丞王大人,就是因为看不惯李鹤的做派,想为我们这些泥腿子说几句话,”
老者说到这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可没过几天,王大人就……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瞬间沉默。
又是一条人命。
钟懿的心,再度往下一沉。
他本以为李鹤只是贪婪跋扈,没想到,此人竟是心狠手辣到了这般地步!
强征民夫,草菅人命,甚至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在动摇国本!
“老人家,本官知道了。”钟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转身,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精准地落在一个角落里,那个缩着身子,脸上涂满污泥,像个乞丐般毫不起眼的身影。
那是青儿。
四目相交,只一瞬间。
钟懿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下达了命令。
留在这里,护他们周全。
任何试图接近这个院子、意图不轨的人……杀无赦。
青儿的头颅,微不可察地低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麻木呆滞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流民。
做完这一切,钟懿再不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充满绝望与希望的院落。
“回县衙。”
长阳县衙,后堂。
香炉里焚着上好的安神香,李鹤正满脸谄媚地为刘公公斟茶,两人脸上都挂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轻松笑意。
在他们看来,那姓钟的小子,年轻气盛,不懂官场规矩。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长阳县的地界,水泼不进,针扎不入。
别说给他三天,就是给他三十天,他也休想查出半点端倪。
“公公,您瞧着吧,那小子碰一鼻子灰,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得灰溜溜地回来。”
李鹤的胖脸上,肥肉挤成一团。
刘公公端起茶盏,眼角的余光带着一丝轻蔑。
“一个乳臭未干的文官,仗着狗屎运有了军功,就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了?咱家等着看他的笑话。”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堂前。
钟懿一身风尘,眼神却亮得惊人。
李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上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
刘公公撇茶的动作也僵住了,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钟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方才说的话,钟鼎有没有听到。
这么一想,无论是刘公公还是李鹤,都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哎呀,钟大人!”刘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放下茶盏,用那副尖细的嗓音故作惊讶地拉长了调子,“这……这是调查完了?如何啊?可曾查出什么眉目?”
两人都笃定,钟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找到被李鹤刻意藏匿起来的病患。
钟懿没有理会刘公公的阴阳怪气,他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随即,他的脸色骤然一沉,目光如利剑般直逼李鹤。
“李大人,本官只问你一件事。”
“长阳县北山,开采的究竟是何矿?”
轰!
李鹤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随即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瞬间汗如雨下。
钟懿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北山矿场?!
然而,面对钟懿冰冷迫人的眼神,李鹤根本来不及反应。
“是……是朱砂矿……”李鹤咽了口口水,故作镇定,眼珠子却在疯狂乱转,试图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是……是为京城的皇商供货!下官体恤百姓,开矿还……还给他们发了工钱的!”
“哦?皇商?”钟懿的冷笑,事到如今,李鹤还在撒谎,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哪家皇商?可有工部或户部的勘合文书?”
“这……”李鹤顿时语塞。
“再者说,”钟懿向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李鹤不由自主地后退,“那北山矿脉并非官册所载,乃是你李大人的私产!你开私矿,役使大渊子民,不给银子,难道还要他们给你白白送死不成?!”
李鹤的心中疯狂打鼓,他看着钟懿咄咄逼人的模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钟大人……他莫名其妙说起矿场,难道是……嫌来长阳县之后他没给银子?
是了!一定是这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想通了这一层,李鹤立马觉得自己拿捏住了,连忙挤出一副更为谄媚的笑容,搓着手,压低了声音。
“大人明鉴!下官……下官也是为了给公公和大人您……孝敬一番!您放心,只要大人您高抬贵手,这矿上的出息,下官……定有重报!”
“重报?”
钟懿脸上的冰冷瞬间化为一片森然的杀机。
“好啊!那本官就先讨第一笔‘重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锋利如刀,字字都让李鹤心头一痛。
“开采你那朱砂矿的百余名乡民,如今已尽数染上瘟疫!李鹤!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封锁疫区,隐瞒不报,是何居心?!”
李鹤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钟懿。
他知道了!他竟然全知道了!
“噗通”一声,李鹤再也支撑不住,肥硕的身躯软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旁,涕泪横流。
“下官……下官糊涂啊!下官只是害怕……害怕引起恐慌,才……才出此下策!求大人饶命,求公公救我啊!”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地瞪了这不中用的废物一眼,心中暗骂,随即转向钟懿,换上一副顾全大局的模样。
“钟大人,事已至此,问罪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设法补救,控制疫病,万不可再扩大了!”
“公公说的是。”钟懿竟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八十九章 那就让他救……一群死人
刘公公心中稍定,以为这小子还算识时务。
谁知,钟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公公深明大义,想必也觉得此事干系重大,断不可对陛下有半分隐瞒。”
钟懿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刘公公看来,比恶鬼还可怕,“既然如此,便有劳公公,亲笔写一道奏折,将长阳县瘟疫之事,八百里加急,原原本本,奏报圣上!”
刘公公的脸,当场就铁青一片!
让他写?
他写了,就等于把自己也捆在了这艘破船上!
更何况,他还收了李鹤的好处,要是现在插人一刀,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以后,谁都会觉得他会是那个小人!
可钟懿的话,占尽了“理”字,他竟无法反驳!
“好……好……”刘公公直勾勾地看着钟懿,对上钟懿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答应下来。
钟懿心中嗤笑一声,转而看向地上瘫软如泥的李鹤,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本官已经请了镇上的回春堂,为所有病患诊治安顿。药材、人工、吃食,一应开销……”
他顿了顿,干脆利落地宣告。
“都由你李大人的县衙府库来出。”
“现在,立刻,马上。拿钱。”
话毕,钟懿拂袖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和满堂的沉寂。
李鹤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绝望地抬起头,随即像一条狗,爬向刘公公的脚边。
“公公……刘公公!您可得……得想个法子,救救我啊!”
刘公公脸上,阴鸷的杀机一闪而过,他扶起瘫软如泥的李鹤。
“怕什么?天,还没塌。”
李鹤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抱着刘公公的大腿。
刘公公的眼角余光扫过门外,确认无人,这才附到李鹤耳边,轻声低语,字字透着彻骨的阴冷。
“……他不是要救人吗?那就让他救……一群死人。”
“……北狄那几个俘虏,留着也是祸害……正好,废物利用……”
“……一把火,烧个干净。到时就说是蛮子报复,死无对证。咱家再上本参他一个失察之罪,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李鹤脸上的肥肉一颤,那双被恐惧和贪婪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瞬间迸发出恶毒的光芒。
他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那副谄媚又狰狞的模样,看得刘公公心底一阵恶寒,却也浮起一丝满意的冷笑。
一条好狗,就是要够蠢,够狠。
另一边,钟懿并未回到驿馆的客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背手立于县衙的穿堂风口,夜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从不指望敌人会坐以待毙。
刘公公那条阉狗,看似对皇帝忠心耿耿,实则早已被权欲熏心,成了京城某方势力的爪牙。
而李鹤这头蠢猪,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和不义之财,什么灭绝人性的事都干得出来。
让他们写奏折?
不过是缓兵之计。
真正的杀招,就在今夜。
他需要兵,需要能掌控局势的力量。
“来人!”
一名随行的亲兵立刻上前。
“去,请县丞和县尉两位大人过来,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片刻之后,两名官员被带到了钟懿面前。
县丞是个年过半百、神情萎靡的老者,而县尉则是个三十出头、孔武有力的壮年汉子,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圆滑与谨慎。
他们二人躬身行礼,眼神中都带着探究与不安。
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大人雷厉风行,一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此刻是如坐针毡。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钟懿开门见山,掷地有声,“本官需要即刻调动县衙府兵。”
此言一出,县丞和县尉脸色皆是一变。
那县尉眉头一紧,连忙拱手,语气十分为难。
“钟大人,这……这调动府兵,按我大渊律例,须得有县令大人的手令或是兵符才行,下官……下官不敢擅专啊!”
又是这套官场辞令。
钟懿心中冷笑,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缓缓上前一步,那并不魁梧的身躯,此刻却散发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磅礴气势,压得二人几乎喘不过气。
“李鹤的手令?”钟懿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本官押送粮草,押送北狄俘虏,乃是圣上亲封的‘护粮使’,实为钦差!”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令牌之上,盘龙绕日,一个“敕”字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见此令,如见圣上!本官奉旨查办青州军务,有先斩后奏之权!你现在告诉本官,是李鹤的官印大,还是圣上的旨意大?!”
县尉只觉得脑中一声惊雷,看着那块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令牌,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那点官场上的小九九,在“先斩后奏”这四个字面前,被砸得粉碎!
“下……下官不敢!下官……遵命!”县尉再无半分犹豫,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领命,“请大人示下!”
一旁的县丞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连躬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好!”钟懿的眼神锐利第看着两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本官命你,分兵两路!一队人马,立刻驰援城外隔离病患的院落,任何人胆敢靠近,格杀勿论!另一队人马,随本官去囚牢,看好那几个北狄俘虏!”
钟懿很清楚,刘公公和李鹤要是想要做些什么,最好的刀便是这些北狄俘虏。
然而,钟懿的命令刚刚下达,一名衙役便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大……大人!不好了!地……地牢那边……北狄俘虏,全都越狱了!”
钟懿的瞳孔一缩。
好快的动作!他们竟然先一步动手了!
“不好!”
钟懿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他,翻身上马,厉声喝道:“所有人,跟我来!”
一行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县衙,直奔城外。
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便扑面而来,远方的夜空,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映得如同白昼!
那座收容了上百名病患的院落,此刻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完了……”县尉喃喃自语,脸色惨白。
就在钟懿准备策马冲入火场之时,一个肥硕的身影慌慌张张地带人拦在了他的马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章 狼狈为奸,演得真像
此人正是县令李鹤。
“钟大人!钟大人使不得啊!”李鹤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窃喜,“这火势滔天,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冒险啊!”
钟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这,是怎么回事?”
李鹤心中得意万分,火这么大,里面的人还能有活口?
他面上却挤出无比自责和悲痛的神情,捶胸顿足。
“都怪下官!都怪下官无能啊!就在半个时辰前,那群逃出来的北狄蛮子,不知为何竟冲到这里,二话不说便纵火行凶!”
“他们……他们这是要报复啊!可怜我长阳县上百条性命……呜呜呜……”
就在此时,刘公公也披着一件貂裘,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恰好”赶到。
他一见这火光冲天的惨状,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钟懿,那张白净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钟鼎!咱家是怎么警告你的!人犯被你弄丢,如今又酿成这等泼天大祸!上百条大渊子民的性命啊!你好,你好的很!就等着陛下的雷霆之怒吧!”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他们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钟懿的头上。
面对这二人颠倒黑白的无耻嘴脸,钟懿反而笑了,那笑声里,是无尽的嘲讽与冰寒。
“狼狈为奸,演得真像。”
李鹤神色剧变,厉声反驳。
“钟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本官!”
刘公公更是脸色一沉,向前一步,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钟懿!休要在此言左右而顾其他!人是你放走的,村子是在你看管下被烧的!这桩罪责,你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
钟懿脸上的笑容敛去,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看二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火场侧面,那片幽暗的树林。
随即,他转回头,平静地看着已然胜券在握的刘公公和李鹤,缓缓开口。
“本官只问一句。”
“既然你们说,这里死了上百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可若是,无人伤亡呢,本官……何错之有?”
刘公公的眼皮狠狠一跳,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丝荒谬的讥讽。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他刚想用那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官腔来压垮钟懿最后的挣扎,身旁的李鹤却像见了鬼一般,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公……公公……您……您看那边……”
李鹤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公公不耐烦地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只一眼,他脸上那胜券在握的冷笑便瞬间凝固,寸寸龟裂。
火场的另一侧,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幽暗树林边缘,影影绰绰地走出了一大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病容,脚步虚浮,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一个个,都还喘着气!
正是那些本该被烈焰吞噬、化为焦炭的染疫病患!
“不……不可能……”刘公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火……火这么大……他们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先放跑北狄人,让他们去纵火,制造混乱,再派心腹将北狄人抓回,人证物证俱在。
这一把火,足以将钟懿这个碍事的绊脚石,连同那些贱民,收拾得干干净净!
钟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刘公公,你是不是以为,本官会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踱步上前。
“你那点调虎离山,再嫁祸于人的伎俩,是本官在京城里玩剩下的。”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轻蔑。
“你的人前脚刚动,本官的人后脚就跟上了。本官只是想看看,你们的底线,究竟能有多么卑劣无耻。”
李鹤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黑,那肥硕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烂泥般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完了。
他那双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惶恐。
“哎呀,李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钟懿仿佛才看到他一般,竟俯身,故作关切地要去搀扶他,“地上凉,快起来。莫不是看到百姓们安然无恙,激动得站不稳了?”
李鹤浑身一激灵,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连连作揖。
“是……是啊……下官……下官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全赖钟大人神机妙算,百姓们才免遭此劫,大人……大人真乃我长阳县的再生父母啊!”
这番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恶心。
钟懿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既然如此,”钟懿扬声,声音陡然转厉,“来人!将乡亲们都带过来!”
府兵们领命,将那群战战兢兢的村民引到了火场前的空地上。
刘公公一见那黑压压的人群靠近,脸色又是一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用袖子捂住口鼻,叫嚷起来。
“钟鼎!你疯了不成!他们身上可都带着瘟疫!疫病是要传染的!你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公公多虑了。”钟懿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本官请来的大夫,已经用金针渡穴之法,暂时封住了他们体内的疫气。只要后续汤药跟上,便可痊愈。现在,他们与常人无异,不会传染。”
话虽如此,刘公公那张惨白的脸上依旧写满了忌惮,脚步钉在原地,再也不肯上前一步。
哼,阉狗惜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懿心中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而面向那群惊魂未定的村民。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温和却充满了力量。
“乡亲们,不要怕。本官问你们,刚才点火的人,你们可曾看清他们的样貌?”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一个胆子稍大的老者颤巍巍地站了出来,拱手道:“回……回大人,看清了!那几个人,高鼻深目,髡发左衽,说的也是咱们听不懂的胡话,定是……定是那北狄的蛮子!”
“没错!就是他们!我们看得真真的!”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钟可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刘公公。
“公公,本官记得,那几个越狱的北狄俘虏,是归您看管的吧?现在,人可曾抓回来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本官,为你们做主!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钟懿会把这一环也算计进去。他的人确实在纵火后,立刻就将那几个北狄人给“抓”了回来。
一是为了制造“人赃并获”的假象,二也是怕这几个棋子真的跑了,自己同样脱不了干系。
可现在,这反而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
他咬了咬牙:“……抓……回来了。”
“抓回来了就好。”钟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一伸手,指向瘫软在一旁,冷汗已经浸透了官袍的李鹤。
“乡亲们,这位,就是你们的父母官,李鹤李县令。你们有什么冤屈,有什么话,现在,当着本官和刘公公的面,尽管说出来!本官,为你们做主!”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沸腾起来!
那群刚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村民,积压在心底的恐惧、悲愤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青天大老爷啊!”一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第一个跪了下来,嚎啕大哭,“就是他!就是这个狗官!他为了挖那什么朱砂矿,把我儿活活累死在矿上,连具全尸都没给留下啊!”
“还有我爹!我爹只是病重了些,他们就说是什么瘟疫,直接把人拖走,扔进了北山的乱葬岗!”一个壮汉双目赤红,指着李鹤,声嘶力竭地怒吼。
“没错,我们都听到了!他跟手下的人说,要把我们这些得了病的人,一把火烧个干净,这样就一了百了了!他不是父母官,他是活阎王啊!”
“还我儿命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每一句话,都让李鹤神色大变。
李鹤的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灰败。
他惊恐地看着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连连后退,最后双膝一软,再一次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朝着钟懿的方向,砰砰地磕着响头,语无伦次地哀嚎。
“冤枉……冤枉啊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是……是有人蒙蔽了下官啊!下官知错了!求大人开恩,求公公开恩啊!”
火光映照着村民们一张张愤怒的脸。
李鹤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混着泥污与冷汗,狼狈不堪。
他不敢去看那些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村民,只一个劲地冲着钟懿的方向叩首。
李鹤很清楚,钟懿就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钟懿肯大事化小,他就不会有事!
刘公公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原以为这个计划是精心谋算,能打钟懿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在,不仅该死的人没有死,他反而有把柄落在了钟懿的手里!
要是钟懿去审问北狄的那群俘虏,到时候怕还要把他也给牵扯进来!
刘公公心中暗骂,想要离开,但理智告诉他,要是现在离开,就是承认!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府兵身后走了出来。
正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县丞与县尉。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决绝。
他们一齐上前,对着钟懿深深一揖。
“钟大人!”县丞的声音嘶哑,带着愤怒和自责,“下官……下官有罪!下官要检举!”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此言一出,连哭嚎的村民都为之一静。
县丞目光狠厉,一指瘫如烂泥的李鹤,眼中迸射出积压已久的愤恨。
“前任王县丞,便是因为察觉北山矿场有异,发现有矿工染上恶疾,才被此獠构陷,说他私通北狄,如今早已押赴州府,生死未卜!”
县尉亦是双拳紧握,接口补充。
“不错!王县丞为人正直,正是他想将此事上报,才遭了这狗官的毒手!我等……我等官小位卑,慑于其淫威,不敢言语,我等有罪啊!”
人群再次炸开!
原来,在他们之前,早已有清官想要为民做主,却被这活阎王害了!
“杀了他!杀了这狗官!”
“为王大人报仇!”
钟懿的脸色,霎时间沉得能滴下水来。
“李鹤,可有此事?”
李鹤浑身剧震,抬起头,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现如今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他大势已去,再无翻盘的可能。
李鹤放弃了辩解,放弃了挣扎,只是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
“……是……下官……下官猪狗不如……下官罪该万死……”
钟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再也懒得看他一眼,只轻轻一摆手。
“拖下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
“至于长阳县,”他的目光转向那位挺身而出的县丞,“即日起,由周县丞暂代县令一职,安抚百姓,处理善后。一切,待朝廷度令下来,再做定夺!”
周县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激动得再次下拜:“下官……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寂静片刻后,黑压压的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身形单薄、却为他们撑起一片青天的年轻人,不知是谁第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青天大老爷啊!”
旋即,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响彻云霄。
“多谢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
“钟大人万安!”
……
县衙后堂,烛火摇曳。
钟懿端坐主位,面容平静,淡然地看着刘公公。
“刘公公,那几个假扮北狄俘虏纵火的人,是什么来路?”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刘公公那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青白不定。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股子痛心疾首得说道:“唉!咱家……咱家真是识人不明啊!”
说着,刘公公用绣帕按了按眼角,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的失察而懊悔。
“那些狱卒,都听命于李鹤这个县令,竟连咱家也不放在眼里。咱家还以为他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谁曾想……谁曾想他竟敢做出这等欺君罔上、丧尽天良之事!”
“公公不必自责。”钟懿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毕竟,谁能想到,堂堂朝廷命官,一县父母,竟会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行径呢?连本官都差点被他蒙骗了过去。”
刘公公的眼皮抽搐了一下,他总觉得钟懿这话实在指桑骂槐,可脸上却不得不挤出几分附和的悲戚:“钟大人说的是……此獠心肠之歹毒,简直骇人听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现在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公公一路劳顿,想必也乏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钟懿站起身,咳嗽了一声。
刘公公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辞,那背影,竟显得有几分仓皇。
钟懿目送他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外,他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
他站起身,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县衙最阴暗的角落。
大牢。
李鹤被单独关押在一间死牢里,披头散发,身上的官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形同乞丐。
听到脚步声,他骤然抬头,当看清来人是钟懿时,身体下意识地向墙角蜷去。
钟懿没有靠近,只隔着木栏,静静地看着他。
“是谁?”
钟懿突兀地开口。
李鹤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装傻充愣起来,反问道:“大……大人……您在问什么?罪官……罪官不明白……”
“呵。”
钟懿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李大人,你这嘴巴倒是闭得挺紧。不过,人证物证俱在,你死罪难逃。按我大渊律法,主犯虽死,家人亲眷,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你那年迈的老母,娇弱的妻室……啧啧,不知能否熬过那瘴气弥漫的南疆之地?”
钟懿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开始循循善诱。
“何不实话实说,戴罪立功?本官或许还能在奏折上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家人免受这流徙之苦。”
“不!不!”李鹤扑到木栏前,涕泪横流,“此事与他们无关!都是罪官一人鬼迷心窍!是罪官贪图朱砂矿的暴利,才……才铸成大错!求大人明察,求大人开恩啊!”
李鹤哭得撕心裂肺,痛哭流涕。
钟懿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脸上的神情却一寸寸冷了下去,目光沉沉。
“你倒是个有担当的。”钟懿缓缓开口,话锋一转,变得幽深莫测,“想必,你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是被那人捏在手里吧?”
李鹤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只剩下惊恐和骇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钟大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情,明明当初幼子出生后不久他就把人送走了,就连家中的人,也都以为是幼子夭折!
钟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
这种舍弃全家保一子的老套路,真当我那些年看的小说电视剧都是白给的吗?
更何况,钟懿也调查过,李家枝繁叶茂,唯一一个死了的就是刚出生几个月的李鹤的儿子。
钟懿向前一步,逼近牢门,阴影将李鹤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李鹤,你好好想一想。”
“等你满门抄斩,全家死绝之后……你猜,那个拿着你孩儿当筹码的人,还会不会……好好待他?”
是啊。
他死了,全家都被他连累死了,那个捏着他孩儿性命的人,又凭什么会善待一个无父无母、毫无利用价值的孤儿?
更大的可能,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一瞬间,李鹤遍体生寒,他不是怕死,他是怕自己拼尽一切想要保全的,最终李家却断子绝孙!
那张血污的脸剧烈地抽搐着,五官扭曲成一团。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疯狂的光。
“我……我说!”李鹤嘶吼着,“我说!我都说!只求大人……大人能给我李家,留下那一丝血脉!”
钟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嗤。”
“你现在,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李鹤的身子一僵,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是……是……”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下来,咬着牙,“是京中的人……是京中的世家……他们……他们需要朱砂!为了……炼丹!”
钟懿脸上,顿时弥漫上了凝重。
炼丹?
他瞬间想起了史书上那些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最终误国误民的昏君权贵。
“谁?”钟懿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是……是宣平侯府……还有……还有几家……他们联合起来,在北山开矿,许我……许我三成利。王县丞发现了端倪,他们便……便让我罗织罪名,将他送进了大牢……”
李鹤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阴谋和盘托出。。
果然如此!
钟懿心中冷哼,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猜的没错,一个小小县令,绝没有胆子和能力布下如此大局。
这背后,必然牵扯着京中的那些世家大族。
宣平侯府……这个名字,他在刚进户部的时候看到过,大渊开国元勋之后,早已没落,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想到竟把手伸得这么长,还干起了这等草菅人命的勾当。
钟懿从怀中掏出纸笔,从栅栏的缝隙中扔了进去,“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事,一字不漏地写下来,画押。”
李鹤颤抖着手捡起纸笔,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借着牢外昏暗的火光,奋笔疾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下血手印,梁河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哭声中,有悔恨,有不甘,更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他为了保住一子,却害了全家,到头来,连那一子也未必能保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懿收回供状,看都未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
驿馆的烛火,依然在跳动。
钟懿推门而入,刘公公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显然是极为焦灼。
“大人,事情……可都处置妥当了?”
“妥了。”钟懿将那份供状随手揣入怀中,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公公,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回京。”
刘公公提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他竟然没再追问咱家和李鹤的密谋!
巨大的庆幸感涌上心头,他长舒一口气,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意。
“是是是,都听大人的安排。咱家这就去准备!”
看着刘公公那副如释重负、甚至有几分自得的背影,钟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这老阉货,还真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
钟懿带上了青儿,还有那个在破庙中救下、一直沉默寡言却目光坚毅的少年徐茂,一同踏上了归途。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次日清晨,长阳县城门大开。
出乎意料的是,城门内外,竟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
黑压压的人群,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官道上,人山人海。
当钟懿的车驾出现时,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恭送青天大老爷——!”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与叩拜声,响彻云霄。
“钟大人万安!”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啊!”
一张张质朴而感激的脸,一双双饱含热泪的眼,汇成了一股炙热的洪流,几乎要将钟懿的车驾淹没。
他们苦李鹤久矣,如今沉冤得雪,瘟疫得治,眼前这位年轻人,便是他们再生父母。
刘公公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这番景象,脸色却愈发沉了下去,心中那份刚刚落地的轻松,又被一股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他凑到钟懿身边,压低了嗓音:“钟大人,如此大的阵仗……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钟懿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带着几分诧异:“担心?我需要担心什么?”
刘公公的眼皮跳了跳,指了指窗外鼎沸的人声。
“功高盖主,民心所向……自古以来,这可是为臣者的大忌啊!这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
钟懿心中了然,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刘公公,你可知,我现在是何官职?”
刘公公一愣,面色复杂地欠了欠身:“咱家知道,大人为……户部侍郎。”
“那不就是了。”钟懿点了点头,靠回软垫上,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本官如此年纪,便蒙陛下天恩,得此重任。这不正说明,陛下信我、用我、器重我吗?百姓感念的,是朝廷的恩德,是陛下的圣明。我,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刘公公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接下来的路途,一路顺畅。
数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了那座雄伟壮丽的京城。
还未等钟懿下车,两队人马便已在城门口等候。
为首的两人,正是刑部尚书高明与兵部尚书林昌。
“哈哈哈,钟老弟,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林昌大笑着上前。
高明则要文雅许多,对着钟懿拱了拱手,眼中满是欣赏。
“钟侍郎此行,为我大渊立下奇功,荡平青州匪患,又揪出朝中蛀虫,圣上龙颜大悦啊!”
钟懿下了车,无奈地回礼:“两位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些分内之事。”
“诶,话不能这么说!”高明一挥手,他身后刑部的官差立刻上前,将那些北狄俘虏和一应人犯全部接管。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人,我们带走了。你小子,今晚可不许跑!摘星楼,我跟老林做东,给你接风洗尘!”
“这……好吧。”钟懿看着两人热络的模样,只能苦笑着应下。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后面马车里的刘公公眼中。
刑部尚书……兵部尚书……这两位,可都是朝中一等一的实权人物!
他们……他们竟然对钟懿如此熟稔亲近,甚至称兄道弟?!
刘公公只觉得手脚冰凉。
“钟老弟,这边说话。”
不等钟懿客套,高明已经半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一旁,那张方正的国字脸上,不见了方才的豪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林昌也收起了笑容,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四周,无形中隔开了一片禁区。
气氛,陡然一紧。
高明凑到钟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你离京的这段时日,京中……变天了。”
钟懿的心,咯噔一下。
变天了?
“尤其是户部,”高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崔文正……栽了。现在,就在我刑部的大牢里。”
“什么?!”
饶是钟懿心机深沉,听到这个名字,也抑制不住地震惊!
崔文正!
当朝户部尚书,清河崔氏的族长!
那可是盘踞朝堂数十年的世家领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其势力根深蒂固,堪比一棵参天大树!
他离京前,崔文正还稳如泰山,怎么会……
“怎么回事?”钟懿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
崔文正帮了他许多,他怎么看崔文正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
高明看着他震惊的模样,苦笑一声。
“私通北狄,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还有……贪墨军饷。”
钟懿不敢置信地看向高明。
谋反?!这可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崔文正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高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跟老林也不能在此多留,人犯我们押走了。你……待会儿面圣之时,万事小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懿沉默着,重重点了点头。
高明与林昌领着人马离去。
不多时,宫门处传来尖细的唱喏声。
“宣——钟鼎,觐见!”
一名小太监快步跑来,却独独点了钟懿的名字,对一旁的刘公公视若无睹。
钟懿独自一人,踏入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龙椅之上,渊帝身着常服,正低头批阅着奏折。
“臣,钟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懿不敢有丝毫怠慢,撩袍跪倒,行了大礼。
“爱卿,平身吧。”
渊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他抬起头,那张英武的脸上挂着赞许。
“你在青州的所为,赵毅和崔凛的折子里,写得很清楚。智杀阿骨啜,擒拿一众乱臣贼子,做得不错。朕心甚慰,该赏!”
“皆乃陛下天威浩荡,臣不敢居功。”钟懿垂着头,言语间谦卑到了极点。
渊帝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赏,是一定要赏的。不过朕很好奇,你立下如此大功,除了官职,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钟懿沉吟片刻,再次躬身。
“臣别无所求。只是……长阳县瘟疫初定,百废待兴,原县令李鹤伏法,县中不可一日无主,恳请陛下早日委派能员干吏,安抚百姓。”
渊帝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嗯,朕知道了。你一路劳顿,退下吧。”
“臣,遵旨。”
钟懿缓缓退出大殿,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上,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没能问出任何关于崔文正的事情,也不敢问。
君心,难测如渊!
刚走出宫门,还未等他喘口气,一道黑影便从侧面的廊柱后撞了上来!
钟懿下意识地侧身一避,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钟兄!是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钟懿定睛一看,撞他之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散发着一股馊味。
“崔烈?”钟懿大惊失色。
他一眼扫过四周,见巡逻的禁军还在远处,立刻压低声音:“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
他拉着崔烈,快步闪入一处偏僻的巷子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搞成这副模样?”钟懿皱眉。
崔烈一把抹掉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攥住钟懿的胳膊。
“崔府如今被羽林卫围了!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是……我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
崔烈双目赤红,声音都在颤抖。
“钟兄!在京城,我只信得过你!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崔家!”
钟懿攥着崔烈手腕的五指,缓缓松开。
“慌什么!”
“先稳住心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崔大人是什么时候被抓的?具体罪名是什么?府上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钟懿的语速极快,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般砸出,不给崔烈半分沉溺于绝望的机会。
崔烈被他这股镇定的气势所摄,深吸了几口冷气,总算找回了一丝理智。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颤抖。
“半……半个月前。一群羽林卫突然冲进府里,宣读圣旨,说我爹……说我爹私通北狄,意图谋反,当场就套上枷锁押走了!”
钟懿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抄家了吗?”钟懿追问。
崔烈茫然地摇头。
“没有。他们只是把人带走,然后就将崔府团团围住,水泄不通。说是……还在搜罗罪证。”
“搜罗罪证?”
钟懿的眼底闪过一抹锐利至极的寒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谋反是何等滔天大罪?向来是雷霆一击,人赃并获,绝不给对方半点喘息之机。
先抓人,后找证据?
难道说,是龙椅上那位在给某些人看?
崔府没被抄,崔烈还能从狗洞里爬出来,这说明皇帝的刀,还悬在半空,并未真正落下!
崔烈见钟懿沉吟不语,愈发焦急。
“钟兄,我爹他绝不会做这种事!我这半个月,夜夜偷偷溜进他书房,把所有信件、文书都翻遍了,别说通敌的证据,连半句怨怼朝廷的话都没有啊!”
“我相信。”钟懿看着崔烈的目光十分信任,声音也非常坚定。
崔烈抬头,眼中终于闪过一点希冀的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段时日以来,他不是没有求过别人,可那些往日热情的人,却都将他拒之门外!
钟懿点头,目光深邃。
“崔大人为官数十年,宦海沉浮,早已是人精中的人精。他或许会贪,会钻营,但他比谁都清楚,世家与皇权之间的那条底线在哪里。谋反?那是自掘坟墓,他不会那么蠢。”
“那你……后面可见过崔大人?”钟懿换了个方向。
崔烈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颓然地摇了摇头,满嘴苦涩。
“没有。刑部大牢,水泄不通,根本进不去。我求遍了伯父昔日的门生故旧,如今一个个避我如蛇蝎。我甚至……去求了李钰!”
去求死对头,可见崔烈已是何等的走投无路。
“结果,李钰告诉我,他收到消息后就想去大牢问一问我爹的情况,可根本进不去,哪怕是拿出了长公主的名头。”
崔烈惨笑一声,但李钰的行为也让他好受了一些,最起码他崔家并非是无人敢帮。
也是李钰建议他,实在不行可以找钟懿,说不定钟懿有办法。
所以等到钟懿回来之后,他连忙找到了钟懿。
钟懿沉默了。
这潭水,他非趟不可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还崔文正昔日的提点之恩,更是因为,他如今是户部侍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
毕竟昔日,崔文正对他友好是有目共睹的。
“你先回去。”钟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此事我已有计较。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想办法,去刑部大牢见令尊一面,问个究竟。”
“钟兄!”崔烈激动得又要下跪,被钟懿一把扶住。
“你若信我,就别做这小女儿姿态。”钟懿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初要不是崔大人,我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这份情,我记着。现在,你立刻回去等我消息,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崔烈重重地点头,眼中的血丝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
他不再多言,对着钟懿深深一揖,转身消失在假山的阴影里。
钟懿独自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他脸上的沉静才缓缓褪去,化作一片凝重。
……
半个时辰后,户部衙门。
钟懿刚踏入那熟悉的院落,便有一人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哎呀!钟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来人正是赵耀,他满脸的喜色,比数月前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
钟懿的目光在他头顶的乌纱帽上轻轻一扫,那帽正上镶嵌的银饰,比从前亮眼了不少。
他嘴角微微一勾:“赵主事,恭喜高升啊。”
赵耀被他一眼看穿,嘿嘿一笑,连忙摆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侍郎大人说笑了!下官这点微末道行,哪敢在您面前提‘高升’二字。不过是崔……咳,是衙门里出了些空缺,下官侥幸,侥幸而已!”
他提起“崔”字,又咽了回去,显然是心有余悸。
度支司主事,正六品。
看来户部这棵大树一倒,底下的人倒是得了不少雨露。
钟懿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耀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神秘。
“钟大人,您一路风尘仆仆,下官已在天香楼备下了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还望您……务必赏光!”
天香楼?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一顿饭怕是要花掉他小半年的俸禄。
钟懿心中诧异,这赵耀,当真是下了血本。
他淡然颔首:“有心了。”
见钟懿应下,赵耀更是喜不自胜,又忍不住八卦起来,试探着问。
“对了,侍郎大人,您圣眷正隆,消息定比我们灵通。可曾听说……咱们户部,马上就要有新尚书了?”
钟懿心中一动,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惊诧。
“新尚书?这是何意?本官离京前,户部尚书……不还是崔文正,崔大人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谋逆的大罪,神仙也救不了
赵耀慌忙四下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凑到钟懿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侍郎大人,您……您可千万别在外头这么提了!崔大人他……他已经倒了!”
他话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倒了?”
赵耀见钟懿接话,更加兴致勃勃。
“可不是嘛!谋逆的大罪,神仙也救不了!现在户部尚书的位置可空出来了,整个京城官场的人都盯着呢!”
“我听说……最有可能的,便是洛阳刺史周大人,和咱们京兆府的府尹,高大人!”
洛阳刺史周循,林昌的门生!
京兆府尹高延,高明本家的侄子!
钟懿心头一凛,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顺势追问。
“哦?竟有此事?赵主事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赵耀有些自得,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下官哪有这本事。不过是平日里多听了几句,都是衙门里那些老人自己分析的,当不得真。”
赵耀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落在钟懿身上,那眼神里的羡慕几乎要凝成实质。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个位置,跟咱们也没什么干系。倒是侍郎大人您,这次去边境,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这回京,圣上必定还有封赏,到时候……怕是又要高升了!”
钟懿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和从容。
“为圣上分忧,乃我等臣子本分,何敢言功。”
赵耀却突然一拍大腿,凑得更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压低声音。
“侍郎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以后下官在户部,可就全仰仗您这位大靠山了!您可不能忘了兄弟我啊!”
钟懿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精光。
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爽朗一笑,拍了拍赵耀的肩膀。
“赵兄说笑了。今日这顿天香楼,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
下值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座京城染成一片金红。
户部衙门里,不少官员都未离去,三三两两地聚在赵耀身边,簇拥着他和钟懿,浩浩荡荡地朝着天香楼而去。
天香楼,雕梁画栋,满室生辉。
赵耀显然是下了血本,直接要了三楼临窗的“观云阁”。
此阁视野绝佳,推开窗便能俯瞰半个京城的繁华夜景。
他一进门,便不由分说地将钟懿往主位上按。
“侍郎大人,您是咱们户部如今的顶梁柱,又是今日的主角,这主位非您莫属!”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懿推拒了两下,见众人纷纷附和,也便不再客气,坦然落座。
包厢极大,足以容纳二十余人。
很快,身段婀娜的侍女鱼贯而入,捧着精致的白玉酒壶,为众人斟酒。
一股清冽甘醇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这是‘梨花白’?”一名姓王的员外郎瞪大了眼睛,他端起酒杯,凑到鼻尖轻嗅,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一壶,怕是就要纹银数十两!赵主事,你这手笔也太大了!”
赵耀满面红光,大手一挥,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
“王兄说笑了!区区几壶酒算什么!大家敞开了喝,不醉不归!我请客!”
“好!”
“赵主事敞亮!”
众人一片叫好,纷纷举杯,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钟懿端着酒杯的手,却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赵耀那身簇新的官袍和腰间那块成色上佳的玉佩上扫过。
不对劲。
他清楚地记得,数月前自己初入户部时,赵耀还只是个员外郎,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平日里连多吃一碗肉面都要掂量再三。
如今,即便升了度支司主事,正六品,一年的俸禄加灰色收入,也绝不够在天香楼如此一掷千金。
这钱,是哪来的?
席间的奉承声此起彼伏,大多是冲着赵耀去的。
“赵主事当真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啊,咱们户部,日后还要多仰仗赵主事提携!”
赵耀被捧得飘飘然,却还没忘了今日的主角。他连连摆手,将众人的目光引向钟懿、
“各位,各位谬赞了!要说厉害,还得是咱们钟侍郎!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是户部侍郎,从三品的大员!如今又立下奇功,加官进爵,那是指日可待啊!”
钟懿优雅地举杯,噙着一抹微笑。
“赵兄过誉了。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而已。倒是赵兄,能在户部这潭深水里游刃有余,节节高升,才是真本事。”
“哎,侍郎大人您就别谦虚了!”赵耀端起酒杯,一脸“我懂的”表情,“下官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您这才是真龙之才!”
一顿饭,就在这觥筹交错和言不由衷的吹捧中进行着。
钟懿酒喝得不多,话也说得不多,脸上的笑意却始终未减。
然而,酒宴越是热闹,他心中的疑惑就越是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眼见夜色已深,钟懿放下酒杯,起身告辞。
赵耀喝得满脸通红,连忙迎了上来,舌头都有些大了。
“侍郎大人……这就回了?您……您怎么回去?下官派人送您?”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懿这才想起一事,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尴尬的浅笑。
他离京匆忙,回京更是直接入了宫,竟忘了提前派人去知会府上的马夫。
他摆了摆手,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微醺,更显风度翩翩。
“无妨,今日喝得有些多,正好走回去,消消食。”
赵耀那双醉眼朦胧的眸子瞬间亮了,他一把拽住钟懿的衣袖,力道大得出奇,酒气扑面而来。
“侍郎大人,这夜深露重的,您走回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下官的马车就在外头候着,正好,正好顺路送您一程!”
他的热情几乎不容拒绝。
钟懿心中正盘算着崔文正倒台后,朝堂之上那几个空出来的萝卜坑会引来怎样一番龙争虎斗,心思有些飘忽,便未再推辞,只是轻轻颔首。
也罢,早些回去,也好理一理这京城的浑水。
赵耀大喜过望,亲自搀着钟懿,一路穿过天香楼喧闹的大堂,来到街边。
一辆崭新的青蓬马车静静地停在夜色里,车身由上好的楠木打造,边角镶着鎏银的云纹,连车帘都是苏绣的上等绸缎。拉车的两匹健马,更是神骏非凡,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钟懿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这是谢礼,还是买路钱
这辆马车,比户部侍郎的制式马车,还要奢华数倍。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车,车厢内的景象更是让他眼底一沉。
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角落的铜兽香炉里,正燃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味道,清雅而昂贵。
身下的软垫,填充的竟是天山雪鹅的绒毛,一坐下去,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已经不是寻常官员能用得起的了。
赵耀紧随其后钻了进来,见钟懿的目光在车厢内流转,那张因酒精而涨红的脸上,得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侍郎大人见笑了。下官这也是……沾了您的光。”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一副分享秘密的模样。
“前些日子,下官帮城西的一位富商解决了一桩账目上的大麻烦,那富商是个知恩图报的,硬是把这辆不值钱的破车塞给了下官,推都推不掉。”
钟懿心中冷笑。
一桩账目麻烦,换一辆价值千金的马车?
这是谢礼,还是买路钱?
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这种事情,说不清是人情还是贿赂,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多说一个字都是错。
钟懿的沉默,在赵耀看来,却像是默许和不屑于追究。
他胆子更大了,精神也愈发亢奋。
“侍郎大人,不瞒您说,那位王老爷子,早就听闻了您的赫赫威名!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直央求着下官,想寻个机会拜见您,当面聆听教诲……不知大人您,近几日可有空闲?”
钟懿端坐的身形没有一丝晃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声音平淡。
“圣上刚委派了些差事,近两日怕是不得空。过些时日吧。”
“诶!诶!是是是!是下官唐突了!”
赵耀连忙点头哈腰,脸上不见丝毫被拒的尴尬,反而是一副“我懂的”表情,“侍郎大人公务繁忙,自然是国事为重!下官这就去回了那王老爷子,让他耐心候着!”
马车在钟府的侧门前缓缓停下。
“赵兄留步。”钟懿掀帘下车,与赵耀拱手作别。
赵耀探出半个身子,满脸堆笑:“侍郎大人慢走,您歇好!”
直到那辆奢华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钟懿脸上的淡然才缓缓褪去,化作一片深沉的冷意。
夜风吹过,扬起他的衣角,也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丝酒气。
官场这个大染缸,终究是把那个曾经谨小慎微、连吃碗肉面都要掂量再三的赵耀,染成了他自己都快不认识的颜色。
钟懿正待转身进门,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一抹异样。
他脚边的地面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竟还多出了一团……蠕动着的、不甚清晰的黑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倏然抬头!
月光下,钟府高高的院墙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扒着墙头,探头探脑,其中一个,赫然就是钟鼎!
而另一个,则是他那无法无天的二弟,钟帆。
看那架势,竟是准备翻墙而出!
钟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墙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咳!咳!”
墙头上那两个身影如同受惊的野猫,猛地一颤,瞬间矮了下去,缩回头,消失在墙后。
墙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片刻后,钟帆和钟鼎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待看清墙下之人是钟懿时,两人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鼎哥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钟帆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钟懿哭笑不得,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墙头上的两个活宝。
“同僚设宴接风,多喝了几杯。倒是你们二位,大门不走,是准备去哪儿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嘿嘿……”
钟帆干笑一声,和钟鼎对视一眼,索性心一横,手脚并用地从墙上滑了下来,钟鼎也憨憨地跟着跳下,拍了拍手上的灰。
钟帆凑到钟懿跟前,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愤懑和不甘。
“别提了!今天在街上,被一个孙子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那家伙身边人多,小爷我好汉不吃眼前亏,白天只能先认怂,打算晚上去给他套个麻袋,揍他一顿出出气!”
钟懿的眉头皱了起来。
以钟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能让他白天忍气吞声的,对方的来头怕是不小。
他瞥了一眼旁边一脸“哥哥说得对”的钟鼎,心中无奈,只能沉声发问:“对方是什么身份?”
钟帆还没开口,一旁的钟鼎就憋不住了,他凑到钟懿耳边,声音压得像做贼一样。
“是……是平阳侯府的那个世子……”
平阳侯府!
钟懿的眉峰一挑,眼底闪过一抹极度的错愕。
好家伙!
自己这边,关于平阳侯与刘公公勾结谋逆的奏折还没来得及呈给皇帝,这后院倒先起了火!
钟帆居然提前一步,和那位平阳侯府的世子,结下了梁子?
这京城,还真是小啊!
钟帆见钟懿脸色变幻,心中顿时没了底,他忐忑地搓了搓手,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了大半。
“鼎哥儿,你要是不同意……那,那咱们就不去了。”
钟懿看着钟帆那副既想当英雄又怕挨罚的怂样,竟是摇了摇头。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套麻袋?黑灯瞎火的,偷偷摸摸,太憋屈了。”
什么?
钟帆和钟鼎二人当场愣住,扒在墙头上的动作都僵硬了。
这……这是什么话?
钟懿抱着的双臂缓缓放下,他抬眼,目光穿透夜色,直视着钟帆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纵容。
“要打,就光明正大地打。”
“多叫些家丁护院,挑个人多的时候,就在朱雀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从马上给我揪下来,狠狠地揍!”
此言一出,空气都凝固了。
钟鼎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钟帆更是瞠目结舌,他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鼎哥儿……疯了?
他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探寻着。
“鼎哥儿,你……你不是在跟我们说反话,阴阳怪气地消遣我们吧?”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塌不下来
钟懿失笑。
“我消遣你们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墙根的青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吧。把人手都叫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天,塌不下来。”
“万一真塌下来了……”钟懿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的冷光,“我给你们顶着。”
前一刻还如同霜打茄子的两人听了这个承诺,瞬间热血上头,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好嘞!”
钟帆兴奋得满脸通红,一声大喝,手脚并用地又爬了回去,动作利索得像只猴子。
钟鼎也紧随其后,嘴里还“嗷嗷”地叫着,那股子憨劲儿全化作了即将干架的亢奋。
墙内很快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片刻之后,两个脑袋再次冒出墙头,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十几个精壮的家丁,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翻了出来,落地时都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凶悍。
钟懿看着这群乌合之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俩活宝,还真是不含糊。
他不再理会那帮要去“行侠仗义”的家伙,转身走到紧闭的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
门应声而开,门后站着的,正是钟家的家主,钟雄。
他一脸的焦灼与无奈,显然已经将墙头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钟懿,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胡闹!你就这么由着他们去?当街殴打侯府世子,这……这真不会出事吗?”
钟懿迈步而入,他对着忧心忡忡的钟雄摆了摆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伯父,放心。”
“这事,来得正好。”
叔侄二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府内回廊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钟懿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我刚从赵耀那里探听到,户部尚书那个空缺,朝中早有大佬内定了人选,轮不到我。”
“而我身上,既有平定南疆的军功,又有查抄侯府的功绩,年纪又轻……伯父,您说,圣上会怎么看我?”
钟雄的脚步一顿,久经官场的他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
“正是。”钟懿的眼神冷冽,“一柄太过锋利的刀,若不能完全握在手里,君王会寝食难安。与其等着被猜忌,被闲置,不如……自己先给这把刀,制造一点‘瑕疵’。”
他的目光望向那群家丁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帆弟和少爷,当街痛殴了那位即将被清算的平阳侯府世子。一桩泼天的功劳,配上一桩跋扈的过错,功过相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如此一来,我便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少年功臣,而只是一个……管不住自家兄弟的、有弱点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圣上用起来,才会安心。”
钟雄听完,久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书童,实际上的顶梁柱,眼中充满了愧疚与心疼。
“是我们钟家……连累你了。若非为了钟鼎,以你的本事,即便只是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仆役,也能走出一条无人能及的通天大道。”
“伯父,别这么说。”钟懿打断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是一家人。对了,关于崔文正崔大人的事,您在朝中,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提到这个名字,钟雄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不甚明朗。就是半月前的一次早朝,毫无征兆,陛下雷霆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罗列了他结党营私、贪墨受贿的诸多罪名,直接押入了天牢。”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
钟懿若有所思,眼中光芒闪烁。
果然是突然发难,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那京中其余世家呢?”他又追问,“可有什么动作?”
钟雄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与冰冷。
“一群闻着血腥味就扑上来的豺狼。不少人想趁机侵吞崔氏一族的产业,更有那等腌臜无耻之徒,竟打起了崔婉莹小姐的主意,想逼她嫁过去,以谋夺崔家最后的根基。”
“不过你放心,”钟雄话音稍缓,“有长公主殿下亲自出面庇护,崔小姐尚且安好。至于那些产业,我也看在崔大人昔日提携你的情分上,让族中子弟暗中帮衬了一二,总算没让那些饿狼啃得太干净。”
钟懿心中一暖,他知道,伯父这是爱屋及乌。
他对着钟雄深深一揖。
“多谢伯父。”
钟雄扶住了他,摇了摇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直视着钟懿的双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小懿,你下一步,究竟想怎么走?”
“要出手……帮崔文正一把吗?”
帮崔文正?
钟懿的眼眸深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可怕。
“伯父,您觉得,该怎么帮?”
他缓缓踱步,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
“崔大人被拿下,从定罪到收押,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朝中那些与他交好的言官、御史,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半个字。他门下的学生故吏,噤若寒蝉。这说明什么?”
钟懿伸出两根手指,目光锐利。
“说明两点。其一,这是圣上蓄谋已久的一场清洗,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人在崔大人倒下之前,就已经封住了所有可能为他说话的嘴。这股力量,快、准、狠,绝非寻常党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现在入局,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为他翻案,时机未到。”钟懿的结论斩钉截铁,“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安然无恙地站到天牢里,亲口问一问崔大人的机会。在此之前,任何举动都是徒劳。”
钟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你说的对。朝堂上,如今除了那些想从崔氏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的豺狼,但凡还有些脑子的,都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大家都在等,等这阵风过去,看看究竟是谁,能从这滩浑水里捞到最大的好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叔侄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等。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天香楼。
“砰!”
一声巨响,雕花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摇着团扇与客人调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
她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锦衣少年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三公子钟帆。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要糟”,脸上却已经堆满了职业性的谄媚笑容。
“哎哟,是钟二少爷!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快里面请,今儿个新来了几个扬州瘦马,保管二位爷满意……”
“少他娘的废话!”钟帆一把推开她,眼神锐利,“平阳侯府的那个杂碎,罗羽,在哪儿个房间?”
老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的老天爷,这两尊煞神是来寻仇的!
一个是新晋崛起的武定钟氏,圣眷正隆;一个是老牌勋贵平阳侯府,根基深厚。
哪一个她都得罪不起!
她为难地绞着手中的丝帕,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三爷,这……这不合规矩啊。罗世子也是咱们的贵客,您看……要不您先消消气,有什么误会,奴家给您从中调解调解?”
“调解?”钟帆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戾气,“老子今天就是来跟他算账的!你不说是吧?行!”
他环视一圈,冲着身后的家丁一挥手,声若洪钟。
“给老子搜!一间一间地把门踹开!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哪儿去!”
“是!”
十几个魁梧雄壮的家丁轰然应诺,直冲二楼而去。
老鸨吓得腿都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恶客将她的销金窟搅得天翻地覆。
“砰!”“砰!”“砰!”
楼上传来一连串踹门的声音,伴随着客人的惊叫和女子的尖叫。
钟帆和钟鼎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一间雅间的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钟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房间里一片狼藉,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地蜷缩在角落,身上布满了青紫的鞭痕,正瑟瑟发抖。
而房间中央,平阳侯世子罗羽正赤裸着上身,手里还拎着一根皮鞭,见到闯进来的众人,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扬起一抹残忍而戏谑的冷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钟家的手下败将。怎么,白天的亏还没吃够,晚上又来找打?”
“畜生!”钟帆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中的怒火被眼前这一幕彻底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杀意,“你简直猪狗不如!”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罗羽不屑地撇了撇嘴,将皮鞭扔在桌上。
钟帆却不再与他废话,他今天来,就不是为了吵架的!
他向后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家丁们发出了最简单、最直接的命令。
“给我上!打!往死里打!”
家丁们闻声,一拥而入!
罗羽脸上的冷笑终于凝固了。
他神色大变!
这群疯子!他们是真敢动手!
他平日里来此寻欢作乐,从不带护卫,就是因为他这虐待的癖好见不得光。
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谁敢在天香楼公然对一个侯府世子动手?
他万万没想到,钟帆这个愣头青,竟然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
“住手!”罗羽色厉内荏地嘶吼,“我爹是平阳侯!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绝不会放过你们钟家!”
“呵。”钟帆挑了挑眉,眼神轻蔑到了极点,“除了你爹,你还能说点什么新鲜的?”
角落里那几个满身伤痕的女子,见状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钟帆的身后,用恐惧而又感激的眼神望着他。
罗羽养尊处优,哪里是这群打手护院的对手?
他双拳难敌四手,瞬间就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老鸨带着几个龟奴冲了上来,却也只是象征性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根本不敢上前拉架,生怕被这群红了眼的家丁误伤。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罗羽从最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求饶,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砰”的一声闷响,不知是谁一记老拳砸在了他的后脑上,罗羽哼都没哼一声,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死了过去。
见人不动了,钟帆也吓了一跳,生怕真把人给打死了。
他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气,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众人一挥手。
“行了!鸣金收兵!我们走!”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天香楼,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人事不省的罗羽。
半个时辰后,钟府。
钟帆带着一身煞气和亢奋回府,刚踏入灯火通明的大堂,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只见他的父亲,钟家家主钟雄,正端坐于太师椅上,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前一刻还如同得胜将军的钟帆,瞬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所有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默默地走到大堂中央,连一句话都不敢辩解。
“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跪得结结实实。
钟雄那双深沉的眸子死死地钉在小儿子身上,眼神里酝酿着即将爆发的雷霆风暴。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一言不发,但那山一般的压力,却让钟帆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一旁的钟鼎见状,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半晌,钟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才如同沉闷的雷声在大堂内滚过。
“长本事了。说,去哪儿野了?”
钟帆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没……没去哪儿,就……就在街上逛了逛。”
“逛了逛?”钟雄怒极反笑,一拍太师椅的扶手,那“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堂下侍立的家丁们齐齐一哆嗦!
“逛了逛能让你带着一身煞气回来?逛了逛能让你一见老子就直接跪下?钟帆!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声怒喝,如雷贯耳。
钟帆再也扛不住那如山的威压,心一横,梗着脖子豁出去了。
“我看不惯平阳侯府那个杂碎!他白天辱骂鼎哥儿和我们钟家,晚上还在天香楼虐待女人,我气不过,就带人去把他揍了一顿!”
此言一出,一片寂静。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
钟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盯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担忧,但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快意。
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只是……这篓子捅得太大了!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紧绷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匹夫之勇!”钟雄的声音冷了下来,“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爹!”钟帆还想争辩。
“滚!”钟雄不容置喙。
钟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敢再顶嘴,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地走向了后院的祠堂。
“伯父,这事儿不能全怪三弟!”一旁的钟鼎终于憋不住了,站了出来,“我也去了,要打也是我带的头!要罚,您连我一块儿罚!”
钟雄看着这个憨直的侄子,心头的火气又消了几分。
他摆了摆手,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你……”他缓了口气,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你去找钟懿。这事,他会给你说个清楚。”
“小懿?”钟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转身就朝钟懿的书房撒腿跑去。
“小懿!小懿!”
钟鼎人未到,声先至,冲进了钟懿的书房。
钟懿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见钟鼎跑得满头大汗,他淡定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看你急的,先润润嗓子。”
钟鼎接过水一饮而尽,焦急地抹了把嘴。
“小懿!出事了!帆弟他……他被爹罚跪祠堂了!”
钟懿将杯子接过来,重新续上水,嘴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哦?把人教训得怎么样了?”
钟鼎憨厚一笑,挠了挠头。
“那小子被我们打得昏过去了,肯定是出了口恶气!就是……就是三弟现在……”
“放心。”钟懿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这出戏,是演给外人看的。伯父罚他,是做给平阳侯府,乃至全京城看的姿态。三弟在祠堂里,有吃有喝,比谁都安稳。”
打人,就要打得理直气壮。
罚人,也要罚得光明正大。这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钟鼎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他听懂了,只要钟帆没事就行。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也放了下来,这才想起另一件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凑上前,仔细打量着钟懿,眼神里满是担忧。
“小懿,你这次去边境……没受伤吧?我听府里人说,那里又有瘟疫,又有北狄的蛮子,危险得很!”
钟懿心中一暖。
他伸手拍了拍钟鼎结实的肩膀,温和一笑。
“我好得很,你看我这不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放心吧,我,惜命得很。”
翌日,金銮殿。
晨光透过雕花窗格,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映出文武百官肃穆的身影。
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皇上驾到——”,身着龙袍的大渊天子,在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声中,缓缓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气氛庄重而压抑。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御史官服的官员自队列中走出,手持玉笏,朗声出列。
“臣,都察院御史刘承,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讲。”龙椅上的皇帝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刘承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直指站在武官队列前排的钟懿。
“臣,参武定钟氏嫡长子钟鼎一本!其纵容其弟钟帆以及家仆,于昨夜纠集家丁,在天香楼公然行凶,将平阳侯世子罗羽殴打至重伤昏迷!”
“钟氏身为新贵,不知感恩,反而恃宠而骄,目无法纪,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之后,此乃对勋贵体统的践踏,更是对皇权的公然冒犯!请圣上降旨,将钟氏兄弟下狱问罪,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朝堂上一片哗然。
钟懿缓缓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那刘御史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平阳侯府的狗,叫得还挺响。
他不等皇帝发问,便主动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启禀圣上,刘御史所言,确有其事。”
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刘承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正欲追击,却听钟懿话锋一转。
“但我钟府之人,并非无理取闹之辈。若非事出有因,断不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想必这其中,另有缘由。”
“一派胡言!”刘承当即怒斥,“无论有何缘由,公然将侯府世子打成重伤,就是大罪!钟懿,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混淆视听!”
钟懿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和不屑。
他侧过头,直视着刘承,字字诛心。
“刘御史如此义愤填膺,不知平阳侯府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肯这般为他家的废物儿子摇旗呐喊?”
“你……你血口喷人!”刘承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钟懿的手都开始发抖,“本官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天职!你……你竟敢当朝污蔑!”
钟懿嗤笑一声,不再理他,而是转向龙椅上的皇帝,神情恢复了恭敬。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圣上,此事我钟家确有过错。然,事出有因。昨日白天,罗羽当街对我钟家出言不逊,言语中多有对圣上恩宠的非议。”
“钟帆年少气盛,一时激愤,这才在夜间寻上门去理论,双方起了冲突。此皆少年心性,一时冲动所致,还望圣上明察。”
龙椅上的皇帝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他自然不信这番说辞,但也乐得有个台阶下。
钟家是他亲手扶植起来制衡老牌勋贵的刀,现在还远没到弃刀的时候。
“既是少年意气之争,那便……”
皇帝正欲开口将此事轻拿轻放,话音未落,队列中又有一人排众而出。
此人乃是兵部的一位老侍郎,白发苍苍,素有清名。
只见他躬身一拜,声如洪钟。
“圣上,此事万万不可轻纵!想当年,钟家先祖随先帝平定八王之乱,立下赫天功劳,方有今日之武定钟氏!”
“此乃国之功臣!如今功臣之后出了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明正典刑,岂不令天下为国效力的忠臣良将心寒?”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章 可敢让大理寺彻查令郎的德行
兵部老侍郎话音刚落,声震梁瓦,满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与审视。
钟懿眼帘微抬,眸光平静地掠过那张布满“忠义”与“清名”的苍老面孔。
平阳侯,罗震。罗羽的亲爹。
原来正主在这儿等着呢,唱念做打,全套都齐了。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老狐狸,一开口便将此事拔高到“国之功臣”与“天下忠良”的层面,看似在为钟家鸣不平,实则是在用大义的枷锁,将钟家死死锁在审判席上,逼着皇帝不得不“明正典刑”。
好一招以退为进,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龙椅之上,大渊天子的眼眸倏然一沉,指节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当然看穿了平阳侯的伎俩,心中已生不悦。
“平阳侯,”天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然是你家世子受了伤,那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啊?”
平阳侯罗震闻言,立刻躬身,脸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启禀圣上!老臣不敢徇私!我侯府世代忠良,向来奉公守法。此事,老臣只有一个请求——依法处置!严惩不贷!如此,方能彰显国法之威严,安天下臣民之心!”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好个依法处置!
钟懿心如明镜。
皇帝的目光从平阳侯那张“大义凛然”的脸上移开,转向了钟懿,眼神深邃。
“钟鼎,平阳侯要公事公办,你怎么看?”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刺向钟懿。
那刘承御史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钟懿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松,语调平稳。
“臣,没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他疯了吗?竟然接下了这必死的局!
平阳侯罗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正欲开口,却见钟懿话锋陡然一转,那平静的声音里,陡然多了一股凌厉的锋芒。
“但查,就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仅要查我三弟为何打人,更要查一查,平阳侯世子究竟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能让我那素来憨直的三弟,不顾后果地当街动武!”
“圣上,凡事皆有因果,臣恳请圣上明鉴,将此案交由大理寺与都察院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平阳侯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查个水落石出?
他心头一跳!那个逆子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破事,若是真被大理寺那群不讲情面的酷吏翻出来,别说给罗羽出气了,恐怕整个平阳侯府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钟懿仿佛没看到他僵硬的脸色,反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平阳侯,您以为呢?可敢让大理寺彻查令郎的德行?”
“我……”罗震喉头一哽,被那句“可敢”问得心惊肉跳,额角竟渗出了冷汗。
他哪里敢!
眼看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变得玩味起来,罗震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摆手。
“算了,算了!老夫想了想,此事说到底,不过是些少年郎之间的意气之争,胡闹罢了!犬子平日也确有顽劣之处,想必是言语上有所冲撞。”
“既然钟家小郎君已经跪了祠堂,此事……就此作罢吧!”
前一刻还喊着“严惩不贷”,下一刻就成了“胡闹作罢”。
这变脸的速度,让不少官员都忍俊不禁,低头闷笑。
皇帝见状,心中冷哼一声,顺势而下。
“平阳侯大度,不与小儿计较,此乃长者之风。但,国法终究是国法。”他的目光转向钟懿,“钟帆冲动行事,终究有错,小小惩戒,也是应当。”
“圣上圣明!”钟懿立刻躬身,“子不教,兄之过。三弟年幼鲁莽,皆是臣平日督导不周之过。臣愿以在北境微末之功,替三弟抵过,恳请圣上恩准!”
此话一出,朝堂再次哗然。
用军功抵过?还是为这等街头斗殴的破事?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他们都清楚,钟懿在北境立下的功劳何等重要,本以为他回京之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最不济也是一个实权在握的户部尚书。
没想到,竟如此沉不住气,为了兄弟间的打闹,就轻易将这千金难换的功劳耗费掉了。
愚蠢!短视!
看来这钟懿,圣眷已衰,不足为惧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钟懿一眼,缓缓点头。
“准了。此事,到此为止。”
“臣,叩谢圣上天恩!”钟懿深深一拜,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之时,钟懿直起身,再次开口。
“启禀圣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皇帝眉毛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讲。”
钟懿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龙椅之上,声音陡然变得肃杀凛冽!
“臣在北境军中之时,无意中发现,镇守边关的总管太监刘成,与北狄王庭似有私下往来!臣怀疑,刘成有养寇自重之嫌,故意纵容北狄骚扰边境,以此骗取朝廷兵马钱粮,巩固自身权势!”
此言如同一道惊雷,在金銮殿内轰然炸响!
满朝文武,无不骇然失色!
养寇自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滔天大罪!
户部尚书的热门人选,高延与周循二人几乎是同时从队列中闪出,指着钟懿厉声喝斥。
“钟懿!你休要胡言!刘公公乃陛下心腹,镇守北境数十年,劳苦功高,岂容你在此空口白牙地污蔑!”
“没错!构陷朝廷大员,可是重罪!你的证据何在?”
钟懿迎着无数或惊或怒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吐出了让所有人再次跌破眼镜的六个字。
“臣,并无实证。”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龙椅上的皇帝,双眼骤然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隙。
“钟鼎。”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无凭无据,便是构陷。念你初入朝堂,又刚立下功劳,朕今日不追究。但,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刚刚吃了大亏的平阳侯罗震再次跳了出来,一张老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圣上!万万不可轻纵啊!刘公公在边境风餐露宿,为国吃尽了苦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钟懿仅凭三言两语,便要将这等弥天大罪扣在忠臣头上,此等居心叵测之徒,若不重罚,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忠良之心啊!请圣上治他诬告之罪!”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一章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罗震声泪俱下。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皇帝没有理会叫嚣的平阳侯,目光再次落在了钟懿的身上。
百官队列中,钟雄藏在袖中的手心尽是冷汗。
他戎马半生,刀山血海都闯过,此刻却只觉一阵阵心悸。
与他同样揪心的,还有新任兵部尚书林昌、礼部侍郎高明,以及素来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冯致远。
他们交换着凝重的眼神,已然做好了准备,一旦天子龙颜大怒,他们便立刻出列,哪怕拼上官声,也要为钟懿求情。
而更多的人,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幸灾乐祸地瞥着钟懿。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刚用军功换了条贱命,转头就敢攀咬陛下心腹!
这下,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良久,龙椅上的天子,那沉重的目光终于从钟懿身上移开,缓缓落在了还在那里“仗义执言”的平阳侯罗震身上。
天子的声音,淡漠得不起一丝波澜,却让罗震如坠冰窟。
“平阳侯,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这朝堂之上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替朕拿主意了?”
罗震整个人都懵了!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圣上息怒!老臣……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只是见刘公公这等为国戍边的功臣蒙受不白之冤,一时心急,才……才口不择言!老臣一心为公,绝无半点私心啊!”
钟懿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却适时地躬身,声线平稳。
“圣上明鉴。平阳侯也是爱护同僚心切,臣,能够理解。”
天子冷哼一声,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起来吧。往后,少说话,多做事。”
“谢……谢圣上……”罗震颤巍巍地爬起来,退回队列,一张老脸已是血色尽失,再不敢多言半句。
清除了杂音,天子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钟懿。
这一次,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
“钟鼎,朕再问你一次。你说刘成通敌,究竟是凭何猜测?”
钟懿心中一定,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从容不迫地将早已在腹中盘算了千百遍的话语,清晰地铺陈在天子与满朝文武面前。
“启禀圣上。臣并无确凿实证,但有两大疑点,不得不察!”
“其一,臣自北境归来时,刘公公曾‘盛情’安排我等在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竹林过夜。”
“当夜,我等便遭遇了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其武功路数,与北狄的精锐‘苍狼卫’极为相似。若非臣侥幸,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断刃。
“此乃从刺客尸身上缴获的兵刃,请圣上过目!”
内侍连忙接过断刃,呈至御前。
天子只瞥了一眼,眼瞳便一缩。
殿内百官更是发出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他们中不乏识货之人,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北狄王庭禁卫的制式武器!
钟懿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声音再度响起,比方才更加冷厉!
“其二!在途径长阳县时,臣发现当地爆发瘟疫,而刘公公竟与长阳县令王普私下窜通,非“但不思救治,反而下令封锁全城,欲纵火焚城,将数万无辜百姓活活烧死,以绝后患!”
若非臣等拼死阻止,此刻的长阳县,早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什么?!”
“焚城?!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数万条人命啊!刘成他疯了不成!”
群臣哗然!
如果说勾结刺客还只是猜测,那焚城灭疫这种事,简直是丧心病狂,人神共愤!
天子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此事,可有证据?”
“长阳县令及其心腹,已被臣拿下,现关押于大理寺天牢。长阳县数万百姓,皆是人证!”
钟懿掷地有声!
天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他一转头,对身边的总管太监喝令。
“传刘成!即刻觐见!”
“遵旨!”
不多时,一个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进了大殿。
他正是镇守北境的总管太监,刘成。
刘成一进殿,看到这满朝文武齐聚、气氛诡谲的场面,尤其是看到跪在殿中的平阳侯和面沉如水的天子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全身。
他连忙跪下行礼,声音透着一股谄媚的谦卑。
“老奴刘成,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冰冷。
“刘成,朕问你。钟鼎状告你私通北狄,养寇自重。可有此事?”
刘成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冤屈,当即以头抢地,嚎啕大哭起来。
“冤枉啊!圣上!天大的冤枉啊!老奴在北境为陛下看守国门,风餐露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敢……怎敢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叛国之事啊!请圣上为老奴做主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哭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钟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身姿挺拔如剑,直到他哭声渐歇,才淡然开口。
“刘公公,既然你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很好。”
那平静的语调,让刘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只听钟懿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刀。
“那便请刘公公,随臣一同去见一个人!”
刘成一愣:“见……见谁?”
钟懿一字一顿,吐出了一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名字。
“在京中以‘生子秘方’行骗,已被大理寺拿下的……北狄大王子,拓跋宏!”
“!!!”
刘成的脸色,“唰”地一下,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双三角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钟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向着满朝文武,揭开最后的谜底。
“诸位都以为,那拓跋宏是个蠢货,堂堂王子,竟跑到我大渊京城招摇撞骗。可谁又曾想过,这恰恰是最高明的伪装!”
“他以行骗为名,往来于权贵府邸,结交各路人马,实则是在暗中刺探我大渊朝政军情,绘制京畿防御图!”
“而为他提供这一切便利,与他里应外合,将他放入京城的,正是这位——口口声声为国尽忠的,刘公公!”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二章 朕要让他知道,何为欺君之罪
真相大白!
石破天惊!
怪不得,先前查不出拓跋宏的联系人!
原来联系人并不在京城!
百官们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恍然大悟,最后化为无边的惊骇与愤怒!
“好……好一个拓跋宏!好一个刘成!”
龙椅之上,天子脸色阴沉,豁然起身!
那积蓄已久的怒火,此刻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整个金銮殿,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瑟瑟发抖!
“刘——成——!”
天子的咆哮声震得梁瓦嗡鸣。
“你还要瞒到何时!”
这声怒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成被这天子之怒彻底击溃了心防,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嚎起来。
“圣上饶命……饶命啊!老奴错了……老奴全都说!全都说!是拓跋宏……是他拿着老奴早年贪墨军饷的证据要挟老奴……老奴也是被逼无奈啊!圣上……”
刘成的哭嚎声在金銮殿中回荡,那不是求饶,而是彻底崩溃后的胡言乱语。
他瘫在地上,将那龌龊不堪的阴谋和盘托出。
“是……是老奴做的……可老奴也是为了大渊啊!”他抬起头,涕泪横流的脸上满是扭曲的辩解,“北狄势大,赵毅那莽夫只知猛冲猛打!”
“若非老奴……若非老奴暗中与北狄的右贤王部联络,时而给赵毅些甜头,让他打几个无关痛痒的胜仗;时而又将我朝的动向透露一二,让右贤王能避开锋芒……这北境的平衡,如何能维持至今!”
养寇自重!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通敌,而是一场长达数年,将整个北境军情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惊天骗局!
他一边给朝廷喂着“胜仗”的定心丸,一边又给北狄留足喘息的空间,让自己这个“镇北太监”的地位稳如泰山!
好一个为国“尽忠”!好一个“维持平衡”!
钟懿眼底寒芒一闪,这刘成,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婪,还要恶毒!
“混账!!”
龙椅之上,天子渊帝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
他不是被欺骗,他是被愚弄!
大渊的赫赫军威,将士的浴血奋生,竟成了这阉奴固宠邀功的筹码!
渊帝怒极反笑,他缓缓走下御阶,一步一步,他走到刘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死寂。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将大渊国运玩弄于股掌,你,还是第一个。”
渊帝的声音很轻,却让刘成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来人!”渊帝转身,声音不高,却让刘成和百官遍体生寒,“将这猪狗不如的阉奴拖出去!五马分尸!朕要让他知道,何为欺君之罪!”
“遵旨!”
殿外的金吾卫冲了进来,架起已经屎尿齐流的刘成。
“圣上饶命!老奴还有……还有隐情!背后还有人啊!!”刘成的惨叫声划破长空,凄厉无比。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圣上,请暂缓行刑!”
众人循声望去,出列的,又是钟懿!
这小子疯了不成?都到这份上了,还要节外生枝?
钟雄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渊帝的目光带着凌厉的审视,重新落回钟懿身上。
“你,还有何话讲?”
钟懿躬身一揖,从容不迫。
“启禀圣上,刘成一介宦官,就算在北境经营多年,也绝无胆量与魄力,设下如此弥天大局。”
“他能在京城与北境之间穿针引线,瞒天过海,背后若无朝中重臣为其遮蔽耳目,提供便利,断无可能!他,只是一枚棋子!”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渊帝眉头紧锁,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你的意思是……此事还牵扯了其他人?”他脑中电光火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难道是……赵毅?”
此问一出,兵部尚书林昌等人心头一跳!
若真是镇北大将军赵毅,那大渊的半边天都要塌了!
钟懿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圣上明鉴。赵将军耿直忠勇,一心为国,断不会行此叛逆之举。刘成之所以能屡屡得手,正是利用了赵将军的这份耿直。”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看向队列中那个刚刚站稳身形的老者!
“真正与刘成狼狈为奸,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另有其人!此人,便是——平阳侯,罗震!”
金銮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百官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平阳侯罗震那张瞬间失血的脸上!
“什么?”
“平阳侯?他……他已经多年不掌兵权,他图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罗震整个人都懵了,他从脚底麻到头顶,尖声叫了起来。
“血口喷人!钟鼎!你竟敢污蔑老夫!圣上!臣冤枉啊!臣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
他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姿态比刚才的刘成还要凄惨。
可这一次,渊帝的眼神里,再无半分动容。
又是喊冤……又是这副嘴脸……
方才罗震为刘成“仗义执言”的丑态还历历在目,此刻他的辩白,在渊帝听来,只觉得无比刺耳!
两相对照,钟懿的指控瞬间有了磐石般的依据!
渊帝的怒火被再次点燃,甚至比刚才更盛!
被阉奴欺瞒,是耻辱!
若被朝中勋贵元老玩弄于股掌,那便是对他整个皇权的践踏!
“好,好一个平阳侯!”渊帝怒喝一声,再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来人!给朕把他也拿下!打入天牢,与那阉奴一并审问!”
“圣上!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罗震的哀嚎声没能换来天子的半点怜悯,直接被金吾卫堵住嘴,拖了下去。
一场惊天大案,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接连反转,尘埃落定。
百官们噤若寒蝉,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风波平息,渊帝的目光重新落在钟懿身上,这一次,怒火消散,多了几分复杂与欣赏。
“钟懿,你查出此等通天大案,为国锄奸,当记首功。说吧,你想要什么封赏?”
钟懿心中一定,拱手一拜,声音诚恳。
“谢圣上隆恩。臣不敢居功,只是心中有一事,恳请圣上恩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三章 你这小子!胆子是铁打的吗
“哦?”渊帝来了兴致,“讲。”
钟懿抬起头,迎着天子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
“臣,恳请圣上允许臣,重查前户部尚书,崔文正,通敌叛国一案!”
话音刚落,大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度冰封!
林昌和高明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疯了!钟懿是真的疯了!
那是天子亲自定的案子,是朝堂最大的禁忌!
渊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眸沉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此事,已有定论。不准!”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钟懿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天子最敏感的逆鳞。
但他没有慌乱,而是顺势再拜。
“臣失言,请圣上恕罪。”他迅速调整思路,“刘成一案,毕竟牵扯了北境军情,赵将军、崔凛将军等人或多或少受其蒙蔽,并非主观之过。恳请圣上念其过往功勋,不要降罪于他们。”
渊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褪去。
“你倒是会为别人着想。”渊帝的语气缓和了些,“朕问你,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要的东西?”
钟懿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若说为自己……臣近日偶得奇思,想造些新奇物件,只是苦于材料与工匠难寻。臣斗胆,恳请圣上能让工部行个方便,配合一二。”
工部尚书立刻出列,躬身应道:“圣上,若钟大人有所需,我工部必当全力配合!”
渊帝打量着钟懿,眼神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丝玩味。
“准了。”渊帝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百官缓缓退出大殿。
林昌和高明立刻凑了上来,一左一右夹住钟懿,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这小子!胆子是铁打的吗!”林昌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崔文正的案子也敢在金銮殿上提!你是真不怕陛下当场砍了你的脑袋!”
高明也擦了把冷汗。
“是啊,幸亏你转得快。不过今日之后,你钟鼎之名,怕是要响彻整个京城了。”
钟懿淡然一笑,拱了拱手:“也是圣上仁慈,不与我这等小辈计较。”
他嘴上谦逊,心中却明镜似的。
今日这一番敲打与试探,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
正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快步追了上来,对着钟懿恭敬一福。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钟大人,请留步。陛下有旨,召您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林昌和高明脸色又是一变,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钟懿心中也是一凛,却面色不改,对二人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小太监,向着皇城深处行去。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渊帝已经换下龙袍,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的亭台楼阁,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钟鼎,叩见圣上。”
渊帝缓缓转过身,示意他平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了在朝堂之上的威严,却多了一份让人看不透的深邃。
良久,他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你,不是武定钟家的孩子吧?”
御书房内,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渊帝的问题在钟懿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钟懿的身形只僵硬了一瞬,随即,他没有辩解,没有迟疑,竟然直接跪在地上叩首。
“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渊帝没有立刻让他起来,也没有发怒。
他只是静静地走回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缓缓坐下,动作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从案上拿起一本早已摊开的奏折,那封面,正是青州乡试的甲榜名录。
“解释一下。”
渊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但钟懿心中雪亮。
这位帝王早就知道了!
若是真要问罪,此刻等候自己的,就不是御书房的檀香,而是天牢和金吾卫了!
一瞬间的念头闪过,钟懿的脸上浮现出惊慌与惶恐,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回……回禀圣上。臣……臣本是钟府一介家奴,自幼陪在钟鼎少爷身边做个书童。钟家老爷仁厚,见臣粗通文墨,便允臣旁听学习,从未将臣当下人看待。”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仿佛羞于见人。
“乡试之前,臣……臣因无意间得罪了当地的土豪乡绅,他扬言要让臣在青州无法立足。臣走投无路,又感念钟家恩德,不愿为家族招惹祸端……”
“恰逢钟鼎少爷不愿赴考,臣便……便斗胆冒用了少爷的名讳,只求能混过一场,保住性命。万万没想到……竟会高中榜首……”
渊帝没有做声,那双深邃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年轻人。
钟懿咬了咬牙,知道火候还不够,他重重一叩首,声调恳切。
“圣上!臣如今已被钟家老爷收为义子,入籍钟氏宗谱。但欺君之罪,万死莫赎!臣不敢奢求圣上宽恕,只求圣上能允臣戴罪立功!北境未平,国事未靖,臣愿为大渊、为圣上,死而后已!”
“呵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御书房的死寂。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渊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将那本奏折随手丢在一旁。
随即,渊帝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
“北狄之事,你怎么看?是继续打,还是该议和了?”
钟懿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惊慌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锋锐的光芒。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在组织语言,但开口之时,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打!”
“不但要打,还要一鼓作气,将北狄王庭彻底打残,打废!要让他们百年之内,再不敢南望一步,闻我大渊兵锋便要绕道而行,要让他们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渊帝的眼神幽深了几分,他靠在椅背上,审视着钟懿,像是在打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
“说得轻巧。国库连年征战,已然空虚。朝中帅才,除了一个赵毅,还有谁能独当一面?一旦赵毅在阵前有个三长两短,北境防线,谁来支撑?”
钟懿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自信的笑意。
“圣上,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臣献上的‘霹雳雷火’,已由工部试制成功,其威力,足以让北狄的铁骑变成活靶子!我们缺的不是兵,不是钱,而是彻底打垮他们的决心!”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四章 沙场,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至于帅才,人才是打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正可借此战机,在赵将军麾下,选拔、培养一批年轻将领。沙场,才是最好的磨刀石!有赵将军这根定海神针在,我们输得起!”
渊帝的瞳孔微微一缩。
好一个“输得起”!
这小子,不仅有破局的利器,更有承担风险的魄力!
渊帝的指节再次敲击桌面,这一次,却带着一丝欣赏。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光在粮草一事上就需要不少的耗费,你有什么主意?”
然而,钟懿还未及回答。
门外,太监总管的声音恭敬地响起。
“启禀陛下,丞相崔大人,协同林尚书、高侍郎几位大人,已在殿外候旨。”
渊帝眉毛一挑,挥了挥手。
“让他们进来。”
很快,以当朝丞相崔巍为首的几位重臣鱼贯而入。
当他们看到跪坐在地中央,却衣冠整洁,神色自若的钟懿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尤其是为首的崔巍,他那双苍老而睿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言喻的警惕。
“臣等,参见陛下。”
钟懿也顺势起身,朝着崔巍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渊帝的目光扫过众人,将方才的话题又抛了出来,只是这一次,问的是他们。
“众卿来得正好。朕正与钟懿商议北境之事。主战,还是主和,都说说吧。”
此言一出,崔巍等人的心头都是一凛。
陛下竟然会与一个黄口小儿商议此等军国大事?
丞相崔巍轻咳一声,作为百官之首,他率先出列,声音沉稳。
“启禀陛下,如今刘成、罗震二贼伏法,阿骨啜已死,北境军心大振,我大渊形势一片大好,理应乘胜追击,痛击北狄!此乃主战之天时!”
他话锋一转,却又带着一丝忧虑。
“只是……老臣听闻,镇北大将军赵毅,前些时日与北狄交锋时受了伤,怕是……这战事,还需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什么?!
钟懿闻言,瞳孔一缩!他前几日从北境回来时,赵毅还好好的,龙精虎猛!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朝堂礼仪,一步上前,急切地看向崔巍!
“崔相!赵将军何时受的伤?伤势可有大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丞相崔巍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崔巍仿佛没看到钟懿眼中的焦灼,他微微侧身,对着龙椅上的渊帝躬身,语调平稳。
“回陛下,是前些时日与钟大人同去北境的御史张生,快马加鞭赶回京中报的信。”
“说是赵将军在一次清剿北狄残部的追击战中,为救麾下校尉,中了埋伏,左臂被淬了毒的箭划伤。虽无性命之虞,但军医说,短期内怕是无法再持重兵,领军作战了。”
什么?!
张生回来了?赵毅竟然伤了?
钟懿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他离开北境时,赵毅还生龙活虎地与他拍着胸脯,说要等着他的“霹雳雷火”送去,好给北狄王庭送一份大礼!
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
渊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指节叩击龙案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沉重。
“如此一来,乘胜追击之势,岂不是要就此断绝?错失天时,再想有今日之威,难了!”
就在此时,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武将出列,此人乃是京营总兵之一的魏桐。
他瓮声瓮气地一抱拳,神色却带着几分“深思熟虑”。
“陛下,臣有浅见。既然赵将军抱恙,我大渊痛失一员擎天之柱,战事不宜再扩。北狄新败,想必也无再战之心。”
“不如……趁此机会,行主和之策。若能与北狄联姻,换取边境数十年太平,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联姻?
钟懿倏然转头,目光如刀,直刺魏桐!
他心中警铃大作,这哪里是浅见,分明是早就备好的说辞!
赵毅前脚刚伤,主和派后脚就跳了出来!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冰冷。
“魏将军说笑了。我大渊皇室,如今并无适龄的公主可以远嫁和亲。”
魏桐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
“钟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时日,罪臣崔文正虽犯下谋逆大罪,可他的女儿崔婉莹,素有才名,如今尚待字闺中。”
“陛下乃仁德之君,若能施以天恩,将崔氏女认为义女,封为公主,再下嫁北狄大王子。”
“一来,彰显了陛下宽宥罪臣家眷的圣恩;二来,化解了刀兵之祸。如此,天下人只会称颂我大渊仁慈宽厚,乃天朝上国之风范!”
“荒唐!”
钟懿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向前一步,掷地有声。
“赵将军虽伤,但我大渊并非无人可用!崔凛崔将军,年轻有为,在北境屡立战功,由他暂代主帅之职,配合‘霹雳雷火’,足以继续压制北狄!”
“不可!”
这次开口的,是丞相崔巍。
他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崔凛将军勇则勇矣,但终究年轻气盛,为将者,最忌急功近利。北境战事,关乎国运,岂能交于一黄口小儿之手?此非老成持重之举。”
老狐狸!
钟懿心中暗骂。
崔凛虽然说是朝中武将少壮派的代表,但偏偏和崔巍同族。
严格来说,崔巍还是崔凛的长辈,若是崔巍不同意,崔凛怕是也无法真正放手去做。
现在崔巍这么说,显然先前所谓的主战不过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思罢了。
钟懿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武将,胸中一股邪火再也压抑不住。
“崔相此言差矣!在场的各位将军,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如今我大渊手握‘霹雳雷火’这等神兵利器,北狄骑兵已是土鸡瓦狗!”
“难道有此利器在手,诸位将军反而连踏平北狄王庭的胆气都没有了吗?”
魏桐等几名将军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们岂能承认自己怕了?
“钟鼎!你休要血口喷人!”魏桐怒目圆睁,“我等为国尽忠,何曾怕过一死?只是,打仗总要有个章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五章 此战,是我大渊胜了!
“打下来,又能如何?北地苦寒,遍地砂砾,寸草不生!我大渊要那不毛之地何用?为了几片荒漠,让我大渊无数好儿郎的性命白白填进去,这才是最大的浪费!”
“说得好!”另一名将军附和道,“为将者,不仅要考虑胜负,更要考虑得失!打赢了却亏了本,这种仗,不打也罢!”
钟懿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在这群人的眼中,开疆拓土,竟是一门生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诸位将军,我们现在商议的,是战是和!不是在算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
“鼠目寸光!”
丞相崔巍冷哼一声,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
“钟大人,为官者,看的不是脚下这一步,而是十步、百步之后的结局!若打下的土地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要耗费巨万的钱粮兵力去驻守,那便不是开疆拓土,而是为国招祸!”
“逞一时之快,却要让大渊背上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这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崔巍的话,压在了所有主战派的心头。
钟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套“无用土地论”,是朝中保守派最常用的说辞,最能蛊惑人心。
他咬着牙,做着最后的努力,声音嘶哑。
“好!就算我们不打!就算要议和!那也该是北狄俯首称臣,献上他们的牛羊与公主!”
“此战,是我大渊胜了!哪有打了胜仗,还要把自家女子送出去任人凌辱的道理?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大渊?!”
“这正是为了体现我大渊的仁慈!”
魏桐又将那套说辞搬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
“哈哈哈……”
钟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讥讽与悲凉。
“仁慈?魏将军,你管这叫仁慈?在我看来,这叫傻叉!”
“你!”魏桐气得浑身发抖。
钟懿笑声一收,眼神变得锐利,他死死盯着魏桐,一字一顿。
“打了胜仗,却要卑躬屈膝地送上女人求和,这不是仁慈,是懦弱!是愚蠢!是告诉北狄人,我大渊虽有雷霆之威,却无霹雳手段!”
“是在鼓励他们休养生息之后,再次南下!要不要,我们干脆把‘霹雳雷火’的图纸也一并送给北狄大王子,当做公主的嫁妆?那样,岂不是更能体现我们大渊的‘仁慈’?!”
“你……你……强词夺理!”魏桐被他这番诛心之言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御书房内,已是剑拔弩张!
“够了。”
突然,渊帝淡漠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争吵戛然而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帝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钟懿身上停顿了一瞬。
“此事,容朕……再思量一番。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行礼,鱼贯退出。
钟懿走在最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他知道,自己今天,把满朝的武将勋贵,得罪了个遍。
但是他毫无办法,这是皇帝想让他做的。
刚刚走出御书房的门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钟大人,留步。”
钟懿回头,只见丞相崔巍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没有了朝堂上的锋利,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深沉。
“年轻人,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崔巍抚了抚长须,意味深长地看着钟懿。
“你的日子还长,有些事,不必争于一时。太过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朝堂之上,比的是谁能站到最后,而不是谁的声音最大。”
说完,他便不再看钟懿,转过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钟懿霍然抬头,那双在朝堂上锋芒毕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他盯着崔巍那张看似和蔼、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丞相大人,你真不像崔氏之人。”
“我曾听闻,昔日崔氏也是英勇无畏的将门,同气连枝。可如今,崔相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和议’,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族人沦为弃子,甚至要将同族的女子推入火坑。这等手段,晚辈佩服。”
字字诛心!
崔巍脸上的和煦笑容,一寸寸地凝固,皲裂,最后化为一片森然的冰冷。
他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那缝隙中迸射出的,是足以冻结骨髓的寒光。
“钟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他的声音幽幽传来,“有些水,太深。有些人,你得罪不起。年轻人,还是多看看脚下的路,免得一脚踏空,粉身碎骨。”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呵。”
钟懿回以一声轻蔑的嗤笑。
他不再多看这老狐狸一眼,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孤直如剑。
“放肆!”京营总兵魏桐勃然大怒,指着钟懿的背影,气得满脸虬髯都在颤抖,“这黄口小儿,简直目无尊卑!丞相,您……”
“无妨。”
崔巍抬了抬手,脸上的冰冷早已散去,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望着钟懿消失在宫门拐角处的背影,眼神幽邃。
“年轻人嘛,总有些棱角。磨一磨,就好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在内侍的搀扶下,缓步离开。
只留下魏桐等一众武将,面面相觑,心中却是一片寒意。
连崔相都动了真怒,那钟懿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钟懿走在返回府邸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崔巍那句阴冷的警告,还有崔婉莹那张可能布满绝望的脸。
他一个现代人,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视人命如草芥、视女子为货物的交易!
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调转方向,朝着一个截然相反的方位走去。
崔府。
昔日车水马龙的尚书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
朱漆的大门紧闭,铜环上积了灰,门前的石狮子仿佛也失了威风,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偶尔有路过的百姓,都远远地绕开,仿佛这里是什么不祥之地,避之唯恐不及。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夕罪名万骨枯。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百零六章 我想见他一面
钟懿在街角站了片刻,望向崔府,目光微臣,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从这里进去崔府,目标太大,更何况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想法,脚步一转,朝着另一处府邸走去。
长公主府。
这里与崔府的萧条截然不同,守卫森严,气度俨然。
门房认得钟懿,不敢怠慢,飞也似地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便恭敬地将他引入一处开阔的院落。
“呼!”
一道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
钟懿侧身看去,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正在院中练剑。
剑光如雪,身法如龙。
正是长公主之子,李钰。
李钰收剑入鞘,额上带着一层薄汗,见到钟懿,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钟兄!你可算回来了!我本想昨日就去府上拜访,又怕你舟车劳顿需要歇息,便没去打扰。”
“李兄客气了。”钟懿一笑,心中的阴霾都散去了几分,“倒是李兄,竟有这般身法,倒是真让我意外。”
钟懿的确是没想到,昔日在天香楼为了争抢一女子的李钰,武艺竟然如此高强。
李钰拱了拱手,将剑扔给侯在一旁的小厮:“都是些不入流的花拳绣腿罢了,比不得李兄在边境建功立业,想必定是让人热血沸腾啊。”
说着,李钰将钟懿引至石桌旁,亲自倒上一杯清茶,随即屏退了左右下人。
“钟兄请坐。”
钟懿点了点头桌子,表示感谢。
“我在边境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射杀了阿骨啜……”
钟懿将在北境用计射杀阿骨啜之事简略一提,听得李钰双眼放光,大呼痛快。
“快哉!那阿骨啜屡次率军侵犯我大渊北境,人又狡诈如狐,就连赵将军也只能防守。如今钟兄将其射杀,当真是为我朝除去了心腹大患!”
“我还听说钟兄在朝堂上用自己的功劳给赵将军他们免罪,钟兄不觉得过于可惜了吗?”
李钰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一人用计射杀阿骨啜,那可是泼天的大功。
若是不出意料,起码可以封一个侯爵。
可这位钟大人却是给赵将军他们免了罪,就算是想要讨好赵毅等武将,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钟懿谦虚一笑,喝了口茶:“都是为人臣子应尽本分,更何况,赵将军他们亦是被人蒙骗,我也不想见到为大渊忠心耿耿的人获罪,到时候岂不是给了那些带人称心如意的机会?”
说完,钟懿,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对了——”
李钰目光灼灼地看着钟懿,打断了钟懿的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我知道钟兄的来意。崔大人之事,发生在你离京之后,约莫有半月了。”
钟懿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神色凝重。
“我想见他一面。但以我如今的身份,去刑部大牢,太过扎眼。”
这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
崔文正乃是谋逆重犯,看管之严,堪比铁桶。
钟懿无法光明正大地去见他,可如果私底下过去,万一被抓到,后果也不堪设想!
但若是有某些皇亲国戚陪同,那就不一样了……
李钰闻言,也缓缓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
“不错。如今盯着你的人太多,你但凡靠近刑部大牢半步,明日弹劾你的奏章就能堆满陛下的龙案。想见他,除非……”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然。
除非,动用非常手段!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一种默契在彼此心间流淌。
钟懿缓缓端起茶杯。
李钰也端起茶杯。
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如墨。
两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崔府后巷的阴影里。
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与黑夜融为一体。
片刻后,崔府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又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出,与二人汇合,三人没有半句废话,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如三道离弦之箭,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刑部大牢。
这里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然而,三道黑影却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避开一队队巡逻的狱卒,绕过一个个明暗哨卡,最终,在一处戒备最为森严的监牢前停了下来。
这里关押的,正是前户部尚书,崔文正!
火光摇曳,映出三人的脸。
正是钟懿、李钰,以及崔烈!
钟懿的眉头,却在此时紧紧皱起。
太顺利了!
顺利得……像一个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前开锁的崔烈。
“不对劲。”
崔烈本就紧张得手心冒汗,被他这么一说,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了?难道……被发现了?那我们……我们今天先走?”
“不行!”李钰断然否定,他的眼神锐利,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万一我们想错了呢?这或许是他们防备松懈,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今晚,再想进来,难如登天!”
一个要退,一个要进。
钟懿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盯着那幽暗的牢门,仿佛能看到门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片刻的寂静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做出了决断。
“我们先躲起来。”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杂物,“崔烈,你先出去,原路返回。我和李钰在此接应。若有埋伏,他们必然会等你出去时动手!”
这是试探!
用一个人,去探出黑暗中所有潜藏的毒牙!
崔烈和李钰瞬间明白了钟懿的意图。
崔烈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
说罢,他不再犹豫,转身如一只灵猫,再次融入了来时的黑暗之中。
钟懿和李钰二人,悄无声息地贴在杂物堆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刃出鞘的轻响,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猛然爆发!
那声音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显然是在追击着什么人。
陷阱,真的被触发了!
李钰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钟懿,声音充满了惊惧与不安。
“他们……他们真的动手了!崔烈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