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 第39章 旧祸找上门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犯嘀咕。 自个儿那点子不光彩的念想,要是被捅了出来,说他一个秀才公,跑去偷人家的稻穗,那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往后还怎么在读书人圈子里头混? 正当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县衙那边倒先递来了话,说是要编纂县志,因着他人手实在抽不开,又晓得他李文靖是县里头独一份的秀才公,肚子里头有墨水,便想请他过去帮衬着拾掇拾掇故纸堆,润色笔墨。 李文靖一听这话,那眼珠子立马就活泛起来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心里头那点子小九九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借着修县志的名头,他就能天天往县衙里头跑,跟那些个官老爷们混个脸熟。 到时候,再寻个合适的时机,不经意地那么提上几句许青山在乡下如何横行霸道,如何私藏珍宝...嘿嘿,保管能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许青山,狠狠地挖个大坑! 这天,李文靖特意换了身体面簇新的青布长衫,头上戴着方巾,手里头摇着把不值钱的破扇子,身后还跟了两个瞧着还算机灵的小厮,一副斯斯文文的派头,晃晃悠悠地就进了县衙。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去拜见了县太爷,又跟那县丞,主簿几位大人作揖打拱,说了好些个子曰诗云的场面话,这才猫着腰,钻进了那堆满了发霉故纸堆的偏房里头,做起了他那协助编纂县志的正经差使。 他嘴上说着之乎者也,眼睛却跟那耗子似的,在那些个故纸堆里头假模假样地翻来覆去,心里头却一直在暗暗琢磨着,该怎么寻个由头,把许青山那事儿给捅到管事的老爷跟前去。 正巧,这日晌午,日头毒辣,人也有些犯困。 巡检司的张天养张衙内,打着哈欠,两眼惺忪地晃悠到了县衙后堂,估摸着是来寻哪个相熟的同僚吃酒耍钱。 那张天养,自打上回在迎仙楼被许青山不软不硬地给顶了回去,又听说那许青山在黄果村又是盖新房又是收拢人心,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心里头那股子邪火就一直没消停过,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李文靖一瞅见张天养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马就有了主意。他赶紧放下手里的破书,脸上瞬间就堆起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愁苦表情,唉声叹气地就凑了过去。 “哎哟喂,这不是咱们青石镇鼎鼎大名的李秀才嘛?” 张天养斜着那双三角眼,懒洋洋地瞅着他,嘴角一撇,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跟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莫不是这修县志的差使忒难为人,把咱们的秀才公给难住了?” 李文靖一听这话,那眼泪珠子差点没当场就掉下来。 他赶紧从袖子里头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假模假样地抹了抹根本没眼泪的眼角,声音里头带着哭腔,颠三倒四,添油加醋地就开始向张天养哭诉起来。 “张衙内啊!您是不知道啊,我在黄果村村中,见那村夫许青山家田里头种的稻子,不似常物。小生寻思着,这等奇闻异事,若是能记到县志里头,也算是为咱们青石镇添光彩不是?于是便想着上前打听打听,若是价钱合适,也想买上一些,献给县太爷尝个新鲜。谁曾想啊...” 他话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哽咽了几声,才继续哭嚎。 “谁曾想,那许青山竟是个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他不仅不肯说那稻子的来历,还纵容他家里头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恶奴,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小生我恶语相向,拳打脚踢! 那许青山,仗着有几分不入流的拳脚功夫,在乡下横行霸道,鱼肉乡邻,简直就是目无王法,不把咱们官府放在眼里!若是不早日严惩此獠,日后必成我青石镇的心腹大患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鼻涕眼泪一大把,硬是把自己给描绘成了一个秉公守法,却无辜受辱的良善书生,把许青山则说成了一个无法无天,欺压百姓的乡间恶霸。 “许青山是何人?” 张天养压根没听过这个名字。 闻言李文靖描述起许青山的模样。 当说起一身肌肉,还有那神奇的米时,张天养瞬间了悟了。 这正是那天将他揍了一顿的人啊! 一瞬间,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子。 他本就因为上次在迎仙楼丢了面子,对许青山怀恨在心,再加上李文靖这番添油加醋,颠倒黑白的控诉,更是怒不可遏。 他狠狠一拍桌子,骂道:“他娘的!好个不知死活的许青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连李秀才你这等斯文人都敢殴打勒索,简直是反了天了,这事儿,本衙内管定了,非得扒了他那层皮不可!” 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拍即合。 当即便气势汹汹地一同去找了巡检张天河。 张天河本就因为儿子受辱之事,对许青山憋着一肚子火,再加上李文靖这苦主的当面哭诉,以及对那神奇龙牙米的觊觎之心,更是怒火中烧。 他一听,好嘛,这许青山不仅公然打了他的宝贝儿子,如今更是胆大包天,连帮着官府修县志的秀才都敢往死里欺辱,还敢私藏那等能引人疯狂觊觎的神米,这要是再任由他在黄果村那穷乡僻壤里头折腾下去,将来岂不是要在那儿拉杆子占山为王,不把他这个堂堂的巡检老爷放在眼里了? 当下,他那双原本就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与贪婪。他与李文靖,张天养两人关起门来,嘀嘀咕咕地合计了好一阵子。 他们深知许青山有些拳脚功夫,寻常几个差役怕是奈何不了他。 于是,便给许青山罗织了一个“聚众滋事,殴伤公人,私藏珍奇图谋不轨”的罪名。 这张天河在青石镇经营多年,与县太爷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利益勾连。 他将此事向县太爷一禀报,言辞间又暗示了许青山那龙牙米和新得的鱼塘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那县太爷平日里也得了他不少孝敬,又是个贪婪之辈,听闻其中有利可图,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笔一挥,默许了张天河带领巡检司兵丁前往黄果村查办此事,并言明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于是,三日之后,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 张天河便亲自点起十八名巡检司的精锐兵痞,个个膀大腰圆,手持水火棍和明晃晃的腰刀,又叫上了李文靖和张天养这两个苦主作为见证。 一行二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直奔黄果村而去。 他们打的旗号,是奉县太爷钧命,捉拿滋扰地方,殴打公人,私藏禁物的重犯许青山及其同党归案,查抄其不法家产! 这一行人,还未真正踏入黄果村的地界,便先被村口那片长势好得有些过分,金光灿灿,散发着诱人清香的龙牙米田给吸引住了。 “爹,爹,就是这种米,就是这种米!” 张天养指着那片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稻穗饱满得几乎要垂到地上的稻田,激动地对张天河叫道,“儿子上次闻到的,就是这个香味儿!比咱们家吃的那些个从府城里弄来的贡米,还要香甜百倍!” 张天河也是看得眼神发直,他虽不懂农事,但也征战多年,见识不凡,只一眼便看得出这稻米绝非凡品。 张天河勒住马头,一双细长的眼睛也跟着眯缝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片稻田。 他虽说是个粗人,不大懂得什么精耕细作的农事,可早些年也跟着军队南征北战过,见识却是不凡。 只那么一眼,他就瞧出这稻米绝非凡品。 第40章 官威赫赫临许府 张天河心中那股子贪婪的火焰,被这眼前实实在在的神米彻底点燃了,烧得他浑身都有些发烫。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拿下了许青山,这片稻田如何经营,每年能有多少产出,又能给他带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走!去许家!” 张天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狠狠一夹马腹,胯下的高头大马发出一声嘶鸣,便当先向村内奔去。 他身后,张天养和李文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兴奋。 那十八名巡检司的兵痞,更是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一般,嗷嗷叫着,催马跟上。 一行人不再耽搁,也不理会沿途那些被他们这副凶神恶煞的阵仗吓得纷纷关门闭户,或者远远躲避的黄果村村民,马蹄卷起一路烟尘,径直来到了许家那座在村中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气派的青砖大院门前。 这院子,比他张天河在青石镇的巡检司衙门后院还要宽敞几分,那高高的院墙,那厚实的朱红大门,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砰!砰!砰!” 不等手下兵丁上前,张天养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毒与得意,他一马当先,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抬起穿着官靴的大脚,便狠狠地踹向那扇紧闭的朱红色院门,口中更是嚣张无比地喝骂道:“许青山!你个狗娘养的贱民!给老子滚出来受死!县太爷的王法来了!” 沉重的踹门声,在这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也打破了黄果村许家小院的宁静。 院内,许青山正与王虎三兄弟在堂屋里商议着石老山开垦图纸的细节,女人们则在后院整理刚采摘回来的草药和晾晒的衣物。 突如其来的粗暴踹门声和不堪入耳的叫骂,让堂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来咱们家门口撒野!” 王虎第一个豁然起身,他本就是火爆性子,又刚得了许青山的朱果,自觉实力大增,正想找个不开眼的试试手,此刻更是怒不可遏。 他抄起立在墙角的开山斧,蒲扇般的大手紧了紧斧柄,骨节都有些发白,就想往外冲。 王豹和王熊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兄弟三人如同三座蓄势待发的铁塔,面露凶光。他们如今对许青山是死心塌地,有人敢在许公子家门口闹事,那就是跟他们兄弟过不去,管他什么王法不王法,先打了再说。 后院的女人们听到动静,也是心中一惊。 秦若雪和苏玉瑶一听外头那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藏不住的慌。她们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快步就往堂屋那边奔。林晚照和江衔愁那俩,也是小脸煞白,跟在后头,一步也不敢落下,脸上那股子不安稳的劲儿,明明白白的。 许青山那张脸,倒是瞧不出什么大动静,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可他那双平日里瞧着挺深邃的眸子里头,这会儿却像是淬了冰的刀子似的,闪过一丝丝几乎让人抓不住的寒气。 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李文靖那个一肚子酸水的秀才,憋着坏呢,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家伙的报复,来得这么快,还这么急,直接就勾搭上了巡检司那帮子人。瞅这乌泱泱的阵仗,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示意旁边那三个已经跟炸了毛的公鸡似的王虎兄弟先别急着跳脚,自个儿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那点子不存在的灰,声音不高不低。 “慌个什么劲儿。天塌不下来。兵来了,咱们就用土块挡;水来了,咱们就用泥巴糊。都跟我出去瞅瞅,是哪路不开眼的神仙,敢跑到我许家的门槛子前头,学那野狗乱吠。” 他这话,说得不响,可那分量,却跟那几百斤的石磨似的,一下子就把王虎他们仨心里头那股子躁动不安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就连那刚从后院奔进堂屋,脸上还带着点惊慌的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听了他这话,心里头也莫名其妙地就安定了不少。 许青山也没多耽搁,抬脚就往院门口那边去了。王虎他们仨,跟那庙里头的护法金刚似的,一左一右一后,紧紧地护在他身边。 秦若雪和苏玉瑶互相递了个眼神,心里头虽然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但也一咬牙,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她们是真想亲眼瞅瞅,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她们家男人的麻烦,也怕许青山一个人在外头吃了亏。 林晚照和江衔愁那俩,到底还是胆子小些,被她们劝着留在了堂屋里头。毕竟外头是个什么光景还不晓得,她们俩身子骨弱,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青山走到那厚实的院门后头,也没急着拉门栓,反倒是先眯缝起眼睛,凑到那细细的门缝上,往外头那么一打量。 好家伙! 只见院门外头,黑压压的,少说也站着二十来号人,把个不大的门前空地堵得是严严实实。 打头的是巡检张天河。 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身上套着那身官差的行头,一张脸拉得老长,跟那驴脸似的,满是倨傲和藏不住的阴沉。 张天养那个不成器的衙内,还有李文靖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酸秀才,也是一人一匹马,脸上那副小人得志的得意劲儿和幸灾乐祸的表情,隔着门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再往后头,便是那十八个巡检司的兵痞,一个个手里头都提溜着明晃晃的水火棍和雪亮的腰刀,那模样,比那庙里的恶鬼还要凶上三分,把个许家大门堵得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呵,这阵仗,倒是不小。” 许青山心里头冷笑了一声,那点子事儿,他已然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十有八九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瞅这架势,怕是想一棍子就把他打死,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留啊。 第41章 酸秀才诬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子火气,扭头对身后的王虎低声交代:“虎子,等会儿门一开,你们仨都给我稳住了,别急着动手,一切都看我的眼色行事。记住了,咱们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官府的人上门查案,咱们也得讲究个礼数,不能先落了人家的口实,明白吗?” “可是,许公子,瞅他们那副德行,分明就是来故意找茬的!”王虎那火爆脾气,哪里还捺得住,压着嗓子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 “我晓得。” 许青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冷意,“可咱们也不能先自个儿乱了阵脚,让他们抓着把柄。且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完,他不再犹豫,伸出手,缓缓地拉开了院门上那根粗重的门栓。 “吱呀——” 一声,那扇有些年头的朱红大门,慢悠悠地向内打开,门外那二十来号气势汹汹的人影,便一下子都暴露在了午后那有些刺眼的阳光底下。 张天河眯缝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瞅着从院子里头不慌不忙走出来的许青山,还有他身后那三个跟铁塔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彪悍劲儿的壮汉,眼神里头,不由自主地就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 他原本寻思着,这许青山充其量也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一见到他们这些个穿官衣的,早就该吓得双腿发软,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了。 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竟是这般沉得住气,脸上连半分慌乱都瞧不见,那份从容不迫的劲儿,倒真不像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夫能有的。 “你可是许青山?见到本官在此,为何不跪!” 张天养仗着他老子在后头撑腰,又见许青山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那股子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又冒了出来,他用马鞭指着许青山,厉声喝骂道。 许青山却像是压根儿就没听见他那狗仗人势的叫嚣一般,目光平静地从张天养那张跋扈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马背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张天河身上。他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声音不高不低:“草民黄果村许青山,见过巡检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屈尊驾临我这小小的黄果村,是有何公干?” 他这一开口,自称草民,却不称小的,既没自降了身份,却也守足了面对官面上人物的礼数,倒让那原本想先声夺人的张天河,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立刻发作。 张天河冷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官老爷特有的威严:“许青山,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草民愚钝,平日里也只知埋头种地,实在不知自个儿究竟犯下了何等罪过,还请大人明示一二,也好让草民死个明白。” 许青山依旧是那副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平静模样。 张天河那张老脸拉得跟驴脸似的。 旁边一直没寻着空当儿插话的李文靖,这会儿可算是瞅准了机会。 他一出溜就从人堆里头钻了出来。也不管地上是不是刚下过雨,积着泥水,袍子下摆一撩,眼瞅着就向往那冰凉的青石板上跪,嘴里头那哭爹喊娘的腔调,已经先一步扯着嗓子嚎了出来,跟那死了亲爹似的。 他伸出那只皮包骨头,青筋跟那老树根子似的盘着的干瘦爪子,指头哆哆嗦嗦地就快戳到许青山的鼻梁骨上了。 那架势,活像是许青山昨天晚上刚刨了他家祖坟,又把他太爷爷从棺材里头拖出来鞭了尸一般。 他也顾不上自个儿那点子读书人的斯文脸面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更不管那点子偷鸡摸狗反被打的破事儿有多不光彩,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当众控诉起来: “张大人!我的张青天大老爷啊!您老人家可得睁开眼,给学生我做主啊!此獠...此獠简直是无法无天,凶悍得没了边儿! 他就是我黄果村的一霸,不,他就是咱们整个青石镇地面上的一大祸害,一根烂到根子里的搅屎棍啊! 前几日,学生我...我这不是奉了县尊大老爷的钧命,要去各处乡野村落里头采采风,为咱们县里编纂县志搜罗些个旁人不知道的奇闻逸事嘛。 这不,就路过他许家那田埂子边上,一眼就瞅见他家地里头种的那些个稻子,跟咱们平日里吃的那些个糙米烂谷子,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娘养的!那稻穗子,金灿灿的,跟那金元宝似的,风一吹,还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香气!” “学生寻思着,这...这莫不是什么能让咱们青石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祥瑞之物? 便想着,好心好意地上前去打听那么一两句,问问是个什么章程。若是真个儿稀罕得紧,也好一五一十地记到县志里头,给咱们青石镇也添上一桩能让十里八乡都说道说道,脸上都有光彩的美谈不是?哪...哪晓得啊...” 他话说到这儿,故意把那嗓子眼儿给死死地卡了那么一下,还真就抬起那脏兮兮,油腻腻的袖子,往那干巴巴,连颗泪珠子都挤不出来的眼角上使劲儿那么一抹,硬是给自个儿挤出几声抽抽噎噎,听着就让人牙酸得哽咽,这才带着那九转十八弯的哭腔,继续干嚎起来。 “哪晓得他许青山,那个天杀的泼皮无赖,非但不肯吐露半个字儿的实情,还...还纵容他家里头那些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恶奴,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管什么王法不王法,就对着学生我...对着学生我拳打脚踢,往死里头招呼啊! 把学生我打的是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块好皮!现在我这老腰都还跟那断了的柳条似的,直不起来呢!完了还不算,他还...他还仗着人多势众,手里头有几个臭钱,强行勒逼学生我拿出了好几两银子的汤药费,这才算是放了学生一条狗命啊!” “大人呐,您老人家可得给学生我做主啊!您瞅瞅,这等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勒索的行径,跟那拦路抢劫的强盗土匪,又有何分别? 他这分明就是目无王法,压根儿就没把我等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放在眼里,更没把朝廷的法度,县太爷的威严当回事儿啊!还请大人您明察秋毫,为学生我申冤!为我青石镇除去此等横行乡野,鱼肉百姓的泼天祸害啊!” 第42章 黑白颠倒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就差没当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抱住张天河的大腿不放了,硬是把自己给描绘成了一个为了公务不辞辛劳,却无辜受辱,还被强盗恶霸欺凌到了姥姥家的,比那窦娥还要冤屈的良善书生。 “哦?竟还有这等无法无天,令人发指之事?”张天河听完李文靖这番颠倒黑白的哭诉,那双原本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缝了起来,脸上那副故作惊讶的表情,拿捏得是恰到好处,不愠不火,就跟那戏台子上唱念做打了几十年的老生似的,一举手一投足,那腔调,那派头,都足得很。 他随即脸色猛地往下一沉,那股子在巡检司里头作威作福惯了的官老爷威严,又端了起来。他的目光,跟那刀子似的,直直地就射向了站在院门口,神色依旧平静的许青山,嗓门也跟着提了起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厉声道: “许青山!本官问你,你可知罪?!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境,你竟敢聚众滋事,殴打功名在身的秀才,这已是明明白白触犯了我大明律法,按律当斩,罪加一等!本官今日,便是奉了县太爷他老人家的钧命,特来将你这等胆大包天的刁民,一并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他故意顿了顿,让堂下的气氛更紧张了几分,这才又把语气稍稍放缓和了一些,带着那么点儿“本官慈悲为怀,给你一个改过自新机会”的腔调,继续说道: “不过嘛,念在你年少无知,或许是一时冲动,被人蒙蔽。你若还算识相,现在便乖乖地束手就擒,随本官回衙门走一趟。到了堂上,你若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招供,认罪伏法,或许本官还能看在你初犯,尚可教诲的份上,替你向县太爷他老人家美言几句,求个从轻发落,免你一死。可你若是胆敢冥顽不灵,心存侥幸,妄图倚仗着有几分蛮力就想反抗王法,哼!” 他话锋猛地一转,眼中寒光一闪,声音也变得森然起来:“那就休怪本官手底下这些儿郎的棍棒,不认得你这颗年轻气盛的脑袋了!” 他这话音刚落,身后那十八名早就憋着一股子劲儿,摩拳擦掌等着立功表现的兵痞,便“哗啦”一声,如同得了军令的恶狼一般,不约而同地往前头猛地窜了一大步。 他们手里头那些个黑漆漆,沉甸甸的水火棍和雪亮晃眼的腰刀,也跟着“当当当”,“哐哐哐”地往那坚硬的青石板地上一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又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股子常年欺压良善,横行霸道惯了的凶悍煞气,顿时就跟那数九寒冬腊月里头从北边刮过来的,能刮掉人一层皮的凛冽西北风似的,夹杂着一股子血腥味儿,朝着许家众人劈头盖脸的就扑面而来。 意识地就紧紧地抓住了许青山的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 许青山却依旧是那副面不改色,稳如泰山的模样。他甚至还轻轻地拍了拍秦若雪和苏玉瑶那冰凉的手背,示意她们安心,不必惊慌。 他抬起眼,迎上张天河那双闪烁着贪婪与阴狠的眸子,嘴角边上,反而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弧度:“巡检大人这官威,可真是了得。只是不知道,大人说我聚众滋事,殴打秀才,可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凭证?我这院子里头,站着的都是我的家人和自家兄弟,何来聚众一说? 至于那殴打秀才...呵呵,我倒想当着大人的面儿,请问李秀才一句,你既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明理之人,为何会跑到我这乡野村夫的田埂边上,对我家那些个还没熟透的稻禾动手动脚?莫非,圣人教你的,就是这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像是把锥子似的,句句都扎在李文靖的痛脚上,直接就把他那点子龌龊心思给挑明了。 李文靖被他噎得一张老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他强自梗着脖子争辩道:“我...我那是为了编纂县志,体察民情!是你...是你蛮不讲理,纵容家奴行凶在先!” “体察民情,就需要动手掐我家的稻穗子吗?” 许青山冷笑一声,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洞察一切的锐利,“李秀才,你我都是明白人,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若非你自个儿先起了那份不该有的贪念,又怎会与我这几个看家护院的兄弟起了冲突? 至于你说我勒索你...呵呵,我倒想再问问,是你自个儿心虚,主动拿钱出来赔偿了我家的损失,还是我许青山带人闯到你李家大院,逼着你把钱掏出来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把个李文靖给堵得是哑口无言,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就跟那戏台子上变脸谱似的,精彩纷呈。 张天河瞅着李文靖那副吃瘪的熊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他不想再跟许青山在这儿磨牙斗嘴,耽误工夫了。他沉下脸,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断:“许青山!休要再在此地巧言令色,混淆视听!你私藏珍奇稻种,意图不轨,此事已是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 本官今日奉县太爷之命前来,便是要查抄你这不法之徒的家产,将你这等胆大包天的刁民,以及你的同党,一并绳之以法,来人啊,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官将他们统统拿下!” 他一声令下,那些个早就按捺不住的兵痞,便要如狼似虎地一拥而上。 “慢着!”许青山暴喝一声,声如炸雷。 他往前踏出一步,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猛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让那些正要前冲的兵痞,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服用过两颗强体丹,又经过朱果伐毛洗髓,更兼修炼了《黑虎拳法》的许青山,此刻虽然衣着朴素,但那隐隐散发出的气质,早已非同日而语。 第43章 一触即发 张天河也是瞳孔一缩,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气势!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能拥有的! 他心中那股贪念,在这一刻,被一丝警惕和更深的忌惮所取代。他隐隐觉得,今天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那股子从许青山身上陡然爆发出来的骇人气势,就像一头沉睡的猛虎突然睁开了择人而噬的凶眸,让原本喧嚣的场面为之一静。 那些个正要前冲的兵痞,被他那如渊似狱的眼神一扫,竟是齐齐顿住了脚步,喉咙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先前那股子嚣张气焰,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张天河也是瞳孔猛地一缩,他久在官场,也曾见过军中悍将,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煞气和威压,竟比他见过的那些个百战老兵还要凌厉几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能拥有的! 他心中那股子被贪婪冲昏了的头脑,在这一刻,也稍稍清醒了一些。他隐隐觉得,今天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这许青山,怕不是个软柿子,而是块硌脚的硬石头! “许...许青山!” 张天养被许青山那一眼看得心里头发毛,但仗着他老子在场,又人多势众,还是色厉内荏地叫嚣起来,“你...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敢拒捕不成?这可是县太爷的命令!违抗朝廷,可是要杀头的!” 许青山压根儿就没搭理他这个跳梁小丑,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张天河的脸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张巡检,我敬你是官,才与你以礼相待。但你若真要凭着这几个跳梁小丑的几句诬告,便想在我许家任意妄为,那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许青山行的正坐地端,这宅子,是我一砖一瓦辛辛苦苦盖起来的,这田里的米,是我一颗一颗种出来的。 谁也别想平白无故的就给抢了去!你们要查,可以,拿出县太爷的正式公文来,我自会配合。但若是想仗势欺人,强取豪夺,那我许青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蛋!” 他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院墙内,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听着,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心中的恐惧和担忧,竟也被他这番话给冲淡了不少。 张天河的脸色,却是变得越发阴沉难看。 他没想到,这许青山竟敢如此强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他眯缝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许青山,像是在重新估量这个他之前从未放在眼里的年轻人。 “好!好个伶牙俐齿的许青山!” 张天河怒极反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寒意,“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本官今日倒要看看,是你这刁民的骨头硬,还是本官手下这些儿郎的棍棒硬!”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官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十八名兵痞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得了张天河的命令,又见许青山这边只有三个能打的,顿时如同饿狼一般,怪叫着便挥舞着水火棍和腰刀,向许青山和王虎,王豹二人猛扑过来。 王虎那两兄弟,眼瞅着自家公子爷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那火气早就憋不住了,也不管许青山先前交代过什么看眼色行事,扯开嗓门就跟那炸了窝的野牛似的,一人一声怒吼:“敢动俺们公子,先问问俺们兄弟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说着,各自抡起那沉甸甸的家伙什,就跟两堵墙似的,护在了许青山身前。 他们心里头明白得很,今儿个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了,除了豁出命去干一场,没别的道道! 许家大院门前这块不大的空地上,眨眼的工夫,就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个巡检司的兵痞,平日里在青石镇横行霸道惯了,欺负老百姓是把好手。可他们也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黄果村,竟然还有敢跟官府的人动家伙的愣头青。 他们仗着人多,又都是些在刀口上混过日子的老油子,手上功夫虽然算不上什么上乘,可打起架来,那也是真下死手,水火棍照着人脑袋,小腿这些个要害地方就招呼,腰刀也使得贼溜,专往人身上那些个不显眼却能要命的地方捅。 王虎和王豹哥俩,虽然吞了朱果,力气大了不少,也跟着许青山学了几天《黑虎拳法》的粗浅把式,可毕竟是头一回跟这么多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官差真刀真枪地干仗,经验上头差着一大截。 他们俩虽然凭着一股子血气之勇,跟三四个兵痞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架不住对方人多,配合也还算默契,时间一长,就有些手忙脚乱,身上也“得添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瞧着就险象环生。 许青山原本还想先礼后兵,可眼瞅着王虎他们俩快要顶不住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头,寒光一闪,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响,却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头发出来的,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和暴戾。 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在这一瞬间,陡然一变! 他不再跟那些个兵痞磨牙,身形猛地往下一矮,就跟那蓄足了力气准备扑食的猛虎似的,不带半分烟火气,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直接就扎进了那乱糟糟的战团里头。 那套《黑虎拳法》,在他手里头施展开来,跟先前指点王虎他们仨的时候,简直就是两码事! 一招一式,都带着股子开碑裂石的狠劲儿和猛虎下山的霸道劲儿。 他那双拳头,此刻就跟那真的虎爪子似的,坚硬无比,每一次挥出去,都带着一股子撕裂空气的劲风,砸在那些兵痞的身上,不是骨头断裂的脆响,就是让人牙酸的闷哼和凄厉的惨叫。 第44章 你怎么不嚣张了? 只见他那身形,快得跟道青烟似的,在那些个兵痞中间钻来钻去,辗转腾挪。 那些个平日里在青石镇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兵痞,在他面前,就跟那秋天里头的烂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是滑不留手,可也禁不起他这么一通狠揍! “砰!”一个离他最近的兵痞,刚举起手里的水火棍,还没等砸下来呢,就被许青山一记简简单单的冲拳,结结实实地捣在了胸口窝。 那家伙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头疯牛给狠狠地撞了一下,噗地喷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酸水,眼珠子一翻,就跟滩烂泥似的软了下去,眼瞅着是活不成了。 “喀嚓!” 另一个兵痞鬼头鬼脑地想从旁边用腰刀偷袭他下三路,却被许青山头也不回,反手一记利落地肘击,正正地砸在了那家伙的胳膊肘子上。 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那家伙手里的腰刀立马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抱着自个儿那条软塌塌的胳膊,跟那被踩了尾巴的野狗似的,在地上打着滚儿,发疯般地嚎叫起来。 也就一袋烟的工夫都不到,围攻王虎和王豹的那七八个兵痞,就被许青山一个人给拾掇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的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腿,一个个跟那杀猪似的嚎叫着,再也爬不起来,更别提组织什么有效的攻势了。 王虎和王豹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就轻了,也是越打越是凶悍,把剩下那几个还没被打趴下的兵痞,追得跟那撵兔子似的,节节败退。 一直站在后头,骑在马上的张天河,原本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猫戏老鼠的得意模样,可眼瞅着场面上的光景急转直下,他手底下那些个平日里瞧着还算得力的精锐,竟然被对方一个人就给打残了大半,那张原本就阴沉的脸,这会儿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头,也头一回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丝几乎控制不住的恐惧。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瞧着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面嫩的许青山,动起手来,武功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这...这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夫? 这分明就是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的绝世高手啊! 他手底下这十八个精锐兵痞,那可都是他花了大价钱豢养的,平日里在青石镇地面上,就算是遇上一些个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的好手,也能斗个不落下风。 却没想到,今日居然折损得如此惨重! 旁边的李文靖和张天养那两个废物,更是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两腿肚子抖得跟那筛子似的,恨不得立刻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们这时候才算是真正意识到,自个儿这次,怕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许青山料理完身边这些个不开眼的杂鱼,并未就此停手。 他目光一转,直直地刺向了队伍最后头张天河! 他暴喝一声,竟是主动朝着张天河那匹高头大马冲了过去! 张天河眼心里头咯噔一下,生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寒意。 他也是色厉内荏,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大胆刁民,给我放箭!” 他身后那几个一直没机会加入战团,手里头攥着弓箭的兵痞听见自家大老爷的吩咐,连忙手忙脚乱地张弓搭箭,哆哆嗦嗦地就想朝着许青山射过去。 然而,许青山那身法速度,又岂是他们这些个寻常兵痞能比的? 还没等他们那弓弦拉得圆满,许青山的身影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几个闪烁,便已然冲到了张天河那匹高头大马的跟前! 那匹平日里也算神骏的枣红马,感受到许青山身上那股子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竟也有些不安分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头喷着粗气,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惊恐的嘶鸣。 “给老子滚下来!” 许青山又是一声暴喝,也懒得再用什么精妙的拳法招式,他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他直接拧腰合胯,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右拳之上,一记简简单单,却势大力沉地冲拳,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就轰在了那匹马的肚子上。 那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它那庞大的身躯,竟被许青山这蕴含着千钧之力的一拳,打得硬生生地横移出去好几步远,马背上的张天河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一股子巨力从马鞍子底下传了上来,他一个倒仰,身子一歪,便狼狈不堪地从马背上骨碌碌地滚落了下来,头上的那顶乌纱官帽都给摔得歪到了一边,露出了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爹!” 一旁的张天养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竟是掉头就想跑。 而李文靖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处隐隐传来一阵骚臭。 许青山根本没理会那两个废物,他一步上前,在那十八名兵痞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将手中的半截瓦片,如同冰冷的铁钳一般,抵在了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张天河的咽喉之上。 “张巡检,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许青山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整个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般的变故给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前一刻还气势汹汹,手握生杀大权的巡检张天河,下一刻竟成了对方的阶下囚! 那十几个原本还想上前围攻的兵痞,此刻也都僵在了原地,手中的兵器举也不是,放也不是,一个个面面相觑,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们头儿都被人拿下了,他们还打个屁啊! 张天河只觉得喉咙口那块冰冷的瓦片坚硬如铁,锋利的边缘让他连吞咽口水都觉得刺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对方稍一用力,自己这条老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地道:“许...许壮士...有话...有话好说...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 许青山冷笑一声,“张巡检带着这么多人马,气势汹汹地踹我许家大门,还要将我格杀勿论,这也是误会?” “是...是本官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 张天河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官威,为了活命,什么面子都不要了,“是那李文靖!对!是李文靖那厮,他与你有私怨,故意在本官面前搬弄是非,诬告壮士!本官...本官也是被他蒙蔽了啊!” 他毫不犹豫地就把李文靖给卖了。 第45章 暂退官兵,祸害将来 瘫在地上的李文靖听到这话,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指着张天河,哆哆嗦嗦地道:“你...你...”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青山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狗咬狗,他看着张天河,淡淡道:“张巡检,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此来,所为何事,你我心知肚明。我这龙牙米,还有那鱼塘里的鱼,确实不是凡品。但,那是我许家的东西,谁也别想巧取豪夺。” 他顿了顿,手中的瓦片又向前递了一分,张天河只觉得喉咙一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不过,我许青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许青山话锋一转,“今日之事,张巡检兴师动众,吓坏了我的家人,也惊扰了我这几个兄弟。这笔账,总得算一算吧?” 张天河闻言,心中一松,知道对方这是要谈条件了。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他连忙道:“是是是!壮士说的是!今日之事,确是本官鲁莽了!壮士的损失,本官...本官一力承担!不知壮士想要如何赔偿?” 许青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这院门被令郎踹坏,需要修缮。还有我这几位家人受到的惊吓...嗯,不多,二百两银子,此事便就此揭过,如何?” “二...二百两?!” 张天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二百两银子,对他来说虽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数目,但也不是一笔小钱了!这许青山,分明就是趁火打劫! 可他看着许青山那冰冷的眼神,和抵在自己喉咙上那块随时可能要了自己命的瓦片,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二百两,就二百两!” 他连忙示意手下将银票取来。 许青山接过二百两银票,仔细验看过后,才将抵在张天河喉咙上的瓦片缓缓移开。 张天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再也不敢多看许青山一眼,带着手下那些垂头丧气的兵痞,狼狈不堪地上了马,连李文靖和张天养都顾不上了,仓皇逃离了黄果村。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虎三兄弟这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许青山看着手中那二百两银票,又看了看自家那扇被踹得摇摇欲坠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知道,张天河此人,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提升实力,发展壮大,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之道。 他寻思着,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往后少不得还得寻摸个硬实些的靠山才行,不然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 院子里头,王虎那几个家伙,正咧着大嘴,跟那捡了元宝似的,把地上那些个官差掉落的破刀烂棍,一件件往一块儿归拢。 嘴里头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嫌弃张天河手底下那些个怂包不经打,三两下就趴窝了。 这些个家伙什,要搁在正经的武林高手眼里,怕是连烧火棍都不如。可对王虎他们来说,那可都是些宝贝疙瘩。 比起他们先前使惯了的柴刀,豁了口的开山斧,那可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往后不管是守着这个家,还是跟着公子爷去那石老山里头闯荡,遇上个豺狼虎豹的,手里头有这么件趁手的家伙,心里头也踏实不是? 秦若雪和苏玉瑶那俩女人,早就急三火四地从屋里头奔了出来。 她们也顾不上别的,先是围着许青山,后又去拉扯王虎和王豹,那两双眼睛,跟那探照灯似的,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遍,生怕他们哪个身上添了不该有的窟窿。 方才那阵仗,虽然瞧着许青山威风,可那刀枪棍棒的,毕竟不长眼,她们那颗心啊,一直都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 “青山,你...你给嫂子我好好瞅瞅,身上真没哪儿不对付吧?” 秦若雪一把薅住许青山的胳膊,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那眼神,急得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就把他给打量了个遍。 她一想到刚才许青山,独自一人冲向张天河那十几名兵痞的场景,心口就一阵阵后怕。 “我没事,大嫂。” 许青山感受到她手心的微凉和那份真切的担忧,心中一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伤不了我。” 苏玉瑶也提着一颗心,细声细气地问道:“小叔,那王虎哥和王豹哥他们...” “皮外伤,不碍事!” 王虎咧着大嘴,浑不在意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那是被一个兵痞用腰刀划伤的,虽然看着吓人,但并不算深。 王豹身上也挂了几处彩。 许青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金疮药粉末,先给王虎和王豹敷上。这金疮药还是上次去云州府城时,顺手在百草堂买的,效果倒也还算不错。 许青山把那小瓷瓶收好,又嘱咐了他们几句:“这几天手上的活儿都先放放,伤口别沾水,也别再使那蛮力气了,好生把这皮肉养养,往后还有的是力气要你们出。” “哎,都听许公子的!” 王虎和王豹俩糙汉子,这会儿倒也知道好歹,咧着嘴应了。 堂屋里头,那股子血腥味儿还没散干净,大伙儿重新落了座,可那心气儿,却跟先前不大一样了。 方才那阵仗,刀光剑影的,跟那戏台子上杀来杀去似的,可那是真要命的家伙什!每个人那颗心啊,都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这会儿虽然瞧着是风平浪静了,可那后怕的劲儿,还一阵阵往上冒。 不过,经了这么一出,这屋檐底下的人,那心气儿,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拧成了一股绳,更齐整了。 秦若雪瞅着桌上那二百两银票,油灯底下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可她那眉头,却跟打了结似的,微微蹙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头,带着点儿刚松了劲又提着心的味道:“青山呐,今儿个这事儿,虽说是把姓张的那个巡检给打发走了,还...还白捞了这二百两银子,可我这心里头啊,咋就跟那猫抓了似的,老不踏实呢?” 她瞅了瞅许青山,又接着往下说,话里头那股子担忧藏都藏不住。 “那张天河,他好歹也是个吃官家饭的巡检,手底下管着一帮子如狼似虎的兵痞。今儿个在你手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那脸面都丢到姥姥家去了,他...他能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还有那个姓李的酸秀才,你瞅他那副小鸡肚肠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保不齐转头就跑到县太爷那儿去添油加醋地告咱们的黑状!” 她这话一说出口,旁边坐着的苏玉瑶,林晚照还有江衔愁,那脸色也都跟着微微变了变。 她们都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女人家,骨子里头就对那些个穿官衣的,衙门口里头的人,存着几分天生的害怕。 今儿个许青山虽然威风八面,把那些个官差都给收拾了,可说到底,那毕竟是得罪了官面上的人物,往后的日子,怕是...怕是就没那么安生了。 许青山端起桌上的粗茶,呷了一口,神色平静:“大嫂的担忧,我明白。张天河此人,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又见识了我家龙牙米和鱼塘的特异,以他的贪婪本性,断然不会就此罢休。李文靖那酸儒,更是会像条毒蛇一般,潜伏在暗处,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报复。” 第46章 再赴青石镇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苏玉瑶有些六神无主地问道。 许青山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虎子,你和我再去一趟青石镇。” “还去青石镇?”众人都是一惊。 “没错。” 许青山点头,“张天河虽然吃了亏,但他毕竟是官府的人,短时间内,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带人来黄果村滋扰。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向秦若雪:“大嫂,明日我们去镇上,第一件事,是尽快采买更多的青壮耕牛,上好的农具,以及能打造兵器的精铁。石老山的开垦,必须加快速度。我们要尽快在那里建立起一个初步的据点,能屯粮,能住人,也能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第二,” 他继续道,“我要去拜访一下青石镇的几家大户和粮商。龙牙米的名声,或许已经通过李文靖或张天河的嘴,传了出去。我要让他们知道,这龙牙米,是我许青山的独家产出,谁想染指,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同时,也要寻找几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将龙牙米以一个合理的价格,长期,稳定地销售出去。我们不能靠自己零敲碎打地去卖。” “还有。” 许青山那眼神,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我得想法子摸清楚,那个姓张的巡检,还有县衙里头那位太爷,他们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在青石镇那块地界上,手底下究竟有多少能耐。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才能少吃亏。咱们不能老是等着人家打上门来,才想着怎么接招,那也太窝囊了。” 他这话一撂下,堂屋里头,一下子就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几个,都跟被点了穴似的,愣愣地瞅着许青山。 她们是真没想到,刚跟官府的人真刀真枪地干了一架,这许青山非但不想着怎么躲风头,反倒还琢磨着要去掏人家的老底。 这份胆气,这份心思,真是...真是让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青...青山...” 秦若雪那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找回自个儿的声儿,话里头带着点儿不落底的虚,“你...你当真要这么干?那张天河,他...他毕竟是官府里头吃皇粮的,咱们...咱们真能跟他对着干?” “大嫂,” 许青山把她的慌看在眼里,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却没半分退让,“咱们不想惹事,可事儿自个儿找上门来了,躲是躲不掉的。这世道,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地方,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的嗓门就大。 咱们要想安安稳稳地过咱们的小日子,不受人欺负,那就得有那个本事,让那些个想打咱们主意的人,伸爪子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他顿了顿,又扫了一眼屋里头那几张带着点儿紧张的脸。 “官府又怎么样?天高皇帝远,这青石镇,还不是他张天河说了算?只要咱们自个儿立得住,手底下有几个能打能扛的兄弟,兜里头又有足够的银钱打点,再加上这龙牙米,朱果这些个能让人眼红的好东西...嘿,便是那县太爷,也未必就肯为了一个张天河,跟咱们死磕到底。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个利字?” 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像是把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子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那些个弯弯绕绕的道道,都给摊在了明面上。 秦若雪听着,心里头那点子疑虑和害怕,也不知不觉地就散了大半。她瞅着眼前这个比自个儿还小上几岁的男人,只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能替这个家遮风挡雨了。 他那心思,也比那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水还要深,让人瞧不透,却又不由自主地就想去信赖。 “成!就按你说的办!” 秦若雪狠狠一咬银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家里头的事,你甭操心!有我跟玉瑶她们几个盯着,保管把那龙牙米都收得妥妥当当的,后山那片果园子,也误不了事。你们自个儿可得千万仔细着点,别逞强!”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许家大院便已有了动静。 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早就起来张罗着早饭和路上的干粮。 经过昨夜许青山那番振奋人心的计议,她们虽然心中仍有对官府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对许青山的信任。 许青山依旧是一身短打劲装,腰间挎着那柄从山贼手中缴获的钢刀,整个人瞧着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前几日与官差对峙时的半分疲惫。 王虎那家伙,肩上头还是扛着他那柄用了多年的开山斧,另一只手却没闲着,提溜着一个瞧着就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那包裹里头,是秦若雪昨儿个晚上连夜给他们爷俩拾掇出来的,路上换洗的衣裳,几个干硬的麦饼,还有一小包应急的伤药,生怕他们在路上有个磕着碰着的。 秦若雪把一个装满了新烙的麦饼和几条风干肉条的粗布口袋,塞到许青山手里,嘴里头还是不放心地絮絮叨叨,“你们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儿,能不跟人红脸就别红脸,尽量别轻易跟人起了什么冲突。” 许青山接过那个入手沉甸甸,还带着点余温的布袋,瞅着秦若雪眼底下那抹藏也藏不住的关切和担忧,心里头也是暖烘烘的。 他点了点头,应声道:“大嫂放心,我们都晓得轻重。这一趟去青石镇,头一件事,是得赶紧采买些开垦石老山那边急等着用的大牲口,好农具,还有能打制兵器的上好精铁。这些个玩意儿,还是镇上头齐全些,路也近便,一来一回的,能省下不少工夫;再一个嘛,” 他话头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头,倏地一下闪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精光,“也该是时候,让青石镇那些个有头有脸,自诩见过世面的人物,好好尝尝咱们家这龙牙米的滋味了,省得他们老是狗眼看人低。” 苏玉瑶也捧着一个灌满了清水的皮水囊走了过来,她那声音,还是那么细细柔柔的,跟那春雨似的,润人心脾:“小叔,路上要是渴了,就喝些水,可莫要亏待了自个儿的身子。” 许青山笑着一一应了下来,又转头仔仔细细地嘱咐了王豹,王熊那哥俩几句,让他们好生看家护院,平日里那拳脚功夫也别撂下了,这才与王虎一同,赶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板车,离开了黄果村。 第47章 此米只缘天上有 板车上头,除了他们俩路上嚼用和替换的物什,还特意装了两只扎得严严实实的小麻袋,里头是精挑细选出来,颗粒饱满的顶好龙牙米,约莫也就二十来斤的样子。 另外,还有几块用油布细细包好的,从那头大虫的骨头上剔下来的,还带着点暗红色筋肉的碎骨头——这玩意儿,在外行人眼里头,就是些没人要的残渣废料。 可要是碰上识货的药铺掌柜,或者大户人家的厨子,那可是能熬制虎骨膏,炖煮大补汤的上好辅料,也能顺带着探探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家底子和眼力劲儿。 这一路上,两人也没多话,脚底下却是走得飞快。不过大半天的工夫,日头刚往西边偏了那么一点儿,那青石镇有些熟悉的城门轮廓,便已遥遥在望了。 今儿个这青石镇,依旧是那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模样。 许青山和王虎也没急着直接,去那些个打铁的铺子和卖农具的店家,反倒是先寻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背街角落,把那辆碍事的板车停稳当了,让王虎在那儿看着。 许青山自个儿,则提溜着那个装着十斤龙牙米的小布袋,还有一个用旧布包着那几块虎骨的小包裹,不紧不慢的,径直朝着镇上那几户名声在外的乡绅大户家门口走去。 他这回选择的头一家,是镇上公认的首富,家里头经营着好几家粮行和绸缎庄的钱员外家。 这个钱员外,听说在青石镇这地面上,也算是个人物,据说跟县衙里头那位县太爷,也有些不清不楚的交情。 许青山来到钱府那两扇瞧着就气派非凡的黑漆大门前,从怀里头摸出一张早就备好的名帖,上头也没写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话,只说是黄果村来的一个普通村民,手上有几样从山里头采来的,还算稀罕的奇珍,想请员外爷给品鉴,长长见识。 那守门的家丁,倒也没怎么拿捏,接了名帖,斜眼打量了许青山几眼,见他虽然穿着普通,但那身板子还算硬朗,眼神也透着股子沉稳劲儿,便也没多啰嗦,转身就进去通报了。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管家袍,瞧着就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便从里头快步走了出来,上上下下把许青山打量了个遍,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将他迎进了偏厅里头,又喊下人奉了碗寡淡的粗茶。 “不知这位...呃,许小哥是吧?你那名帖上说,手上有甚么稀罕的珍奇之物,要与我家员外爷品鉴品鉴?”那管家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双小眼睛里头,却透着股子审视和不怎么相信的意味。 许青山也不跟他多绕弯子,先把那个装着虎骨的小包裹放到桌上,解开来,声音平淡地说道:“这是前些日子,侥幸从山里头猎到的一头猛虎身上剔下来的骨头,虽说不是什么完整的大家伙,却也带着几分山林里头特有的煞气。拿来熬汤滋补身子,或是入药,那都是再得宜不过的好东西了。” 那管家一听是虎骨,眼神微微那么一亮,倒也没太当回事儿。 毕竟,这等玩意儿,他们钱府家大业大的,也算是见过一些,不算什么真正能让人挪不开眼珠子的稀罕物。 许青山瞅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心里头早就有数了。 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解开另一个装着龙牙米的小布袋,霎时间,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奇异清香,便从那袋口里头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偏厅。 他随手抓起一把那金灿灿,饱满的快要爆开的米粒,放到那管家面前的桌上:“此米,名为龙牙,乃是鄙人自家田里头独独培育出来的。至于这滋味儿到底如何,管家您老人家亲自尝尝,便一清二楚了。” 那管家起初还真有些不以为意,心想着不就是些个米嘛,还能吃出花来不成?可见到那米粒非同一般的品相,又闻到那股子钻心入肺,沁人心脾的奇异香气,心里头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将信将疑地伸出两个指头,捻起那么三五颗金黄的米粒,放进嘴里头,也没多想,就那么细细地嚼了嚼。 只这么一嚼! 一瞬间,那管家那双原本还有些浑浊,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眼睛,猛地就瞪得跟那牛眼一般大小,溜溜圆! 那管家只觉得一股子他这辈子都没尝过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甘甜与醇香,就跟那炸了窝的蜂群似的,瞬间就在他整个口腔里头炸开了! 紧接着,又仿佛有一股子暖融融的,带着点儿奇异力量的暖流,顺着他的喉咙眼儿,一路滑进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那常年有些发虚的身子骨,都跟着通泰舒畅了不少!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也算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伺候的钱员外那张嘴,更是刁钻得出了名,山珍海味都未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可如此这般奇异神妙的米,他还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世上竟能有这等仙家吃食! “这...这...这是什么米?!” 那管家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儿,他指着许青山手中那袋金光灿灿的龙牙米,又惊又喜,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米,当...当真是小哥你...你自家地里头种出来的?” 许青山瞅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边上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也不直接回答,反倒是慢悠悠地反问了一句:“管家您老人家觉得,这米的味道,如何啊?” “好!好米!这...这简直就是绝世的好米啊!” 那管家连声赞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又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捻起那么几颗米粒,放在手心里头细细地端详,又凑到鼻子底下使劲儿闻了闻,越尝越是心惊肉跳,越闻越是心神荡漾。 “此等神米,莫说是咱们这小小的青石镇,便是拿到那繁华的州府大城里头去,也定然是那些个穿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们,打破了脑袋也要争相抢购的无上珍品啊!不知许小哥这米,打算如何出手啊?” 第48章 才华横溢许青山 许青山见他已然是识货上心了,心里头也是一定,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钱员外他老人家,好好商议商议此事。我这龙牙米,产量着实不多,但胜在品相绝佳,滋味独特,非是寻常人家所能消受得起的。若是员外他老人家真有这份兴致,我们不妨坐下来,细细地谈上一谈。” “有有有,太有了,必须得有啊!” 那管家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就跟那小鸡啄米似的。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若是能将这等举世罕见的奇米引入钱家,员外爷他老人家一高兴,那赏钱,还不是哗哗地来? 他连忙哈着腰,满脸堆笑地说道:“许小哥您且在此稍候片刻,喝杯粗茶。我...我这就去后堂通禀我家老爷和...和老太爷!此等大事,必须得让他们老人家亲自过目定夺才行!” 他口中提及的这位老太爷,便是钱员外的父亲。 此人年已花甲,据说年轻时也曾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秀才。 只可惜时运不济,官场黑暗,屡试不第,最终也只落了个秀才的功名,便心灰意冷,不再追求仕途,只在家中教导子孙,平日里以诗文书画自娱自乐,颐养天年。 这钱家的偌大家业,倒多半是钱员外自个儿凭着精明的头脑,和过人的胆识,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和他应该没有多少的关系。 管家一溜烟似的,匆匆往后堂去了。 许青山和王虎则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偏厅里头,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管家才引着一位身穿宝蓝色暗花绸袍,体态略微有些发福,脸上带着几分商人特有精明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这人,自然便是钱家的当家人,钱员外。 而在钱员外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须发皆已花白,但精神头却依旧矍铄,穿着一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净整洁的儒衫,手中还拄着一根油光水滑的楠木拐杖的老者,想必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钱老秀才了。 钱员外一脚踏进偏厅,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便首先落在了许青山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但那身板子却挺拔硬朗,眼神也清亮沉稳,不似寻常那些个畏畏缩缩的乡野村夫,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心中也暗暗多了几分看重。 钱员外那张堆着笑的胖脸,一进门就跟那弥勒佛似的,他主动冲着许青山拱了拱手,声音也透着股子生意人的圆滑:“这位,八成就是许小哥了吧?方才听底下人传话,说小哥你手上,有那世上都难寻的稀罕米,特地寻上门来,想跟我钱某人合计合计?” 许青山也赶紧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了个半礼:“草民正是黄果村的许青山,见过钱员外,见过老太爷。小子家里头偶然得了些祖上传下来的方子,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种出了点不一样的米,名头叫龙牙。今日特意带来,还请员外爷和老太爷您老人家屈尊,给小子掌掌眼,品鉴一二。” 他说着,便将桌上那袋剩下的龙牙米,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了上去。 钱员外和他爹钱老秀才,瞅着许青山这副从容不迫的举止,还有那不急不躁的言谈,心里头又暗暗地高看了他几分。 这小子,不像是个只会种地的泥腿子。 两人也不跟他客气,都各自伸出指头,从那布袋里头捻起那么三五颗金灿灿,饱满得快要撑破谷壳的米粒,放进嘴里头,闭上眼睛,细细地那么品咂起来。 就这么一咂摸! 父子俩那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同时,猛地就变了! 钱员外那双平日里精明的,跟什么似的的小眼睛里,瞬间就迸射出两道几乎藏也藏不住的惊喜,和一点子商人特有的贪婪光芒。 而旁边那位钱老秀才,更是激动得连下巴底下,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都跟着一翘一翘的,他猛地一拍大腿,嗓门都亮了几分,失声赞叹。 “好米,好米啊,这...这真是几辈子都没尝过的绝世好米!老夫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快七十年了,年轻那会儿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天南海北的吃食,也算是尝了个遍,却从没...从没尝过这般又香又糯,又甜又醇,吃进嘴里头,那股子滋味能从舌头根子一直美到心窝子里的好米! 这...这等神仙吃食,怕是只有那天上的神仙老爷才能种得出来,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能在人间遇上这么一回,闻上那么一鼻子,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啊!”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似的,灼灼地盯着许青山,那眼神里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和压不住的好奇:“小友啊,老夫我倚老卖老,斗胆问上一句,这等神仙米,你...你到底是使了什么神仙法子,才给培育出来的?” 许青山哪里能把自个儿身上那系统的秘密说给外人听? 他只得含含糊糊地那么一笑,推说是祖上积德,偶然从一本破烂不堪的残缺古书里头,翻到了一张不知真假的方子,再加上自家那几亩薄田,水土也还算凑合,瞎猫碰上死耗子,机缘巧合之下,才侥幸给种出了这么一点点儿,当不得什么。 就在屋里头众人还围着那袋神奇的龙牙米啧啧称奇,钱员外正寻思着该怎么开口,才能既不显得自个儿太猴急,又能把这米以一个最划算的价钱给盘下来的时候,许青山的眼神,却不经意间,被偏厅角落里头那张瞧着就有些年头的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着的一张雪白的宣纸给勾了过去。 那宣纸上头,似乎用上好的徽墨,写着那么几行墨迹还没完全干透,带着点湿气的诗句。 他心里头微微那么一动,也是有些个好奇,脚底下便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 第49章 再临青石访钱府 凑近了一瞅,只见那宣纸之上,用一种瞧着就苍劲有力,笔锋却又带着那么几分说不清的萧瑟之气的字体,写着: “烽火连三月,兵戈几时休?黎民多疾苦,望断几层楼。田园将芜矣,谁人复耕牛?长夜何漫漫,何时见日头?” 那字迹,一笔一划,都跟那刀砍斧凿似的,入木三分,力透纸背,显然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 而那诗句里头透出来的意思,却是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对这连年不断的家国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的深深忧虑和无可奈何。 “这可是,老太爷您老人家亲笔所书的佳作?” 许青山忍不住转过头,轻声开口问了一句。 钱老秀才听见他问,脸上露出一丝几乎让人抓不住的讶异,随即又有些个不好意思似的,自嘲地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唉,哪里算得上什么佳作哟。不过是老朽我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瞅着如今这世道一天比一天不太平,心里头堵得慌,便胡乱涂鸦了几笔,自个儿发发牢骚罢了,当不得什么,倒是让许小友你看了笑话了。” “老太爷您这话,小子我可不敢苟同。” 许青山却神色一正,脸上那副平日里略带几分随和的表情也收了起来,变得有些肃容。 “小子我虽然不懂什么格律平仄,但老太爷这首诗,看似平平白白,不怎么讲究修辞雕琢,可若是静下心来细细品咂,却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每一句话都含着悲,那份情真意切,那份感人至深,可不是那些个无病呻吟的酸诗能比的。 尤其是那一句田园将芜矣,谁人复耕牛,更是把这连年战乱底下,田地荒芜,农事凋敝,老百姓没了活路,四处流亡的凄凉惨状,给写的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而末了那一句长夜何漫漫,何时见日头,也是将那种身处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乱世之中,前路一片迷茫,压根儿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新瞅见太平盛世的日头的迷茫无助。 还有那份对光明太平的无限渴望,给抒发的入木三分,简直能让人掉下泪来。此等忧国忧民的博大情怀,小子我...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打心眼儿里头敬重!” 他这番点评,说得是发自肺腑,恳切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说到了钱老秀才那颗苍老的心坎儿里头去了。 钱老秀才只觉得浑身上下猛地一震,那双原本因为年岁已高而略显浑浊的老眼之中,瞬间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两颗星辰般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瞧着不过是个乡野出身,浑身上下还带着那么点泥土腥气的年轻人,竟然能一眼就看穿他这首藏在心底深处,不轻易示人的诗句之中,那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沉重情感与难以言说的隐秘用意! 这份眼力,这份鉴赏能力,这份...这份能透过字里行间,直抵人心的共鸣,绝非那些个只知道附庸风雅,寻章摘句,卖弄学问的寻常俗人所能有的! 要知道,他这首诗,平日里头写出来之后,也曾拿给几个平日里头称兄道弟,都自诩为文人雅士的老朋友看过。 那些个家伙,要么就是干巴巴地,不痛不痒地敷衍了事,夸赞几句什么“此诗格律倒也还算工整”,“这意境嘛,也还勉强过得去”之类的废话屁话;要么就是端着个架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品头论足。 一会儿说这个字用得不够精妙,一会儿又说那个典故用得不够妥帖。却压根儿就没一个人,能真正品出他这诗中所蕴含的那份对国事的深沉担忧,对民生疾苦的切肤之痛,以及那份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几乎快要将他压垮的沉重与对未来的期盼。 “你...你...你竟真正懂得老夫这诗中之意?” 钱老秀才的声音,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带上了那么一丝丝几乎听不出来的微微发颤,他那只紧紧拄着楠木拐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又握紧了几分。 许青山见他这副激动不已的模样,便知道自己这番话,是真真正正地说到点子上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小子我才疏学浅,哪里敢在老太爷您面前说什么懂字。不过是觉得老太爷这首诗,写得实在是好,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触动了小子心弦,便有感而发,胡乱说了几句罢了,让老太爷您见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钱老秀才忽然一扫之前的落寞与沉郁,仰天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洪亮而畅快,中气十足,显得精神焕发,仿佛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岁不止。 “好,好一个触动心弦!好一个有感而发!许小友,你这番话,可是真真正正地说到老夫我的心窝子里头去了! 不怕你笑话,老夫我这一辈子,没旁的好处,就好这舞文弄墨,吟风弄月的一口,没事儿就爱瞎琢磨这些个玩意儿。 只可惜啊,整个青石镇,甚至偌大的云州府城,能跟老夫我推心置腹,坐下来好好喝杯茶,一同品评品评诗文,说说心里话的,却是...唉,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着几个,知音难觅啊!” 他一把拉住许青山的手,那双因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老眼中,此刻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真挚热情与由衷欣赏。 “许小友,你我今日虽然是萍水相逢,头一回见面,可老夫我却觉得,咱们俩啊,真个儿是一见如故!老夫观你这气度不凡,谈吐之间,也透着股子与众不同的沉稳与见识,绝非那些个只知道埋头种地的寻常乡野之人。 今日能得闻你对老夫这几句不成调的拙作,做出如此精辟独到的见解,实乃老夫三生有幸啊!老夫我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不知道许小友你既然也深谙此道,可否也即兴露上一手,赋诗一首,也让我等这些个凡夫俗子,一同开开眼界,品鉴品鉴如何?若能与小友你一同品茗论诗,切磋琢磨一二,那可真是老夫我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一大快事啊!” 一旁的钱员外和那个管家,都有些个错愕地瞅着眼前这一幕。 第50章 一首临江仙,众人愣半天 他们是真没想到,自家那个平日里头眼高于顶,轻易不肯与人多言的老爷子,今日竟会对一个初次登门的,瞧着不起眼的年轻人,如此这般的热情与推崇。 许青山也没想到,事情会一下子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沉吟了那么一小会儿,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窗外那依旧带着几分萧瑟的初夏景象,让他想起了如今这纷乱不堪的世道,想起了自己那条还不知道要走向何方的未来之路,心中也不禁跟着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感慨。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平静却又带着几分苍凉的语调,慢慢地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念的,正是他前世那首流传千古,大气磅礴,意境深远,道尽了人生沧桑与历史兴衰的《临江仙》。 这首词一出口,整个偏厅里头,瞬间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钱老秀才更是如同被一道九天神雷给当头劈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呆立当场,一动不动。 他那张原本就因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老脸,此刻更是红得发紫,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就跟那庙里头的泥塑菩萨似的,连手里头那根一直当宝贝似的拄着的楠木拐杖,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就那么呆呆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嘴里头反复咀嚼着那几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只觉得一股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苍凉与豁达之意,如同那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扑面而来,瞬间就将他那颗因常年忧国忧民,愁肠百结而沉重不已的心,给彻底淹没了。 可淹没之后,却又奇异地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的慰藉与解脱。 “好...好词!好一个...好一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啊!”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钱老秀才才像是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般,他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就抓住了许青山的手,那力气大的,差点没把许青山的骨头给捏碎了,声音都有些哽咽,带着哭腔:“小友...不!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钱某人的...许兄弟!你...你这首词,当真是...当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经典,道尽了这千古兴亡的沧桑,看透了这人生百态的感慨啊!老夫...老夫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啊!” 他瞅着许青山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最初的那点子审视和好奇,而是充满了真真正正的欣赏,发自肺腑的敬佩,甚至...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对待先贤一般的崇敬! “许兄弟,你我...你我今日虽然是初次相见,可老夫我却觉得,咱们俩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真正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啊! 今日能得闻你这等足以流传千古的绝妙好词,实乃老夫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钱某人过命的知己好友! 若是不嫌弃老夫我这把老骨头,便常来我这破败的陋室盘桓几日,你我一同品茗论诗,谈古说今,岂不快哉!快哉啊!” 许青山也没想到,自个儿不过是随口念出了前世的一首名作,竟能引起这位老秀才如此这般天翻地覆的巨大反应。 他连忙谦逊了几句,说是拾人牙慧,当不得真。 而站在一旁的钱员外,此刻也是满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那张胖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红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从穷乡僻壤里头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不仅能拿出那等神仙吃的龙牙米,肚子里头,竟然还藏着如此这般惊天动地的锦绣文章! 这...这哪里是什么乡下小子? 这简直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门来点化他钱家的啊! 他瞅着许青山的眼神,也瞬间就变得无比热切起来。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能与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结下善缘,对他钱家来说,将来意味着什么! 那可不仅仅是几袋子米,几两银子的事儿了! “许...许兄弟,先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失敬了!” 钱员外连忙上前一步,也顾不上什么员外的架子了,冲着许青山便是一个深深的长揖,脸上那笑容,比那盛开的菊花还要灿烂几分。 “家父他老人家既然与许兄弟你一见如故,引为知己,那你便是我钱家最最尊贵的客人!日后若有任何差遣,无论是银钱上的周转,还是人手上的帮衬,许兄弟你尽管开口,莫要跟我们客气,我钱家在青石镇这地面上,也还算有那么几分薄面,多少能说得上几句话!” 这一下,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不仅那龙牙米的生意,十有八九是稳了,而且还因为这一首意外念出的词,平白无故地就搭上了钱家,这条在青石镇颇有势力的人脉关系。 许青山被这父子俩的热情弄得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总算是从钱老秀才,那堪比烙铁般的手中挣脱出来,连连谦逊道:“老太爷谬赞,小子不过是拾人牙慧,偶然得之一二佳句,当不得如此盛誉。今日能得老太爷与员外爷青眼,已是小子三生有幸。” “许兄弟此言差矣!此等惊世之作,岂是拾人牙慧四字所能概括!” 钱老秀才吹胡子瞪眼,显然对许青山的谦虚颇有些不满,“老夫痴长几十年,自诩也读过几本圣贤书,却从未听闻过如此大气磅礴,意境深远之绝妙好词,许兄弟,你莫要再妄自菲薄,此等才情,便是放眼整个州府,乃至京城,怕也找不出几人能及啊!” 钱员外也在一旁连声附和:“正是,正是!家父所言极是!许兄弟,你这份才学,我钱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能与这等人物攀上交情,对他钱家而言,其价值绝不仅仅是那几袋子神奇的龙牙米所能比拟的。 这许青山,年纪轻轻,不仅身怀奇物,更兼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才华和这份临事不乱的沉稳心性,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 一旦此人想要考取功名,他日必然为朝廷大官。 此时不倾力结交,更待何时? 第51章 拾人牙慧?不可能! 许青山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顺水推舟,与钱家父子重新落座,开始商议起那龙牙米的具体供销事宜。 有了之前那首《临江仙》打下的深厚情谊基础,这生意谈起来自然是顺风顺水,水到渠成。 钱员外对龙牙米的品相和滋味早已是赞不绝口,如今更是将许青山引为上宾,那价钱自然是好商量。 两人这么一合计,买卖就算敲定了。 许家每月给源丰粮行500斤龙牙米,价钱照旧,一斤80大钱。 钱家地源丰粮行,包了这米在青石镇的独家买卖,挣的钱,钱家拿两成当个辛苦跑腿钱,剩下八成都归许青山。 钱员外这人也够意思,还主动揽事,说他家在青石镇这一亩三分地,乃至旁边几个州县,都还有点老交情。 他能帮着许青山,把这龙牙米的名气再往外头吹吹,要是机会凑巧,兴许还能把米递到州府那些个真正跺跺脚的面都颤的大官跟前,给许青山往后的生意铺条更宽敞的路。 许青山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承情的,钱员外这份主动帮忙的心意,他领了,嘴上也是连连称谢,说不出的感激。 话说到这份上,钱员外立马就叫下人把笔墨纸砚都取了过来,他自个儿提笔,跟许青山一五一十地写了份供米的长契。 黑纸白字,写得是清清楚楚,丁是丁卯是卯,末了两人各自按了手印,签了名,一式两份,一人手里攥了一份,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再也改不了了。 契书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呢,外头天色就擦黑了,钱府院子里头那几盏大红灯笼也都点了起来,亮堂堂的。 钱员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许青山这个后生,说啥也得留他们在府上吃顿家常便饭,尽尽地主之谊。 那顿晚饭自然是不用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席面上酒杯子也是你来我往,碰得叮当山响。 钱家那老少爷俩,对许青山那是越瞧越顺眼,越聊越投机,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那屋里头的气氛,甭提多舒坦热络了。 直吃到酒足饭饱,桌上的杯盘也见了底,许青山这才站起身来,说是天色不早,叨扰太久,该回客栈歇息了。 钱员外跟钱老秀才,一直把他们俩送到大门口,还一个劲儿地拉着许青山的手,让他往后有空了,一定得常来家里头坐坐,千万别因为这点生意上的事儿,就跟自家人生分了去。 瞅着钱府那两扇又高又阔气,刷着黑漆,钉着碗口大铜钉的威武大门,王虎那颗心有些晕乎乎,不太真实。 他咧开那张能塞进个大馒头的大嘴,声音憨憨地扭过头,对着身旁的许青山说道:“许公子,俺以前光晓得您那两下子拳脚松快得很,却怎么也没想到,您这肚子里头装的那些个墨水,竟也比那些个酸秀才还要好得多!俺王虎这回算是服了,从头到脚,那是打心眼儿里服气,服得透透的!” 许青山听了他这番实在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在他那宽厚得跟堵墙似的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虎子啊,这人活一世,能学的东西那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多得数也数不清。光凭着一身使不完的傻力气,那也只能是给人当牛做马,一辈子受苦受累的苦哈哈命。 往后若是有那个空闲工夫,你也跟着多认几个字,多翻几本书看看,总归是没啥坏处的,起码啊,出门在外,不至于让人家三言两语的花花肠子就给蒙了去,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他嘴上虽然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当回事儿,可心里头却跟那明镜儿似的,清清楚楚,亮堂堂的。 今儿个在钱府这番看似不经意间的举动,和那几句随口吟哦出来的词句,怕是已经从根子上,彻底改变了钱家那老少爷俩,对他的固有看法和态度,也为他自个儿将来在这鱼龙混杂,水深得很的青石镇地面上立稳脚跟。 他把手底下这份刚刚才有点起色的摊子铺得更大更远,在那些个平日里瞧不见的暗地里头,悄没声地就打下了一块远,比他先前预想之中还要牢靠得多,也厚实得多的重要基石。 只是啊,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有好处的地方,就免不了有坏处跟着一块儿来,躲也躲不掉。 他许青山跟钱家,这条在青石镇地面上,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船绑得越是紧密,他这名头在青石镇这块地面上叫得越是响亮,那便也越容易招惹来某些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头魑魅魍魉。 那巡检张天河,还有那个一肚子坏水,满心算计,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李文靖,这两个家伙,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把这口窝囊气给生生咽下去的,往后指不定还得憋着,什么更阴损的招数等着他呢。 回到客栈那间有些昏暗,只点着一盏豆大油灯的简陋屋子里,许青山仔仔细细地将那份刚跟钱家签下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供货契约,折叠整齐,收进贴身的衣袋里头,用手按了按,觉得踏实了,这才又扭头瞅着旁边还是一脸兴奋劲儿没完全过去的王虎,开口商议起了明日的行程和接下来的一些个打算。 “虎子,明儿个天一亮,你就先别忙着旁的。先去镇上那几家门脸最大,生意也最是红火的大粮行,还有那些个平日里车水马龙,进进出出都是有钱人的大酒楼外头,不着痕迹地转悠转悠,想法子把风声给我悄悄地透出去,让大家都晓得。就说咱们黄果村许家,新近捣鼓出了一种名叫龙牙米的稀罕白米。” “然后再散播,这米由钱员外家的源丰粮行独一份儿地售卖,旁的地方,那是打着灯笼也寻摸不着的。你小子办事的时候机灵点,话不用说得太满,也别太夸张得离谱,就那么不咸不淡,半遮半掩地吊着他们的胃口!” 第52章 水池不大,王八不少 “好嘞!许公子,您等好吧!这事儿啊,俺晓得怎么弄,包在俺身上,保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帖帖的,误不了您的正事!” 王虎一听又有差使可办,立马把胸脯拍得嘭嘭山响,一口就应承了下来,那股子摩拳擦掌的干劲儿,甭提多足了。 “至于我呢。” 许青山略微顿了顿,那双在跳动的豆大油灯火光之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锐利精光。 “我自个儿得再跑一趟钱府。旁的事儿暂且先不提,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再去叨扰钱老太爷,请他帮着我好好地探一探那县衙门里头,那个三番两次跟咱们过不去的巡检司张天河,还有当今的周县丞,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公子咱们就分头行动。” 说罢,王虎便立刻出了门。 而许青山也随后再次去往了钱府。 并且这一次来,他刚进门就受足了礼遇,很快就与钱老爷子见上了面。 “钱老爷子,晚辈许青山,想问你一些事情。” 许青山装作文化人的模样,抱着拳很轻微地鞠了下躬。 钱老爷子大笑,“许老弟去而又返,必是有急事,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那么请问,如今青石镇周丞相,和巡检张天河,过去是什么来路?”许青山也懒得弯弯绕绕了,直接就问。 许老爷子只是捋了捋颌下那几缕花白的山羊胡,微微一笑,说道:“许兄弟快人快语,老夫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与那张天河之间那点子过节,老夫我虽然不甚清楚其中细节,却也从我儿口中,略微知晓了一二。那张天河,确实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他顿了顿,呷了口茶,这才压低了声音,将他所知道的那些个关于县太爷胡图的为人品性,贪财好色的喜好,以及他早年在州府得罪了转运副使,这才被贬谪到此地的陈年旧事。 还有那巡检张天河如何仰仗着他那个做了县丞填房的姻亲周扒皮,在青石镇地面上横行霸道,鱼肉乡邻的种种劣迹,都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讲给了许青山听。 “这张天河,平日里除了巴结他那个县丞姐夫之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靠山。只是他手底下那十几个巡检司的兵痞,都是些个亡命之徒,又跟着他干了不少脏活,算得上是他的心腹爪牙。再加上那周县丞在背后给他撑腰,寻常的商户百姓,还真不敢轻易招惹他。” 钱老秀才说到这儿,那眉头不由得也微微拧了一下,像是在琢磨什么不痛快的事儿。 “不过呢……” 他话锋那么一转,那双原本瞧着有些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乎让人抓不住的亮光。 “那姓胡的县太爷跟姓周的县丞,也不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俩人啊,为了争县衙里头那点权,还有那些个能捞油水的差使,平日里也是你给我下绊子,我给你使眼药,恨不得对方明天就掉到茅坑里淹死,好让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那个张天河,说白了,就是姓周的手底下养着的一条会咬人的狗,专门放出来替他干些个见不得光的脏活。要是能想个法子,让这条狗不长眼,咬错了人,或者咬得太凶,把那姓胡的给惹毛了,那他张天河的好日子,怕是也就快到头喽。” 许青山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插一句话,可心里头那盘原本还有些乱糟糟的棋局,却像是被拨开了云雾见了青天似的,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青石镇的官场,也不是那张天河一个人就能把天给遮住的,里头那些个明争暗斗的矛盾和能钻的空子,还是有不少的。 他又顺着话头,问起那个胡县令平日里除了爱捞钱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特别喜好,或者是有啥特别忌讳,不能碰的东西。 钱老秀才歪着脑袋,捻着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胡县令这个人呢,倒也没听说有什么太出格的坏毛病,就是听说他老家好像是在那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那边,所以啊,对那些个味道鲜灵,又带着点儿水乡风情的河鲜湖珍,那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只可惜啊,咱们这青石镇,地处内陆,前不着江后不着海的,左近也没什么烟波浩渺的大江大湖,平日里能弄到手的,也不过是些个河沟子里头捞出来的小鱼小虾,干瘪瘪的,一点儿也不肥美,哪里能入得了他那张被山珍海味给养刁了的嘴哟。” 许青山听了这话,那心里头不由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拨了一下似的,微微一动。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家后院那口新挖的鱼塘里,那些个正摇头摆尾,在清凌凌的塘水里头欢快游动着的,通体闪耀着一层淡淡银光的宝贝银龙鱼。 他的嘴角边上,便在不经意之间,悄悄地勾起了一抹只有他自己才晓得其中深意的,意味深长的浅浅笑容。 他也没再顺着这个话头往下深问,反倒是若无其事地将话题给岔开了去,又跟钱老秀才东拉西扯地闲聊了几句,关于石老山那边开垦荒地的难处和那龙牙米种植的一些个趣闻轶事。 眼瞅着气氛也差不多了,这才装作一副刚刚才想起来的模样,无意之间又提起了自家那鱼塘里头新近才得的那些个通体都闪耀着一层晃眼银光,瞧着就与众不同的奇异小鱼。 “不瞒老太爷说,小子那鱼塘里头,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竟出了一窝通体银白,鳞片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游动起来便如同那缩小了的蛟龙一般的奇鱼。 小子斗胆捉了几尾尝了尝,那滋味之鲜美,简直非是凡间应有。更奇的是,食之过后,竟觉得浑身气血通畅,精神健旺了不少。小子寻思着,此等奇物,若是能给老太爷您老人家尝尝鲜,调养调养身子,那定然是再好不过了。” 钱老秀才一听这话,那双原本还有些浑浊的老眼,顿时就迸发出了两道比先前听到龙牙米时还要亮上几分的惊喜光芒。 他本就上了年纪,平日里最是注重养生滋补,听闻许青山竟有这等能强身健体,活络气血的仙家奇鱼,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他连忙拉着许青山的手,连声催促道:“许兄弟,你...你此话当真?那...那奇鱼现在何处?可否让老夫我开开眼界?” 许青山微微一笑,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小的竹编鱼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条用湿润的青苔包裹着的,约莫有尺许来长,依旧活蹦乱跳,通体覆盖着一层细密银色鳞片,在晨光下闪耀着奇异光泽的银龙鱼,恭恭敬敬地递到钱老秀才面前。 “老太爷请看,这便是在下所说的那银龙鱼了。今日特意带来一条,还请老太爷您老人家品鉴一二。” 钱老秀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那条在他手中依旧不停摆动挣扎的银龙鱼,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那么一打量,只见那鱼不仅形态神骏,与寻常鱼类大相径庭,身上更是隐隐散发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清香和一股子几乎肉眼可见的灵动之气。 “好鱼!好鱼啊!此等神物,老夫我活了这大半辈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钱老秀才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银龙鱼捧在手心,如获至宝。 第53章 铁匠铺都快干冒烟儿了 许青山见状,趁热打铁道:“老太爷若是喜欢,小子明日便再多送几尾过来。只是此鱼天生天养,数量着实不多,平日里也只能偶尔得之,还望老太爷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能得此一尾,已是老夫天大的福分了!” 钱老秀才哪里还会嫌弃,他连忙吩咐下人取来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白瓷大盆,小心翼翼地将那银龙鱼放入盆中,看着它在水中欢快游动的矫健身姿,脸上的笑容就跟那盛开的菊花似的,怎么也合不拢。 许青山知道,有了这银龙鱼作为敲门砖,他与钱家的关系,以及日后在青石镇行事的便利,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龙牙米的供销契约已然落定,与钱家的关系也因着那条意外献上的银龙鱼而愈发亲厚稳固。许青山这心里头的大石头,就算是又搬开了一块。 他辞别了依旧沉浸在得到奇鱼的喜悦之中的钱老秀才,便领着早已等候在外的王虎,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他此行青石镇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大批量采买开垦石老山所需的各项物资。 石老山那边百废待兴,李黑风手底下虽然拢了十几个能出死力气的汉子,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趁手的好家伙什,光靠着几把从山贼窝里翻出来的破铜烂铁,想要把那连绵起伏,荆棘丛生的荒山野岭给拾掇成能种庄稼的熟地,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尤其是那些个能开山裂石,平整土地的上好农具和能用来采掘矿石的重型家伙,更是眼下最急等着用,也最是多多益善的紧俏物资。 许青山心里头早就有谱,他也不含糊,仗着如今手底下那几千两银票带来的充足底气,再加上钱员外在背后不动声色的引荐和照拂,直接就寻到了青石镇西边那几条平日里烟熏火燎,铁锤敲打声震天响的巷子里,找到了镇上名气最大,手艺也最是精湛的张记老铁铺。 那张老铁匠,是个年过花甲,生得膀大腰圆,两条胳膊比寻常壮汉的大腿还要粗上几圈的倔老头。 他平日里打造的都是些给官府,和镇上大户人家用的精良兵器或是大宗的铁货,寻常那些个零敲碎打的小生意,他压根儿就瞧不上眼,轻易不肯出手。 可见到许青山拿出来的是钱员外府上的管事亲自送来的名帖,又听闻他此番前来,是要一口气订购大批量的开山巨斧,特制加厚的重型锄头,还有那些个能用来挖掘坚硬矿石的钢钎铁镐之类的重家伙,那双因为常年被炉火熏燎而显得有些浑浊的老眼之中,顿时就放出两道比那炉火还要亮上几分的精光。 “小哥儿,你这是...这是打算去哪座名山大川里头开矿寻宝不成?” 张老铁匠一边呼哧呼哧地让底下的小徒弟把那巨大的牛皮风箱拉得跟打雷似的山响,让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蹿起老高,一边用他那粗声大气的嗓门,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 许青山微微一笑,脸上神色不变,也不直接点破,只是含含糊糊地答道,说是自家在深山里头寻摸到了一处瞧着还算不错的石料场,里头的青石质地坚硬,纹理也细密,正是盖房修路,铺设桥梁的上好材料。 只是那山路崎岖,开采不易,这才需要多备些坚固耐用的好家伙什,用量自然也就大了一些。 张老铁匠点了点头,也没再刨根问底地多问什么。 他这辈子打铁的祖传规矩,就是只管把手底下这炉火烧旺,把这铁锤抡圆,把这铁器打得结结实实,至于买家把这些个家伙什弄回去,到底是用来开山采石,还是杀人越货,那都跟他这铁匠铺子没半分干系。 当下,许青山便与那张老铁匠,就着那些个所需工具的具体样式,尺寸大小,用料的品级,还有那交货的时日和价钱,仔仔细细,一项一项地商议起来。 许青山特意反复嘱咐,那些个用来开山裂石的重斧和挖掘土地的锄头,都必须得选用上好的百炼精铁,经过千锤百炼,反复锻打,淬火的火候也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务必保证这些个家伙什到了山里头,能真正使得上力,禁得住折腾,不会三两下就卷了刃,折了把。 张老铁匠也是个爽快人,见许青山出手阔绰,又是个真正识货的行家,心里头也是高兴。 他把那蒲扇般的大手往自个儿那油光锃亮的胸脯上拍得山响,打了包票,说是最多不出半个月的工夫,定能将许青山订购的这批足足上百件的各式铁器,都保质保量,一丝不苟地赶制出来,绝不会耽误了他开山采石的大事。 订妥了这些个至关重要的铁制工具,许青山又领着王虎,马不停蹄地去了镇上那几家世代经营牲口买卖,在青石镇地面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农具老店。 他如今手底下宽裕,底气也足,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小家子气,一口气就挑中了十数头瞧着就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四蹄粗壮有力,拉起犁来定能日行百里的上好青壮耕牛。又按照每头牛的体格,都配齐了崭新的犁具,坚固的挽耙,还有那些个牛嚼子,牛鞍套之类的零碎物件。 这些个能耕能拉的大牲口,可是将来开垦石老山那片广阔土地,使其尽快变成千里沃野的绝对主力,许青山自然是舍得下本钱,半点也不敢马虎大意。 除此之外,他还通过钱员外手底下商行里一个平日里负责采买杂项,瞧着不怎么起眼,却路子颇野的老管事,不动声色地购入了一批数量着实不菲的硝石和硫磺。 至于那家家户户平日里烧火做饭都离不开,最是寻常不过的木炭,更是轻易便寻摸到了门路,借着采买其他大宗货物的名头,不显山不露水地,便悄悄地购进了好几大车的上好硬木炭。 这些个在外人眼中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不伦不类的零碎玩意儿,在许青山的心里头,却是他日后在石老山秘密研制火药,打造出能震慑宵小,保境安民的秘密武器的关键所在。 他自然是做得小心谨慎,滴水不漏,半点口风也没敢向外人透露分毫。 王虎瞅着许青山这一通眼花缭乱,却又条理分明,似乎每一步都暗藏深意的操作,心里头虽然是云里雾里,纳闷不已,却也晓得自家这位公子爷行事,向来都非同寻常,一举一动,都必定有他自个儿的深远考量,便也只管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闷着头跟在后头,让他干啥就干啥,不多言不多语,不多问半句。 第54章 酸秀才再献毒计 将这些个采买妥当的,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连同先前在张记老铁铺订购的那批铁器,都一一清点造册完毕。 交付给钱家派来的那些个瞧着就精明干练,而且口风极紧的妥当伙计,让他们依照许青山事先规划好的隐秘路线,分批分次,星夜兼程,秘密地送往石老山那边,直接交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些人接收查验。 许青山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觉得此行青石镇的各项要务,已然是基本办妥了。 这天傍晚时分,他又抽了个空当,独自一人悄悄去了一趟钱府。 除了照例与那对他青眼有加,引为忘年之交的钱老秀才一同品茗论诗,谈古说今,进一步加深和巩固双方之间的情谊之外,他还特意向钱员外提出了一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却至关重要的请求。 说是石老山那边新招募了不少。预备着要开山采石的青壮劳力,只可惜都是些个没经过什么正经调教,平日里也散漫惯了的粗野汉子,空有一身傻力气,却不懂得什么章法和配合。 想从钱府那些个平日里负责看家护院的家丁里头,寻摸几个曾经在军伍之中效力多年,不仅身手不凡,而且还懂得些许军中队列操练之法和实用搏杀技巧的退伍老兵,暂时借调到石老山那边去,帮着他短期操练操练那些个新丁,也好让他们日后在山里头干那些个危险的活计的时候,能少出些意外,多几分自保的章法,也省得他自个儿还要为这些个琐事分心劳神。 钱员外如今已然是将许青山视作了自家最紧要,也最值得倾力结交的盟友和贵人,这点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他当即便从府中那些个高价豢养的护院打手里头,精挑细选了三名曾经在边关军伍之中出生入死效力多年,不仅拳脚功夫扎实,骑射也还算过得去,而且还懂得如何操练队伍,治军也颇为严谨,能让那些个刺头兵痞服服帖帖的精壮老兵,让他们即刻收拾好随身的行装兵刃,听凭许青山调遣差拨,即日便起程前往石老山。 许青山见自己这最后一件心事也已办妥,心中更是大定。 他知道,有了这三个经验丰富,手段老到的退伍老兵做教头,再加上他先前已经传授给王虎他们仨和李黑风等人的那套《黑虎拳法》的基础把式和发力法门,石老山那边那支刚刚拉起来的队伍的整体战斗力和凝聚力,定然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得到一个翻天覆地的巨大提升。 这青石镇地面上的暗流,虽然依旧是汹涌澎湃,危机四伏,可他许青山,也已然在这浑浊不堪的池水之中,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自己的棋子,只待日后时机成熟,便能搅动风云,一飞冲天,将那些个敢于阻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都给一一清除干净了。 青石镇这边,许青山借着钱家这股东风,无论是经济上的布局,还是武装力量的悄然积蓄,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一切都朝着他预想的方向稳步推进。 可那躲在阴暗角落里,如同茅厕里头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的李文靖,却像是跗骨之蛆,始终不肯消停片刻,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许青山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眼中钉,肉中刺给彻底拔除。 眼瞅着许青山在黄果村的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红火,不仅那座在整个青石镇地面上都数得着的青砖大瓦房盖得是越发气派,引得多少人眼红心热。 他手底下还拢了王虎那几个瞧着就凶神恶煞,寻常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壮汉做帮手。 更让他妒火中烧,寝食难安的,还是许青山竟然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钱家这棵在青石镇地面上势力盘根错节,连县太爷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大树! 那滋味绝妙,香气扑鼻的龙牙米,如今更是成了镇上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们口中津津乐道的稀罕物,甚至隐隐有成为青石镇第一招牌的趋势。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李文靖那颗因嫉妒和怨毒而早就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心上,烧得他五内俱焚,日夜不得安宁。 尤其是上次张天河那伙气势汹汹的官差,竟然在黄果村许家大院门前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不仅没能奈何得了许青山分毫,反倒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最后还被逼着掏了二百两银子的赔偿,这更是让李文靖彻底断了单靠青石镇这点地方势力,能扳倒许青山的念想。 他思来想去,越琢磨越觉得,这许青山就像一根深深扎进他喉咙里头的鱼刺,不把它给彻底弄出来,他这辈子都别想咽下这口恶气,也别想睡上一个安稳觉。 而且这根鱼刺,还他娘的越长越粗,越扎越深,再不想个万全之策,一劳永逸地将其除掉,怕是将来连他李家在黄果村,那点子仅存的微薄体面和几亩薄田,都要保不住了。 他把心一横,索性也不再指望张天河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怕是也自身难保的蠢货巡检了。他将那双因为熬夜和心火攻心,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投向了更高更远,也更具有决定性力量的州府。 他猛地想起,自个儿早年间在外头四处游学,遍访名师的时候,倒也曾机缘巧合之下,结识过那么一位在州府学政衙门里头当差的同年窗友。 那人姓刘,表字倒是记不大清楚了,如今似乎也混了个从七品的小小官身,平日里负责管着些个迎来送往,誊写文书案牍之类的琐碎差使。 他又想起,自个儿的恩师,乃是一位德高望重,早已致仕归隐在家的前任州府教授,在州府的整个士林圈子里,也还算有那么几分清名和不小的影响力。 于是乎,这李文靖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头,茶不思饭不想,挖空了心思,搜肠刮肚,熬红了双眼,硬是给憋出了一封长达数千言,字字句句都透着股子血泪控诉和赤胆忠心的匿名举报信。 第55章 状告州府,风雨欲来 信里头,他极尽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之能事,将许青山那点子凭借着系统帮助,改良稻种,养殖奇鱼,带着村民们发家致富的本事,全都给歪曲描绘成了私藏上古传下来的妖术邪法。 由于之前偷偷调查过,所以他还知道李黑风的事情,故而又将主角描述成到处吸引流寇加入,打算壮大自身,有组织,懂低调的大型犯罪团伙。 李文靖这封信,写的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字里行间都透着股子“忠君爱国,忧国忧民,舍生取义,甘冒奇险也要向朝廷揭露真相”的赤胆忠心和凛然大义,硬是把自己给打扮成了一个,比那戏文里头的屈原还要忠贞,比那岳飞还要精忠报国的千古第一大忠臣。 他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用蝇头小楷誊写了好几份。 一份,他亲自修书,附上些许早已备好的程仪孝敬,托了个可靠的门路,送到了那位在州府学政衙门里当差的刘姓同年手中,请他务必想法子,将此信悄无声息地呈递到州府学政大人的案头之上。 另一份,则亲自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体面些的儒衫,备了些许薄礼,登门拜访了他那位早已致仕在家,不问世事多年的恩师,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赌咒发誓,恳请恩师念在往日的师生情谊,以及这地方百姓安危,社稷安稳的份上,能为民请命,将此事上书州府,务必引起朝廷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的足够重视。 他这算盘,打的是噼里啪啦山响,自以为精明到了极点。 他晓得,这学政衙门,主管一地的文风教化,最是讲究个纲常伦理,也最是忌讳那些个什么妖言惑众,蛊惑民心的邪门歪道。 若是能坐实了许青山那私藏妖米,图谋不轨的罪名,那便是他们这些个地方文官的严重失察之罪,脸上无光不说,乌纱帽都可能保不住。 而那御史台,更是历来以铁面无私,风闻奏事,纠劾天下不法为己任,最是容不得这等聚众作乱,意图谋反的丝毫苗头。 只要这两处衙门之中,有一处被他这封看似忠心耿耿的匿名信给挑动了,那许青山便是真的生了三头六臂,神通广大,怕也难逃此劫,最终也只能落得个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了。 这李文靖,心思之歹毒,手段之阴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是想借着州府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他连面都未必能见着的官老爷们手中那柄看不见的屠刀,将许青山连同他那刚刚才有了那么一点点起色,正朝着红红火火方向发展的家业,都给彻底碾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以泄他心头那股子早已积压了许久的怨毒和愤恨。 李文靖自以为他这番借刀杀人的毒计,布设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只等着州府那边降下雷霆震怒,便能坐看许青山家破人亡的好戏。 却哪里晓得,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他所图谋的,还是如今在青石镇地面上也算是小有名气,并且与钱家这等豪绅大户往来密切的许青山。 他那封饱含着阴损毒汁的匿名信,还没等在州府衙门里头捂得太热乎,甚至还没来得及引起什么真正的波澜,钱家那边,便已经通过其在州府之中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和灵通的耳目,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些不太对劲,似乎是专门针对青石镇地面上某个“新晋乡绅”的捕风捉影的风声。 钱老秀才早年间虽然在仕途之上并不得意,最终也只落了个秀才的功名,未能如愿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可他毕竟也曾在州府地面上混迹多年,也曾广交各路朋友,在士林之中也还算是有那么几分薄面和人望。他有个最为得意的门生,如今正在州府衙门里头当着个不大不小,却也还算有些实权的官儿,平日里也时常有书信往来,互通声气,师生情谊甚笃。 这日,那位在州府当差的门生,恰好写了一封问安的书信回来,信中除了照例问候恩师的身体康健,起居饮食之外,便在信末顺带着那么一提,说是近来州府学政衙门那边,似乎是收到了一封来自青石镇方向的匿名举报信。 信中所言之事,倒是有些骇人听闻,说什么青石镇地面上,有不法的乡野刁民,私底下里勾结盘踞在深山老林里的悍匪流寇,还弄出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妖米、鱼之类的邪物,暗地里头大肆蛊惑拉拢无知乡民,似乎有图谋不轨,意欲作乱的迹象云云。 钱老秀才何等样的人物,那颗七窍玲珑心,比那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水还要多上几道弯。 他一听这话,心里头便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再稍稍那么一琢磨,便已然猜到这十有八九,不,是十成十,就是冲着他那位新近才结交的,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的忘年交许青山去的! 毕竟,除了许青山手里头那些个功效神奇,滋味绝妙的龙牙米和银龙鱼之外,这小小的青石镇地面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当得起妖物这两个分量不轻的字眼? 又有谁,能让那些个高高在上的州府大老爷们,都为之侧目,甚至动了要派人下来查访的心思? 他当即便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耽搁,一面立刻亲自研墨铺纸,修书一封,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其中可能潜藏的凶险,都仔仔细细地写在信中。 又挑选了府中最最得力,脚程也最是快捷迅猛的家丁,让他揣上足够的盘缠,换上快马,星夜兼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火漆封口的加急密信,亲自送到黄果村许青山的手中,让他早早地知晓此事,也好提前有个准备,不至于到时候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另一面,则立刻将自家那个平日里精明强干,在生意场上也是长袖善舞的儿子钱员外,急匆匆地喊到书房之中。 父子二人关起门来,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剖析了一番,又反复掂量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商议起该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却又能有效地替许青山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同时也进一步加深钱家与这位潜力无限的年轻人之间的恩义和情分。 第56章 兵来将挡 第二天清早,信就通过钱府的一名下人,寄到了许青山手里。 许青山看着手里的信,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情况。 他伸手打开,发现字是老秀才写的,里外都透露着一股急切。 而内容,自然是李文靖那个混蛋,将他的事情捅到州府那边去了。 看信的时候,嫂嫂妻子,还有王虎等人都在。 此刻正堂里,安静得不行,所有人都感到怒火中烧。 “他妈的!” 王虎看完信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的铁刀。 “公子咱们反了吧,跟这帮子狗官没什么好说的!俺们去石老山,扯旗子自己干!到时候俺第一个,去把那姓李的酸秀才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扯旗子?”许青山瞥了他一眼,“就凭我们这几把破刀?那是找死,不是造反。” 他没再理会王虎,只是站起身,从墙角拎起那把用了多年的水瓢,走到院里的大水缸前,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从头顶就那么浇了下去。 冰冷的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脖颈流下,让他那因为怒火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走回堂屋,身上带着一股子水汽和寒意。 “都别跟奔丧似的。人还没死,就自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那才是真完了。” 他看着堂屋里那几张煞白的脸,开始说话,每一个字都砸得清清楚楚。 “从现在起,都按我说的办。” “王虎,王豹!” “在!”两兄弟挺直了腰板,齐声应道。 “你们俩,今夜便收拾行装,带足干粮和趁手的家伙。天亮前,即刻动身去石老山。” 许青山从怀里掏出那张石老山的地契,拍在王虎手里,“把这地契给李黑风看,让他和他手底下那帮弟兄们安心。告诉他,从今天起,开荒暂停。所有人手,都给我投入到防御工事的修建上去! 你们俩的任务,不只是传信,还要带上工具,立刻开始勘察地形,选定几处易守难攻的隘口,配合李黑风的人,立刻开始构筑第一道防线。用滚木,用陷阱,用你们能想到的一切办法。” “是,公子放心!” 王虎和王豹接过地契,眼神里那股子暴躁的怒火,瞬间就转化成了凝重的杀气,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去准备。 “王熊!” “公子,俺在!” “你留在家里。咱们这院墙,还是太矮。你带人,用石头和硬泥,给我再往上加三尺,墙头全给我插上削尖的竹子和碎瓦片。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三天之内,我要这院子,变成个刺猬,谁想伸手都得先掉层皮!” “明白!谁敢来,俺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王熊瓮声瓮气地应下,提起墙角的斧头就往外走,显然是打算连夜就开始干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秦若雪和苏玉瑶的身上,语气也柔和了几分。 “大嫂,二嫂。家里最要紧的事,交给你们。咱们手上的银票那玩意儿,官府一道文书下来就是废纸。 从明天起,你们俩扮成寻常人家走亲戚的妇人,分头去镇上,找不同的当铺和钱庄,把银票都换成金条。 你们千万要记得啊,那银票换金子的时候,千万不能在一个地方一次性换太多,要少批量的换,如果青石镇换金子的地方少,就多花点时间去别的镇上换,然后换回来的金子,也别埋在一个地方,要多藏一些地方才是。 只有这样,就算是出点什么事,你们也有钱活下去!” 一番话说完,屋里那股子慌乱绝望的气氛。 秦若雪眼眶湿润,“小叔,咱的命太苦了,好不容易熬到头,又被那些魑魅魍魉惦记,整天来找麻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过日子啊!”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他女人也都说不出的憋屈。 “大嫂......”许青山捏紧了拳头。 不必多言,此次若是能渡过难关,他许青山必定会全力报复! 他不喜欢谋害他人,不喜欢手染鲜血。 但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他许青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后,院子里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而许青山则是一个人,来到了后院的鱼塘边上。 黑幽幽的塘水,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他也没有打灯,全凭如今敏锐的感官,拿起丝网就捞起了一条银龙鱼。 月光下,只见三尾通体银白的活鱼,正在网中轻轻挣扎。 许青山将鱼装好,随后又去厨房,将龙牙米也装上了一罐子。 此刻,苏玉瑶端着一碗刚热好的肉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小叔,饿了么?” 许青山接过粥碗,几口便喝得干干净净,浑身都暖和了不少。 他看着苏玉瑶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一点湿润。 “那姓孙的知州,听说最爱美食,我拿些米和鱼,即能证明自己绝没有施展妖法,又能让他亲自尝尝,咱们这龙米龙鱼搭配起来的绝妙滋味。” 他的声音很轻,说着自己的计划,想要苏玉瑶不要太多担心。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 许青山背上行囊,走到院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王虎和王豹跟在他的身边。 “行了,都别跟奔丧似的。” 他摆了摆手,“又不是第一次出去了,这次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小叔,路上小心啊。”苏玉瑶满脸担心。 而秦若雪也是满脸担忧,“给你们弄得有干粮,路上别饿着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许青山挥了挥手。 说完,他头也不回,身影很快就融进了村口那片灰蒙蒙的晨雾里。 晨雾还未散尽,许青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数里地之外的山道上。 他脚下没走官道,专挑那些个寻常人要绕行的崎岖小路,可在他脚底下,那些个沟坎石子,却跟平地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钱家那封信是救命的警钟,也是催命的符。 州府那边,每多耽搁一天,李文靖那条毒蛇就能多吐一天信子,事情就多一分变数,他必须早点到那里,才有机会在一切还能挽回前,澄清自己。 不过,他此行的头一站并不是州府,而是青石镇。 虽然他如今已经非同昔比,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官场他还是一窍不通。 有些事,必须得先跟钱家那只老狐狸,悄咪咪地通个气,才好在那龙潭虎穴里头,找条活路出来。 第57章 钱老秀才指路 日头偏西,青石镇的轮廓就在前头。 官道上尘土飞扬,三个人影闷头赶路。还没到正门,许青山一抬手,队伍停下。 前面官道上,几个穿着号服的兵痞,横着几条长凳,弄了个关卡。 一辆装着布料的骡车被拦下。车上的商人点头哈腰,想往前凑。一个兵痞没半点耐性,拿刀鞘“梆”的一下就敲在车辕上。 “滚!说了黄果村方向的路,官府查案,封了!” 商人不敢多嘴,灰溜溜地调转车头。 紧接着,又来了一辆骡车。车上是个农人,怀里抱着个发着高烧、不住呻吟的孩子,满脸焦急。 “官爷,行个方便,我娃发高烧,要去镇上找张大夫,求您行个方便!” 那兵痞上下打量他,嘿嘿一笑。“黄果村来的?” “不不,是下河村的,离得远……” “少他娘的废话!张巡检有令,黄果村方向过来的人,一个都不许进!你娃病了?死外边去,别把晦气带进城里!” 那农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磕头磕的额头都见了血。可那几个兵痞只是哄笑着,就是不放行。 王虎的眼睛都红了,手握住刀柄,关节捏得发白。他往前踏出半步。许青山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沉。 就在这时,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从镇里方向驶来,兵痞们见了,不仅没拦,为首的那个还谄媚地迎上去,跟车夫递了个眼色,那马车便畅通无阻地过去了。 “公子,那车……”王豹眼尖。 “车上有镇东头‘福满仓’粮行的印记。”许青山声音很冷,“看来,张天河不止是想把我困死在村里。他这是想关起门来,自己做庄家,把青石镇的米市,一口吞下。钱家的粮行,怕是他的头一个目标。” 他冲王虎使个眼色,指了指西边。 三人没走大门,从镇子西边一处破败的栅栏钻进去。这地方挨着几家皮货铺子,空气里一股子腥臊味,熏得人直皱眉头。顺着墙根底下那些个黑乎乎的巷子,七拐八绕,没惊动任何人,便到了钱府后门。 钱府的门房见了许青山,眼神明显变了变,客气是客气,却也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通报进去之后,过了许久,才出来个管事,把他们领进偏厅。 茶水是温的。 钱员外跟钱老秀才的脸色,也不怎么热络。 钱老秀才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开门见山:“许小友,你可知,老夫为你打探消息,是冒着钱家满门被牵连的干系。” 许青山也不多话,将随身的包裹放到桌上。解开,露出那个装着龙牙米的瓷罐,和那个装着三条活鱼的竹筒。竹筒的盖子一打开,一股活物的腥甜气混着米香,瞬间就占满了整个屋子。 “老太爷,我晓得。我今日来,不光是求助,也是来送一把开门的钥匙。” 钱员外看着那几条活鱼,眼神一亮,可随即又皱起眉头:“许兄弟,东西是好东西。可州府那潭水,深得很。孙大人是爱美食,可他更爱头顶上那顶乌纱帽。你这东西送上去,万一他收了鱼,转头把你卖了,你又奈他何?” “爹!这趟浑水,咱们不能蹚!”他转头对自己父亲说,“为了一个外人,得罪官府,还要跟镇上的地头蛇掰手腕,不值当!为了几百斤米,搭上我们几十年的基业?” “够了!”钱老秀才一顿拐杖,止住了自己儿子的话。他死死盯着许青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有欣赏,也有掂量。 “好个许青山,你这是算准了,我钱家既然收了你的龙牙米,上了你的船,就断没有半途跳下去的道理。” 他沉默了许久,书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钱老秀才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 “赌了!我钱家,就陪你在这青石镇,跟他们掰一掰手腕!”他转向自己的儿子,“你只看到风险,却没看到机会!这张天河与福满仓勾结,下一个要挤垮的,就是我们!许兄弟这把刀,不仅能自保,也能为我们斩断一条拦路狗!” 他随即又将州府里的门道,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学政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御史台那边更是麻烦,专好风闻奏事,捕风捉影。 尤其是接到信的那个御史,姓石,人称“石阎王”,油盐不进。 李文靖这封信,算是递对了地方。 唯一的活路,就在那个只认吃喝的孙知州身上,其他别无他法了。 他当即便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亲自研墨,为许青山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荐书。 信中,他并未提及任何与李文靖的冲突,只盛赞许青山乃是百年不遇的农学奇才,能做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等绝妙好词,更能培育出“龙牙米”这等福泽乡里的祥瑞之物,恳请孙大人务必爱惜此等人才,莫要听信小人谗言,错失栋梁。 写完,他又取出一块刻着钱字的腰牌。 随后,又拿出一个装着五十两碎银的钱袋。 “这腰牌,是老夫的信物。这钱不是给你的,是去闻香居打点用的。那地方,没钱开不了口。明日,你持此腰牌和荐书,去城东的闻香居,把东西交给掌柜,他自有办法送到孙大人面前,成与不成,看你自己的造化。” 许青山将东西仔细收好,起身抱拳。 辞别钱府出来,天色已近傍晚。 许青山和王虎、王豹在辞别钱府后,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在客栈房间里,许青山基于从钱家获得的情报,认为事不宜迟,最终做出了分头行动的决定。 他命令王虎和王豹连夜出城,赶回黄果村报信并稳固后方,而他自己则留在青石镇,准备第二天前往闻香居,执行那个关键的计划。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他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但若是失败...... 许青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愿意去想那个结果。 占山为王,举旗造反。 他目前,怕还是没有这个本事,但今后说不定能有。 第58章 问香阁内献奇珍 青石镇的清晨,天色亮得比乡下要晚一些。 高大的屋檐把晨光割得支离破碎,只有些许金辉,能透过狭窄的巷道,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上。 许青山一夜没怎么合眼,脑子里头跟走马灯似的,把要去办的事儿,可能碰上的各种茬口,都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 他不是怕,只是如今这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拴在他一个人身上,由不得他行差踏错半步。 他起了个大早,先是在那狭窄的客栈后院里,一板一眼地把那套《黑虎拳法》打得虎虎生风。拳风过处,院角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跟着哗哗作响。 一套拳走完,浑身那股子因为忧虑而生的滞涩之气,也跟着汗水排了出去,人也精神不少。 他没惊动旁人,自个儿从包袱里取出苏玉瑶烙的麦饼,就着凉水啃了两个。随后,他换上一身最不打眼的灰色粗布短褂,又用一块半旧的头巾把头发包好,瞧着就跟个寻常要去大户人家送货的乡下小子没什么两样。 他把那装着龙牙米的瓷罐和那三条银龙鱼,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瞧着不起眼的竹编食盒里。那鱼是拿湿润的青苔裹着,又用凉水镇着,短时间内倒也死不了。 一切拾掇停当,他这才提着食盒,趁着街上行人还不算太多,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 穿过两条挂着酒幡的巷子,闻香居那块黑漆金字的招牌便在眼前。 这闻香居,不像镇上那些个寻常酒楼,开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口。 它居然,选在了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 许青山瞧了眼门口只种着两棵歪脖子柳树,随后便踏入了闻香居。 从头到尾,他连个迎客的伙计都瞧不见。 许青山走到那扇虚掩着的朱漆小门前,刚想抬手叩门,一个穿着青色绸衫瞧着就机灵的小厮,便从里头迎了出来。 那小厮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身粗布,手里提着个旧食盒,眉宇间便带上了几分不屑。 “请问是有什么事?” 许青山也不跟他废话,从怀里摸出钱老秀才腰牌递了过去。 “钱家老太爷,托我给此处主人送些自产的吃食,还请行个方便。” 那小厮一见腰牌,脸上的倨傲瞬间就烟消云散。 他连忙躬身接过腰牌,仔仔细细地看了两眼,这才哈着腰满脸堆笑。 “原来是钱老太爷引荐的贵客,您里边请,我们掌柜的早就吩咐过,若是持此牌上门的客人,一概无需通禀,直接请入内堂便是。” 说罢,他便在前头引路,将许青山领进了一处雅致的庭院。 这闻香居里头,别有洞天。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名贵熏香的味道。 一个穿着身暗褐色锦袍,留着两撇八字胡中年掌柜月亮门下候着。 见了许青山,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一拱手。 “可是许壮士当面?在下闻香居掌柜,姓孙。钱老太爷的荐书,昨夜已差人送到。我家主人说了,壮士的东西他很感兴趣。不知壮士今日,可将那奇物带来了?” “东西就在这里。” 许青山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他先打开那个瓷罐,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米香瞬间就飘散开来,连院中那几只正在打盹的肥猫,都忍不住抽动了几下鼻子。 那孙掌柜闻到这股异香,眼神微微一亮,却依旧不动声色。 许青山又打开那个装着银龙鱼的竹筒。 当那三条通体银白,在晨光下鳞片闪耀,游动起来姿态神骏的活鱼出现在眼前时,饶是那孙掌柜见多识广,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这...这鱼...” 他指着那鱼,声音都有些发紧,“竟是活的!而且通体银白,神采非凡,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孙掌柜好眼力。” 许青山声音平淡,“此鱼名为银龙,乃是小子家传秘法所养。此米名为龙牙,亦是自家薄田所出。今日特为州府孙大人备下,还请孙掌柜费心,务必送到大人府上。” 他将那个装着五十两碎银的钱袋,不着痕迹地推到孙掌柜面前。“这些,是给掌柜和府上兄弟们的茶水钱,不成敬意。” 孙掌柜的目光在那钱袋上扫过,又看了看许青山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心中已然明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钱袋收入袖中,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许壮士放心。钱老太爷亲自引荐的人,我们闻香居自然会尽心竭力。这米和鱼,我保证在午时之前,便能完好无损地送到孙大人府中的后厨。至于大人的意思,壮士可在此处静候,也可先回客栈,一有消息,我自会派人通知。” “有劳了。” 许青山抱拳,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闻香居。 他心里清楚,这把钥匙已经递出去,门能不能开,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 与此同时,青石镇县衙的后堂之中,巡检张天河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自打那日从黄果村狼狈逃回,他这心里头就没一天安生过。二百两银子打了水漂不说,手底下十几个精锐兵痞被打得非死即伤,他这个巡检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到姥姥家去了。 他派人去黄果村附近打探,却发现那许青山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而黄果村通往外界的几条要道,又被他派人死死卡住,按理说,那许青山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废物!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茶几,对着手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兵痞怒吼,“一个人都看不住!他还能钻地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报...报告大人!州...州府来人了!是...是御史台的石大人,带着学政衙门的官差,说...说是奉了钧命,要来咱们青石镇,查办一桩私藏妖物,图谋不轨的大案!” “什么?!” 张天河闻言,浑身一震,那张原本就阴沉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可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狰狞,便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知道,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文靖那封信,起作用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扭曲而得意的笑容。 “好!好啊!许青山,你这下是插翅难逃了!来人,备马!随本官,迎接州府钦差大人!” 第59章 钦差临县衙 青石镇县衙的正堂。 巡检张天河特地换了身洗干净的官服,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堂下。 而在他身旁的李文靖,更是大气不敢出,静静等候着钦差的发落。 此刻,堂上正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神情冷峻的中年文士,此人穿着一身并无太多繁复纹饰的青色官袍,腰间束着一条素带,此人正是从州府专程赶来,人送外号石阎王的御史台巡按御史,石崇! 石崇扫了眼安静的正堂,缓缓端起手边的茶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随后,他淡淡地开口。 “李文靖。” 李文靖听他点名,身子猛地一颤,连忙跪倒在地,开始鬼哭狼嚎。 “石大人,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小生做主啊!” 石崇面无表情,放下茶碗,那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李文靖和张天河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本官是来办案的,不是来听你哭诉的!” 石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把你状告之事,从头到尾如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或添油加醋,本官的板子,可不认你这秀才的功名。” 说罢,他狠狠地敲了一下惊堂木,让在场众人都惊了一下。 李文靖哪里还敢耍什么花腔,连忙将他早已在心里头排演了无数遍的,那套颠倒黑白的说辞,又仔仔细细地哭诉了一遍。 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为编纂县志不辞辛劳,却被乡间恶霸无端殴打,强行勒索的无辜书生。 又将许青山那龙牙米,说成是能快速催熟,惑人心神的妖米,把他收拢人心,开垦石老山的行为,污蔑为恶意聚众,意图谋反。 他说的是声泪俱下,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张天河也在一旁连连附和,添油加醋,不住地点头,证实李文靖所言非虚。 石崇安安静静地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声。 “依你所言,那许青山,不仅私藏妖物,还聚众行凶,更是图谋不轨,大有造反之意?” “千真万确!” 李文靖赌咒发誓,“还请大人明察,速速发兵,将此獠擒获,以免其坐大,为祸乡里!” 石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本官如何办案,无需你来教,张巡检!” “下官在!”张天河赶紧应声。 “明日一早,你带上你的人马,随本官,亲自前往黄果村。” 石崇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本官倒要亲眼瞧瞧,那所谓的妖米,究竟是何模样。也要亲自会一会,这个敢在青石镇地面上,殴打秀才,私藏悍匪的许青山,到底生了怎样的三头六臂,居然敢如此对待我朝官员!” 另一头,州府,孙知州府邸。 后院一处极为雅致的暖阁之中,孙知州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由两个身段妖娆的侍女,一个替他捶腿,一个为他剥着刚从南边运来的新鲜荔枝。 他吃得是满面红光,心满意足,觉得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管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 “启禀老爷,闻香居那边送来了些孝敬。孙掌柜特意交代,说是青石镇的钱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摸到的绝世珍馐,特意给您老人家尝个新鲜。” “哦?钱家?” 孙知州来了些兴致,“那老秀才,平日里自视清高,本官与他同窗,认得他几十年,他都未想着与我联系联系,也就逢年过节走动几番,今日,怎的也学得这般通透?拿上来,让本官瞧瞧,是何等样的珍馐。” 食盒打开,一碗热气腾腾,米粒晶莹剔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白米饭,和一盅汤色奶白,鲜气扑鼻的鱼汤,便呈现在眼前。 孙知州只闻了一下那饭香,立刻眼睛都睁大了,顿时就觉得食指大动,腹中馋虫都止不住地被勾了起来,他挥退侍女,亲自端起那碗米饭。 轻轻尝一口,他那双因为酒色而略显浮肿的眼睛,突地一下就瞪圆。 那米饭软糯弹牙,齿颊留香,细细咀嚼,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整个身体都暖洋洋的,通体舒泰,美妙异常。 他又拿起那盅鱼汤,小心翼翼地啜饮一口。 这鱼汤入口,更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极致鲜美,瞬间就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如此滋味,醇厚而不腻,鲜甜而不腥,让他那张被山珍海味养刁了的嘴,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感慨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吃到如此美食! 一碗饭,一盅汤,顷刻间便见了底,他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舒坦。 “好!好东西!当真是绝世的好东西!” 他抚着自己微微发福的肚腩,由衷赞叹。 就在此时,又一名幕僚模样的人匆匆进来,躬身禀报。 “启禀大人,御史台的石崇石大人,已于今日抵达青石镇,正奉命调查黄果村村民许青山,私藏妖米,图谋不轨一案,此刻大概已经在审案了。” “嗯?” 孙知州那因为美食而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放下手中的汤盅,用丝巾擦了擦嘴角的油光,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妖米? 他回味着口中那无与伦比的余香,又感受着身体里那股通泰舒畅的暖意,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对那幕僚吩咐道:“给石大人传个话,就说本官近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青石镇一应事务,便全权由他处置。只是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也替本官提醒他一句,办案要讲究证据,切莫捕风捉影,冤枉了好人。尤其是那些个能为我朝,培育出祥瑞神谷的能人异士,更是要慎之又慎,万万不可寒了天下农桑之心。” 第60章 先发制人,你会诬陷我也会 州府那边,孙知州一句不咸不淡的口信,顺着官驿的渠道,快马加鞭送到了青石镇县衙。 石崇听完底下人传话,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倒是没瞧出什么波澜。他只是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呷一口,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头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他没多言语,只是挥挥手,示意传话的人退下。 张天河站在一旁,心里头却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他原以为,有州府来的钦差撑腰,又有李文靖这个苦主当面哭诉,拿下许青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却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孙知州,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 这孙知州,可是州府的一把手,他的话,分量有多重,张天河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这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替那许青山说话,而且这说话的人,分量还不轻。 “石大人,您看...” 张天河试探着开口,想探探石崇的口风,“这孙大人他...” 石崇放下茶碗,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孙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查案,自然要讲证据。”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张天河和一旁噤若寒蝉的李文靖,“明日前往黄果村的行程不变。本官要亲眼看看,那所谓的妖米,究竟是何物。也要亲自问问,那许青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本官办案,不喜旁人指手画脚。明日到了黄果村,若有擅自妄为者,休怪本官的王法不认人。” 这话,敲打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张天河和李文靖连忙躬身称是。 张天河是担心夜长梦多,怕那许青山得了风声跑路了。 而李文靖,则是在怨毒地盘算着,如何把那许青山往死里头踩。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 石崇的队伍便已出了青石镇,朝着黄果村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行进。 他并未坐轿,而是骑着一匹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张天河和李文靖一左一右,骑马跟在他身后半步,大气也不敢喘。 再后面,是二十名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巡检司兵痞,一个个神情倨傲,只等着到了地方,便大展拳脚。 官道上,晨雾还未散尽,路旁的草叶上还挂着露珠。 队伍行了约莫七八里地,正要拐过一道山坳,石崇却忽然一抬手,勒住了马缰。 “停。” 他身后的队伍,也跟着齐刷刷地停下。 张天河一脸不解,凑上前问:“石大人,为何停下?” 石崇没理他,只是眯缝着眼睛,望向前方不远处路边的一片小树林。只见那林子边上,正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空气里,还飘来一股子东西烧焦的糊味,其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极为奇异的,沁人心脾的谷物香气。 “过去看看。”石崇策马,缓缓向前。 众人跟在后面,绕过几块巨石,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林边的一块空地上,一辆破旧的独轮板车翻倒在地,车上一个麻袋正冒着黑烟,显然是着了火,但火势不大,瞧着是刚被扑灭。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庄稼汉,正满脸漆黑,手忙脚乱地用自个儿的破衣裳,拼命扑打着那麻袋上仅剩的火星,嘴里头还发出绝望的、压抑的呜咽声。 “我的米...我的神谷...全...全毁...” 那汉子瞧见石崇一行人,先是吓得一个哆嗦,随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就扑了过来,跪倒在石崇的马前,哭天抢地。 “官爷!青天大官爷啊!求求你们,给俺们小老百姓做主啊!”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许青山事先安排在此处的王豹。 石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微皱,“你是何人?在此哭嚎什么?” 王豹脸上抹着锅底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瞧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指着那辆还在冒烟的板车,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悲愤和恐惧。 “回...回禀大老爷,小的...小的是黄果村的村民。俺们村里的许公子,心善,见俺家里的老娘病得快不行,特意...特意赏了俺一小袋能救命的神谷,让俺带去镇上给俺娘熬粥喝,谁...谁曾想啊...” 他话说到一半,又开始捶胸顿足地干嚎。 “谁曾想,刚走到这儿,就被几个戴着红袖箍,自称是巡检司的官爷给拦住。他们说俺们这米是禁物,要...要强行没收!俺不给,他们就动手抢,拉扯之间,不知是谁把俺车上的火折子给弄翻,一下子就把俺这救命的米给点着!他们一看走了水,怕担干系,扭头就跑...俺的神谷啊...俺娘的救命粮啊...就这么...就这么给毁了!” 王豹这番话,说的是七分真三分假,把个被恶霸欺凌,走投无路的苦哈哈,演的是入木三分。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张天河,那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确实是派了人在各处路口盘查,可没下令让人动手抢东西,更没说要放火啊。 他立马就想开口辩解,却被石崇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石崇翻身下马,亲自走到那辆板车前。 他蹲下身,从那烧得焦黑的麻袋破口处,捻起几粒同样被熏得漆黑的米粒。 那米粒虽然烧焦,却依旧颗粒饱满,而且,即便被烧成这样,那股子奇异的,让人闻之精神一振的香气,依旧顽强地往鼻子里钻。 石崇将那焦黑的米粒放到鼻尖轻嗅,又用手指捻开,只见那焦黑的外壳之下,米芯竟还是晶莹剔透,隐隐透着一股子淡金色的光泽。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到张天河的脸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张巡检,你手底下的人,倒是长本事。不仅会拦路盘查,还会放火烧粮?” “冤枉啊!石大人!” 张天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从马上滚下来,跪倒在地,“下官...下官绝无此令!定是...定是底下那些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自作主张,败坏我衙门声誉!下官这就...这就去将他们抓来,任凭大人发落!” “不必。”石崇摆摆手,“你手底下的人,本官自会亲自去问。” 他不再理会吓得跟筛糠一样的张天河,反倒是转过头,看着地上还在抹眼泪的王豹,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小的叫王豹。” “你口口声声说,这米是神谷,能救你老娘的命,此话当真?” 王豹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千真万确!大人,您是不晓得,俺们这神谷,是许公子种出来的,不仅好吃,那更是灵丹妙药!俺们村里好几个常年卧病在床的老人,吃了这米熬的粥,不出三天,都能下地走路!俺娘那老寒腿,就是靠这个才见好的啊!” 他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不带半分虚假。 第61章 大门院前摆茶席,钦差面前论黑白 石崇那句不咸不淡的去黄果村,让张天河和李文靖的心,都跟着往下一沉。 他们原以为,撞见王豹和那车烧糊的米,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能坐实许青山毁证的罪名。 却没料到,石崇这老狐狸,心思比那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还绕,三言两语,反倒把火头引到了张天河自个儿的身上。 队伍重新上路,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张天河骑在马上,只觉得那官袍底下的里衣,都快被冷汗给浸透。 他不住地拿眼去瞟旁边的李文靖,眼神里头满是怨毒。 要不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酸秀才,自个儿何至于惹上这等麻烦。 李文靖也觉察到他的目光,心里头也是又怕又恨,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日头渐渐爬高,毒辣辣地烤着人的脊背。 黄果村那熟悉的村口,总算是出现在了前头。 整个村子,安静得有些过分。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平日里最爱在村口闲逛的几条土狗,这会儿也不知钻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连声吠叫都听不见。 石崇的队伍,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缓缓地开进了村子。 马蹄踏在村里那条唯一的土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队伍在许家那座气派非凡的青砖大院前停下。 那院墙,不知何时又往上加高了几尺,墙头顶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削得尖锐无比的竹刺和碎瓦片,在日头底下泛着森森的冷光。 张天河瞅着这副架势,心里头那股子无明火又拱了起来。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冲到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抬起脚,铆足了劲就要踹。 “吱呀——” 他那脚还没踹上去,大门却自个儿从里头,不紧不慢地打开了。 开门的,是王熊。 他那铁塔般的身板,就那么堵在门口,手里头没拿家伙,只是抱着胳膊,一双眼珠子面无表情地瞅着门外的众人。 张天河的脚,就那么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门内,院子当中的那棵老槐树底下,不知何时摆开了一张石桌,几条石凳。 许青山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 他身上穿着件再寻常不过的青色粗布短褂,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束着。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套粗陶茶具,正手法娴熟地给对面的几位老者斟茶。 那几位老者,个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正是黄果村里年纪最长,也最是德高望重的几位族老。 他们手里捧着热茶,正慢悠悠地品着,对门外这群气势汹汹的官差,竟是连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 这副景象,平和得有些诡异。 张天河和李文靖都愣在当场,他们预想过无数种许青山或跪地求饶,或负隅顽抗的场面,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风轻云淡,从容不迫的模样。 这哪里是待罪的囚徒,分明是款待贵客的主人。 石崇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挥手制止了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兵痞,自个儿下了马,迈着沉稳的步子,独自一人走进了许家的院子。 张天河和李文靖对视一眼,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许青山放下手中的茶壶,缓缓站起身。 他先是冲着那几位族老,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几位公爷,家中来了官府的贵客,小子先失陪片刻。” 然后,他才转过身,迎上石崇那锐利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卑不亢地又是一拱手。 “草民许青山,不知石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石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声音平淡,“看样子你早有准备啊,不过许青山,你可知本官为何而来?” “草民不知。” 许青山摇摇头,“草民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平日里除了种地,便是养家。实在想不出,究竟犯了何等王法,竟能劳动石大人您这等钦差,亲自登门。” “哼,还在装蒜!” 李文靖瞅准机会,立马就跳了出来,指着许青山的鼻子尖声叫道,“石大人,此獠巧言令色,您可千万莫要被他这副假象所蒙蔽!他...” “本官问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石崇头也没回,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李文靖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噎死在了喉咙里,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石崇不再理他,只是看着许青山,“有人状告你,私藏妖米,殴打秀才,聚众谋逆。你,有何话说?” 许青山听完,没急着辩解,反倒是轻笑一声。 他转过身,对着那几位一直端坐着喝茶的族老,又是一个长揖。 “三公,您老人家,是我们黄果村年纪最长的,也是最明事理的。您老给评评理,我许青山自打回到村里,可曾做过半分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的事情?” 为首的那位白发族老,放下茶碗,用他那双浑浊却又透着几分睿智的老眼,瞅了瞅石崇,又瞅了瞅许青山,这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回官爷的话。青山这娃子,是我们从小瞅着长大的。他爹娘走得早,这娃子吃了不少苦。前阵子他回来,俺们瞧着他那身子骨,都以为他活不长。可谁晓得,这娃子是个有本事的。” “他自个儿开荒种地,没占村里一分一毫的便宜。前阵子村里遭了灾,好几户人家都快揭不开锅,还是他,主动拿出自家的口粮,挨家挨户地送,救了好几条人命。 至于那王虎,以前确实是村里一霸,可自从被青山这娃子拾掇了一顿之后,如今也学好,天天帮着村里干活。俺们这把老骨头瞧着,青山这娃子,是个好娃,是个有良心的好娃。” 另一位族老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官爷。至于那米,俺们都尝过,香得很,吃了身上也有劲。俺们不晓得什么妖米不妖米的,俺们只晓得,那是能救命的好粮食。要是种出好粮食也算犯法,那俺们这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怕是都没活路。” 这几位老者的话,说得朴实无华,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实在劲儿。 石崇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 李文靖的脸,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他急忙叫道:“大人,他们...他们定是被这许青山给收买,或是被他给吓怕,这才替他说话的!” “李秀才。” 许青山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怜悯,“你口口声声说我殴打你,勒索你。我倒想问问,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家的田埂边上?你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对我家一个乡下妇人,又是如何言语的?” 他又转向石崇,一指跪在地上的王豹,“石大人,这位是我兄弟王豹。今早他车上那救命的米,又是如何被烧的,想必大人心里,已经有数。究竟是谁在仗势欺人,谁在颠倒黑白,大人明察。” 石崇的目光,在张天河那张已经开始冒冷汗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这案子,查到这里,已经不是许青山一个人的事。 它牵扯出了太多东西,有官府的颜面,有地方的势力,还有他自个儿的判断。 他没有立刻做出决断,只是站起身,走到那石桌前,亲自端起许青山刚才倒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粗茶。 他浅啜一口,然后,目光再次落到许青山的脸上,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青山,你家的米,本官要带一些回州府。你家的人,本官暂时不动。但此案未结之前,你,还有你手底下那些人,都不得离开黄果村半步。” 他顿了顿,又看向张天河。 “张巡检,你手下的人,即刻起,全部撤回青石镇。黄果村一应事务,暂由本官的亲随接管。至于你...也随本官回衙门,好好写份陈情状,把那烧粮一事,给本官说个清楚明白。” 一场眼瞅着就要掀起腥风血雨的捉拿大戏,竟就这么着,被许青山在自家院子里,用一壶清茶,几句言语,给化解于无形。 张天河和李文靖,彻底傻了眼。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布下的局,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石崇这是...要查他张天河了? 许青山站在院中,看着石崇带着人,带着失魂落魄的张天河和面如死灰的李文靖,缓缓离去,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底下,却闪过了一丝谁也瞧不见的,冰冷的寒芒。 他知道,这事,还没完。 第62章 尘埃暂落 石崇的队伍,带着失魂落魄的张天河和面如死灰的李文靖,缓缓地离开了黄果村。 那二十名巡检司的兵痞,再没了来时的嚣张气焰,一个个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一般,几个受了伤的,还龇牙咧嘴地哼唧着。 院子里,许青山依旧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目光平静地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他脸上的神情,瞧不出喜怒,深邃得跟那院里的老井一般。 直到再也瞧不见半点人影,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那几位一直端坐着的族老,此刻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个个脸上都还带着几分后怕。 为首的三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许青山跟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亮光,他抓住许青山的手,那枯瘦的手,用力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青山娃子,好样的!你...你给咱们黄果村的爷们,长脸!” “三公言重。”许青山反手扶住他,“今日之事,还多亏几位公爷肯站出来,替小子我说句公道话。这份情,青山记在心里。” “说啥傻话。”另一位族老摆摆手,脸上却满是笑意,“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平日里是怎么对大伙儿的,俺们这把老骨头心里都有数。那姓李的酸秀才,平日里就不是个东西,今儿个还想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俺们能答应?” 许青山心里一暖。他知道,今日这关,看似是他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可若是没有这几位族老和全村人心的向背,石崇那老狐狸,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改了主意。 他当即便让苏玉瑶她们,去屋里头取了些新收的龙牙米,又从鱼塘里捞了几条银龙鱼,用蒲草细细地穿了,分给这几位族老。 “几位公爷,这点子不成敬意的东西,拿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尝个新鲜,补补身子。” 那几位族老推辞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地收下,一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直夸青山这娃子懂事,有出息。 送走族老,院门一关,秦若雪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才算是彻底松了下来。她几步走到许青山跟前,抬手就想往他胳膊上拧一把,可手伸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个死人头,刚才可把嫂子我给吓得魂都快飞!那可是钦差!你竟也敢跟他那般说话!”她嘴上虽是埋怨,那眼圈却红了,里头藏着的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后怕和关切。 苏玉瑶也走了过来,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井里打上一盆清水,拿了块干净的布巾,递到许青山面前。 许青山接过布巾,擦了把脸,那冰凉的水意让他纷乱的思绪也跟着沉静不少。 “嫂子,这事还没完。”他看着院子里那几个神色各异的女人,声音沉稳,“石崇那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今日之所以退走,一是因为孙知州那边递了话,二也是因为他没抓着我的实证,又被我拿话给堵了回去。他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给我,或者说,给孙知州留面子。” “他把张天河和李文靖带回去,明着是审案,暗地里,也是想把水搅浑,看看各方的反应。他自个儿,则在村里留下亲随,是要监视咱们啊。” 林晚照轻声开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自然。” 许青山扭头看向林晚照精致的俏脸,“石崇想看那便让他看。他想等那咱们就陪他等。只不过这棋子,还得攥在咱们自己手里,由咱们去下。” 石崇的出现,虽然暂时解了张天河的围,却也带来一个更大的变数。 这位石阎王,可比张天河那等蠢货,要难对付百倍。 他若是有心对付自己,自己怕是要头疼不已。 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最后会选择站在谁的身边。 这世界上所有的不确定性,都要当做最坏的确定性去看。 当晚,许家大院火烛通明。 许青山将王熊叫到跟前,让他去把王虎和王豹一并喊来。 “公子,有何吩咐?” 王虎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瞧着没什么大碍。 许青山指了指桌上那包从石崇手里“赢”回来的二百两银票。“咱们手头上,又宽裕一些。明日起,有几件事,要立刻去办。” 他看着王熊。“熊子,你明日带上几个村里信得过的青壮,去镇上,把咱们之前订的那些个农具,铁器,还有耕牛,都给催一催,能拉回来的,就先拉回来。银钱不够,就从这里拿。记着,动静要小,别声张。” 他又转向王虎和王豹。“你们俩的伤还没好利索,这几天先别动武。你们的任务,是去石老山。石崇的人,暂时不会管到山里去。你们找到李黑风,告诉他,招人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但营地的修建,和防御工事的构筑,一天也不能停。尤其是咱们选定的那几个隘口,陷阱,滚木,擂石,都给我往死里布置。咱们的家底,以后可就都指望那里。” 三兄弟齐声应下,眼神里满是干劲。 安排完这些,许青山又独自一人,来到后院那口新挖的鱼塘边。 月光下,塘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他能感觉到,那些银龙鱼在水下,似乎比前几日又长大不少,游动之间,隐隐带着一股子灵气。 他知道,这龙牙米和银龙鱼,是他破局的关键,也是他最大的底牌。 石崇要查,孙知州要尝,青石镇那些个大户,也都在暗地里头盯着。这小小的黄果村,已经成了一个风暴的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微凉,吹得他衣袂飘飘。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了。而他,必须在这场风雨之中,站得更稳,也站得更高。 他回过头,望向身后那座在夜色中静默矗立的青砖大院。几扇窗户里,还透出温暖的、昏黄的灯火。 那灯火底下,是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一切。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些想把他和他家人踩进泥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63章 兵分三路走,静坐院中棋 翌日,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许家大院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王熊领着几个嘴巴严实,手脚也勤快的本家后生,赶着两辆空板车,趁着晨雾还未散尽,悄没声地出了村。 他们要去镇上,把公子爷交代下来的那些个铁器,耕牛,都给弄回来。 村口那几个石崇留下的亲随,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见是寻常农人外出,倒也没多加盘问。 又过了一个时辰,王虎和王豹那两兄弟,也各自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腰里别着新的钢刀,从后院那堵新加固的墙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 他们不走大路,专挑那些个山里头的僻静小道,直奔石老山而去。 公子爷的吩咐,是军令,一天也不能耽搁。 院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不少。 秦若雪和苏玉瑶,也早就换了一身浆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头发也弄得有些散乱,瞧着就跟村里那些个常年下地干活,愁眉苦脸的寻常妇人,再没半分差别。 两人一人挎着个装着些香烛元宝的破竹篮,互相搀扶着,也出了门。 她们对外头的说法,是去邻村的山神庙里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家里头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这道坎。 家里头,就只剩下许青山,还有那身子骨才刚好利索不久的林晚照和江衔愁。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 黄果村,也跟往日里大不一样。 村口那条唯一的路上,那几个石崇留下的亲随,跟那庙里头的泥塑门神一般,往那一站,身上就透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硬劲儿。 他们也不进村滋扰,也不跟村民搭话,就是那么守着,盘查着每一个进出村子的人。 虽说比张天河手底下那些个只晓得敲诈勒索的混账要规矩得多,可那股子无形的压力,却更让村里头的人心里头发毛。 村民们平日里见了,都远远地就绕开走,连个屁也不敢多放。 许青山倒是跟个没事人一般。 他每日里,除了在自家那宽敞的院子里,一招一式地打熬筋骨,演练那套愈发纯熟的《黑虎拳法》,便是扛着锄头,去后院那片新开的鱼塘和龙牙米田里头转悠。 他把鱼塘四周的沟渠又挖深了一些,引了更多的活水进来,又弄了些水草,给那些个银龙鱼安了个更舒坦的家。 那十来条银龙鱼,也不晓得是不是得了这山里的灵气,长得飞快,不过十来天的工夫,就都长到巴掌大小,通体那层银色的鳞片,在水底下,一晃一晃的,亮得晃眼。 龙牙米那边,第不知道几茬的稻谷也已经抽穗,那金灿灿的稻穗,比第一茬的还要饱满,风一吹,整个院子都飘着那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 石崇派来看管他的那个为首的差役,是个三十来岁,姓周的汉子,据说是军伍里头退下来的,平日里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却跟那鹰隼似的亮。 他奉了石崇的命,每日都会不远不近地,在许家大院外头巡视一圈。 这日,他照例巡视到许家后院的田埂边,正瞅着那片长势好得有些邪乎的稻田,心里头犯嘀咕。许青山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扛着锄头,从田里头走了出来。 “这位官爷,辛苦。” 许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了过去,“天热,喝口水解解渴。” 那周姓差役一愣,他没想到许青山会主动跟他搭话。 他看了看许青山,又看了看那水囊,摇了摇头。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多谢壮士好意。” “官爷是奉命行事,草民也是奉命在此,等候大人传唤。” 许青山把水囊收回,自个儿灌了一口,又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官爷若是不嫌弃,不妨进我这破院子,喝杯粗茶?” 那周姓差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 两人就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江衔愁端上两碗新沏的粗茶,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她如今气色好了许多,行动也利索,只是还有些怯生生的。 “许壮士,倒是好雅兴。” 周姓差役呷了口茶,目光却在院子里那几处新添的防御工事上扫过。 “雅兴谈不上。” 许青山笑了笑,“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家里头又都是些妇道人家,小子我不多操点心,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生。” 他又指了指那片稻田,“官爷觉得,我这米,如何?” “确实是好米。”周姓差役也不隐瞒,“某在军中多年,南征北战,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却从未见过长势如此喜人的稻谷。” “官爷若是不嫌弃,稍候带些回去,给弟兄们尝个新鲜。” 许青山又道,“也替我向石大人带句话。就说我许青山,只是个会种地的粗人,不懂什么朝堂上的大道理。我只晓得,谁让我家里人吃饱饭,过安生日子,谁就是我的恩人。谁要是想砸我家里人的饭碗,那便是天王老子,我也得跟他碰上一碰。”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周姓差-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便起身告辞。 村里头,依旧是那副外头瞧着平静无波,里头却暗流涌动的模样。 石崇那边,没再派人过来。 张天河和李文靖,也像是彻底没了动静,不知是被石崇给收拾了,还是在暗地里头憋着什么更阴损的坏水。 这日傍晚,秦若雪和苏玉瑶,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了回来。 两人瞧着比去时要憔悴不少,但那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办成大事之后的踏实和喜悦。 她们不负所托,将那几千两的银票,分批分次,在青石镇和邻近的几个镇子上,都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沉甸甸的金条,分藏在几个只有她们自己晓得的隐秘地方。 又过了两日,王熊也从镇上赶了回来。 他不仅带回了第一批打造好的上百件精良铁器,还赶回了十头膘肥体壮的大青牛,把个许家大院的后院,都给塞得满满当当。 一切,都在许青山的计划之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风波或许就要这么着,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慢慢消散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却从青石镇那边,通过钱家的秘密渠道,火急火燎地传了回来。 传信的,是钱府一个机灵的小厮。 他扮成个走街串串的货郎,在村口那几个钦差亲随的眼皮子底下,假装和出来打水的秦若雪偶遇,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一只破旧的拨浪鼓里。 秦若雪回去把纸条给许青山,他拿到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钱老秀才那熟悉的笔迹,字迹却有些潦草,显然是写得极为匆忙。 纸条上头的内容不多,却让许青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州府孙大人,对银龙鱼甚是满意,已派心腹之人,私下问询。然,石崇查案,亦有进展。闻,其已派人,暗中前往黑风岭,查访李黑风旧部踪迹。另,张天河在县衙之内,上下打点,活动频繁,似有反扑之意。局势将变,望贤弟早做决断。” 第64章 暗度陈仓 那张写着寥寥数语的纸条,在许青山的手指间被捻成一小团,最后化为齑粉,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堂屋里头,油灯的光晕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石崇那老狐狸,确实是比张天河难对付。 暗地里在村口派人盯着,把他许青山困在黄果村这弹丸之地,却已经把触手伸向了黑风岭,这是要从根子上刨他的底,把他收拢李黑风那伙人的事给坐实了。 一旦罪名成立,那便是“私通悍匪,聚众谋逆”,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公子,俺们现在被堵在村里,出也出不去,石老山那边也联系不上,这可咋办?” 王虎那粗壮的汉子,头一回觉得有些束手无策,他急得在屋里头来回踱步,那地板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等?那就是等死。” 许青山嗓音里没什么波澜,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瞅着院子外头那片黑得能吞人的夜色。“石崇在等,等着他手底下的人从黑风岭把我的罪证给带回来。张天河那老小子也在等,就等着石崇一拿到东西,他好名正言顺地带人来抄咱们的家。哪能让他们这么舒坦地等着。” 秦若雪的脸白得跟纸似的,嘴唇哆嗦着。 “可...可咱们人也出不去,这还能有啥法子?真要...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许青山摇摇头,没应她的话。他转过身,那眼神在屋里几张焦急的脸上,一个个地扫过去。 “我出不去,你们也出不去。”他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清清楚楚,“但村里的人,能出去。” 这话一出,屋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许青山又接着说:“村口那几个官差,防的是咱们这几个能动家伙的。对那些个进进出出,只为着几文钱油盐的庄稼人,他们懒得多看一眼。咱们可以找旁人。” “可这节骨眼上,找谁去啊?”王虎抓了抓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他实在想不出,村里谁有这个胆子来蹚这趟浑水。受过恩惠的人是不少,可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干的,怕是一个也找不着。 “赵老四。”许青山吐出三个字。 王虎那牛眼珠子眨巴了两下,“公子是说...就是前阵子他老娘咳得快断气,上门来求咱们给条鱼的那个赵老四?”他一拍大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那老四平日里就靠着编点篮子竹筐去镇上卖,他去,确实不打眼!” 可随即他又纳闷起来,“不过公子,您找他...是想让他送个啥?” “送礼。”许青山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再送一次,送一份让他们谁也回绝不了的大礼!” 他这话一撂下,屋里头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紧张劲儿,倒是奇妙的松快了不少。大伙儿都瞧出来了,许青山这心里头,早就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擦亮,许青山便一个人摸到后院的鱼塘边。 他把身上那件粗布褂子一脱,只留条短裤,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多犹豫,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还带着隔夜寒气的冰凉塘水里。 不过片刻工夫,他便从水中冒出头来,手里提着一个用细密渔网兜住的,不住甩动着尾巴的东西。 借着晨曦微光,只见那网中之物通体银白,鳞片在水光的映照下闪着一层奇异的光泽,正是那条鱼塘里长得最大,也最神骏的银龙鱼。 他将鱼小心翼翼地用一大片湿润的荷叶裹好,又寻来一个平日里装杂物的,瞧着半点不起眼的双层竹篮。 他将竹篮的底层掏空,把那用荷叶包好的银龙鱼严严实实地藏了进去,上头又盖上一层寻常的青草,最后再装上几个苏玉瑶烙的麦饼,和一些村里常见的山货,从外头瞧,任谁也瞧不出半点破绽。 一切拾掇停当,他才让王虎去把那赵四叔给悄悄请了过来。 赵四叔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没跟官府打过交道。 见了许青山,先是千恩万谢,感激他赠鱼汤救了自家老娘的恩情。 许青山也不跟他多绕弯子,直接将那个竹篮和一小袋分量不轻的铜钱递到他手里。 “四叔,今日想请你帮个大忙。这个篮子,你还跟往常一样,就说是拿去镇上卖的。到了镇上,你不用去别处,直接去钱家源丰粮行的后门,把这篮子交给他们的管事,就说是我许青山,托你送去给钱老太爷的一点心意。这袋铜钱,你拿着,算是你的辛苦钱。” 赵四叔捧着那钱袋,连连摆手,说啥也不肯收。 许青山又劝了几句,只说这是大事,路上打点也需要花销,他这才惴惴不安地收下。 赵四叔走后,许青山又把王熊喊到跟前,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日头刚冒出山头,村东头的晒谷场那边,便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阵喧哗。 也不知是谁家的牛,不知怎地就跟王熊养的那条大黑狗给斗上了。牛吼狗叫,尘土飞扬,一时间鸡飞狗跳,引得不少早起的村民都跑去看热闹。 村口那几个原本还靠着树打盹的官差,也被那动静给惊动了,骂骂咧咧地,都朝着东边张望过去。 就在此时,村西那条通往后山,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僻静小径上,一个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几个半旧竹篮的瘦小身影,低着头,弓着腰,趁着官差们注意力被引开的当口,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快步走进了那片还笼罩着淡淡晨雾的林子里,很快便没了踪影。 赵四挑着一堆竹筐竹篮,晃荡个不停他也不敢回头,也不敢歇脚,只是一个劲儿地,闷着头往前赶路。 这篮子里装的,他不知道是什么金贵玩意,还挺沉的。 他只知道,许青山帮了他老娘治好了顽疾,所以他现在也要帮许青山。 赵四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雾里 许家大院的门口,此刻安静了下来。 第65章 二次送礼,州府震怒 赵四叔挑着那副半旧的担子,一步一晃,那颗心也跟着担子的节奏,七上八下地晃荡。 他不敢走那车马喧嚣的大道,专拣那些个平日里少有人走的背街小巷,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赶。 他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许家小哥托付的这事,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劲儿。 可一想到自家老娘那日渐好转的身子骨,他又觉得,便是天大的风险,也得替许小哥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七拐八绕,总算是摸到了源丰粮行的后门。 那后门口,正有两个伙计蹲在地上,就着咸菜啃着干硬的麦饼。瞅见赵四叔这副穷酸的打扮,本也没怎么在意。 赵四叔哈着腰,脸上堆起老实巴交的笑容,凑上前去。 “两位小哥,劳驾问一声,这...这是钱员外家的源丰粮行吧?” 其中一个伙计拿眼皮子夹了他一下,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是,有事?” “是这么回事,” 赵四叔连忙把肩上那担子卸下来,指着那个瞧着不起眼的双层竹篮,“俺们村黄果村的许家小哥,托俺给府上的钱老太爷,捎带了点自家弄的稀罕吃食,说是...说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还请小哥给通禀一声。” 那俩伙计一听是“许家小哥”,脸上的神情立马就变了变。如今这青石镇地面上,谁不晓得许青山是自家东家的贵客。 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子渣。“你且在这儿候着,我这就进去禀报刘掌柜。” 没多大一会儿,源丰粮行的刘掌柜便亲自从里头迎了出来。他瞅见赵四叔,又瞅见地上那个竹篮,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 “东西放这儿吧,辛苦你了。这里有些碎银子,你拿去喝碗茶。”刘掌柜从袖子里摸出几钱碎银,递了过去。 赵四叔哪里敢收,连连摆手,放下篮子,便挑着那副空担子,一溜烟似的跑了。 刘掌柜看着他走远,这才弯腰提起那个分量不轻的竹篮。他拎着篮子,没从粮行里头走,反倒是穿过后巷,直接进了与粮行后院相通的钱府。 钱府书房,钱员外正听着账房先生报账,钱老秀才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刘掌柜提着篮子,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东家,老太爷,黄果村的许小哥,托人送东西来了。” 钱员外有些讶异:“哦?他不是被石崇的人给困在村里了?怎的还能托人送信出来?” 刘掌柜将那竹篮放到桌上,把上头那些个麦饼山货都取了出来,又掀开那层垫着的青草,露出了底下那用荷叶包裹着的东西。 “没信,就这一个篮子。” 钱员外伸手将那荷叶揭开,一股子带着水汽的清甜腥气,瞬间就弥漫开来。当他看清那荷叶里头,那条通体银白,即便离了水依旧还带着几分生气的银龙鱼时,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顿时就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是...” “银龙鱼!” 一旁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钱老秀才,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他几步走到桌前,看着那条神骏非凡的银龙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激动。 钱老秀才用那根楠木拐杖,不轻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又带着几分凝重,“这小子,被困在村里出不来,竟想出了这么个暗度陈仓的法子!他这是在告诉咱们,他那边出大事了!” 钱员外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他看着那条鱼,又想起前几日州府那边传回来的风声,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爹,您的意思是,许兄弟他这是在向咱们求救?” “求救?”钱老秀才冷哼一声,“这小子,傲气得很!他这不是求救,他这是在给那州府的孙大人,再添一把火!也是在催咱们钱家,该拿出点真正的诚意,替他把这火给烧得更旺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自家儿子,那眼神,锐利得不带半分迟疑。 “那石崇,不知好歹,竟敢无视孙大人的敲打,还变本加厉地派人去查许兄弟的底。这分明就是没把孙大人放在眼里! 如今许兄弟又冒着天大的风险,把这能让孙大人龙颜大悦的宝贝给送了出来...你说,这鱼要是再经咱们的手,送到孙大人府上,孙大人会怎么想?他那心里头,对石崇那老顽固的火气,又会攒上几分?” 钱员外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这许青山,送的哪里是鱼,这分明是送的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刀子!一柄能让孙知州,名正言顺地向石崇发难的刀子! “我明白了!”钱员外一拍大腿,“我这就亲自去一趟闻香居,找孙掌柜!就说这银龙鱼,是许兄弟费尽千辛万苦,特意孝敬给孙大人的,如今却被那不长眼的石御史给困在村中,连面都见不着!” 钱老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记着,话要说得委婉些,也凄惨些。把许兄弟那份‘忠心’,和石御史的‘蛮横’,都给孙大人掰扯清楚了。” 州府,孙知州府邸。 孙知州正因为近日里公务繁忙,又有些暑气上头,觉得浑身都不怎么爽利。他躺在后院的竹榻上,两个貌美的侍女正一个打着扇,一个给他捏着肩膀。 就在这时,心腹管家又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喜色。 “启禀老爷,闻香居的孙掌柜,又...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哦?”孙知州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是那钱家寻摸来的?” “正是!”那管家躬着身子,声音里都透着股子兴奋,“孙掌柜特意传话,说是那黄果村的许秀才...哦不,是许壮士,感念大人您上次的赏识之恩,又怕您老人家身子不爽利,特意...特意又从他那神仙塘子里,捞了条银龙鱼,冒着被那石御史砍头的风险,托人辗转送来,给您老人家补补身子!” 孙知州一听“银龙鱼”三个字,那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猛地一下就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什么?!那姓石的,还真把人给困在村里了?!” 他一想到那银龙鱼入口的极致鲜美,和他那能让人通体舒泰的神奇功效,再一想到,这么个能源源不断给他提供宝贝的能人,如今竟被他手底下那个死脑筋的石崇给堵在村里,动弹不得,他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就“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好个石崇!好个油盐不进的石阎王!” 孙知州狠狠一拍大腿,脸上那肥肉都跟着颤了三颤,“本官三番五次地提点他,让他办案要慎重,莫要冤枉了好人。他倒好,竟敢跟本官阳奉阴违!真当本官这州府衙门,是他御史台的一言堂不成!” 他越想越气,当即便站起身,在屋里头来回踱步。 “备轿!本官要亲自去一趟学政衙门!我倒要问问,他石崇到底是奉了谁的旨意,敢在我这云州的地界上,如此肆意妄为,断我朝廷的祥瑞根基!” 第66章 州府来书信,石阎王怂了 石崇的队伍,押着失魂落魄的张天河和面如死灰的李文靖,在黄果村村民们敬畏又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村子。 一路无话,待回到青石镇县衙,石崇便立刻将二人“请”进了后堂,就此软禁起来,一连数日不闻不问。 青石镇县衙,后堂。 石崇端坐在那张有些陈旧的太师椅上,手里头捧着一卷不知什么年代的泛黄卷宗,正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瞧着。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瞧不出半分喜怒,整个人就跟那庙里头的石像一般,透着股子生人勿进的冷硬劲儿。 张天河和李文靖两个,跟那犯了错等着挨板子的学童似的,一左一右,垂着手站在堂下,连大气儿也不敢多喘一口。 他们心里头都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摸不透这位从州府来的石阎王,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自打那日从黄果村回来,石崇便将他们二人一并“请”到了这县衙后堂,名为协助办案,实则却是将他们给软禁了起来。 既不审,也不问,每日里头,除了让衙役送些粗茶淡饭过来,便再无旁的话语。 他派去黑风岭调查李黑风底细的亲随,也早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李黑风一伙人,确实是那山头上占山为王的悍匪,手上沾过血,也做过不少打家劫舍的勾当。 可石崇拿到这份口供,却也只是点点头,便将其压在了卷宗底下,再无下文。 这般不冷不热的晾着,反倒比那明刀明枪的审问,还要让人心里头发毛,备受煎熬。张天河那身崭新的官服,这几日下来,也穿得有些褶皱,精神头更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李文靖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头翻来覆去,总梦见自个儿被扒了秀才的功名,戴上枷锁,发配边疆。 一晃眼,便过去五六日的工夫。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阴沉,堂屋里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张天河腿肚子都有些发酸打颤的时候,一个穿着州府衙门差役服饰的小吏,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头高高捧着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加急公文。 “启禀石大人,州府孙大人八百里加急公文,请您即刻过目!” 石崇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接过那封分量不轻的公文,撕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 堂屋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加压抑了。 张天河和李文靖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从石崇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瞧出点什么端倪来。 他们都晓得,这份来自州府一把手的公文,很可能将决定他们,以及许青山的最终命运。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石崇才缓缓地将那张信纸放下。 他那张脸,依旧是那副瞧不出什么表情的模样,可那眼神,却比先前要深沉了许多。 他看着张天河,声音平淡地开了口:“张巡检,你手底下那些个人,可都招了?” 张天河心里头咯噔一下,连忙哈着腰回道:“回...回禀石大人,都已经招了。那日之事,确是...确是下官管教不严,手底下那些个蠢货,办事鲁莽,这才...这才与那许青山起了冲突,绝非...绝非下官本意啊。” “哦?办事鲁莽?”石崇的嘴角边上,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本官怎么听说,是你的人,先动手烧了人家的救命粮?” “冤枉啊!石大人!”张天河吓得差点没当场就跪下去,他指天画地地赌咒发誓,“下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啊!定是...定是那许青山狡诈,故意设下的圈套,想要构陷下官!” “构陷?” 石崇冷笑一声,“本官倒是觉得,你这张巡检的胆子,比这天,也小不到哪里去。你私自带兵前往黄果村,本就名不正言顺。如今又出了烧粮之事,你还想把脏水都泼到旁人身上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将手中的公文在桌案上轻轻一拍:“本官再问你一遍,那许青山,当真如李秀才所言,私通悍匪,聚众谋逆?” 张天河被他这冰冷的眼神一扫,只觉得后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诬告之词,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石崇的态度,因为这封从州府来的公文,已经彻底变了。 石崇不再理他,将那封公文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之中。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很快便将那张写满了官场机锋的信纸,吞噬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下二人,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断。 “孙大人在公文中言道,青石镇黄果村许青山,培育祥瑞嘉禾有功,不日将亲自为其上表朝廷请功。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亦是我云州之幸。” 他看着张天河,声音冷硬,“张巡检,你身为地方巡检,不辨是非,听信小人谗言,险些毁我朝廷祥瑞,动摇农桑之本,罪加一等。即日起,停你巡检之职,在家闭门思过,待本官回禀州府,再做定夺。” 他又转向早已面如死灰的李文靖,“至于你,李秀才,身为读书人,不思圣贤之道,反倒挟私报复,诬告良善,有辱斯文。本官会将此事,连同你那封匿名信,一并据实上报州府学政衙门。至于你这秀才的功名还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两人,大袖一甩,转身走进了内室,只留下两个瘫软在地,前途一片灰暗的绝望身影。 后堂的门被带上,隔绝了内外。 张天河和李文靖还瘫在地上,一时间,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心里头都清楚,石崇这几句话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 停职思过,上报学政,这跟直接宣判了他们的政治死刑,也没什么两样。 第67章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石崇回到内室,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县衙后院那棵枯败的老槐树,脸上那层冰冷的寒霜,这才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疲惫。 他知道,这案子,查到这里,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御史能左右的。 孙知州那封公文,是保了许青山,也是在警告他石崇,莫要再插手此事。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这青石镇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得多。 又过了两日,一封盖着石崇私印的信,被他的亲随快马送到了黄果村。 村口那几个原本还站得笔直的官差,在接到信之后,便也悄无声息地撤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许家大院里,许青山展开那封信,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 “风波已过,好自为之。” 他捏着那张信纸,站在院中,久久不语。 院子里,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看着村口那些官差撤走,又瞅着许青山那副凝重的神情,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肚子里,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 “青山,这...这是没事了?” 秦若雪走上前,声音里还带着点不确定。她这几天,夜里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梦见官差冲进院子,把家里砸得稀巴烂。 许青山将那信纸递给她,点了点头。 “暂时没事了。石崇退了,张天河被停了职,李文靖那酸儒,怕是也要丢了功名。短时间内,他们翻不起什么大浪。” “太好了!”苏玉瑶捂着嘴,眼圈一红,喜悦的泪水终于是掉了下来。这段日子,她们这些人,心里头那根弦,绷得实在是太紧了。如今总算是能喘上一口气。 林晚照和江衔愁也相视一笑,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轻松。她们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暴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平静。 只有许青山,脸上没什么太大的喜悦。他知道,这所谓的“风波已过”,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平静罢了。 石崇虽然退了,可他那颗固执的心,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这番退让,不过是碍于孙知州的压力,是权宜之计。一旦让他寻着新的由头,或是抓到更实在的把柄,必然会用更雷霆的手段卷土重来。 孙知州这次虽然保了他,可那也是看在他手里这些宝贝的面子上,这种靠山,最是靠不住。今日能因利而来,明日便能因更大的利而去。若是哪天自己没了利用的价值,他孙知州怕是第一个就会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至于张天河和李文靖,如今更是与他结下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一个丢了官职,一个丢了功名,这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前程和根基,他们必然会把这笔账,死死地记在自己头上。 一旦让他们寻找机会,必然会用更毒,更狠的手段来报复。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这世上,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必须得尽快强大起来! 不仅是自身的武力,更是手底下的势力和足以让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撼动的家业! 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些个纷乱的念头压下,眼中重新燃起了锐利的光芒。 他转身走进堂屋,将王虎三兄弟和刚从石老山回来禀报事务的李黑风,都召集到了跟前。 如今,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些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开垦和操练,早已没了当初那副山贼的匪气。 他们一个个都晒得黝黑精壮,眼神里少了些许戾气,多了几分沉稳,瞧着倒真有几分百战精兵的模样。 许青山看着他们,开门见山:“石老山那边,防御工事建得如何了?” 李黑风往前站了一步,抱拳回话:“公子,那几个要紧的隘口,都按您的意思,设了滚木擂石,陷阱也挖了不少。寨墙拿新砍的木头和石头又加厚了三尺,一般人想冲进来,没那么容易。就是...就是咱们手里头,还是少点真能见血的家伙。那些个斧头锄头,干活还行,真要跟人拼刀子,到底差了点火候。” 许青山点点头,这事他心里有数。农具跟兵器,那是两码事。 “我晓得。之前在镇上订的那批铁器,已经陆陆续续送到。从今天起,你们那边除了继续开荒,还得再给我起一座炼铁的炉子。图纸我回头画给你们。我要你们拿那些铁矿石,给咱们自个儿,打出最快的刀,最硬的甲!” 他扭头又瞅着王虎,“虎子,你明天去一趟钱府,跟钱员外说,我想再买些硝石和硫磺,让他有多少收多少。就说...就说石老山那边的石头太硬,不好弄,得多备点‘引火的东西’。” “是!” 王虎他们几个,一听这话,眼睛里都冒着光,齐声应下。 随后,许青山一个人溜达到后院,站在了龙牙米田边。 这米是好,也好得太扎眼。 这一回回的风波闹下来,他越发觉着,光靠龙牙米和银龙鱼换钱,不是个长久之计,太容易招人惦记。他得弄个新的,来钱更快,别人又学不来的产业,还得是那种能当成奇货,拿去打通上层门路的硬通货。 他的眼神,落在了那口水面泛着光的鱼塘上。 那塘里的银龙鱼,有什么功效,他比谁都清楚。 活血祛病,滋养身子,在这个世界完全就是灵丹妙药一般。 果然,系统出品必然精品。 可这活鱼,不好存,也不好运,那股子神异劲儿,太容易露馅。 要是能把它做成一种既能保留大部分好处,又好存放运输的成品... 他脑子里,那个上次在钱府跟秦若雪聊天时,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会儿变得特别清晰。 同时他也灵机一动,想到了一种好办法,那便是熬制鱼油。 虽然鱼肉容易腐败,即使是银龙鱼也逃不过这种自然定律。 但是如果是油的话,即使放上数年也不会腐坏! 可若是这样,他就需要许多银龙鱼来熬制鱼油了,剩下的鱼肉,鱼骨也不能丢了。他要想做到这一步,可能还需要弄个成熟的产业链出来。 第68章 夜探石山寻水源 黄果村的日子,在一种外送内紧的微妙氛围中,不紧不慢地过着。 石崇留在村口的那几个眼线,倒也没什么旁的举动,许青山这边,也摆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每日里不是下地,便是练拳,瞧不出半点异样。 可暗地里头,那股子劲儿,却一刻也没松下来。 王虎得了令,隔三岔五便会借着去镇上钱家粮行交货的由头,将许青山交代要买的那些个硝石、硫磺之类的引火之物,一包一包,蚂蚁搬家似的,悄没声地运回村里,再寻个夜深人静的当口,由王豹、王熊那两个脚程快,又熟悉山路的兄弟,分批送到石老山去。 李黑风那边,得了公子爷要建炼铁炉子的命令,更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他领着手底下那些个如今已是干劲十足的汉子,在钱府派来的那三位老兵的指点下,寻了处背风的坡地,用石头和黄泥,硬是给垒起了一座瞧着就结实耐用的炼铁高炉。 之前从青石镇运来的那批铁矿石,也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这日夜里,月黑风高。 许青山在自家院里打完一套拳,只觉得浑身的气血,比那烧开了的锅炉水还要烫。 他晓得,自个儿的身子骨,经过这几次的脱胎换骨,早已不是凡人可比,可要想真正高枕无忧,光凭这一身的拳脚功夫,还是不够。 他把目光,投向了那片在夜色之中石老山的方向。 那片山,才是他日后真正的根基所在。 而要想让这根基稳固,光有刀枪,没有钱粮,那也是白搭。 他心里头,对那鱼油的念想,是越来越重。 可黄果村后院这口鱼塘,终究是太小,也太扎眼,养上那么几十条鱼,自家吃用送礼还成,真要拿来做成产业,那点产量,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必须得在石老山,也弄一个更大,更隐蔽的养鱼塘子! 他主意已定,便不再犹豫。 他走进堂屋,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都还没睡,正就着油灯,做些针线活。 “这么晚,还不歇着?” 秦若雪放下手里的活计,瞅着他那一身汗气,起身去给他倒水,“你这天天打拳,也不知道歇歇。白天忙活,夜里也不安生。” “小叔,喝口水吧。”苏玉瑶把水碗递到他跟前。 许青山接过来,仰头一口就喝干,这才开口,“我夜里头睡不着,想去石老山那边转转,看看他们那炉子起得怎么样。你们早些歇着,用不着等我。” 秦若雪一听他这大半夜的要往山里钻,那眉头立马就拧成一个疙瘩,“这黑灯瞎火的,山里头多不安全,有啥事不能等到明天大白天再去?万一碰上个什么狼虫虎豹的...” “大嫂放心,如今这山里,能动我的东西,不多,”许青山摆摆手,话里头的自信劲儿,不容人多嘴,“我心里有数,去去就回。” 几个女人瞅着他那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晓得是劝不住了,便也没再多啰嗦,只是一个劲儿地嘱咐他千万要小心。 许青山独自一人,跟道青烟似的,悄没声地就翻出了自家后院的墙头,几个起落,人就已经没入那片黑沉沉的夜色里。 他如今那脚力,比那最好的快马也慢不到哪儿去。 这三十来里的山道,坑坑洼洼的,在他脚底下,也就半个多时辰的工夫。 等他再踏上石老山的地界,李黑风那张黑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敬畏,赶紧就迎了出来。 “公子!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睡不着,过来溜达溜达。”许青山挥挥手,也不多废话,“你挑几个对这山里头路最熟的兄弟,都带上家伙,跟我走一趟。” 李黑风不敢耽搁,立马就喊上了四个平日里最机灵,又常在山里头打猎摸排的老兄弟。五个人,借着那点子天上漏下来的微弱星光,点起火把,一头就扎进了那片黑漆漆,风一吹就鬼叫唤似的深山老林里头。 许青山这趟来的目的,他自个儿心里清楚得很。 他要在这石老山里,寻摸一处最稳妥,也最不容易让外人发现的地方,好弄他那个日思夜想的龙湖。 他不懂什么寻龙点穴的风水门道,可他脑子里,却装着不少后世关于怎么修水坝,怎么搞生态养殖的零散见识。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凝着神四下里打量,把这山里的地势高低,水流走向,都一一刻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比对。 李黑风在前头领着路,指着一处山坳说:“公子,往东边那条沟去,地倒是平,就是没个遮挡,大老远就让人瞅见了。” 许青山摇摇头,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他又指着一处瀑布底下那黑不见底的深潭:“公子,这潭子倒是够深,水也好。” “不行,这是死水,养不了好鱼。”许青山又给否了。他蹲下身,捻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搓了搓,又凑到水边看了看那些石头的颜色,“你看这水边的石头上,都长着青苔,这说明这股水流虽说不大,可一年到头就没断过。那源头,肯定离这儿不远。”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也不晓得在这黑漆漆的山里头转悠了多久,直到后半夜,天上的月亮都快要落到山那头去的时候,许青山才在一处藏得极深的环形山谷前头,猛地停下了脚。 这山谷,三面都是刀砍斧劈似的陡峭悬崖,只有一个瞧着就狭窄的出口,地势是真险,只要把这口子一堵,那就是个谁也进不来的死地。 并且谷里头地势平坦,还有一条从山顶上淌下来的小溪,那水清得能照出人影,尝一口还带着点甜味。 “就是这儿了!”许青山大喜。 他转过头,瞅着身后那几个累得直喘粗气的汉子,用手指着眼前这片开阔的山谷。 “从明天起,我要你们,就在这山谷的口子上,给我用石头垒起一道十丈高,三丈厚的石坝,将这条溪流给我堵死在这里,咱们要造个湖!” 他这话一撂下,不仅是那几个跟着来的汉子,就连李黑风这个当家的,也都惊得是目瞪口呆,那张开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第69章 建大坝,造龙湖! 李黑风那张开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他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结结巴巴的,那声音都有些发颤:“公...公子,十...十丈高?这...这得多少人手,多少石头,猴年马月才能弄完啊?咱们...咱们这点人,行吗?” 筑一道寻常的寨墙,那已是费尽了力气,把手底下这些个兄弟们累得跟狗似的。 如今公子爷一张嘴,竟是要在这深山野谷之中,拦河筑坝,造出一个湖来!这等手笔,简直是闻所未闻,比那县太爷修城墙的阵仗还要大出好几倍去! 许青山看着他们那副被吓住的模样,也不动怒,反倒是笑。 他走到李黑风跟前,拍了拍他那结实的肩膀。“人手不够,咱们可以慢慢招。石头,这漫山遍野都是,就地取材。至于法子,我来想。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出死力气,把这坝,给我一寸一寸地垒起来!” 他环顾四周,声音变得低沉而又有力。 “黑风,你们想,这龙湖一旦建成,咱们就有了自家的活水码头,有了用之不竭的鱼,有了能灌溉山下万亩良田的水源! 到那时候,这石老山,就不再是你们藏污纳垢的匪巢,而是咱们能传家立业,子孙后代都能享福的铁打基业!” 他看着李黑风那双在火光下闪烁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愿意一辈子当个东躲西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匪,还是想堂堂正正的,跟着我许青山,干一番开山立柜的大事业,当个名副其实的开山元勋?” 李黑风那颗心,被许青山这番话给说得是热血沸腾,他那双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眼睛里,瞬间就燃起了两团火。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嘶吼:“公子!不用再说!俺李黑风这条命,从今往后就卖给您!您让俺干啥,俺就干啥!别说是筑坝,您就是让俺把这座山给搬了,俺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许青山将他扶起,“有你这句话,就够。” 天边,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沉寂了千百年的山谷之中,也照亮了这几个男人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名为希望与野心的火焰。 自那夜之后,整个石老山,便彻底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 李黑风也是个说干就干的利索性子,得了许青山的将令,第二天一早,便将寨子里所有能动弹的青壮劳力,都给一股脑儿地调集到了这处隐秘的山谷之中。 许青山也没闲着。他深知,筑造如此巨大的石坝,光靠人力和寻常的法子,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将自己关在石老山一处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整日里头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那张用粗糙木板搭成的桌案上,就着昏暗的油灯,一笔一划地画着些旁人瞧不懂的图纸。 他脑子里头,那些个后世关于基础物理,杠杆滑轮,甚至简易水力工程的零散知识,此刻都派上了大用场。 他一边画,一边反复地推算,如何才能利用这山里的现有条件,以最省力,也最有效的方式,将那些个成百上斤的巨石,从山体上开采下来,再稳稳当当地运送到那山谷的隘口之处。 三日之后,一张详细到连每一处滑轮组的搭建,每一根承重木的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工程图纸,便已然成型。 当他将这张图纸,摊在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几个小头目的面前时,那几个平日里自诩为见多识广的汉子,瞅着图上那些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巧构造和省力装置,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看向许青山的眼神,也愈发地敬畏起来,只觉得自家这位公子爷,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无所不能。 有了图纸,又有了许青山亲自在现场坐镇指挥,整个筑坝工程的进度,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汉子们在钱府那三位老兵的组织之下,分工明确,有的负责在山壁上打孔凿眼,有的负责用新近才从炼铁炉里头炼出来的粗铁楔子,将巨大的山石从山体上撬动下来。 还有的则专门负责搭建那些个由许青山亲自设计的,结构虽然瞧着古怪,却能让四五个人就轻易吊起千斤巨石的省力滑轮和木制轨道。 一时间,整个山谷之中,都是“嘿咻嘿咻”的号子声,铁锤敲打石头的叮当声,还有那巨石顺着轨道滑落时,发出的隆隆闷响,交织成了一曲充满了原始力量和勃勃生机的交响乐章。 许青山每日里,也是亲力亲为。他不仅要负责整个工程的调度和指挥,一得了空闲,还会亲自下场,与那些个汉子们一同开山采石,搬运木料。 他那一身经过数次强化的神力,在这等重体力活计之中,更是发挥出了惊人的作用。 那些个需要七八个壮汉才能勉强抬动的巨石,他一个人,竟也能扛起来,健步如飞。 他这副身先士卒,与众人同甘共苦的模样,更是让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些个原本还有些桀骜不驯的山匪们,一个个都从心底里头彻底服气,再无半分二心,只觉得能跟着这等既有通天本事,又肯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的公子爷,是他们这辈子修来的天大福分。 日子,就在这般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一天天的过去。 石老山这边的基业,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悄然壮大。 约莫又过了七八日的光景,那大坝的地基,已然是深挖了数丈,并且用无数的碎石和黄泥,夯得是结结实实。 而从州府那边,也终于传回了消息。 消息是钱府派人送上山来的,带来的不仅有钱老秀才的亲笔信,还有一封盖着州府学政衙门大印的公文。 李黑风将信和公文呈给正在工地边上,赤着膀子研究图纸的许青山。 许青山先拆开钱老秀才的信,信上说,孙知州收到那条银龙鱼之后,龙颜大悦,当即便表了态。 那石崇吃了这个暗亏,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 但想来也不敢再轻易对许青山下手。而李文靖那厮,他那封诬告的匿名信,也已被学政衙门驳回,并申斥其“用心险恶,有辱斯文”,虽然暂时还未革去他的功名,但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信的末了,钱老秀才还特意提了一句,说是孙知州对他那“祥瑞嘉禾”和“神异奇鱼”惦念得紧,让他好生经营,莫要懈怠,日后州府那边,或许还会有大用场。 许青山看完信,心里头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青石镇的危机,算是暂时真正地揭过去了。 他再打开那封官府的公文,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御史石崇对“许青山一案”的最终勘定结果:经查,所谓许青山私通悍匪,聚众谋逆一事,纯属诬告,子虚乌有。 第70章 广招人手,占山为王 山谷里那几堆巨大的篝火,烧得是噼啪作响,火星子跟着山风,一股脑儿地往那黑漆漆的夜空里头蹿。 汉子们一个个都喝得是满面红光,东倒西歪地勾肩搭背,扯着嗓子,唱着些个早就跑了调的乡野小曲。 肉骨头和啃干净的玉米棒子,扔了一地。 那些个平日里瞧着有些怯生生的妇人娃子,今儿个胆子也大了不少,围着火堆,你追我赶,笑闹声传出老远。 许青山端着那碗早已见了底的米酒,一个人悄没声地退出了那片欢腾的人堆。他走到一处地势稍高些的土坡上,背着手,瞅着底下这片吵吵嚷嚷,却又透着股子说不出热闹和生气的山谷。 李黑风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手里头也提着个酒碗,走路还有些晃荡,显然是喝了不少。 “公子,咋一个人跑这儿吹冷风来?” 许青山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底下太吵,出来透透气。” 李黑风在他旁边站定,也学着他的模样,瞅着底下那些个正撒着欢的手下和家眷,那张被酒气和火光熏得通红的黑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是该好好乐呵乐呵。俺们这些个弟兄,刀口上舔血过日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今儿个得了公子您给的名分,往后也算是能堂堂正正做人了,这心里头,都敞亮。” 许青山转过头,瞅了他一眼。“黑风,你觉着,这官府的公文一下来,咱们往后的日子,就真能高枕无忧?” 李黑风被他这么一问,那脑子里头的酒意,也醒了大半。他挠挠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那官府的公文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让那新来的巡检,好生...好生保障咱们开垦的事宜,不许旁人滋扰吗?” “公文是死的,人是活的。” 许青山把手里的空酒碗,随手往地上一放。 “那孙知州,今日能为我发一道公文,明日就能因为旁的事,再发一道公文来剿了咱们。那石崇,也不是个肯轻易吃亏的主。 还有那张天河跟李文靖,如今成了丧家之犬,只会把这笔账,死死地记在咱们头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暗地里头,捅咱们一刀。” 李黑风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慢慢地收敛。他那双因为灌了酒而有些发飘的眼睛,重新聚了点神,变得亮了不少,“公子,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官府那张纸,就是个屁。” 许青山的声音很平静,可每个字都透着股子冷硬,“你交了钱,官府今天能让你当爷,明天就能让你当孙子。咱们这地接要想真个变成咱们自个儿的铁打江山,我觉得指望谁都没用,必须得靠自个儿。” 他顿顿,又接着往下说。 “从明天起,山寨里头,得立下几条规矩。头一条,所有人不分老少爷们,都得跟着那几个老兵去操练。” “再一个,那座炼铁的炉子,得立马给我烧起来,虽然现在没在打仗了,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乱起来,而且忘最坏了想,我们也不能没有趁手的家伙,我再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要把铁矿给我炼好了。”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 许青山瞅着李黑风,眼神也跟着重了几分,“筑坝造湖那活计,还得往快了干,只是我也知道咱们缺人,所以近期有招人手打算,我问个事儿,咱们寨子,现在已经有多少人和牲口了?” 李黑风的眉头拧成个疙瘩,伸出手指算了算。 “咱们寨子里,满打满算,能干活的青壮,也就十几号人,牲口之类的到是不少,但多是些之前我自己买的鸡鸭和猪羊,耕牛驴子还是缺少。” “人,可以从外头找,牲口,也可以再买。” 许青山扭头看向李黑风。 “你明天就挑几个脑子活泛的弟兄,悄没声地下山,去青石镇周边那些个遭了灾,快活不下去的村子转转。 就跟他们说,咱们石老山,如今是官府封赏的地界,正在开山垦地,招人干活。只要肯上山,咱们不光管饱饭,每个月还给发钱。” “还...还发钱?” 李黑风又是一愣。 “对,发钱。” 许青山点点头,“不光发钱,你还得跟他们说清楚,只要是真心实意在咱们石老山落户地,踏踏实实干上那么三年,我就划块地,分间屋子给他们。这话,是我许青山说的,说到做到。” 李黑风那颗心,又一次被许青山这番话给震得不轻。 他晓得,公子爷这是要动真格的,要在这石老山里头,正儿八经地开山立柜,当一方土皇帝了! 他又想起一码事,“公子,那个姓张的巡检被撸了,他手底下那帮子兵痞,没了饭碗,怕是也要散伙。那些个家伙,虽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鸟,可毕竟都是些手上见过血的练家子...” “这事我也寻思过。” 许青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你派人去搭搭线。告诉他们,愿意换个活法的,我石老山也收。但丑话得说在前头,到了我许青山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谁要是敢把以前在衙门里那套欺男霸女的混账德性带到山上来,我第一个就拧下他的脑袋!” 李黑风听完,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抱拳闷声道:“公子放心!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不落一点岔子!” 许青山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语,感受着晚风吹拂过身体的清凉感。 第二天一大清早,昨晚庆功宴的酒劲儿,还没完全从汉子们身上散去,李黑风便已然是雷厉风行地点了卯。 他亲自挑了六个平日里瞧着最是机灵,也最是能说会道的弟兄分成了两拨。 一拨三人,由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一个小头目张麻子带着,都换上了最不打眼的破旧粗布衣裳,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扮成那逃荒要饭的难民。 随后,在他的带领下,悄没声地就从后山下了山,直奔青石镇周边那些个听说去年遭了水灾,日子过得最是艰难,快要卖儿卖女的村落而去。 第71章 我许青山的规矩你敢不守? 他们的任务,就是去散播石老山招纳人手的消息。 另一拨三人,则由李黑风亲自带着。他们没走大路,专拣那些个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僻静小道,摸到了青石镇城郊的一处破败的乱葬岗附近。 这里,是镇上那些个没了营生的地痞、流氓、破落户们最爱扎堆的地方,也是张天河手底下那些个被遣散的兵痞,最有可能出没的所在。 李黑风在来之前,早已跟许青山合计过。 那些兵痞,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可也都是些欺软怕硬,又贪图安逸的货色。 如今没了官差这层皮护着,又没了张天河发的饷银,日子定然不好过。 只要许以足够的好处,不怕他们不上钩。 果不其然,他们刚在乱葬岗附近一处破庙里头落脚没多久,便有那眼尖的,认出了李黑风这伙人,晓得他们是如今石老山上说得上话的人物,便涎着脸凑了上来。 李黑风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将来意一说。只说自家公子爷,念他们也是条汉子,不忍见他们流落街头,特意开了恩,准他们上山入伙。 只要肯来,不仅每日里有肉吃,有酒喝,每月还能领到二钱银子的安家费。 这话一出口,那几个原本还吊儿郎当,爱答不理的兵痞,那眼睛瞬间就红了。 二钱银子一个月!这比他们在巡检司当差时的饷银还要高出不少! 更别提还有肉吃有酒喝! 这等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当下,便有七八个兵痞动了心,表示愿意跟着李黑风上山,投奔许公子。 李黑风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心里头冷笑一声,嘴上却依旧是客客气气。他将许青山交代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把那守规矩三个字,咬得是格外的重。 那些个兵痞平日里虽然横行惯了,可也不是傻子,晓得如今是寄人篱下,自然是点头如捣蒜,赌咒发誓,说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不过短短三五日的工夫,李黑风便已然从青石镇周边,招揽了近百名走投无路的流民青壮,又收拢了十来个身手还算过得去的兵痞。 一时间,整个石老山的人气,如同那烧开了的滚水一般,瞬间就沸腾起来。 许青山也没闲着,他每日里头,除了监督那筑坝和炼铁的工程进度,便是在那三位老兵的协助之下,将这些个新招募来的人手,都给编入了操练的队伍之中。 他把这些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那些个身强力壮,又有些胆气的,便编入战兵队,由李黑风和那三位老兵亲自操练,日后便是这石老山安身立命的刀把子。 那些个拖家带口,只求一口安稳饭吃的,便编入役夫队,专门负责开荒种地,筑坝修路。 赏罚分明,令行禁止。不出半月,整个石老山寨,便已然是脱胎换骨,再没了半分先前那乌合之众的模样,反倒真有几分兵强马壮,固若金汤的铁血气象。 而许青山,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开始琢磨他那酝酿已久的,真正能让他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头等大事——熬制鱼油。 李黑风领着新招募来的那十来个兵痞,还有几十号拖家带口的流民,浩浩荡荡地回了石老山。 寨子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人,吃喝拉撒睡,处处都是问题。 好在许青山早有准备。他让李黑风将那些兵痞和单身的青壮,暂时都安置在山谷口新建的几排大通铺木屋里。那些拖家带口的流民,则在山腰处一片地势平缓的地方,自己动手,砍树搭窝棚,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人一多,人心就杂。 那些个新来的流民还好,他们本就是走投无路才来的,如今有口饱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已是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一个个都舍得下死力气。 可那十来个从巡检司遣散下来的兵痞,却是个麻烦。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虽然嘴上说着痛改前非,可骨子里头那股子油滑懒散的劲儿,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 操练的时候,他们仗着自己懂些粗浅的拳脚,便不怎么把那三位老兵教头放在眼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干活的时候,更是能躲就躲,能歇就歇,还时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对那些个埋头苦干的流民役夫指指点点,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李黑风是个粗人,见他们这副德行,气得是火冒三丈,好几次都想直接拿鞭子抽人。可他又记着许青山“丑话说在前头”的吩咐,晓得这第一刀,必须得立得稳,立得狠,才能真正镇住这帮子无法无天的家伙。 这天下午,操练结束,又到了分饭的时候。 厨房的伙夫,依照许青山定下的新规矩,将那香喷喷的龙牙米饭和炖得烂熟的野猪肉,分成了三六九等。 像李黑风和那几个小头目,还有那三位老兵教头,以及今日在工地上出了大力,受了表彰的役夫,分的都是大块的肥肉,米饭也管够。 而那几个在操练时偷懒耍滑的兵痞,分到的,便只有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粥,和一小块干硬的麦饼,连点油星子都瞧不见。 一个平日里最爱扎刺,名叫周三的兵痞,端着碗,瞅着里头那点能照出人影的清汤寡水,再扭头看看旁边那些个埋头苦干的役夫,人家碗里那冒着油光的大块肥肉,他那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子。 “啪”的一声,他把手里的破碗往地上一摔,碎得四分五裂。他指着那分饭的伙夫,张嘴就骂:“你娘的!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老子们以前在巡检司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到这穷山沟里,凭什么就给老子吃这些个喂猪的玩意儿!” 他这么一闹,旁边那几个同样心里不舒坦的兵痞,也都跟着嚷嚷起来,一时间,整个吃饭的地界都乱糟糟的。 李黑风那张黑脸一下子就沉下来,刚想开口骂人,许青山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旁边那间茅草屋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第72章 辕门立信,赏罚分明 那碗只盛着清汤寡水的野菜粥,被周三用筷子戳得梆梆响,他嘴里头不干不净的,跟那苍蝇似的嗡嗡个没完。 “他娘的,这是人吃的玩意儿?俺们以前在巡检司,那油水足的都能拿来点灯。如今倒好,到这穷山沟里,干的活比牛还多,吃的却跟那喂猪的泔水差不多。” 他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那几个同样端着粥碗,脸上写满了不满,兵痞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跟着不痛快了起来。 旁边一个兵痞也压着嗓子搭腔:“就是啊,三哥。那李黑风他们那些个老兄弟,还有那些个新来的泥腿子,碗里头那肉块得有拳头大,咱们凭啥就只能喝这个?” 周三冷哼一声,拿眼斜着那分饭的伙夫,“别提了,一肚子鸟气。说是什么按劳分配,说咱们活儿干得少了,俺们哥几个,哪个不是手上见过血的练家子?真要动起手来,那十个泥腿子也顶不上咱们一个。这分明就是不把咱们当人看。” 他嘴上虽然骂骂咧咧,却也不敢真个就把碗给摔了。 上次在黄果村,许青山是怎么把张天河和他手底下那十几个弟兄给拾掇得服服帖帖的,他可是亲眼所见。 他晓得那许青山是个硬茬子,真要硬顶,怕是没好果子吃。 可这心里头,终究是存着几分不服和侥幸。 他寻思着,法不责众,他们这十来个弟兄,要是抱起团来闹一闹,那许青山为了安抚人心,总得给他们点甜头尝尝吧? 他们这边的嘀嘀咕咕,还有那怒气冲天的模样,自然是瞒不过李黑风的眼睛。 他那张黑脸,早就沉得跟那锅底似的,正想上前呵斥几句,许青山却不知何时,已然从旁边那间茅草屋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饭场上那点子嘈杂,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 许青山也没瞅周三他们,径直就走到饭场中央,那块为了夯实地基,特意从山上弄下来,却一直没能搬动的,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青石跟前。 他拍了拍那块大青石,这才转过身,目光在周三那伙人脸上一一扫过。 “我晓得,你们几个心里头不舒坦,觉着自个儿以前是吃官家饭的,如今到了我这儿,受了委屈。”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我也懒得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这块石头,你们瞧见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块巨石上。 “周三。”许青山直接点了他的名。 周三心里头咯噔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公子,有何吩咐?” “你!” 许青山指着那块巨石,又指了指二十步开外的一处木屋墙角,“把它,给我搬到那儿去。” 周三那眼珠子,瞬间就瞪圆了。他瞅瞅那块少说也有四五百斤的巨石,又瞅瞅许青山,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公...公子,您...您没说笑吧?这...这玩意儿,别说是俺,就是再来上三五个壮汉,怕也挪不动它半步啊!” “我没让你一个人搬。”许青山面无表情,“你们几个,平日里不是总说自个儿是练家子,瞧不上那些个只晓得刨土的泥腿子吗?现在,你们十来个人,一块儿上。只要能在日头落山之前,把它给我挪到那墙角去,从明天起,你们的伙食,就跟李黑风他们一个样,顿顿有肉。” 周三那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几分为难和不忿。 他们晓得,这许青山,分明就是在故意刁难他们。 就像这种大石头,也没有扣抓的地方,就是他们一起上人也很难搞啊。 因此周三把心一横,当场耍起了无赖,看着许青山摇了摇头。 “公子,俺们是来投奔您,给您卖命的,可不是来给您当牛做马,干这种傻力气活的,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做过,所以这石头,谁爱搬谁搬去,俺们弟兄,伺候不了!” “说得好。”许青山点了点头,脸上竟还露出一丝笑意。 他不再看周三,反倒是转过头,对着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黑风喊了一句。 “李黑风。” “在!” 李黑风往前站了一步,抱拳应道。 “你把它搬过去。” 许青山指着那块巨石,语气平淡得就跟在吩咐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小事一般。 李黑风瞅了一眼那块巨石,又瞅了一眼许青山,二话没说,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把手里的酒碗往旁边一放,走到那巨石跟前,深吸一口气,扎稳了马步,双臂猛地发力,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那块在周三他们眼中,千难万难,根本不可能挪动的巨石,竟被他硬生生地给撼动了! 虽然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那额角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可那块巨石,还是被他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那墙角的位置,挪了过去。 整个饭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彻底镇住了。他们看着李黑风那并不算如何魁梧,此刻却显得无比坚毅的背影,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周三和他那伙子兵痞,更是惊得是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跟他们称兄道弟的李黑风,竟也藏着这等骇人的蛮力! 许青山走到那目瞪口呆的周三跟前,从怀里掏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约莫有一两重,直接就扔到了李黑风的手里。 “这,是赏你的。” 然后,他又转过头,看着周三,声音冰冷,“看见没有?在我这里,听话的,肯干活的,就有肉吃,有银子拿。不听话,还想挑事儿的...” 他没再往下说,可那眼神里透出来的意思,却让周三和他那伙子兵痞,一个个都从头皮凉到了脚后跟。 他们这时候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在这个石老山,什么练家子,什么老资格,都是虚的。 只有对这位年轻的公子爷,绝对的服从,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唯一法则。 第73章 银龙鱼油,熬出来了! 石老山那场由一碗野菜粥引发的风波,被许青山用一块大青石头和一锭银子,给拾掇得干干净净。 自那以后,整个山寨的风气,都跟着焕然一新。 那些个新招募来的兵痞,再没了先前那副油滑懒散的德性,一个个都老实得跟那刚进学堂的蒙童一般。 操练的时候,那三位老兵教头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站起队列来,一个个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下到工地上干活,更是舍得下死力气,生怕自个儿干得比旁人少,晚上分饭的时候,碗里头又少了那几块能解馋的肥肉。 整个石老山的建设,便在这般令行禁止,赏罚分明的规矩之下,进行的是热火朝天,一日一个样。 许青山瞅着山寨这边已然是步入了正轨,便也将这边的日常事务,都全权交给了李黑风和那三位老兵教头去管。 他自个儿,则带着那股子旁人瞧不见的紧迫劲儿,又悄没声地回了黄果村。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石老山这边要想真正地发展壮大,变成他日后安身立命的铁打基业,那便离不开一样东西——钱。 白花花的,能买来粮食,能换来兵甲,能让手底下那些个汉子们死心塌地跟着他卖命的银钱。 光靠着那点龙牙米的进项,想填满石老山这个无底洞,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必须得尽快把他那个,酝酿已久的鱼油计划,给提上日程。 回到黄果村的当晚,他没惊动旁人,自个儿一个人,在后院那片僻静的角落里,叮叮当当地就忙活开了。 他寻来些许久不用的砖石和黄泥,又借着夜色的掩护,从石老山那边弄来几块新炼出来的粗铁板,硬是给搭建起了一个瞧着虽然简陋,却五脏俱全的小土灶和一方小小的石台。 第二天,他把苏玉瑶和林晚照喊到了跟前。 苏玉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小叔,你这神神秘秘的,是要做什么好东西?” 许青山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是从那鱼塘里,亲自捞起两条最是肥硕的银龙鱼,又从屋里头,拿出来几株前些日子林晚照在后山采来的,不知名的草药。 “玉瑶,你手巧,心思也细。等会儿我把这鱼收拾干净了,你便帮我把这鱼肉,剔成最细的肉糜,莫要带上半根刺。” 他又转向林晚照,“晚照,你见多识广,也帮我瞅瞅,这几味草药,哪一种的药性最是温和,能中和这鱼肉里头那股子霸道的劲儿,又不会损了它的效力。” 两女虽然不晓得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见他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也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依着他的吩咐,仔仔细细地忙活起来。 许青山自个儿,则将那口专门从青石镇张记铁匠铺那里,花了大价钱定做的,尺许来高的小巧紫铜锅,架在了那新起的小土灶之上,又仔仔细细地控制着灶膛里头的火候。 这熬制鱼油的法子,他脑子里虽然有个大概的念想,可真要动手做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头一回,他因为火候没掌控好,那珍贵的鱼肉一下锅,便被熬出了一股子焦糊味,里头那点子灵气,也散得七七八八,只能是无奈地倒掉。 第二回,他又试着将鱼肉与那些个温性的草药一并熬煮,却发现那草药的味道,反倒是盖过了鱼油本身的鲜香,也是不成。 一连几日,他们三人,就这么着,天天都窝在这后院的小工坊里头。许青山负责掌控全局和火候,苏玉瑶负责那精细无比的鱼肉处理,林晚照则凭着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草药知识,反复地调试着辅料的配比。 直到第五日的傍晚,当许青山再次将那锅里头熬煮了足足七八个时辰,早已是变得金黄澄澈,不见半分杂质的鱼油,用细密的纱布,小心翼翼地过滤出来,倒入一个白瓷小碗之中的时候,一股子内敛而又奇异的,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香气,才终于从那碗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那香气,不似龙牙米那般霸道,也不似寻常鱼汤那般腥甜,而是一种极为清洌,又带着点淡淡草木芬芳的醇厚味道,只轻轻嗅上一鼻子,便让人觉得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苏玉瑶凑上前,瞅着那碗里头金黄剔透的油,小声地问:“成...成了?” 许青山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从苏玉瑶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擦干净了,小心翼翼地伸到碗里蘸了一丁点,然后放进嘴里。 那油一进嘴,就跟那雪见着了热汤似的,一下子就化开。 一股子暖烘烘的,却又不烧人的热乎气,顺着嗓子眼儿就滑了下去,然后就慢悠悠地散开,钻进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那股子劲儿,比他直接啃下一整条银龙鱼,还要来得舒坦绵长。 熬油剩下的那些个鱼肉鱼骨,也没糟践。 秦若雪是个会过日子的,拿去厨房,就着点磨碎的龙牙米和山里采来的野菌子,一并熬成了一锅稠乎乎的肉酱和一锅奶白的骨头汤。 那味道,鲜得能把人的舌头都给吞下去。她给王家那几个前阵子打架受了伤的兄弟送去几碗,他们喝了之后,都说那伤口好得比以前快上不少,浑身也跟那使不完的牛力气似的。 许青山瞅着眼前这几样弄出来的宝贝,心里头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他晓得,他琢磨的这条全须全尾的路子,算是走通了! 就在这时候,院门外头,传来一阵蹬蹬蹬的急促脚步声。 是王虎,从青石镇那边赶了回来。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顾不上喘口气,就把一封用火漆封着口的信,塞到许青山手里,那张黑脸上,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凝重和压不住的兴奋。 “公子,钱府那边来的急信!” 许青山接过信,三两下就拆开,他眼睛往那信纸上一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下子就迸出两道精光。 信是钱员外亲手写的,信上说,昨天镇上来了支从州府过来的大商队,来头神秘得很。 这伙人,出手阔绰,专寻那些个市面上见不着的稀罕玩意儿,瞧那架势...倒像是给哪个天大的人物,在采办什么要紧的贡品。 钱员外在信的末了,特意提了一句,说这或许是许青山能把他手里的好东西,一举送到天上人耳朵里的,百年难遇的好机会。 第74章 携奇珍再赴青石镇 钱员外信里头那几句话,让许青山那颗刚刚才因为鱼油熬成,而稍稍安定下来的心,又一次活泛起来。 州府来的商队,为天大的人物采办贡品。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子里头来回地转悠,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跟着越来越亮。他晓得,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那龙牙米和银龙鱼油,虽然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可要想真正把它变成能让所有人都忌惮的护身符,光靠在青石镇这地面上小打小闹,那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得把它送到更高,更远,也更说得上话的人跟前,让那些个真正手握权柄的大人物,也离不开他这口吃食。 到那时候,他许青山,才算是真正有了能跟任何人掰手腕的底气。 “虎子,备车!” 他把那封信往怀里一揣,当即便下了决心,“咱们再赴青石镇!” 王虎一听,也是精神一振,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后院套那辆加固过的板车。 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听见动静,也都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怎么,又要去镇上?” 秦若雪瞅着他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 许青山点了点头,将钱府来信的事,简略地跟她们说了一遍,“钱员外说,镇上来了支州府的大商队,在寻奇珍异宝。我寻思着,咱们这鱼油,或许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 苏玉瑶从屋里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瓶子,递到许青山跟前。 “小叔,这鱼油金贵,用这个装着,也体面些。” 这玉瓶,还是苏玉瑶当初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金贵得很,平日里一直拿布包着压在箱底,她自个儿都舍不得用。 许青山接过那入手温润的小玉瓶,把新熬好的那点鱼油,小心翼翼地都倒了进去,又拿蜡仔仔细细地封好了瓶口。 他寻思了一下,又让秦若雪去米仓,把那最顶尖的、颗粒最是饱满的龙牙米,给称了十斤出来,拿个新做的锦缎小口袋装好。 这次去镇上,他带的东西不多,可每一样,那都是能让旁人红了眼珠子的宝贝。 一切都拾掇利索,许青山便跟王虎,套上那辆板车,又一次踏上了去青石镇的路。 到了镇上,他没急着去打听那什么州府商队的落脚地,反倒是先让王虎寻了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客栈,把车马安顿好。 他自个儿呢,则提溜着那两样金贵的玩意儿,不紧不慢地,径直就去了钱府。 钱员外一听下人通报说许青山来了,还带来了那传说里才有的宝贝鱼油,那更是喜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就把手头上所有生意都撂下,亲自迎了出来。两人在书房里头关起门来,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好半天。 许青山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自个儿主动找上门去卖东西,掉价。 他想请钱员外帮个忙,在镇上最好的酒楼,也就是那家迎仙楼,摆个小小的品鉴席面,不请旁人,就单单只请那州府商队里头说得上话的管事一个人。 钱员外一听这话,一拍大腿,抚掌称赞。 当下,两人便也不再耽搁,一同起身,前往迎仙楼。 迎仙楼的掌柜,自打上次见识过许青山那吓人的手段之后,对他早已是又敬又怕。 如今见他竟跟镇上的首富钱员外称兄道弟,一同前来,更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活菩萨,半点也不敢怠慢,连忙就哈着腰,满脸堆笑地将他们俩迎进了楼上那间最是雅致,也最是清静,寻常人有钱都订不着的临湖雅间里头。 钱员外也是个办事实在的,当即便借了店家的笔墨纸砚,亲自写了一封措辞考究,话说得滴水不漏的请柬,让那酒楼掌柜的亲自跑一趟,送到那州府商队下榻的客栈去,指名道姓地邀请他们里头那个最大的总管,白总管,今儿晚上务必赏光,前来赴宴。 把这最要紧的事儿安排妥当之后,两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在雅间里头,一边就着那湖光水色,品着上好的香茗,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着镇上近来发生的一些个趣闻轶事。 就在这时,雅间那扇雕花的木门,被人从外头不轻不重地叩响。 许青山还以为是那店小二,来送什么精致的点心果子,便也随口应了一声:“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身翠绿色罗裙,身段儿窈窕的年轻女子。 她脸上没怎么上妆,反倒更显得那眉眼跟画出来似的,清丽脱俗,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凤鸣楼戏台子上,唱小青的那个当家花旦。 她似乎也没料到这雅间里头有人,微微一愣,看清是许青山和钱员外,那张白皙的俏脸上,瞬间就飞起了两抹娇艳的红霞。 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赶紧福了一福,那声音清脆,还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原是许公子和钱员外在这儿,小女子鲁莽,走错了屋子,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钱员外哈哈一笑,摆摆手。“哪里话,原来是凤鸣楼的柳姑娘,无妨。说起来,我跟许兄弟前几日还在台下,给你捧过场呢。” 许青山也站起身,拱拱手。“柳姑娘客气。” 那柳姑娘,闺名柳如烟,一听是许青山,那双活泛的眼睛里,一下子就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欢喜和感激。 她又福了福身子,声音也跟着柔了几分:“还一直没能正经地谢谢公子那日在台前的援手。要不是公子,如烟那日怕是就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摔个大跟头,出尽洋相。” “举手的小事,姑娘不必老挂在心上。” 几个人又客套了几句,柳如烟便说要去寻自家班主,告辞退下。 她走到门口,又没忍住回过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珠子,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许青山身上多停了那么一小会儿,这才转身走。 钱员外瞅着她那窈窕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许青山,那张胖脸上,露出一副打趣的笑容,“许兄弟,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可真是不小呐。” 许青山干咳一声,也不搭他这话。 两人又喝了一盏茶的工夫,那迎仙楼的掌柜,才领着一个瞧着就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来人估摸着有四十来岁,身上穿着件瞧着不起眼,料子却极为讲究的暗色锦袍。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那双眼睛,却跟那鹰隼似的,锐利得能看透人心。 他身后,还戳着两个同样是穿着黑衣,太阳穴都高高鼓起的精壮汉子,一瞅便知是顶尖的好手。 钱员外一瞅见这人,连忙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张胖脸上堆满了笑,迎上去,“哎哟,白总管大驾光临,钱某没能到门口去迎,恕罪,恕罪!” 那个姓白的总管,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那眼神,却绕过钱员外,直接就落在了许青山的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探究。 第75章 鱼油天价定乾坤 雅间里的气氛,随着那白总管的落座,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钱员外那张平日里在青石镇地面上,足以让任何商户都感到压力的胖脸,此刻也堆满了殷勤的笑容。 他亲自提起茶壶,给那位白总管斟满一杯茶,嘴里头更是客气得不行。 “白总管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小老儿在青石镇也算是半个地主,今日特备薄酒,一来是为总管接风洗尘,二来,也是想将我这位忘年交,许家兄弟,引荐给总管认识认识。” 那白总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却不喝,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是不偏不倚地落在许青山的身上。 “钱员外客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久居人上的沉稳,“我这次来青石镇,只为公干,不为应酬。之前在家中就听闻,许先生手里,有些许奇物?” 他直接越过了钱员外,开门见山,把话头递给了许青山。 许青山也不怯场,他冲着白总管拱拱手,“白总管果然是快人快语。小子我确实是侥幸,得到了祖上的一些传承,今日特来,想请总管给掌掌眼。” 他也不多废话,先是将那个装着龙牙米的锦缎小袋,推到了桌子中央。 “此米,名为龙牙。还请白总管品鉴。” 白总管身后的一个护卫,上前一步,先是将几粒米塞到了自己嘴里,确认无毒,这才将那米袋打开倒出数十粒金黄饱满的米粒,呈到白总管面前。 当然,这个户外在吞下米的时候,眼神里尽是惊喜之色。 白总管捻起几粒,放到鼻尖轻嗅,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 他又将米粒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随即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精光一闪。 “好米。” 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比州府专供的贡米,还要胜上许多啊,实在是难得。” 钱员外在一旁听着,心里头也是暗暗心惊。 他晓得,能得这位白总管一句“难得”,那已是天大的赞誉。 许青山微微一笑,这才将那个一直放在手边的白玉小瓶,轻轻地放到了桌上。 “此物,是我偶然所得,不敢妄称其名,只知其有活血通络,滋养精神之用。还请白总管过目。” 白总管的目光,落在那温润通透的玉瓶之上,眼神里,终于透出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许青山也不让他人动手,他亲自拔开瓶口的蜡封,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清洌而又醇厚的异香,瞬间便弥漫了整个雅间。他又要店小二取来一碗最是清澈的泉水,放到桌子中央。 然后,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根干净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玉瓶之中,轻轻地蘸了一滴金黄剔透的鱼油。 那滴鱼油,在阳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宛若一粒融化的琥珀。 他将那滴鱼油,缓缓地滴入那碗清水之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金黄的油,并未在水面散开,反倒是拖着一道淡淡的金色丝线,缓缓地沉入碗底。 随即,整碗清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不住流转的金色光晕,一股子带着勃勃生机的温热气息,从那碗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这...!” 饶是那白总管见多识广,此刻也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桌前,死死地盯着碗中那奇异的景象,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热! “此物...此物是何名堂?!”他声音都有些发紧。 钱员外在一旁,也是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鱼油竟有如此神异! 许青山看着白总管那副失态的模样,心里头已然是有了底。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字字千钧。 “此油一滴,可延半月之寿。一瓶,可换千金。” “千金?!” 钱员外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青石镇首富的老子,他自然也是见过大钱的主儿。 但是千金,即使对于整个钱家,也不是笔小钱了啊! 那白总管却像是没听见钱员外的惊呼,他死死地盯着那碗泛着金光的水,又转头看着许青山,那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认真。 “许先生,实不相瞒。”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物,我并非为自己采办。我身后之人,身份尊贵,远在京城。他老人家...近来龙体欠安,正遍寻天下能延年益寿的奇珍。你这鱼油,若是真有神效,价钱,从来不是问题。” 京城! 许青山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他这次,怕是真钓到了一条天大的鱼。 “既然如此。” 许青山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那这瓶鱼油,便赠与白总管身后那位贵人,分文不取,只当是小子我的一片心意了。” 白总管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许青山!有胆识,有魄力,也懂进退!” “你这份心意,我替我家大人收下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通体漆黑,刻着一个篆体安字的铁牌,放到桌上。 “日后,你便是我们安亲王府的朋友。你在青石镇,乃至整个云州,若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都可持我这块腰牌,去寻州府最大的通汇票号。他们自会帮你摆平一切。” 他又取出一叠厚厚的,由京城最大的通宝钱庄开出的银票,推到许青山面前,“这是我家王爷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日后,你这鱼油若还有产出,我安亲王府,全包了。价钱,只高不低。” 那叠银票,少说也有一万两! 一场决定着许青山未来命运的博弈,便在这迎仙楼的雅间之中,以一种谁也没能料到的方式,尘埃落定。 许青山手握那块冰冷的铁牌,和那叠足以买下整个迎仙楼的银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与那权势滔天的安亲王府,已经彻底绑在了一起。 青石镇这点风雨,在他眼中,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了。 第76章 万金归家惊四邻,青石小丑迎末路 迎仙楼雅间里的那场博弈,以一种许青山自己都未曾完全料到的方式,尘埃落定。 当他手握那块代表着安亲王府身份的冰冷铁牌,和那叠足以买下半个青石镇的巨额银票,与钱员外一同走出迎仙楼时,外头的天色,早已是繁星满天。 钱员外看着许青山,那眼神,已经不能单单只用“敬佩”二字来形容,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看走了眼,庆幸自家老父慧眼识珠,与这等人物结下了善缘。 他亲自将许青山和王虎送回客栈,再三叮嘱,日后若有任何差遣,钱家上下,定当全力以赴。 回到客栈,许青山将那铁牌和银票仔细收好,那颗因骤然与京城王府扯上关系而剧烈跳动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要走的路,已然与先前大不相同。 第二日,他也没在青石镇多做停留,只是去源丰粮行,与刘掌柜交代了几句后续龙牙米供货的细节,便带着王虎,赶着那辆板车,踏上了返回黄果村的路。 一路无话。 当许青山再次回到黄果村许家大院时,迎接他的,是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那几张写满了担忧与期盼的脸。 当许青山将那叠由京城通宝钱庄开出的,面额巨大到让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银票,放到桌上时,整个堂屋都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秦若雪颤抖着手,拿起一张银票,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青...青山,这...这上面写的,是...是一千两?” “不错。” 许青山点了点头,“一共十张,一万两。” “一万两!” 饶是秦若雪平日里再是精明强干,此刻也被这个数字给彻底砸懵了,她只觉得两眼一黑,身子一软,险些没当场就晕过去。 苏玉瑶和林晚照她们,也都是捂着嘴,美目圆睁,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许青山将安亲王府和白总管的事情,简略地跟她们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其中关于“龙体欠安”之类的敏感字眼,只说是京城里的一位贵人,看上了他的鱼油,愿意出大价钱购买。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众女明白,如今的许青山,已然是攀上了一棵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参天大树。 “太好了!太好了!”秦若雪回过神来,喜极而泣,“有了这笔银子,咱们...咱们再也不用怕那张天河和李文靖了!” “不。”许青山摇摇头,眼神却变得格外深邃,“大嫂,恰恰相反。从今天起,我们才要真正地小心谨慎起来。”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世上,最是动人心的,便是财帛。以前,咱们只是小打小闹,招来的,不过是张天河那等地方上的豺狗。如今,咱们手里攥着这泼天的富贵,又跟京城的王府扯上了干系,那盯上咱们的,可能就是真正的虎豹,甚至是...蛟龙了。” “所以,石老山那边的基业,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来!那里,才是我们日后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接下来的日子,许青山彻底将重心,都转移到了石老山的建设之上。 有了安亲王府那笔巨额资金的注入,之前所有因为钱粮不足而束手束脚的计划,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全面铺开。 他先是让李黑风,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招募了三百名精壮的流民和山民。整个石老山的人手,一下子就扩充到了近五百之众,声势浩大。 他将这些人,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划分。 最精锐的一百人,组成了“战兵营”,由那三位老兵教头和李黑风亲自操练。他们不仅每日都要进行高强度的队列和搏杀训练,更是第一批换装了由新建成的炼铁炉里,打造出来的粗制铁甲和钢刀。 其余的人手,则组成了“工兵营”和“屯田营”。 工兵营的任务,便是日夜不停的,在那处隐秘的山谷之中,修筑那座巨大的石坝。有了充足的人手和许青山设计的那些个省力装置,整个工程的进度,一日千里。 而屯田营则在山寨外围,开垦出了大片大片的梯田。 许青山将一部分龙牙米的种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尝试着在这石老山进行第一批的种植。 随后整个石老山,就如同一个被按下了快进键的巨大机器,每一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而许青山,除了每日里必要的练拳和巡视各项工程的进度之外,便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那龙涎琼浆的研制和改良之中。 他发现这银龙鱼油,虽然功效神奇,但若是直接服用,那股子灵气还是太过霸道,寻常人虚不受补,反倒容易出事。 他又在山谷之中寻了一处最为隐秘的山洞,将那套特制的酿酒器具,都搬了进去。 每日里除了苏玉瑶和林晚照,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以最顶级的龙牙米为基,酿出最是醇厚的米酒原浆。 再将那金黄剔透的银龙鱼油,与数十种珍稀的草药,按照一种极为玄妙的比例,一同放入那特制的紫铜蒸馏器之中,以文火日夜不停地熬煮提纯。 如此这般,又过了月余。 这一日,当许青山再次打开那储酒的陶坛之时,一股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醇厚而又清洌的奇异酒香,便从那坛口之中,冲天而起,几乎弥漫了整个山谷。 那酒,色泽金黄,清澈见底,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在缓缓地流淌。 许青山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杯,浅尝一口。 只觉得一股子温润的热流,瞬间便从喉间,涌入四肢百骸,那股子舒泰通畅的感觉,竟比直接服用鱼油,还要强上数倍不止! 他知道,他这足以震惊世人,也能让他真正安身立命的“龙涎琼浆”,终于是成了! 若是能将这龙涎琼浆推广开来,日后他怕是要被人当做活佛在世。 第77章 新品龙涎琼浆 自青石镇与那安亲王府的白总管达成密约之后,一晃眼,将近一年的光景,便在这石老山热火朝天的建设和黄果村安宁祥和的日子里,悄然流逝。 这一年里,许青山的生活,真正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而又充实的快车道。 有了安亲王府那一万两雪花银作为启动的本钱,之前所有因为钱粮不足而束手束脚的宏大计划,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全面铺开。 石老山的变化,更是可以用天翻地覆四个字来形容。 在许青山那源源不断的银钱投入,和那些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工程图纸的指导下,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几百号人,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座曾被李黑风视为不可能完成的,高达十丈的巨型石坝,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开山采石,滑轮吊运,黄泥夯实,竟真的在山谷的隘口处,拔地而起,巍峨雄壮,将那条从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清洌溪流,给彻彻底底的拦腰截断。 随着水闸的缓缓关闭,清澈的雪山融水开始在三面环山的谷地之中慢慢汇聚。 从最初的一汪浅潭,到后来的一片水洼,再到如今,放眼望去,已然是一片波光粼粼,水面宽阔,足有数百亩大小的巨大人工湖。 许青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龙湖,虽然之前就取好了...... 湖水清澈见底,岸边绿草如茵,时有飞鸟掠过水面,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这片原本荒无人烟的死寂山谷,如今竟被他硬生生地,改造成了一处风景秀丽,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龙湖功成那一日,许青山亲自主持,将黄果村后院鱼塘里,那些早已长到尺许来长,作为龙种的第一代银龙鱼,进行了一次极为重要的秘密迁移。 他用特制的大木桶,里面盛满了原塘的活水,又铺设了厚厚一层湿润的青苔,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十条通体闪耀着银光的宝贝神鱼,一条不少的都给捞了上来。 然后由王虎、王豹、王熊三兄弟亲自护送,用最快的速度,连夜送进了石老山的新家。 当那几十条银光闪闪的银龙鱼,被放入龙湖的瞬间,整个湖面都仿佛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动之气。 那些鱼儿一入这广阔的新天地,更是欢快无比,摆动着漂亮的尾巴,迅速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有了这龙湖作为根基,许青山那鱼油产业的源头,才算是真正地稳固下来。 除了龙湖,整个石老山寨,也早已是换了新颜。 一排排用坚固的石料和原木搭建而成的营房,取代了当初那些个简陋的窝棚。宽阔的操练场上,每日里都有汉子们操练的呼喝声。山腰处,那座高大的炼铁炉,日夜都冒着青烟,一柄柄崭新的钢刀和一套套粗制的铁甲,正源源不断地被打造出来。 巨大的石砌仓库里,堆满了足够数百人吃用一年的粮食。 而在山脚下那些个新开垦出来的梯田里,第一批试种的龙牙米,也已是抽出了金黄的稻穗,长势喜人。 李黑风招募来的那数百名流民和兵痞,经过这一年多的严格操练和同甘共苦,也早已彻底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身上那股子散漫和匪气,被磨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这片土地和对许青山的,发自内心的归属感和忠诚。 如今这石老山,人强马壮,粮草也够用,再加上那易守难攻的地势,说是个谁也惹不起的独立王国,一点不夸张。 许青山站在那十丈高的大石坝上,身后是那热火朝天,吵吵嚷嚷的山寨,身前是那一眼望不到边,水面泛着光的龙湖。 他心里头那股子豪气,跟那烧开了的水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上冒。他自个儿当初那些个瞧着跟说梦话似的念想,如今竟真个被他一步一步,给捣鼓成了现实。 他晓得,他许家这份能传下去的家业,这才刚刚开了个头。 这一年里,许青山大多时候都睡在石老山,亲自盯着各项活计,碰上什么突发的难处,也好随时拿主意。 可每隔那么七八天,他总会抽出一天工夫,自个儿一个人,悄没声地溜回黄果村的家里。 一头呢,是回去瞅瞅家里那四个女人,免得她们老惦记着,心里头不踏实。 另一头,也是因为那能换大钱的龙涎琼浆,那改良和酿制的活计,还得他亲自动手。 这天傍晚,他又一次回了黄果村。 刚一脚踏进院门,一股子饭菜的香味,就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小叔回来!” 苏玉瑶那带着点惊喜的清脆嗓音,第一个就从厨房里头传出来。她提着裙摆,脚底下跟生了风似的,快步就迎了出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盛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和想念。 一年没怎么细瞧,她人好像又清瘦些,可那身段儿,却愈发地显得勾人,眉眼间也少了点姑娘家的青涩,多了些妇人特有的温婉味道。 “小叔,这一路跑下来,辛苦。快进屋里头歇歇脚,饭菜马上就好。” 她伸手接过许青山肩上那个不大的行囊,那指尖不留神,就碰着了他的手背,那又细又滑又温润的触感,让两个人心里头都微微地那么一荡。 许青山“嗯”了一声,迈步就走进堂屋。 秦若雪正坐在油灯底下,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正仔仔细细地核对着什么。 她如今,已是这石老山和黄果村两头名副其实的大管家,所有钱粮的进出,人手的调派,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那股子精明干练的劲儿,比以前更足。 她一抬头,瞅见许青山,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威严的凤眼,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回来?瞧你这一身的土,山上的活计,也莫要太拼命,自个儿的身子骨才是本钱。” “大嫂放心,我心里有数。” 林晚照和江衔愁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对着许青山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 第78章 我可是你嫂子啊 江衔愁那脸蛋,如今是红扑扑的,透着股子康健,再没半分病歪歪的模样。林晚照呢,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调调,可那眼神最深处,却也藏着点儿不容易让人发现的暖意。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龙牙米饭,和苏玉瑶亲手炖的老母鸡汤,气氛温馨又融洽。许青山跟她们说着石老山那边的趣事,说那帮子糙汉子如何操练,又如何为了抢一块肥肉争得面红耳-赤,逗得几个女人都咯咯直笑。 饭后,许青山照例去了后院那间被他改造成了酿酒坊的密室。苏玉瑶也跟着他一块儿进去,她如今,是许青山酿制那“龙涎琼浆”时,唯一能搭把手,也最信得过的人。 密室里,那套特制的紫铜家伙什,在油灯底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屋子里,飘着一股子药材和酒曲混在一块儿的奇异香味。 “小叔,今天这批酒,闻着...闻着比上次的还要香,还要醇厚些。”苏玉瑶一边帮着他清洗那些个瓶瓶罐罐,一边小声地说。 许青山从一个巨大的陶坛之中,用竹勺舀起一勺新酿成的酒液。那酒,色泽金黄,清澈见底,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在缓缓地流淌。 他浅尝一口,一股子温润的热流,瞬间便从喉间,涌入四肢百骸,那股子舒泰通畅的感觉,竟比直接服用鱼油,还要强上数倍不止! 他知道,经过这一年多的反复调试和改良,这能让他真正安身立命的“龙涎琼浆”,终于是成了! 他看着身旁那个正就着灯火,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器具的倩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从身后,冷不丁地抱住了苏玉瑶的纤腰。 苏玉瑶的身子猛地一僵,手中的布巾也掉在了地上。 她那张白皙的俏脸,瞬间就红得跟那熟透的苹果似的。 “小...小叔,你...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嫂子!” 她声音都有些发颤,身子也软了半边。 许青山没说话,只是感受着动人的温软和微微的颤抖。 这一年多他忙于事业,几乎没有半点闲暇。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心中那份孤寂和渴望,却也日益滋长。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身边又环绕着四个国色天香的绝色。 如今大业初成,心神稍定,那份压抑已久的念想便再也无法抑制。 “玉瑶...我不想管那么多了,不愿意的话你就跑开。”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魔力。 苏玉瑶她没有挣扎,也没有跑开,眼中只有动人的温情与羞涩。 随后,房门紧闭,原本笔直的灯火开始不断地震动摇曳。 第二天,许青山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苏玉瑶却是日上三竿,才红着脸,从屋里头出来。 她瞅见院子里正在劈柴的秦若雪,那脸蛋,更是烫得厉害,低着头,快步就躲进了厨房里。 秦若雪瞅着她那副模样,又瞅了瞅刚从屋里出来,一脸满足的许青山,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手里的斧头往柴堆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许青山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他真的是忍不住啊! 就在这这时,王虎却从石老山那边,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公子!青石新上任了个王巡检,请您三日后,前往县衙一叙!” 许青山接过那封用红纸写就的请柬,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恭请乡贤许青山一叙”。 落款则是“青石镇巡检王秉文”。 “乡贤?” 青山看着这两个字,嘴角边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知道,这位新上任的王巡检,是个聪明人。 许青山将请柬合上,顿了顿,又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从战兵营里,挑出二十个身手最好,也最机灵的弟兄。把咱们自个儿炼出来的新刀新甲,都给换上。三日后,随我一同,风风光光的,去青石镇县衙,会会这位新来的王大人!” 三日后,青石镇。 二十名身穿统一制式皮甲,腰悬崭新钢刀,个个精神抖擞,眼神锐利的石老山汉子,护送着一辆由钱府提供的,瞧着就颇为气派的青油布马车,缓缓地驶入了青石镇的东城门。 这支队伍,一进城,便引来了无数路人的侧目。 如今的青石镇,谁不晓得石老山许青山的名头?只是大多人也只是听闻,从未亲眼得见。今日一见这支队伍那令行禁止,远非寻常乡勇可比的精锐气象,众人心中更是暗暗心惊,对这位神秘的许乡贤,也更多了几分敬畏。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新任巡检王秉文,早已带着几名心腹师爷,亲自等候在了门口。 他约莫四旬年纪,身形微瘦,面容儒雅,与那粗鄙不堪的张天河,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一见许青山下车,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想必这位,便是培育出祥瑞嘉禾,福泽乡里的许乡贤了吧?本官王秉文,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呐!” “王大人谬赞,草民许青山,见过大人。”许青山也不卑不亢,拱手回礼。 两人在门口客套了几句,便一同走进了县衙后堂。 一番分宾主落座,小吏奉上香茗之后,王巡检这才看似随意地开了口:“许乡贤,本官初来乍到,对这青石镇的农桑之事,尚有许多不解之处。听闻许乡贤不仅能培育出龙牙米这等神谷,更是在那石老山上,开垦良田,安置流民,此等功绩,实乃我青石镇百姓之福啊。不知许乡贤日后,可还有什么更大的章程?” 他这话,明着是夸赞,暗地里,却是在试探许青山的野心和底线。 许青山哪里听不出他话里头的味道,他微微一笑,呷了口茶。“王大人过奖。 草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侥幸得了些许天时地利,又得孙知州和大人您这等青天父母官的庇佑,才能勉强混口饭吃罢了。 至于什么更大的章程,草民可不敢想。 如今最大的念想,便是能把石老山那片荒山野岭,拾掇得更像个样子,多开几亩薄田,多种些粮食,让我手底下那几百号跟着我吃饭的弟兄们,能过上个安稳日子,不受那饥寒之苦,便已是心满意足。” 第79章 京城密使传密令 他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只想安稳发展的本分,又不动声色地,点出了自己手底下有几百号弟兄,背后有孙知州撑腰的实力。 那王巡检也是个聪明人,一听便知其意。他哈哈一笑,也不再继续试探,反倒是将话题引到了嘉奖和安抚之上,又许诺了许多官面上的便利。 一场暗藏机锋的会面,便在这般你好我好的客气氛围之中,圆满结束。 从县衙出来,许青山又应钱员外之邀,在迎仙楼设宴。 一时间,青石镇地面上,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商户乡绅,都晓得了,这位新来的王巡检,不仅没找那位许乡贤的麻烦,反倒是将其奉为了座上宾。 而那镇上首富钱家,更是与这位许乡贤,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那些个先前还存着几分观望和疑虑的商户们,这下再无半分犹豫,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的,要跟钱家和石老山搭上线,求购那价比黄金的龙牙米。 许青山乡贤能人的名号,算是彻底在青石镇这地面上,给立住了。 宴后,他坐着钱府的马车,在青-石镇的街道上缓缓驶过。 路过一处早已是蛛网密布,门庭破败的宅院时,他让车夫停了车。 他瞅着那座宅子,正是李文靖家的祖宅。 如今,早已是人去楼空,满目疮痍。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旧的敌人,已经如同这路边的尘土,被他轻而易举地,碾在了车轮底下。 可他知道,那远在州府,乃至更远的京城,新的牌局,才刚刚开始。 从青石镇回来,又在山里头闷头忙活了月把工夫。 这天,石老山第一批试种的龙牙米,总算是熟透了。 那金灿灿的稻穗,被山风一吹,就跟那过节舞龙灯似的,掀起一层层的金色浪头。 那股子香气,勾得人心里头发痒,差不多飘满了整个山谷。寨子里上上下下,都跟那过年似的,一个个喜笑颜开。 可就在这当口,一个生面孔,悄没声地就摸进了山寨。 来人不是上次那个白总管,是个瞧着更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脸绷得跟块冰似的,嘴唇也薄,那双眼睛,跟那刀子尖儿似的,看人一眼都让人心里头发毛。 他身上那身黑衣裳,瞧着不打眼,可那料子,却是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考究货色。 很快,许青山接见了他。 两人聊了一阵,许青山了解到,他是安王府身边的人,姓赵。 这次来,是感谢他送的鱼油,给他带了许多赏赐。 同时,也要他帮忙,做出一种,能够治疗王爷寒毒的药物。 在大厅里,赵内官又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王府的几位供奉医师,在研究过先生你献上的那瓶鱼油之后,却是大喜过望。他们发现,此物竟能奇迹般地压制住那寒毒,让王爷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数次发作之危。只是...” 他看着许青山,眼神变得格外凝重,“他们也发现,这鱼油,只能镇,不能除。长期服用,那股子霸道的生机,甚至可能会与王爷体内的寒毒相冲,产生更难以预料的祸患。” 许青山听到这里,心里头已然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知道,这赵内官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所以,王爷的密令,便是想请许先生这位能培育出此等神物的‘能人异士’,设法...研制出能根治那寒毒的真正药方。” 赵内官将那卷宗,缓缓地推到许青山面前,“这里头,是王府所有供奉医师,对王爷脉象和病症的详细记述。王爷说了,只要先生能解他这沉疴之苦,那先生你,便是我安亲王府第一等的恩人,日后但凡有所求,王府上下,无不应允!” 这个请求,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许青山的心坎上。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了。 这事儿,就是拿自个儿和整个石老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以后。 赌赢了,那他许青山就算彻底攀上了安亲王这棵大树,往后在这云州地界,乃至整个大周,都能横着走,再没人敢轻易动他。 可要是赌输了,治不好,他这个所谓的能人异士,在王府那帮人眼里,立马就会从一个稀世的宝贝,变成一个没用的废物,甚至是个胆敢糊弄王爷的罪人。到那时候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许青山没说话,沉默了好半天。 他伸手,慢悠悠地拿起那卷宗,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仔仔细细地瞅。 他脑子里,那些个零零碎碎的,从上辈子带来的见识,还有这一年多,从各种破书杂书里头看来的草药药理,都跟那跑马灯似的,飞快地转起来。 这卷宗上写的病,确实是邪乎又棘手,那股子阴寒的毒气,都钻进骨头缝里。可他瞅着瞅着,却隐约觉得,这事儿,也不是全没法子。 他那银龙鱼油,是他自个儿亲手弄出来的,那股子霸道的劲儿,他比谁都清楚。要是能寻摸着几味药性至阳至刚,又能中和那股子霸道劲儿的草药,当个引子,再换个新法子,重新熬炼...说不定,还真能有条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那双眼睛里,闪过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他晓得,从他把那鱼油拿出来的时候,他就没退路。 他把那卷宗慢悠悠地合上,对着那赵内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赵内官,劳烦您回去跟我家王爷说一声。就说我许青山,愿意尽心尽力,为王爷分忧。” 赵内官那张一直绷着的冷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他站起身,对着许青山,深深地作了个揖。 “如此,那便有劳许先生。我家王爷也发了话,从今儿个起,这天底下,只要是先生您能叫出名号的奇珍草药,我安亲王府,便是上天入地,也定会为您寻来!” 赵内官心满意足地走了,还留下了一块能直接跟王府那边搭上线的令牌。 屋里头,就只剩下许青山一个人。 他对着那盏昏黄的油灯,仔仔细细地,又把那份来自京城的病理卷宗,给重新打了开来。 他晓得,他眼前这条路,一头是数不尽的风险,另一头,却也通着那权力的顶峰。 第80章 黑土沼泽,血债血偿 许青山坐在屋里有点头疼。 烛火在窗台上随风摇曳,照亮了桌子上那本来自安亲王府的卷轴。 这卷轴,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上头写的内容让他真的头疼无比。 寒毒,而且非常顽劣。 话说这个世界居然有寒毒,许青山是没有想到的。 他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古代,只是有些江湖侠客大盗而已。 看来这个世界的武侠,可能层次比他想到要高,甚至有内力的存在。 说不定,还有寒冰绵掌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许青山不是郎中,卷轴上的内容他瞧不出什么。 但是寒毒这个两个字,他还是认识的。 既然是寒,那便要用至阳至热的东西去解。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道理。 他把自己手头上那点家底翻来覆去地想。 龙牙米,劲儿太温和。 朱果,阳气是足,可那玩意儿稀罕,吃一颗少一颗,用来给人治病,不现实。 就在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之际,脑子里那个神农系统,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没有任务弹窗,也没有什么声音,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让他心里头多了个念想,一个关于种地的念想。 【新任务:黑土培元】 【任务要求:于石老山之内,寻得黑土,并成功开垦一亩。】 【任务奖励:火灵椒种子x10,强体丹x1】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那双被烟气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里,瞬间就亮了起来。 黑土?火灵椒? 他隐约觉得,这辣椒,怕就是他要找的那个至阳之物。 这系统的路子,总是这么邪乎,却又总能对上症候。 他当即便把李黑风,还有几个平日里在山里头打惯了猎,认得路的老兄弟喊到了跟前。 “你们几个,明日替我进山寻一样东西。” 他捻起一把寻常的黄土,又用锅底灰混了进去,在手心里和匀了。 “去找这种黑土,要黑得发亮,捏在手里还能冒油。整座石老山,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找一遍。五人一队,都带上响箭,遇上不对劲的,先别硬顶,放箭示警。” 李黑风他们几个虽然纳闷,不晓得公子爷寻这黑泥巴做什么用,可公子爷的吩咐,那就是军令。 几个人当即便分了三队,各自带着干粮和家伙,一头就扎进了那深山老林里。 这一找,就是两天。 这两天里,许青山也没闲着。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操练场上。 他把那套《黑虎拳法》,翻来覆去地打,一招一式都练到骨子里。 他晓得,这世道,最后能指望的,还是自个儿这双拳头。 等待,最是熬人。 石老山的地界还是很大的,而且有许多水源,不然他也建不成龙湖。 而且一年来招来的这几百号流民灾民,也已经把石老山地势地形摸了个差不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所要的黑土了。 果然,等时间来到晚上,其中一队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他的屋子。 不过这队人明明出去时是五个,回来时却只剩下了三个人。 而且那三个人,个个衣衫破碎,身上还带着血口子,脸上那神情,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怎么也掩不住的恐惧。 为首的一个汉子,叫张三,一见到许青山,那眼泪就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公子...找到了...找到了...” 他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 “可...可老四和猴子...回...回不来了...他,他们都被...” 许青山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心道别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立刻几步上前,一把将张三从地上拽起来。 “怎么回事?说清楚,他们遇见什么事情了?” 张三哆哆嗦嗦的,把他们在山北那片沼泽里的遭遇,颠三倒四地说了出来。 他说他们今天早上刚得到任务,就开始漫山遍野地寻找黑土。 结果,他们确实是寻着了那种黑得发亮的油泥土,就在一片瞧着就阴森森的沼泽地边缘。 但是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邪乎了。 那里,简直就是个毒物窝,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毒物。 有毒蛇,有蜘蛛,有蝎子,甚至青蛙都有毒,叫人防不胜防。 而队伍里带头的队长老四,就是一脚没踩稳,半条腿陷进了泥里,还没等旁人去拉,脚脖子就被一条藏在烂泥里的,通体碧绿的小蛇给咬了。 那蛇不大,毒性却烈得很。 老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脸上就发了黑,当场就断了气。 猴子是为了去拖他的尸首,又往前走了几步,结果那泥潭底下,冷不丁地就冒出来一个水桶那么粗的,黑漆漆的蛇头! 那玩意儿,浑身都是巴掌大的黑鳞,一双眼睛,跟那大红灯笼似的,光是瞅一眼,就让人手脚发软,魂都快吓飞。 它一口就把猴子给囫囵个儿地卷进水里,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怎么冒,人就没了影。 堂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 李黑风和剩下的几个汉子,听的是倒吸凉气,脸上也跟着白了。 “蛇?水桶那么粗?” 许青山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攥得发白,指节都捏得咯咯作响。 他没再多问,只是站起身。 一股子冰冷的,不带半分温度的煞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走到墙边,拿起那柄一直挂着的,从山贼手里缴获的,最快的一把钢刀。 “李黑风。” “公子,俺在!” “即刻起,所有人停止任何开垦,任何工作,立刻到演武场集合,然后把咱们库里最好的刀,最好的弓箭,最多的火把,都给我带上。 还有,再把那些硝石硫磺,混上桐油,给我多做几个引火的罐子。” 许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透着股子寒气。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敢吞我许青山的人。” 他转过头,看着那几个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汉子,“你们放心,既然是帮我许青山做事出了事,那么我许青山,无论如何也要帮你们朋友把这个血仇报了,你们在前面带路,咱们现在就去平了那片沼泽!” 第81章 夜探死沼复血仇,义举收心立军魂 许青山那句话,砸在地上,跟块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整个堂屋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先前那股子因为死了弟兄而生出的恐惧和慌乱,被他这句话里头那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给冲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是同仇敌忾的怒火。 “是!公子!” 李黑风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那张黑脸上,也没了半分惧意,反倒是透着股子豁出去的凶悍。 他转身,抄起墙角的牛角号,跑到院子当间,鼓起腮帮子,用尽了力气。 “呜——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瞬间就划破了石老山傍晚的宁静。 正在各处干活、歇息的汉子们,无论是先前李黑风手底下的老兄弟,还是后来招募来的流民兵痞,听到这代表着最高等级警戒和召集的号声,都是心里头一凛。 他们纷纷扔了手里的活计,抄起身边能当家伙使的棍棒刀枪,从各个角落里,朝着操练场那片空地汇集过来。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山寨里头所有能动弹的青壮,近三百号人,便已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操练场。 火把一根根被点亮,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也映出他们眼中那份不安和疑惑。 许青山提着刀,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他没多废话,只是让张三,把那段在沼泽里的遭遇,当着所有人的面,又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老四和猴子惨死的情形,尤其是那条水桶粗的巨蟒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声,和一阵阵带着恐惧的骚动。 许青山等这张三说完,才缓缓地往前踏出一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许青山,当初招各位来这石老山,说过的话,还算数。” “我说过,只要肯跟着我干,我便让大伙儿有饭吃,有衣穿,有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家。” “可今天,我们有两个弟兄,为了给我许青山办事,为了给咱们这个家寻找更肥沃的土地,把命,丢在了那片沼泽里。” 他顿了顿,目光从眼前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照的脸上扫过。 “尸骨,还陷在烂泥里,喂那些毒虫毒蛇。” “这口气,我咽不下。”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钢刀,刀锋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我许青山的人,不能白死!” “今晚,咱们就去那沼泽,把老四和猴子的尸首,给我带回来,让他们入土为安!再让那沼泽里的畜生晓得,我石老山的人,不是那么好吞的!” “愿意跟我去的,现在就去武库领最好的刀!” 他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 底下那几百号汉子,先是一静,随即,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干他娘的!” “为弟兄们报仇!” “公子说得对,咱们石老山的人,不能白死!” 人群的血性,一下子就被彻底点燃。 他们不怕干活累,不怕过苦日子,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没人惦记。 如今许青山这番话,这副要替弟兄们讨回公道的架势,让他们那颗原本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很快,一支近百人的队伍,便被组织起来。 他们人人手持火把,腰别钢刀,背着弓箭,在那三个幸存者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山北那片死亡沼泽进发。 夜色下的山林,比白日里要凶险百倍。 可那长长的火把队伍,如同一条愤怒的火龙,将沿途的黑暗和野兽,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一个时辰后,队伍在沼泽前停下。 一股子水草腐烂的腥臭味,混杂着泥土的湿气,扑面而来。 那片沼泽,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显得阴森可怖。 黑漆漆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瘴气,不时有不知名的气泡,从水底咕噜噜地冒出来,又无声地破裂。 许青山没让他们贸然进去。 他先是让弓箭手,将浸了桐油的火箭,一波波地射向沼泽的边缘地带,点燃了那些枯黄的杂草和灌木。 大火熊熊燃烧,不仅照亮了四周,那高温和浓烟,也让许多潜伏在浅水区的毒蛇毒虫,纷纷现形,四散奔逃。 随后,他又让汉子们将准备好的引火罐子,一个个点燃,奋力扔进沼泽深处。 一时间,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将那片死寂的沼泽,搅得是天翻地覆。 直到确认近处的危险都已大致清除,许青山才亲自带着十几个水性最好的汉子,举着火把,踩着临时铺设的木板,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沼泽的边缘。 他们按照张三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老四那具早已冰冷僵硬,脸色发黑的尸体。 两个汉子上前,将尸体小心地抬了出来。 众人看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首,都是眼圈发红,默默无言。 至于猴子,他们寻遍了那片泥潭,也没再找到半分踪迹,想来早已是葬身蛇腹。 许青山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他对着身后所有的弟兄,沉声开口。 “那该死的巨蟒逃了!” “咱们先把四哥的尸首,带回去,好生安葬。” “这片沼泽,这片黑土,咱们要定了!那条畜生,也必须死!” “从明天起,咱们就在这儿安营扎寨,排干沼泽,火烧毒虫,把这片地,给我一寸一寸地翻过来!我就不信,平不了它!” 回到山寨,已经是后半夜。 第二天,一场隆重的葬礼,在石老山举行。 葬礼现场,五百多号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停止了工作,来到了演武场上静默。在一声声哭丧中,老四的遗骨,和猴子的衣物,被埋在了坟地中。 随后,许青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份足以让任何普通人家,过上十年富足日子的抚恤银,交到了老四家人的手中。 他宣布老四和猴子的妻儿,以后由他来供养。 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从心底里,都感受到了一种归属感和安心感。 生在这样的世道,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些古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不怕死,怕的只有死后没人给自己报仇收尸,家人没人照顾。 而许青山的行为,让他们心中一暖,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第82章 斩巨蟒平死沼,演武场上练新军 事情过去后的第三天的下午。 许青山站在简陋的木屋门前,看着不远处演武场上,那些个拿着刀枪,却只会基本用法的汉子,又看了看那几个,只会教他们基本功的教头。 瞬间,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升起。 如今他虽然人多,但精英太少,只有王虎三兄弟和李黑风。 这地界,必须得离了他也能转得起来。 所以,他要从这三百号人里,挑出筋骨最好,血气最是阳刚的汉子,将那套《黑虎拳法》倾囊相授。 他要组建一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战无不胜的虎贲之师! 葬礼四日后,天还未亮,石老山的号角声再次吹响。 这一次,没有悲伤,只有一股子压抑着的,要用血来洗刷的肃杀。 近百名最精壮的汉子,在操练场上集结。 他们人人手持火把,腰别钢刀,背着弓箭,更有十数人,合力抬着好几个装满了桐油和硝石硫磺的巨大陶罐。 许青山一身利落的短打,手里提着那柄最快的钢刀,站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把手往前一挥。 “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再次朝着山北那片死亡沼泽进发。 到了地方,许青山没有丝毫犹豫。 他让弓箭手,将浸了桐油的火箭,一波波地射向沼泽的边缘地带,点燃了那些枯黄的杂草和灌木。 大火熊熊燃烧,不仅照亮了四周,那高温和浓烟,也让许多潜伏在浅水区的毒蛇毒虫,纷纷现形,四散奔逃。 随后,他又让汉子们将准备好的引火罐子,一个个点燃,奋力扔进沼泽深处。 沼泽地里,那些扔进去的引火罐子,“轰”的一下,接连炸开。 火光混着黑烟,冲起老高。 水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 一个水桶粗细的,黑漆漆的巨大蛇头,从那浑浊的水下,猛地探了出来。 那玩意儿一双眼睛,跟两盏挂起来的红灯笼似的,直勾勾地就盯住了岸上的人。 一股子烂泥混着鱼腥的恶臭,扑面而来。 “是它!就是它!” 幸存的汉子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指着那蛇头,话都说不利索。 那巨蟒显然是被彻底惹毛了,它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庞大的身子搅动着泥水,竟是朝着岸边的众人,直愣愣地就扑了过来。 许青山没半分退缩,他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又冷又硬。 “弓箭手,射眼!” “长枪的,别让它上岸!” “虎子,黑风,跟我来!” 他没等话说完,人已经提着刀,迎着那股子腥风就冲了上去。 巨蟒那张嘴,大得能吞下一头小牛,当头就朝着许青山咬下来。 许青山脚底下步子一错,身子险险地擦着那腥臭的蛇吻滑过去。 他手里的钢刀,灌足了劲,照着那蛇的下巴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刀刃砍在黑鳞上,就听“锵”的一声,震得他手臂发麻。 那鳞片上就一道白印,连皮都没破。 许青山心里头一沉,这畜生的皮,比那城墙还厚。 那巨蟒吃痛,更是发了狂,巨大的蛇尾,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都抽碎的劲风,横着就扫了过来。 “公子小心!” 李黑风和王虎红着眼珠子,各自抱起一根临时当枪使的粗壮木头,铆足了劲,死死地顶住了那扫来的蛇尾。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胸口发闷,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可也正是他们这一下,给许青山争得了空当。 许青山瞅准机会,身形一矮,再次欺近。 他不再用刀劈砍,而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灌到刀尖上,照着那巨蟒七寸之下,一块刚刚在翻滚中翘起来的鳞片缝隙,一刀就捅了进去! “噗嗤!” 这一次,刀尖没再打滑。 整柄钢刀,几乎都没了柄。 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不像是活物能发出的嘶吼,那庞大的身躯,在泥水里头疯狂地翻滚扭动,搅得整个沼泽都跟开了锅似的。 许青山一击得手,立刻抽身飞退,泥水溅了他一身。 周围的汉子们,也壮着胆子,把手里的长枪,弓箭,不要钱似的,朝着那巨蟒身上招呼。 也不晓得折腾了多久,那巨蟒的动静,才渐渐弱了下去。 它那庞大的身躯,最终无力地瘫倒在泥潭之中,只有那蛇尾,还在不甘地抽搐着。 直到确认它彻底没了声息,众人才敢慢慢地围拢过来。 一个个看着眼前这头庞然大物,都是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泥水还是汗水。 许青山走到那巨蟒的尸身旁,忍着那股子恶臭,用刀剖开它的肚子。 猴子那早已被消化得差不多的骸骨,混杂着泥水,露了出来。 许青山面无表情,亲自动手,将那些骸骨,一根一根地捡拾起来,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那些神情复杂的汉子们说。 “走,回家。” 隔天,许青山亲自将猴子的尸骨,埋进了他的坟墓里。 猴子的妻子和孩子,跪在坟墓边痛哭流涕,不停地对着许青山道谢。 许青山低着头,心里憋着一股火,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情了。 埋葬完猴子的尸骨,许青山把李黑风和那几个老兵教头喊到跟前。 他指着演武场上那些个还在用老法子操练的汉子。 “光练那几下把式,不成。身子骨不结实,都是花架子。” 他让人在场边,用沙土和圆木,重新修整出一条跑道,又立了高墙,挖了坑道,设了独木桥。 “从今往后,所有人,每天都得先给我绕着这跑道跑上十圈,再把这些个坎,都给我过上一遍!” 他又让人从铁匠铺,抬来一批大小不一的石锁和铁块。 “这玩意儿,叫哑铃。怎么用,我教你们。” 往后的日子,许青山把不少心思都花在了练兵上。 他从所有人里,亲自挑出了十个身子骨最好,血气最是阳刚的汉子,其中便包括了王虎和李黑风。 随后,他把那套《黑虎拳法》,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同时他也将黑土地开垦了出来,系统的奖励也准时到达。 由于最近都没有回家,所以许青山念头一动,就将奖励移到了石老山的住所。 第83章 神丹再炼筋骨,演武初试锋芒 回到石老山那间如今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木屋,许青山反手将门闩插上。 他心里念头一动,桌案上便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枚通体黝黑的丹丸和十颗瞧着就干瘪,通体赤红的小小种子。 他拿起那颗强体丹,没多犹豫,直接就扔进了嘴里,喉咙口一滚,便滑了下去。 跟上回那要命的滋味比起来,这回倒是没那么撕心裂肺的难受。 可那股子力道,却一点儿也不含糊,跟一团火似的,腾地一下就在他肚子里头炸开了,然后就化成无数股细小的热流,疯了似的往他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头钻。 骨头缝里头,像是被人拿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又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里头爬,又麻又痒,还带着点说不出的酸胀。 等那股劲儿过去,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又轻快了不少,那身子骨里头,像是又多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攥了攥拳头,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 他没耽搁,拿着那十颗火灵椒的种子,亲自去了那片新开垦出来的黑土地。 他选了最中心,土质也最是肥沃的一小块,亲手将种子一一种下,又用那稀释过的生长液,仔仔细细地浇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一眨眼,一个月的光景,就这么过去。 这一个月里,许青山忙得脚不沾地,只抽空回过两趟黄果村的家,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 家里那四个女人,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是惦记。 这天,秦若雪瞅着家里头那几间空落落的屋子,心里头也跟着空落落的。 她把苏玉瑶她们几个喊到跟前。 “不成,咱们也去石老山瞧瞧。一看呢,是看看青山那边的活计,到底拾掇得怎么样了,二来,也让他晓得,家里头还有人惦记着他呢。” 几人一合计,便让王豹和王熊,点了十个最是机灵的汉子,护送着她们,也往石老山去了。 这一路上,可把秦若雪她们几个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这才月把工夫没来,这石老山,竟是彻底变了个模样。 光是那上山的路,就比以前宽敞平整了不止一倍。沿途好几处险要的隘口,都立起了高高的木制哨塔,有精壮的汉子,拿着弓箭在上头来回巡视。 越往里走,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嘿咻嘿咻的号子声,还有那操练场上传来的喊杀声,混在一块儿,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热闹和生机。 等她们到了操练场,更是被眼前的阵仗给惊得挪不动道。 只见那偌大的演武场上,黑压压地站着三百多号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精壮汉子。 这些人,正分成两拨,手里头拿着些木刀木枪,正捉对厮杀,喊杀声震天。 场边,那三个从钱府请来的老兵教头,正跟许青山争得面红耳赤。 那三个老兵教头凑在一块,对着场上那些松松散散的三人小队,直摇头。 其中一个姓钱的教头,憋不住了,他走到许青山跟前,指着场上。 “公子,您这练的,是个啥名堂?三个人一组,有拿大盾长枪的,有拿小盾钢刀的,还有个拿弓箭的。这阵型,一冲就散,这阵法不实用啊!” 另一个黑脸教头也跟着说。 “钱教头说得在理。军阵对垒,讲究的就是个严丝合缝,气势如虹。您这般儿戏,不成,真不成。” 许青山也不跟他们争辩,只是指着场中那黑压压的人群。 “说一千道一万,打一场就晓得。” 随着场中一面小旗挥下,模拟战开始。 那钱教头领着的一百五十号人,立马就动了。 他们迅速结成一个紧密的方阵,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嘴里喊着号子,朝着许青山这边,一步一步地就压了过来。 可许青山这边,却没半点要跟他们硬碰硬的意思。 李黑风站在他身旁,瞧着对方那逼过来的阵势,也有些心里打鼓。 许青山没看他,只是盯着场上,嘴里蹦出几个字。 “传令,散开。” 李黑风得了令,立马挥动手里的旗子。 许青山手底下那一百五十号人,立马就跟那水泼在沙地上似的,呼啦一下就散开了。 他们依旧是三个人一组,互相之间隔着些许空当,不聚拢,也不远离,就那么松松垮垮的,散布在整个演武场上。 “散开阵型,这是兵家大忌!赢定了!” 那三个教头一瞅这情形,脸上都乐开了花,立马就指挥着自个儿的方阵,加快了速度,想要一口把许青山这些散兵游勇给吞下去。 可他们很快就发觉不对劲。 他们的方阵,虽然瞧着气势汹汹,可一冲进许青山这边散乱的阵型里,就跟头大笨牛掉进了泥潭,有力也使不出。 他们想包围其中一个小队,可刚一围上去,旁边立马就有另外两个,甚至三个小队,从侧面和后头包抄过来。 拿大盾的汉子顶在前面,跟个铁王八似的,硬抗住冲击。 拿刀的,就从盾牌后头钻出来,专往人腿上招呼。后头的弓箭手,更是把那没开刃的木箭,一根接一根地往人堆里头射。 那钱教头的方阵,一下子就被分割得七零八落。 一个局部的战团里。 钱教头手底下五个兵,刚把许青山这边一个三人小队给围住,还没等高兴呢,冷不丁地,从他们左边和后头,就同时飞过来七八支木箭。 那箭虽然伤不了人,可射在身上也疼。 他们一分神,被围住的那个三人小队,立马就找到了空当。 拿刀的矮身一滚,手里的木刀就敲在了两个兵的小腿上。 紧接着,旁边另一个三人小队,也已经冲了过来,从侧面狠狠地就撞进了他们这五人小队里。 这一下,就彻底乱了套。 整个演武场上,到处都是这种小规模的乱战。 钱教头他们那一百五十号人,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小块,各自为战,首尾不能相顾。 最终,当他们三个的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亲卫,却被许青山这边足足七八个小队,从四面八方给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这场模拟战,便也分出了胜负。 不过半个时辰,那教头领着的一百五十号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最后连他自个儿,都被三个小队给团团围住,俘虏了。 那三个老兵教头,站在场边,看着这个结果,一个个都傻了眼,脸上那表情,是又惊又佩,最后齐齐走到许青山跟前,一个长揖到地。 “公子,我等...心服口服!” 秦若雪她们四个女人,站在一旁,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剧震。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着只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小叔子,竟还懂得这等神鬼莫测的行军布阵之法。 这哪里还是个乡野村夫,这简直就是军神在世! 许青山走到她们跟前,看着她们那副震惊的模样,微微一笑。 苏玉瑶仰着那张俏脸,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小叔,你...你怎会懂得这么多?” 许青山没直接回答,他转过身,看着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脉,声音里带着几分悠远。 “我这点微末道行,不过是模仿一位伟人罢了,算不得什么。” 第84章 女伶落难投石山,黑土渐生火灵苗 演武场上的喧嚣,随着那三个老兵教头真心实意地一个长揖到地,算是彻底落了停。 许青山让汉子们都散了,各自回去歇息,他则领着秦若雪她们,回了自个儿在石老山那间新起的,还带着点木头清香的院子。 一进屋,苏玉瑶便端上早就备好的茶水。 许青山瞅着她们四个那还带着点震惊和崇拜的眼神,笑了笑。 “怎么,都被吓着了?” 秦若雪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泼辣,反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你个小叔子,藏得可真够深的。这领兵打仗的本事,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许青山抿了口茶,还是那套说辞。 “不过是些野路子,当不得真。” 他带着几人,在初具规模的山寨里头转悠。 高大的龙湖石坝,已经彻底完工,将上游的溪水汇聚成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湖边,一排排新建的营房和仓库,整整齐齐。 不远处的梯田里,第一批试种的龙牙米,也已经抽出了嫩绿的禾苗。 秦若雪看着这一切,心里头一边盘算着这天文数字般的开销,一边又忍不住地感到自豪。 “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工夫,这片荒山,竟被你拾掇得有了几分样。” 江衔愁也紧紧地抓着苏玉瑶的手,看着那些高大的寨墙和巡逻的队伍,那颗因为常年流离失所而惶惶不安的心,竟是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真的很安全。 许青山带着她们,走到那片新开垦出来的黑土地前头。 众人看见了这片黑色的土地,不由得赞叹连连。 这土黝黑发亮,肥力肯定非常好。 而这地里面,种着十来颗冒了尖的辣条,看不出什么品种,但辣椒的红色浓郁得犹如鲜血。 许青山看见火灵椒冒了芽儿,心中一喜,走近了些伸手摸了摸。 但他不摸还好,一摸就吓了一跳。 在手触碰到辣椒的瞬间,一股子温热的气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很好,看来治好王爷的寒毒,已经不是问题了。 他正瞅着出神,李黑风从山下那条道上跑上来,跑得有点急,脑门上都是汗。 他走到跟前,喘着粗气,那张黑脸上,表情说不上来是惊奇还是为-为难。 “公子...山下...山下来了一帮人。穿得...花里胡哨的,不像庄稼人,倒...倒像是唱戏的。” “唱戏的?”许青山也有些纳闷。 “领头的,是个女的。说是从云州府来的,叫柳如烟,指名道姓,要见您。” 柳如烟? 他脑子里转了一下,是迎仙楼那个唱戏的旦角。 她跑这穷山沟来干嘛? 许青山心里头犯嘀咕,他冲着李黑风点了下头。 “带上来。” 李黑风应了一声,转身又下了山。 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领着二十来号人,顺着山路走了上来。 那伙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菜色,脚步虚浮,显然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为首的那个,正是柳如烟。 她那张唱戏的脸,今天没上妆,白得没血色。身上那件绿裙子,也沾了不少泥点子,还划破了几个口子。眼神里全是慌张,没了台上的半点神气。 柳如烟一见到许青山,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快走几步,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竟是直直地就跪了下去,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许公子,求您...求您发发慈悲,收留我们吧!” 她身后那二十来个戏班子的人,也都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许青山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柳姑娘,有话慢慢说,这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这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她们凤鸣楼的戏班子,在云州府也算是小有名气。前些日子,也不知怎地,就被府城里头一个新上任的,姓黄的都司给瞧上了。 那黄都司,是个好色之徒,几次三番地派人去戏园子,明里暗里的,都想让柳如烟去他府上“唱堂会”,实则就是想把她给收房,当个没名没分的小妾。 柳如烟性子刚烈,抵死不从。 那黄都司恼羞成怒,便使了下作手段,天天派地痞流氓去戏园子捣乱,又给官府施压,说他们戏班子里头,有朝廷通缉的要犯。 一来二去,这凤鸣楼的生意,就彻底黄了。班主也被抓进了大狱,生死不知。 他们这些个剩下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瞅着就要被那黄都司给强行掳了去。 柳如烟也是走投无路,这才想起许青山这位曾在迎仙楼有过一面之缘,瞧着就不是寻常人物的“贵人”。 她便领着班子里剩下的人,一路躲躲藏藏,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石老山的地界,寻上门来,想求个安身的地方。 许青山听完,沉默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却依旧倔强地挺着腰杆的女子,心里头也有些佩服。 可收留她们,也就意味着,可能会得罪那位在云州府里说得上话的黄都司。 他如今自个儿的麻烦还没拾掇干净,再惹上一个,不是明智之举。 可要是不收,这二十多口人,怕是真没活路。尤其是这柳如烟,落到那黄都司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秦若雪在旁边,也听明白了大概。她扯了扯许青山的衣袖,低声说。 “青山,这可是个大麻烦,咱们...” 许青山心里头那杆秤,来回掂量。 最后,他看着柳如烟那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水汪汪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人,我收了。” 他转头对秦若雪说。 “大嫂,人心不是光靠吃饱饭就能拢住的。这山里头的日子苦,没个乐子,人待久了,心就野了。她们能唱戏,能让大伙儿知道,咱们这儿不光有活干,还有日子过。” 他又对李黑风吩咐。 “黑风,西边那块空地,再加盖五间屋子,给柳姑娘她们住。往后,她们便是咱们石老山的人了。” 柳如烟听见这话,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了地。 她又一次跪了下去,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磕了个响头。 “多谢公子大恩!我柳如烟,和这戏班子上下二十三口,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第85章 义收歌伶安人心,恶徒定计袭黄果 许青山当众应下收留柳如烟她们,李黑风便领着那二十多口人,先去一处空着的营房里头暂时安置。 秦若雪跟在许青山后头,快走几步,把他拉到一旁,那好看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她拉着许青山,走到一处堆放着木料的工地上,指着那些只够再起三间屋子的木头,压着声儿,话里头带着点急。 “青山,你这心也太善了。咱们山寨现在三百多张嘴,每日里光是嚼用,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如今又添上这二十多个,还都是些唱戏的,不事生产,咱们的粮仓,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个小账本,翻开一页给许青山看。 “你看,这是咱们上个月的开销。光是粮食,就用掉了三百石。现在山寨里新开了炼铁炉,每日消耗的木炭又是一笔。再加上给弟兄们发的安家费,买牛、买铁的钱......安亲王府给的那笔银子,经不起这么流水似的往外花。” 许青山晓得她是在替这个家盘算,也不恼。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些个正在修整跑道,挥汗如雨的汉子们。 “大嫂,你看他们。” 秦若雪顺着他指的方向瞅过去,有些纳闷。 “你看他们干活,有劲是真有劲,可这日子,也苦。天一亮就得起来操练,操练完了就得下到工地干活,天黑了才能歇下来。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许青山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这山里头的日子,枯燥得很。人要是老绷着一根弦,总有断的时候。光靠吃饱饭,是拢不住人心的。得让他们有个念想,有个乐子,让他们觉着,咱们这儿,不光是个干活卖命的地方,更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家。” “柳姑娘她们能唱戏,能让这些个弟兄们在累了一天之后,听个曲,看个热闹,这心里头的舒坦劲儿,比多吃两块肉还管用。人心安稳了,这山寨,才能真正变成咱们的铁打江山。” 秦若雪听着他这番话,愣了半天。 她没想到,他竟已经思虑到了这一层。她原以为,收留这些人,不过是他一时心软。 她心里头那点子埋怨,也跟着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佩服。 秦若雪点了点头,“成,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 许青山嗯了一声,“咱们的龙牙米,也快到交割的日子。” 他没再跟秦若雪多掰扯,转身就往山寨西头那边,给柳如烟她们新搭的窝棚去了。 青石镇,后街,一家没挂招牌的小酒楼。 里头光线昏暗,劣质酒水熏得人脑门子疼。 在酒楼角落的房间里,之前被许青山罢了官的张天河,和被许青山除去了功名的李文靖,正对着一个汉子,脸上堆着笑。 那汉子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缝儿细,里头那光跟刀子尖儿一样。 而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鼓鼓的钱袋子。 “李巡检,张秀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看着两人笑了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拿起钱袋子掂了掂,又从里头摸出一块碎银,放嘴里拿牙咯嘣一下,这才慢悠悠地把钱袋揣进怀里。 张天河冷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请兄弟办个人!” “五十两定金,还算爽快。说吧,要动谁?” 李文靖把身子往前探,那声音,又轻又粘,跟从嗓子眼儿里头挤出来一样。 “虎爷,我想要你烧了黄果树许青山的屋子,顺便把他院子里那四个女人给借来玩玩,虎爷,您是不知道,那小子屋里的女人,都一顶一的美!” 那汉子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拿眼角瞥着李文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文靖嘿嘿一笑,那张读书人的脸,扭曲得有些难看。 “他家里,头一个,是管家的那个大嫂。那身段,丰腴,平日里瞧着厉害,可越是这种性子烈的,玩着才越有味道,虎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 “还有一个,是老二家的。江南来的,皮嫩,腰杆子细,一把就能握住。平日里瞧着温温柔柔的,这要是能一亲芳泽,别提有多爽快了......” 他没往下说,只是发出一阵旁人听着就起鸡皮疙瘩的笑。 “这还不算完!前阵子,官府分派,他又走了狗屎运,领回来两个!一个,瞧着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性子冷,就是块没开刃的刀子,磨好了,指定锋利,那小身段,那小脸蛋,比起京城那些名伶都丝毫不差啊!” “另一个,更是个绝的!是个病美人,走道都打晃,那股子我见犹怜的劲儿,虎爷,您这样的英雄,不就最喜欢拯救这等需要人疼的弱女子?” 说着说着,张天河压低了声音。 “不说玩的事情,单单这四个女人,随便一个拉到青石镇的勾栏院里,那都是头牌的价钱!如今,都便宜了许青山那个泥腿子!虎爷,你说,这种拿钱又拿人的好活儿,您做,还是不做吧?!” 张天河也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 “不光要烧屋子。他院里那些个小娘们,个个都水灵得很。事成之后,人,随你们处置。我们要他回来,看到的,只是一片焦土,一个活口也别给他留!” 下山虎听着,那双小眼睛里,也冒出了贪婪和淫邪的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烧屋子,玩女人,这活儿,我们兄弟拿手。只是......价钱嘛......” 张天河从怀里又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事成之后,这,就是你们的。” 下山虎看着那张银票,眼睛都直了。 他一把将银票抓在手里,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好!成交!你们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他将银票揣好,站起身,跟同伙使了个眼色,便不再多话,转身走出了酒馆,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阴暗的巷道之中。 李文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与张天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毒蛇一般的,阴冷而又得意的笑容。 第86章 火灵奇椒终长成,烽火惊魂黄果夜 又是七八日过去。 石老山上,那片黑土地里。 许青山种下的那十棵火灵椒,如今已长到半人多高。 那叶子,红得发黑,那颜色,是血浸过的颜色。 枝干上,挂着一枚枚指头大小,通体赤红的辣椒,尖端还透着一抹金黄,表皮光滑,在日头底下泛着一层油润的光。 整片地,都笼罩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气息。 许青山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枚。 那火灵椒一入手,他便觉得掌心一烫,一股子火辣辣的暖意,顺着他指尖的皮肉,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知道,这玩意儿,熟了。 他把剩下的火灵椒都摘了下来,拿个小布袋仔细装好。这可是给王爷治病的救命药,也是他自个儿安身立命的本钱,金贵得很。 收获了灵椒,许青山心里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又恰好柳如烟的戏班子排练妥当,他心情大好,便让李黑风传下话去。 今儿晚上,山寨里头开篝火晚会。 一头,是庆贺咱们这火灵椒大丰收。 另一头,也算是给柳姑娘她们接风洗尘,让大伙儿都跟着热闹热闹。 傍晚时分,操练场上燃起了七八堆巨大的篝火。 前些日子斩杀的那条巨蟒,蛇肉被大块大块地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滴进火里,爆起一串串的火星。 大铁锅里,香喷喷的龙牙米饭正冒着热气,那股子霸道的香气,混着肉香,飘满了整个山谷。 汉子们操练了一天,干了一天活,这会儿都围着火堆,也顾不上烫,直接用手抓着烤好的蛇肉,大口吃着,又端起粗陶大碗,痛饮着村里自酿的劣质水酒,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那股子舒坦劲儿,甭提了。 酒过三巡,柳如烟领着她的戏班子,在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敲响了锣鼓。 她今日没穿什么华丽的戏服,就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裙,脸上薄施粉黛,更显得清丽动人。 她唱的是一出热闹的《天官赐福》。 那嗓音,清亮婉转,跟那山谷里的黄莺儿似的,一下子就把底下那些个糙汉子们的魂,都给勾了去。 整个山寨,都沉浸在这难得的,热闹又祥和的气氛之中。 山寨里头,笑声震天。 黄果村外,杀机四伏。 夜色,黑得跟那锅底似的。 几十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跟那林子里的野狼一般,悄无声息地就摸到了许家大院的墙根底下。 为首的,正是那“下山虎”。 他瞅着眼前这座在夜色里,依旧显得气派非凡的青砖大院,那双小眼睛里,满是贪婪。 他冲着身后的匪徒们,做了个手势。 十几支早就备好的,浸了火油的火把,被同时点燃,朝着那院墙里头,就扔了过去。 “轰——” 火把落在院里的柴草堆上,火苗子一下子就蹿起老高。 “有贼人!有贼人!” 院子里,负责守夜的王豹,第一个就发现了动静。 他扯着嗓子,发出一声预警的暴喝,同时敲响了挂在院里的铜锣。 “当!当!当!” 急促的锣声,瞬间就划破了黄果村宁静的夜。 留守在院里的十几个护卫,也都被惊醒,一个个抄起刀枪,就从屋里头冲了出去。 “给老子冲进去!男的杀了,把那几个小娘们给老子活捉!” 下山虎狞笑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鬼头刀,第一个就朝着那扇朱漆大门冲了过去。 他身后那几十号悍匪,也跟着怪叫着,一拥而上。 王豹和王熊两兄弟,领着那十几个护卫,死死地顶住了大门。 他们虽然人少,可这院墙,是许青山亲自设计,用石头和硬泥夯得结结实实,大门也是用的上好木料,一时半会儿的,倒也冲不进来。 可外头的匪徒,人太多了。 他们不断地用圆木撞击着大门,又不停地往院里头扔着火把。 很快,院子里便有好几处都着了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王豹瞅着这情形,心里头清楚,光靠他们这十几号人,怕是撑不了多久。 他一刀劈开一个从墙头翻进来的匪徒,一脚将其踹倒,对着身边一个脚程最快的本家兄弟,嘶声吼道。 “狗子!你从后墙翻出去!别管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去石老山,给公子爷报信!” “豹哥!” “快滚!这是命令!” 那名叫狗子的汉子,眼圈一红,也不再多话。 他借着院里的混乱,悄没声地就摸到后墙根,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跟那壁虎似的,翻了出去。 他刚一落地,就回头看了一眼。 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黄果村的天空。 他哭得发不出声音,一咬牙,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石老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石老山的篝火晚会,正到热闹的时候。 许青山正跟李黑风他们,就着蛇肉,喝着烈酒,听着台上那婉转的曲儿。 就在这时,山寨门口负责守夜的哨兵,点燃了最高等级的警戒狼烟,同时拼命地敲打着警锣。 “当!当!当!当!——” 急促得让人心头发慌的锣声,瞬间盖过了戏台上的所有声音。 整个操练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酒碗,朝着山寨门口望去。 许青山第一个站起身,眉头紧锁。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人影,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进来。 正是那名叫“狗子”的护卫。 他一见到许青山,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就彻底断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囫囵,只是指着黄果村的方向,嚎啕大哭。 “公...公子...不...不好了...黄...黄果村...被...被山匪给围了!豹哥他们...他们快顶不住了!” 许青山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一下子就黑得能滴下水来。 一股子冰冷的,骇人的煞气,从他身上猛地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篝火,都似乎矮了几分。 他没多一句废话,转身,对着底下那些同样是脸色大变,纷纷站起身的汉子们,发出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暴喝。 “虎贲军何在!” “在!” 那十个由他亲手操练的精锐,齐刷刷地往前踏出一步,吼声震天。 “传我将令!” 许青山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冰。 “一连,二连,全员披甲,带最好的刀,最多的火箭,随我即刻下山!” “目标,黄果村!” “围剿悍匪!” 第87章 虎贲初战显神威,旧敌线索水落出 许青山那一声暴喝,在火光熊熊的操练场上回荡。 前一刻还满是欢声笑语的汉子们,此刻脸上再没了半分醉意,一个个都扔了手里的酒碗,眼神里透着股子要吃人的狠劲。 李黑风那粗犷的嗓门,也跟着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别愣着了!抄家伙!” 操练场上,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男人们奔向兵器架,甲胄碰撞的声音,刀剑出鞘的声音,还有那低沉的咒骂声,混成一片。 尤其是许青山亲手操练的那十名虎贲军,动作最是利索,他们没半句废话,各自取了自个儿的兵刃皮甲,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已在许青山跟前,站成了一排。 不过半刻钟,一支近六十人的队伍,便已在山寨门口集结完毕。 他们人人身着新炼的皮甲,手持钢刀,背着弓箭,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一群沉默的杀神。 许青山翻身上马,没多一句废话,只是把手往前一挥。 队伍便如同一条黑色的铁流,顺着山道,朝着黄果村的方向,星夜驰援。 一路无话,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林子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们手中那几十支火把,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摇摇晃晃的火龙。 男人们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个个神情冷硬,眼神里透着股子要吃人的狠劲。 一个多时辰后,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黄果村已遥遥在望。 远远的,一股子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就顺着夜风,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村东头,许家大院的方向,橘红的火头,从院墙里头窜出来,把半边天都给映亮了。 喊杀声、哭嚎声、铁器碰撞的脆响,混在一块,远远的就往耳朵里头钻,听得人心头发紧。 村里其他人家的窗户,早就黑了,连狗都不敢叫一声。 许青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握着刀的手,青筋都蹦了出来。 他喉咙里头,逼出一个字。 “走!” 他一夹马腹,整个人第一个就往前冲。 队伍里剩下的人,也跟着拼了命地往前奔。 等冲到院门口,里头的惨状,让王虎那眼珠子,瞬间就血红。 十几个护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把地都浸成了暗红色。 王熊那壮实的身板,就躺在血泊里,胸口上插着一把鬼头刀,人早没了气。他身子底下,还压着两具匪徒的尸首。 王豹还站着。 他身上,插着七八根箭,长长短短的,从他后背和肩膀上戳出来。 他靠着那扇被撞得稀烂的大门,用一杆长枪撑着地,才没倒下去。 血顺着他的甲叶往下淌,把他整个人都给浸透了。 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眼前几个正狞笑着,一步步围上来的悍匪。 那几十号悍匪,脚底下也有些哆嗦,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凑。 下山虎把刀上的血,在裤腿上蹭了蹭。 他往前踏出一步,举起刀,就朝着王豹的脖子砍下去。 “豹子!熊子!” 王虎那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不像是人能叫出来的,跟野兽一样的咆哮。 许青山心里头那股子火,也“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没多一句废话,右手猛地一甩,手中那柄百炼钢刀,带着一股尖锐的破空之声,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森白的匹练。 “噗嗤!” 那正要补刀的下山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那股巨大的力道带着,往后倒飞出去,那柄钢刀,从他后心穿出,将他死死地钉在了一根门柱上。 “弓箭手,放箭!” 许青山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十几支燃烧着火焰的火箭,如同凭空出现的流星,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地射入了那些正有些发愣的悍匪人群之中。 “啊!” “有埋伏!” 中箭的悍匪,瞬间就被点燃,发出凄厉的惨叫,满地打滚。 匪徒的阵型,一下子就乱了。 “虎贲军!跟我杀!” 许青山抢过身边一个虎贲军队员手里的长刀,整个人如同真正的猛虎,第一个就从黑暗中扑了出去。 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光他们! 他一头扎进人群,手中的长刀,使得大开大-合,每一刀下去,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 他不再用什么招式,只是最直接,也最野蛮地劈、砍、刺! 一个悍匪刚冲到他面前,就被他一刀从天灵盖劈到了下巴。 另一个从侧面偷袭,被他反手一刀,便将半个胳膊都给卸了下来。 王虎更是彻底疯了。 他扔了手里的刀,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是谁掉落的大斧,那斧头在他手里,就跟个稻草杆子似的,舞得虎虎生风。 他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闪不避,不管不顾,就朝着人最多的地方冲,见人就砍,一斧头下去,便是一个脑袋冲天而起。 他身后那十名虎贲军,也被这股子狂怒所感染,一个个红着眼睛,结成三三小队,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就插进了匪徒的阵型之中。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那些悍匪,本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此刻被这群杀神一冲,胆子早就吓破,哪里还能组织起什么像样的抵抗?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战斗便已结束。 院子内外,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王虎扔了斧头,连滚带爬地就扑到他两个弟弟跟前。 他先是探了探王熊的鼻息,早已冰冷。 他又去扶王豹,王豹瞅见他,那根一直绷着的弦,才算是断了,咧开嘴,想笑一下,却喷出一口血,头一歪,也昏死过去。 许青山走到那几个被捆起来,吓得跟筛糠一样的俘虏跟前,将那把还在滴血的刀,架在其中一个的脖子上。 “谁让你们来的?” 那俘虏哪里还敢隐瞒,哆哆嗦嗦的,便将张天河和李文靖,如何出钱,如何定计,要烧屋抢人,都一五一十地招了个干干净净。 许青山听完,没再多问。 他擦了擦刀上的血,站起身,瞅着青石镇的方向。 那眼神,跟冬月里的冰碴子一样。 第88章 战后抚恤定军心,定计青石谋后动 院子里的火,还没完全熄。 焦黑的木头,还冒着缕缕的黑烟,那股子焦糊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直犯恶心。 许青山站在院子当间,脚底下,是黏糊糊的,被血浸透的泥土。 汉子们在默默地收拾着残局,把自家弟兄的尸首,一具具地抬到一块干净的空地上,拿破旧的衣衫盖着。然后不停地从鱼塘里打水,开始救火。 其余的汉子们,有的在默默地给同伴的尸首收敛,有的则红着眼睛,一遍遍地擦拭着手里的钢刀,刀刃上还带着豁口。那股子压抑的,要找人拼命的狠劲,在整个院子里头弥漫。 一桶桶水被泼在了燃气的火苗上,现场救火的人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王虎跪在他弟弟王熊那具早已冰冷的尸首旁,没哭,也没说话。 他只是用手,一遍遍地,把他弟弟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擦干净。 他想替弟弟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试了好几次,都滑开了。他那壮硕的身板,抖得跟那风中的落叶一样。 许青山看了王虎一眼,眼中同样是充满了狠劲儿。 随后,他又走到王豹跟前,王豹伤得最重,肩上那根箭还戳着,人已经昏死过去,气若游丝。 “去,把我屋里那瓶最好的伤药拿来!再烧一锅滚水,把剪子都给我煮了!” 他对着旁边一个还算机灵的护卫吼了一声。 很快,东西都备齐了。 许青山屏退旁人,亲自用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王豹肩头那血肉模糊的衣甲。 他又咬着牙,一手按住王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那根箭杆。许青山能感觉到,箭头上的倒钩,死死地挂住了皮肉和筋骨。他不敢大意,让两个汉子死死按住王豹,他自个儿则把心一横,猛地发力。 “噗嗤”一声,一股子黑血,跟着那带钩的箭头,就喷了出来。 许青山面无表情,将那金疮药,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地按在了那血窟窿上。 忙活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把王豹这条命,从鬼门关前头,给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些个或悲或怒,或茫然的汉子们。 他让李黑风,把从匪徒身上搜刮来的,还有他自个儿掏出来的,总共三百多两的银子,都堆在了桌上。 “战死的弟兄,每家,五十两抚恤。他们的妻儿老小,从今往后,我许青山养了。” “受伤的,每人十两汤药费,活计都先停了,好生把这身子骨养好。” 他没说什么大话,可那一句句砸在地上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和承诺。 一个抱着娃的妇人,是战死的一个护卫的婆娘,她走上前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话也说不囫囵,就是不住地磕头。 “多谢...多谢公子爷...” 许青山把她扶起来。 “嫂子放心,以后我许青山在一天,就饿不着你们娘俩一天。” 底下那些汉子们,看着那堆白花花的银子,又瞅了瞅许青山那张黑得跟锅底似的脸,一个个都红了眼圈,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当天夜里,许家那间被烧得半毁的堂屋里,点了七八盏油灯。 许青山坐在主位,李黑风,王虎,还有那三个钱府来的老兵教头,分坐两旁。 王虎那张脸,在灯火下,瞧着跟块石头似的,一言不发。 还是李黑风先开了口,他那声音,跟那砂纸似的,又糙又哑。 “公子,这口气,咱不能就这么咽下去!那张天河跟李文靖两个杂碎,敢这么算计咱们,不把他俩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俺李黑风往后也没脸再在石老山待着!” 他一拍桌子。 “您下令吧!俺明儿个就带上虎贲军的弟兄,杀进青石镇,先把那姓李的酸秀才给剁了,再去抄了那姓张的家!” “胡闹!” 一个老兵教头立马就站了起来,他摇着头。 “李头领,万万不可冲动!那张天河是没了官职,可他经营多年,在镇上盘根错节。他那姻亲周县丞还在位!咱们要是私下杀人,周县丞就有足够的理由,请动县太爷,发兵围剿我们,到那时,我们就是占着理也说不清,成了真正的反贼!” 王虎那双红眼珠子,瞪着那老兵教头。 “我弟弟就这么白死了?!等官府给咱们做主?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我不管什么反贼不反贼,谁杀我兄弟,我杀谁全家!” 堂屋里头,一下子就吵了起来。 一拨人,主张快刀斩乱麻,直接用拳头说话。 另一拨人,则顾虑重重,觉得得从长计议。 许青山一直没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屋里头,立马就没了声。 他看着众人,缓缓开口。 “杀,肯定是要杀的。” “可就这么杀过去,是莽夫所为,不是咱们该干的事。”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那地图,还是他凭着记忆,亲手画的。 “从明天起,分两路走。” 他指着地图上的青石镇。 “我,亲自去一趟青石镇。不过不是去打杀,是去钱府。” “我会把下山虎的口供,还有那些物证,都交给钱家。他们是生意人,晓得怎么用这些东西,到时候让县太-爷治他的罪,而且一定要治死罪!” 他又指向青石镇外围那片连绵的山林。 “李黑风,王虎。” “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俩,领着休整好的虎贲军,还有一连的弟兄,以进山拉练清剿残匪的名头,给我进驻到这片山里。不用你们攻城,也不用你们露面。” “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山头,给我把篝火点得旺旺的,把操练的号子,给我吹得响响的。我要让整个青石镇的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瞅见咱们的火光,一闭眼,就能听见咱们的号声。” “我要让那张天河和李文靖,吃不香,睡不着。让他们晓得,我许青山的刀,就悬在他们脖子后头,随时都能落下来。” 一番话说完,屋里头那几个先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汉子,都愣住了。 李黑风那张黑脸,先是愣,随即就透出光来,他一拍大腿。 “高!公子这招,叫兵不血刃!” 那几个老兵教头,也是缓缓点头,眼神里全是佩服。他们带了一辈子兵,想的都是沙场上的输赢,却没想过,这仗,还能这么打。 他们看着许青山,那眼神里,只剩下了一个字。 服。 第89章 旧敌未除添新寇 “咚...咚...” 闷闷的锤子声,在山寨里响着,一下一下,砸得人心口也跟着发紧。 战后的第二天,石老山没了往日的喧嚣。空气里头,那股子烧焦的木头味混着血腥气,怎么也散不掉。 汉子们都没说话,各自闷着头干活。 有人在用新砍的木头,给王熊钉着一口厚实的棺材。 几个妇人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给受伤的弟兄换药,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血色。 许青山先去看了王豹。 他伤得最重,还躺在床上,人烧得滚烫,嘴里头净是些听不清的胡话。 苏玉瑶眼圈红红的,正带着两个心细的妇人,用热巾子给他擦着脸。 见状,许青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王熊是为了他的基业而死的,现在王豹又受了重伤。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王豹给报下来,决不能让虎子以后孤身一人。 “玉瑶!” 许青山看向苏玉瑶缓缓开口,“只要能救豹子,无论朱果还是银龙鱼你随便用,王家三兄弟对咱们忠心耿耿,咱也不能寒了别人的心。” “明白了小叔。”苏玉瑶点了点头。 随后,许青山走到操练场。 “沙…沙…” 汉子们没说话,场上只有磨刀石蹭过刀刃的声音,一下一下,磨得人心也跟着发慌。 有人在用一块油布,反复擦着手里的钢刀,那眼神,是想把自个儿的影子都给擦进刀里去。 有人则在仔仔细细地,把那身还带着点生硬味道的皮甲,一根根地勒紧,又把水囊灌得满满当当。 王虎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那柄大斧的斧刃,在他手底下的磨刀石上,来回地走。 他磨得很慢,也很用力,手背上那青筋,一根根都蹦了出来。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什么光,就一团死气沉沉的,能把人烧成灰的火。 许青山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虎子,还能站得住?” 王虎没抬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子,俺没事。就想着,啥时候能拿这斧子,去劈开那两个杂碎的脑袋。” “快了。” 许青山丢下两个字,正准备去喊李黑风。 后山那条小路上,一个人影,歪歪扭扭地就冲了下来。 那人一身的泥,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是断了。 他冲到许青山跟前,噗通一下就跪倒,嘴里头嗬嗬地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出来。 李黑风把他扶起来,往他嘴里灌了口水。 那哨兵缓过一口气,眼泪先下来了。 “俺们...俺们一队人,在后山黑松林,碰上...碰上人了!” “人不少,上百号...家伙都好...那杀气,比...比之前那些个山匪,要凶!” “他们出手太快了...二狗子他...他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 那哨音说着,眼泪就下来。 这话一出,堂屋门口所有的人,心里头都咯噔一下。 青石镇那边的仇家还没拾掇,这石老山的后院,怎么又冒出来一伙更凶的? 许青山那双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没...没走。他们就在那黑松林里头,安营扎寨,瞧那架势,像是在等什么人。” 许青山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妈的,这石老山,什么时候成了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菜园子了? 他当机立断,对着李黑风和王虎。 “去青石镇的计划,先放一放。” “王虎,你带上虎贲军里头最好的十个弟兄,跟我走一趟。李黑风,你守着山寨,加强戒备,一只鸟也不许给我飞进来!” 半个时辰后,许青山领着王虎和十名虎贲军精锐,人人一身短打劲装,腰别钢刀,背着弓箭,跟那林子里的猎豹似的,悄没声地,就摸进了那片黑松林。 林子里很静,只能听见自个儿的脚步声和心跳。 他们发现了一些踪迹,被砍断的树枝,切口很平整,是利器所为。地上还有些被踩踏过的痕迹,很深,分布也很有规律,不像寻常猎户。 这让队伍的气氛,更凝重几分。 很快,便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瞧见了那伙神秘队伍的营地。 那营地,扎得极有章法。 外围有明哨暗哨,来回巡视,彼此之间还能互为犄角,显然是出自懂行伍之人的手笔。 营地里头,上百号汉子,虽然也穿着些破旧的衣裳,可一个个都精神饱满,眼神里透着股子悍气。他们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喂马,行动之间,井然有序,绝非寻常的乌合之众。 许青山心里头一沉,他知道,这伙人,比那“过山风”的队伍,要难缠十倍不止。 他正寻思着这伙人的来路,王虎却在旁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臂。 “公子,您瞅那边。” 许青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营地中央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一个穿着身青布长衫,头戴方巾的瘦削身影,正陪着一个瞧着就像是匪首的独眼龙,推杯换盏,有说有笑。 那身影,虽然隔着老远,可许青山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李文靖! 那个本应在青石镇,等着他去算账的酸秀才!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跟这伙来路不明的悍匪头子,混到了一块? 许青山脑子里头,跟那电光石火似的,一下子就把所有事都给串了起来。 好个李文靖!好个歹毒的连环计! 他先是唆使张天河,雇了“过-山风”那伙废物,来攻打他黄果村的祖宅,为的,怕根本就不是什么烧屋抢人。 而是要借着他许青山的手,除掉“过山风”这伙盘踞在左近,却又不怎么听话的地头蛇! 然后再把他自个儿,引到这石老山的后院来! 这伙更凶悍的匪徒,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这是想等自个儿带主力去青石镇复仇的时候,好来个黄雀在后,把他这整个石老山基业,都给连锅端了! 许青山想明白这一层,那股子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比那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刺骨。 他看着远处那堆篝火旁,正举杯大笑,满脸得意的李文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再没了半分情绪。 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杀机。 第90章 将计就计布疑兵,反客为主探敌营 看着远处正在和土匪头子,谈话的李文靖,他没多话,只是冲着身旁的王虎和那几个虎贲军的汉子,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所有人暂且往后撤退。 见状,王虎那双眼珠子,红得跟炭火似的。 他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李文靖,那握着斧子的手,青筋都一根根地蹦了出来,骨节捏得发白,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李秀才的脑袋给扭下来。 直到许青山,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那么一丝。他把那股子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人剁成肉泥的邪火,给硬生生地压了回去,重重的深呼吸着。 一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林中的几道虚影,悄没声的,又退回了那片更深的黑松林里。 他们寻了处背风的洼地,围坐下来。 许青山没点火,就那么坐在黑暗里。 他把自个儿刚才想明白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一五一十的,都跟王虎他们几个说了。 当听到李文靖这是拿“过山风”那伙人当枪使,真正的杀招,是想等他们去青石镇复仇的时候,好在后头抄他们老窝的时候,那几个虎贲军的汉子,一个个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才晓得,自个儿这些人,方才是在鬼门关前头,打了个来回。 “他娘的!这个读烂了书的酸秀才,心肠子比那沼泽里的毒蛇还要毒!” 王虎一拳头砸在地上,震得泥土都跳了跳。 “公子,咱们现在就杀回去!趁他们没防备,先做了那姓李的杂碎!” 一个虎贲军的汉子也跟着说。 “是啊公子!这帮子杂碎,就在眼前,咱们十一号人,摸过去,未必不能干掉他几个头领!” 许青山摇了摇头。 他瞅着远处山脊上,那片连成一线的火光。 “他们以为,咱们还蒙在鼓里。他们以为,咱们正一心一意地,准备着去青石镇拼命。” 他那张在黑暗中瞧不清表情的脸上,嘴角边上,却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冷意。 “既然他给咱们搭好了戏台子,那咱们...就陪他好好地唱一出。” “他不是想等着咱们去青石镇,好来个黄雀在后吗?” “那咱们,就让他瞧见,咱们‘去’了。” 他转头,点了两个身手最是利索的虎贲军。 “你们俩,现在就从南边那条小路绕回去。告诉李黑风,山寨里头,一切照旧。该操练的操练,该吃饭的吃饭,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让他把咱们手里头最好的刀,最利的箭,都给我悄悄地备好。等我的信儿。” 他又看向王虎。 “虎子,你跟我来。咱们去给他李文靖,再添一把火。” 一个时辰后,在石老山另一座,正对着青石镇方向的山头上。 一堆巨大的篝火,被猛地一下点燃,那火光,冲起老高,便是隔着十几里地,在青石镇的城墙上头,也能瞅得清清楚楚。 这是许青山早就跟李黑风他们约定好的,代表着“大队人马正式出发”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许青山和王虎,才借着夜色,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摸回了那片黑松林的边缘。 那支神秘的匪队,显然也瞧见了那冲天的火光。 整个营地里,都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松快和得意。 营地里的巡逻哨兵,明显比之前要懒散了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就着火光喝酒吹牛。 甚至还有人,从营地里头拖出几个不知道从哪儿掳来的,哭哭啼啼的妇人,就着篝火,开始行那禽兽之举。 许青山和王虎躲在暗处,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那拳头,都攥得没了血色。 “公子,这帮子畜生...”王虎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急。”许青山按住他。“先摸清楚他们的底细。等动起手来,一个也跑不掉。” 他们俩,跟那最有耐心的老猎人似的,在那片又湿又冷的林子里,一动不动地趴了一宿。 林子里的蚊虫,咬得人浑身发痒,他们也硬是扛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营地里头大部分的匪徒都还在睡梦之中。 两个负责在外围巡逻的匪徒,提着刀,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娘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非得让咱们来回地转悠,冻得跟孙子似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等那姓许的傻鸟,带着他那伙人跟镇上的人狗咬狗去了,咱们就能进那石老山,发大财,玩女人了!到时候,你我还愁没好日子过?” 两人正说着,冷不丁地,从旁边的草丛里,就窜出来两条黑影。 他们连个声响都没能发出来,便被捂住了嘴,拖进了林子深处。 许青山把刀,架在其中一个匪徒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说错一个字,或者嗓门大点,你这颗脑袋,就不用再要了。” 那匪徒哪里还敢嘴硬,吓得跟筛糠似的,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 许青山这才晓得。 这伙人,是盘踞在几十里外,黑龙寨的悍匪,比那过山风一伙,要凶悍得多。 那独眼龙的头领,人称“黑龙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们这次来,确实是受了李文靖的蛊惑,许诺事成之后,石老山所有的钱粮女人,都归他们黑龙寨所有。 而他们,则只需帮着李文靖,在事后,除了许青山。 如今,他们见到了那代表着许青山主力已出的信号,便约定好,就在今晚三更天,趁着石老山防备最是空虚的时候,发动总攻。 问完了话,许青山也没再留着他们。 他跟王虎,干脆利落的,便将这两人送去见了阎王。 他看着黑龙寨那片依旧防备松懈的营地,又看了看远处那条通往自家山寨的山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瞅见猎物一般的锐利光芒。 他知道,他做了这些事情后,已经算是陷入了泥潭难以自拔了。 第91章 请君入瓮黑松林 黑松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两个匪徒的尸首,还带着点温热,已经被拖到了更深的草丛里。 王虎把刀上的血,在匪徒那身破烂的衣裳上蹭干净,他走到许青山跟前,那双红眼珠子里,全是压不住的杀气,想要为死去的弟弟王熊报仇。 但他还是暂且压抑住了这股怒火,压低了声音看着许青山开口。 “公子,那帮子畜生,今晚三更天就要动手。咱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布防!” 许青山摇了摇头。 他瞅着黑龙寨那片灯火通明的营地方向,又看了看远处那条通往自家山寨的山路。 “回去?就这么回去,那是等死。” 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那黑龙寨的悍匪,装备和人手,都远非过山风那伙废物能比。 光靠山寨里头那点防御工事,硬碰硬,己方就算能赢,那也是惨胜,不知道得拿多少弟兄的命去填。 他许青山的人,不能再白死了。 “他们不是以为咱们去青石镇了吗?” 许青山那张在黑暗中瞧不清表情的脸上,嘴角边上,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冷意。 “那咱们,就让他们以为,咱们这支小队,也死在了半道上。” “虎子,你跟我来。” 他没再多话,领着王虎和那十个虎贲军的汉子,借着夜色的掩护,又悄没声地,摸到了那条黑龙寨前往石老山的必经之路上。 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边都是陡坡,林木茂密,地势险要得很。 许青山找了处地势最高的山坡,躲在几块巨石后头。 “就是这儿了。” 他指着底下那条仅能容两三个人并行的小路。 “咱们就在这,给那黑龙王,备上一份大礼。”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十一个汉子,就跟那黑夜里的狸猫似的,手脚麻利地忙活开了。 他们把身上带着的绳索,都拿了出来,在小路两边的树干上,设下了好几个绊马索。 又合力从山坡上,撬下来好几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用藤蔓和削尖的木头卡着,只要一抽动,就能滚下去。 许青山又从怀里摸出几个油纸包,里头是他让李黑风提前备好的,混着硝石、硫磺和铁砂的引火之物。 他让汉子们,把这些个玩意儿,都埋在小路两旁那些个最是茂密的枯草堆里头。 做完这一切,一行人便悄无声息地,隐蔽在山坡上的灌木丛和岩石后头,只露出十一双在黑暗中,跟狼眼一样,冒着寒光的眼睛。 他们在等。 三更天的梆子声,从远处青石镇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 黑龙寨那边,也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那独眼龙的黑龙王,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提着一柄瞧着就沉甸甸的九环大刀,一马当先,从营地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上百号同样是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悍匪。 这伙人,行动之间,竟也还有点章法,不像寻常山匪那般吵吵嚷嚷,反倒是透着股子军伍里头才有的肃杀。 “弟兄们,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点!” 黑龙王那只独眼里,满是贪婪和自得。 “那姓许的傻鸟,已经带着他手底下那点人,去青石镇送死了!如今这石老山,就是座不设防的空城,里头的粮食,银钱,还有那些个水灵灵的小娘们,就等着咱们去享用呢!” “今晚,咱们就踏平这石老山,也让这青石镇地面上的人都晓得,谁,才是这片山头,真正的主人,谁才是云州附近十八山头,最大的大王!” 他身后那些个悍匪,听了这话,也都是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淫邪的怪笑,一个个都跟那打了鸡血似的,加快了脚程。 很快,这支队伍的先头部队,便走进了那条狭长的山谷。 许青山躲在暗处,看着底下那长长的火把队伍,如同一条浑身冒着火光的毒蛇,正一点点地,钻进他布好的口袋里。 他没急着动手。 他,在等一个好机会! 片刻过去,等到那黑龙王和他身边那些个,瞧着就像是心腹头目的匪徒,都走到了山谷最是狭窄的中心位置时,他才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 他没出声,只是将那石子,朝着王虎的方向,轻轻地弹了过去。 这是信号! 王虎得了令,一把就抽出了绑在身后那引火罐子上的火折子。 他身旁那几个虎贲军的汉子,也同时抽出了藏在身下的绊马索活扣。 “动手!” 随着许青山一声不带半分温度的低喝。 山谷两侧,那几块用藤蔓和木头卡着的巨石,瞬间就失去了支撑,带着雷鸣般的轰响,朝着底下那毫无防备的匪徒队伍,就砸了下去! “轰隆隆——” 山谷里,瞬间就乱了套。 被巨石砸中的匪徒,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碾成了肉泥。 没被砸中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是人仰马翻,自相践踏。 紧接着,又是十几支早就备好的火箭,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埋着引火之物的枯草堆里。 “轰!轰!” 几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整个山谷都照得如同白昼,也彻底截断了匪徒们的前后退路。 “有埋伏,有埋伏,许青山不是去青石镇了吗,哪里来的埋伏!” “救命啊,救命啊!” “该死的许青山,咱们中了他的奸计了!” 整个匪队,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 黑龙王也被这阵仗给惊得不轻,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下的惊马,刚想开口呵斥队伍,许青山和王虎,已经如同两头下山的猛虎,从山坡上,一跃而下,直奔他而来! 与此同时,石老山寨。 早已得到信儿的李黑风,在听到远处山谷里传来的第一声爆炸轰响时,他那张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钢刀,对着身后那早已是整装待发,杀气腾腾的近两百号弟兄,发出一声暴喝。 “弟兄们!公子爷已经把那些杂碎的口子给撕开了!剩下的,就看咱们的了!” “随我,杀!” 第92章 喋血黑松林,智擒计中人 那一声爆炸,是信号。 山谷里,黑龙寨的匪徒们,没从滚石和火油的惊吓中回过神。 山谷的另一头,他们来时的路上,突然就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李黑风领着石老山的大部队,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狠狠地堵住了谷口。 黑龙王那只独眼,猛地一下就缩成了针尖。 他明白了。 中计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套。 “他娘的!” 他嘴里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 “给老子冲出去!从后头冲出去!快点给我冲出去啊!!!”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黑风手底下那两个连的弟兄,早已摆开了三三制的阵型。 盾手在前,长枪在后,弓箭手散在两侧。 他们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反倒像是一台运转精密的杀人机器,一步步地,不紧不慢地,就从谷口往里头压。 一个悍匪刚冲向一个盾手,那盾手只是把身子一矮,将盾牌死死地顶住。他身旁另一个拿刀的弟兄,已经矮身窜出,一刀就劈在了那悍匪的小腿上。 那悍匪惨叫一声,身子一歪,盾手身后那杆长枪,便已悄无声息地,捅穿了他的脖子。 这种小队之间的配合,让那些各自为战的悍匪,根本找不到半点便宜,反倒是被一个个地分割、蚕食。 而山谷的另一头,许青山和王虎他们,也没闲着。 他们从山坡上冲下来,专门挑那些匪徒里的小头目下手。 黑龙王瞅着自个儿的队伍,被前后夹击,阵型大乱,他那只独眼里,全是暴虐的血光。 他知道,想从后头冲出去,没可能了。 唯一的活路,就在前头! 只要做了前头那伙人里头领头的那个,这伙伏兵,不攻自破! 他把那柄九环大刀,在手里头一横,那刀上的九个铁环,撞得哗啦作响。 “都给老子滚开!” 他一刀劈翻了两个挡路的自家小弟,整个人,就朝着许青山的方向,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战场的边缘。 李文靖看着眼前这副乱局,那张读书人的脸,早就没了血色。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这帮子武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如此,就不该跟黑龙王这等蠢货为伍! 完了...我李文靖,满腹经纶,竟要死在这等贱民手里... 他瞅准一个空当,提着衣摆,猫着腰,就想往旁边那片更深的林子里钻。 可他才刚跑出两步,面前就多了三条黑影。 是三个虎贲军的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地摸了过来,成品字形,正好把他给堵死在里头。 李文靖腿肚子一软,当场就瘫坐在了地上。 战场的中心,王虎也已经跟那黑龙王,对上了。 他瞅见那独眼龙,就想起了惨死的王熊,还有那人事不省的王豹。 他脑子里“嗡”的一下,什么章法,什么招式,全忘了。就一个念头。 杀了眼前这个独眼龙!给熊子报仇!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抡起那柄大斧,使得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是奔着以命换命的路子去的。 “铛!” 王虎一斧头,跟那黑龙王的大刀,结结实实的撞在一块。 火星子四溅。 王虎被那股子巨大的力道,震得往后退了三大步,喉咙口一甜,差点没喷出血来。 可那黑龙王,也被他这一斧头的蛮力,给震得身子一晃,露出了一个空当。 许青山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整个人,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他脚下发力,地面都跟着一陷。手里的刀,化作一道黑线,直奔那独眼龙空门大开的胸口。 那黑龙王到底是老江湖,经验老道。 他感觉到危险,竟是硬生生的,把那劈向王虎的刀招,收回了半寸,用刀背,狠狠地磕在了王虎那劈来的斧柄上。 “砰”的一声闷响,王虎只觉得一股子难以抗拒的大力传来,手里的斧头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他自个儿那条胳臂,也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吧”脆响,显然是断了。 王虎惨哼一声,踉跄着倒退。 黑龙王一招的手,脸上露出狞笑,可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面对许青山那必杀的一刀,也已是避无可避。 他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可就在这时,许青山那原本刺向他心口的一刀,却在半道上,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没再往前,反倒是就地一滚,躲开了黑龙王那因为收不住势而扫过来的一刀。 他站稳身子,没再去看那黑龙王,反倒是扯着嗓子,对着远处那几个正把李文靖捆起来的虎贲军,大吼了一声。 “别管这独眼龙!他没钱!去把那个姓李的酸秀才给老子看好了!那才是咱们的财神爷!” 他这一嗓子,声音传出去老远。 那正忍着剧痛,准备跟许青山拼命的黑龙王,听到这话,那独眼珠子,猛地就瞪圆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回头,去瞅李文靖那个方向。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 他这一分神,便是给了许青山天大的机会。 许青山整个人,如同鬼魅,瞬间就贴了上来,手中的钢刀,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反握。 《黑虎拳法》的力道,凝聚于肘尖。 黑虎撞! “砰!” 这一肘,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黑龙王那持刀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龙王那条粗壮的手腕,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了过去。 他那柄九环大刀,也再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龙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想反抗,许青山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将他踹得单膝跪地,另一只手,则用刀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后颈上。 那黑龙王身子一软,便也昏死过去。 匪首被擒,剩下的那些个黑龙寨匪徒,更是没了半点战意,一个个都扔了兵器,跪地投降。 许青山走到那几个虎贲军跟前,瞅了一眼那个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的李文靖。 他知道,这一次他又赢了。 第93章 匪王刀上藏奇毒,英雄喋血命悬丝 战斗,停了。 山谷里,那股子血腥味,混着烧焦的草木气,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许青山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走到那被活捉的黑龙王跟前。 这匪首手腕断了,人也被捆得结结实实,他瞅着许青山,那只独眼里全是怨毒。 “我栽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许青山没理他,他转身,先去看自家弟兄的伤亡。 他走到王虎跟前。 王虎靠着块大石头,一条胳臂软塌塌地垂着,脸色白得吓人,可人还撑着。 “公子,俺没事,小伤。” 王虎咧开嘴,想笑一下,可那嘴唇却抖得厉害。 王虎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他那壮硕的身板猛地一下就绷紧了,喉咙里头,嗬嗬作响,眼睛一翻,就没了动静,人跟着就往地上倒。 “虎子!”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把他扶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滚烫! 一个钱府来的老兵教头也凑了过来,他只瞅了一眼王虎的伤口,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扭头,冲着那边看押着黑龙王的汉子吼。 “快!把那独眼龙的刀拿过来!” 有人很快便将那柄九环大刀给抬了过来。 老兵教头接过刀,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在那刀刃上瞅。 他用手指,在那刀身上一处颜色略深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一股子说不出的,又腥又臭的怪味,传了过来。 他那张脸,彻底没了血色,手都开始发抖。 “是血腐藤...俺以前在边关,见过一次...没救了...” 这话一出,围在旁边的所有人,心里头都沉到了底。 许青山没听他往下说,他站起身,提着刀,一步步地,又走回那黑龙王跟前。 他瞅着许青山,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生死不知的王虎,突然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跟那破锣似的,难听。 “你赢了又如何?你最得力的狗,要先给你下去探路了!哈哈哈哈!” “我这刀上,喂的是南疆的血腐藤!但凡是被这刀刃破了皮的,不出半日,血肉就得从里头烂开,神仙也救不活!”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一咬牙。嘴角就淌出一股子黑血,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许青山,那眼神里头,全是快意。身子抽搐了两下,脑袋一歪,便没了动静。 牙里头,藏了毒。 许青山一脚,把那没了气的匪首尸首,给踹进旁边的烂泥里。 他转身,就往王虎那边跑。 山谷里,本来还有些弟兄们打赢了仗的低声言语,这一下,全没了。 死寂。 只剩下风声,还有伤员压着嗓子的呻吟。 一个汉子没忍住,走到旁边,一拳头就砸在松树上,砸得那树皮都开了花。 许青山,撕开王虎胳臂上那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裳。 伤口不深,可那伤口周围的皮肉,却泛着一股子不正常的黑紫色。 几条头发丝粗细的黑线,正顺着他的血脉,一点点地,朝着他心脏的方向,往上爬。 “公子,虎子兄弟他...”李黑风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他瞅见王虎的伤,话也说了一半就卡住了。 他顿了一下,才又开口。 “后头...营地里,还有活口。” 许青山没回头,眼睛还死死地盯着王虎胳臂上那几条黑线。 “什么活口?” “女人,好几个,都关在笼子里。” 许青山没应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片干巴巴的,赤红色的叶子,塞进嘴里嚼烂,然后把那药渣,不由分说地,就糊在了王虎那片发黑的伤口上。 他站起身,对着李黑风。 “找几个靠得住的妇人过来。烧热水,拿干净衣裳,先弄点热乎的米汤给她们灌下去。” “别吓着她们。” 他处理完这事,又快步回到王虎跟前。 他看着王虎胳臂上,那几条又往上爬了一小截的黑线,那双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解毒?他不懂。 可他手里,有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火灵椒! 那玩意儿,通体赤红,入手滚烫,蕴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热之气。 按照最朴素的道理,至阳之物,或可克制这至阴之毒。 可这只是个想法,没人试过。 火灵椒的药性,霸道无比,王虎如今这身子骨,能不能扛得住,也是两说。 一个不慎,不是解毒,是催命。 这,是在拿王虎的命,去赌一个他自个儿也拿不准的可能。 旁边那老兵教头,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他拉住许青山。 “公子,使不得!那是火毒,这是血毒,以毒攻毒,那是拿命在赌啊!” 李黑风也皱着眉头。 “公子,方教头说得在理。虎子兄弟的身子骨是硬朗,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许青山看了他一眼。 “黑风,没有别的法子了。现在,就是跟阎王爷抢人,慢一步,就输了。” 他一把甩开老兵教头的手。 “不赌,他现在就得死!” 他瞅着还在发着高烧,嘴里却依旧在含糊不清地喊着“熊子”的汉子,那颗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一下子就硬了下来。 赌了! 他娘的,不赌,虎子就得死!赌一把,兴许还有条活路!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些个同样是满脸悲愤和无助的汉子,声音嘶哑。 “都别愣着了!把他立刻给我抬回石老山!” 他又指着一个虎贲军的弟兄。 “你,现在就往回跑,用最快的速度!去我屋里,把我搁在桌上那个装着红色小果子的布袋,拿过来!快!” 命令下达,众人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用木板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抬着王虎,就往山寨的方向狂奔。 许青山看着担架上王虎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心里头,也跟那油锅似的,不住地煎熬。 回到山寨,他把所有人都赶出了自个儿的屋子,只留下昏迷不醒的王虎。 他正准备处理那火灵椒,屋外,却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是苏玉瑶。 她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把一盆干净的清水,和一摞干净的布巾,轻轻地放在了门口。 许青山瞅着门口那盆水,又看了看床上那个生死不知的王虎,那颗因为豪赌而狂跳的心,竟是莫名的,安稳了那么一丝。 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惊心动魄的一次。 第94章 烈火奇椒炼丹心,孤注一掷救弟兄 许青山那间木屋的门,关得死死的。 外头,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李黑风抱着胳臂,如同铁塔一般,堵在门口,谁也不让靠近。 秦若雪、苏玉瑶她们几个女人,还有那三个老兵教头,都在不远处来回地踱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整个山寨,所有的活计都停了。 铁匠铺的炉火熄了,工地上也没了喊号子的声音。 汉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远远地瞅着那间小木屋,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胜利的喜悦,早就被王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冲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和担忧。 “黑风哥,不能再等了!” 一个跟王虎关系最好的虎贲军队员,红着眼睛,走到李黑风跟前。 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是神情激动的汉子。 “虎哥在里头生死不知,咱们不如现在就去把那姓李的酸秀才给剐了,先给虎哥报一半仇!” “对!剐了他!” 旁边好几个汉子跟着起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李黑风那张黑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他一瞪眼,那股子当山大王时的狠劲,又冒了出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公子在里头救人,谁敢在这时候添乱,别怪我李黑风的刀不认人!” 他这一嗓子,把那些个正上头的汉子,都给镇住了。 屋里头,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王虎,许青山也是一头的汗。 他面前,一个半人高的大石臼里,一枚火灵椒,已经被他用石杵给捣成了暗红色的粘稠泥状。 光是那股子冲鼻子的辛辣味儿,就熏得他眼泪直流,嗓子眼如同吞了火炭似的。 他把这些个椒泥,小心翼翼地刮进一口小铁锅里,架在木炭炉子上。 然后,他又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几滴泛着银光的鱼油。 鱼油一进锅,碰到那火热的椒泥。 “滋啦——” 一声刺耳的轻响,铁锅里头,竟是冒起了一股子带着红色的烟,那味道,又辣又腥,呛得人直咳嗽。 锅里那黑红色的玩意儿,如同开了锅似的,不住地翻腾,冒着气泡,瞧着就不是什么能救人的东西。 那口小铁锅,甚至都被那股子热力,给烧得微微发红。 许青山不敢大意,他拿着根铁勺子,不住地在锅里头搅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候。 屋里,就他一个活人,还有床上那个快要变成死人的王虎。 他把那几颗红得发黑的小果子,倒在桌上。 他拿起一枚,扔进石臼。 石杵砸下去,一股子能把人呛出眼泪的辣气,轰地一下就炸开。 他不管,捣烂了,刮进铁锅,架上火。 先放油。不成。 后放油。也不成。 那玩意儿,要么“呲”的一声,直接在锅里头变成一撮黑灰。 要么,就是一锅黑红分明,冒着臭气的油汤,油是油,椒是椒,死活揉不到一块去。 他又试了一次。 还是不成。 桌上那十枚火灵椒,就剩下七枚。 他一脚踹在炉子上,炭火溅出来,烫得他脚背一哆嗦。 他骂了句娘。 他那眼珠子,也跟着红了。 他把心一横,也不管那么多了,抓起剩下的七枚,全扔进了石臼里。 拿着石杵,砸下去的动静,不是在捣药,像是在砸仇人。 然后,他把剩下那大半瓶鱼油,眼睛也不眨,全都倒进了铁锅。 等油温了,他把那一大坨椒泥,整个就糊了进去。 这一回,动静比前两次都大。 那铁锅里的黑红色药汁,就是一锅活物,不住地翻腾,往外头溅。 许青山被溅到手背,立马就烫起一个燎泡。 他顾不上疼,死死地按住锅盖,用尽了力气,才没让那锅翻了。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头全是那股子又辣又腥的怪味。 锅里的动静,才慢慢小了下去。 见状,许青山揭开锅盖,里头只剩下小半碗黑乎乎的浓汁。 这汤汁粘稠,闻着就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能不能治病也说不准。 但既然是把两大灵物融合的东西,想来应该能治好王虎的病吧。 这么想着,许青山快步把那碗东西端到床边。 他瞅着床上的王虎的脸上,似乎黑气又重了些。 所以他没再犹豫,立刻掰开王虎的嘴,就把那碗东西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 药汁刚一进肚。 床上那个本已是人事不醒的王虎,那壮硕的身板,猛地一下就弓了起来,浑身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那张本已发黑的脸,此刻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如同那烧红的烙铁一个颜色。 一层层白色的热气,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头,蒸腾出来,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高了不少。 他脖子上,额头上,那青筋一根根地暴起,如同老树盘根似的,瞧着就吓人。 “吼——” 王虎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珠子,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痛苦的咆哮。 那声音,穿透了木屋的墙壁,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外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虎哥!” “出事了!” 屋外等待的汉子们,一下子就炸了锅,就要往里冲。 李黑风把眼一横,抽出腰间的刀,直接就横在了门口。 “谁敢上前一步!” 屋里头,王虎那凄厉的惨叫,还在继续。 他浑身的皮肉,都在不住地抖动,那条受伤的胳臂上,那些个黑线,跟他皮肤上那不正常的赤红,就如同两条斗红了眼的蛇,在他身体里头,疯狂地撕咬,冲撞。 许青山站在床边,看着这一幕,那颗心,也沉到了底。 他想上去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他只能眼睁睁地瞅着。 就在他以为王虎快要扛不住的时候,王虎那声嘶力竭的惨叫,却又猛地一下,停了。 他那因为剧痛而弓起的身子,也“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整个人,浑身一僵,便再没了半点动静。 连那粗重的呼吸声,也一并停了。 屋里屋外,死一般的寂静。 许青山伸出那只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探了探王虎的鼻息。 没了。 他又去摸王虎的脉搏。 停了。 第95章 虎痴脱胎换筋骨 屋里屋外,死一般的寂静。 许青山伸出去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抖。 没了。 鼻息,没了。 脉搏,也停了。 他那颗因为豪赌而狂跳的心,在这一刻,也跟着停了。 输了。 他杀了王虎。 一股子说不出的,冰冷的无力感,从他脚底下,瞬间就窜遍了全身。他腿肚子一软,整个人,就顺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那只空了的粗陶碗,从他手里滑落,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外。 李黑风从门缝里,瞅见了许青山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那张一直紧绷着的黑脸,也一下子就垮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几百双焦急、期盼的眼睛,没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个动作。 整个操练场上,那股子压抑的寂静,被一声凄厉的哭喊给撕碎了。 “虎子哥,虎子哥你一定要撑过去啊!” 是王虎手底下,一个跟他关系最好的汉子。 他这一嗓子,就跟那点了火的引线似的,底下的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 哭声,骂声,绝望的哀嚎声,混成一片。 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几个女人,也是身子一晃,眼泪就下来。 秦若雪更是差点没站稳,被旁边的林晚照扶住。 王虎三兄弟,为了许青山,也是为了她们,死了两个,重伤一个。 如此忠诚的部下,任谁都不会心里好受。 此刻整个石老山,因为一场胜利,而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人心,那点火热劲儿,在这一刻,都跟着王虎那具渐渐冰冷的尸首,一同凉了下去。 苏玉瑶不顾李黑风的阻拦,第一个就冲进了屋里。 然而,就在这时,屋里头,却冷不丁地传来了苏玉瑶的一声惊呼。 “小叔!” 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敢相信的颤抖。 她本是想上前为王虎盖上一条被子,可她的手刚一碰到王虎的皮肤,就如同被火炭烫到一般,惊叫着缩了回来。 “他...他身上烫手,就好像是烧红的木炭一般!” 许青山正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听到这话,整个人,跟那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一下就回过神来。 他立刻起飞奔到床边,伸手就往王虎身上摸。 果然! 王虎的身子,非但没有半分死人的冰冷,反倒是散发着一股子惊人的热量,那热度,隔着衣裳,都烫得他手心发疼。 紧接着,更邪乎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王虎那张本已没了血色的脸,竟是慢慢的,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如同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的赤红。 一层层白色的热气,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头,蒸腾出来。 他那条受伤的胳臂上,那些个吓人的毒素黑线,在碰到这股子赤红之后,竟是跟那见了光的雪似的,飞快地消融,退去。 他那条被接上的断骨,也发出一阵“噼啪”的脆响,竟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也开始剧烈地颤抖,皮肤下的肌肉,跟那活物似的,虬结,游走。 一层带着黑色污血的死皮,从他身上不断地剥落,露出底下闪着古铜色光泽的新生皮肤。 屋外的人,也透过门缝和窗户,瞅见了这诡异的一幕,一个个都惊得忘了哭,忘了骂,就那么傻愣愣地瞅着。 突然。 王虎那双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猛地一下,就睁开了。 那双眼珠子,没了之前的浑浊和狂怒,反倒是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锐利的精光。 他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中气十足,跟那山里的虎啸似的,震得整个木屋都嗡嗡作响,把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屋里头关着一只老虎呢。 他猛地一下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用不完的,爆炸性的力气。 他瞅着自个儿那双变得有些陌生的手,压制不住的充沛精力,让他下意识地,就朝着旁边那堵木墙,一拳捣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 那用上好硬木搭起来的墙板,竟被他轻而易举的给打穿了一个窟窿! 王虎看着自个儿的拳头,又看了看那墙上的窟窿,整个人,都傻了。 屋外,也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狂热的欢呼声! “活了!虎子哥活了!” “神了!真是神了!公子爷是神仙下凡啊!” 汉子们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就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就把还没回过神来的王虎和许青山,都给抬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天上抛。 整个石老山,都陷入了一场从绝望到狂喜的,近乎癫狂的庆贺之中。 许青山被那些个兴奋的汉子们抛在半空。 他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对着他,充满了敬畏、狂热,乃至崇拜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公子爷是神仙”的呐喊。 他心里头,虽说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悦,可也多了一点点的担忧。 因为此刻他反倒是冷不丁的,冒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让他自个儿都打了个哆嗦的念头。 他们瞅着我...这眼神...不是在瞅一个东家...是在瞅一个...下凡的神仙? 三国时期的张角...当年...也是这么开始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等他被汉子们放下来,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瞧不出喜怒的平静。 他走到同样是实力大增,还有些没适应过来的王虎跟前。 王虎看着他,那眼神里,再没了半分兄弟间的随意,剩下的,全是敬畏和狂热。 他二话不说,单膝跪地。 “公子,俺这条命,是你给的!从今往后,俺王虎,就是你手里最快的那把刀!” 许青山将他扶起,看着眼前这个实力大增的兄弟,再想到被关押的李文靖和山下的张天河,他眼中那股子因为王虎“死去”而熄灭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烧得更旺。 他转头,对着李黑风。 “把那个酸秀才,带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严。 “有些事,该问个清楚了。” 第96章 再审文靖清旧怨,计定青石起风雷 听见许青山的话,两个汉子立刻就将李文靖拖了过来。 “公子,人已经带过来了!” 他们将李文靖丢在地上,就立刻退到了一边。 许青山就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块布,慢悠悠地擦着他那柄刀。 李黑风和那几个老兵教头,分坐两旁,谁也没出声。 李文靖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他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许青山身后的王虎。 他喉咙里头,发出一声抽气,那动静,是漏了气的破风箱。 他拿手指着王虎,那张脸,扭曲得没了人样。 王虎没理他。 他只是当着李文靖的面,把自己那双砂锅大的拳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慢慢捏紧,发出咯咯的响。 许青山没坐,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他从桌上,拿起那本黑布皮的账本,没递,也没扔,就那么松开手,让它自个儿掉在李文靖的面前。 “你瞅瞅,这上头,有没有你那位同窗好友,周县丞的名字?” 王虎瞅着他,没说话,只是把那砂锅大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许青山没急着问话。 他拖了条凳子,坐到李文靖面前,自顾自地倒了碗酒。 他把酒碗,递到李文靖嘴边。 “李秀才,喝一口,暖暖身子。” 李文靖瞅着那碗酒,不敢喝,身子抖得更厉害。 许青山笑了笑,把酒收回来,自个儿一口喝干。 他把空碗在李文靖眼前晃了晃。 “你看,没毒。” 他又慢悠悠地开口。 “我这个人,不喜欢动粗。尤其是对读书人。咱们今天,就好好聊聊。” 他把那本从黑龙寨搜出来的,黑布皮的账本,慢悠悠地,扔到了李文靖的面前。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认得,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文靖低头一看,那账本,正好就翻开在记录着周县丞名号的那一页。 他那最后一点侥幸,也跟着彻底没了。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声音不大,却跟那刀子似的,一刀刀地往他心窝子里捅。 “现在,我给你个机会。把你跟张天河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勾当,都一五一十的,给我倒出来。” “说得好了,兴许,我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李文靖那张脸,已经是死灰一片。 他知道,自个儿已经没了半点翻盘的可能。 为求活命,他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他跟那竹筒倒豆子似的,不仅把自个儿跟张天河如何定计,如何雇凶的所有细节,都说了个底朝天。 更是主动献上了一份“投名状”。 “许...许爷...那张天河,为人最是狡猾。他晓得自个儿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早就给自己备好了后路。” “他在镇子外头,南边五里的那个废弃的旧瓦窑里,藏匿了他这些年搜刮来的大部分家产和粮食!那地方,只有他几个最贴身的心腹晓得!” 许青山听完,站起身。 他没再多看地上那个摇尾乞怜的李文靖一眼。 他又重新召集了李黑风他们几个,开了个会。 这一次,屋里的气氛,又不一样了。 当许青山把那本记录着周县丞罪证的黑账,还有李文靖招供出来的,关于张天河秘密仓库的情报,都摆在众人面前时。 那几个原先还主张求稳的老兵教头,也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寻仇,而是到了你死我活,必须得先下手为强的时候。 许青山看着众人,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走到地图前。 “我原先的计策,得改改。” “咱们要做的,不是去告官,也不是去威慑。是要在官府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所有事,都给办得干干净净。” 他点了点地图上,那个李文靖招供出来的旧瓦窑的位置。 “第一步,釜底抽薪。” “王虎。” “在!” 王虎那声音,吼得整个屋子都嗡嗡响。 “你带上虎贲军里头最好的二十个弟兄,今晚就动手。把这个地方,给我端了!里头的东西,都给我搬空!但凡有反抗的,一个不留!” 一个老兵教头捻了捻胡子。 “公子,计策是好计策。只是...那王虎兄弟,只带二十个人,去端张天河的老窝,会不会...太冒险了些?那姓张的,能在镇上横行这么多年,手底下不可能没几个硬手。” 许青山瞅着他。 “方教头,你放心。虎子如今的本事,你晓得。再说咱们要的,不是去硬碰硬,是打他个出其不意。快,狠,拿了东西就走,绝不恋战。” 他又指向那片青石镇外的山林。 “第二步,敲山震虎。” “李黑风。” “公子,俺在!” “你领着弟兄们,也即刻出发,到这片山头给老子扎下营。跟上次一样,火把给我点得旺旺的,动静给我弄得大大的。我要让那镇子里头的周县丞,睡不着觉!” 他最后,把手指,点在了青石镇钱府的位置上。 “第三步,图穷匕见。” “等虎子那边一得手,我,就亲自去钱家,走一趟。” “我要让钱家晓得,这青石镇,该换个新主家了。” 一番话说完,屋里头,再没了半点反对的声音。 剩下的,只有一股子即将要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杀机。 当天夜里,两支队伍,在山寨门口分道而行。 许青山走到王虎面前,替他紧了紧身上的皮甲。 “虎子,记住,咱们要的是财,不是命。东西到手,立马就撤。你的命,比那些个金银,值钱得多。” 王虎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可那眼神,还是冷的。 “公子放心。” 他又走到李黑风跟前。 “黑风,你那边,动静要大,但人,不能真露出去。吓唬就够了。” 李黑风咧嘴一笑。 “明白!光打雷不下雨嘛,俺晓得!” 两支队伍,如同黑夜里的两条毒蛇,悄无声息的,便从石老山,摸了出去。 第97章 虎痴夜袭夺金仓,父子情仇断一耳 子时,夜色正浓。 青石镇南边五里地,那座早就废弃的旧瓦窑,黑漆漆地趴在山脚下,跟一头打盹的灰黄色野兽似的。 可院子里头,却还透着点点灯火。 二十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已经悄没声地摸到了瓦窑的院墙外。 为首的,正是王虎。 他打了个手势,身形最是灵活的一个小兄弟,便跟那狸猫似的,悄无声息地就翻进了院墙。 他借着夜色和角落里杂物的掩护,一点点地,朝着里头那间还亮着灯的大屋摸了过去。 刚摸到窗根底下,他便听见里头,传来了张天河那气急败坏的声音。 “都怪那李文靖!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好了,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怕是全折在许青山那小畜生手里了!” 紧接着,是张天养那带着几分惊恐的哭腔。 “爹!那...那现在怎么办啊?许青山那伙人,连黑龙寨都给平了,他们要是找上门来...” “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 张天河骂了一声,“我早就打点好了!等天一亮,咱们就去州府,投奔你舅舅!我就不信,他许青山,还敢追到州府找咱俩麻烦不成!” 小兄弟听到这里,心里头有了数。 他没再多留,又悄没声地退了回来,将这消息,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王虎。 王虎一听,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红得要滴出血来。 这群狗贼杀了王熊,重伤王豹。 现在想跑?没那么容易! 他把手一挥,剩下的弟兄们,便鱼贯而入。 他自个儿,则走在最前头,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砰!” 整扇门,连带着门框,都被他这一脚的蛮力,给硬生生地踹得飞了出去。 屋里头,张天河父子,还有那十几个光着膀子的打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的是目瞪口呆。 “我日你祖宗!” 王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脑子里,什么计划,什么命令,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 杀了眼前这个叫张天养的小白脸! 他整个人,就跟那出栏的疯牛,无视了屋里其他那些个正准备抄家伙的打手,直愣愣的,就朝着张天养一个人冲了过去。 张天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爹张天河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瞅着王虎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砸在张天养的脸上。 张天河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推开自家儿子,自个儿拔出腰间的佩刀,迎着王虎就冲了上去。 他再不是东西,这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畜生!休伤我儿!” “铛!” 王虎一拳头,结结实实的,就砸在了张天河那柄钢刀的刀面上。 那柄瞧着就不凡的钢刀,竟被他这一拳,给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拳印,刀身都弯了。 张天河只觉得一股子难以抗拒的大力传来,虎口崩裂,手里的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可他也正是这么一挡,给张天养争取到了逃命的空当。 张天养连滚带爬地就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去管他那老爹的死活,转身就朝着屋子后头的一扇小窗户,手脚并用地就爬了过去。 “想跑?!” 王虎眼瞅着仇人就要溜走,更是急红了眼。 他懒得再去管地上那个已经没了威胁的张天河,他一把从旁边一个虎贲军队员手里,抢过一柄短小精悍的手斧,想也不想,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正往窗外钻的张天养的后心,狠狠的就扔了过去! 那手斧,在空中打着旋,带着一股子破风的厉啸。 正往外爬的张天养,许是听见了身后的恶风,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把脑袋往旁边一偏。 “噗嗤!” 手斧那锋利的刃,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没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那左边的一只耳朵,却被齐根削了下来。 “啊——!” 张天养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从那窗户里头摔了出去,连滚带爬地,就消失在了外头的夜色之中。 王虎看着那掉在窗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耳朵,又气又恨,一拳头就砸在旁边的墙上,把那土墙都给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屋里剩下的那些个打手,瞅见主家都跑了,一个个更是没了斗志。 可他们想投降,王虎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一个不留!” 随着王虎一声暴喝,那二十名虎贲军,如同饿狼扑食,瞬间就冲了上去。 这些个张天河豢养的死士,虽然也都是些手上见过血的狠角色,可在训练有素,又憋着一股子邪火的虎贲军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虎贲军的三三制小队,在这狭窄的屋里,发挥出了惊人的威力。 一个打手刚举刀,还没等劈下,侧面就是一个盾牌狠狠地撞了过来,把他撞得一个趔趄。他还没站稳,另一边,一柄钢刀,已经悄无声息地,划破了他的喉咙。 整个屋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屠宰场。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屋里头,便再没了半个能站着的活人。 王虎让人把那吓得瘫在地上的张天河,还有那个早就钻到桌子底下的管事,都给捆了。 他又亲自带人,踹开那道暗门,冲进了地窖。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虎贲军的汉子,便从里头,捧出来一个上了锁的铁盒。 王虎接过来,一拳头下去,那铁锁,便应声而断。 里头,是十几本厚厚的账本。 王虎把那账本揣进怀里,他走出瓦窑,看着身后那座已经被他的人给彻底控制住的院子,又回头瞅了瞅张天养逃走的方向,那眼神,阴沉的可怕。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赤红色的信号火箭。 他划着火折子,将那引线点燃。 “咻——” 一声尖锐的啸叫,那支赤红色的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团刺眼的红光。 那光,久久不散,将半个青石镇,都给照亮了。 第98章 铁证如山惊钱府,联姻结盟价几何 很快,一支接一支的信号火箭,便在青石镇南边的夜空中炸开。 刹那间,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青石镇,令无数人目瞪口呆。 而此刻在镇子外那片连绵的山林里。 李黑风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王虎那边得手了!弟兄们,动静再给老子弄大点!” 早已准备好的汉子们,将几十面从黑龙寨缴获的破鼓,用木棍奋力地敲打起来。 “咚!咚!咚!” 那鼓声,沉闷又杂乱,听不出什么章法,可混着那上百号汉子“嘿咻嘿咻”的操练呐喊,顺着山风,一股脑地就灌进了那早已是人心惶惶的青石镇里。 今夜,青石镇所有人都彻夜难免了。 而县丞周扒皮,更是在自家的府邸中愁容满面。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伙人是哪里来的,又为什么要在镇外操练。 “许青山,好一个许青山,我当真是小瞧你了啊!” 他抬头看向山头上连绵的火光,只觉得心惊肉跳。 “真是群废物,看样子派去瓦窑那边的人,是一个都回不来了!” 他烦躁地将一个上好的瓷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问:“张天养那家伙现在还在瓦窑?”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回话。 “回...回老爷...还没...张...张老爷那边,府门也关得死死的,派人去敲门,里头半点动静也没有...想来是还在瓦窑那里呆着。” 周扒皮那张本就没什么肉的脸,一下子就更白了。 他心里头有股子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大事。 他一咬牙,立刻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写了一封密信用火漆封好。 随后,他将信塞到了管家手里,说道:“你立刻把这份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县城给县尊大人!就说青石镇外有一支数千人的悍匪,已经剿灭了黑龙寨,如今正屯兵山林,意图攻城,请县长大人速派大军前来清剿!” 那管家接过信,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出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青石镇的百姓,被外头山上的动静搅得一夜没睡安稳,刚打开门,就瞅见一队人马,从镇子南边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许青山。 他没骑马,就那么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身后的王虎和另一个汉子,押着两个一动也不动的人。 一个是镇上人人都认得的,那个前些日子还在镇上作威作福的匪首,下山虎,不过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另一个,则是张天河身边,最是得力的管事。 他们这一队人,不走小路,也不遮掩,就那么从镇子最是繁华的南街,一路走到了钱府的正门口。 这一下,整个青石镇,都跟那炸了锅似的。 街边两旁的店铺,都哗啦啦地赶紧上了门板。那些个早起赶集的百姓,也都远远地躲着,伸长了脖子,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镇上的一间茶楼里,柳如烟凭栏而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是满脸紧张的戏班子弟。 “咱们欠许公子的恩情,该还了。” “你们几个,去镇上人最多的地方,茶馆也好,酒肆也罢。把咱们新排的那出《义士怒斩毒龙王,侠客力斗贪酷吏》的戏文,用说书的法子,传开了!记住,要说得有鼻子有眼,要让全镇的人都晓得,咱们这位许乡贤,是替天行道的大英雄!” 许青山进了钱府的会客厅。 钱员外和他爹钱老秀才,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许兄弟,你这一大早的,闹出这么大动静...” 钱员外搓着手,那张胖脸上,全是干笑。 许青山没说话,只是对着王虎,使了个眼色。 王虎上前,一把就将那货栈管事嘴里的布条给扯了出来。 那管事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哆哆嗦嗦的,就把他如何帮着张天河藏匿家产,如何豢养死士的事情,都给招了个一干二净。 紧接着,许青山又把那两本从不同地方缴获的,黑漆漆的账本,不轻不重的,放在了钱家父子面前的桌子上。 “钱老太爷,钱员外,你们是生意人,应该比我更晓得,这两本账上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钱员外拿起那本从黑龙寨缴获的账本,只翻了两页,当他瞅见上头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周县丞三个字的名号和一笔笔数目不小的孝敬时,他那手,都开始发抖。 而钱老秀才,则拿起了另一本,从张天河那秘密货栈里搜出来的账本。 他看得更慢,也更仔细。 那上头,不仅有张天河这些年,如何勾结匪徒,欺压良善的罪证,更有他跟县衙里头,好几个管事的银钱往来。 这是一张网。 一张足以将整个青石镇官场,都给一网打尽的,沾满了血的黑网。 钱员外那张胖脸,已经没了半点血色,他看着许青山,声音都有些发颤。 “许...许兄弟,这...这张天河是条疯狗,可他后头还站着周县丞!咱们...咱们要是把事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钱老秀才却没说话。 他走到窗边,瞅着窗外那些个正探头探脑,对着钱府指指点点的百姓,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片还冒着点点黑烟的山头。 他把那根楠木拐杖,在地上不轻不重的顿了一下。 他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锐利。 他打断了自家儿子的话,声音冷得掉冰碴子。 “妇人之见!”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城外又有兵威。这已经不是咱们想不想把事闹大的问题,是这张天河,已经把刀,架在了咱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了!” “今日不把他连根拔起,来日,等他缓过劲来,死的就是咱们!” 他走到许青山跟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许兄弟,你这番手笔,老夫我...服了!” “这事,我钱家,跟你一块干了!” 他又对着外头,大喊一声。 “来人!去把府上几位族老,还有镇子上,那些个平日里受过张天河欺压的商户、乡绅,都给老夫请过来!” “就说,我钱家,今日要领着大伙儿,去县衙...” 他那双老眼里,全是豁出去的狠劲。 “鸣鼓申冤,为民请命!” 第99章 鸣冤鼓响审旧案,青石镇中换青天 钱府门口,那句“鸣鼓申冤,为民请命”,说得是掷地有声。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青石镇,就跟那烧开的水似的,彻底沸腾了。 钱家,在这青石镇,那就等于是半边天了! 如今,钱家那位轻易不出山的老太爷,竟要亲自领着人,去县衙敲那面几十年没响过的鸣冤鼓! 这消息,比前一晚“山上有匪”的谣言,还要惊人百倍! 辰时刚到,钱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钱老秀才,穿着一身他这辈子最是郑重的,只有在祭祖时才穿的深色长衫,拄着那根楠木拐杖,第一个,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后,是同样一脸肃容的钱员外,和十几个钱家的族老。 再往后,是许青山。 他今日也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虎和几个虎贲军的汉子,则押着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证物证,走在最后。 这支队伍,就这么着,在整个青石镇百姓那震惊、好奇、混杂着几分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不紧不慢地,一路走到了县衙门口。 一路上,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钱家老家主,居然要亲自去敲那怨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是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你们也都听见了吧,在镇外的山林里面有伙不知道哪来的人,一整晚都在那里操练!” “我也听见了,不过不像是土匪,倒像是官府的人。” “确实,土匪可不会这般纪律严明......” 片刻,许青山等人已经走到了县衙门口。 钱老看着那面蒙着厚厚一层灰的鸣冤鼓。 他回忆过去的几十年,这鼓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头,没被人敲响过了。 钱老秀才走到鼓前,他没自个儿动手,而是回头,瞅了许青山一眼。 许青山会意。 他上前一步,从旁边衙役手里,接过那根粗大的鼓槌。 他没多话,只是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就砸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而又巨大的鼓声,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就传遍了整个青石镇!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 每一声,都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县衙后堂。 县太爷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听着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惊得手里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 “外...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师爷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大...大人...不好了!钱...钱家的老太爷,领着镇上几十号乡绅,在...在门口,敲了鸣冤鼓!” 县太爷那张胖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知道,出大事了。 他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换上官服,赶到公堂。 “升堂!——” 随着堂外衙役一声长长的吆喝,一场足以改变整个青石镇格局的审案,开始了。 公堂之上,县太爷正襟危坐,可那眼神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惊疑。 堂下,左边,是钱老秀才领着的一众乡绅商户。 右边,则是被紧急传唤而来,同样是一脸懵的县丞周扒皮。 许青山则带着王虎,押着那几个人证,站在堂中。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为何要鸣鼓?”县太爷一拍惊堂木,照着规矩问话。 钱老秀才往前走了一步,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县尊大人!老夫今日,不为自家鸣冤,只为这青石镇的百姓,为民请命!” 他转过身,指着堂中的许青山。 “此乃我青石镇大乡贤,许青山。他前些时日,于石老山中,力斩悍匪,为我青石镇除了大害!可他那黄果村的祖宅,却因此,遭了匪徒报复,被付之一炬,家中护卫,死伤惨重!” 他又指向那几个被捆着的匪徒。 “而这些匪徒的幕后主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那根干枯的手指,猛地一下,就指向了张天河和周扒皮! “就是他们二人!原巡检张天河,与现任县丞周扒皮,勾结匪类,残害乡里,罪大恶极!请县尊大人,为我青石镇百姓,做主!”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张天河和周扒皮,那脸,一下子就绿了。 “你...你血口喷人!”张天河指着钱老秀才,色厉内荏地吼。 周扒皮也跟着尖叫起来。 “冤枉啊大人!我...我与此事,绝无干系!这...这都是许青山,他与那山匪,本就是一丘之貉!” 许青山冷笑一声。 他把那本从黑龙寨缴获的账本,呈了上去。 “大人,这是从黑龙寨匪首‘黑龙王’处缴获的黑账,上头,清清楚楚地记着,周县丞前后三次,收受匪徒孝敬,共计三百两。不知周大人,对此,又作何解释?” 周扒皮一瞅见那账本,那双腿,当场就软了。 许青山又把那本从张天河货栈里搜出来的账本,也一并呈上。 “大人,这上头,记着张巡检这些年,是如何与匪徒勾结,侵占田产,鱼肉乡里的。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察!” 县太爷看着那两本账本,又瞅了瞅堂下那些个义愤填膺的乡绅,再想到城外那不知虚实的数千“兵马”,他那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知道,这张天河和周扒皮,完了。 他一拍惊堂木。 “来人!将这张天河、周扒皮,并一众逆贼,都给本官拿下!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随着他一声令下,堂外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就冲了进来。 张天河和周扒皮,那张脸,已经是死灰一片。 他们如同两条死狗,被拖了下去。 一场审案,就此尘埃落定。 许青山走出县衙,外头,早已是青天白日。 街道两旁,那些个围观的百姓,瞅着他,那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敬畏和感激。 他听着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许乡贤的称呼,心里头,却没什么波澜。 他只是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张角的念头。 他知道,这青石镇的天,马上就要换了。 而他的种地的日常,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第100章 这天,也该换一换了 青石镇的天,算是彻底变了。 张天河和周县丞一倒,那些个平日里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作威作福的爪牙,也都被钱家领着人,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查抄出来的家产,除了按规矩上交官府的那部分,剩下的,县太爷派人亲自送来了文书,以“嘉奖剿匪义士”的名头,将其中大半的田产和两间铺子,都划到了许青山的名下。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变相的封口费。 一时间,整个青石镇,再没人敢小瞧许青山和他手底下那伙人。 许青山没在镇上多待。 他把镇上新得的那些个铺子和田产,都全权交给了钱家代为打理,自个儿则领着人马,带着一车又一车的钱粮物资,浩浩荡荡地回了石老山。 这一次,山寨里头,是真正的,跟那过年似的。 打了胜仗,除了大敌,得了钱粮,还救回了虎子哥。 整个山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那股子气,顺了,那股子劲,也足了。 许青山趁热打铁,又开了一次庆功宴。 这一次,宴席上,不仅有大块的蛇肉和管够的龙牙米饭,更有从张天河那地窖里抄出来的,好几坛子陈年好酒。 汉子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唱着些不成调的歌。 柳如烟的戏班子,也在台上,唱起了最是热闹的武生戏,锣鼓敲得震天响。 许青山看着眼前这副热闹的景象,心里头,却没什么波澜。 他瞅着那些个因为一场胜利,就对他愈发敬畏,甚至带着点狂热崇拜的汉子们,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张角”的念头。 他知道,这石老山,人是越来越多了。 可这人心,也越来越难测。 他不能总靠着打打杀杀,也不能总靠着这些个所谓的“神迹”。 他得有真正的,能让所有人都离不开他的本事。 他把手里的酒,一口喝干。 宴席散了之后,他把李黑风和王虎,还有那几个老兵教头,都喊到了跟前。 “山寨的操练,不能停。虎贲军的底子,要继续扩。还有那些新来的妇人,也别让她们闲着,跟着秦大嫂她们,学着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 他把山寨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一交代清楚。 他又去看了一眼王豹的伤势,那汉子,如今也已经能下地走路,只是那条胳臂,怕是得养上好一阵子。 做完这一切,许青山便对外宣称,他要闭关些时日,钻研些东西,山寨里头的大小事务,都暂且交由李黑风和秦若雪打理。 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回了自个儿在石老山那间最是僻静的木屋。 他把门,从里头,用一根粗大的门闩,死死地插上。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东西。 一个,是装着那几颗剩下的,赤红色的火灵椒的小布袋。 另一个,则是安亲王府快马送来的,那个装着血焰菇的铅盒。 他把两样东西,都放在桌上。 一边,是系统出品的,药性霸道无比的“灵物”。 另一边,是这个世界里,同样是生于极地,不知根底的“奇物”。 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两样瞧着就不是善茬的玩意儿,再混上他那同样是霸道无比的银龙鱼油,给揉到一块去。 这事儿,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一个不慎,怕是这间屋子,连带着他自个儿,都得被炸上天。 可他没得选。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只装着血焰菇的玉盒,打开了。 一股子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血焰菇,通体赤红,跟那血玛瑙似的,上头的纹路,也跟那跳动的火焰一般。 他先是取下小小的一片,放进石臼里,捣烂。 那玩意儿的汁水,竟也是滚烫的。 然后,他起了个小小的炭火炉,把那铁锅架上,先滴进一滴银龙鱼油。 他又把那捣烂的血焰菇泥,往里头,放了那么一小撮。 “滋啦——” 跟那烧红的烙铁掉进了冰水里似的,那口小铁锅,瞬间就冒起了一股子带着血腥味的红烟。 锅里的东西,剧烈的翻腾,竟是隐隐约约的,凝成了一个小小的,不断挣扎的血色影子。 许青山瞅着这邪乎的景象,心里头也是一沉。 他知道,这玩意儿的凶险,怕是比他想的,还要大得多。 他没敢再往下试。 他把锅里的东西,都倒了,又仔仔细细地,把锅刷了七八遍。 然后,他又取出了那几颗火灵椒。 他想,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 队伍回到石老山时,日头正挂在西边的山尖上。 李黑风早早得了信,领着山寨里几百号人,都聚在新建的寨门前头等着。当他们瞅见队伍里那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还有那两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早没了往日威风的张天河和李文靖时,整个山寨瞬间就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汉子们把手里的家伙什往天上扔,妇人们抱着娃,又笑又抹眼泪。他们都晓得,这青石镇地面上,那两块压在他们头上最久的石头,今日算是被公子爷给彻底搬开。 许青山没什么表情,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让王虎把那两个阶下囚先押到地窖里头关着,晚些再拾掇。然后,他领着所有人,走到了操练场旁边那块新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空地前头,立着十几块新刻的木头牌位,上头写着王熊,还有那十几个在黄果村一战中,丢了性命的护卫的名字。 许青山从旁边一个汉子手里,接过三支点燃的香,走到那些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又把香,稳稳地插进了身前的香炉里。 他转过身,瞅着底下那几百双眼睛。 “我许青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善人。你们跟着我,今日有酒喝,有肉吃,明日,或许就得跟我一块,去跟人拼刀子。” 他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我给不了你们长命百岁,也给不了你们高官厚禄。我能给的,就三样。” “第一,只要咱们山寨的粮仓里还有一粒米,就饿不着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婆娘娃子。” “第二,谁要是敢动咱们山寨的人,不管他是官是匪,我许青山,就带着你们,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第三,今日为咱们这个家,丢了性命的弟兄,他们家里头的妻儿老小,从今往后,都由我许青山,由咱们整个石老山,一并养着!他们的娃,就是咱们所有人的娃,谁敢欺负半分,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番话说完,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都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那几百号人,就那么跪着,没一个人说话,可那眼神里头透出来的东西,比任何话语,都要沉重。 夜里,山寨那间新起的,还带着点原木清香的议事堂里,点了十几盏油灯。 许青山坐在主位上,秦若雪,苏玉瑶,李黑风,还有刚换了药,一条胳膊还吊着的王虎,分坐两旁。 秦若雪手里拿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那好看的眉头,就拧了起来。她把一本新记的账册,往许青山跟前推。 “这次去青石镇,抄了那张天河的老窝,是得了不少钱粮。可咱们山寨如今五百多张嘴,每日里的费用,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再加上给战死弟兄的抚恤,受伤弟兄的汤药费,还有前头订的那批铁器耕牛,这账面上,已经是出得比进得多了。” 李黑风也挠了挠头,他那张黑脸上,透着点为难。 第101章 让这团火烧的再旺些! “公子,山寨扩建的活计,都还好说。就是那炼铁的炉子,咱们缺正经的铁匠师傅。光靠那几个从镇上招来的学徒,炼出来的都是些没用的废铁疙瘩,不经用。” 王虎一直没出声,这会儿,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许青山,一抱拳。 “公子,都怪俺!要不是俺那天没能拦住,让那张天养小儿给跑,也不会有黄果村这档子事,熊子他...他也不会死!” 他说着,眼圈就红了,抬手就想往自个儿脸上扇。 许青山抬手,拦住他。 “这事不怪你。那张天养,早晚是个祸害,我会亲手拾掇他。你坐下。” 他等王虎重新坐下,才缓缓开口。 “钱的事,大嫂不必担忧,山下的龙牙米,能解燃眉之急。至于铁匠,”他瞅着李黑风,“你明日再派人去镇上,就去钱家,让他们帮忙,不管花多少钱,都给我请几个真正手艺好的老师傅回来。就说是我说的,工钱,比镇上高三成。” 他最后,看着众人,声音沉了下来。 “诸位,外头的麻烦,算是暂时平了。可咱们自个儿的根基,还没扎稳。我寻思着,从明日起,我要闭关几天,专心研究一样东西。” “这东西,要是成了,别说养活这几百号人,就是再多上十倍,也不在话下。更能让咱们石老山,有真正能跟任何人叫板的本钱。”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 许青山站起身,没再多解释什么。他心里清楚,那能逆天改命的龙涎金丹,才是他眼下最要紧的事。 他走出议事堂,苏玉瑶也悄没声地跟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个食盒,里头是些清淡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米酒。 她走到许青山跟前,把食盒递过去,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关切。 “小叔,你今晚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些,你带去屋里,饿了就垫垫肚子。” 许青山接过食盒,那入手处,还带着点她的体温。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玉瑶,放心。” 他没再说别的,提着食盒,径直就往后山那间,只有他一个人能进的密室走去。 夜色,深了。 石老山,也静了。 可许青山心里头那团火,却烧得越来越旺。 后山那间密室的门,一关就是三天。 许青山坐在那只紫铜锅前头,脑门上全是汗,眼珠子里也布满血丝。他面前的地上,已经倒掉了两锅黑乎乎的,冒着怪味的废药渣。 这火灵椒的性子,比他想的还要烈。 那股子火热的劲儿,跟银龙鱼油里头那股子温润的生气,就是两军对垒的仇家,一见面就往死里掐,根本揉不到一块去。 他试过先放鱼油,再下椒泥,结果那椒泥的烈性一下子就把鱼油的灵气给冲散,最后只剩一锅滚烫的红油。他又试着先熬椒泥,再点鱼油,可那鱼油刚一进锅,就跟那热油里头泼了冷水,呲啦一声,直接就炸了,溅得他满脸都是黑点子。 许青山一拳头砸在旁边的石桌上,心里头那股子火气,比灶膛里的炭火还要旺。他废了三枚珍贵的火灵椒,却连个门道都没摸着。 他有些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那天救王虎的情形。 那时候,也是以毒攻毒。 血腐藤的阴毒,对上火灵椒的至阳,两股子要命的玩意儿,反倒是在王虎的身子里,达成了一种邪乎的平衡。 平衡。 对,就是平衡。 许青山脑子里头,跟那被雷劈了一下似的,瞬间就亮了。 他先前,光想着怎么把这两样东西给硬生生揉在一块,却忘了,这水火不容的东西,得有个东西在里头做和事佬,得有个东西,去中和,去牵引。 他把目光,落在了墙角边上,那几袋子还没舂的龙牙米上。 他把心一横,也不管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再试最后一回。 他重新起了炉,把那铜锅刷得干干净净。这一回,他没急着下油,也没急着放椒。 他先是抓了一大把最是饱满的龙牙米,扔进石臼,捣成最细的米粉,兑上山泉水,熬成一锅粘稠的米浆。 等那米浆的香气,彻底散开,他才把捣好的火灵椒泥,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混进那滚烫的米浆里头。 奇异的事情发生。 那火灵椒的烈性,碰上龙牙米那股子温润的灵气,竟是慢慢地安分下来,不再那么横冲直撞,反倒是跟那米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彻底融在了一块,变成了一种瞧着就粘稠的,暗红色的糊糊。 成了! 许青山心里头一喜,又把那银龙鱼油,一滴一滴地,顺着锅边,往里头渗。 这一下,锅里头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那金黄的鱼油,跟那找到了家的孩子似的,欢快地就钻进了那暗红色的米糊糊里,慢悠悠地打着旋。 许青山不敢大意,他死死地盯着灶膛里的火候,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 他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直熬到那锅里头所有的水分都快干了,那股子又香又辣的味道,也彻底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闻着就让人浑身舒坦的异香。 他这才把火撤掉。 锅里头,只剩下三枚龙眼大小,通体金黄,上头还带着几丝天然血色纹路的丹丸。 许青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快虚脱。他把那三枚金丹,小心翼翼地用玉瓶装好,这才推开了那扇关了数日的密室大门。 他一出关,便让李黑风传令,把王虎喊到了操练场上。 王豹那条胳膊,好得七七八八,可使力的时候,总还带着点不舒坦。他一听公子爷出关,立马就跑了过来。 “公子,您喊俺?” 许青山看着他,没多话,只是从那玉瓶里,倒出一枚金丹,递过去。 “吃了它。” 王豹瞅着那枚冒着香气的金丹,又瞅了瞅许青山,二话没说,仰头就吞了下去。 丹药刚一进肚,王豹那张黑脸,就跟那喝醉了酒似的,瞬间就红了。 他只觉得一股子比那最烈的烧刀子还要霸道的热气,从他肚子里头,轰地一下就炸开,然后就疯了似的,往他四肢百骸里头钻。 “吼——” 王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他那壮硕的身板,跟那煮熟的虾米似的,一下子就弓了起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他那条受过伤的胳膊,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重塑。 一层层带着腥臭味的黑色油垢,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头,不住地往外渗,把他整个人,都给裹成了一个黑泥猴。 第102章 灭巡检如灭蝼蚁 周围那些个闻声赶来看热闹的汉子们,瞅着这邪乎的阵仗,一个个都吓得往后退,脸上全是惊骇。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王豹那痛苦的嘶吼,才慢慢停。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那条原先还有些不爽利的胳膊,如今更是感觉不到半分不适,反倒是比先前,还要结实有力。 他瞅着自个儿那双,似乎又粗壮了一圈的拳头,有些发愣。 他走到操练场边上,那块为了夯实地基,特意弄来,却一直没几个人能搬得动的,足有五百斤的巨大青石跟前。 他深吸一口气,扎稳了马步,双臂猛地发力,口中发出一声虎啸。 那块巨石,竟被他硬生生的,给抱离了地面! 他抱着那块巨石,脸不红,气不喘的,就在操练场上,稳稳当当地走了十来步,这才“砰”的一声,把石头给重新放回了地上,震得地面都跟着一颤。 整个操练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王豹也没管旁人那副见了鬼的模样。他又走到演武场旁边,那堵用来试箭靶的,用硬土夯实的土墙跟前。 他把那套《黑虎拳法》的架势一摆,一记简简单单的冲拳,就捣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 那堵比石头还硬的土墙,竟被他轻而易举的,给打穿了一个透亮的窟窿! 这一下,所有人都彻底傻了。 他们看着王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许青山,那眼神里,只剩下了一种情绪。 狂热。 王豹脱胎换骨的事,跟那长了翅膀的鸟儿似的,不出半天的工夫,就传遍了整个石老山。 山寨里那些个汉子,瞅着王豹的眼神,更是又敬又怕,还带着点说不出的眼热。他们操练起来,也比先前更卖力,一个个都跟那打了鸡血似的,就盼着自个儿哪天也能立下大功,得公子爷赏下一枚那等神仙丹药。 许青山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头有数。他晓得,这人心,算是彻底拢住了。 这天,他正在操练场上,指点着那十个虎贲军的弟兄,练习《黑虎拳法》里头的合击之术。山寨入口那高高的哨塔上,冷不丁地就传来一声预警的锣响。 李黑风那张黑脸一沉,提着刀就往寨门口跑。 没多大一会儿,他又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脸上那表情,有些古怪。 “公子,外头来了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还跟着辆马车,瞧那打扮...像是官府里出来的人。” 许青山眉头一挑,心里头大致有了数。 他让汉子们继续操练,自个儿则领着李黑风和王虎,走到了寨门口。 只见山道上,果然停着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是个瞧着就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件瞧着不起眼,料子却极为考究的内官服饰,不是旁人,正是那安亲王府的赵内官。 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也个个都是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的练家子。 赵内官一瞅见许青山,那张先前还带着点倨傲的脸上,立马就堆满了笑,隔着老远就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对着许青山便是一个深深的长揖。 “许先生!咱家有礼!” 他这回,用的是“先生”的称呼,那态度,比之上次在黄果村,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一边走,一边拿眼不住地往这石老山寨里头瞟。瞅着那高大的寨墙,巡逻的兵士,还有远处那操练场上传来的震天喊杀声,他那眼珠子里,满是藏不住的震惊。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黄果村,竟被这许先生,给拾掇成了这般兵强马壮,固若金汤的模样。 “赵内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许青山也不卑不亢,拱手回礼。 他把赵内官一行人,请进了那间新起的,还带着点原木清香的议事堂。 秦若雪和苏玉瑶她们,也早就得了信,备好了上好的香茗。 分宾主落座之后,赵内官一挥手,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便将七八个沉甸甸的大木箱,都给抬了进来。 箱子一打开,满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金灿灿的金条,白花花的银锭,还有些不知名的珍稀药材,和几套在灯火下泛着幽幽冷光的精良铠甲兵器,差点没把人的眼珠子给晃瞎。 秦若雪那双平日里精明厉害的凤眼,这会儿也直了,她心里头那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估摸着这些个东西,怕是值个几千两。 李黑风和王虎他们,更是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那眼神,死死的就钉在那几套瞧着就威武不凡的铠甲上,挪都挪不开。 “许先生。”赵内官呷了口茶,脸上带着笑,“您上次剿灭黑龙寨,为青石镇除一大害,又获封乡贤,王爷他老人家听闻之后,心中甚是欢喜。特意命咱家,备了些薄礼,以示嘉奖。” 许青山点了点头,“有劳赵内官,也替我多谢王爷赏赐。” 赵内官又屏退左右,议事堂里,就只剩下他和许青山两个人。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多了几分凝重。 “许先生,实不相瞒,咱家这次来,除了送礼,还有一件天大的要事,想请先生援手。” 他压低了声音,“上次先生献上的银龙鱼,王爷服用之后,体内那股子陈年寒毒,确实是被压制住,安稳了好一阵子。可也正是因此,王爷的康复,引来了京中某些人的注意。” 他话没说透,可许青山心里头明白。这“某些人”,怕就是那安亲王府的对头,什么太子,或是别的王爷。 “王爷如今的处境,比先前还要微妙。那鱼油,只能镇,不能除根。王爷他需要一剂能真正药到病除的仙方。” 许青山没说话,他站起身,走到赵内官跟前。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苏玉瑶给他的白玉小瓶。 他把瓶塞拔开,一股子比那银龙鱼本身还要醇厚奇异的香气,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他把那枚金灿灿的龙涎金丹,倒在掌心。 “赵内官请看。” 赵内官看着那枚不住流转着淡淡金光的丹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全是狂热。 “此物,便是我为王爷备下的。只是,此丹药性太过霸道,王爷龙体金贵,若是直接服用,怕是虚不受补。还需几味药性极为特殊的草药,作为辅药,一同炼化,方能万无一失。”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早就备好的单子,递了过去。 那上头,写的都是些这个世界里,听着就极为罕见的药材名号,什么“九叶火芝”,“冰蕊雪莲”之类。 赵内官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郑重其事地揣进怀里。 “先生放心!此事,咱家一定办妥!只要是这天底下的东西,我安亲王府,就一定能替先生寻来!” 许青山又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内官。上次那青石镇的祸首,张天河和李文靖,如今还关在地窖里,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赵内官一听,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这点腌臜小事,何须先生费心。咱家回程时,自会派人去青石镇新任的巡检那里,知会一声,让他把这事,料理干净便是。” 那口气,仿佛碾死两只蚂蚁一般。 第103章 许青山再立新规 赵内官走了第二天,石老山的操练场上,号角声响彻山谷。 山寨里所有能动弹的汉子,三百多号人,都集结在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瞅着高台上的许青山,眼神里透着股子敬畏和说不出的期盼。 许青山站在高台上,他身后,是同样一脸肃容的王虎和李黑风。 他目光从底下那一张张或朴实或悍勇的脸上扫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天起,咱们得有个正经的名号,也得有几条铁打的规矩。” 他一挥手,三个早就候在一旁的汉子,便将三面崭新的大旗,扛上了高台。 一面黑底红边,上头用金线绣着一颗狰狞的虎头,瞧着就凶悍。 一面通体玄黑,上头用银线绣着一道盘旋的旋风,透着股子杀气。 最后一面,则是一张拉满的金色长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我宣布,石老山护卫军,今日成立!” 许青山拿起那面虎头旗,亲自交到王虎手里。 “王虎听令!命你为‘虎贲营’统领,掌我石老山最精锐的五十名弟兄,为山寨尖刀,负责冲锋陷阵,攻坚克难!” 王虎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瞬间就涨得通红,他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接过那面大旗,那嗓门,吼得山谷都跟着回响。 “末将王虎,领命!” 许青山又拿起那面黑风旗,递给李黑风。 “李黑风听令!命你为‘黑风营’统领,掌两百弟兄,负责山寨日常防务、巡山警戒!” 李黑风那张黑脸上,满是郑重,他也单膝跪地,沉声应下。 “末将李黑风,领命!” 最后,他将那面弓箭旗,交到钱府派来的那三位老兵教头为首的,一个姓方的教头手里。 “方教头听令!命你为‘神机营’统领,掌一百弓弩手,负责远程策应,把守隘口!” 方教头没多话,只是对着许青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抱拳礼。 “末将领命!” 授完旗,许青山却没让众人散去。 他拍拍手,十几个汉子嘿咻嘿咻的,从操练场边上,抬过来一根足有水桶粗细,十丈来长的巨大原木,重重地放在了场子中央。 “弟兄们,咱们石老山,赏罚要分明,说话要算话。” 许青山指着那根巨木,声音传遍全场,“今儿个,咱们就立个信。这根木头,从这儿,到那边北边的寨墙底下,也就一百步的道。半个时辰之内,谁,要是能凭自个儿一个人的力气,把它给扛过去,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赏银百两!官升一级,进虎贲营当什长!”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锅。 百两白银!那可是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巨富! 汉子们一个个都眼珠子发红,跃跃欲试,可瞅着那根瞧着就得有千斤重的巨木,又都有些心里头发虚。 一个从巡检司新投来的,平日里最爱吹牛的兵痞周三,第一个就站了出来。 他把上身的褂子一脱,露出几块瞧着还算像样的肌肉疙瘩。 “公子,俺来试试!” 他走到那巨木跟前,吐了两口唾沫在手上,搓了搓,深吸一口气,弯腰就去抱。 他使出了吃奶的劲,那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可那根巨木,也就是离地晃了那么一下,便又重重地砸了回去,差点没把他自个儿的脚给砸了。 底下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周三自个儿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灰溜溜的就退了回去。 又接连有几个自恃勇力的汉子上去试,可没一个,能把那木头给真正抬起来。 众人心里头,也渐渐地没了那股子热乎劲,都觉得,这怕是公子爷在跟大伙儿开玩笑。 就在这时,役夫队里头,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晓得埋头干活的,年岁瞧着不小,身板也有些干瘦的老汉,放下了手里的水碗,闷着头,就走了出来。 “是老孙头!” “他凑什么热闹,别把腰给闪了!” 底下的人都认得他,是第一批跟着李黑风上山的流民,平日里最是肯下死力气。 老孙头没理会旁人的议论,他走到那巨木跟前,没急着动手。 他先是绕着那木头,走了两圈,又伸手在上头拍了拍,似乎是在找个趁手的力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身子往下一沉,竟是没用抱的,而是把肩膀,死死的就抵在了那巨木的中间位置。 他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老牛一般的闷吼,那两条瞧着不怎么粗壮的腿,跟那树根似的,深深地就扎进了泥地里。 他那干瘦的脊背,一点一点地,弓了起来。 那根千斤重的巨木,竟真的被他,一寸一寸地,从地上给硬生生地顶了起来,稳稳地扛在了肩上! 整个操练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忘了呼吸。 老孙头那张脸,涨得通红,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都蹦了出来。 他每往前挪一步,那脚底下,都踩出一个深深的印子。 汗水,早就把他那身破旧的衣裳给浸透,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淌。 一百步的道,他走的,跟一百里那么长。 可他,一步也没停。 当他最后,把那根巨木,重重地扔在北边寨墙底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时,他自个儿也腿肚子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操练场,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狂热的欢呼声! 许青山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亲自走到那老孙头跟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让李黑风,当着所有人的面,取来一个早就备好的,沉甸甸的麻袋。 许青山没多话,只是把那麻袋的口子解开,将里头那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的一百两银子,哗啦啦地,全都倒在了一个木盘里。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虎贲军什长”的木牌,连同那一盘子的银子,一并交到了那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老孙头手里。 “孙大哥,这是你该得的。” 他转过身,看着底下那些个眼珠子都快红了的汉子们,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力量。 “在我许青山这里,没有老资格,也没有亲疏远近。谁肯为我石老山出死力,谁就能得着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处!” 他顿了顿,眼神,却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有功者,重赏!可有后者...” 他那声音,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第104章 家中四美的柔情 第二天清晨。 操练场上,三百多号汉子光着膀子正在训练。 可虎贲营的训练场,气氛却有些不对付。 新提拔上来的什长孙老头,正扯着嗓子,让手底下那十个兵,演练着最是基础的持盾突刺。 可队伍里头,那三四个原先在巡检司里当差的老兵痞,动作却软绵绵的,跟没吃饭似的,嘴角边上还挂着点不三不四的笑。 “什长,您这腰马合一的劲儿,可真稳当,以前不愧是扛木头的。” 其中一个兵痞阴阳怪气地说。 旁边几个人听了,都跟着发出几声憋不住的窃笑。 孙老头那张被风霜刻满了皱纹的老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但他也没法做什么,直到王虎走到他的身边。 王虎抱着胳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眸子里,却冷得能掉下冰碴子。 那几个还在嬉皮笑脸的兵痞,一瞅见他,那笑声就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一下子就没了,一个个都赶紧站直了身子。 “你们几个,觉着自个儿的力气没处使,是吧?”王虎喝道。 那几个兵痞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人敢吱声。 “很好。” 王虎点了点头,“孙什长,往后这几个人,每日的操练,都跟旁人不一样。别人练拳,他们就给我在场上扛着这木头跑。什么时候,能扛着它,跟着大伙儿一块,把那十圈给跑完,什么时候,再归队。” 他又瞅着那几个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的兵痞,声音里不带半分温度。 “在我虎贲营,只认军功,只认军令。谁要是不服,可以,先打赢我手底下任何一个弟兄。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就给老子把嘴闭上,把腰弯下去,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兵!” 说完,他不再多看这几个人一眼,转身就走。 那几个兵痞,瞅着王虎那跟铁塔似的背影,再瞅瞅场边那几根沉得吓人的圆木,那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夜里,议事堂。 许青山正就着灯火,瞅着一张刚画好的炼铁炉改进图纸。秦若雪抱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走了进来,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点愁。 她把账本放到桌上,也没坐,就那么站着。 “青山,你瞅瞅。这是咱们山寨上个月的开销。” 许青山放下手里的图纸,拿起账本翻看。 秦若雪的手指,点在账本上,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忧虑。 “咱们现在,满打满算五百三十一张嘴,光是每日的嚼用,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龙牙米虽金贵,可不能当饭吃。前些日子从张天河那抄来的粮食,眼瞅着也要见底。” “还有这新起的炼铁炉,那更是个吞钱的祖宗。每日里头烧掉的木炭,还有采买矿石的银钱,哗哗地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淌。再加上给弟兄们发的安家费,抚恤金...咱们手里头那点银子,瞧着是多,可真要这么花下去,怕是撑不过半年。” 许青山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插话。他晓得,秦若雪说的,都是实在话。 一个五百多人的山寨,要想真正地运转起来,光靠抢,靠缴获,那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脑中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新任务:经济作物】 【任务要求:于石老山南坡,勘定百亩上好旱田,用于耕种非口粮类经济作物,以充实山寨财源,以为长远之计。】 【任务奖励:高产棉花种子x1大袋,改良纺车图纸x1,初级织布机图纸x1】 许青山看着脑中那几行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下子就迸出了两道精光。 棉花!纺车!织布机! 他心里头,跟那被一道闪电给劈中似的,瞬间就豁然开朗。 他要钱,系统就给了他一条能造钱的路! 这世道,什么东西最是紧俏?除了粮食,那便是布匹! 寻常百姓,穿的是粗麻。 那玩意儿,又糙又硬,冬天不保暖,夏天不透气。 若是能把这棉花给种出来,再用那改良过的纺车织布机,纺出那又软又暖和的棉布... 那这,就是一条源源不断的,比卖龙牙米还要稳当,还要来钱快的财路! 更要紧的,是他能借着这布匹,掌控住周边无数百姓的穿衣生计。 到那时,他许青山手里攥着的,就不光是钱,更是人心! 他看着窗外那片黑沉沉的山峦,仿佛已经瞅见了,那漫山遍野的棉田里,吐絮的棉花,白得跟雪一样。 石老山那边,新立的规矩和新来的棉花种子,让整个山寨都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忙碌又踏实的劲儿。许青山瞅着一切都已步入正轨,李黑风和那几个老兵教头也足以应付日常的操练和建设,他那颗一直绷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松快了些。 他把山寨的大小事务,都暂且交给了李黑风,自个儿则只带上了王虎,赶着一辆瞧着最是寻常的骡车,回了趟黄果村的祖宅。 这来来回回的,快有小半个月没着家,也不晓得家里头那几个女人,都怎么样。 从石老山那戒备森严,处处都是巡逻兵士的寨墙里出来,再回到黄果村这片安宁祥和的田埂小道上,那感觉,就像是从一场杀气腾腾的梦里,一下子回到了热气腾腾的人间。 村里头的人,远远地瞅见是他的车,都赶紧停了手里的活计,站到路边,恭恭敬敬地哈着腰,喊上一声“许乡贤回来”。 许青山也只是点点头,算是应了。 等到了自家那座青砖大院的门口,他还没等下车,那扇朱红的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 林晚照和江衔愁,正一人端着个簸箕,在院子里头晒着些新采的草药。瞅见他,两人都是一愣,随即那脸上,都露出了藏不住的欢喜。 江衔愁的性子如今活泛了不少,她把手里的簸箕一放,提着裙摆就快步迎了上来,那声音,跟那山雀似的,清脆又好听。 “公子回来!这一路可累着?” 林晚照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可那双清澈的眸子,却一直落在许青山身上,里头那点子不易察觉的柔情,跟那温吞的泉水似的,慢慢地漾开。 她没多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一壶早就晾好的,还带着点甘甜味的凉茶。 许青山心里头暖烘烘的。 第105章 办大事者先聚人心 他喝着茶,跟两个女人说着山寨里头的趣事,又问了问家里头的情形。 江衔愁如今对那些个花花草草,是彻底入了迷。 她拉着许青山,去看她在院子角落里头,新开出来的那片小小的药圃,叽叽喳喳地,跟他讲着哪株草能清火,哪株草能止血,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瞧着就让人心里头发软。 晚饭,是四个人一块儿吃的。 桌上没那么多大鱼大肉,就是些寻常的家常小菜,可那味道,却比山寨里头那大锅饭,要精细得多。 很快晚饭就结束了。 而王虎也刚好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他一进院门,便冲着许青山使了个眼色。 许青山会意,他让林晚照她们先回屋歇着,自个儿则领着王虎,进了堂屋。 王虎把门一关,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公子,俺在酒馆里头,听邻村一个跑腿的货郎说,前几日,在青石镇西头那家最大的赌坊‘通吃坊’里头,见着一个断了只耳朵的小白脸。” 许青山那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那小白脸,出手阔绰得很,一晚上就输了上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身边,还跟了七八个瞧着就不是善茬的彪形大汉,一个个都管他叫少爷。那货郎说,他无意中听见那伙人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咱们石老山,还有您老的底细。” 堂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只剩下油灯那豆大的火苗,在噼啪作响。 张天养。 这个名字,许青山已经许久没再想起。他原以为,这张家的祸害,在断了一只耳朵之后,会寻个地方躲起来,了此残生。 却没料到,他竟又冒了出来,而且,瞧这架势,是攀上了新的高枝,又憋着坏水,想回来寻仇。 许青山把手里的茶碗,不轻不重的,放回到桌上。 他没说话,可王虎却能感觉到,自家公子爷身上那股子气,冷了下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着点压抑的哭声。 “许乡贤!许大善人!您...您可在家?” 是邻村那个赵老四的声音。 许青山眉头一皱,起身开了门。 只见那赵老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一见着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 “许乡贤!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俺家那闺女吧!” 他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颠三倒四的,总算是说了个清楚。 原来,自打上次许青山在青石镇,替黄果村出了头,他这“乡贤”的名号,便在周边的村落里,传开了。 赵老四家,因为跟许青山搭上了线,日子也比先前好过不少。 可这人呐,就怕贼惦记。 他邻村,有个姓周的村霸,是那周县丞出了五服的一个远房亲戚。平日里就在村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那周村霸,见赵老四家日子好起来,便心生嫉妒,三番两次的,就想让他把那刚满十五岁的闺女,嫁给自家那个成天只晓得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傻儿子。 赵老四自然是不肯。 那周村霸便恼羞成怒,天天派人去他家门口泼脏水,砸窗户,还放出话来,要是再不答应,不出三日,便要带人来抢亲,把他家给烧个干净! 赵老四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冒着胆子,连夜跑来,求许青山这位“青石镇的大人物”,能替他这小老百姓,伸一回头。 许青山听完,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赵老四,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瞅着院门外头,那黑漆漆的,通往邻村的小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平静得很。 可王虎晓得,公子爷这是真动了火。 许青山转过头,看着王虎,声音平淡。 “虎子,去后院,把骡车套上。” “咱们去邻村,跟那位周大善人,好好地,讲讲道理。” 堂屋里,油灯的光晕将赵老四那张布满了愁苦的脸,照得愈发凄惶。 许青山听完他那番颠三倒四,却又饱含着一个父亲绝望的哭诉,没说话。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门口,瞅着院门外头那片黑沉沉的夜色。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院角那几竿新竹叶子沙沙作响。 “公子...”王虎往前凑了一步,那双虎目里,全是请战的火气。他晓得,自家公子爷,但凡是露出这副瞧不出喜怒的平静模样,那便是真动了火。 秦若雪也走了过来,她扯了扯许青山的衣袖,那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青山,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那周村霸,听着是姓周的,跟那被拿下的周县丞,八成是沾亲带故。咱们刚在青石镇拾掇了老的,这又冒出来个小的,这时候再节外生枝,会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可那意思,屋里头的人都懂。 如今石老山正是要紧的时候,为着邻村一件瞧着不大的逼婚小事,再惹上一身骚,不值当。 许青山转过身,瞅着秦若雪,又瞅了瞅那还跪在地上,拿一双浑浊老眼,满是期盼瞅着他的赵老四。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嫂子,账,不是这么算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咱们石老山,要想安安稳稳地在这地界上扎下根,靠的不光是咱们手底下这几百号能打能杀的弟兄,也不光是钱家和那安亲王府的照拂。” “靠的,更是这周边十里八乡,成百上千户老百姓的人心。” “今日,他周家敢逼赵四叔嫁女。咱们要是缩了头,不出这个面。那明日,他便敢去逼李家,抢王家。到时候,这周边村落的人心,就都散了。他们会觉着,我许青山,也不过是个只晓得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土财主,遇上事,一样是孬种。” “到那时,咱们就是一座孤山。四面八方,都是看咱们不顺眼的,等着咱们倒霉的。真要再起了什么风波,谁还会真心实意地,替咱们说上一句半句的好话?” 他这番话,说得秦若雪也是一愣。她没想到,他竟是从这么一桩小事上,瞅见了这么长远的道道。 许青山不再多言,他走到那赵老四跟前,亲自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四叔,你先回去。告诉你闺女,安心在家待着,天塌不下来。” “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你们周家村,走一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瞧着最是寻常的骡车,便从黄果村那座气派的青砖大院里,不紧不慢地驶了出来。 赶车的,是王虎。 车上,坐着许青山和秦若雪。 许青山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瞧着就跟个要去镇上收账的富家小掌柜似的。秦若雪也收拾得利索,她今日来,是负责跟人掰扯那些个家长里短的道理,还有那可能会牵扯到的钱款赔偿。 第106章 既然想讲道理,那就讲吧 这周家村,离黄果村不远,也就七八里山路。 可那村里的光景,却比黄果村要差上不少。 地里的庄稼,稀稀落落的,长得也没什么精神。村道上,也满是些坑坑洼洼的泥水。村民们瞅见他们这外来的车,那眼神,都带着点说不清的麻木和畏惧,远远地就躲开了。 他们寻着路,很快便找到了那周村霸的家。 那院子,倒是村里头最大的一座,可那院墙,却塌了半边,也没人拾掇。院子里头,东倒西歪地扔着些酒坛子和啃剩下的骨头,一股子馊味儿。 周村霸名叫周来福,正跟两个长得牛高马大,却一脸蠢相的儿子,在院里的石桌上,就着一碟子花生米,喝着劣质的烧酒。 瞅见许青山他们三个生面孔进来,周来福把那手里的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斜着眼,那口气,冲得很。 “哪儿来的?到爷这儿来,有啥事啊?” 秦若雪往前站了一步,她拿眼一扫这院子,心里头就有了底。 她把那声音,也端了起来,带着几分城里管事娘子才有的腔调。 “我们是黄果村许家的。来找你,是为着你邻家赵老四闺女的事。” 周来福一听是这事,又瞅见秦若雪那虽穿着粗布衣裳,却依旧遮不住的丰腴身段和那张俊俏的脸蛋,那眼珠子里头,立马就冒出了点不干不净的光。 他嘿嘿一笑,身子往后一靠。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替那老不死的出头来了。怎么着,那老东西自个儿不敢来,倒让个小娘们来跟爷说话?” 他那两个傻儿子,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秦若雪那脸,一下子就冷了。 许青山却没动,他只是瞅着王虎,使了个眼色。 王虎会意。 他把骡车上的缰绳,往旁边的树上一拴,一声不吭的,就走进了院子。 周来福那俩儿子,瞅见王虎这铁塔般的身板,也是一愣,随即又仗着是在自家地盘,梗着脖子就迎了上去。 “你个夯货,想干啥?” 王虎没理他们。 他只是走到院子当间,那盘用来碾谷的,足有桌面大小,七八百斤重的青石磨盘跟前。 他伸出那只比旁人大腿还粗的胳臂,在那石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然后,他转过头,瞅着周家那父子三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瞧着憨厚,却让人心里头发毛。 “俺们公子爷,想跟你们,讲讲道理。” 周来福的大儿子,还想骂几句什么,王虎却已经动了。 他没用什么拳脚,就是那么往前一站,扎稳了马步,深吸一口气。 他那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就那么扣住了那石磨的边缘。 他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老牛一般的闷吼,那胳臂上,脖颈上,青筋一根根的,跟那地底下盘着的老树根似的,全都蹦了出来! 在周家父子三人那见了鬼一般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那盘他们平日里得用两头牛才能拉得动的巨大石磨,竟真的被王虎,一寸,一寸地,从地上给硬生生的,抬了起来! 他那壮硕的身板,因为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微微地颤抖着,脚底下那坚硬的泥地,都被他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可他,就是那么稳稳当当的,把那石磨,给举过了头顶!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风,都好像停了。 周来福和他那两个儿子,那张开的嘴巴,大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那眼珠子,瞪得都快从眼眶子里头蹦出来。 王虎把那石磨,在头顶上稳稳地托了那么三五息的工夫,这才又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它给重新放回了原地。 “砰。” 一声闷响。 周家父子三人那腿肚子,也跟着那声闷响,齐刷刷地一软,噗通一声,就瘫坐在了地上,那脸上,再没了半分血色。 就在这时,院门外头,一个拄着拐杖,瞧着像是村长的老头,领着七八个村民,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本是听见周家这边有动静,想过来看看。可一进院子,瞅见眼前这副阵仗,尤其是那辆停在门口的,挂着钱家源丰粮行标记的骡车,还有那站在场中,神色平静的许青山时,那张原本还带着点质问的老脸,瞬间就变了。 他几步走到许青山跟前,哈着腰,那声音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这位,莫不是黄果村来的,许...许乡贤当面?” 许青山瞅着他,点了点头。 “不敢当。只是为着村里的邻居,来讨个公道。” 他指了指那还瘫在地上的周家父子,“周村长,你这本家的族人,行事,可是霸道得很呐。” 那周村长一听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哪里还不明白。 他转身,对着那还坐在地上发愣的周来福,抬起脚,狠狠地就踹了过去。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连许乡贤的贵客,都敢欺辱!” 他骂完,又转过头,对着许青山,那腰,弯得更低了。 “许乡贤,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这等蠢货一般见识。这事,您说,该怎么办,咱们村,都听您的!” 许青山没看他,他走到那同样是吓得不轻的赵老四跟前,把他拉了过来。 “道理,很简单。”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 “第一,赵家闺女的亲事,由她自个儿和她爹娘做主,谁,也别想再打歪主意。” “第二,周家,拿出三十两银子,权当是给赵家闺女压惊的嫁妆。这钱,今日就得兑现。” “第三,他……” 许青山指着那周来福,“得亲自领着他这两个好儿子,去赵家门口,磕头,赔罪!” 他这三条,说得不紧不慢,却没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那周村长连连点头,跟那小鸡啄米似的。 瘫在地上的周来福,更是把头点得跟捣蒜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 一场眼瞅着就要出人命的逼婚风波,就这么着,被许青山用一盘石磨,几句言语,给拾掇得干干净净。 当他们赶着骡车,离开周家村的时候。 整个村子的百姓,都从屋里头走了出来,远远地,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他们。 那眼神里,有敬,有畏,也有一丝说不清的,对安稳日子的期盼。 车上,秦若雪瞅着许青山那张平静的侧脸,心里头,也是翻江倒海。 她这才真正明白,许青山先前说的那番话。 有时候,这名望和威势,确实比那明晃晃的刀子,还要管用。 第107章 石老山行偶遇旧知 从周家村回来,路上,骡车吱呀作响。 秦若雪心里头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瞅着身旁闭目养神的许青山,那眼神,也是愈发的柔和。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今天这事,办得是真敞亮。往后这十里八乡,怕是再没人敢小瞧咱们石老山。” 许青山睁开眼,摇了摇头。 “嫂子,这只是治标。咱们山寨往后的产出,铁器,棉布,那都是要换成白花花银子的大宗货物。总靠青石镇这条道,不稳妥。万一再出个什么乱子,人家把路一堵,咱们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得困死在山里。” 秦若雪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她那好看的眉头,又微微拧了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 “咱们得有条自个儿的道。” 许青山瞅着远处那片连绵地,在夕阳下泛着紫青色的西山山脉,“一条不经过青石镇,能直接通到外头大水路的,只有咱们自家人晓得的秘密商道。” 回到石老山,许青山没歇脚,第二天一早,便把李黑风喊到了跟前。 他把自个儿的想法,一说。李黑风那张黑脸上,也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公子,西山那边,可都是些没经过人的原始密林,里头豺狼虎豹多得很,路也不好走。” “正因为不好走,才没人惦记。”许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挑十个最是机灵,也最是认得山路的老弟兄,带上最好的刀,备足干粮,跟我走一趟。” 一个时辰后,一支十二人的小队,便从石老山西侧一处最是隐秘的暗门,悄没声地钻进了那片千百年来都无人涉足的密林之中。 林子里头,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阳光漏下来,都变成了巴掌大小的碎金子。 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脖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草木腐烂的,潮湿的味道。 他们走了约莫大半天,地势越发险峻。 一道足有十几丈宽的深涧,跟那地壳张开的一张大嘴似的,横在了他们面前。 底下是湍急的水流,撞在石头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李黑风瞅着这深涧,挠了挠头。 “公子,这过不去。咱们得绕道,怕是得多走上一天。” 许青山却摆摆手,他走到那悬崖边上,瞅着对岸,又低头看了看底下那湍急的水流,心里头,已然是有了计较。 他捡起一根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 “不用绕。” 他指着图上一个瞧着就古怪的结构,“咱们就在这儿,架一座桥。” “公子,这...这桥,没个桥墩,能结实?” “这叫悬臂梁。” 许青山也没多解释,“回头,咱们把那省力的滑轮组搬过来,再多寻些坚韧的牛筋藤。只要法子得当,不出十日,就能在这上头,架起一座能过骡车的木桥。” 他这番话,说得李黑风和他手底下那几个汉子,都是半信半疑。 他们继续往前探路,寻摸着适合建桥墩的地方。 就在绕过一处巨大的岩壁时,一个眼尖的汉子,忽然指着前头不远处,一处瞧着就极为隐秘的山谷。 “公子,您瞅,那儿...好像有烟。”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在那山谷的深处,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青烟往天上飘。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他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人摸了过去。 当凑近一看,果然是有五个人,正在围着火堆烤些飞禽。 其中,还有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看起来很是眼熟。 “什么人!” 一个负责放哨的汉子,最先发现了他们。他暴喝一声,噌地一下就抽出了腰间的钢刀。 营地里剩下那几个汉子,也都在同一时间,抄起了家伙,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李黑风和身后的弟兄们,也把刀横在了胸前,场面一下子就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那个端着药碗的女子,也转过了身。 她一瞅见许青山,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清冷和戒备的俏脸,瞬间就愣住了,随即,那双细长的凤目之中,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许...许壮士?!” 许青山也认出了她。 正是那日在一线天,被他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青城玉女剑派的,云水瑶。 一场眼瞅着就要发生的冲突,就这么着,化解于无形。 云水瑶把许青山和李黑风,请进了那顶还算干净的帐篷里。 帐篷里,一股子浓重草药味。一个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的年轻人,正躺在简易的铺盖上,胸口处,还渗着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云姑娘,这是...”许青山瞅着那伤者,开口问。 云水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是我兄长,云水凡。” 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们...我们是被人追杀,才一路逃到这荒山里来的。”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原来,她们云家,在云州府也算是世代经商的大户。前些日子,她兄长云水凡,无意之中,竟是寻摸到了一处产量巨大,品质也极高的私盐矿脉的勘探图。 这事,也不知怎地,就走漏了风声,被那新上任的云州都司黄天雄给晓得。 那黄天雄,为人最是贪婪霸道。他三番两次地派人上门,威逼利诱,都想把那勘探图给弄到手。 云家不肯,他便恼羞成怒,竟是暗中勾结了江湖上的一些亡命之徒,给云家安了个“私贩官盐,意图谋逆”的罪名,派人连夜抄了云家的家。 云水瑶的父亲,为了掩护他们兄妹俩带着那张图逃走,当场战死。 他们兄妹二人,在几个忠心护卫的拼死保护下,才算是杀出重围,一路躲躲藏藏,逃到了这石老山的深处。 她兄长,也是在昨夜与追兵的厮杀中,为了保护她,才中了对方一刀。 “黄都司...” 许青山听着这个名字,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他想起了那个同样是被这黄都司,给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他的凤鸣楼花旦,柳如烟。 他看着云水瑶,缓缓开口。 “柳如烟,这个名字,云姑娘可曾听过?” 云水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自然是认得的。她曾是云州府凤鸣楼最是出名的花旦,我与兄长,也曾去捧过她的场。只是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凤鸣楼突然就被官府给查封,柳姑娘她们,也都下落不明。” 许青山把柳如烟如今就在他石老山的事,也一并说了。 云水瑶听完,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件瞧着毫不相干的事,竟会牵扯到同一个人,又机缘巧合地,都跟眼前这位许壮士,扯上了干系。 她看着许青山,那眼神,又变了变。 她知道,眼前这个瞧着不起眼的年轻人,怕是不止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士那么简单。 他身后,还藏着一股,连她都瞧不透的,庞大的势力。 一个共同的敌人,让这两个本是萍水相逢的年轻人,那颗心,在这一刻,悄然地,靠在了一起。 第108章 信我的,他就能活 山谷的帐篷里,云水凡烧到神志不清。 他胸口的刀疤发黑,闻着还有股怪异的味道。 一个老护卫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手跟被炭火烫着一样缩回来。 他对着旁边脸色惨白的云水瑶,绝望地摇摇头。 “大小姐,再拖下去,人就没救。” 云水瑶的身子晃了一下,那双凤眼里最后一点光也快灭了。 许青山一直站在旁边,缓缓开口。 “我或许有法子。” 云水瑶猛地抬头看他。 可她身边的几个护卫却噌地一下全站起来。 为首的老护卫更是直接横身挡在帐篷门口,声音又冷又硬。 “我家公子的伤,不劳外人费心。” 李黑风那张黑脸也沉下来,他同样往前站了一步,那股子悍匪的凶气又冒了出来。 山谷里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许青山没理会那几个护卫,他只是看着云水瑶,声音平淡。 “令兄的伤,毒已入肉,寻常汤药,救不了他。再拖下去,便是刮骨,也晚了。信我他或许还有条活路。不信,你们便在此处,替他备好后事。”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却也是实情。 云水瑶瞅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兄长,心里头天人交战。 许青山也不逼她,他转头,瞅见旁边一个护卫胳膊上,有一道新划开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稀释过药膏的小瓷瓶,用指头,从里头刮出那么一丁点,递过去。 “你这伤,涂上试试。” 那护卫有些犹豫,可瞅见自家大小姐那探寻的眼神,还是把心一横,伸出了胳膊。 许青山把那点药膏,在他那道血口子上一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竟跟那见了热汤的雪似的,瞬间就止住了血,那伤口两边的皮肉,还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一块儿长。 “这...这!” 那护卫瞅着自个儿的胳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话也说不利索。 周围的人,也都惊得是目瞪口呆。 云水瑶那双黯淡的凤眼里,也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她走到许青山跟前,深深地,对着他,福了一福。 “先生,我兄长的命,就拜托给您。” 许青山点了点头。 他走进帐篷,让李黑风他们在帐篷外头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他又让云水瑶,去烧一锅最滚烫的热水,再把她身上那柄瞧着就锋利的佩剑拿出来。 帐篷里,油灯被点亮。 许青山把那柄长剑,在火上仔仔细细地烤了一遍,又用烈酒擦拭干净。 他瞅着床上那个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云水凡,对他身旁的云水瑶说。 “等会儿,不管瞅见什么,都别出声。死死的,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动。” 云水瑶那张俏脸,白得没半点血色,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许青山不再多话,他左手按住云水凡的胸膛,右手持剑,那剑尖,就那么稳稳地,一点点地,挑开那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下刀很慢,也很稳。 那锋利的剑尖,擦着骨头,将那些个发黑流脓的腐肉,一片一片地,刮了下来。 那股子刮骨头的,让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听得格外清楚。 昏迷中的云水凡,那身子猛地一下就绷紧,开始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头,发出野兽般的,痛苦的嘶吼。 云水瑶死死的按住他的肩膀,那指甲都快掐进了她自个儿的手心里,眼泪跟那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却硬是咬着牙,没让自己哭出声。 许青山那额头上,也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活计,比他跟人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还要耗费心神。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才把那伤口里头最后一点腐肉,给清理干净,又用滚烫的盐水,反复地冲洗了三遍。 最后,他才把那珍贵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敷满了整个伤口,又用干净的麻布,一层一层地,给包扎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也跟那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湿透。 他站起身,对着一旁早已是泪流满面的云水瑶。 “命,算是暂时保住。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他走出帐篷,外头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李黑风他们,还守在门口,一个个眼圈都红着。 许青山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先去歇着。 他自个儿,则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瞅着远处那片在晨曦中,渐渐清晰起来的山峦。 这一夜,他救的,或许不止是云水凡一条命。 更是他自个儿,在这乱世之中,一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活路。 到了晌午,云水凡那滚烫的身子,竟真的奇迹般地退了烧,呼吸也平稳下来。 云水瑶对着许青山,又一次,深深地跪了下去。这一次,她身后那几个护卫,也跟着,心甘情愿地,跪了下来。 “许先生,此番大恩,我云家,没齿难忘!” 许青山将她扶起。 “此地不宜久留,那些追兵,随时可能寻来。你们随我回山寨吧,那里,至少能保你们一时周全。” 他又把柳如烟的事,也跟她说了。 云水瑶听完,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我明白了。许先生,这黄都司,不仅是您的敌人,更是我云家的血海深仇。”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小包裹,递到许青山面前。 “这里,是我云家这些年,暗中积攒下来的一部分家底,也是我云家所有秘密商路和人脉的信物。如今,我便将它,都托付给先生。只求先生日后,能助我兄妹二人,手刃仇敌,重振家门!” 许青山瞅着那包裹,他知道,这东西,烫手。 可他,还是接了过来。 他晓得,从这一刻起,他跟云州府那个一手遮天的黄都司,算是真正地,不死不休。 山谷里的事情,拾掇干净。 许青山让李黑风领着一半人手,将云水凡用简易的担架抬着,另一半人则负责殿后,清理痕迹。 一行人,趁着天色还早,便悄没声地,回了石老山的大本营。 第109章 这哪里是山匪窝,这是桃花源啊! 寨门口的哨兵,瞅见公子爷领着一伙生面孔回来,其中还有个受了重伤的,都是心里头一惊,连忙通报进去。 等他们进了寨子,云水瑶和她手底下那几个护卫,看着眼前这副光景,也都愣住了。 他们原以为,这石老山,不过是个寻常的山匪窝。 却没料到,这里竟是另一番天地。 高大的寨墙,用巨木和青石垒得严严实实。 墙头上,箭塔和哨楼,错落有致。 寨子里,一排排的营房和仓库,规划得整整齐齐。 操练场上,几百号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喊着号子,练着队列,那股子气势,竟是比官府的正规军,还要强上几分。 这哪里是什么山寨,这分明就是一座藏在深山里头,戒备森严的军城。 云水瑶那双清亮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异。 她瞅着走在最前头的许青山,心里头那份仅存的疑虑,也跟着烟消云散。 秦若雪早就得了信,领着苏玉瑶和柳如烟,在议事堂门口等着。 她先是瞅了一眼那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云水凡,又把目光,落在了云水瑶的身上。 两个同样是聪慧又强势的女人,就这么着,对上了眼。 秦若雪脸上挂着当家主母才有的,热情又周到的笑。 她上前一步,拉住云水瑶的手。 “想必这位,便是云家妹子。这一路奔波,受苦。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也备了热水和干净的换洗衣裳,先安顿下来,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 她话说得客气,那股子主人的派头,却是不动声色地就摆了出来。 云水瑶也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对着秦若雪,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 “有劳秦家姐姐费心。我等落难之人,能有处安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 她的礼数周到,那份大家闺秀才有的清冷气度,也分毫不让。 许青山瞅着这俩女人,心里头也是暗笑。他晓得,这往后的日子,怕是热闹。 他让李黑风,先把云水凡和那几个护卫,都安置到西边一处最是僻静的跨院里,又让苏玉瑶去厨房,熬些滋补的汤药。 随后,他又特意把柳如烟,喊到了云水瑶的跟前。 两个同样是被那黄都司害得家破人亡的女子,一见面,都不用多话,光是瞅着对方那眼里的恨意,就晓得,是同路人。 柳如烟听完云水瑶的遭遇,那张清丽的脸上,满是同情和愤恨。 “姐姐放心,这石老山,瞧着虽是龙潭虎穴,却是这世上最安稳的地方。那黄天雄,他再是手眼通天,也休想把爪子,伸到这里来。” 夜里,议事堂。 许青山把核心的几个人,都喊了过来。 王虎的胳膊还吊着,李黑风那张黑脸上,也带着几分肃杀。 方教头和那两个老兵,则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 许青山先是把云水瑶,介绍给了众人。 然后,他便让云水瑶,把那黄都司的底细,都说了一遍。 云水瑶也不藏私,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用羊皮画的,简易的云州府城防图,铺在了桌上。 她指着图上几处标记。 “黄天雄,为人最是贪婪,也好色。他手底下,除了州府的三百府兵,自个儿还养了五十个亲卫,都是些手上见过血的亡命之徒,是他真正的爪牙。” “他在州府里,最大的靠山,是布政使司的刘大人。可他跟那管着一州刑名的按察使张大人,却向来是面和心不和,为了争个高低,暗地里头,不知下了多少绊子。” 她又点了点城里,几处最大的银号和当铺。 “这些,都是他平日里藏匿赃款,还有放印子钱的地方。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十有八九,都换成了金银古玩,藏在这些地方。” 她这一番话说完,屋里头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李黑风那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公子,这黄都司,人多,势大,又占着官府的名义。咱们要是想动他,怕是...跟拿鸡蛋碰石头差不多。” 方教头也捻着胡子,点了点头。 “强攻,是下下之策。云州府城墙高池深,光靠咱们这点人马,冲不进去。” 王虎那只没受伤的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那俺们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俺咽不下!” 屋里头,一下子又争吵起来。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头,不紧不慢地,在桌上那张地图上,轻轻地画着圈。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看着众人,缓缓开口。 “硬碰硬,是蠢人干的事。” “那黄天雄,既然爱财,那咱们,就先断他的财路。他既然有对头,那咱们,就给他那对头,送一把最快的刀。” 他把手指,从那几家银号上头,慢慢地,移到了城外那片广阔的田地上。 “咱们手里,有旁人没有的东西。” “龙牙米,能让他那些个同僚眼红。龙涎琼浆,能让那些个真正顶天的大人物,对他黄天雄,生出别的心思。” “还有,” 他瞅着众人,那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让人心头发亮的锐气。 “咱们手里,还有棉花。” “我要让这云州府,乃至整个北地,所有的人,冬天穿的,都是咱们石老山织出来的,又软又暖和的棉布!” “到那时,他黄天雄的刀,再快,也快不过咱们的银子。他的人,再多,也多不过这全天底下,想要过安生日子,穿暖衣裳的老百姓!” 他这番话,说得屋里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许青山,只觉得,自家这位公子爷,心里头那盘棋,下的,太大了。 石老山西坡,一排新起的木头工坊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锯子拉木头的刺耳声,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许青山把从青石镇请来的那几个手艺最好的老木匠,都给拢到了这儿。他自个儿也天天泡在里面,身上那件青布衫,沾满了木屑和汗水,跟个寻常的学徒工没什么两样。 几张巨大的木头桌案上,摊着几张许青山亲手画的图纸。 图上画的,是些瞧着就古怪的机括部件,轮子不是轮子,架子不是架子的,瞧得那几个做了一辈子木匠活的老师傅,一个个都直挠头。 一个姓刘的老木匠,是手艺最好,但此刻却看着许青山一脸懵逼。 “公子,这...这玩意儿,俺们琢磨好几天,还是没弄明白。” “这脚底下踩的踏板,是咋让这大轮子往前转的?” 旁边几个老师傅也跟着点头,他们能照着图纸,把每个零件都做得分毫不差,可就是想不通,这玩意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第110章 棉花丰收了 许青山走过去,也没急着解释。 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木炭,就在旁边一块废弃的木板上,把那飞轮和踏板连杆的机括,拆开了,一笔一划,画得清清楚楚。 “刘师傅,你们别把它想得太复杂。” 他指着图上那根不起眼的连杆,“看这里,你脚往下踩,是推着它走。等轮子转过半圈,靠着它自个儿转起来那股子惯性,这杆子,就又被轮子给带了回来,把踏板也顶了上去。你来我往,这不就转起来?” 他讲得通俗,可那几个老木匠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许青山干脆寻来几根废木料,拿着斧子和短刀,三下五除二的,就削出个最是简易的微缩模型。 他用手拨动那小小的踏板,那木头轮子,果然就带着点晃悠,吱呀吱呀地,一圈一圈转了起来。 “我懂了!” 刘老木匠一拍大腿,“俺明白了,俺终于明白了!” 这下技术上的难关一破,剩下的活计,便顺畅得多。 就在工坊里头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山寨南坡那上百亩的棉田,也迎来了第一次大丰收。 那棉花,也不晓得是什么神仙种子,受了系统生长液的滋养,开出来的花朵,比那孩子的拳头还大,一个个都跟那天上掉下来的云朵似的,又白又软,还没半点籽。 秦若雪领着苏玉瑶、林晚照她们,还有山寨里上百号的妇孺,都下了地。 田埂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那股子热闹劲儿,比过年还足。 秦若雪随手摘下一朵,放在手心里头一捻。 那棉花的纤维,又细又长,还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韧劲,比她们平日里穿的那些个能把皮肉都磨破的粗麻,要好上百倍不止。 她心里头那算盘,噼里啪啦地一打,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精明和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藏不住的,真心实意的笑。 她晓得,公子爷说得没错。 光靠着这玩意儿,这石老山往后的日子,就差不了。 苏玉瑶也摘了一朵,她把那软乎乎的棉花,贴在自个儿的脸颊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秦家姐姐,这东西,可比那最上等的丝绸,还要软和。这要是做成衣裳,贴身穿,肯定舒服。” 江衔愁的身子骨如今也硬朗许多,她也跟着在田里忙活,那张总是带着点病容的脸上,也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又过五六日,第一架由许青山亲自盯着,用最好的木料打出来的改良纺车,总算是成了。 那纺车,瞧着比寻常的要大上不少,结构也复杂,尤其是那个巨大的飞轮,瞧着就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稳重。 许青山让人把纺车抬到议事堂里,又把那新收的,最好的棉花,也抱了一大堆过来。 他把核心的几个人都喊了过来,屋里头,站满了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子期盼和好奇。 许青山瞅着苏玉瑶。 “玉瑶,你手最巧,你来试试。” 苏玉瑶那张俏脸,微微一红。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那纺车前,有些拘谨地坐下,那颗心,也跟着怦怦乱跳。 她学着许青山先前教她的法子,一只秀巧的脚,轻轻地踩在踏板上。 那大大的飞轮,便缓缓的,带着一股子嗡嗡的声响,转了起来。 她又从旁边那堆雪白的棉花里,捻起一小撮,用那纤细的手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搓成线头,接在了那飞速旋转的锭子上。 她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 可慢慢地,她便找到了那股子劲儿。 那脚下的踏板,一起一落,带着种说不出的韵律。那手里的棉花,也跟那活物似的,顺从地,被拉成一缕均匀而又细密的白色丝线。 那丝线,在锭子那股子螺旋的力道牵引下,一圈,一圈地,就缠了上去。 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瞅着那缕从无到有,从虚到实的白色棉线,只觉得,自个儿是在瞅着什么神仙施法。 这,就是公子爷说的,能让大伙儿往后都穿上暖衣裳的宝贝! 就在这满屋子都透着股子喜悦和憧憬的当口,山寨外头,负责警戒的号角声,却冷不丁地,急促地响了起来。 “呜——” 那声音,又长又尖,是最高等级的警讯。 屋里头所有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李黑风第一个就反应过来,他抄起靠在墙边的钢刀,转身就往外跑。 “都别慌!守好各自的位子!” 没多大一会儿,一匹浑身是土,马嘴里直冒白沫的快马,便从山道上,跟那离了弦的箭似的,直冲进了寨子。 马上的人,穿着安亲王府信使的服饰,那张脸上,满是焦急和疲惫。 他一到议事堂门口,便翻身下马,脚底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他顾不上跟旁人多话,径直就冲到许青山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 “安亲王府,八百里加急,亲交许先生!” 许青山接过那入手冰凉的竹筒,捏碎了上头的火漆,从里头抽出一卷薄薄的绢布。 他展开一看,那眉头,一下子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信是赵内官亲笔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写得极急。 信上说,王府已经动用所有的力量,寻着了他所需的大部分珍稀药材。可最要紧的那味主药龙血参,却长在与安亲王府素来不合的,北地燕王所管辖的一处名为药王谷的险要之地。 那地方,守备森严,燕王更是将其视为禁脔,别说是外人,就是一只鸟,也休想轻易飞进去。 王爷的寒毒,近来又发作得越发频繁,已是等不得。 信的末了,赵内官的话,说得客气,可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他希望,许青山这位能创造奇迹的能人异士,能亲自出马,或是献上奇策,替王府,解了这个天大的难题。 许青山捏着那张薄薄的绢布,只觉得,它比那千斤的巨石,还要沉重。 他瞅着桌上那架还在嗡嗡作响的纺车,和苏玉瑶手里那缕新生的,雪白的棉线,心里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凝重。 这安身立命的根基,才刚刚打下。 可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经给他,递过来一柄最是锋利,也最是凶险的双刃剑。 议事堂里,那封来自安亲王府的加急信,就那么摊在桌上。 屋里头的气氛,比那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冷。 李黑风把那封信瞅了七八遍,那张黑脸上,全是凝重。他把那张简易的,从云水瑶手里得来的州府地图,在桌上铺开,手指头在上头点了点。 “公子,这燕王,俺晓得。他跟安亲王,向来是水火不容。他那块地界,在咱们北边,隔着差不多七八百里路,中间还隔着好几座大山。他手底下那支燕山铁骑,更是出了名的悍不畏死。咱们要是想从他那药王谷里头,把东西给弄出来,那简直就是从老虎嘴里拔牙,难于登天。” 王虎那只强壮的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第111章 险中取宝定奇计 “难不成,咱们就不去了?这可是王爷交代下来的头一桩正经差使,办不好,咱们先前那些个人情,怕是都要打了水漂。” 云水瑶也轻轻地摇了摇头,她那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可那眼神,却透着股子江湖儿女才有的锐利。 “强攻,不成。燕王那药王谷,我曾听师门长辈提过,里头守备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更有不少从江湖上招揽来的,不知名的高手坐镇。光靠咱们山寨这点人马,冲过去,就是以卵击石。” 屋里头,一下子又没了声。 许青山一直没说话。他只是瞅着那地图,手指头,不紧不慢地,在桌案上,轻轻地叩击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既然强攻不成,那咱们,就智取。” 他把手指,点在了地图上,那药王谷旁边,一处瞧着不起眼的山脉上。 “信上说,这龙血参,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再过半月,便是它成熟的日子。到那时,燕王府必定会派重兵前去采摘。可也正是那时候,他们防备的,是外头的千军万马,而不是里头的几个贼。” 他站起身,瞅着众人。 “咱们不动大部队。就一支小队,三五个人,足够。” “我亲自带队。” “王虎,你跟我去。你的力气,是咱们破局的关键。” “云姑娘,” 他又看向云水瑶,“你的身法和剑术,是咱们能不能悄没声进去,又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倚仗。不知云姑娘,可愿随我,冒这个险?” 云水瑶没半分犹豫,她站起身,对着许青山,抱拳一揖。 “先生于我兄妹有再造之恩,水瑶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李黑风见状,也急了。 “公子!那俺呢?” 许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风,你身上的担子,比我们更重。石老山是咱们的根,家里头这几百号弟兄,都得靠你守着。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山寨的操练,一日不能停。那龙湖和棉田,更不能出半点岔子。” 计策,就这么定了。 可要去那龙潭虎穴里头走一遭,光靠着人,不成,还得有趁手的家伙。 许青山领着王虎和云水瑶,又去了趟后山那座日夜都冒着青烟的铁匠铺。 他把一张早就画好的,结构瞧着就极为精巧的图纸,铺在了那几个老铁匠的面前。 “几位师傅,我想请你们,照着这图上画的,给咱们打几把能连发的,小巧些的机括弩。” 那几个老铁匠,凑过去一瞅,又是直摇头。 他们瞅着图上那些个什么扳机,齿轮,还有那能自动上弦的弹簧机括,跟瞅天书似的。 许青山也没急,他还是老法子,拿了木炭,把那些个最是要紧的部件,一个个地拆解开,又用木头,削了几个最是简易的模型,跟他们掰扯了半天,那几个老铁匠,才算是勉强弄明白了里头的道道。 接下来的七八日,许青山天天都泡在这铁匠铺里头。 他跟那些个铁匠师傅,一同拉风箱,一同抡锤子,一同研究那淬火的火候。 他那一身的神力,在这打铁的活计上头,也派上了大用场。 那些个需要几个壮汉才能勉强锻打的精铁,他一个人,就能抡着大锤,砸得火星子四溅。 终于,在耗费了无数的精铁和牛筋藤之后,三把瞧着就透着股子森然杀气的连发手-弩,总算是成了。 那弩,通体漆黑,不过尺许来长,可以轻易地藏在袖子里。 弩身上,装着一个可以容纳十支短箭的箭匣,只要轻轻一扣扳机,那淬了毒的弩箭,便能悄无声息地,接连射出。 靶场上,许青山亲自试了一把。 他对着五十步开外,一个用湿牛皮裹着厚木板的靶子,扣动了扳机。 只听见几声微不可察的咻咻轻响,十支弩箭,便已尽数没入了那厚实的牛皮之中,那力道,竟是比寻常的军用强弓,还要强上三分。 王虎和云水瑶在旁边瞅着,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晓得有了这等神兵利器,这次去那药王谷,便又多了几分保命的本钱。 出发的前一夜,月光跟那水似的,从窗棂子外头洒进来。 许青山正在屋里头,仔仔细细的检查着路上要用的行囊。 绳索,伤药,火折子、还有那新打出来的手弩和淬了毒的弩箭。 屋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叩响。 是林晚照。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她把碗,轻轻地放到桌上。 “要出远门?” 她开口问,声音还是那么清清淡淡的。 许青山点了点头,没瞒她。 林晚照也没再多问,她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瞧着就有些年头的,绣着几竿青竹的黑色小锦囊,递到他跟前。 “这个,你带着。” 许青山接过来,打开一瞅,里头不是什么香料,而是些个瞧着就古怪的,黑乎乎的粉末。 林晚照的声音,很轻。 “这是我们家,以前传下来的一个方子,叫三日醉。用的是几种山里头最毒的草,混着安神花,一块儿研磨成的。这香,无色也无味,只要点着那么一小撮,那烟气,顺着风一吹,十步之内的人,闻着了,就得一头栽在地上,睡上三天三夜,雷也打不醒。”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我帮不上你别的什么。这个你路上,或许能用得着。千万千万要小心。” 许青山拿着那个锦囊,入手有些沉。 他瞅着灯火下,林晚照那张清丽脱俗,却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担忧的脸,心里头,忽然就软了。 他点了点头,把那个锦囊,仔仔细细地,收进了最是贴身的衣袋里。 “我晓得。” 天,快亮了。 山寨门口,许青山,王虎,云水瑶,还有那两个箭术最精的神机营老兵,五个人,都换上了一身最是利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背着行囊和兵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李黑风和秦若雪她们,都来送行。 许青山没多话,只是对着众人,抱了抱拳。 然后,他一挥手,五条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那片还笼罩着淡淡晨雾的,无边无际的山林之中。 第112章 北上险途风雪紧,初探燕地见民苦 北上的路,比所有人想的,还要难走。 他们昼伏夜行,专挑那些个连采药人都不愿走的,最是崎岖的野路子跋涉。 饿了,就啃几口怀里揣着的干硬麦饼。 渴了,就捧几口冰凉刺骨的山泉水。 云水瑶的本事,在这时候,就显了出来。她那身轻功,在这山林里头,跟那林中的鸟雀一般,几个起落,便能悄无声-息地蹿上十几丈高的树梢,替众人探明前路。 她也认得不少山里的草药,能寻着些提神醒脑,驱赶蚊虫的叶子。 王虎则是一身的蛮力,碰上那拦路的断木,他二话不说,上去一扛,就给扔到旁边。 遇上那过不去的陡坡,他能硬生生地,用手里的短斧,给众人凿出几个落脚的坎。 那两个神机营的老兵,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他们话不多,可那双眼睛,却跟鹰似的,一人负责左,一人负责右,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许青山走在中间,脑子里那根弦,也一直绷着。 走了约莫七八日,他们已经彻底深入北地的深山。 这天夜里,五人寻了处背风的山洞,刚点起一堆篝火,准备歇脚。 王虎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瞅着许青山,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俺...俺饿。” 他们带的干粮,早就吃得七七八八。 许青山笑了笑,他从背后,解下那三把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弩。 他把其中一把,递给张三。 “去,试试咱们这新家伙的成色。” 张三接过那手弩,入手沉甸甸的那股子精铁特有的冰冷和厚重,让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他跟李四两个,借着夜色,悄没声的就摸进了林子里。 没多大一会儿,林子深处,就传来几声微不可察的“咻咻”轻响。 紧接着,是一头野猪那短促又凄厉的惨叫。 等张三和李四回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和震惊。 “公子!这...这玩意儿,也太神了!”张三把手弩递回来,那眼神,跟瞅着什么宝贝似的,“五十步开外,俺就射了一箭,那头三百斤的野猪,连个声响都没怎么发出来,就给射了个对穿!” 很快,篝火上就架起了烤得滋滋作响的野猪肉。 五个人围着火堆,总算是吃了顿热乎的。 又走了五六日,他们总算是出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深山。 一座瞧着就有些破败的边境小镇,出现在眼前。 镇子不大,可那城门口,却戳着十几个穿着燕王府兵士服饰的军汉,一个个都挎着刀,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许青山让众人把家伙什都藏好,分头进城。 他跟云水瑶两个,扮成一对逃难的兄妹,低着头,混在人群里。 刚进城,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就扑面而来。 街上的百姓,一个个都面有菜色,脚步匆匆,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瞅见那些个巡逻的兵士,就跟那耗子见了猫似的,远远地就躲开。 两人寻了家瞧着还算干净的茶馆,在角落里坐下。 刚喝了半盏茶,茶馆的门帘一挑,就走进来一队巡逻的兵士。 为首的小队长,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他拿手里的刀鞘,在桌上“梆梆”地敲。 “掌柜的!这个月的孝敬钱,该交了吧?” 那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连忙就哈着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装着铜钱的布袋,陪着笑脸递上去。 那小队长掂了掂,嫌少,张嘴就骂。 他一扭头,那双小眼睛,就跟那苍蝇见了血似的,黏在了云水瑶的身上。 云水瑶虽然穿着身粗布衣裳,可那股子清丽脱俗的气质,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哟,这小娘们,倒是水灵。” 那小队长嘿嘿一笑,抬脚就想往这边走。 许青山把茶碗放下,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就挡在了云水瑶的身前。 他从怀里,摸出几钱碎银子,放到桌上。 “官爷,我这妹子,身子骨弱,见不得生人。这点银子,不成敬意,就当是请几位官爷,喝碗茶。” 他话说得客气,那眼神,却平静得很。 那小队长瞅着他,又瞅了瞅桌上那几钱银子,犹豫了一下。 他晓得,这两人,瞧着不像寻常的泥腿子。 他把那银子往袖子里一揣,冷哼一声。 “算你们识相。” 第113章 月黑风高探虎穴,巧计奇谋避关防 说罢他便领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许青山和云水瑶也没再多留,结了茶钱,便匆匆离开。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燕王的地界,比他们想的,还要凶险。 当晚,五人汇合之后,便连夜出了城。 他们寻了处地势最高的山头,远远地,朝着那药王谷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连绵的山脉之中,火把连成一片,将整个山谷,都给围得跟个铁桶似的。 那股子森严的戒备,隔着十几里地,都能让人感觉到。 云水瑶那张清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凝重。 “看来,燕王对他那株宝贝参,看得比他自个儿的命还要紧。” 许青山没说话。 他只是瞅着远处那片如同龙潭虎穴一般的山谷,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五个人,就趴在离药王谷还有三四里地的一处山坳里,借着几块大石头的遮掩,一动不动。 许青山把那张从镇上买来的,画得七扭八歪的简易地图,在地上铺开。 他指着地图上,药王谷后头那片标着个骷髅头的区域。 “这儿,叫鬼见愁。本地的采药人,宁可绕上几十里路,也不愿从这儿走。地图上说,这后山,是道千丈绝壁,猿猴难攀。” 云水瑶凑过来看了一眼,她那双清亮的凤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我听师门长辈说过,这等险地,往往是防备最是松懈的地方。守卫的人,心里头都会犯懒,觉着没人能从这种死地摸进去。” “那就从这儿进。”许青山把地图一收,拍了板。 子时,天上的月亮,被一大片厚厚的乌云,给遮得严严实实。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五条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没声地就摸到了那鬼见愁的悬崖底下。 一股子阴冷的风,从崖顶上灌下来,吹得人脸上生疼。 云水瑶解下背上那盘用牛筋藤拧成的绳索,又从靴子里,摸出两把瞧着就锋利无比的铁爪。她没多话,只是冲着许青山,点了点头。 她身子往后退几步,随即脚底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就跟那没了重量的叶子似的,贴着那近乎九十度的崖壁,蹭蹭蹭地就往上窜。 她每往上数丈,手里的铁爪,便会精准地扣进岩石的缝隙里,借着那么一丁点力,身子便又能往上拔高一截。 那身法,瞧得王虎和那两个神机营的老兵,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没多大一会儿,崖顶上,便垂下来一条结实的藤索。 “我先上。” 许青山把手里的手弩,绑在背后。他抓住那根藤索,手脚并用,也跟着往上爬。 他如今这身子骨,力气和协调性,都远非凡人可比。 这千丈的绝壁,对他来说,虽是凶险,却也并非无法逾越。 等五个人,都悄无声息地摸上崖顶,每个人的额头上,也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崖顶上,果然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他们歇了口气,便顺着一条隐秘的小道,潜入了药王谷的腹地。 这谷里头的光景,跟外头那破败的小镇,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遍地都是些瞧着就金贵的奇花异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药香,闻着就让人浑身舒坦。 几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行在药圃之间,旁边还有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流,潺潺作响。 可这安宁的景象底下,却处处都藏着杀机。 他们刚往前摸了不到百步,云水瑶便猛地一抬手,把所有人都按倒在了一处半人高的药丛后头。 不远处,一队五人一组的巡逻兵,手持长枪,正迈着整齐的步子,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藏身的地方走过。 等那队人走远,五人才敢从药丛里头,探出脑袋。 王虎那张脸,都有些发白,他压着嗓子,那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乖乖...这防备,比那州府大牢,还要严实。” 他们又往前走了半里地,一路上,竟是接连避开了三波这样的巡逻队,还有两处藏在暗地里头的哨卡。 直到在一处无法绕开的,三岔路口。 他们瞅见前头不远处,一个凉亭底下,正坐着七八个兵士,就着火光,正在掷骰子赌钱,吵吵嚷嚷的。 “过不去。” 云水瑶摇摇头,“这亭子,正好卡在路口,不管走哪条道,都得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 许青山没说话,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林晚照给他的,黑色的锦囊。 他打开,从里头捻起一小撮黑色的粉末。 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根空心的细竹管。 他瞅准了风向,把那粉末,倒进竹管里,凑到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尽了力气,猛地一吹。 一股子无色也无味的轻烟,顺着夜风,悄没声地,就飘向了那个凉亭。 亭子里那几个兵士,正赌得热闹。 冷不丁地,一个离得最近的,那脑袋,就跟那犯了困似的,一点一点的,随即,他那身子一软,就从石凳上,滑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嘿,王二,你小子怎么还喝上了?” 旁边一个同伴,还笑着打趣。 可他话还没说完,自个儿也觉得眼皮子发沉,上下眼皮直打架,那手里的骰子,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跟着趴在了桌上,打起了呼噜。 不过眨眼的工夫,那亭子里头的七八个兵士,就跟那被割了的麦子似的,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地,睡得比猪还沉。 王虎他们几个,瞅着这邪乎的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说不出话。 他们瞅着许青山,那眼神,跟瞅着什么神仙妖怪似的。 许青山没理他们,他把那锦囊收好,做了个手势。 五个人,便从那几个睡得死沉的兵士身旁,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 又往前摸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一座被高高的院墙,和一条挖得极深的壕沟给围起来的独立药圃,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院墙,都是用青石垒的,上头还插着尖锐的铁刺。 药圃的正中央,一株不过半尺来高,通体血红,叶片上仿佛有金色脉络在流转的奇特人参,正在月光下,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那股子沁人心脾的异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得见。 第114章 巧计夺参陷重围,舍身一跃断追兵 那就是赤血龙参!” 云水瑶的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激动。 可随即,她的脸又白了。 那药圃的四周,每隔十步,便戳着一个手持长枪的精锐兵士,一个个都跟那钉在地上的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而在那药圃唯一的,一扇小小的铁门前头。 一个穿着身灰色布衣,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那柄连鞘的长剑,就横在他的膝头。 他虽然没动,可他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剑气,却让躲在暗处的许青山他们几个,都觉得浑身上下,跟那被针扎了似的不舒服。 云水瑶那张脸,更是没了半分血色。 她认得这老者。 “是断魂剑王纯一...燕王府三大供奉高手..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药圃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只有那灰衣老者,盘坐在铁门前,跟一块没了生气的石头一般。 许青山躲在暗处,冲着身旁那两个神机营的斥候,轻轻打了两个手势。 张三和李四会意,各自从背后,取下那把新做的连发手弩,又摸出两支箭头上绑了浸油布条的火箭。 许青山瞅准了风向,又等一队巡逻兵刚刚走过一个拐角。 他猛地一挥手。 两支燃烧的火箭,带着微不可察的破空声,划过夜空,精准地就落在了药圃东边百十丈开外,一处瞧着像是存放干草和杂物的院子里。 火苗子一挨着那干燥的草料,轰地一下就蹿起老高,橘红的火光,瞬间就映亮了半边天。 “走水!走水!” “快!快去救火!” 药王谷里,一下子就乱了套。 负责巡逻的兵士,还有那些个在屋里头歇息的护卫,都跟那炸了窝的蚂蚁似的,提着水桶,朝着起火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就连那个一直坐在铁门前,跟个活死人一样的灰衣老者,也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他朝着火光的方向,瞅了一眼,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疑虑,身形一晃,便也朝着那边掠去。 就是现在! 许青山心里头低喝一声。 云水瑶的身形,早就跟那黑暗融在了一块。 她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跟那没了重量的柳絮似的,悄没声地,就越过了那道壕沟,又贴着墙根,一晃眼,便已摸到了那扇小小的铁门前。 她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捅进锁眼里,耳朵贴在门上,手指头轻轻地捻动。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把瞧着就结实的铁锁,便应声而开。 她推门,闪身,进了药圃。 那株赤血龙参,就在药圃的正中央,通体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云水瑶不敢耽搁,她从怀里,摸出一把用玉石打磨成的,小巧的铲子,对着那龙参根部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就挖了下去。 可她才刚挖了两下,一股子冰冷的,带着点杀气的劲风,就从她身后,直奔她后心而来! 而来者,正是那个灰衣老者! 他竟是识破了这声东击西的计策,去而复返! 云水瑶心里头大骇,也来不及多想,抱着那株还没完全挖出来的龙参,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这一下已经让她满头大汗。 可她那肩膀,还是被那股劲风给擦了一下,火辣辣地疼,整个人都跟着一麻。 “铛!铛!铛!” 药圃里的警铃,也在这时候,被人给敲响,那声音,又急又响,传遍了整个山谷。 “有刺客!保护龙参!” 四面八方,都是兵士们那惊怒交加的吼声,还有那杂乱的脚步声。 云水瑶晓的,行迹败露。 她也顾不上肩上的伤,把那株宝参,连着根底下一大块泥土,都给死死地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外冲。 许青山和王虎他们,也早就从暗处冲了出来,接应她。 “走!” 许青山一把拽住云水瑶的胳膊,他手里的连发手-弩,就跟那不要钱似的,朝着追过来的兵士,一通猛射。 王虎更是抡起那柄开山斧,跟尊铁塔似的,堵在最前头,硬生生地就给众人撞开了一条血路。 可那黑山营的兵士,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从四面八方,跟那潮水似的,一波一波地涌过来,而且悍不畏死。 五个人,结成一个小的三角阵,一起且战且退。 王虎的双斧,舞得跟那车轮似的,每一斧头下去,都带起一片血肉。 云水瑶忍着肩上的伤,手里的剑,也化作一道道白光,专挑那些个小头目下手。 可他们的人,毕竟是太少了。 激战之中,负责在外围放冷箭的李四,为了掩护王虎,被三杆长枪,同时捅穿了胸膛。 他连个声响都没怎么发出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四!” 许青山眼珠子都红了。 可他晓得,这时候,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拽着云水瑶,跟着王虎,从那刚刚撕开的一个口子里,拼了命地就往外冲。 那灰衣老者和另一个手持长枪的悍勇将领,领着上百号精锐,在后头死死地追着,跟那附骨之蛆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五个人,转眼就只剩下四个。 他们且战且退,最终,被逼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 底下,是水流湍急,雾气昭昭的黑龙潭。 前头,是上百号杀气腾腾的追兵。后头,是万丈深渊。 这一下,是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灰衣老者,和那个持枪的将领,一步步地,逼了过来。 他们脸上,全是猫戏老鼠般的狰狞。 “把龙参留下,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全尸。”那灰衣老者开口,声音跟那冰碴子似的。 许青山瞅着底下那翻滚着黑色漩涡的潭水,又看了看身边那三个同样是浑身带伤,气喘吁吁的同伴。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的脸上,忽然,就露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的笑意。 他把那装着龙参的包裹,死死地绑在自个儿胸前。 他对着王虎和云水瑶,吼了一声。 “抓紧了!” “跳!” 说完,他第一个,就张开双臂,迎着那冰冷的,带着水汽的山风,纵身一跃,跳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龙潭中。 第115章 龙潭逢生遇怪医,奇物霸性需奇方 冰冷的潭水,一下子就灌满了口鼻。 耳边全是轰隆隆的水声,那水流,跟那发了疯的野牛群似的,裹胁着他,不住地往下头,往那黑不见底的深处拖拽。 许青山拼了命的想往上浮,可那水流的力道大得邪乎。 他虽然体能超出常人,可在自然的面前,还是不够看。 他那点子力气,在湍急的水里头,跟那蚂蚁撼树没什么两样。 瞬间,他呛了好几口水,脑子里头,也跟着一阵阵的发黑。 随后他模糊地瞅见,不远处,云水瑶那道白色的身影,跟那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下子就被另一个更大的漩涡给卷了进去,没了影。 他想伸手去抓,可那身子,却根本不听使唤。 又是一股子巨力涌来,他整个人,被狠狠地撞在一块瞧不见的,水底下的石头上。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咙口一甜,便彻底没了知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他才从一片浑浑噩噩的黑暗里头,慢慢地,找回了点意识。 眼皮子,重得跟那磨盘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耳边,却能听见“噼啪”的,木头燃烧的声响,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他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上下,跟那散了架似的,处处都疼,尤其是后背和胸口,更是跟那被大锤砸过一般。 他猛地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他顾不上别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伸手,往自个儿怀里头摸。 那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还在。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来一半。 他这才吃力的,睁开眼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瞧着就简陋的木头屋子,屋子不大,墙角边上,堆着好些个他认都认不全的,干巴巴的草药和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 屋子当间,一个半人高的陶土炉子上,正咕嘟咕嘟地,熬着一锅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汤药,那股子呛人的苦味,就是从那儿来的。 一个身形枯瘦,须发皆白,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袍的老头,正背对着他,拿着根木棍,不紧不慢地在锅里搅动着。 许青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那老头听见动静,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他那张脸,干巴巴的,跟那风干的橘子皮似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有些邪乎,他上下打量了许青山一眼,那口气,不怎么客气。 “醒了?命还真硬,从那黑龙潭里头掉下来,竟也没淹死你。” 许青山咳了两声,嗓子眼干得要冒烟。 “是老先生...救了我?” “救你?” 那老头冷哼一声,“老夫我不过是去潭边采几味草药,瞅见你跟条死鱼似的,趴在石头上。顺手就把你给拖了回来。你要是死了在了这里污了我这潭边的水。” 他嘴上虽然说得刻薄,却还是从旁边,倒了碗水,递过去。 许青山也顾不上别的,接过来,一口气就喝了个干净。 他这才觉得,自个儿算是又活了过来。 他打量着这老头,心里头也是纳闷,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住着这么个古怪的家伙。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对他道谢。 可他才刚一动,那揣在怀里的,用油布包着的包裹,便从那破烂的衣裳里头,滑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那老头原本还没怎么在意,可当他瞅见那油布包裹散开,露出里头那株通体赤红,还散发着淡淡红光的“赤血龙参”时,他那双一直瞧着有些懒散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他跟那被蝎子蛰了屁股似的,一步就窜到跟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把就将那株宝参给抢了过去。 他把那参,凑到自个儿那干瘪的鼻子底下,使劲儿地闻了闻,又伸出那跟鸡爪子似的,干巴巴的手指头,在那参的根须上,小心翼翼地捻了捻。 他那张脸,先是震惊,随即是狂喜,最后,又变成了说不出的,凝重。 “赤血龙参...当真是赤血龙参!” 他嘴里头,不住地念叨着,那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等只在古籍上头有几句记载的至阳奇物,怎么...怎么会在你这小子手里?” 他猛地抬头,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地就盯住了许青山。 “小子,你老实跟老夫说,你弄这玩意儿,是想拿去救人,还是想拿去害人?” 许青山被他这副样子,也给弄得一愣。 他便把自个,要去救一位身中寒毒的贵人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那老头听完,竟是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跟那夜枭叫似的,又尖又利。 “救人?哈哈哈哈!无知小儿,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把那赤血龙参,在许青山眼前晃了晃。 “你晓不晓得,这玩意儿,是药,也是毒!它里头那股子阳气,是霸道,可也藏着一股子最是凶险的火毒!寻常人别说是吃了,就是闻久了,都得五内俱焚,经脉寸断!” “你想拿它去救那个什么身中寒毒的贵人?” “嘿,那不是救人,那是催命!不出三日,那贵人就得被这玩意儿里头的火毒,给活活烧成一具干尸!” 许青山听完这话,那心里头,也是咯噔一下。 “那...那依先生之见,此物,便无解?” “解,自然是有解的。” 那怪医嘿嘿一笑,那眼神,又变得有些古怪。 “只不过,要想化开这参里头的火毒,非得有三味同样是生于极寒之地的阴性药材,来中和它的霸道药性不可。而且,那炼制的法子,火候的拿捏,更是差上一分一毫,都不成。” 他瞅着许青山,那眼神,就跟那饿了三天的狼,瞅见了块肥肉似的。 “小子,老夫我瞧你,也算顺眼。这样,你把这株赤血龙参,留下。老夫我不仅替你把这药给炼出来,还保你那贵人,药到病除。” “不过嘛...” 他那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老夫我,也有个条件。” 第11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木屋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柴火的烟气,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许青山靠着冰冷的木墙,胸口的伤扯着筋骨,一阵阵地疼。 他没出声,就那么瞅着眼前这个举止古怪的老头,心里头飞快地盘算。 那干瘦老头把手里的赤血龙参翻来覆去地看,干枯的手指在那人参的根须上,一根根捻过,神情专注又痴迷。 他把那参凑到鼻子底下,闭上眼,使劲儿吸了一口,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舒展开来,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满足。 他睁开眼,斜了许青山一下,嗓子眼里头发出的声,又干又涩。 “小子,想让老夫我出手,帮你把这玩意儿炼成能救人的药,也不是不行。” 他把那株宝参,小心翼翼地用块破布包好,揣进怀里。 “老夫我不要你的金,也不要你的银。我只有一个条件。” 许青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瞅着他,等他往下说。 怪医站起身,在屋里头来回踱了两步,那身宽大的葛布袍子,跟着一晃一晃的。 “老夫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躲了快十年。吃的,是野果子,喝的,是山泉水。这日子,过得跟那野人似的,早就腻歪。” 他猛地一回头,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钉在许青山脸上。 “你,得给老夫我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那地方得绝对安稳,寻常人摸不进去,官府的鹰犬也寻不着。还得有足够的地界,让老夫我能种些花花草草,也得有间不漏雨的屋子,让老夫我能安心摆弄我这些瓶瓶罐罐。”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这老头提的,竟是这么个条件。 他瞅着这老头,试探着问。 “先生的仇家,是何方神圣?” 那怪医一听这话,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竟是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怨毒和不屑。 “哼,什么神圣,不过是些个欺世盗名,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往地上啐了一口。 “老夫我当年,痴迷医道,在药王殿学艺。就因为不肯守他们那些个狗屁规矩,质疑了几个老不死的方子,便被他们安了个离经叛道,偷师学艺的罪名,逐出了师门,还派人一路追杀。这十年来,老夫我东躲西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药王殿。 许青山心里头,把这个名字,记下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脾气古怪,瞧着就不好相与的老头,心里头那杆秤,却是慢慢地定了。 这老头,不仅懂药理,看样子,还跟某个势力庞大的门派,结了死仇。 这样的人,要是能拉拢到石老山,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许青山站起身,对着那怪医,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先生若不嫌弃我那石老山地处偏僻,只是个刚起了个头的穷山沟,小子我,愿奉先生为我山寨的首席医师。往后,山寨之内,先生可自择一处僻静山谷,开辟药圃。所需一应花销用度,都由我石老山一力承担。只要我许青山在一天,便保先生一日的安稳。” 那怪医听完,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上下打量了许青山几眼,点了点头。 “好小子,有魄力。老夫我,就信你这一回。” 他从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翻了半天,摸出一张泛黄的纸,又寻了根炭笔。 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头还不住地嘀咕。 “赤血龙参,药性至阳至刚,火毒内蕴。须以玄冰草之寒,配以九阴花的凉,方能中和。再辅以地龙根的土性,引火毒下行...” 他写了七八味药材,递给许青山。 “这上头,有三味药,这山里头就有。剩下的,就得去那大城的药铺里寻。你先把这三味找来,老夫我先帮你把这参的火毒,给逼出来一部分,稳住它的药性,不然不出三日,这参的灵气,就得自个儿散干净。” 两人这算是,达成了盟约。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人从外头不轻不重地叩响。 一个穿着身兽皮坎肩,背着弓箭的老猎户,提着两只还在滴血的野鸡,走了进来。 他一瞅见许青山,也是一愣。 “哟,药老头,你这儿,今儿个倒是来了客。” 那怪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张老三,你又来打秋风?说好的一张狼皮换我三贴膏药,你那狼皮呢?” 那叫张老三的猎户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野鸡往桌上一放。 “这不是没打着嘛。不过啊,今儿个我倒是见着了新鲜事。” 他自顾自地倒了碗水,灌下去,这才压着嗓子,神神秘秘地说。 “这山底下,这两天,不太平。燕王府那些个穿黑衣的兵痞子,跟那疯狗似的,到处窜,见人就盘问。听他们那话音,像是在寻几个从黑龙潭那边,逃出来的江洋大盗。” 许青山心里头一紧。 “他们还说,昨儿个,在下游二十里外那片乱石滩,寻着了好些个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说,那几个贼人,八成是躲进那片最是难走的,九曲十八弯的岩洞里头去。” 这话一出口,许青山那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跟那怪医,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晓得,不能再等。 怪医也不多话,他从一个黑陶罐里,摸出一团黑乎乎的,闻着就刺鼻的药膏,不由分说地就糊在了许青山胸口的伤处。 许青山只觉得一股子又麻又凉的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那原本还火辣辣疼的伤口,竟是立马就没了知觉。 两人把屋里头那些个要紧的瓶瓶罐罐和那株宝参,都仔仔细细地用兽皮包好。 许青山又把那老猎户的两只野鸡,也一并买下,算是封口。 天,还没完全黑透。 两个人,就借着山林的掩护,一前一后,朝着那猎户说的,乱石滩岩洞的方向,悄没声地,摸了过去。 山里的风,刮在人脸上,跟那小刀子似的。 许青山和那怪医,一前一后,就跟两道贴着地皮走的虚影,专挑那些个黑漆漆的,能藏住身形的沟坎和岩石后头走。 那怪医,别瞧着干瘦,可那脚底下,却利索得很,走起路来,竟是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们俩,就这么着,顺着那河岸,往下游摸了差不多二十里地。 远处那乱石滩,在朦胧的月光下,瞧着就跟那巨兽啃剩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 怪医往前头指了指。 “就是那儿。那帮子黑山营的兵痞,白天里头,就把这块地界,跟那篦子梳头似的,来来回回地,梳了好几遍。” 许青山把身子压得更低,他那双眼睛,在黑暗里,跟那狼似的,冒着光。 他做了个手势,两个人,便不再走那河滩,反倒是贴着山脚,钻进了那片更密的林子里。 又往前摸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就传了过来。 是一道不算太大的瀑布,从山壁上头挂下来,底下,正好是个能藏人的,黑漆漆的岩洞。 许青山没急着进去,他学着那山里头画眉鸟的叫声,不轻不重地,叫了三声。 第117章 紧追不舍的王纯一 洞里头,没动静。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那么一小会儿,才又叫了一声。 这一回,洞里头,总算是传来一声压着嗓子的,跟那老虎打呼噜似的低吼。 是王虎的声音。 许青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他跟那怪医,对视一眼,这才一前一后地,淌过那冰凉的溪水,钻进了瀑布后头那个岩洞。 洞里头,又湿又冷。 一堆早就快要熄灭的篝火,在那儿苟延残喘,只剩下点红色的炭。 王虎和那个叫张三的斥候,一左一右地守在洞口,手里头的刀,都攥得紧紧的。 瞅见许青山,王虎那张布满了疲惫的脸上,才算是露出了点活气。 “公子!您...您没事!” 可他才刚往前走一步,就牵动了胳膊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张三的腿,用两根木棍夹着,拿藤条绑着,显然是断了,人就靠在石壁上,嘴唇都白了。 洞的最里头,云水瑶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着件破旧的兽皮,人烧得滚烫,嘴里头含含糊糊的不知在念叨着什么,那张清丽的脸,也泛着股子不正常的潮红。 “怎么回事?”许青山快步走过去。 王虎那声音,又沉又怒。 “云姑娘的伤,被那潭子里的凉水一激发作。从昨天夜里,就一直这么烧着人也没醒过。俺们给她喂了水,可不管用。” 那怪医走上前,也不多话,他先是伸手,在云水瑶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翻开她的眼皮瞅了瞅,最后,才把手指,搭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 他那两根干枯的手指,就那么搭着,眉头,却越拧越紧。 半晌,他才站起身,摇了摇头。 “麻烦。” 他瞅着许青山。 “那老家伙的掌力,阴寒得很,早就顺着伤口,钻进她五脏六腑。又被那潭子里的寒水一逼,如今是寒气攻心,伤口也从里头,开始发腐。再耽搁上一天,别说是这条胳膊,就是这人,也废了。” 许青山的心,又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守在洞口的张三,忽然撑着身子,连滚带爬地就往里头挪,那声音,又急又慌。 “公子...不好了!他们...他们带着狗,搜过来了!” 众人心里头,都是咯噔一下。 许青山几步窜到洞口,借着那瀑布的水帘,往外头一瞅。 只见远处那乱石滩上,几十支火把,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一点点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围拢过来。 几条瞧着就凶悍的猎犬,在那火把前头,不住地狂吠,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王虎也走了过来,他把那柄开山斧,在手里头掂了掂,那只独眼里,全是豁出去的狠劲。 “公子,俺跟张三,留在这儿,给他们殿后。您跟这位老先生,带着云姑娘,先走!” “走?”许青山苦笑一声,“往哪儿走?这地方,就一个口子,咱们现在,就是那瓮里的鳖。” 洞里头,一下子就没了声。 一股子说不出的,绝望的气息,在每个人心头弥漫。 那怪医,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他从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里,翻了半天,摸出个小小的竹筒。 他走到那昏迷不醒的云水瑶跟前,把她扶起来,将那竹筒里的水,一点点地,都喂进了她嘴里。 然后,他又走到张三跟前,二话不说,抓住他那条断腿,双手一错一合。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张三疼得惨叫一声,当场就昏了过去。 可他那条错位的断骨,竟是被这怪医,给硬生生地,又接了回去。 怪医拍了拍手上的土,瞅着许青山。 “小子,现在,有两条路。” “一条,是咱们所有人,都死在这儿。” “另一条,” 他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是你跟这个大块头,出去,把外头那些个苍蝇,都给引开。老夫我,自有法子,带着这两个半死不活的,从这鬼地方,溜出去。” 许青山瞅着他,没说话。 他晓得,这老头,没说大话。 可这么一来,他跟王虎,便是把自个儿,往那死路上推。 他瞅了瞅床上那个脸色依旧潮红的云水瑶,又瞅了瞅洞口那越来越近的火光。 他把心一横。 “好。” 他转过头,看着王虎。 “虎子,敢不敢,再跟我,赌一把?” 王虎咧开嘴,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能跟公子爷一块死,俺王虎,这辈子,值了!” 两人没再多话,各自把手里的刀,都握紧。 许青山又把那剩下的,林晚照给他的“三日醉”迷香,都交给了那怪医。 “老先生,他们俩,就拜托。” 怪医点了点头。 “放心,老夫我别的本事没有,这钻山洞,溜墙根的活计,还没几个人,比得过我。” 许青山跟王虎,对视一眼。 两人不再犹豫,一前一后,便从那水帘后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故意把脚底下的石头,踩得咯吱作响。 他们朝着与怪医相反的方向,冲进了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身后,是那越来越近的,兵士们的吼声,和猎犬的狂吠。 许青山和王虎一头扎进黑漆漆的山林。 身后兵士的吼声、猎犬的吠叫,一声紧过一声,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老远。 两人不敢走大路,专挑那些个藤蔓交错,怪石林立的险峻地方钻。 许青山在前头,身形跟那林子里的猿猴,几个起落,便能攀上一处高岩,辨明方向。 王虎则在后头,他那身板子,配上那股子蛮力,简直就是一台开路的机器,管他什么荆棘挡道,还是断木横陈,他上去一斧子,或是一肩膀,就给撞开一条道。 他们跑得快,可后头追着的,也不是善茬。 那断魂剑王纯一,轻功极高,就跟个鬼影子似的,死死地就吊在他们身后百十丈开外,不远也不近。他手底下那些个黑山营的兵痞,也都是些在山里头打惯了滚的练家子,一个个都跟那撵兔子的猎犬,又快又刁。 许青山晓得,光这么跑,不是法子。 第118章 引熊逃脱 他们俩的力气再大,也终有耗尽的时候。 他瞅准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隘口,冲着王虎打了个手势。 两人不再往前,反倒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隘口旁边一处陡坡,躲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后头。 没多大一会儿,七八个跑在最前头的黑山营兵士,便追了过来。 他们刚一进那隘口,许青山和王虎便对视一眼,同时发力。 两人合力一推,那块早就有些松动的巨石,便带着一股子雷鸣般的轰响,朝着底下那狭窄的隘口,就滚了下去。 “轰隆隆——” 底下那几个兵士,哪里料到会有这等变故,吓得是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想往后退。 可那隘口太窄,人挤着人,哪里还退得出去。 一个跑得慢的,直接就被那巨石给碾成了肉泥。剩下那几个,也被撞得是东倒西歪,骨断筋折,躺在地上,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这一下,总算是把后头追兵的势头,给稍稍阻了一阻。 许青山和王虎,趁着这个空当,又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两人就这么着,且战且退,且退且走。 许青山脑子里那些个上辈子不知从哪儿看来的,稀奇古怪的丛林战法子,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他一会儿让王虎在路上设个简单的绊马索,上头挂几个石头,一碰就哗啦作响,能提前示警。 一会儿又寻些个瞧着就恶心的毒虫,捣烂了,把那汁水抹在削尖的竹刺上,插在那些个必经之路的草丛里。 这些个玩意儿,虽说要不了人命,却也把后头那些个追兵,给折腾得是叫苦不迭,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可那断魂剑王纯一,却是个老江湖。 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那双老辣的眼睛。 他也不分兵,就领着手底下最精锐的十几个好手,认准了许青山他们留下的最主要的痕迹,死死地就跟在后头,那股子不把人弄死不罢休的劲儿,让人心里头发寒。 这日傍晚,许青山和王虎被追到一处开阔的河滩上,前后左右,都没了遮挡。 王纯一瞅准机会,他那干瘦的身形,猛地一下就从林子里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吓人,手里的那柄连鞘长剑,也没出鞘,就那么着,带着一股子冰冷的劲风,直奔许青山的后心。 许青山只觉得后背上一股子寒气,他想也不想,就地就是个懒驴打滚。 可王纯一那招式,老辣得很,一招不中,手腕一转,那剑鞘,就跟那毒蛇吐信似的,又奔着他小腹而来。 “老东西,你找死!” 王虎那眼珠子都红了。他发出一声咆哮,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抡起那柄开山斧,就跟那护食的狗熊似的,迎着王纯一就冲了上去。 王纯一冷哼一声,他不与王虎硬拼,脚底下步子一错,身形一晃,就绕到了王虎的身侧,手里的剑鞘,不偏不倚地,就敲在了王虎那没什么防备的膝盖弯上。 王虎腿肚子一麻,噗通一声,就单膝跪了下去。 王纯一正想上前,一招制住他,许青山却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 他手里那把机括弩,早就上了弦。 他对着王纯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老脸,想也不想,就扣动了扳机。 “咻!咻!咻!” 三支淬了麻药的短箭,呈着品字形,悄无声息地,就射了过去。 王纯一也没想到,这小子手里,竟还有这等阴损的暗器。 他心里头一惊,也顾不上去拾掇王虎,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就跟那纸片似的,往后飘出数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三支短箭。 可他才刚一落地,许青山已经把王虎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个人,又一次,消失在了那片茂密的林子里。 王纯一瞅着地上那三根深深没入泥土的弩箭,那张老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真正的凝重。 这小子,不仅心思狡猾,这手里的家伙,也邪乎得很。 又追逃了两日,许青山和王虎,已是筋疲力尽。 他们被逼到了一处山谷的深处,前头,再没了路。 后头,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十几个同样是疲惫不堪,却杀气腾腾的追兵,也已经把口子给堵死。 “小子,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王纯一拄着剑,冷冷地瞅着他们。 许青山靠着一块山壁,大口喘着粗气,他瞅着眼前这副死局,那颗心,也沉到了底。 可就在这时,他鼻子底下,闻到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带着点骚臭的腥气。 他心里头,猛地一动。 他想起了来时,那猎户张三跟他说过的话。 这片山头,是附近最大的一头黑瞎子的地盘。 他扭头,瞅见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瞧着就不大的山洞。 一个豁出去的,疯狂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他从怀里,摸出那最后半块,早就干得跟石头似的野猪肉干,用尽了力气,朝着那山洞的口子,就扔了过去。 然后,他对着王虎,使了个眼色。 两人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山谷另一侧那片更陡的峭壁上,手脚并用地就往上爬。 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伙人,都愣住了。 他们不晓得,这两个眼瞅着就要完蛋的家伙,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可他们很快就晓得。 “吼!” 一声充满了无边怒火的,惊天动地的咆哮,猛地从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头,炸开! 一头足有小山大小,浑身黑毛炸起,嘴边还挂着口水的巨大黑熊,从那洞里,人立而起,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地就盯住了底下这些个,打扰它睡觉的不速之客。 那黑山营的兵士,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都吓得腿肚子发软。 王纯一那张老脸,也一下子就白了。 他还没等下令,那头被彻底惹毛的黑熊,就已经迈开那粗壮的四肢,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都撞碎的腥风,朝着他们,直愣愣地就冲了过来。 山谷里,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兵士们的惨叫声,和那黑熊的咆哮声,混成一片。 许青山和王虎,趴在峭壁上头,瞅着底下那副人仰马翻的惨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瞅见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两人没再多看,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就消失在了那片更高的,云雾缭绕的山顶之上。 第119章 收拢黄果村 木屋里,一股子烂木头的霉味。 王虎靠着墙,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手却还死死地攥着那柄大斧。许青山坐在火堆前,瞅着那跳动的火苗,没说话。 这两天,他们把附近的山头都摸了个遍,可还是没半点云水瑶他们的音讯。他心里头那股子焦躁,跟那火堆里的柴火似的,越烧越旺。 就在这时,远处林子里,冷不丁地传来一阵车轮的咕噜声和人说话的动静。 许青山和王虎心里头都是一紧,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抄起家伙,悄没声地就摸到了林子边上。 只见那山道上,一支瞧着就颇具规模的商队,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十几辆骡车上,都盖着厚厚的油布,车边上,还跟着二十来个佩刀的护卫。 许青山正纳闷这荒山野岭怎么会冒出来一支商队,他一眼就瞅见了商队最前头,那辆最是气派的马车车辕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用黄杨木雕的钱形标记。 是钱家的商队。 他心里头正犯嘀咕,那马车的车帘,却被人从里头掀开。 一个穿着身利落男装,头上戴着顶半旧的逍遥巾,瞧着就精明干练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 许青山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平日里安安静静,话也不多一句的媳妇,林晚照! 许青山几步就走到她跟前,他没说话,先是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林晚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自个儿身上那件半旧的男装。 许青山这才开口,声音里头,带着点他自个儿都没察觉到的后怕和火气。 “你怎么跑这儿来?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我不放心。” 林晚照垂下眼,声音很轻。 许青山一把抓住她的手,入手冰凉。 “胡闹!” “我跟秦家姐姐合计过...钱老太爷也允了。” 林晚照没挣开,反倒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们都说我胡闹,可我晓得,你一定需要人手。” 她又指了指后头的车队。 “怪医先生他们,前日在下游河湾被我们的人接应上。云姑娘伤得重,我已经让钱府的护卫,先送他们去一处稳妥的地方安置。” 有了钱家商队的掩护,许青山和王虎总算是暂时安全。 他们在林晚照的安排下,换上干净衣裳,混在商队里头,踏上了返回的路。 等回到石老山,处理完一应事务,许青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回黄果村。 他把村长王麻子,还有村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都请到了自家正堂。 茶水奉上,许青山也没绕弯子,他站起身,对着几位老者,深深地作了个揖。 “村长,几位公爷。小子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一桩关乎咱们黄果村往后百年安稳的大事,想跟各位商议。” 王麻子和几个族老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王麻子放下茶碗,搓着手。 “许乡贤,你如今是咱们这十里八乡的大人物,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就是,谈不上什么商议。” “不。”许青山摇摇头,“这事,必须得各位点头才行。” 他走到堂屋中央,声音沉稳。 “我想把咱们黄果村,也一并划入我石老山的势力范围。” 这话一出,屋里头顿时一静。 几个族老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王麻子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也透着股子为难,他干咳一声。 “许乡贤,这...这可是大事。自古以来,村就是村,山就是山。这要是并给你,那咱们黄果村的田契户籍,往后是听县衙的,还是听你石老山的?这官府那边,能认这个账?” 另一个族老也拄着拐杖,开了口。 “是啊,青山。咱们跟了你,往后你跟那些个官府、仇家的麻烦,是不是也得算咱们村一份?咱们这些个庄稼人,可经不起折腾。” 许青山静静地听完,他知道,这才是他们心里头最实在的顾虑。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 “各位的担忧,我明白。我许青山今日,便给各位交个底。” “第一,黄果村的地契户籍,一切照旧,还是归青石镇县衙管。该缴的皇粮国税,咱们一文钱也不少,都由我石老山统一出面去缴,绝不让官府寻着半点由头。” “第二,我石老山与村子,是守望相助。我负责护着村里不受外头那些个山匪恶霸的欺辱。村子,则是我石老山最要紧的根基和退路。” “第三,也是最实在的。” 他加重了语气,“往后,村里的青壮,农闲时,都可上山做活。无论是去工坊打造器具,还是去田地开垦种植,我不仅管饱饭,每月还按人头发工钱。我许诺,不出三年,要让我黄果村,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人人都能穿上新衣!” 他这番话说完,屋里头那几个原本还满心疑虑的族老,那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他们合计了半天,最终,还是那个年岁最大的三公,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成!” “许乡贤,咱们信你!往后,这黄果村,就全凭你做主!” 自此,黄果村,才算是真正成了他许青山的地盘。 将黄果村的事宜都安排妥当,留下王虎和十名虎贲军弟兄负责日常防务,许青山这才领着一众家眷,返回了石老山。 山寨里,那座专门为纺织所建的工坊,也已经起了第一批货。 秦若雪拿着一块新织出来的棉布,那布,又白又软,她凑到许青山跟前,那张精明的脸上,全是压不住的喜悦。 “青山,你瞅瞅,这布,比镇上那些个绸缎庄卖的最好的料子,也差不了多少。就这么一匹,拿到外头去,少说也能卖个二两银子。咱们那百亩棉田,一年下来,可就是座挖不完的金山!” 许青山接过那块布,入手温润。 他知道,秦若雪说得没错。 可他心里头,却没半分轻松。 他瞅着窗外那连绵起伏,如同蛰伏巨兽一般的山脉,缓缓开口。 “嫂子,这布,是咱们的钱袋子,也是咱们的催命符。” 秦若雪脸上的笑,微微一僵。 “咱们的东西越好,外头那些个豺狼的口水,就流得越长。” 许青山的声音很轻,“安稳日子,怕是还远得很。” 第120章 归途漫漫论长远,患难相知敬意生 北边那座废弃的猎人木屋,在清晨的薄雾中,被商队缓缓地抛在了身后。 钱家这支伪装成行商的队伍,车轮滚滚,一路向南。 有了这面大旗作掩护,归途的路,总算是安稳下来。 许青山没再骑马,他跟林晚照,同乘一辆瞧着最是寻常,里头却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 车厢里,燃着一炉小小的,没有半点烟气的银骨炭,将那山里的寒气,都隔绝在外。 林晚照跪坐在一方矮几前,正手法娴熟地,烹着一壶从南边贩来的新茶。 她那双素白的手,捏着茶夹,在那些个小巧的紫砂器具间,起落从容。 水汽氤氲,混着茶香,让这小小的车厢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安宁。 许青山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听着外头那单调的车轮声,和护卫们偶尔传来的低语。 北地这一趟,九死一生,他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松下来半分。 他睁开眼,瞅着林晚照那张平静的侧脸。灯火下,她的眉眼,瞧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英气,也多了几分让人瞧不透的沉静。 “在石老山,我从未见你管过这些外头的事。你是如何让钱家,都听你调遣的?” 许青山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他自个儿都没察罕到的,真正的探究。 林晚照把一盏新沏的,茶汤澄黄的茶,推到他跟前。 她这才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我没说服谁。我只是跟秦家姐姐和钱老太爷,各自算了一笔账。” 她拿起茶壶,给自己也斟了一盏。 “我先去找的秦姐姐。我告诉她,山寨可以没有钱,也可以没有粮,但不能没有你。你是那几百号人心里的主心骨,是咱们那个家的顶梁柱。顶梁柱若是折在北地,那咱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寨子,不用外人来攻,自个儿就得从里头先散了。咱们不能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一个等字上。” 许青山端起茶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我去了钱府。” 林晚照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 “我没求钱老太爷,我只是跟他谈了一笔生意。我对他说,钱家富甲一方,不缺金也不缺银,可钱家缺的,是一个能保他家族往后数十年,甚至百年长盛不衰的,真正靠得住的靠山。” “我告诉他,帮您,是情分,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今日钱家派出一支商队,护送的,不仅是我夫君许青山一个人,更是钱家未来十年,二十年,最稳当的一份香火情,最牢靠的一张护身符。燕王势大,安亲王府更是通天的人物。这其中的利害,钱老太爷比我一个妇道人家,看得更清楚。” 车厢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许青山瞅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里头,跟那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他一直以为,自个儿把她护得很好,把她安置在那个安宁的后院里,让她远离外头那些个打打杀杀,阴谋算计。 可他却忘了,这笼子里的金丝雀,卸了华服,褪了妆,骨子里,依旧是那能搏击长空的,骄傲的凤。 他先前,只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他护着的,柔弱的家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她,或许能成为那个与他并肩,一同看这天下风云的伙伴。 他伸出手,把林晚照那只放在膝上,有些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辛苦你。” 他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照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没挣开,反倒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夜里,商队在一处废弃的驿站安营。 篝火烧得旺旺的,钱家的护卫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块,就着火光,擦拭着手里的兵器。 王虎一个人,蹲在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就着块磨刀石,一板一眼地,磨着他那柄早就见了豁口的开山斧。 他如今,不再是那个只晓得使蛮力的村霸,他晓得,这世上,比他力气大,比他本事高的人,多的是。 公子爷给的这条活路,他的珍惜。 钱家这次领队的护卫头领,是个四十多岁,姓陈的老江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着烈酒的皮水囊,走到王虎跟前,递了过去。 “虎爷,喝一口,暖暖身子。” 王虎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接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那陈护卫在他旁边坐下,瞅着他手里的斧子。 “虎爷这身板,这股子力气,是我陈某人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最是悍勇的。不知虎爷这身本事,是在哪个军伍里头练出来的?” 王虎把水囊递回去,摇了摇头。 他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俺就是个庄稼人,会个屁的本事。” 他拍了拍胸口,“俺这条命,这身力气,都是俺们公子爷给的。他教的拳法,俺连个皮毛都没学全,差得远。” 他这话,说得实在。那陈护卫听完,也是一愣,随即那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 他晓得,能让这等猛士,说出这番话的人,那位瞧着年轻的许先生,绝非池中之物。 又是七八日的路程。 车队总算是抵达了钱家那处,用来安置怪医他们的秘密据点。 那地方,建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之中,整个庄子,都用高高的青石,垒成了坞堡,墙头上,还设有箭塔和哨楼,门口更有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来回巡视。戒备森严,不输他石老山。 车队在庄子门口停下。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早就得了信,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将他们领进了庄子。 许青山推开内院一处客房的门。 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那个脾气古怪的怪医,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摆弄着他那些个瓶瓶罐罐。 而在屋里的另一张床上,云水瑶正靠着床头,身上盖着张厚厚的毯子,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可那呼吸,却已是平稳悠长。 她瞅见许青山,那双清亮的凤眼里,一下子就有了光。 第121章 再聚首伤情堪忧,奇药霸性惹两难 钱家那处坞堡的客房里,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怎么也散不掉。 许青山推开门,王虎和林晚照跟在他身后。 屋里头,那个脾气古怪的怪医,正拿着一柄小巧的银刀,在烛火上烤着。 斥候张三就躺在旁边的床上,那条断了的腿,用烈酒擦拭过,肿得跟那发面的馒头似的。 怪医瞅见他们进来,也没抬头,只是哼了一声。 “小子,你那几个同伴,都是些硬骨头。尤其是这个,腿骨断成三截,愣是没吭一声。” 他说着,手里那柄烧红的银刀,便已稳稳地,划开了张三腿上的皮肉,手底下那股子利索劲,瞧着就不是寻常郎中。 王虎瞅着张三那张疼得没了血色的脸,那只没受伤的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怪医没理他,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那错位的断骨,重新对上,又敷上黑乎乎的药膏,最后用两块削得极平的木板,夹住,拿麻布绑得严严实实。 他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擦了擦手。 “这条腿,算是保住。不过里头的筋骨,断得太碎。往后,怕是不能再跟你们一块,翻山越岭,当那飞檐走壁的斥候。能当个寻常人走路,已是万幸。” 张三那张年轻的脸上,一下子就没了光。 许青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又走到里间,云水瑶就躺在那儿,人还没醒。 怪医也跟了进来,他伸手,在云水瑶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翻开她的眼皮瞅了瞅,最后,才把那两根鸡爪子似的,干枯的手指,搭在她那纤细的手腕上。 他闭着眼,那眉头,却越拧越紧。 半晌,他才收回手,那张老脸上,全是凝重。 “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瞅着许青山,声音也沉了下来。 “这女娃子,底子不错,内功也算扎实。可她中的那一掌,阴毒得很。那股子寒气,早就顺着伤口,钻进她五脏六腑,伤了心脉。”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 “更要命的,是她先前,为了保命,肯定服用过什么激发潜能的,火性极烈的丹药。如今,一股寒气,一股火性在她身子里头,跟那两条斗红了眼的蛇似的,互相撕咬,水火不容。全靠她那点内功底子,在中间强行撑着。一旦她这口气泄了...” 他没再往下说,可那意思,谁都明白。 王虎那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老先生!你不是神医吗?你一定有法子救她的,对不对!” “神医?” 怪医冷笑一声,“老夫我只是个懂点医理的糟老头子,不是那能起死回生的大罗金仙。” 他瞅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云水瑶,在屋里头来回踱了两步。 忽然,他停下脚,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 他转过头,死死地就盯住了许青山。 “就看你,敢不敢赌。”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 “先生请讲。” 怪医那声音,压得极低。 “要救她,只有一个法子。用药性更猛、更霸道的至阳之物,强行冲开她体内那纠缠的寒热二气,以毒攻毒,置之死地,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件至阳之物,就是你小子,从燕王那儿偷来的,赤血龙参!” 王虎和林晚照听完,都是大惊失色。 那怪医却没理他们,他只是瞅着许青山。 “老夫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法子,九死一生。成了,她不仅伤势尽愈,那两股子水火不容的内力,被龙参的霸道药性一冲,或许还能因祸得福,融为一体,让她内功大进,一步登天。可要是败了...” 他嘿嘿一笑,那笑声,听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败了,她当场就得被那霸道的药力,给活活烧断经脉,死得不能再死。” 就在这时,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云水瑶,那长长的睫毛,竟是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那双清亮的凤眼里,没了焦距,可那耳朵,却显然是听见了怪医方才那番话。 她瞅着许青山,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她那声音,虚弱得跟那风中的烛火似的,可那股子劲儿,却决绝得很。 “许...先生...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 “我...赌。” 说完这两个字,她便又头一歪,昏了过去。 许青山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晓得,他没得选。 他走出屋子,来到外院,那个因为断了腿,而一直垂着头,不言不语地斥候张三跟前。 他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递过去。 张三没接,只是摇了摇头。 “公子,俺...俺是个废人了,往后,怕是再不能替公子爷办事。” 许青山在他旁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谁说你废了?” “你的腿是走不动了,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脑子,都还在。” 他瞅着张三,眼神里,全是认真。 “咱们石老山,往后会越来越大,人也会越来越多。我需要一双能替我盯着整个山寨,盯着外头所有风吹草动的眼睛。也需要一个能把那些个零零碎碎的消息,都给梳理清楚,分出真假的脑子。” “张三,我问你,这个活,你干不干得来?” 张三猛的抬头,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光。 他看着许青山,嘴唇哆嗦了半天。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碗肉汤接过来,仰头一口,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他对着许青山,重重地,抱了抱拳。 大部队,又一次启程。 这一次,是回家。 云水瑶和张三,都被安置在最是稳当的马车里。 归途的气氛,是凝重,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破釜沉舟般的希望。 许青山骑在马上,他回头,瞅了一眼那辆载着云水瑶的马车,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在云层后头,若隐若现的石老山的轮廓。 他晓得,北地的仗,算是打完。 可他自个儿的,另一场更难打的仗,才刚刚开始。 第122章 丹心巧手初炼药,集思广益解瓶颈 大部队返回石老山,整个山寨都轰动。 李黑风领着山寨里所有的小头目,早早地就等在了寨门口。当他们瞅见许青山那熟悉的身影,还有那一支瞧着就不好惹的钱家商队时,一个个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许青山没多耽搁,他先是让李黑风,把那处早就选好的,后山最是僻静也守卫最是森严的独立院落,给彻底清扫出来。 他又把怪医请到跟前。 那怪医背着手,在那院子里头来来回回地转悠了好几圈,一双小眼睛,四下里地瞟,一会儿摸摸墙,一会儿又捻起一把土,放到鼻子底下闻闻。 他最后,才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得七扭八歪的图纸,扔给许青山。 “照着这个,给老夫再起三间屋。一间,要石砌的,墙要厚,地要干,专门用来存放那些个见不得光的药材。一间,要通风好,窗户多,用来晾晒炮制。还有一间,得给老夫弄个专门的炼药炉子,底下要留三个灶眼,文火、武火、阴火,都得分开。” 许青山接过来,瞅了一眼,便晓得这老头,是个真懂行的。他当即便让李黑风,挑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料,即刻动工。 不出五日,一间崭新的药室,便已然落成。 怪医正式开始了他那神神秘秘的炼药活计。 他把那株赤血龙参,用一根细细的银线吊着,悬在一口装满了晨间露水的大瓦缸上头,不让它沾水,只让它受那水汽的滋润,他说这叫醒药。 他又开出一张单子,上头写着十几味瞧着就古怪的寒性草药,让苏玉瑶领着几个心细的妇人,去山里头,一样一样地采回来。 许青山和苏玉瑶,便成了他身边的下手。 药室里,那股子混杂的药味能把人熏个跟头,门窗都得敞着。 怪医没理会旁人,他捻起一株叶片上还带着白霜的绿草,扔进石臼。他拿眼角瞥了苏玉瑶一下。 “玄冰草。捣烂,捣成泥。要是让老夫我从里头捻出半点渣子,你这双手,往后就别再碰药材。” 苏玉瑶不敢怠慢,她拿起那根温润的玉杵,一下一下,捣得认真。那草药的寒气,透着石臼,让她那双素白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红。 她停下手,轻轻哈了口气,想暖暖手指。 怪医那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嘴里却哼了一声。 “怎么,这点寒气就受不住?娇气。当老夫我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磨蹭?” 许青山正蹲在炉子前,专心致志地控制着火候。他听见这话,回头瞅见苏玉瑶那有些发白的手指和那副委屈的小模样,便站起身。 “先生,这玄冰草药性阴寒,玉瑶一个女子,体质偏弱,长时日接触,怕是会伤了身子。不如,这活计我来。” 怪医这才斜了他一眼,又瞅了瞅他那身板,没好气地骂。 “你?你那手劲,跟那熊瞎子似的,一杵子下去,能把这玉臼都给捣碎!滚回去看你的火!” 他骂完,却还是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瓶子里,倒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扔给苏玉瑶。 “吃了。老夫我这儿,不养闲人,更不养病人。” 苏玉瑶接过药丸,对着许青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药丸下肚,一股暖意便从腹中升起,驱散了那股子寒气,手上也有了力气。 就在这时,一旁那口小铜锅里,正熬着的药汤,冷不丁地咕嘟一声,颜色从墨绿,瞬间就变成了带着点不祥的紫黑色,一股子酸臭味也跟着冒了出来。 苏玉瑶低呼一声,有些紧张。 怪医却没半分慌乱,他冷哼一声,骂了句废物,也顾不上许青山是不是听他的话,身形一晃就到了炉前。他也不晓得从哪摸出来一把盐巴似的白色粉末,捻起一小撮,手指头一弹,那粉末便精准地落入锅中。 那锅原本还在剧烈翻腾的药汁,竟是奇迹般的,瞬间就平息下来,颜色也重新变得清澈。 怪医长出了一口气,又狠狠地瞪了许青山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许青山和苏玉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后怕,对这老头的本事,也愈发敬畏。 就在药室里头,整日药香不断的时候。 山寨另一头的工坊里,秦若雪和林晚照,也忙得脚不沾地。 那架由许青山亲自盯着造出来的改良织布机,总算是被几个老师傅给彻底弄明白了。 这日,秦若雪和林晚照,两人合力抱着一匹新织出来的棉布,兴冲冲地就来寻许青山。 许青山刚从药室里出来,浑身都带着股子药味,正坐在院子里喝水。 秦若雪把那匹布,在他面前,哗啦一下就展开。 那布,在日光底下,白得晃眼,上头没一个结,也没一个线头,摸在手里,又软又厚实。 “青山,你瞅瞅!” 秦若雪那张精明的脸上,全是压不住的喜悦,“这布,比那青石镇里,钱家卖的最好的江南湖绸,也差不了多少!就这么一匹,拿到外头去,少说也能卖个二两银子!咱们那百亩棉田,一年下来,可就是座挖不完的金山!” 许青山也伸手,摸了摸那布,心里头也是感慨。 林晚照没说话,她只是走到秦若雪身边,从那匹布上,捻起一根细细的线头。 “秦姐姐,这匹布,是好看,也金贵。” 她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可你算过没有,就这么一匹布,用了咱们多少线?又是多少妇人,几天的功夫纺出来的?” 秦若雪一愣,想了想。 “也就七八个手最巧的,在纺车那边,忙活了差不多三天吧。” “是啊。” 林晚照点了点头。她指了指工坊外头,那堆起老高,雪白雪白的原棉。 “七八个好手,三天,纺出来的线,才够这织机织上一天。咱们的棉田,产出的棉,够上百台织机用。可咱们的人手,跟不上。” 秦若雪脸上的笑,慢慢就收。她是个精细人,平日里管着整个山寨的账目。 她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算盘,坐到一旁,那算盘珠子在她手底下,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 很快,她便停了手。 她瞅着那算盘上的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股子火热劲儿,算是彻底没了。 “你说的对。这账,对不上。前头要是堵住,后头这金山,就是个瞧着好看的空架子。” 许青山听完她们的对话,也皱起了眉头。 他瞅着那匹光洁的棉布,又瞅了瞅工坊里那几十架嗡嗡作响的纺车,心里头,那股子烦闷,越烧越旺。 他晓得,林晚照点出了最要紧的症结。这纺织,是门精细活,更是一条长长的链条,一环扣着一环。 光靠人多,是没用的。 他索性扔了手里的布头,走出工坊,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秦若雪和林晚照也没去打扰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们晓得,这位一家之主,又在琢磨什么大事。 第123章 一人不如千人,钓鱼终成功 许久,许青山停下脚步。 他把刘老木匠、秦若雪、林晚照,还有几个手最巧的纺织妇人,都喊到了议事堂。 他没多话,只是让人把那匹新织的棉布,和一大捧清理干净的棉絮,都摆在了桌上。 他指着那棉絮,又指了指那匹布。 “问题,你们都晓得。咱们的手,跟不上机括的嘴。” “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五十两白银。” 屋里头所有的人,那呼吸都跟着一滞。 “从今天起,不管是咱们山寨的师傅,还是妇人,谁,能想出个法子,或是做出个新家伙,能让咱们纺线的速度,比现在快上一倍。这五十两银子,就全是他的。”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不光有钱拿,往后咱们这整个纺织工坊,都由他说了算。”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的议论声。 刘老木匠那双老眼里,全是光。他瞅着桌上那堆雪白的棉絮,又瞅了瞅自个儿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嘴里头不住地念叨着什么“齿轮”、“连杆”。 那几个平日里手最巧的妇人,也都聚在一块,交头接耳,比划着什么。 许青山看着这一幕,没再多言。 他知道,一个人的脑子,终究是有限的。可几十个,上百个为了一个目标去琢磨的脑子,那能迸发出来的东西,才是真正无穷无尽的。 他要的,不是一个天才,而是一个能让天才,不断冒出来的,活的土壤。 钱家源丰粮行的管事刘全,坐在议事堂的客座上,不住地拿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 他身前那张桌上,一个敞开的钱袋子,白花花的银子,堆成一小堆,在油灯底下晃着光。 “秦大管家,您是没瞅见镇上那光景!” 刘全那声音,又激动又带着点后怕,“那十匹布,我才刚在铺子里挂出去,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婆娘、小姐们,就跟疯了似的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那价钱就从二两,抬到了五两!” 秦若雪没搭理他,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只盯着手底下那副小算盘,手指头在算珠上,拨得噼里啪啦山响。 刘全又喝了口水,接着说。 “最后,为了抢那最后一块布,王员外家的三姨太跟孙主簿家的小妾,差点没当场就抓破脸!我那铺子的大门,现在还被人堵着呢!都是些拿着银子,打听咱们这布,什么时候还有新货的。” 秦若雪手底下的算盘,停了。 她抬起头,瞅着那堆银子,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威严的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直没说话的许青山,把手里的茶碗放下,那声响,不重,却让屋里头那股子火热劲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一块碎银子,在手指间,不紧不慢地转着。 “刘管事,这布在镇上是哪几户人家,抢得最凶?” 刘全一愣,想了想。 “回许乡贤的话,除了几家老主顾,就是...就是新近从州府那边调过来的,黄都司府上的采买,出手最是阔绰。” 许青山没再问,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李黑风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没看旁人,径直就走到许青山跟前,把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正好就放在那堆银子旁边。 布包打开,里头,是一枚用兽骨打磨成的,样式古怪的衣扣。 “南坡棉田,外头发现的。”李黑风的声音,压得很低。 屋里头,瞬间就没了声。 秦若雪打算盘的手,也停了。 那刘管事瞅着这情形,心里头咯噔一下,连忙就站起身。 “许乡贤,秦大管家,时辰不早,铺子里头还有事,小的...小的就先告辞。” 他哈着腰,退了出去。 许青山拿起那枚衣扣,又瞅了瞅桌上那堆晃眼的银子,没说话。 他把衣扣攥在手心里,对着李黑风。 “去把张三喊来。” 西跨院,张三那间小屋里,也点着灯。 他那条腿还上着夹板,人就靠在床头。桌上,摊着几十根长短不一的竹条,每一根上,都用木炭,写着个人名和几串数字。 一个斥候队的汉子,正凑在他耳边,压着嗓子,小声地说着什么。 张三听着,手里头,就在那些个竹条里头,来来回回地翻检着。 他拿起一根写着“王二麻子”的竹条,又从底下,抽出另外两根,并在一块。 他瞅着那三根竹条上,那几个对不上的时辰,沉默了许久。 许青山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把那根写着王二麻子的竹条,单独扔在一旁。 “公子。” 许青山走到桌前,瞅了一眼那些个竹条,又把那枚兽骨衣扣,放到了桌上。 “就是他?” 张三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他前日,在后街的赌坊,一口气还了二两的债。给他当值的几个弟兄说,他那酒,也是从镇上最好的酒楼里捎回来的,他平日里,喝不起。” 许青山拿起那根写着王二麻子的竹条,在手里头,轻轻地敲着。 “他今晚,当什么差?” “后半夜,巡查东边的栅栏。” “知道了。” 许青山把那竹条放下,转身出了门。 当晚,议事堂。 屋里头,就许青山和秦若雪两个人。 一张桌子,翻倒在地,上头一只粗陶茶碗,摔得粉碎。 秦若雪的嗓门,提得老高,那声音,尖利得很。 “我不管!西山那条道还没修完,到处都是坑,夜里头走,太险!那批布,金贵得很,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你想拿咱们的家底去赌,我老婆子不答应!” 许青山也站着,他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声音也冷。 “这事,我说了算。三日后子时,准时走货。你只管把东西备好。” 他说完,一甩袖子,就出了门,还把那门,给带得“砰”的一声山响。 秦若雪一个人,站在那儿,胸口不住地起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蹲下身子,一片一片地,去捡地上那些碎掉的瓷片。 当晚,深夜。 山寨最高的那座哨塔上,许青山一个人,就那么站着,瞅着底下那片黑漆漆的山林。 夜风,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一道瘦小的黑影,便从东边那片营房的阴影里,悄没声地,钻了出来。 他左右瞅了瞅,见没什么动静,便猫着腰,贴着墙根,摸到了一处最是偏僻的栅栏底下。 他从那栅栏的破口处,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那无边的夜色之中。 许青山看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 鱼,上钩了。 第12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西山,那条被当地人唤作一线天的狭窄山谷里,许青山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头,手指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来来回回地画着。 李黑风和王虎,一左一右地,也蹲在他身边,瞅着地上那几道瞧着就古怪的线条。 “这道谷,长约三里,最窄的地方,也就两辆马车那么宽。两侧都是陡坡,林子也密,是个设伏的好地方。”许青山收回手,拍了拍手上的土。 李黑风点了点头,他那张黑脸上,透着股子凝重。他指着一处山坡。 “公子,这地方,不妥。要是从上头往下打,咱们的人,没个遮挡,容易被底下的人放冷箭。” 许青山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咱们不主动打。咱们等他们自个儿,走进这个口袋里。” 他走到山谷边缘,指着南边谷口两侧,那两块摇摇欲坠的巨石。 “黑风,你看那两块石头。要是能撬动,从上头滚下去,正好能把谷口给堵死。” 李黑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能是能,就是动静太大,得等他们的人,都进了这个口袋才行。可万一石头滚偏,砸不着人,反倒把他们给惊了,咋办?” “我不要它砸人。” 许青山声音很平,“我要的,就是这股子动静,还有那条被堵死的路。我要他们慌,要他们乱,要他们觉得,自个儿成了瓮里的鳖。” 他又看向王虎。 “虎子,你领着虎贲营的弟兄,就埋伏在这儿。等谷口的石头一落,你们,就是把这口袋给扎死的,最后一根绳。” 他顿了顿,那声音,冷了下来。 “记着,我要活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我要他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王虎那双虎目里,全是压不住的杀气。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俺省得。” 安排完这一切,许青山没再多留。 他自个儿一个人,又悄没声地,借着林子的掩护,回了石老山。 接下来的两日,山寨里头,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工坊里,妇人们纺纱织布的声音,依旧是日夜不休。 操练场上,汉子们操练的号子声,也喊得震天响。 伙房的炊烟,也照常升起。 许青山更是故意领着秦若雪,每日里都要去工坊和仓库之间,来回地巡视好几遍。 他一会儿嫌妇人们纺的线粗了,一会儿又骂管仓库的汉子,把布匹堆得不整齐。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马上要出一趟远门,心里头又焦躁又没底的东家。 而那个被张三手底下斥候,十二个时辰都死死盯着的内奸王二麻子,也确实是没露出半分破绽。 他每日里,还是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出操,一块儿干活,只是那眉眼之间,总是藏着点旁人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期盼。 这日下午,斥候张三的屋子。 一个负责盯梢的汉子,走了进来。 “头儿,王二麻子今天下午,把他那坛子好酒拿出来,请了几个平日里跟他不错的兵痞,在屋里头喝酒。俺凑到窗根底下,听见里头,他正吹牛呢。” 张三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 “他说,等过几天,他就要发大财。到时候,就领着弟兄们,去青石镇上,最好的馆子,最好的勾栏,玩个痛快。” 张三听完,在那根写着王二麻子的竹条上,用木炭画了一个重重的黑圈。 第三日,入夜。 天阴沉沉的,连颗星都瞧不见。 山寨的操练场上,黑压压地站着两百号人。 虎贲营和神机营的精锐,尽数在此。 他们人人一身黑衣,腰别钢刀,背着弓弩,嘴里头,都衔着一枚防止出声的木片。 没有火把,也没有半点声响。 整个队伍,就跟那黑夜里的石头似的,透着股子冰冷的,让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许青山站在队伍前头。他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只是把王虎和李黑风,还有那几个新提拔起来的什长,都喊到了跟前。 他捡起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又把那山谷的地形,仔仔细细地画了一遍。 “南边谷口,李黑风,你带神机营的人,负责落石和放箭。记着,先用火箭,把他们后头的草料车给我点着,把路彻底封死。” “王虎,你带虎贲营,从西边摸过去。等里头一乱,你们就从他们腰上,给我狠狠地插进去,把他们的队伍,给我冲散。” “其余的人,跟着方教头,从东边策应。不用你们拼命,只要把阵脚给我站稳,把那些个漏网的,想往山上跑的,都给我堵回来。” 他站起身,瞅着眼前这几个同样是一脸肃杀的汉子。 “都听明白了?” “明白!”众人齐声低喝。 “我再多说一句。” 许青山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要活口,尤其是领头的。可要是弟兄们的命,跟那些杂碎的命,只能选一个,我选弟兄们的命。不许拿自个儿的命,去换敌人的命。” “出发。” 他没再多话,只是把手,往前重重一挥。 两百号人,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山寨最是隐秘的西边暗门,鱼贯而出,很快便融进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山寨最高的那座哨塔上,秦若雪、林晚照、苏玉瑶三个女人,并排站着。 夜风,吹得她们的衣摆,猎猎作响。 苏玉瑶最先沉不住气,她抓着旁边林晚照的衣袖,那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忧。 “两位姐姐,小叔他...就带那么点人,不会有事吧?” 秦若雪瞅着山下那片黑漆漆的山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谁晓得他那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这回要是再折了本,我看他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可那双死死攥着墙头垛口的,指节发白的手,却把她心里头那份紧张,给卖了个一干二净。 林晚照没说话,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把秦若雪那只攥得发白的手,和苏玉瑶那只抓着她衣袖的,冰凉的手,都给一并握住了。 她也没看她们,只是瞅着远处那片黑暗,那眼神,清亮又坚定。 第125章 夜幕深沉敌踪现 一线天山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夜风,顺着那狭窄的谷道,呜呜地灌进来,吹得人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许二青趴在山坡一处草丛里,浑身都有些发抖。这是他头一回,干这种阵仗。他手里的弓,攥得死紧,那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他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一下一下,跟那打鼓似的,敲得他胸口发慌。 旁边一个同样是趴着的老兵,拿胳臂肘不轻不重地碰了碰他。 “憋住气,别抖。” 老兵的声音,压得极低,跟那蚊子哼哼似的,“等会儿听号令,只管朝着底下那些个火把射箭就成,旁的,不用你管。” 许二青嗯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山谷最高处,许青山趴在一块巨岩后头,拿一块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他身底下,是冰凉又潮湿的石头,硌得人骨头生疼。可他,就跟那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他底下,两边的山坡上,黑漆漆的林子里,藏着他石老山两百号最是精锐的弟兄。 他们也都跟他一样,趴着,藏着,没一个人出声,没一个人乱动。 整个山谷,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还有那不知名的夜虫,偶尔发出的几声,让人心里头发毛的嘶叫。 时间,一点一点的,跟那漏了的沙漏似的,往下淌。 王虎趴在离许青山不远处的一处灌木丛里。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地攥着那柄磨得雪亮的开山斧,手背上,那青筋一根根地,都蹦了出来。他心里头那股子火,烧得他浑身都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寻着那帮子杂碎,一斧子一个,把他两个兄弟的仇,给报了。 可他不敢。 公子爷的军令,比天大。 他只能忍着,等着。那股子憋屈的劲儿,让他那双虎目,在黑暗里,都泛着点红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远处那条通往青石镇的小道上,终于,亮起了第一点火光。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一条由几十支火把组成的,摇摇晃晃的火龙,正顺着那崎岖的山路,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这个“口袋”,钻了进来。 许青山举起那个用黑布裹着的单筒望远镜,瞅着底下那伙人。 他放下那黑布筒子,对身旁的李黑风,压着嗓子说。 “黑风,你看他们腰间的刀,都是一个制式,连那刀鞘上的皮子,都是一样的。这不是山匪。” 李黑风那张黑脸,也沉下来。 “是私兵。瞧这架势,怕还是那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私兵。” 队伍最前头,一个骑着匹高头大马的汉子,那张脸上,一道从眼角一直拉到嘴角的刀疤,在火光的映照下,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他那眼神,阴鸷得很,不住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许青山晓得,这应该就是那伙人的头领。 他没急着动手。 他在等。 等那条火龙,整个,都钻进他布好的这个口袋里。 那刀疤脸头领,显然也是个老江湖。他领着队伍,进了山谷,便勒住了马。 他瞅着这处地势险要的山谷,那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似乎是觉着,有些不对付。 他一挥手,派了七八个瞧着就机灵的斥候,先往谷里头探路。 那几个斥候,端着手弩,猫着腰,一步一步地,往前头摸。 许青山趴在石头后头,那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瞅着那几个斥候,离着王虎他们埋设的第一个陷阱,越来越近。 十步。 五步。 三步。 就在那为首的斥候,那只脚,马上就要踩上那被枯叶盖着的,细细的绊马索时。 许青山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 他没出声,只是将那石子,朝着山谷另一侧,那片更深的林子里,轻轻地弹了过去。 “啪嗒。” 一声轻响。 那几个正往前摸的斥候,都是心里头一惊,齐刷刷地,就把手里的弩,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 可那林子里,除了风声,再没半点动静。 那刀疤脸头领,也皱着眉头,朝着那边望了半天。 他许是觉着,是自个儿太过疑神疑鬼。 他把手一挥。 “继续走!” 那几个斥候,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可他们,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分神,错过了脚底下那致命的危险。 等那刀疤脸头领,和他身边那十几个瞧着就像是心腹的悍匪,都走到了山谷最是狭窄的中心位置时。 许青山终于动了。 他没出声,只是学着那夜枭,发出一声低沉的,古怪的叫声。 这是信号! 埋伏在谷口两侧山坡上的李黑风和他手底下的神机营,得了令。 他们抽出腰间的短刀,同时,砍断了那几根绷得紧紧的,用来卡住巨石的牛筋藤! “轰隆隆——” 山谷两侧,那几块早就备好的,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雷鸣般的轰响,朝着底下那毫无防备的匪徒队伍,就砸了下去! 山谷里,瞬间就乱了套。 被巨石砸中的匪徒,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碾成了肉泥。 没被砸中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是人仰马翻,自相践踏。 紧接着,又是几十支早就备好的火箭,从黑暗中射出,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匪徒队伍最后头,那几辆装着草料的骡车上。 “轰!轰!” 几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整个山谷都照得如同白昼,也彻底截断了匪徒们的前后退路。 “有埋伏!” “中计了!快撤!” 整个匪队,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 那刀疤脸头领,也被这阵仗给惊得不轻,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下的惊马,刚想开口呵斥队伍。 山谷两侧,那黑漆漆的林子里。 许青山手底下那两百号伏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他们没喊,也没叫,就那么着,沉默地,举着手里的刀枪,把整个山谷,都给围得水泄不通。 许青山站在那最高的岩石上,瞅着底下那些个,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匪徒,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他缓缓地,举起手,又重重地,挥下。 他嘴里,只吐出一个字。 “杀。” 第126章 活捉敌将 许青山那一个冰冷的杀字,从山坡上头,飘了下来。 山谷里,那两百号早就憋着一股子火气的石老山汉子,没发出一声多余的呐喊。 最先响起的,是弓弦接连不断,密集如雨的“嗡嗡”声。 埋伏在山谷两侧高地上的神机营,在方教头的指挥下,朝着底下那片被火光照得透亮的,乱作一团的敌军,射出了第一波箭雨。 数十支箭矢,带着尖锐的啸叫,在夜空中划出冰冷的轨迹,一头就扎进了那毫无遮挡的人堆里。 一个正挥舞着腰刀,试图组织人手灭火的匪徒,那叫骂声还没喊出一半,一支羽箭便已悄无声息地,从他大张的嘴巴里灌了进去,又从后脑勺上透出个带血的箭头。他那高大的身板,晃了两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惨叫声,瞬间就响成一片。 那些个黑山营的精锐,虽说悍勇,可在这等有心算无心的,居高临下的打击之下,也只能是无头苍蝇似的,互相拥挤,各自为战。那刀疤脸头领,刚从被落石砸懵的惊骇中回过神,他扯着嗓子,试图把他那散乱的队伍,重新给拢起来。 “都别慌!找遮蔽!弓箭手,往上头还击!” 可他那话,早就被淹没在自己人那凄厉的惨叫和山谷里回荡的弓弦声中。 三波箭雨过后,谷底的敌人,已经倒下了一小半。 就在这时,李黑风领着他那一百号黑风营的弟兄,手持着新打的盾牌和长枪,跟一堵黑色的墙似的,从谷口那片火墙的侧面,不紧不慢地,就往前压。他们不求杀敌,只求把这口袋,给扎得更死,不让一条鱼,从这网里溜出去。 而山谷的另一头,那片最是陡峭的西坡上。 王虎那壮硕的身影,第一个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抡着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嘴里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虎贲营!跟我冲!给熊子报仇!” 他身后那几十名虎贲营的精锐,也跟着发出一声怒吼,结成十几个三三制的小队,跟那出栏的猛虎似的,顺着山坡,就冲了下去。 他们就像是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尖刀,狠狠的,就插进了那早已是阵脚大乱的敌军腰眼上。 一个虎贲营的三人小队,配合得天衣无缝。 拿盾的汉子顶在最前头,把身子一矮,用那厚实的铁木盾牌,硬生生的就撞进一个正挥刀乱砍的敌人怀里。 那敌人被撞得一个趔趄,还没等站稳,旁边一个拿短刀的,已经矮身窜出,手起刀落,便在那人的大腿上,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歪,第三个弟兄手里的长枪,便已悄无声息地,捅穿了他的脖子。 这种小队之间的配合,让那些各自为战的悍匪,根本找不到半点便宜,反倒是被一个个地分割、蚕食。整个山谷,彻底变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许青山没动,他依旧站在那最高的岩石上,手里端着那把新做的连发手-弩,那双眼睛,跟那俯瞰着羊群的鹰隼一般,冷静地扫视着整个战场。 他瞅见一个穿着小头目服饰的家伙,正试图拢起七八个残兵,想往东边的林子里钻。 许青山抬起手-弩,没怎么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咻!” 一声轻响。 那个小头目跑着跑着,那后脑勺上,便冷不丁的,多出来一枝黑色的弩箭。他连个声响都没怎么发出来,就一头栽倒在地,再没了动静。 战场的中心,那刀疤脸头领,也彻底红了眼。 他晓得,今天,怕是栽了。可他,也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 他瞅准了那个在人群里头,杀得最是凶悍的,跟个铁塔似的王虎。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做了这个瞧着就像是主将的家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抡起手里那把精钢腰刀,也不管旁边那些个正在哀嚎的自家弟兄,硬生生的,就从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直奔王虎而来。 王虎也早就瞅见了他。 他把手里的斧子,往地上一扔,反倒是从旁边一个战死的弟兄手里,抄起两面半人高的盾牌。 他把那两面盾牌,一左一右地护在身前,跟一尊移动的铁山似的,嘴里发出一声咆哮,迎着那刀疤脸就撞了过去。 “铛!铛!铛!” 刀疤脸的刀,使得又快又狠,一连七八刀,都砍在王虎那两面盾牌上,砍的是火星子四溅。 可王虎,就是不退半步。 他硬是凭着那股子蛮力,和那身经过丹药改造的,铜皮铁骨,把那刀疤脸所有的攻势,都给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那刀疤脸越打越是心惊,他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等不讲道理的打法。他一口气连攻十几刀,力气也有些不济,刀招之间,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破绽。 就在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一刹那。 王虎扔了手里的盾牌,那只完好的胳膊,跟那攻城的锤似的,一把就抓住了他那持刀的手腕。 王虎咧开嘴,那笑,狰狞得很。 他那胳臂,猛地一发力。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那刀疤脸头领的手腕,便被硬生生的,给捏碎了。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里的刀,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王虎没再给他机会,一记头槌,就狠狠的撞在了他的脑门上。 那刀疤脸头领,眼珠子一翻,便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头领被擒,剩下的那些个匪徒,更是没了半点战意,一个个都扔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李黑风领着人,上前把那些个俘虏,都给捆得结结实实。 许青山这才从那岩石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他走到那被王虎踩在脚下,昏死过去的刀疤脸跟前,蹲下身子,用那柄还没擦干血迹的刀,在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 “说吧,而且最好给我想好再说。” 他的声音,很平淡。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第127章 云州暗流 石老山,那间新挖的地牢里,又湿又冷,墙壁上还挂着水珠。 两盏油灯的火苗,被那阴冷的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把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跟鬼似的。 那个刀疤脸的头领李虎,被一根泡过水的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立在地上的木桩子上。他抬起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瞅了对面的许青山一眼,从喉咙里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想从老子嘴里问出东西,你们,还嫩了点。” 许青山拖了条凳子,就坐在他对面。他没看李虎,手里头,拿着把缴获来的短刀,不紧不慢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上面还没干透的血迹。 斥候张三,则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手里拿着根木炭,和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准备记话。 地牢里,安静的只剩下许青山擦刀的,那一下一下的,让人心里头发毛的摩擦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许青山才把那短刀擦得雪亮。他抬起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把人带进来。” 地牢的门,被拉开。 两个虎贲营的汉子,拖着一个早就吓得跟滩烂泥似的的人,扔在了地上。 是那个内奸,王二麻子。 李虎瞅见他,那只独眼里,一下子就瞪圆。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那王二麻子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 “我那批货,什么时候走,走哪条道,你是怎么传出去的?” 王二麻子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哆哆嗦嗦的,就把他如何偷听,又如何借着下山采买的由头,将消息传给李虎手底下联络人的事,都一五一十的,招了个干干净净。 许青山听完,又走回到那刀疤脸跟前。 “你看,你的人,很能干。把你,还有你的六十多个弟兄,都整整齐齐地,送进了我这个口袋里。” 李虎那张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死死地盯着王二麻子,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 许青山蹲下身子,瞅着他,那声音,跟那从冰窖里头冒出来似的,不带半分温度。 “李都伯,你替黄都司卖命,他把你当成什么?一条会咬人的狗?” “他让你来送死,事成之后,这石老山的功劳,怕也落不到你头上吧。我听说,他最近,又新提拔了几个心腹,都是些会拍马屁的货色。你这等只会打打杀杀的,怕是早就入不了他的眼。” 李虎的呼吸,粗重起来,那只独眼里,全是暴虐的红光。 “你懂个屁!” “老子不懂。” 许青山点了点头,“我只晓得,黄都司让你来抢我的布。可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真正想要的,是云州府云家的那条盐路图?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派去追杀云家兄妹的那几十号好手,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这话一出口,李虎那壮硕的身板,猛地就是一颤。 他那只独眼,死死地瞪着许青山,那眼神里,除了惊骇,更多的是一种被欺骗和出卖的,疯狂的怨毒。 他晓得,许青山说的,是真的。 他也终于明白,自个儿,从头到尾,就是黄天雄手里头,一枚用来投石问路的,随时都可以丢掉的棋子。 他那心里头最后一点防线,也跟着彻底垮了。 “我说...我都说...” 他那声音,跟那漏了气的破风箱似的,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这间阴冷的地牢里,便只有李虎那沙哑的,带着点绝望的招供声,和张三手里那根木炭,在木板上,来回划动的沙沙声。 他招了。 他确实是黄天雄手底下,最是心腹的一个都伯。 这次来,明着是抢布,实则,是黄天雄借着这个由头,想把他石老山这支不受他掌控的武装,给彻底按死在萌芽里。 他还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黄天雄,近期将有大动作。 他打算,借着云州府周边几处山匪滋扰日渐猖獗的名义,向州府请命,领兵清剿。 他真正的目的,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自个儿的私兵,安插进那几个县的军营里,吞并兵权。 然后再设下毒计,栽赃陷害他那个最大的政敌——云州按察使张大人,说他私通匪类。 到那时,他黄天雄,便能将整个云州的军政大权,都独揽手中。 许青山安安静静地听完,没再多问一句。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两个虎贲营的汉子。 “把他们两个,都带下去,好生看管。” 第二天,清晨。 石老山的操练场上,五百多号人,都集结在此,鸦雀无声。 王二麻子和那个叫李虎的都伯,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高台之上。 高台下,是几十个同样被捆着的,黑山营的俘虏。 李黑风亲自走上高台,他手里拿着一张草纸,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扯着嗓子,宣读着王二麻子的罪状。 “王二麻子,受敌银钱,交通外敌,泄露军情,致我山寨弟兄死伤惨重!按山寨十斩军规,此等行径,当...” 他顿了顿,那声音,如同炸雷。 “斩!” 王二麻子吓得是屁滚尿流,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公子爷饶命!乡贤饶命啊!我...我再也不敢...” 许青山没看他。 他只是对着底下那两个早就候着的,虎贲营的壮汉,轻轻地,摆了摆手。 手起,刀落。 一颗人头,滚出老远。 底下那几百号汉子,尤其是那些个新投来的兵痞,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都吓得脸色发白,大气也不敢出。 许青山这才走上高台,瞅着底下那些个神情各异的脸。 “背叛者的下场,都看清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我石老山,有功,我赏。有过,我罚。谁要是敢在背后,捅自家兄弟的刀子,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转身,走下高台。 议事堂里,那张巨大的沙盘上,插着的全是代表着云州府各处关隘和城池的小旗。 许青山瞅着那张地图,尤其是“云州府”那三个字的位置,看了许久。 他知道,被动地守,已经没用。 他那根手指,从石老山的位置,缓缓地,划过那片连绵的山脉,最后,重重地,点在了那座他从未去过的,繁华又凶险的州府大城之上。 与其等那把刀,架到自个儿的脖子上。 不如,自个儿先当那个,提刀的人。 第128章 巧计布局青石镇,暗流涌向云州府 石老山的地牢,一股子潮湿的霉味。 李虎,那个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刀疤脸都伯,此刻被一根泡过水的粗麻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立在地上的木桩子上。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没了先前的悍勇,剩下的,只有一片死灰。 许青山拖了条凳子,就坐在他对面,手里头,拿着把缴获来的短刀,不紧不慢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 地牢里,安静得很。 许久,许青山才把那短刀擦得雪亮。他抬起头,瞅着李虎。 “李虎,给你两条路。” 李虎喉咙里头,发出一声干笑,那只独眼里,全是嘲弄。 “一条,下去陪你那个没脑子的黑龙王兄弟,我送你一程,让你死个痛快。另一条,” 许青山把那短刀,往桌上一放,“替我办事。你手底下那几十号弟兄,也一样。” 李虎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给你当狗?还不如死了痛快!黄都司晓得俺们折了,早晚会替俺们报仇!” 许青山没动怒,他反倒是笑了。 “报仇?李都伯,你替黄都司卖命,他把你当成什么?一条会咬人的狗?他让你来送死,事成之后,这石老山的功劳,怕也落不到你头上吧。” 他站起身,走到李虎跟前,声音压得极低。 “我听说,黄都司最近,又新提拔了几个心腹,都是些会拍马屁的货色。你这等只会打打杀杀的,怕是早就入不了他的眼。你死了,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你手底下这几十号弟兄的饷银给吞了,再把罪名,都推到你一个人头上,说你办事不力。” 他把那柄擦干净的短刀,又拿了起来,瞅着那刀刃上反射出的,李虎那张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脸。 “你信不信?” 李虎那只独眼里,那点暴虐的红光,慢慢就散了,剩下的,全是冰冷的盘算。 他瞅着许青山,看了许久。 “我凭什么信你?” 李虎的声音,沙哑得很,“黄都司是条狼,你也未必是什么善茬。给你卖命,跟给他卖命,有什么分别?”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那柄短刀,又往前递了一寸,那冰冷的刀尖,几乎碰到了李虎的胸口。 他那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李虎的耳朵里钻。 “分别是,他把你当成一条用完就扔的死狗。我至少现在,还需要一条能替我咬人的活狗。” 地牢里,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虎瞅着胸前那柄能瞬间要了他命的刀,又想了想地牢外头,那几十个还不知死活的弟兄。 他那只独眼里,那股子最后的挣扎,也彻底没了。 他松开那一直紧咬着的后槽牙,那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你想我,怎么咬?” 许青山这才把刀收回。 他晓得,这条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的恶犬,算是暂时收服了。 他没再多话,只是转身,对着地牢门口,淡淡地说了一句。 “把他和你手下的人,都带下去,好生看管。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石老山一支见不得光的暗箭队,专门负责处理一些地底下的脏活。你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悄悄返回青石镇,蛰伏起来,当我的眼睛,当我的耳朵。” 三天后,青石镇,钱府。 书房里,钱员外和他爹钱老秀才,正对着一匹新送来的棉布,啧啧称奇。 许青山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等那父子俩把布料的好处都夸完了,他才把茶碗放下。 “钱员外,钱老太爷,小子今日来,是想跟二位,谈一笔更大的生意。” 钱员外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许兄弟但说无妨。” 许青山从怀里,摸出一张早就备好的契约草稿,推到钱员外面前。 “我石老山的棉布,日后的产量,只会越来越多。我想将这棉布在整个云州府的独家售卖权,都交给钱家的商行。” 钱员外一听这话,那张胖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可他还没等开口,许青山又接着往下说。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他伸出手指,在那契约上点了点。 “第一批最是精良的货,我不求卖出天价。我只要钱员外,想个法子,把它,送到按察使张大人府上。不仅要送,还得让整个云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晓得,这张大人,对我石老山的神仙布,喜爱得紧。” 钱员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 他是个生意人,那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他哪里还不明白,许青山这是在拿他钱家,当枪使,拿这金贵的棉布,当刀子,往那黄都司和张按察使中间,狠狠地插进去。 他搓着手,那脸上,全是为难。 “许...许兄弟,这...这可是在玩火啊!张按察使,是黄都司的对头没错。可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咱们把宝押在他身上,万一他反过来,吞了咱们的布,赖了咱们的账,咱们找谁说理去?这是引狼入室!” 一旁的钱老秀才,一直没说话。 他端起茶碗,吹了吹气,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糊涂!” 他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你只瞅见风险,却没瞅见这里头的天大机会!生意做到头,就是人情,是站队。黄都司跟咱们,早就不是一条心。他那条船,眼瞅着就要翻。咱们要是不寻个新码头靠岸,迟早也得跟着一块,沉到水里去。” 他又瞅着自家那个还有些犹豫的儿子。 “这张按察使,最是爱惜羽毛,讲究个官声。他就算想吞,也不敢吃相太难看。咱们送的,不是布,是刀!是让他拿去跟黄都司斗的刀!他要是连这刀都不敢接,那他这个按察使,也当到头了!这笔买卖,咱们稳赚不赔!” 钱员外听完,一咬牙,也把心一横。 “成!就按许兄弟说的办!” 事情,就这么定了。 许青山又跟钱家父子,商议了些具体的细节,这才起身告辞。 他回到石老山,先没去别处,径直就去了后山那间戒备森严的药室。 怪医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正就着油灯,摆弄着他那些个瓶瓶罐罐。 他瞅见许青山,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女娃的药,头一炉,成了。” 他从一堆瓶罐里,摸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白玉瓷瓶,扔了过去。 “药性烈,但已经能吊住她的命,慢慢化解她体内的寒气。三滴,兑一碗水,每日一次,不能多,也不能少。” 许青山接过来,打开闻了闻,一股子清冽的药香,直往脑子里钻。 怪医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更小的,黑漆漆的瓷瓶。 “这是炼药剩下的药渣,里头的火毒,被老夫用几味阴毒的玩意儿,给逼了出来。” 他那张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 “见血封喉,三息之内,就是一头牛也得倒下。省着点用,这玩意儿,金贵。” 许青山把那两个瓷瓶,都揣进怀里。 一个,是救人的良药。 一个,是杀人的剧毒。 他瞅着窗外那片黑沉沉的山,心里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第129章 布局云州第一步,声名鹊起闻香楼 云州府,按察使张大人的府邸后院,正办着一场赏花会。 各家官眷,都穿着一身最是体面的绫罗绸缎,聚在一块,就着点心香茗,说着些不淡不咸的场面话。 就在这时,张夫人换了一身新裁的裙裳,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一露面,屋里头那股子客套的议论声,便小了不少。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瞧着就与众不同的衣裳上。 那料子,不是丝,也不是绸,却比那最上等的湖绸还要光洁,比那初雪还要洁白,上头没一处多余的纹绣,可那份内敛的贵气,却压得满屋子的锦绣,都失了颜色。 黄都司府上次官的小妾,最先沉不住气。她起身,走到张夫人跟前,伸手就想摸一下。 “张姐姐,您这身衣裳,是从京城里新得的?这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张夫人脸上带着点得体的笑,她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哪里是什么京城的稀罕物。” 她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不过是青石镇那边,一个相熟的商户,孝敬上来的几匹新出的棉布罢了。说是叫石老山雪棉,穿在身上,倒也还算舒坦。”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那眼角眉梢,却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满屋子的官眷,心里头都跟那猫抓了似的,一个个都暗暗地,把石老山雪棉这五个字,给记在了心上。 另一头,黄都司府邸。 他最是宠爱的一个小妾,正把一整套上好的官窑瓷器,给摔得满地狼藉。 “凭什么,凭什么她姓张的穿的,我就穿不得!我不管!我就要那什么雪棉!你若弄不来,我便不活!” 黄天雄一脚踹开房门,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满是阴鸷。 他听着底下人战战兢兢的回报,说那布,是青石镇钱家商行独一份的买卖,首批的十匹,早就被张按察使府上和其他几家跟他不对付的官眷,给包圆。他那双小眼睛里,瞬间就冒出了火。 他晓得,这不是布的事。 这是那姓张的,在借着这块布,打他的脸。 “石老山...许青山...” 他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头,反复地咀嚼着,那声音,跟那毒蛇吐信似的,“好,好得很。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他对着身后一个亲卫,冷冷地吩咐。 “派人去青石镇,给我盯死了那个钱家商行。我倒要看看,他这雪棉,到底能织出多少来!” 石老山上,云水瑶的伤,在怪医的调理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那碗暗金色的药液,虽说每日只饮一滴,可那霸道的药性,却让她那原本因为寒热二气对冲而滞涩的经脉,重新变得通畅起来,内力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日,她在院子里练剑。 一套玉女剑法,使得比先前还要轻灵,还要迅捷。 许青山走过来的时候,她正好收剑而立,额角上,渗着一层细密的香汗。 她看见许青山,没多话,只是把手里的剑,擦拭干净,重新归鞘。 “许先生。” 她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清冷,“我不能再在这山上待着。” 许青山眉头一挑。 “黄天雄在云州府,一手遮天,你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 云水瑶摇了摇头,“他以为云家倒了,我云水瑶,也成了只能东躲西藏的丧家之犬。可他不知道,我云家在云州经营百年,树根还深着呢。有些忠心的旧部,有些藏在暗处的产业,只有我,才能把它们,重新给拢起来。” 她瞅着许青山,那双清亮的凤眼里,全是决绝。 “先生在山上,练兵,织布,这是咱们的刀,是咱们的盾。可咱们,还缺一双能洞察先机的眼睛,和一对能闻见血腥味的耳朵。” “我回去,便是要当先生的这双眼睛,这对耳朵。” 许青山沉默了许久。 他晓得,云水瑶说的,是实话。 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要回去,可以。我派人,护着你。” 他把李虎喊了过来,又点了那支新近才归顺的“暗箭队”。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藏起来。藏在暗处,当云姑娘手里那把最是锋利的,见不得光的刀。” 云水瑶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年岁还要小上几岁的男人,那颗因为家破人亡而冰封许久的心,竟是莫名的,跳了一下。 她对着许青山,深深一揖。 “先生大恩,水瑶,此生不忘。” 又是半月过去。 云州府,最是热闹的闻香楼里,说书先生那块醒木,“啪”的一声,在桌上拍响。 底下黑压压的茶客,都伸长了脖子。 只听那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几分悲怆的腔调,缓缓开口。 “话说前朝末年,这云州地界,出了一位姓黄的将军,手握兵权,骄横跋扈。他看中了城中云员外家传的一份舆图,便心生歹念...” 故事说得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底下那些个茶客,不少都是常年在云州府讨生活的商户,听着那故事里“黄将军”的种种恶行,都忍不住跟着咬牙切齿,暗暗咒骂。 楼上雅间,一个穿着身锦衣,瞧着就富贵逼人的公子哥,听着底下那新编的,荡气回肠的段子,嘴角边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正是按察使张大人的独子,张少卿。 他对着身旁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 “去,给底下那位先生,赏五十两银子。” 那师爷躬身。 “公子,这...” 张少卿端起茶碗,吹了吹那茶叶末子。 “只赏钱,不够热闹。” 他把茶碗放下,“你再去一趟,告诉那说书先生,他这新段子,我们家大人,爱听。让他往后,每日都来讲,变着花样地讲。” 他顿了顿,那眼神里,透着股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阴狠。 “再告诉城里其他几个大茶楼的说书先生,谁要是也讲这个段子,讲得好了,我张家,一样有赏。我要让这‘黄将军’的故事,不出十日,传遍云州府的每一个角落!” 第130章 毒计暗藏风波恶,虎痴领命赴险关 石老山的日子,才安稳了不到一月,新的麻烦,便又找上了门。 一辆挂着钱家源丰粮行标记的马车,一路疾驰,停在了石老山寨的门口。车还没停稳,那钱府的管事刘全,便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手里头,高高举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竹筒。 议事堂里,许青山接过那竹筒,捏碎了封口,从里头抽出一卷薄薄的,写满了蝇头小字的丝绢。 信,是云水瑶派人辗转送回来的。 他把那丝绢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神,一点点的,冷了下去。屋里头,秦若雪和林晚照她们,瞅着他那副模样,那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许青山把那丝绢,往桌上一放。 “黄天雄,动手了。”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信上说,黄都司在棉布和舆论上,都吃了暗亏,已是恼羞成怒。他已查明石老山正在修建通往外界的西山商道。 他已派出心腹大将,一个名叫陈泰的都尉,并暗中联络了盘踞在云州西山一带,比那黑龙寨还要凶悍的悍匪西山十三鹰,准备在商道竣工之日,设下埋伏,将石老山出山的第一支商队,连人带货,一网打尽,再将罪名,都推到那些个山匪的头上。 “他这是想一劳永逸,把咱们的财路,和咱们的人,都给断了!” 秦若雪那张精明的脸上,也没了血色。 当晚,议事堂。 油灯把几个核心人物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 李黑风第一个开了口,他那声音,跟那砂纸似的,又糙又硬。 “公子,黄都司那老狗,有备而来。西山十三鹰,个个都是在刀尖上打滚的老油子,那片山,就是他们的家。咱们的人,虽然练过,可真到了那林子里,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俺瞅着,不如暂缓修路,先避一避风头。” 一旁的方教头,也捻着胡子,点了点头。 “李头领所言有理。敌军以逸待劳,又有地头蛇引路,我们若是派商队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即便是我虎贲营的精锐,在不熟悉的地形下,强行与数倍于己的敌人交战,胜算,不足三成。” 王虎那只早就好了的胳膊,把桌上的茶碗,捏得咯吱作响。他猛地一下就站起身。 “避?咱们能避到何时?” 他那双虎目,红彤彤的,就跟那受了伤的野兽似的,“这条路,是咱们山寨几百号人,往后的活路!今日他能断咱们西山的路,明日就能堵咱们东边的门!与其等他们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不如,咱们先把刀递过去!”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沙盘前,指着西山那片地形最是复杂的区域。 “公子,俺请战!给俺五十个虎贲营的弟兄,俺不要多,就五十个,从这条小路摸进去,直插他们后心!他们的大部队在等咱们的肥肉,绝对想不到,自个儿的老窝,会先被人给端了!” 许青山听完,点了点头。 “虎子的法子,可行。不过,还得再添一把火。” 他拿起一根小小的木棍,在沙盘上比划着。 “咱们将计就计。三日后,派一支假的商队,从这条道走,把那黄都司和十三鹰的注意力,都给我引过去。而你们,真正的尖刀,就从这里,插进去。” 计策议定,众人正要散去,许青山却把他们喊住。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怪医给他的,黑漆漆的小瓷瓶,放到桌上。 “这是怪医先生新炼出来的东西。我打算,给虎子他们这支奇兵,都配上。” 屋里头的人,都凑过去瞅。 方教头拿起那瓶子,拔开塞子,放到鼻尖闻了闻,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一下子就变了。 “公子,三思!” 他把那瓶子,重重地放回桌上,“这里头的,是剧毒!兵者,诡道也。但用此等阴毒之物,非君子所为。传到江湖上,我石老山的名声,就全毁了!” 云水瑶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冷冷地开了口。 “方教头,江湖规矩,是对江湖人讲的。黄天雄灭我云家满门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君子之心?对付豺狼,就得用猎人的法子。能一箭封喉,为何要拿弟兄们的命去跟他硬拼?” 方教头一时语塞,他瞅着云水瑶,又瞅了瞅许青山,那张老脸上,满是挣扎。 许青山没让他们再争下去。 他站起身,拿起那个小瓷瓶。 “方教头的顾虑,我懂。我石老山,往后要走的是正道。但走正道的前提,是先活下去。” 他看着众人,那声音,不大,却沉得很。 “我许青山不是君子,也不是大侠。我只是一个想让家里人,让跟着我的弟兄们,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比名声更要紧。” 他把那个瓶子,交到王虎手里。 “这毒,只准用在敌将身上,此事,到此为止。” 出发前夜,许青山把王虎,单独喊到了自个儿的屋里。 他把那个黑色的瓷瓶,又拿了出来。 “虎子,这东西,霸道得很,沾上一点,神仙难救。你的任务,是敌将陈泰。不要跟杂兵恋战,你的目标,只有他一个。用这东西,一击得手,立刻就撤。” 王虎没多问,他只是把那个小瓷瓶,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块布包好,揣进了最贴身的衣袋里。 他对着许青山,重重地,抱了抱拳。 “公子,俺晓得。俺用俺这条命,换他那颗脑袋。” 当晚,深夜。 五十名虎贲营最精锐的弟兄,在操练场上,悄无声息地集结。 他们人人一身最是利于山林行动的黑色短打,背着新做的连发手-弩,箭囊里,每一支弩箭的箭头,都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幽幽的,不祥的蓝光。 腰间,还挂着一个林晚照亲手缝制的,装着迷香的锦囊。 许青山站在他们面前,没多话。 他只是把一碗烈酒,端起来,洒在了地上。 “给熊子,给李四,给那些个为了咱们这个家,丢了命的弟兄。” “此去,一为复仇,二为活路。” “活着回来,我给你们摆庆功宴。” 他说完,把手一挥。 王虎领着那五十个沉默得跟石头似的汉子,一转身,便消失在了那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131章 西山喋血诱敌深入,真假商队局中局 天还没亮透山里头就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一支瞧着就松松垮垮的商队,从石老山西侧那条新开的土路上,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十几辆骡车上,都盖着厚厚的油布,底下鼓鼓囊囊的,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金贵货色。 护送车队的,是几十个穿着钱家商行号服的护卫,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手里的刀,也都是懒洋洋地挎着。领队的,是钱家那个姓陈的老护卫头领。他坐在头一辆车上,嘴里头叼着根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车夫聊着天。 一个跟在他身边,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护卫,那张脸,白得没半点血色,握着刀的手,一直在抖。 他凑到陈头领跟前,那声音,跟那蚊子哼哼似的。 “陈...陈头,咱们...咱们真要去闯那西山十三鹰的老窝?我听说那伙人,杀人不眨眼,比官兵还狠。” 陈头领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皮水囊,拔开塞子,自个儿先灌了一大口。一股子辛辣的酒气,就在这清晨的冷风里散开。 他把水囊,递到那年轻护卫嘴边。 “喝一口,暖暖胆子。” 那年轻护卫不敢接,直摆手。 陈头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水囊收回。 “怕个球!”他压着嗓子骂,“你当咱们真是来送死的?咱们的命,是东家给的,金贵着呢。许乡贤的人,早就跟那狼似的,在前头那山谷里趴着,就等着这帮子不开眼的杂碎往里头钻。” 他顿了顿,又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戏,给演真了。把这群狼,都给引到坑里去!待会儿真动起手,都别给老子当孬种!听见没?都给老子往那车底下缩,结成圆阵,能撑多久是多久!” 他手底下那些个护卫,也都是些老江湖,嘴上应着,可那眼神,却不住地往路两边那黑漆漆的林子里瞟。 整个队伍,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肥羊”的味儿。 而在他们头顶上,那相隔了七八里地的一处山脊上。 王虎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嘴里也叼着根草根,拿一块黑布,一遍遍地,擦着手里那柄开山斧的斧刃。 他身后,那五十名虎贲营的精锐,也都跟那石头似的,散布在林子里,没一个人出声,没一个人乱动。 日头,一点点的,往上爬。 山谷里的气温,也跟着燥热起来。 终于,远处那条狭窄的谷道上,出现了人影。 先是几个猫着腰,探头探脑的斥候,随即,便是大队的人马。 王虎把那草根,从嘴里吐掉。 他那双虎目,微微地眯了起来。 底下那伙人,约莫有两百来号,分成了两拨。一拨,穿着五花八门的破烂衣裳,手里头的家伙,也是长短不一,走道也没个章法,吵吵嚷嚷的,正是那西山十三鹰的匪帮。 另一拨,则跟他们截然不同。 约莫六七十号人,个个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手持精钢腰刀,行动之间,井然有序,透着股子冰冷的肃杀。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匹黑马的中年将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却跟那鹰似的,不住地在四周打量。 王虎晓的,这人,应该就是黄都司手底下那个,叫陈泰的都尉。 那两拨人,在谷口合计一阵,便分了开来。 十三鹰那伙山匪,咋咋呼呼的,就从谷口的正前方,冲了进去,扑向了那支瞧着就毫无防备的假商队。 而陈泰和他手底下那些个精锐,则悄没声的,从两侧那更隐秘的林子里,包抄了过去,显然是想来个一锅端。 一场瞧着就一边倒的厮杀,开始了。 十三鹰的匪徒们,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跟那饿了三天的狼群,瞅见了羊羔似的。 那支由钱家护卫组成的假商队,也像是被吓破了胆,怪叫着,乱糟糟地把骡车围成一圈,抽刀抵抗。 陈泰和他手底下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冷冷地瞅着底下这副乱局,没一个人动手。 他要等的,是那支商队,被彻底冲垮,里头藏着的,真正的大鱼,被逼出来的那个瞬间。 可他没等到。 他等来的,是死亡。 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时。 从他侧后方那片,他自以为最是安全的林子里。 数十支淬了剧毒的,黑色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就射了出来! 这些箭,射的不是那些个寻常的兵士。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陈泰和他身边,那些个同样是穿着精良皮甲的,亲卫头目! “噗嗤,噗嗤!” 几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陈泰身边那七八个亲卫,连个哼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齐刷刷地,捂着自个儿的脖子,或是胸口,倒了下去。 他们那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便被一层死灰般的黑色,给彻底覆盖。 “有埋伏!” 陈泰那张脸,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这只捕蝉的螳螂,身后,竟还藏着一只等着吃他的,黄雀! 他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就想跑。 可他才刚一转身。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怒火的虎啸,便在他身后,炸开! 王虎那铁塔般的身板,不知何时,已经从那林子里,冲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两柄不知从哪儿缴获来的,厚背的砍山大刀。 他整个人,就跟那发了疯的犀牛,不闪不避,不管不顾,硬生生的,就从那乱军之中,撞出了一条血路,直奔那同样是惊骇欲绝的陈泰而来! 他身后,那五十名虎贲营的精锐,也如同鬼魅一般,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他们结成三三战阵,手里的钢刀和连弩,开始无情的,收割着那些早已是阵脚大乱的,黑山营的私兵。 陈泰晓得,跑不掉了。 他那张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不退反进,迎着王虎就冲了上去。 “哪里来的野狗,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虎那双虎目里,全是血丝,他嘴里,也只回了三个字。 “杀你的!” 两道身影,狠狠地撞在了一块。 陈泰的刀法,是正经的军中路数,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透着股子沙场上的狠厉。 可王虎的刀法,却没半分章法,就是劈,就是砍,就是拿命去换。 他硬是凭着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和那身变态的筋骨,跟陈泰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132章 血战终末擒敌将,密信一封动云州 山谷里,那股子血腥味,混着烧焦的草木气,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喊杀声,停了。 只剩下伤员压着嗓子的呻吟,和那还没完全熄灭的草料车,发出的噼啪声。 石老山的汉子们,正默默地打扫着战场。 他们把自家弟兄的尸首,一具具地抬到一块干净的空地上,拿破旧的衣衫盖着。 又把那些个匪徒的尸首,跟那拖死狗似的,都拖到一块,准备挖个坑,一把火烧个干净。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在火光下,跟一尊铁塔似的。 他用刀背,把还在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个黑山营私兵,给砸晕在地,这才拄着刀,大口喘着粗气。 他那条胳臂,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淌。 许青山从山坡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 他没先去看那些个被捆起来的俘虏,也没去瞅那个被王虎砸晕在地的陈泰。 他先走到了钱家那支诱饵商队的跟前。 老护卫陈头领,正撕下自个儿的衣摆,给一个胳膊上挨了一刀的年轻护卫包扎。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全是后怕,也全是敬佩。 他瞅见许青山过来,站起身,那声音,有些沙哑。 “许乡贤,您这手笔...我老陈,走南闯北几十年,是头一回见。这仗,打的...真他娘的解气!” 许青山瞅了瞅他手底下那些个同样是浑身带血,却一个个都挺着胸膛的护卫,他点了点头。 “陈头,辛苦。弟兄们伤亡如何?” “回乡贤的话,伤了七八个,都是皮外伤,没大碍。就是...就是有三个,伤得重些,怕是得在床上,躺上一阵子。” 陈头领那声音,有些低沉,“不过,没人丢了命。能从那西山十三鹰的刀底下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 许青山嗯了一声。 “回去告诉钱老太爷,伤了的弟兄,所有汤药费,都算在我石老山头上。每人,再多支三个月的饷银,算是我许青山的一点心意。” 陈头领听完,那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对着许青山,重重的,一抱拳。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股子药味混着血腥气。 陈泰被一盆凉水,给硬生生的泼醒。 他那条胳臂,被王虎给砸断,这会儿用木板胡乱地夹着,疼得他浑身都是冷汗。 他抬起头,瞅着坐在他对面,那个正慢悠悠喝着茶的年轻人,那眼神里,全是怨毒。 许青山把茶碗放下。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怪医给他的,黑漆漆的小瓷瓶,放到桌上,又把那瓶塞,给拔开。 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的草木气,就在这帐篷里散开。 “陈都尉,认得这玩意儿吗?” 陈泰瞅了一眼,没说话。 许青山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说。 “这东西,叫腐骨散。是我山寨里一个脾气古怪的郎中,弄出来的。他说,这玩意儿,见血封喉,三息之内,就是一头牛也得倒下。骨头不出一个时辰,就地化成一滩黑水。” 他把那瓷瓶,往前头,推了推。 “我这个人,不喜欢动刑。太麻烦,也太脏。” 他瞅着陈泰那张瞬间就变了色的脸,接着说。 “你替黄都司卖命,他把你当成什么?一条会咬人的狗?” “你这次带人出来,折损了这么多黑山营的精锐,又丢了西山十三鹰这颗棋子。你觉着,你回去之后,黄都司会如何处置你?” “他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一个人头上。说你办事不力,折损兵马,甚至会说你...私通我石老山,故意吃了这场败仗。” 陈泰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晓得,许青山说的,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你信不信,你今天死在这儿。不出三日,你的家人,就会被黄都司,寻个由头,给满门抄斩。你这些年,替他干的那些个脏活,搜刮来的那些个家产,就都成了他黄天雄的。”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那个装着剧毒的小瓷瓶,放到了他那条没受伤的胳臂上。 那冰冷的瓶身,让陈泰的身子,猛地一下就抖了起来。 “现在,我给你个机会。” 许青山的声音,跟那冰碴子似的。 “把你晓得的,都说出来。说得好了,你和你手底下那些个还活着的弟兄,都能有条活路。” 陈泰那心里头最后一道防线,也跟着彻底垮了。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一下子就没了半点血色,那眼神里,也全是绝望和不甘。 “我说...我都说...” 当晚,许青山回到石老山。 议事堂里,油灯点得雪亮。 他把斥候张三记录下来的,那份陈泰画了押的口供,放在桌上,又亲自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 他提笔,蘸了墨。 他先是给云州按察使张大人,写了一封密信。 信里头,他没多废话,只是把那份陈泰的口供,给抄了上去,又在信的末尾,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 “闻都司大人,欲借清剿匪患之名,行将军之事。其麾下兵士所用之兵甲,与此次西山悍匪所用之物,多有相似。晚辈不才,侥幸缴获一批,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望张大人示下。” 写完这封信,他又换了张纸,给远在京城的安亲王府,写了一封“捷报”。 这封信,他写的,更是滴水不漏。 信里头,他只字不提黄都司,也不提什么黑山营。 他只说,为保钱家上路,也是为保日后给王府输送“贡品”的道路安稳,他不得已,才领着手底下的乡勇,剿灭了盘踞在云州西山,为祸一方的悍匪西山十三鹰。 又说,此战缴获了不少官造的兵甲器械,他一介草民,不敢私藏,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恳请王爷示下。 两封信,用火漆仔仔细细地封好。 许青山把它们,分别交给了钱家的信使,和另一名虎贲营的亲信。 “一封,送云州。” “一封,八百里加急,送京城。” 他看着那两个信使,消失在夜色之中,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他晓得,他这两封信送出去,那远在云州府的官场,怕是要掀起一场,真正的滔天巨浪。 第133章 百战归来定军心,集思广益出奇物 西山大捷的消息,比许青山他们的大部队,还要早半日传回了石老山。 整个山寨,都跟那提前过了年似的,人人脸上都挂着笑,那股子喜庆劲儿,藏都藏不住。 等许青山领着大部队,押着那上百号垂头丧气的俘虏,和十几辆装满了兵甲战利品的骡车,出现在寨门口时,整个山寨,更是彻底沸腾。 汉子们把手里的家伙什往天上扔,妇人们抱着娃,又笑又跳。 可当他们瞅见队伍后头,那些个被用担架抬着,还在不住呻吟的伤员,还有那十几具用白布盖着的,自家弟兄的尸首时,那股子冲天的欢呼声,又慢慢地,落了下去。 整个山寨,一下子就静得可怕。 只剩下风声,和伤员压着嗓子的,痛苦的哼哼声。 许青山翻身下马,他没先去清点那些个金贵的战利品,也没去审问那个被单独关押的都尉陈泰。 他走到那些个战死的弟兄尸首跟前,一具一具地,亲手把那盖着的白布,都给掀开,仔仔细细地,瞅着他们那一张张还带着血污和不甘的,年轻的脸。 他没说话,可那眼神,却比那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冷。 当天下午,一场隆重的葬礼,在石老山的操练场上举行。 许青山亲自为那十几个牺牲的弟兄,主持了葬礼。 他没说什么大话,也没喊什么口号。 他只是当着山寨所有人的面,把那一口口厚实的松木棺材,都摆在操练场的正中央。又让秦若雪,将那早就备好的一千两抚恤银,一家五十两,亲手交到那些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家眷手里。 他对着那些个孤儿寡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今往后,你们的嚼用,你们的住处,你们娃儿的吃穿,都由我石老山,一并包了。谁要是敢欺辱你们半分,我许青山,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葬礼过后,王虎独自一人,提着个酒坛子,和一颗用石灰腌过的,血淋淋的人头,去了后山那片新修的坟地。 他把他弟弟王熊,最喜欢喝的烈酒,在坟前,倒了三碗。 他又把那颗属于西山十三鹰大当家的人头,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墓碑前。 他没哭,也没说话,就那么着,一个人,在坟前,坐了一宿。 议事堂里,油灯点得雪亮。 如何处置那上百号黑山营和十三鹰的俘虏,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李黑风那张黑脸上,全是杀气。 他一拍桌子,“公子,俺瞅着,这帮子杂碎,不能留!尤其是那些个当头的,都给砍了,以绝后患!剩下的都贬成奴,给咱们山寨,当牛做马!” 方教头却摇了摇头。 “李头领,杀降不祥。一次杀上百人,此事若是传出去,恐伤天和,对我石老山的名声,也是大大的不妥。” 他又补充一句。 “再者,如今山寨处处都缺人手,无论是修路筑坝,还是开荒垦田,都需要大量的劳力。这些人,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杀了可惜。不如将其收编为役夫,也算是物尽其用。” 李黑风不服气。 “方教头,你这是妇人之仁!这帮子家伙,手上都沾过血,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今日留着他们,明日他们就可能在背后捅咱们刀子!” 两人正争执不下,许青山却开了口。 “人,不杀,也不用。”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山下,黄果村附近那片广阔的平地。 “咱们就在那儿,设立外营。” 李黑风和方教头都愣住。 “把这些个俘虏,连同李虎手底下那支暗箭队,都给我编进去。由王虎,亲自统领。” “平日里,他们就在下山开垦田地,自给自足。他们的家眷,也安置在那儿。战时,他们便是咱们石老山,顶在最前头的一堵墙,一把可以随时扔出去,却又不心疼的刀。” 他又补充一句。 “告诉他们,只要忠心办事,立了功,一样有机会,进我内寨,成为真正的石老山人。” 他这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许青山竟想出了这么个,既能用人,又能防人,还给了条活路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在许青山忙于整编队伍,安抚人心的时候。 工坊那边,却传来一阵喧哗。 刘老木匠领着几个手最巧的妇人,抬着一件瞧着就古怪的木头家伙,兴冲冲地就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成了!咱们...咱们把它给弄出来了!” 刘老木匠那张老脸上,全是汗,也全是压不住的兴奋。 他们把那件新家伙,抬到议事堂的院子里。 那玩意儿,瞧着像个小木车,上头装着两个挨得极近的木滚轴,旁边还接着一个手摇的曲柄。 正是许青山之前悬赏五十两,要大伙儿琢磨的,能替人手去棉籽的新机器。 一个妇人抱来一大捧雪白的原棉,塞进那两个滚轴之间。 刘老木匠握住摇柄,慢慢地转动。 只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那蓬松的棉花,便被滚轴给卷了进去。而那些个坚硬的棉籽,则被隔在了另一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不过片刻工夫,一捧棉花,便已处置干净,出来的棉絮,又干净又松软。 “好!好啊!” 许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幕,那颗因为战争而有些沉重的心,一下子就敞亮起来。 他走上前,拍了拍刘老木-匠的肩膀。 “刘师傅,你们,都是咱们石老山的大功臣!” 他转头,对着秦若雪。 “嫂子,取一百两银子来!赏!所有参与这事的师傅和妇人,人人有赏!” 秦若雪应了一声,那脸上,也全是笑。 刘老木匠和那几个妇人,听见这话,更是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连连摆手,说不敢当。 许青山却把那装钱的袋子,硬塞到刘老木匠手里。 “拿着,有功就得赏。往后咱们山寨,还要靠各位师傅的巧手呢。” 他瞅着满脸自豪的工匠和妇人,知道石老山的未来以后就靠他们了。 第134章 行商借宿藏祸心,慧眼识人初见疑 石老山,议事堂。 许青山正对着那张巨大的沙盘,跟李黑风和几个头目,商议着龙湖大坝下游,那几片新垦田地的引水渠该如何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寨门口当值的汉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那张脸上,全是汗,也带着点慌。 他手里头,捧着一个用细棉布包着的,方方正正的包裹,还有一封信。 “公子,黄果村那边,钱家的伙计,托人送上来的。” 许青山接过东西,他认得,那信封上的字迹,是苏玉瑶的。 他把信展开,信上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问候之语,说那纺织工坊,如今已经走上了正轨,妇人们纺线织布,都学得有模有样,那新出的棉布,都堆了满满一仓库。 可信的末了,她却提了一句,说秦家姐姐近来为了山寨和村里两头的账目,日夜操劳,人都清减不少,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又说家里头没了主心骨,总觉得空落落的。 许青山看着信,那眉头,不自觉地就拧了起来。 他又打开那个包裹。 里头,是两件新做的,叠得整整齐齐的贴身中衣。 用的是最好的雪棉,那料子,又软又滑,还带着一股子苏玉瑶身上才有的,淡淡的清香。 他捏着那件柔软的中衣,又瞅着信上那几行娟秀的小字,那颗因为山寨建设而有些火热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晓得,自个儿在外头开疆拓土,可家里头,那几个女人,心里头怕是也不安生。 就在这时,李黑风又从外头走了进来,他那张黑脸上,带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他一进屋,就把手里那把还带着豁口的腰刀,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声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一下。 “公子,出事了!” “山下的斥候刚传回消息。一股子从西山那边流窜过来的悍匪,约莫三十来号人,昨儿个夜里,把钱家送往邻县的一支小商队,给劫了!还...还杀了咱们两个护卫弟兄!” 这话一出,屋里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那眼神,都红了。 “他娘的!反了天了!” 一个虎贲营的小头目,一拳头就砸在桌上,“刚打跑一批,又来一批!真当咱们石老山是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一下!” “公子,您下令吧!”李黑风抱拳,“俺这就带上虎贲营的弟兄,去把那伙杂碎的脑袋,都给拧下来,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议事堂里,一下子就吵嚷起来,个个都是义愤填膺。 许青山没说话。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沙盘前,瞅着西边那片连绵的山脉,许久,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虎贲营,不动。” 李黑风一愣,“公子,这...咱们的弟兄白死了?” “杀鸡,焉用牛刀。”许青山转过身,瞅着众人。 他把目光,落在了刚从屋外走进来的,王虎的身上。 “虎子,你新收的那帮外营的野狗,也该是时候,让他们出去,见见血再好好的练练胆子了!” “知道了公子!” 听见许青山的话,王虎恭恭敬敬的拱了供手,转身就走向了外营。 夜,黑得跟那墨似的。 石老山下,黄果村附近那片新起的外营里,百十来号汉子,被连夜集结起来。 他们大多都是些降卒,身上那股子兵痞和悍匪的习气,还没完全褪干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嘴里头还不干不净的,嘀咕着什么。 “他娘的,这大半夜的,把咱们都喊来,干啥?” 一个前黑山营的兵痞,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满地嘟囔。 王虎那铁塔般的身板,就戳在他们面前。 他那张脸,在火把的映照下,瞧着跟那庙里的煞神一般。 他没多话,只是让手底下的弟兄,把几十口大锅,都给架了起来。 锅里头,是雪白的龙牙米饭,和那炖得烂熟的,冒着油光的野猪肉。 那股子霸道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底下那些个汉子的鼻子里钻,勾得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快造反了。 王虎瞅着他们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这才开了口,那声音,跟那打雷似的。 “今儿个,把你们喊来,没旁的事。就一桩。” 他指着山寨外,那条通往西边野狼谷的路。 “二十里外,野狼谷,盘着一伙不长眼的杂碎。他们劫了咱们的货,杀了咱们的弟兄。” 他顿了顿,那眼神,从底下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公子爷发话了。今晚,就把这伙杂碎,给我平了。” “这是你们的投名状。” 他指着那几十口大锅里的肉和饭。 “打赢了,这些,都是你们的!另外,每人,再赏银一两!” 底下那群降卒,一听这话,那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跟那饿了三天的狼,瞅见了肉似的。 可王虎的话,还没完。 “可要是谁敢在半道上,耍滑头,当孬种...” 他嘿嘿一笑,那笑,瞧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那他的脑袋,就留在那野狼谷,喂狼吧。” 野狼谷,地势险要,只有一条进出的路。 那三十多个悍匪,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石老山的人,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他们连个像样的岗哨都没怎么设,大多都围着篝火,就着抢来的酒,大口吃肉,吹嘘着自个儿的战绩。 王虎领着他那一百多号“黑军”,就跟那黑夜里的鬼魅似的,悄没声的,就把那唯一的谷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没急着冲进去。 他让手底下那几个原先暗箭队的头目,带着人,先摸到山谷两侧的高地上。 他又让人,把那些个从山上弄下来的,浸了火油的干柴,一捆一捆地,都扔进了谷里。 然后,他划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箭。 “咻——” 火箭带着火光,扎进那堆干柴里。 “轰——” 冲天的火光,瞬间就将整个野狼谷,都给照亮。 谷里的悍匪,一下子就炸了锅。 王虎没给他们半点机会。 他抽出那柄厚厚的砍山刀,第一个,就冲了进去。 “杀!” 第135章 家宅之中设陷阱,引蛇出洞擒逆贼 石老山那边,许青山收到那封用暗号写的信,没跟任何人声张。 他只是把斥候张三,又喊到了自个儿的屋里。 两人就着那昏暗的油灯,嘀嘀咕咕地,商议了小半个时辰。 随后,张三便派了手底下最是机灵的两个斥候,扮成寻常打柴的樵夫,连夜就下了山,悄没声地,在黄果村许家大院的四周,布下了一张瞧不见的网。 又过了三日,许青山这才领着几个护卫,同样是扮作寻常走亲戚的农人,“风尘仆仆”地,回了趟黄果村。 他故意把自个儿弄得有些疲惫,脸上也挂着几分打了胜仗之后的,藏不住的得意和松懈。 当晚,许家大院的饭桌上,秦若雪特意让人宰了只鸡,给许青山接风。 那个叫“苏文”的账房先生,也在席上。 他瞅着许青山,那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敬佩的笑。 “早就听闻青山哥在石老山,领着弟兄们建功立业,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气概,小生佩服。” 许青山像是喝了点酒,脸颊有些发红,他摆了摆手,那话里头,也带着点吹牛的劲儿。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不过是运气好,剿了几个不长眼的山匪罢了。倒是前几日,我那药室里头,侥幸炼出了一炉好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宝贝。”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雕着些古怪花纹的盒子,在桌上“啪”的一声一放。 “等过上那么五日,我便要亲自押着这玩意儿,去一趟云州府。这东西,是给京城里头那位安亲王,备下的大礼。要是能入了王爷的法眼,那咱们石老山,往后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 苏文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乎让人抓不住的,贪婪的光。 他状似无意地问。 “不知青山哥这盒子里装的,是何等样的奇珍?” “此物,名为龙涎琼浆。”许青山压低了声音,那话,却刚好能让一桌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滴,便可延年益-寿,百病不生。你说它,值不值钱?” 苏文那端着酒杯的手,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他这点细微的动作,没能瞒过坐在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晚照。 饭后,许青山便以劳累为由,早早地回屋歇息。 接下来的三日,他都待在院子里,每日里不是指点护卫练拳,便是去后院的鱼塘边上钓鱼,那副模样,瞧着就悠闲得很,再没了先前那股子紧绷的劲儿。 直到第四日的深夜。 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从苏文住的那个客房窗户里,悄没声地就飞了出去,是一只信鸽。 这一切,都被趴在许家大院对面,那棵大槐树上,一个装成夜枭的斥候,瞧得一清二楚。 第五日,天刚亮。 许青山便真个带着那个紫檀木的盒子,在王虎和十几个虎贲营精锐的“护送”下,大张旗鼓地,离开了黄果村,朝着青石镇的方向去了。 他前脚刚走。 那苏文,后脚便跟秦若雪告了个假,说是吃坏了肚子,要去镇上寻个郎中瞧瞧。 他低着头,弓着腰,一路小跑着出了村。 他没往青石镇的方向去,反倒是钻进了村子外头,那片早就废弃的土地庙里。 庙里头,早就候着七八个穿着黑衣的汉子。 为首的那个,正是那日在西山,被王虎缴了械的,黑山营的另一个百夫长。 “东西呢?”那百夫长瞅见苏文,开门见山地问。 苏文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许青山已经上路。他那盒子里,装的是能延年益寿的龙涎琼浆。咱们只要在半道上,把他截住...” 他话还没说完。 那破败的土地庙外头,冷不丁地,就传来一阵整齐的,带着点金属摩擦声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王虎那跟打雷似的,带着点戏谑的嗓门。 “几位,不等咱们公子爷走远点,再商议?” 庙里头那几个黑衣人,脸色都是一变。 他们想也不想,抽刀就想往外冲。 可他们才刚一冲到门口,就都愣住了。 庙外头,不知何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五十个穿着黑色劲装,手持连弩的虎贲军队员,早就结好了阵,那黑洞洞的弩口,都对准了他们。 那苏文和百夫长,一看这阵仗,腿肚子都软了。 他们晓得,自个儿,这是钻进了人家早就挖好的坑里。 一场短暂而又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那些个黑衣人,武功确实不弱,可在虎贲营这等训练有素,又占了先机的精锐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战斗便已结束。 除了几个被当场射杀的,剩下的,连同那苏文和百夫-长在内,都被五花大绑的,押回了许家大院的地窖里。 地窖里,许青山坐在那儿,手里头,还是那柄短刀。 他瞅着那个被单独押进来的,叫“苏文”的年轻人。 “说吧。谁派你来的?黄天雄,没这个脑子。” 那“苏文”,倒也是条汉子。 他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许青山笑了笑。 他把那柄短刀,扔到一旁的斥候张三手里。 “张三,你的腿,是怎么断的,还记着?” 张三接过刀,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冒出了火。 他没说话,只是摇着轮椅,一点点地,滚到了那苏文的跟前。 半个时辰后,许青山再进地窖。 那苏文,已经不成人形,浑身都是血,嘴里头,也只剩下半口气。 可他,还是招了。 他不是黄都司的人,也不是燕王府的探子。 他们,来自京城。 一个许青山从未听说过的,专门为皇室服务的,比那东厂西厂还要神秘,手段也更狠的衙门。 内厂。 他们这次来,是奉了宫里头,丽贵妃的密令。 为的,就是查清楚,石老山能让人延年益寿的秘密,再把这秘密,连带着许青山这个人,一并请回京城。 许青山听完,没说话。 他只是觉得,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一个劲儿地,就往天灵盖上冒。 他晓得,他这回,怕是真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惹上的,不再是那些个地方上的豺狼虎豹。 而是那座全天下最是尊贵,也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第136章 内厂之名重千钧,密室定计险中求 许家大院,那间又湿又冷的地窖里,一股子血腥味,混着霉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斥候张三坐在轮椅上,把一块沾了水的麻布,扔到那个番子头目“苏文”的脸上。 苏文咳了几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瞅着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的许青山,嘿嘿地冷笑。 “怎么,没辙了?我劝你,还是早些把我们,恭恭敬敬地,送回京城。说不定,还能留你和你这山寨里的人,一条全尸。”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把那几块记录着口供的木板,又拿起来,瞅了半晌。 屋里头,李黑风和王虎,还有秦若雪、林晚照几个,都站着,谁也没说话。那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半个时辰过去。 许青山用尽了法子,可那苏文的嘴,就跟那用铁水浇筑的城门似的,撬不开半点缝。 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地窖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角落里另一个被捆着的,受伤较轻的番子,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竟是也慢慢的,睁开了眼。 他瞅着屋里头这几个愁云惨淡的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带着点嘲讽的笑。 他咳出一口血沫,那声音,虚弱得很,却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恶毒。 “别...别白费力气了...” “我等出京之时,便已在指挥使大人面前,立下军令状。若是两个月内,没有消息传回...派出的第二队清扫队,便会启程...” 他嘿嘿一笑,那笑声,跟那漏了气的破风箱似的。 “他们的任务,而是灭门了。” 这话,就跟一盆冰水似的,从在场每一个人的头顶,浇了下来。 所有人都晓得,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有严格时辰限制的,死局。 许青山瞅着那两个番子,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地窖门口,对着外头守着的汉子。 “去,把怪医先生,请过来。记着,悄悄的,别让任何人瞧见。” 李黑风一愣,虽是不解,却还是应声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那个脾气古怪,身形干瘦的怪医,便被请了进来。 他一进这地窖,就先皱着眉头,拿袖子在鼻子前头扇了扇。 “大半夜的,把老夫我从被窝里头薅出来,就是为了让老夫闻这个味儿?” 许青山没跟他计较,只是把眼下的困境,都说了一遍。 怪医听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用药逼供?那是下九流的手段。老夫我还没那么无聊。” 他说着,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那个受了伤,还在昏睡的番子跟前。他蹲下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把他的指甲,凑到油灯底下,仔仔细细地瞅着。 “不过...”怪医那声音,拖得老长,“老夫我倒是能瞧出点别的东西。” 他指着那番子的指甲缝里,那点几乎瞧不见的,淡淡的黄色印痕。 “你们瞧见没?这颜色,不像是寻常的泥垢。倒像是常年服用某种丹药,药性沉淀,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颜色。” 他又掰开那番子的嘴,瞅了瞅他的舌苔,“舌苔厚重,却根底发白,气血两虚,这又是长期服用虎狼之药,强行提气的后果。这帮人,都是些药罐子。”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摆弄的番子,那眼皮子,忽然就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喉咙里,也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是想咬破什么东西。 怪医那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锐利。 他想也不想,一根手指,就跟那铁钳似的,死死地就卡住了那番子的下巴,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快如闪电的,就刺进了那番子牙根底下的一处穴位。 那番子浑身一僵,便又不动了。 怪医这才不紧不慢地,从那番子的嘴里,掏出了一颗小小的,用蜡封着的黑色药丸。 他把那药丸,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张老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嘿,还是老一套。后槽牙里头藏着鹤顶红。只要一咬破,就是神仙也难救。” 他瞅着许青山,那眼神,带着点看好戏的玩味。 “小子,现在,你这麻烦,可比先前还要大。这帮子番子,不仅嘴硬,还都是些随时都能拉着你一块上路的,亡命徒。” 许青山晓得,这硬骨头,是啃不动了。 他瞅着地窖里剩下的那几个同样是被捆着的番子,心思,活泛了起来。 他让张三,把那几个番子的底细,又重新问了一遍。 很快,一个目标,便被定了下来。 那是个瞧着最是年轻的番子,入内厂,不过半年。在被俘的时候,也是他,反抗得最不激烈。 许青山让人,把这个年轻的番子,单独提了出来,带到了另一间空屋子里。 他没审,也没问。 他只是把怪医,也请了过去。 怪医瞅着眼前这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年轻人,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几分说不出的,狂热的笑。 他从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里,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在桌上一字排开。 他一边摆弄,一边用一种不紧不慢的,像是自言自语的调子,开口。 “小子,老夫我新近,正在琢磨一种药。这药,吃下去,要不了人的命,却能让人,跟那活死人一般,睡上个三五月。等他醒过来,这脑子里头,最近发生过的事,也就忘得七七八八,只当是做了场大梦。” 他拿起一柄小小的银刀,在火上烤着。 “只是,这药,还差几味火候,也缺几个能让老夫我试试药性的药人。” 他瞅着那个年轻的番子,嘿嘿一笑。 “等会儿,老夫我准备先从你那左脚的小拇指开始。先给你灌下一碗麻沸散,让你动弹不得,却又能清醒地瞅着。 然后,老夫我会用这柄刀,划开你的皮肉,把那药粉,一点点的,给你撒进去。 咱们得瞧仔细了,那药性,是如何顺着你的血脉,一寸一寸地,让你那脚指头,先是没了知觉,再慢慢地,发黑,腐烂...” 他那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那年轻番子的耳朵里钻。 那番子听着,那张脸,早就没了半点血色。他浑身抖得跟那筛糠似的,裤裆底下,也跟着湿了一片,一股子骚臭味,就在这屋里头散开。 他那心里头最后一点防线,也跟着彻底垮了。 “我说!我都说!求求你,别...别拿我试药...” 他哭喊着,把他们这次来的任务,背后主使,还有那两个月内必须传回消息,否则会派出清扫队的定时炸弹,都一五一十的,招了个干干净净。 许青山在得到所有情报后,命令李虎,将苏文和其他几个嘴硬的番子,都送去给怪医当了药人。 他拿着那份完整的口供,走出地窖。 他知道,怪医那个能让人忘掉记忆的忘川散,是他眼下唯一的活路。 可那张堪比催命符的药方,和那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辰,就跟两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要在两个月内解决这个难题,石老山所有的产业,都必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为他换取足够的金钱和资源。 第137章 龙湖功成波光粼,佳人携酒话桑麻 “嘿...哟...嘿...哟...” 龙湖大坝的工地上,几百号汉子,赤着上身,喊着整齐的号子。 他们肩上扛着巨大的夯土石锤,随着号子声,一下,一下地,砸着那大坝上最后一段缺口。 那古铜色的脊背上,全是汗,在冬日里那不算烈的日头底下,冒着腾腾的热气。 许青山也没穿外衫,就着一身单衣。 他那胳膊,比旁边那些个常年干粗活的汉子,还要粗壮一圈。 他没喊号子,只是弓着身子,推着一辆装满了石料的独轮车,在那泥泞的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他那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那大坝的缺口。 那缺口,还剩下不到三丈宽。 只要把那块早就备好的,刻着龙湖二字的巨大闸门石给落下去,那条奔腾了不知多少年的溪流,便会被彻底截断。 而这山谷,也将变成一座真正的高山平湖。 刘老木匠站在大坝的另一头,正扯着嗓子,指挥着十几个师傅,给那巨大的,用来升降闸门的绞盘,做着最后的检查。 “都给老子把这卯榫,再敲实一点!这玩意儿,要是出了岔子,咱们这几个月,就都白忙活了!” 秦若雪和林晚照,也裹着厚厚的袄子,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秦若雪那双精明的眼睛,瞅着的,却不是那热火朝天的工地。 她瞅着的是那堆积如山的石料,还有那每日里如同流水一般送下山的,给汉子们充饥的粮食和肉干。 她那手里的小算盘,就没停过。 林晚照没看账,她瞅着的是那些个在工地上,负责给自家男人递水送饭的妇人,还有那些个在旁边玩闹的半大孩子。 她那清冷的眸子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日头,一点点的偏了西。 吉时,到了。 许青山从那泥地里,直起身子。 他走到那巨大的绞盘跟前,瞅着那根比人腰还粗的,用来卡住闸门的巨大横木。 他没多话,只是对着那几个早就候着的,最是力大的汉子,点了点头。 “落!” 那几个汉子,得了令,同时发力。 那根巨大的横木,被缓缓地抽离。 用来升降闸门的牛筋绳,在绞盘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块足有两间屋子大小,上头刻着两个龙飞凤舞大字的青石闸门,带着一股子万钧之势,缓缓地,落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 整个山谷,都跟着颤了三颤。 那奔腾的溪流,被这天降的巨石,给硬生生的,拦腰斩断。 水花,溅起数丈之高。 起初,那水流还不甘心,疯狂地拍打着那冰冷的石壁。可那大坝,却纹丝不动。 慢慢地,那水流,便失了力气。 水位,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涨。 从最初的涓涓细流,到慢慢的,汇聚成潭。 又从潭,慢慢地,变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望不到边的广阔湖面。 那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 岸边,那几百号累得跟死狗似的汉子,瞅着眼前这副由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神仙一般的景致,一个个都愣住了。 也不晓得是谁,第一个,扯着嗓子,嚎了一嗓子。 随即,整个山谷,都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 汉子们把手里的家伙什,都扔到了天上。他们互相抱着,又笑又跳,还有些个上了年岁的,竟是蹲在地上,跟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当晚,一场最是盛大的庆功宴,就在这新成的龙湖边上,摆开。 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 锅里头,是雪白的龙牙米饭,和那炖得烂熟的,冒着油光的野猪肉。 还有那从青石镇运回来的,最是烈地烧刀子,一坛坛的,就跟那不要钱似的,摆在地上。 王虎和李黑风几个,早就喝红了眼。他们光着膀子,划着拳,输了的,便端起那大海碗,仰头就是一通猛灌,那股子热闹劲儿,比过年还足。 许青山也被手底下的几个小头目,轮番敬酒。 他不好扫了弟兄们的兴,也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他那脑子,也有些发昏。 他瞅着眼前这片闹哄哄的,一张张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心里头那根因为内厂之事而一直紧绷着的弦,却没能松快半分。 他摆了摆手,推开一个又凑过来敬酒的汉子。他没说话,只是独自一人,转身,朝着那片更安静的,远离火光的湖边,走了过去。 夜里头的龙湖,跟白天又是另一番光景。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湖里,随着那水波,轻轻地晃。 湖边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水汽的清凉,也带着点说不出的,安宁。 许青山瞅着眼前这片湖,那颗因为终日谋划和争斗而有些烦躁的心,也跟着,慢慢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 是苏玉瑶。 她手里提着个小小的食盒,身上披着件厚厚的,镶着白狐狸毛的斗篷。 她走到许青山身边,也没说话,只是把食盒打开。 里头,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用银耳和莲子熬的甜汤,还有两碟瞧着就精致的,江南那边才有的小点心。 “夫君,” 她那声音,柔柔的,糯糯的,“夜里风凉,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许青山接过那碗甜汤,入手温润。 他喝了一口,那股子暖意,便顺着喉咙,一直就暖到了心里。 两人并肩,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 苏玉瑶瞅着眼前这片波光粼粼的湖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光。 “夫君,你说,咱们往后,在这湖里头,种上些莲藕,养上些菱角,好不好?到了夏天,那荷花一开,肯定好看。还能采莲子,给你做莲子羹吃。” 许青山听着她那温柔的,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絮语,那颗心,也跟着,变得软乎乎的。 他伸出手,把她那只有些冰凉的小手,给握在了自个儿的掌心。 第二天,清晨。 许青山又领着众人,来到了龙湖边。 他让人,抬过来十几只巨大的木桶。 木桶里头,装的,都是从黄果村那边的水塘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早就长到尺许来长的,银龙鱼的种鱼。 他亲自提起一个木桶,将那十几条银光闪闪的鱼儿,都倒进了那片崭新的,广阔的湖水之中。 那些个银龙鱼,一入湖,便跟那离了弦的箭似的,欢快地,在湖里头,来回地游弋。 它们那银色的鳞片,在清晨的日光下,闪着光。 最后,它们一个甩尾,便都消失在了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许青山瞅着那恢复了平静的湖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带着点笑。 他晓得,他这盘棋的另一枚关键棋子,也已稳稳落下。 第138章 工坊夜谈谋新篇,巧手织女遇难题 工坊里头,那嘎吱嘎吱的声响,就没停过。 刘老木匠正扯着嗓子,对着他手底下两个笨手笨脚的徒弟骂。 “蠢货!让你看仔细了,这滚轴的缝,要对得严丝合缝!差上一根头发丝的空,那棉籽就得跟着溜过去!这都几回了!” 那两个小学徒,被骂得是头也不敢抬。 另一边,几个手巧的妇人,正围着那台刚做出来的,手摇双辊轧花车的样机,轮着个儿地上去试。 一个妇人握住那根打磨的油光水滑的摇柄,使出了吃奶的劲,慢慢地转动。只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那蓬松的棉花,便被滚轴给卷了进去。而那些个坚硬的棉籽,则被隔在了另一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才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那胳臂就酸得抬不起来,换了另一个人上去,嘴里头还不住地喘着粗气。 许青山走进来的时候,瞅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热闹又带着点乱糟糟的景象。 刘老木匠一瞅见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立马就笑开了花。他把那两个徒弟往旁边一推,自个儿抢过那摇柄。 “公子,您瞧瞧!成了!您这法子,真神了!比俺们用手一粒一粒地抠,要快上百倍!” 许青山也笑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林晚照,却走了过来。 她没看许青山,也没看刘老木匠,只是指了指旁边那个刚从机器上换下来,正不住甩着胳臂的妇人。 “刘师傅,这机器是好,可也太费力气。我瞅着,咱们的妇人,没几个能长时辰摇得动它的。” 刘老木匠那脸上的笑,也僵了一下。他是个手艺人,只管东西能不能用,却没想过用的人,省不省劲。 林晚照又走到那机器跟前,伸出那双素白的手,在那两个木头做的齿轮上,轻轻地摸了摸。 “我白日里去铁匠铺那边看过,他们给高炉打铁用的那个水车风箱,里头用的,都是铁做的齿轮,转起来,瞧着就轻省得多。咱们这儿,要是也能换成铁的,再抹上些油,是不是,能好一些?” 她又瞅了瞅那个摇柄。 “还有这个,太短,也太细。妇人家使力,靠的是腰,不是胳臂。要是能把它,做得再长些,再粗些,让她们能用上腰上的力,怕是也能省不少劲。” 她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却让一旁的刘老木匠,那眼睛,越来越亮。他一拍大腿。 “林家妹子说得在理!是俺想得不周全!公子,就按林家妹子说的,俺这就带人,再改改!” 许青山瞅着林晚照,那眼神里,全是赞许。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着只爱摆弄些花花草草的女子,竟还有这等格物致知的心思。 就在这时,秦若雪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她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精明笑意的脸上,这会儿,却挂着几分愁。 她手里头,没拿算盘,反倒是拿着一匹刚从织机上取下来的,瞧着有些瑕疵的棉布。 她把那布,往桌案上一铺。 “你们自个儿,都过来瞅瞅。” 许青山他们几个,都凑了过去。 那布,乍一看,还是那样的雪白。可仔细一瞅,便能发现,上头布满了粗细不均的线头,还有好些个疙瘩,摸在手里,也远没有第一匹那般柔软、细密。 “这是怎么回事?”许青山那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秦若雪叹了口气,她指着工坊里头,那些个正埋头苦干的妇人。 “还能是怎么回事,人的事。” 她拿起一根纺坏了的,打了好几个结的棉线。 “这机括是好东西,可也得看是谁来用。咱们山寨的妇人,大多都是些拿惯了锄头的。你让她们去纺那比头发丝还细的线,这不是难为她们?十个人里头,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强行上工,纺出来的线,就是这个样。织出来的布,也只能是这个样。” 她把那匹次布,往旁边一扔。 “这东西,别说卖五两,就是一两,镇上那些个太太们,怕是都瞧不上眼。要是都织出这种货色,咱们那百亩棉田,可就真白种了。” 屋里头,一下子又没了声。 方才那股子因为新机器而带来的喜悦,也跟着,烟消云散。 所有人都晓得,秦若雪说的,是实话。 这石老山,什么都缺,可最缺的,还是人。 不仅是能打仗的精兵,更是这些个,有手艺的巧匠。 许青山瞅着那匹次布,也陷入了沉思。 他能画出图纸,能做出机器,可他,却没法凭空变出几百个手巧的织女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柔柔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是柳如烟。 她提着个食盒,里头装着些她亲手做的,给大伙儿宵夜的点心。 她瞅着屋里头这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有些不解。 在听完秦若雪的讲述后,她那双好看的柳叶眉,却是微微一挑。 她放下食盒,走到那匹次布跟前,伸出那双纤细的手,在上头轻轻地摸了摸。 “公子,秦姐姐,恕奴家多嘴。” 她转过身,对着众人,微微一福。 “要说这摆弄丝线的巧手,奴家倒是认得几个。” “当年在戏班,班中有几位专门负责刺绣和缝补凤冠霞帔的姐姐。她们那手活计,在整个云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咱们身上穿的那些个精美的戏服,都是出自她们之手。别说是纺线,就是那比头发丝还要细上三分的金线,她们也能穿针引线,绣出花来。” 她顿了顿,那声音里,带着点怅然。 “只是后来,班子被那黄都司给搅散了,姐姐们,也都失了生计,不知流落到了何方。若是...若是能将她们寻来,教导山寨的姐妹们,这纺线的难题,或许便能迎刃而解。” 许青山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迸出了光! 他怎么忘了这茬! 他当即就让人,去把斥候张三,给请了过来。 张三的腿还没好利索,是被人用担架给抬来的。 许青山把柳如烟的话,都跟他说了一遍。 “张三,我给你个新活。” 他瞅着张三,那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去,把云州府所有散了的戏班,特别是凤鸣楼出来的绣娘,都给我寻出来。一个一个地,都给我请到山上来!” “我要咱们的工坊,织出全天下最好的布!” 第139章 千金易得知音少,遍访云州觅巧娘 溪边,十几个妇人正搓着一股子羊膻味的棉布。 “搓不掉!” 一个妇人把布拎起来闻了闻,又扔回水里,“这味儿邪门!” 秦若雪站在后面,看着那些废布,一脸肉疼。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雪棉织出来的布。如今,就因为这去不掉的怪味,都成了一堆眼瞅着就要报废的次品。 许青山走过来的时候,瞅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愁云惨淡的景象。 秦若雪看见他,没好气的,从那湿漉漉的石板上,拎起一匹还在滴水的次布,走到他跟前。 “你自个儿闻闻!” 她把那布,往他鼻子前头一递,“这就是你那个怪医先生的好偏方!这玩意儿,别说拿去卖,就是给咱们山寨的汉子们当裹脚布,怕是都得嫌弃!” 许青山接过那块布,放到鼻子底下一闻,那股子怪味,差点没把他给熏个跟头。 他也是哭笑不得。 斥候张三的屋子里,那股子药味,淡了不少。 他那条断了的腿,还上着夹板,可人,却已经能摇着轮椅,在那张巨大的云州府地图前,一待就是一整天。 许青山那道“寻访绣娘”的命令,一下去。 张三手底下那几十号斥候和新近归顺的“暗箭队”队员,便跟那撒出去的网似的,都散进了云州府的各个角落。 可几天下来,传回来的消息,却没一个好。 一个刚从云州府潜回来的斥候,脸上全是疲惫。他对着张三,摇了摇头。 “头儿,那凤鸣楼,散了之后,里头的人,就跟那水滴进了大江,散得到处都是。俺们问遍了城里的牙行和以前戏班的老人,都没几个晓得那些个绣娘的下落。她们都是些不出名的幕后人,不像柳姑娘那般有名气。” 另一个“暗箭队”的汉子,也跟着开口,他那声音,沙哑得很。 “是啊,头儿。咱们兄弟几个,在城南那边的贫民窟,转悠了好几天,也寻着了几个以前在别的戏班里,做过针线活的妇人。可她们那手艺...跟咱们山寨里的,也差不了多少。还差点因为打听得太细,被当成官府的探子,跟地头的泼皮无赖干了一架。” 张三没说话,他只是摇着轮椅,在那张巨大的地图前头,来来回回地,瞅着。 他心里头清楚,这活计,是大海捞针。 可这是公子爷亲自交办的,他转型之后的头一件差事,他就是把这云州府,给翻个底朝天,也得给办成了。 他拿起一根炭笔,在地图上,又圈出几个地方。 “城里的布行,还有那些个大户人家的后门,都去问问。那些个绣娘,没了活计,总得吃饭。她们那手艺,总有用得着的地方。让弟兄们,机灵点,别再跟人起冲突。” 石老山上,为了寻人,忙得是人仰马翻。 许青山在得知消息后,也没了别的法子。 他晓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他把秦若雪和张三,都喊到了议事堂。 “等,是等不来的。既然咱们的人不好找,就让她们,自个儿来找咱们。” 他转过身,看着张三和秦若雪。 “嫂子,你备上二百两银子。张三,你立刻派人,传信给青石镇的钱家,还有云州府的李虎。” “让他们,在云州府所有的布行、集市,都给我张贴告示。” 他那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豁出去的劲儿。 “就说我石老山,愿以每月三十两白银的天价,招募手艺精湛的织女和绣娘。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手艺好,人,我们就要!” 三十两一个月! 秦若雪和张三,听得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晓得,这个价钱,别说是请个绣娘,就是请个州府大老爷府上的总管,都绰绰有余。 这告示一贴出去,整个云州府,都跟着轰动。 可一连三日,钱家在云州府的商行门口,来应募的人,虽是不少,却没一个,是真正能入眼的。 直到第四日,一个穿着身半旧衣裳,瞧着手脚还算利索的中年妇人,找上了门。 负责在商行里头坐镇的李虎,亲自见了她。 他瞅着那妇人,那双眼睛,虽然瞧着老实,可那眼底深处,却藏着点说不出的,闪烁的劲儿。 李虎没多话,只是让人拿来最好的雪棉和纺车,让她试手。 那妇人纺出来的线,虽说比寻常人强些,却也处处透着股子生涩。 李虎看完,点了点头。 “手艺不错。妹子你先在这儿歇着,等凑够了人,咱们一块上山。” 他把那妇人,安顿在后院一间客房。可他前脚刚走,后脚便对着手底下两个最是机灵的“暗箭队”队员,使了个眼色。 “盯紧她。我瞅着,不像是个正经手艺人。” 果不其然,当晚,那妇人便借着上茅房的由头,在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墙角,跟一个装成更夫的汉子,接上了头。 两人还没说上三句话,李虎便带着人,跟那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似的,把他们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审问的结果,不出所料。 那妇人,果然是黄都司派来的探子。为的,就是想混进石老山,一探究竟。 李虎也没客气,把那两个人,都给拾掇了一顿,打断了腿,扔回了黄都司的府邸门口。 他晓得,这么一来,他跟黄都司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 可也正是这么一闹,那些个想来浑水摸鱼的,也都不敢再露头。 商行门口,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就在李虎也觉着,公子爷这“千金买马骨”的计策,怕是要落空的时候。 一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老妇人,领着两个同样是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孙女,哆哆嗦嗦的,就跪在了商行的大门口。 “这位爷...俺...俺听说...你们这儿...招绣娘...” 李虎瞅着她那副快要饿死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他让人,把那老妇人,请了进来,又让人,给她和那两个娃,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那老妇人喝完粥,那张没了血色的脸上,才算是有了点活气。 她说,她叫王大家,以前,确是在凤鸣楼,当过二等的绣娘。手艺,比不上首席的张巧手,却也还算过得去。 李虎让她试了手。 她纺出来的线,果然比先前那个探子,要好上不少,虽说还是有些瑕疵,却已是难得。 李虎当即便定下,要了她。 他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传回山寨。 云水瑶派来的信使,却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 信,是加急的密信。 信上说,她府上那位张嬷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打探到了凤鸣楼那位首席绣娘,“张巧手”的下落。 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因在城南最大的赌场“通吃坊”,欠下五十两的巨额赌债,母子二人,都被那赌场的人,给扣下了。 如今,那张巧手,正在那赌场的后院,给人家当牛做马,洗着那永远也洗不完的,带着呕吐物和血腥气的脏衣裳。 李虎拿着那封信,又瞅了瞅院子里,那个刚被他收留的,一脸感激的王大家。 他晓得,解决山寨纺织难题的曙光,总算是来了。 他立刻便让人,备上快马,将这两条线索,一并送往石老山。 一条,是已经到手的,能解燃眉之急的巧手。 另一条,则是那藏在龙潭虎穴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针。 第140章 千金买骨觅巧手,初探虎穴销金窟 许青山将那两封从云州府传回来的信,在桌上铺开。 这两封信,一封来自钱家的商行。 而另一封,则是云水瑶通过秘密渠道送出的。 李黑风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满脸凝重。 “公子,这通吃坊俺晓得。那是云州府地面上,最大的一家销金窟。” 许青山的手指头,不紧不慢地,在桌上叩击着。 随后,他抬起头,瞅着堂下的李虎。 “虎子,备车。你跟我,再去一趟云州。” “公子,就咱们俩?”李虎也是一愣。那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善地。 “就咱们俩。” 许青山站起身,“咱们不是去打架,是去赎人,人多了,反倒扎眼。”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李虎。 “这里头,是一百两银子。五十两,还债。剩下的,是给那位张巧手的安家费。咱们得让她晓得,跟着咱们,往后的日子,有奔头。” 秦若雪走了过来,她把一件刚缝补好的,厚实的夹袄递到许青山手里,那双精明的凤眼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忧。 “外头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眼。那赌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千万小心。” 苏玉瑶也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参茶,她没多话,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那么瞅着他,里头的意思,都明明白白。 许青山接过参茶,一口喝干。那股子暖意,顺着喉咙,一直就落到了肚子里。 他对着几个女人,点了点头。 “放心。” 第二天,一辆瞧着最是寻常的骡车,便又一次,进了云州府。 许青山和李虎,没先去钱家,也没去寻李虎。两人换了一身最不打眼的粗布短褂,径直就去了城南。 那通吃坊,建在城南最是热闹的一条街上。三层高的红木小楼,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即便是大白天,里头也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一股子汗臭、酒气、还有那熏香混在一块的怪味,就扑面而来。 许青山和李虎,一脚踏进那高高的门槛。 里头,黑压压的全是人,跟那赶集似的。 光着膀子,满脸红光的赌徒,围着一张张赌桌,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小”。 穿着身暴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的姑娘,在人堆里头穿来穿去,端着酒水,那眼波流转,也不知道是在看人,还是在看人兜里的钱袋子。 还有那些个穿着统一号服,手里提着棍棒,来回巡视地打手,一个个都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跟那鹰隼似的,四下里扫视。 两人没往里头挤,只是寻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要了两碗最是寡淡的粗茶。 李虎那双虎目,警惕地在四周扫视,那只没受伤的手,一直就没离开过腰间那柄厚背的砍山刀。 许青山则瞅着那赌场后院的方向,他晓得,像张巧手那样的“抵押物”,多半是关在那瞧不见光的地方。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穿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有些佝偻的妇人,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脏水,从后院那扇小门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全是疲惫,那双本应是灵巧无比的手,也被热水泡得通红发肿,手背上还有几道新添的,青紫色的伤痕。 她走道的时候,一个喝醉了的赌客,冷不丁地就撞了她一下。 那盆脏水,哗啦一下,就洒了大半。 那赌客张嘴就骂,抬手就想打人。 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赶紧就凑了上去,陪着笑脸,又从怀里摸出几文钱,塞到那赌客手里,这才算是把事给平了。 那管事转过头,对着那妇人,抬脚就是一踹。 “不长眼的狗东西!这点活都干不好!再敢冲撞了贵客,老子把你那双手都给剁了!” 那妇人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她没敢出声,只是抱着那盆剩下的脏水,低着头,快步就往外头走。 许青山瞅着她那佝偻的背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 他站起身,对着李虎。 “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便一个人,朝着那赌坊的内堂走去。 内堂里,光线比外头要亮堂不少,也安静许多。 一个穿着身紫色锦袍,身形肥硕,脸上却没什么肉,一双三角眼瞧着就透着股子阴狠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张太师椅上,由两个小丫鬟给他捏着肩膀。 他就是这通吃坊的老板,豹爷。 豹爷瞅见许青山进来,那三角眼微微一眯,却也没起身。 “这位客官,瞧着面生。是来耍钱,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许青山也没跟他客气,直接从怀里,摸出五十两的银票,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 “我来赎人。凤鸣楼的张巧手,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豹爷瞅着那银票,嘿嘿一笑,却没伸手去拿。 他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 他自个儿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许青山跟前,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番。 “原来是替那老婆子还债的。五十两,是够。可我这通吃坊,有通吃坊的规矩。” 他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人,是在我这儿欠的债。想领走,也行。陪我,玩两把。赢了,人你带走,这银子,我也分文不取。” 他顿了顿,那声音,冷了下来。 “要是输了嘛...你和你身后那个壮士的命,就都留在这儿吧。” 李虎在后头,听见这话,那手,一下子就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许青山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动。 他瞅着豹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是露出了笑。 “好。就依豹爷的规矩。不知豹爷,想玩什么?” “就玩这个。”豹爷指了指桌上那套最是寻常的,用兽骨打磨成的,六面的骰子。 “比大小,三局两胜。如何?” “可以。” 豹爷让手下清了场,就剩他们几个人。 他亲自拿起骰盅,在那张铺着红色绒布的赌桌上,摇得是哗啦作响,那动作,瞧着就老道得很。 “买定离手!” 他把骰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扣。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写着“小”字的圈。 豹爷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猛地一下,就掀开了骰盅。 一点,二点,三点。六点小。 豹爷的脸,微微一沉。 他没想到,这小子,运气倒是不错。 “再来!” 第二局,还是豹爷摇。 这一回,他摇得更久,那动作,也更花哨,骰子在盅里,撞得跟那炒豆子似的。 许青山还是没说话,他把手指,点在了那个“大”字上。 豹爷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一咬牙,又掀开了骰盅。 四点,五点,六点。十五点大。 豹爷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周围那几个打手,手也都按在了刀柄上,那气氛,一下子就紧了。 “最后一局。” 豹爷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把那骰盅,递到许青山面前。 “你来。” 许青山也没客气,他拿起那骰盅,随手摇了两下,就往桌上一扣。 他没急着让豹爷下注,反倒是瞅着豹爷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 “豹爷,开局之前,能不能把你袖子里头那颗灌了铅的骰子,拿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开开眼?” 豹爷那张脸,瞬间就没了血色。 他那双三角眼里,杀机一闪。 可他还没等动手,李虎那铁塔般的身板,已经悄没声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那柄厚背的砍山刀,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认赌,服输。” 许青山缓缓地,掀开了自个儿面前的骰盅。 三个六,豹子通杀。 第141章 虎痴硬闯销金窟,巧计豪赌定乾坤 通吃坊的内堂里,豹爷盯着桌上那三颗六,脸上的肉不住抽动 他瞅着王虎那柄还架在脖子上的刀,喉结滚动,声音沙哑。 “我认栽。放人。” 许青山对着王虎,略微偏了偏头。 王虎手里的刀,这才从豹爷的脖子上挪开,却没归鞘。 豹爷挥了挥手,他身后一个管事的,哈着腰就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领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妇人那双手,被水泡得通红,可那双眼睛,却还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年轻人一见这阵仗,腿肚子先软,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好汉饶命,钱我一定还,一定还!”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走到那妇人跟前,一拱手。 “张大家,我乃黄果村许青山。今日前来,是想请大家,去我石老山,当个教习的师傅,不知大家,可愿赏光?” 张巧手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她瞅着眼前这个瞧着年轻,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年轻人,又瞅了瞅旁边那个铁塔似的,杀气腾腾的王虎,还有那满屋子不敢动弹的赌场打手。 她那颗早就死了的心,竟是莫名的,跳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对着许青山,深深地,福了一福。那身子,有些颤抖,却站得笔直。 “只要能让我这老婆子,和我这不争气的儿子有口饱饭吃,恩公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许青山又把那袋子早就备好的银子,放到她手里。 “这是五十两安家费。还有那五十两赌债,也一并销了。” 他不再看豹爷,只是对着张巧手母子。 “咱们走。” 他领着张巧手母子,还有王虎,就这么着,在通吃坊几十号打手那复杂又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地,往外头走。 那几十个打手,自动的,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豹爷就那么站着,瞅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双三角眼里,全是阴狠。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对着许青山的背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这位小哥,咱们后会有期。” 许青山没回头,也没停步。 他们寻了家僻静的客栈,要了两间下房。 许青山让王虎去外头守着,他自个儿,则让店家烧了热水,又买了些干净的衣裳和清淡的饭食。 张巧手母子俩,先是狼吞虎咽地吃了顿热乎的饱饭,又洗去了一身的污秽。等换上那干净柔软的棉布衣裳,那人才算是有了点活气。 屋里头,许青山把石老山如今的情形,还有那纺织工坊遇到的难题,都一五一十的,跟张巧手说了。 他没瞒着,也没夸大,就把那几样纺出来的,带着瑕疵的次品棉线,和那块织得有些粗糙的棉布,都摆在了她面前。 张巧手听完,没说话。 她只是拿起那几根粗细不均的棉线,在手指间,轻轻地捻了捻,又凑到油灯底下,仔仔细细地瞅。 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光。那是一种手艺人,瞅见了绝世好料时,才有的光。 “恩公,这线,之所以不好,不是妇人们手笨,也不是这机括不成。” 她指着那棉线,那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透着股子说不出的,笃定和自信。 “是这棉花,在纺之前,少了一道最要紧的工序。” “什么工序?”许青山追问。 “弹。” 张巧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上好的棉,得先用那弹弓,反复地弹上七八遍,把里头的纤维,都给弹得松散,均匀。如此一来,那棉絮,才能真正地‘活’过来。纺出来的线,才能又细又韧,织出来的布,也才能又软又密,不起疙瘩。” 她又拿起那几张瞧着就古怪的纺车图纸,瞅了半天。 “这机括,是好东西。老婆子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可它,还是有改进的地方。” 她指着图纸上那个巨大的飞轮。 “这轮子,太大,也太沉。妇人家力气小,摇起来费劲。要是能把它,改得再小些,再轻省些,让它转得更快,那这纺线的速度,便能再快上一倍不止。” 她又指着那个小小的锭子。 “还有这个,太少了。老婆子我以前听南边的师傅说过,有一种水力大纺车,一台机子,能同时带动几十个锭子。咱们这儿虽没那等大河,可要是法子得当,把这机括改改,让一台纺车,同时纺出三五根线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青山听完,那心里头,跟那拨开云雾见了青天似的,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他晓得,这五十两银子,花得,太值了!这张巧手,是他捡到的,真正的宝贝! 他又瞅了一眼旁边那个一直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的年轻人,张大宝。 “至于你,” 他指着那年轻人,那声音,冷了下来,“你欠下的那五十两赌债,我替你还。可这钱,不是白给的。你娘的命,也是我从赌场里赎回来的。从今天起,你,就跟着你娘,去我石老山。” “不过,不是去当少爷,是去当苦力。什么时候,把你欠下的这五十两银-子,用你自个儿的力气给我挣回来,什么时候,你才算是个真正的人。你要是敢再偷奸耍滑,或是动什么歪心思...” 他没再往下说,可那眼神,却让张大宝浑身一抖,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当晚,许青山便让王虎,连夜护送着张巧手母子,赶往石老山。他给了王虎一封信,让秦若雪和李黑风,务必以最高规格,安顿好这位新来的教习总师傅。 他自个儿,则独自一人,留在了这暗流涌动的云州府。 他心里头清楚,那通吃坊的豹爷,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那背后,定然还有旁人。 第二天,他依旧是那副寻常乡下小子的打扮,在云州府里,最是热闹的几条街上,不紧不慢地转悠。 他没去别处,专往那些个卖古玩字画,或是奇珍异宝的铺子里头钻。 他在一家瞧着就有些年头的古董铺子里,瞅见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 那个曾经在青石镇,被他削掉了一只耳朵的,张天养。 他如今,竟是换了一身最是华贵的锦衣,那只没了的耳朵,也用一片金叶子给遮着,身边还跟了七八个瞧着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那派头,比先前在青石镇,还要足上几分。 他正把玩着手里一件瞧着就价值不菲的玉器,跟那铺子的掌柜,讨价还价。 许青山没动声色,他只是在铺子另一头,拿起个不起眼的陶罐,假装端详。 他那耳朵,却把张天养和那掌柜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晓得,这张天养,是攀上了新的高枝。 而他,也找到了,留在这云州府的,新的乐子。 第142章 旧敌新势再起浪,暗流涌动云州城 云州府,客栈。 许青山将王虎和张巧手母子送走,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他没急着出去,只是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瞅着底下街面上那些个来来往往的人。 王虎他们走大路,回石老山,快马加鞭,也得两三天的工夫。他自个儿留在云州府,就像一颗扔进水里的小石子,瞧着不起眼,却能探探这潭水的深浅。 那个张天养,断了一只耳朵,不仅没死,反倒比以前更体面。他身边那几个护卫,步子稳,眼神也沉,一瞅就不是寻常街面上的混混,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头,专门养着的打手。 这背后,要是没人撑腰,绝不可能。 许青山在窗边站了一炷香的工夫,心里头那盘棋,也渐渐清晰。 他下了楼,跟店家要了间最是不起眼的后院柴房,说是自个儿住不惯楼上,就爱闻那股子柴火味。 店家瞅着他那身打扮,倒也没起疑,收了钱,便由他去了。 进了柴房,他没点灯。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用竹子做的哨子,学着那山里头布谷鸟的叫声,不轻不重地,吹了三声。那调子,七拐八弯的,外人听着,只当是哪个顽童在胡闹。 他吹完,便又回到屋里,盘腿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闭着眼,养着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头,用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叩响。 三长,两短。 许青山睁开眼。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身寻常货郎衣裳,瞧着就精瘦的汉子,闪身就钻了进来,又悄没声地,把门给带上。 正是暗箭队的李虎。 “公子。”李虎对着许青山,一抱拳。 “事情办得如何?” “回公子的话,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李虎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过去,“那‘通吃坊’的豹爷,这两日倒是安生,没再寻咱们的麻烦。只是他手底下的人,却在暗地里头,跟那黄都司府上的几个管事,走动得勤。俺们的人,还瞅见豹爷,亲自去了趟黄都司府上的后门。” 许青山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上头画的,是几条云州府里,最是偏僻的巷道和几处不起眼的宅院标记。 “这张天养,如今就住在这处宅子里。”李虎指着地图上一个圈起来的院子,“是黄都司名下的一处外宅,平日里头,是给他养外室用的。他身边那几个护卫,也查了,都是从黑山营里头退下来的,手上都见过血。” 许青山瞅着那地图,没说话。 黄天雄。 这张网,比他想的,还要大。 他把那张纸,凑到油灯前,点着,瞅着它烧成一撮黑灰。 “继续盯着。我要晓得,这张天养,每日里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花了多少钱。” 他又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李虎。 “让弟兄们,机灵点。别心疼钱,也别跟人起冲突。这云州府,水深,咱们暂时,还只是过河的卒子。” “公子放心,俺省得。”李虎把银子揣好,又对着许青山,一抱拳,便又悄没声的,融进了外头的夜色里。 屋里头,又只剩下许青山一个人。 他晓得,这事,急不来。 黄天雄是条大鱼,张天养,不过是那鱼饵底下,吊着的一条小蚯蚓。 要想钓上那条大鱼,就得有足够的耐心,也得有足够硬的,鱼竿。 第二天,他没再出去乱转。 他换了身干净些的青布长衫,提着个装着两匹新出的雪棉布的小包裹,径直就去了青石镇的钱府。 钱员外一听他来了,连忙就迎了出来。 两人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许青山把那雪棉布,拿给钱员外过目。又把张巧手想出来的,那些个改进纺车和织布机的法子,都一五一十的,跟钱员外说了。 钱员外是个生意人,他一听这纺织的成本能降,产量能提,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全是光。 他当即便拍了板,说是要再追加五百两的银子,入股许青山的纺织工坊。 他还要把他手底下,那些个最是老道的,跑南闯北的商路,都跟许青山这边的商队,并到一块儿。 往后,石老山出的货,就由他们钱家的商队,一并销往整个云州,乃至更远的州府。 许青山自然是乐见其成。 两人又就着这棉布的生意,商议了许多细节。 许青山临走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钱员-外,不知您可认得,一个叫张天养的公子哥?” 钱员外一愣,他想了想。 “可是那个,先前在青石镇当巡检的,张天河家的那个独子?” “正是。” 钱员外那张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那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他老子到了之后,听说是在通吃坊,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也不知怎地,就没了音讯。怎么,许兄弟在哪儿,又见着他了?” “昨日在街上,偶遇。瞧着,倒是比先前,还要风光不少。”许青山不紧不慢地说。 钱员外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立马就品出了点别的味儿。 他压着嗓子。 “许兄弟的意思是,他那背后...” 许青山点了点头。 “还请员外爷,帮着,多留心。” 钱员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他晓得,许青山这是在提点他。 他当即便应承下来,说是会派府里最是得力的管事,去好好地,查一查这个张天养的底。 从钱府出来,许青山心里头,又踏实了几分。 他晓得,他跟钱家这条船,算是彻底绑在了一块儿。 往后,这云州府的风雨,就不再是他一个人在扛。 他没回客栈,反倒是顺着街,走到了那闻香楼的门口。 他刚一站定,里头那个机灵的小厮,便一眼瞅见了他,颠儿颠儿地就跑了出来。 “许爷!您可有些日子没来!快里边请,孙掌柜的,正念叨您呢!” 许青山瞅着他那副热情的模样,心里头也是暗笑。 他晓得,自个儿如今,在这青石镇,也算是个能让旁人高看一眼的人物。 第143章 都司府里献毒计,借刀杀人起祸端 -c黄都司的府邸,建在云州府最是显赫的东城。 门口那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雕得是威武雄壮。朱红的大门,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前戳着八个穿着统一号服的家丁护院,一个个都腰板挺直,眼神里透着股子寻常人家没有的悍气。 张天养在门口递了名帖,也没敢直接进去,就在那门房的偏厅里,老老实实地候着。 他心里头跟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的。他晓得,自个儿如今,就是黄都司跟前的一条狗。能不能咬着人,能不能得着那根肉骨头,全看今日,能不能把这位主子给伺候舒坦。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才从里头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拿眼角瞥了他一下。 “我们家大人,在后头的暖阁里等着。你自个儿,跟我来吧。” 张天养连忙起身,哈着腰,跟在那管事后头,穿过几道回廊,绕过一座假山,这才到了那处瞧着就暖意融融的阁楼。 暖阁里头,烧着上好的银骨炭,没什么烟气,却暖烘烘的。 黄天雄,黄都司,正穿着身宽松的锦袍,靠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软榻上。他没看张天养,手里头正拿着块半旧的丝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柄连鞘的,瞧着就古色古香的短剑。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小眼睛里,却时不时地,闪过一丝跟那剑刃一样的,冰冷的寒光。 张天养不敢多话,一进屋,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山响。 “小的张天养,给都司大人请安。” 黄天雄没理他,他把那柄短剑擦了七八遍,直到那剑鞘上,能照出人影,他这才慢悠悠地,把它放到一旁。 他端起手边的参茶,呷了一口,这才拿那眼皮子,夹了地上的张天养一下。 “说吧。又有什么事?” 张天养把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怨毒和兴奋。 “回禀大人!小的...小的查到了!那石老山,许青山的底细,小的都给您查清楚了!” 他把自己这几日,如何派人散播消息,又如何从那些个市井之徒的嘴里,套出了关于“腐肌再生草”的传闻,都添油加醋地,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把那株从手底下人那里得来的,不知名的野草,也从怀里摸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大人您瞧!这便是小的花了大价钱,从一个晓得内情的药客手里,买来的,从那石老山外围采的次品!光是这次品,就透着股子不寻常的药气!” 黄天雄瞅着那株蔫不拉几的野草,那眉头,皱了起来。 张天养见状,又赶紧接着往下说。 “大人,这腐肌再生草,小的也打听清楚。此物,不仅能让小的这只耳朵,官复原职。更能生死人,肉白骨,是那世间都难寻的延年益寿的宝贝!” 他话锋一转,那声音,也变得阴狠起来。 “这等祥瑞之物,本该是献给大人您,为您那六十大寿,添福添寿的!可如今,却被那许青山一个泥腿子,给私藏在山里!他这分明就是怀璧其罪,意图不轨!” 他顿了顿,又把那早就想好的毒计,给端了出来。 “大人,小的寻思着,那许青山,不过是个有些蛮力的村夫。他那石老山,瞧着人多,也不过是些个没经过事的乌合之众。咱们不如,就借着这‘腐肌再生草’的名头,给他安个私藏妖物,意图谋反的罪名。” “到那时,大人您便可名正言顺地,发兵清剿!一则,是为我云州府除去一害。二则,也能将那神仙草药,和那石老山里头所有的钱粮,都尽数收入囊中!三则嘛...” 他嘿嘿一笑,那张脸,扭曲得有些难看,“也能替小的,出了胸口这口恶气!” 黄天雄安安静静地听完,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瞅着外头那几株早就没了叶子的枯树。 暖阁里头,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的轻响。 张天养跪在地上,心里头也是没底,那后背上,早就被冷汗给浸透。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黄天雄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那张脸上,瞧不出喜怒。 “你说的,倒也是个法子。” 他慢悠悠地走到张天养跟前。 “可你晓不晓得,那许青山,如今,是钱家的人。他那石老山出的雪棉布,如今在州府里,那些个官眷的圈子里,金贵得很。就连按察使张大人府上的夫人,都点名要。我这个时候动他,那姓张的,怕是第一个就得跳出来,跟我唱对台戏。” 张天养一听这话,心里头一急。 “大人!钱家不过是个商户,那张按察使,更是跟您面和心不和!咱们何须惧他!只要咱们手脚做得干净,寻个由头,说是那许青山勾结山匪,黑吃黑,死在了哪个山沟里。到那时,便是他钱家,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黄天雄瞅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他心里头清楚,这张天养,就是条急着报仇的疯狗。 可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石老山,如今是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他要是再不动手,等那许青山真正地,在这云州府站稳了脚跟,再想动他,怕是就晚了。 他那根粗壮的手指,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一下,又一下。 每一下,都敲在张天养的心口上。 “光靠咱们府上这点人,怕是不够。” 黄天雄终于开了口,那声音,阴沉得很,“那许青山手底下,也拢了些亡命徒,真要硬拼,咱们也得伤筋动骨。” 他走到那张挂在墙上的,云州府堪舆图前,瞅了许久。 他那手指,在地图上,西边那片连绵的山脉上,点了点。 “我听说,这西山里头,近来不太平。盘着一伙叫‘十三鹰’的过江龙,下手,黑得很。” 他转过头,瞅着张天养,那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你去,替我给那十三鹰的大当家,送封信。” “就说,我黄某人,请他们,一块发笔大财。” “告诉他们,事成之后,石老山里头所有的钱粮,都归他们。那些个女人,也随他们处置。” 他顿了顿,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只要一样东西。” “许青山的,人头。” 张天养听完,那心里头,是又惊又喜。 他晓得,都司大人这是,答应了! 他连忙磕头。 “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办!保管把事,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他连滚带爬的,就出了暖阁。 屋里头,又只剩下黄天雄一个人。 他瞅着窗外那片萧瑟的冬景,那双小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贪婪和野心 第144章 雪卫临踪断前路 客栈的柴房里,油灯的光,把五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发白。 那张用兽皮画的,早就看不清模样的地图,就摊在地上。 许青山的手指,在那条标记着“废弃盐道”的,弯弯曲曲的线上,停住。 “就是这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咱们不进那冰风谷。那地方,是死地。咱们绕着它走,从这后头的雪山,翻过去。” 王虎瞅着那地图,那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公子,这道,比那冰风谷,怕是还要难走。那老猎户说了,雪山卫天天都在那儿巡逻。” “正因为难走,他们才想不到,咱们敢从这儿过。” 许青山站起身,把那张兽皮地图,收进怀里。 “那雪猿,咱们惹不起。可那雪山卫,是人。是人,就总有疏忽的时候。” 他瞅着众人,那眼神,跟那磨好的刀刃似的,又冷又亮。 “咱们的活计,不是去杀人,是去寻药。咱们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像这山里的鬼魅,让他们瞅不见,也摸不着。” 计策,就这么定了。 五个人,没再多话。 他们把身上所有能暴露身份的物件,都给扔了。 又把那几张从镇上买来的,最是粗糙的兽皮,裹在身上。 那脸上,也抹了些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草药汁子。 这么一拾掇,五个人,就跟那山里头最是寻常的,刨食的苦哈哈,没什么两样。 天,还没亮透。 北安镇,还在睡梦里。 五条黑影,便借着那最后一点夜色的掩护,悄没声地,从客栈的后墙,翻了出去。 他们没走大路,专挑那些个黑漆漆的,能藏住身形的巷道,很快便出了镇子,融进了那片无边的,还笼罩着晨雾的荒野之中。 那条废弃的盐道,比所有人想的,还要难走。 道,早就被那经年的风雪,给侵蚀得不成模样。 不是没过脚脖子的积雪,就是那冰面底下,藏着刀子似的,利的石头。 越往里走,那风,也越大,刮在人脸上,跟那小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割。 走了约莫大半天,地势越发险峻。 一道足有十几丈宽的冰河,横在了他们面前。 那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可底下那水流,却湍急得很,撞在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河对岸,是一片近乎九十度的,光秃秃的冰壁。 云水瑶解下背上那盘用牛筋藤拧成的绳索,又从靴子里,摸出两把瞧着就锋利无比的铁爪。 她没多话,只是冲着许青山,点了点头。 她身子往后退几步,随即脚底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就跟那没了重量的叶子似的,贴着那光滑的冰壁,蹭蹭蹭地就往上窜。 她手里的铁爪,每一次落下,都能精准地,扣进那冰层的缝隙里。 没多大一会儿,崖顶上,便垂下来一条结实的藤索。 王虎第一个,抓住那藤索,他那身板子,配上那股子蛮力,就跟那林子里的猿猴,三两下,便也攀了上去。 五个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总算是,都翻过了这道天险。 可他们才刚在对岸站稳跟脚,还没等喘上一口气。 走在最前头的斥候张三,那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 他躲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头,冲着后头的人,拼命地打着手势。 众人心里头都是一紧,赶紧就地寻找遮蔽,把身子都压得低低的。 许青山也趴在一处雪堆后头,他从那雪堆的缝隙里,往前头瞅。 只见远处那条蜿蜒的山道上,一队五人一组的巡逻兵,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那些个兵士,跟他们在北安镇里头瞅见的,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都穿着一身雪白的,带着皮毛的厚实铠甲,那颜色,跟这雪地,几乎融在了一块。 他们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显然是经过最是严格的操练。 为首的那个,没骑马,就那么走着,可他那腰板,挺得笔直,那双眼睛,跟那鹰似的,不住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这,便是那传说里头的,雪山卫。 许青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队雪山卫,走得很慢,也很仔细。 他们走到那冰河边上,停下。 为首的那个,蹲下身子,在那冰面上,捻起一点几乎瞧不见的,新留下的划痕,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他那张被冻得有些发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站起身,冲着身后的几个兵士,做了个手势。 那几个兵士,便都从背后,解下那种制式统一的,能破甲的军用强弓。 他们没说话,只是把那淬了寒光的箭头,对准了许青山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 许青山只觉得自个儿的后背,一下子就见了汗。 他晓得,他们,暴露了。 他手里那把机括弩,也悄没声地,上了弦。 可就在这时,那为首的雪山卫,却忽然又摆了摆手。 他指了指天上,一只正在盘旋的,黑色的猎鹰。 又指了指山谷的另一头。 那几个兵士,便又都把弓收起。 他们没再往许青山这边多看一眼,反倒是顺着另一条岔路,悄没声地,就消失在了那片更深的林子里。 许青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直到确认那队人,已经走远,他才敢缓缓地,从那雪堆后头,探出脑袋。 他那后背上,早就被冷汗,给浸透。 他瞅着那队人消失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他晓得,这趟浑水,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险。 这燕王府的雪山卫,不仅是精锐,更是这片雪山里头,最是顶尖的,猎人。 而他们,便是那已经被盯上的,猎物。 一行人不敢再走明面上的路,又往那更深的,人迹罕至的岩洞里头钻。 洞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子混着土腥味和石头味的,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脚底下,也净是些湿滑的石头和不知是什么活物留下的,黏糊糊的玩意儿。 第145章 西山设伏 三日后清晨。 天,还没亮透,山里头就起了一层白蒙蒙的,能浸湿衣裳的冷雾。那股子湿气,混着泥土和松针的味儿,一个劲儿地往人鼻子里钻,又冷又呛。 石老山西侧那道最是隐秘的寨门,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在寂静中缓缓打开。一支瞧着就松松垮垮的商队,从里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十几辆骡车上都盖着厚厚的油布,底下鼓鼓囊囊的,也不晓得装的是什么金贵货色。车轮碾过带露的土路,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辙印,很快又被晨雾所吞没。 护送车队的,是几十个穿着钱家商行号服的护卫,一个个都无精打采,手里的刀也懒洋洋地挎着,像是没睡醒。 领队的,正是钱家那个姓陈的老护卫头领。他坐在头一辆车上,嘴里头叼着根枯黄的草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车夫聊着闲天。 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晓得这趟差事,就是拿命在赌。 可一想到东家许诺下的那笔丰厚的赏钱,还有许乡贤那双瞧不出深浅的眼睛,他那点子惧意,便又被一股子老江湖的狠劲给压了下去。 一个跟在他身边,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护卫,那张脸白得没半点血色,握着刀的手一直在抖。这趟差事,上头只说是护送一批紧要的货物,却没说要去闯那西山十三鹰的地盘。 他凑到陈头领跟前,声音跟那蚊子哼哼似的。 “陈...陈头,咱们...咱们真要去闯那西山十三鹰的老窝?我听说那伙人,杀人不眨眼,比官兵还狠。就凭咱们这点人……” 陈头领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皮水囊,拔开塞子,自个儿先灌了一大口。一股子辛辣的酒气,就在这清晨的冷风里散开。 他把水囊,递到那年轻护卫嘴边。 “喝一口,暖暖胆子。” 那年轻护卫不敢接,直摆手。 陈头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水囊收回。 “怕个球!”他压着嗓子骂,“你当咱们真是来送死的?咱们的命,是东家给的,金贵着呢。许乡贤的人,早就跟那狼似的,在前头那山谷里趴着,就等着这帮子不开眼的杂碎往里头钻。” 他顿了顿,又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些,那话,是说给所有能听见的护卫听的。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戏,给演真了。把这群狼,都给引到坑里去!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拿出那副没睡醒的熊样,越懒散越好,越像肥羊越好!待会儿真动起手,都别给老子当孬种!听见没?都给老子往那车底下缩,结成圆阵,能撑多久是多久!” 他手底下那些个护卫,也都是些老江湖,嘴上应着,可那眼神,却不住地往路两边那黑漆漆的林子里瞟。整个队伍,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马上要被宰的肥羊的味儿。 也就在这支瞧着就毫无防备的商队,如同肥羊般晃晃悠悠地深入西山谷道的同时,在他们头顶上方七八里地的一处山脊上,断魂坡。 此地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那山里的风,都像是被这股子杀气给冻住,不敢出声。 王虎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嘴里也叼着根草根,拿一块黑布,一遍遍地,擦着手里那柄新打的开山斧的斧刃。 他擦得很慢,也很用力,那眼神,就跟那准备捕食的猛虎,专注又冰冷。 他脑子里,就跟那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都是熊子倒在血泊里那副模样。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瞅着他。 一股子火,从他心口窝,直烧到天灵盖。他把那柄开山斧的斧柄,又捏紧了几分,那骨节,都发出了轻微的,让人牙酸的脆响。 他强迫自个儿,把那呼吸放得又慢又长,跟那冬眠的熊瞎子似的,生怕一丁点的动静,就惊了底下那帮该死的猎物。 他身后,那五十名虎贲营的精锐,和二十名神机营的弓弩手,也都跟那石头似的,散布在林子里,没一个人出声,没一个人乱动。他们早就挖好了陷马坑,设好了绊马索,那黑洞洞的弩口,都对准了底下那条唯一的通路。 时间,一点一点地,往下淌。 日头,终于一点点的,从山那头爬了上来。山谷里的雾气,也跟着淡了不少。 终于,远处那条狭窄的谷道上,出现了人影。先是几个猫着腰,探头探脑的斥候,随即,便是大队的人马。 王虎把那草根,从嘴里吐掉。他那双虎目,微微地眯了起来。 底下那伙人,约莫有两百来号,分成了两拨。 一拨人,吵吵嚷嚷,衣衫不整,手里的家伙什也是五花八门,有拿鬼头刀的,有扛着狼牙棒的,一个个脸上都透着股子亡命之徒的匪气和贪婪,正是那西山十三鹰的匪帮。 另一拨,则跟他们截然不同。 约莫六七十号人,个个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手持精钢腰刀,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 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冰冷的肃杀,隔着老远,都能让人心里头发毛。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匹黑马的中年将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却跟那鹰隼似的,不住地在四周打量。正是黄都司手底下那个,叫陈泰的都尉。 那两拨人,在谷口合计一阵,十三鹰那伙山匪,咋咋呼呼的,就从谷口的正前方,冲了进去,扑向了那支瞧着就毫无防备的假商队。而陈泰和他手底下那些个精锐,则悄没声的,从两侧那更隐秘的林子里,包抄了过去,显然是想来个一锅端。 西山,鹰愁涧,山脊之上。 十三鹰的大当家,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龙,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他那只独眼,跟那饿了三天的鹰隼似的,死死地就盯住了底下那条狭长的谷道。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只独眼里全是嗜血的光。 “陈都尉放心。等他们进了这断魂坡,我手底下这百十号弟兄,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到时候,那姓许的脑袋归你。剩下的可就都归我们兄弟。”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第146章 鹰愁涧内观肥羊,断魂坡前遇虎狼 西山,鹰愁涧。 山脊上头,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 西山十三鹰的大当家,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龙,正趴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 他那只独眼,跟那饿了三天的鹰隼似的,死死地就盯住了底下那条狭长的谷道。 在他旁边,黄都司的心腹都尉陈泰,骑在马上,那张脸上,全是藏不住的贪婪和不屑。 “大当家的,你瞅瞅,”陈泰拿马鞭往前头一指,“就这么点护卫,一个个都跟那没睡醒的瘟鸡似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那车上拉的,怕不是金元宝,是豆腐渣。” 那独眼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只独眼里全是嗜血的光。 “陈都尉放心。等他们进了这断魂坡,我手底下这百十号弟兄,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到时候,那姓许的脑袋,归你。剩下的,可就都归我们兄弟。” 日头,一点点的,往上爬。 山谷里的气温,也跟着燥热起来。 那支由钱家护卫组成的假商队,终于整个都慢悠悠的,走进了那狭窄的谷道。 陈泰和他手底下那五十多个黑山营的精锐,早就从另一侧的山坡,悄没声地摸了过去,正好就卡住了商队的前路。 而独眼龙和他那上百号山匪,则堵死了后路。 一个瞧着就天衣无缝的口袋,已然成型。 “动手!” 随着那独眼龙一声暴喝,山谷两侧,那早就埋伏好的上百号山匪,便跟那炸了窝的蚂蚁似的,嗷嗷叫着,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劫道的!保护货物!” 底下那商队里,陈头领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惊慌的呐喊。 他手底下那些个护卫,也像是被吓破了胆,怪叫着,乱糟糟地把骡车围成一圈,抽刀抵抗。 一场瞧着就一边倒的厮杀,开始了。 十三鹰的匪徒们,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跟那饿了三天的狼群,瞅见了羊羔似的。 陈泰和他手底下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冷冷地瞅着底下这副乱局,没一个人动手。 他那张脸上,全是猫戏老鼠般的得意。 他要等的,是那支商队,被彻底冲垮,里头藏着的,真正的大鱼,被逼出来的那个瞬间。 可他没等到。 他等来的,是死亡。 就在那伙山匪,咋咋呼呼地冲到一半,整个队伍拉得老长,阵型最是散乱的时候。 从他们后方,也是他们自以为最是安全的,断魂坡的陡坡之上。 冷不丁地,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破空之声! 不是寻常的弓箭,那声音,更尖,也更急! 数十支早就上了弦的,淬了毒的黑色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就射了出来! 这些箭,射的不是那些个咋咋呼呼的山匪喽啰。 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陈泰和他身边,那些个穿着统一黑色皮甲,自以为是猎人的,黑山营精锐! “噗嗤!噗嗤!” 几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在混乱的喊杀声中,并不起眼。 可那效果,却是致命的。 冲在最前头的七八个黑山营兵士,连个哼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齐刷刷地,捂着自个儿的脖子,或是胸口,倒了下去。 他们那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便被一层死灰般的黑色,给彻底覆盖。 “有埋伏!” 陈泰那张自信的脸,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这只捕蝉的螳螂,身后,竟还藏着一只等着吃他的,黄雀! 他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就想往后跑。 可他才刚一转身。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怒火的虎啸,便在他身后,炸开! 王虎那铁塔般的身板,不知何时,已经从那陡坡上,一跃而下。 他手里,提着那柄新打的开山斧,那斧刃,在晨光下,泛着嗜血的冷光。 他整个人,就跟那发了疯的犀牛,不闪不避,不管不顾,硬生生的,就从那乱作一团的匪徒堆里,撞出了一条血路,直奔那同样是惊骇欲绝的陈泰而来! 他身后,那五十名虎贲营的精锐,也如同鬼魅一般,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他们没半分章法,却又似乎处处都是章法。 三个人一组,一个拿盾地顶在前头,两个拿刀地护在两翼,就跟那最是锋利的箭头,狠狠的就凿进了那早已是阵脚大乱的黑山营队伍之中。 黑山营的兵士,虽说悍勇,可在虎贲营这不讲道理的打法面前,却根本施展不开。 一个黑山营的伍长,刚一刀劈开一个虎贲营盾手的盾牌,还没等高兴,侧面两柄钢刀,已经悄没声的,划破了他的喉咙和后心。 这种血腥的绞杀,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上演。 虎贲营的汉子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绝不给敌人半点喘息的机会。 那独眼龙的大当家,也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的是魂飞魄散。 他眼瞅着自个儿手底下那上百号弟兄,被那伙突然冒出来的杀神,跟那砍瓜切菜似的,一片一片地放倒,那只独眼,都快瞪裂。 他再也顾不上去管什么许青山的脑袋,也顾不上去想黄都司许诺的那些个好处,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跑! 他一拨马头,就想往那林子深处钻。 可他才刚跑出两步,面前,便多出来一个笑眯眯的,穿着身青色长衫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手里,没拿刀,也没拿枪。 他只是把手里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在那独眼龙的眼前,不紧不慢的,晃了三晃。 那扇面上,画的不是什么山水,也不是什么美人。 画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正准备择人而噬的,吊睛白额大虫。 那独眼龙瞅着那扇子,那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涣散。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带着笑的脸,变得无比的巨大。 然后,他便什么也不晓得,一头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许青山把那扇子收好,没再多看地上那个昏死过去的匪首一眼。 他转过身,瞅着那个正被王虎追得跟那丧家之犬似的,狼狈不堪的陈泰,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战场的中心,陈泰晓得,跑不掉了。 他那张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不退反进,迎着王虎就冲了上去。 “哪里来的野狗,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虎那双虎目里,全是血丝,他嘴里,也只回了三个字。 “杀你的!” 两道身影,狠狠的撞在了一块。 陈泰的刀法,是正经的军中路数,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透着股子沙场上的狠厉。 可王虎的刀法,却没半分章法,就是劈,就是砍,就是拿命去换。 他硬是凭着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和那身变态的筋骨,跟陈泰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147章 阶下囚道盘根错,掌中扇破万军胆 刀锋与斧刃交错,迸溅出的星火,比周围尸体眼中最后熄灭的光还要亮。 陈泰的刀每一记,都朝着王虎身上最致命的要害招呼过去,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王虎根本不理会什么招式,也不在乎自己身上会不会多添几道口子。 陈泰的刀砍在他肩上,带出一溜血花,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身体顺势往前一撞,手里的开山斧便带着风雷,奔着陈泰的脑袋就去了。 陈泰心里头发寒。他见过亡命徒,西山十三鹰就是。可那些人跟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比起来,简直温顺得像是绵羊。 “当啷!” 又一次硬拼,陈泰只觉得虎口剧痛,手里的佩刀几乎要脱手飞出。他被那股巨力震得连退三步,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涌。 王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步跟上,那蒲扇大的手掌松开斧柄,直接就朝着陈泰的脸抓了过来。 陈泰骇然后退,想躲。 可他身后,一个虎贲营的士卒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了过来,一记盾牌猛击,狠狠撞在他后腰的软肉上。 陈泰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门户大开。 王虎那张布满血丝的脸,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泰绝望地闭上眼睛。 “留活口。” 三个字,不轻不重,却像一道无形的缰绳,瞬间勒停了暴怒的王虎。 王虎那只足以捏碎人头骨的手,停在陈泰鼻尖前半寸的地方。 凌厉的劲风,刮得陈泰脸颊生疼。 陈泰慢慢睁开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那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缓步走来。 他手里那把画着猛虎的折扇已经收起,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场血腥的厮杀,不过是一场乡野间的寻常斗殴。 随着他的走近,周围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山营兵士,彻底失去了斗志。 他们的主官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拎在手里,最大的靠山,那些山匪,早就被砍得七零八落。残存的几个人对视一眼,扔掉手里的兵器,跪在地上,不敢再动弹。 整个山谷,慢慢地,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声,还有伤者的呻吟。 许青山走到王虎跟前,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陈泰。 “绑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另一边。 那个西山十三鹰的大当家,那个独眼龙,还像一截烂木头似的,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两个虎贲营的汉子上前,用麻绳把陈泰捆得结结实实。 王虎瞅着地上的陈泰,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把开山斧往肩上一扛,开始指挥手下人清扫战场。 “死的补刀,伤的绑了!” “把能用的兵器甲胄都收拢起来,尤其是弓弩,一根都不能漏下!” “派几个人去外头警戒!” 命令一条条传下去,虎贲营的士卒们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那些假扮商队护卫的钱家家丁,此刻也壮着胆子,从骡车后头出来,帮忙打扫。陈头领跑到许青山跟前,脸上又是后怕又是兴奋。 “许爷,您这手...真是神了!” 许青山只是淡淡一笑,目光却越过战场,望向了云州府的方向。 夜,深了。 鹰愁涧里燃起几堆篝火,噼啪作响。 一处背风的山洞里,陈泰和那个独眼龙,被分别绑在两根木桩上。 独眼龙先醒的。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篝火对面的许青山。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拿一根树枝,拨弄着眼前的火焰,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旁边的王虎,把一块烤得半熟的肉干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少爷,这俩玩意儿,怎么处置?要不,我先卸他们一条腿?” 许青山摇摇头。 他终于抬眼,看向那个独眼龙。 “你叫什么?” “我...我...”独眼龙结巴起来。 “不说?” 许青山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可看在独眼龙眼里,却比山里的鬼魅还要吓人。许青山把手里的树枝,慢慢伸进火堆里,等前端烧得通红,才拿出来。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独眼龙瞅着那根越来越近的,冒着黑烟的通红树枝,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我说!我说!我叫李大疤!道上的人都叫我残疾人!” “谁让你们来的?” “是...是陈都尉!是他!是他拿着黄都司的手令找到我们,说有一笔大买卖,让我们配合他,在这里劫杀一支商队,抢了货,再把人头送去给他领赏!”李大疤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许青山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陈泰。 陈泰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陈都尉,你呢?有什么想说的?”许青山问。 陈泰冷笑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就杀,别指望我会像这个软骨头一样求饶。” “骨头倒是挺硬。”许青山也不生气,他把那根烧黑的树枝扔进火里,“我本来以为,黄都司派来的人,会是个聪明人。” 陈泰的眼皮,跳了一下。 许青山继续说,“黑山营,太子亲军的底子,在云州府藏了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就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乡勇团练,不但暴露了,还折损了五十多号精锐。黄天雄要是晓得,他派出来的,是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说,他会不会气地从床上跳起来?” 陈泰猛的睁开眼睛,死死盯着许青山,那眼神,像是要活活吞了他。 “你到底是谁?” “我?” 许青山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个你们想杀的,石老山的许青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不过我知道,你们想杀的,不是许青山。你们想断地,是安亲王府伸向云州的这条线。对不对?” 陈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是黄都司府上的最高机密,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人知晓。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梁骨,爬满全身。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就放了你。你一个人,走出这鹰愁涧。你猜,等你回到云州府,黄天雄是会褒奖你,还是会为了掩盖他私通山匪,截杀朝廷命官未遂的罪行,把你连同你全家,都杀人灭口,做成一桩悬案?” 陈泰的身子,开始发抖。他很清楚黄天雄的为人。 许青山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继续钻进他耳朵里。 “第二个选择,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黄天雄如何让你来截杀我,如何与西山十三鹰勾结,如何将黑山营的兵甲器械卖给匪徒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画押。然后,我把你,连同这份口供,一起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泰的声音嘶哑。 “按察使司,张敬张大人那里。” 许青山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张大人跟黄都司斗了这么多年,一直缺一把能真正捅进黄都司心窝子的刀。你说,他要是收到了你这么一份大礼,会不会把你当成宝贝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保护起来,当成日后对付黄都司的,最关键的证人?” 陈泰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许青山没再逼他。他转过身,重新坐回火堆旁。 “你自己选。天亮之前,给我答复。” 山洞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和两个阶下囚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陈泰那张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决断。 “我写。” 一张桌子很快就搭好。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陈泰拿着笔的手,还在抖。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割断自己的过去。 许青山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等陈泰写完最后一个字,按下血红的手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许青山拿起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口供交给王虎,让他妥善收好。 “派两个最机灵的弟兄,带上那个独眼龙,把陈都尉,秘密送到云州府,交给按察使司衙门的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张敬手上。” “是!” 他又叫来另一个亲信。 “你,带上我写的信,还有咱们这次缴获的黑山营的兵刃和腰牌,走小路,去京城。把东西,送到安亲王府,交给赵内官。” “少爷,那咱们呢?”王虎问。 许青山抬头,望向山外那片广阔的天地,双眼微眯。 “咱们?咱们回家。” 他嘴里说着回家,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的,却是比鹰隼还要锐利的光。 云州府,黄天雄,你这条地头蛇,现在,该轮到我,来拔你的蛇牙了。 第148章 捷报飞传云州府,釜底抽薪定乾坤 那场血战过后的第三天。 山寨里头,还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伤员都被安置在西边新起的营房里,由苏玉瑶领着几个心细的妇人,日夜照料。她们进进出出,端着热水和汤药,脚步都很轻,生怕惊扰了那些个还在昏睡的汉子。战死的弟兄,也已经入土为安,坟前还摆着些不知是谁家送来的,粗糙的麦饼和一碗碗的清水酒。 整个山寨,都透着股子打了胜仗之后的,疲惫的安宁。 许青山没歇着。 他把那份由陈泰画了押,又让斥候张三重新誊写清楚的口供,连同那封他亲笔写的,措辞不卑不亢的密信,一并用油布裹好,又装进一个竹筒,用火漆封了口。 他把李黑风和方教头喊到跟前。 “黑风,你挑十个最是机灵的弟兄,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护着斥候营的人,即刻下山。” 他把那竹筒,交到张三手里。 “这东西,比咱们所有人的命都金贵。你亲自去一趟云州府,不用去见官,直接去钱府。把这东西,亲手交到钱老太爷手上。他晓得该怎么做。” 张三那条腿还吊着,人就坐在轮椅上。他接过那竹筒,那双因伤痛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全是郑重。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便是爬,俺也给您送到。” 当天下午,一支由钱家商行派来的,运送粮草物资的骡车队,便不紧不慢地,进了石老山。 又在山寨里盘桓了半日,采买了一批新出的雪棉布和几样山货,这才又摇摇晃晃地,朝着云州府的方向去了。 张三和那十几个护卫,便都混在这支商队里,悄无声息地,就出了山。 云州府,按察使司衙门。 张敬,张按察使,正就着一盏上好的碧螺春,听着底下幕僚的汇报。 “大人,那黄天雄,自打上次被兵部申斥之后,便一直称病在家,他手底下那支黑山营,也解散了大半,剩下的,都龟缩在城外的军营里,再没半点动静。” 张敬把茶碗放下,那张瞧着就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这是在学那缩头的乌龟。他以为,只要他不动,本官就奈何不了他?” 他正说着,一个心腹管事,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人,青石镇钱府,派人送来一封加急密信,指名道姓,要您亲启。” 张敬接过信,拆开。 他越看,那双眯着的眼睛里,光,就越亮。 等他把信看完,又瞅了瞅信里夹着的那份详尽的口供,他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是再也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许青山!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把那信和口供,在桌上重重一拍。 “来人!” 他对着堂外,断喝一声。 “持我官牌,即刻去青石镇,将那许乡贤缴获的,所有黑山营和西山悍匪的兵甲旗号,都给本官,‘查抄’封存,运回州府!” 他又对着那心腹师爷。 “你,立刻去一趟知州府。就说本官有要事,求见孙大人。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那条,能通到京城的大鱼,如今,自己送上门来。” 两天后,云州府的天,彻底变了。 一时间,云州府风声鹤唳。按察使司的差役,如狼似虎,先是查封了黄都司在城南的几家当铺和银号,紧接着便以“纵容私兵,勾结匪类,意图不轨”的罪名,亲自带队,将都司黄天雄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街面上的百姓,先是躲在门缝里头看,待看清那被押走的真是黄都司时,那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声,才敢悄悄地冒出来。几个胆大的,甚至当街就放起了鞭炮,直说这云州府的天,是真个晴了。 黄天雄被从暖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迷茫。从他那府里,光是来路不明的金银,就抄出来足足三大车。他手底下那些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爪牙,树倒猢狲散,一个个都被锁上枷锁,压进了不见天日的大牢。 而那通吃坊的豹爷,和青石镇的张天养,也不知怎地,就在前一天夜里,双双“失足”,坠入了云州府外的护城河里,等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泡涨。 整个云州府的官场,都跟着,抖了三抖。 没人晓得,这张按察使,为何会突然发难,又为何,能拿出那等一击致命的,铁一般的证据。只有少数几个消息灵通的,才隐隐约约地,从那钱家的商行里,听到点风声。 说是这一切,都跟那个从穷山沟里冒出来的,神秘的石老山乡贤,许青山,脱不了干系。 石老山上,许青山也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他把山寨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李黑风和秦若雪,自个儿则领着苏玉瑶、林晚照她们几个,回了趟黄果村的祖宅。 这一趟,他没带兵,也没坐车,就跟个寻常富家翁似的,领着自家的几个婆娘,在山水间,游逛。 苏玉瑶那张总是带着点羞意的俏脸上,也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明媚的笑。 她挽着许青山的胳膊,指着远处那片早就收割完毕,又种上了新稻的龙牙米田。 “夫君,你看,这日子,多好。” 许青山嗯了一声,他把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得更紧。 可他心里头,却晓得。 这安稳,是拿多少弟兄的命,换来的。 这平静的湖面底下,还藏着更深的,瞧不见的暗流。 就在他以为,自个儿总算是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好好地陪陪家里这几个女人的时候。 一封从京城来的,盖着安亲王府私印的八百里加急,又一次,送到了他的手上。 信,还是赵内官写的。 信上的话,却比上一次,还要急。 信上说,王爷得寒毒,又发作。 他派去寻药的人,折损大半,却依旧没能从那燕王的药王谷里,求得一株真正的龙血参。 王爷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信的末了,赵内官的话,几乎是带着点哀求。 他求许先生,无论如何,也要再想想办法。 哪怕,只是让他家王爷,能再多撑上一年,安安稳稳地,过上一个年。 许青山捏着那封信,那颗刚刚才放下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在追逐打闹的几个半大孩子,又回头,瞅了一眼屋里那盏温暖的油灯,和灯下那几个正为他担着心的女人。他心里头,头一回,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倦怠。他不想再争,也不想再斗。可他身后,是几百口人的生计,是这个他亲手建起来的家。他没得退路。 他晓得,这京城,他非去不可。 这一次,他不是去献宝,也不是去求官。 他是去,救命。 也是去,赌命。 第149章 一纸王令风云起,千里北上赴险途 石老山议事堂。 夜,深得跟化不开的浓墨。一盏油灯的火苗,在窗缝透进的冷风里摇晃,把屋里几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许青山坐在主位,手指不紧不慢地叩击着桌面。桌子中央,那个盛放着赤血龙参的白玉盒,静静地躺着,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怪医背着手,在那玉盒旁边来回踱步,干瘦的脸上满是凝重。他已经对着这株宝参,枯坐了整整三日,除了摇头,便是叹气。 王虎那只吊着的胳膊早就拆了夹板,他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块磨刀石,一遍遍地,在那柄厚背的砍山刀上,来回地走。堂屋里头,就只有那“沙沙”的磨刀声,和油灯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秦若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走了进来。她把碗,不轻不重的,放在许青山跟前,那碗沿,烫得她指尖都有些发红。 “天大的事,也得先把肚子填饱。”她瞅着他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你都快一天没正经吃东西。” 许青山没动,他只是瞅着那只白玉盒。他晓得,这盒子里装的,既是安亲王的救命稻草,也是随时能要了他和他整个石老山性命的催命符。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放哨的斥候,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全是汗,也带着点说不出的紧张。 “公子!”“云州府那边,云水瑶姑娘来了说有天大的急事!” 许青山心里头咯噔一下。 “快请云姑娘进来!” 云水瑶进门没有二话,直直来到许青山面前。 “许恩公,王爷府又来信了!王爷体寒又发作了!” 上次从西山悍匪手中缴获的那些个兵甲,经由钱家和按察使司的手,递到了京城兵部。安亲王借着这个由头,在朝堂之上,狠狠参了太子一本,说是其治下军备废弛,私兵横行。 太子一党,吃了这个暗亏,自然是怀恨在心。他们明面上不敢动安亲王,却把矛头,都对准了远在云州的许青山。 他们不知从哪儿打探到,王爷的身子,全靠石老山一种神秘的“贡品”吊着。 如今,整个云州府,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死了石老山。 黄天雄虽倒,可他手底下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产业和人脉,大多都被一个叫“内厂”的神秘衙门给接了手。这些人,行事更狠,也更没规矩。 “君已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晓得,安亲王那条船,既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他跟那条船,已经绑得太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爷,不能倒。 至少现在,绝不能倒。 他抬起头,瞅着屋里头那几张同样是脸色大变的脸,声音,却平静得很。 “传我将令。” “吹号,议事。” 一炷香的工夫,议事堂里,便已站满了人。 李黑风,王虎,方教头,还有那几个新提拔上来的虎贲营、黑风营的小头目。 许青山没多废话,只是把那两封信的内容,都跟他们说了。 堂屋里,一下子就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 王虎那双虎目,红彤彤的。他猛地一下就站起身。 “公子!这事,没得选!俺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北地那燕王的老窝,刀山火海,俺陪你去闯!” “胡闹!” 方教头也站了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满是凝重,“虎子,我晓得你心里头急。可那燕王,是何等样的人物?他手底下那支燕山铁骑,更是出了名的悍不畏死。咱们这点人马,去他那地界上,跟那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分别?” “那总不能眼瞅着王爷就这么...” “都别吵了。” 许青山站起身,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堪舆图前。 他瞅着图上,那片被标记为“燕地”的,广阔的疆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方教头说得对。强攻,是蠢人干的事。” “可虎子说的,也没错。这事,咱们没退路。” 怪医一直没说话,此刻却走了过来,他指着那张从北地带回来的药方。 “要去,也非是去那药王谷。老夫这方子里,缺的三味辅药,玄冰草、九阴花、地龙根,都是至阴至寒之物。那赤血龙参长在药王谷,是因为那里地脉至阳。那这三味药,便极有可能,生于北地最是阴寒的‘冰风谷’。” 许青山把手指,点在了地图上,那“冰风谷”旁边,一处瞧着不起眼的山脉上。 “咱们不动大部队。就一支小队,三五个人,足够。” “我亲自带队。” “王虎,你跟我去。你的力气,是咱们破局的关键。” “云姑娘,”他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云水瑶,“你的身法和剑术,是咱们能不能悄没声进去,又能囫囵个儿出来的倚仗。不知云姑娘,可愿随我,冒这个险?” 云水瑶没半分犹豫,她站起身,对着许青山,抱拳一揖。 “先生于我兄妹有再造之恩,水瑶这条命,本就是先生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计策,就这么定了。 可要去那龙潭虎穴里头走一遭,光靠着人,不成,还得有趁手的家伙。 许青山领着王虎和云水瑶,又去了趟后山那座日夜都冒着青烟的铁匠铺。 他把一张早就画好的,结构瞧着就极为精巧的图纸,铺在了那几个老铁匠的面前。 “几位师傅,我想请你们,照着这图上画的,给咱们打几把能连发的,小巧些的机括弩。” 接下来的七八日,许青山天天都泡在这铁匠铺里头。 他跟那些个铁匠师傅,一同拉风箱,一同抡锤子,一同研究那淬火的火候。 终于,在耗费了无数的精铁和牛筋藤之后,三把瞧着就透着股子森然杀气的连发手弩,总算是成了。 那弩,通体漆黑,不过尺许来长,可以轻易地藏在袖子里。弩身上,装着一个可以容纳十支短箭的箭匣,只要轻轻一扣扳机,那淬了毒的弩箭,便能悄无声息地,接连射出。 靶场上,许青山亲自试了一把。他对着五十步开外,一个用湿牛皮裹着厚木板的靶子,扣动了扳机。只听见几声微不可察的咻咻轻响,十支弩箭,便已尽数没入了那厚实的牛皮之中。 第150章 千里北上风雪紧,初探燕地遇边军 出发的前一夜,月光跟那水似的,从窗棂子外头洒进来。 许青山正在屋里头,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路上要用的行囊。 屋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叩响。 是林晚照。 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她把碗,轻轻地放到桌上。 “要出远门?”她开口问,声音还是那么清清淡淡的。 许青山点了点头,没瞒她。 林晚照也没再多问,她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瞧着就有些年头的,绣着几竿青竹的黑色小锦囊,递到他跟前。 “这个,你带着。” 许青山接过来,打开一瞅,里头不是什么香料,而是些个瞧着就古怪的,黑乎乎的粉末。 林晚照的声音,很轻。 “这是我们家,以前传下来的一个方子,叫‘三日醉’。这香,无色也无味,只要点着那么一小撮,那烟气,顺着风一吹,十步之内的人,闻着了,就得一头栽在地上,睡上三天三夜,雷也打不醒。” 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我帮不上你别的什么。这个你路上,或许能用得着。千万千万要小心。” 许青山拿着那个锦囊,入手有些沉。他把那个锦囊,仔仔细细地,收进了最是贴身的衣袋里。 “我晓得。” 天,快亮了。 山寨门口,许青山,王虎,云水瑶,怪医,还有那两个箭术最精的神机营老兵,六个人,都换上了一身最是利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背着行囊和兵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李黑风和秦若雪她们,都来送行。 许青山没多话,只是对着众人,抱了抱拳。 然后,他一挥手,六条黑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融进了那片还笼罩着淡淡晨雾的,无边无际的山林之中。 林子里头,又湿又冷。 六个人,一前一后,脚底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云水瑶走在最前头。 她那身形,在这密林里,跟那林中的猿猴一般,几个起落,便能悄无声息的蹿上十几丈高的树梢,替众人探明前路。 许青山走在中间,那双眼睛,在黑暗里,跟那狼似的,不住地扫视着四周。 王虎则断后。 他身上背着最沉的行囊,可那脚底下,却稳得很。 这一路,没人说话。 饿了,就啃几口怀里揣着的干硬麦饼。 渴了,就捧几口冰凉刺骨的山泉水。 走了约莫七八日,他们已经彻底深入北地的深山。 许青山领着云水瑶,在街上几个卖干粮和山货的铺子,不紧不慢地转悠了一圈。 他买了几张瞧着就粗糙的兽皮,又买了些北地特有的,能抗寒的烈酒和肉干。 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替主家采办的,寻常的外地管事。 天,快擦黑的时候,六个人才又在那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柴房,重新聚了头。 王虎把门从里头闩上,又寻了块破布,把那门缝给堵得严严实实。 “公子,这地界,不对劲。” 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往桌上一放,那声音,压得极低,“俺跟张三他们在外头转了一下午,街上那些个巡逻的兵痞,比那城门口的还要多。一个个都跟那喂不饱的狼似的,瞅着谁都想上去咬一口。” 许青山点了点头,他把那张刚从镇上买来的,画得七扭八歪的堪舆图,在地上铺开。 那图,是这燕北之地的简图,上头就标着几条主要的山脉和河流,瞧着就粗糙得很。 “咱们现在,在这儿。”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标着“北安镇”的小点,“要去那冰风谷,得往北,再走上至少两百里。中间,全是些没经过人的雪山和老林子。” 第151章 冰风谷内藏凶险,老猎户口述奇闻 云水瑶也蹲下身,她那双清亮的凤眼,瞅着地图,眉头也拧了起来。 “这图上画的,都是官道。如今这光景,官道上,怕是处处都是关卡。咱们这几个人,目标太显眼,过不去。” “得寻个本地的向导。” 许青山把那图,又卷了起来,“一个真正熟悉这片山林,又信得过的人。” 可这人,去哪儿寻? 这北安镇,龙蛇混杂,谁是官府的眼线,谁又是那燕王府的鹰犬,谁也说不清。贸然去问,那不是自个儿往那网里头钻? 屋里头,一下子就没了声。 只剩下外头那呼啸的,带着股子雪味的北风,刮得那破窗户,呜呜作响。 许久,那个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老兵斥候张三,才开了口。 他那声音,沙哑得很。 “公子,俺下午在镇子西头那马市,倒是瞅见个去处。” “那儿,有个小酒馆,没挂招牌,里头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个背着弓,挎着刀,身上带着股子血腥气的猎户和采药客。俺瞅着,那地方,兴许能打探到点什么。” 许青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下子就有了光。 第二天,晌午。 镇西,那间没挂招牌的小酒馆。 里头光线昏暗,一股子劣质的酒水味,混着汗臭和兽皮的骚味,呛得人脑门子疼。 许青山和王虎,换了一身最是寻常的猎户打扮,脸上还特意抹了些锅底灰,瞧着就跟那山里头刨食的苦哈哈,没什么两样。 两人寻了个最是偏僻的角落,要了两碗最是浑浊的马奶酒,和一碟子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肉干。 酒馆里头,十几个同样是猎户打扮的汉子,正围着几张桌子,扯着嗓子,划拳赌钱,吵吵嚷嚷的。 许青山没急着打听,他只是慢悠悠地喝着酒,那耳朵,却把周围那些个汉子的闲聊,一字不落地,都给听了进去。 他听见他们说,今年这雪,下得早,山里的活物,都躲得深。 也听见他们骂,那燕王府的税,一年比一年重,快要把人给逼死。 还听见他们说,那冰风谷,是个邪门的地方,里头有恶鬼守着,进去的人,就没一个能囫囵个儿地出来。 许青山心里头,有了数。 他瞅准一个喝得最多,话也最多的,满脸络腮胡子的老猎户,端着酒碗,就凑了过去。 “这位老哥,请了。” 他把自个儿碗里那点酒,全倒进了那老猎户的碗里。 “兄弟俩是从南边过来,想进山寻摸几张上好的雪狐皮,好回去给家里的老娘,做件过冬的袄子。就是这路,不熟。想跟老哥你打听打听,那冰风谷,好不好走?” 那老猎户拿眼皮子夹了他一下,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打着酒嗝,开了口。 “冰风谷?就你们俩这身板?” 他嘿嘿一笑,那笑,瞧着就瘆人,“我劝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那地方,不是活人该去的。” 他压低了声音,那话里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恐惧。 “那谷里头,是凉快,也确实出好皮子。可那,也住着个活祖宗。” “啥活祖宗?”王虎忍不住问。 “一头成了精的,雪白色的老猿。” 老猎户那声音,抖得更厉害,“那玩意儿,站起来,比三间屋子还高!一巴掌下去,能把碗口粗的松树,都给拍成两截!它把那整个谷,都当成了自个儿的地盘,但凡是进了谷的活物,不管是人是兽,就没一个能囫个儿地出来的!” “前年,那燕王府的黑山卫,不信邪,派了五十个最是精锐的好手,想进去剿了它。结果呢?” 老猎户又灌了口酒,那眼神,都有些发直。 “五十个人,就一个缺了条胳臂的,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嘴里头就念叨着一句话。” “那不是猿,是鬼,吃人的鬼。” 酒馆里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周围那些个原本还在吵嚷的猎户,也都停了手里的活,瞅着这边,那眼神里,全是后怕。 许青山和王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瞅见了凝重。 许青山又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那老猎户手里。 “老哥,那除了这谷,可还有旁的路,能进这后头的深山?” 那老猎户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那脸上的恐惧,才散了些。他想了想。 “有倒是有。从这儿往西,绕上七八十里,有条被雪埋了半截的,废弃的运盐古道。那道,能绕过冰风谷,进到后山。可里头,也一样不太平。燕王府那些个穿黑甲的雪山卫,天天都在那道上巡逻。他们不抓人,可见了人,就杀。” 他把碗里最后一口酒喝干,把那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言尽于此。你们要是真想去送死,我这儿,有张画得不怎么清楚的破地图。二两银子,拿去。” 许青山没还价。 他把二两银子,放到桌上,拿了那张用兽皮画的,早就看不清模样的地图。 他没再多问,领着王虎,便出了那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酒馆。 客栈的柴房里,油灯的光,把六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发白。 许青山把那张兽皮地图,在地上铺开,又把从老猎户那儿听来的话,都说了一遍。 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 云水瑶瞅着那地图,那张清丽的脸上,也没了半分血色。 “雪山卫,是燕王手底下,最是精锐的一支亲军。里头的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他们常年驻守在这雪山之中,对这地界,比咱们自个儿的手掌心还要熟。咱们要是走了那条古道,怕是...还没等瞅见那药草的影子,就得先跟他们,碰上。” 王虎把那柄开山斧,在手里头掂了掂,那声音,闷闷的。 第152章 雪山古道行路难 怕个球!官兵也好,畜生也罢,挡了咱们的路,一斧子劈了就是!” 许青山没说话。 他只是瞅着那地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他晓得,这趟浑水,比他想的,还要深。 前头,是燕王府的精锐。后头,是吃人的恶鬼。 这路,已是死路。 可他,没得选。 他必须得从这死路里头,硬生生的,给自个儿,也给那石老山几百号人,开出一条活路来。 客栈的柴房里,油灯的光,把五个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发白。 那张用兽皮画的,早就看不清模样的地图,就摊在地上。 许青山的手指,在那条标记着“废弃盐道”的,弯弯曲曲的线上,停住。 “就是这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咱们不进那冰风谷。那地方,是死的。咱们绕着它走,从这后头的雪山,翻过去。” 王虎瞅着那地图,那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公子,这道,比那冰风谷,怕是还要难走。那老猎户说了,雪山卫天天都在那儿巡逻。” “正因为难走,他们才想不到,咱们敢从这儿过。” 许青山站起身,把那地图,仔仔细细的,又叠好,揣进怀里。 “那雪猿,咱们惹不起。可那雪山卫是人。是人就总有疏忽的时候。” 他瞅着众人,那眼神,跟那磨好的刀刃似的,又冷又亮。 “咱们的活计,不是去杀人,是去寻药。咱们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像这山里的鬼魅,让他们瞅不见,也摸不着。” 计策,就这么定了。 六个人,没再多话。 他们把身上所有能暴露身份的物件,都给扔了。 又把那几张从镇上买来的,最是粗糙的兽皮,裹在身上。 那脸上,也抹了些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草药汁子。 这么一拾掇,六个人,就跟那山里头最是寻常的,刨食的猎户,再没半分差别。 天,还没亮透。 北安镇,还在睡梦里。 六条黑影,便借着那最后一点夜色的掩护,悄没声地,从客栈的后墙,翻了出去。 他们没走大路,专挑那些个黑漆漆的,能藏住身形的巷道,很快便出了镇子,融进了那片无边的,还笼罩着晨雾的荒野之中。 那条废弃的盐道,比所有人想的,还要难走。 道,早就被那经年的风雪,给侵蚀得不成模样。 不是没过脚脖子的积雪,就是那冰面底下,藏着刀子似的,锋利的石头。 越往里走,那风,也越大,刮在人脸上,跟那小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割。 走了约莫大半天,地势越发险峻。 一道足有十几丈宽的冰河,横在了他们面前。 那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可底下那水流,却湍急得很,撞在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河对岸,是一片近乎九十度的,光秃秃的冰壁。 云水瑶解下背上那盘用牛筋藤拧成的绳索,又从靴子里,摸出两把瞧着就锋利无比的铁爪。 她没多话,只是冲着许青山,点了点头。 她身子往后退几步,随即脚底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就跟那没了重量的叶子似的,贴着那光滑的冰壁,蹭蹭蹭地就往上窜。 她手里的铁爪,每一次落下,都能精准地,扣进那冰层的缝隙里。 没多大一会儿,崖顶上,便垂下来一条结实的藤索。 王虎第一个,抓住那藤索,他那身板子,配上那股子蛮力,就跟那林子里的猿猴,三两下,便也攀了上去。 六个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总算是,都翻过了这道天险。 可他们才刚在对岸站稳脚跟,还没等喘上一口气。 走在最前头的斥候张三,那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 他躲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头,冲着后头的人,拼命地打着手势。 众人心里头都是一紧,赶紧就地寻找遮蔽,把身子都压得低低的。 许青山也趴在一处雪堆后头,他从那雪堆的缝隙里,往前头瞅。 只见远处那条蜿-蜒的山道上,一队五人一组的巡逻兵,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那些个兵士,跟他们在北安镇里头瞅见的,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都穿着一身雪白的,带着皮毛的厚实铠甲,那颜色,跟这雪地,几乎融在了一块。 他们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显然是经过最是严格的操练。 为首的那个,没骑马,就那么走着,可他那腰板,挺得笔直,那双眼睛,跟那鹰似的,不住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这,便是那传说里头的,雪山卫。 许青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队雪山卫,走得很慢,也很仔细。 他们走到那冰河边上,停下。 为首的那个,蹲下身子,在那冰面上,捻起一点几乎瞧不见的,新留下的划痕,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他那张被冻得有些发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站起身,冲着身后的几个兵士,做了个手势。 那几个兵士,便都从背后,解下那种制式统一的,能破甲的军用强弓。 他们没说话,只是把那淬了寒光的箭头,对准了许青山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 许青山只觉得自个儿的后背,一下子就见了汗。 他晓得,他们暴露了。 他手里那把机括弩,也悄没声地,上了弦。 可就在这时,那为首的雪山卫,却忽然又摆了摆手。 他指了指天上,一只正在盘旋的,黑色的猎鹰。 又指了指山谷的另一头。 那几个兵士,便又都把弓收。 他们没再往许青山这边多看一眼,反倒是顺着另一条岔路,悄没声地,就消失在了那片更深的林子里。 许青山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直到确认那队人,已经走远,他才敢缓缓地,从那雪堆后头,探出脑袋。 他那后背上,早就被冷汗,给浸透。 他瞅着那队人消失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他晓得,这趟浑水,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险。 这燕王府的雪山卫,不仅是精锐,更是这片雪山里头,最是顶尖的,猎人。 而他们,便是那已经被盯上的猎物。 一行人不敢再走明面上的路,又往那更深的,人迹罕至的岩洞里头钻。 洞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子混着土腥味和石头味的,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脚底下,也净是些湿滑的石头和不知是什么活物留下的,黏糊糊的玩意儿。 第153章 绝壁寒洞暂栖身,风雪断路觅幽径冰冷的寒 冰冷的寒气,裹胁着一股万年不化的岩石与苔藓的腥味,扑面而来。 六个人闪身进入洞口的瞬间,外界那喧嚣的风雪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地捂住,周遭顿时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坟墓般的死寂。 洞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洞口那块惨白的天光,是他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都别动!” 许青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自己则像一头捕猎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挪到洞口边,贴着冰冷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风雪愈发大了,鹅毛般的大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几乎是转眼的工夫,他们留在雪地上的那点浅浅的痕迹,便被彻底掩盖,再也看不出半分踪迹。 斥候张三会意,也猫着腰凑了过来,低声道:“公子,这雪,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雪,他们就算想追,也无迹可寻了。” 许青山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盯着外面那片白茫茫的天地,看了许久,直到确认雪山卫没有折返的迹象,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暂时安全了。” 他直起身,转头望向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我们不能待在洞口。这里风大,温度也太低,时间长了,谁都受不了。而且离外面太近,终究是个隐患。” 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了,点燃一支早就备好的火把。 呼的一声,橙红色的光芒撕开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众人那一张张冻得发青,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 许青山将火把递给王虎,让他走在最前头照明,自己则走在第二位,时刻警惕着四周。 云水瑶和两位斥候断后,五个人组成一个最利于防守的阵型,开始小心翼翼地,向着洞穴深处探索。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净是些湿滑的石头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尘土。空气里那股潮湿的霉味越来越重,偶尔还能听到头顶有水滴滴落,砸在石头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洞穴里,听得格外清晰。 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比之外面的柴房还要宽敞数倍。 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粗的像梁柱,细的如冰锥,在火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磷矿石特有的,幽幽的微光,瑰丽之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里歇歇吧。” 许青山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带起点回音。 众人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稍稍松懈下来。 他们寻了块相对干燥平坦的地面坐下,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王虎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往地上一插,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摸出早就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麦饼,狠狠咬了一口,却半天嚼不烂,不由得烦躁地骂了一句:“他娘的!刚躲开那些个白皮恶鬼,又钻进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吃得跟石头似的,路也不知道通向哪儿,真是活见鬼了!” 怪医瞥了他一眼,从自己的药囊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丢了过去:“吃这个,能快点恢复点力气。” 说着,他走到王虎身边,不由分说地抓起他那条受过伤的胳膊,解开布条看了看,又从瓶子里倒了些药粉上去,“你这条胳膊,再敢这么不要命地使力,就真废了,到时候可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跑来跟我吆喝。” 王虎看着怪医憨厚地龇了龇牙,难得地没吭声。 云水瑶则默默地擦拭着她的长剑,剑身上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清丽脸庞。连续的奔波和死里逃生,让她也显出几分疲态,但她的眼神依旧专注,像一汪在黑夜里也不会失去光亮的寒潭。 许青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队伍的士气正处在最低点。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知道大伙儿都累了,也怕。说实话,我也怕。” 他这话一出,连王虎都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但是怕解决不了问题。” 许青山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是为了安亲王,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在石老山的几百号兄弟。我们退回去,面对的是太子的天罗地网,更是死路一条。现在,这地底下,就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他看着众人:“这条路,或许通向深渊,但也可能,就通向我们要找的药。不管通向哪儿,我们五个人,都得一起走下去。都把精神提起来!” 这番话,没有空洞的安慰,却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众人原本有些涣散的心,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斥候李四忽然嘘了一声,他侧着耳朵,神情凝重:“公子,你们听。” 众人立刻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 果然,在这死寂的溶洞里,隐隐约约的,从更深的黑暗中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那声音很远,却带着一种磅礴的力量感。 “是水声。” 许青山立刻判断道。 他站起身,走到洞穴的另一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流,正从更深的黑暗中吹来。 空气,是流动的。 这证明,这洞穴,没有堵死。 它还有更深,更远的路。 “看来,我们没得选了。” 许青山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外头是天罗地网,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这地底下。都打起精神来,咱们继续往前走。” 没有人反对。 在见识了雪山卫的厉害之后,所有人都明白重回地面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深不可测的地下洞穴虽然同样凶险,却也藏着一线生机。 他们熄灭了即将燃尽的火把,又换上一支新的,准备再次出发。 “王虎,你在前头,举高火把。” 许青山吩咐道,声音在这即将启程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其他人跟上,保持警惕。这洞里不知有什么,但那水声是我们唯一的指引。” 第154章 巧计渡河脱险境,寒潭深处觅奇踪 王虎走在最前头,手里举着火把。 那火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摇摇晃晃的,也照不了多远。 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头,忽然就没了路。 一个巨大的,黑不见底的地下暗河,横在了他们面前。 那水声,轰隆隆的,在这寂静的洞里,听得格外真切。 河对岸,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别的洞口。 可这河面,宽得有七八丈,那水流,又急得吓人,根本就过不去。 王虎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里的火把往旁边一插,那张黑脸上,透着股子无力。 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往地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没路了。前头是死路,后头是追兵。老天爷这是不给活路。” 怪医一直没怎么出声,他那双小眼睛,却一直在那潮湿的岩壁上,来回地扫。 他没理会王虎的丧气话,反倒是走到一处渗着水的石缝跟前,蹲下身子。 他那干枯的手指,跟那寻食的虫子似的,在石壁上,一点点地摸索,又时不时地,把手指放到鼻尖闻闻。 许久,他那手,猛地一下就停住。 他那双小眼睛,也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从石壁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抠下来一小块瞧着就古怪的,在火光下还散发着一层淡淡绿光的苔藓。 他那双干枯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没把那苔藓给捏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他把那苔藓,凑到许青山跟前,那声音,都有些发颤。 “幽光藓...竟是幽光藓!小子,咱们这趟,来着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陶的小瓶,把那苔藓,跟瓶子里一种泛着腥气的绿色粘液,混在一块。 一股子带着点清凉,又有点草木味的,奇异的香气,就在这洞里头,散开。 怪医把那调好的,绿油油的药膏,在自个儿鼻尖底下闻了闻,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都过来,把鞋底和衣摆上,都抹上这个。” 他把那黑陶小瓶,递给许青山。 “这玩意儿,能把活人的味儿,盖得一干二净!那雪山卫的狗鼻子再灵,也休想闻出咱们的踪迹!” 众人心里头那点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机,给冲淡了不少。 他们赶紧凑上前,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把那药膏抹在身上。 可王虎抹完,又瞅了瞅眼前那黑不见底的地下暗河,那张黑脸上,又垮了下来。 他一拳头砸在旁边的石壁上,震下来几块碎石。 “老先生,这味儿是没了。可这河,咋过去?” 怪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老夫是郎中,不是那修桥铺路的工匠。这,就得看你们自个儿的本事。” 许青山没说话。 他走到那河边,瞅着对岸那片黑漆漆的岩壁,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得吓人。 他瞅了许久,才转过头,看着云水瑶。 云水瑶会意。 她解下腰间那盘用牛筋藤拧成的绳索,又从靴子里,摸出那两把瞧着就锋利无比的铁爪。 她掂了掂手里的铁爪,又瞅了瞅对岸,那片黑暗,瞧不见底。 她手腕一抖,那铁爪便带着绳索,朝着对岸一块她瞅准的,凸起的岩石飞了过去。 “咔”的一声,没挂住。 那铁爪顺着岩壁滑了下来,掉进湍急的水里,差点没把她整个人都给带下去。 王虎赶紧上前,一把抓住绳索的另一头,死死地拽住。 云水瑶的脸,也有些发白。 洞里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那轰隆隆的水声。 许青山却没看她,他那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对岸。 他忽然指着对岸,一处离着水面约莫七八丈高的,更深的阴影里。 “那儿。”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笃定。 “再往上三尺,偏左一尺。那儿,有个能借力的石笋。” 云水瑶顺着他指的方向瞅过去,那地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 可她,没半分犹豫。 她信他。 她收回绳索,深吸一口气,那手腕,又一次,猛地发力。 这一次,那铁爪,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带着一股子破风的声响,直奔着许青山指的那个方向去了。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的声响,从对岸传来。 紧接着,那根绷得笔直的藤索,猛地一下就吃住了力。 成了!众人心里头,都是一喜。 云水瑶第一个,抓住那藤索。 她那身形,就跟那没了重量的燕子,脚尖在岩壁上不轻不重地那么一点,几个起落,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对岸。 她把绳索的另一头,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上,绕了七八圈,又打了几个死结,这才冲着这边,挥了挥手。 “过来!” 斥候张三和李四,先是把各自的弓弩和箭囊,用绳子绑在身上。 他们是斥候,也是神射手,手上的功夫最是稳当。 两人没多话,一前一后,抓着那根在湍急的水流上头,不住晃荡的藤索,跟那走钢丝的杂耍艺人似的,一点点地,往对岸挪。 怪医瞅着那底下黑漆漆的河水,那腿肚子,也有些发软。 他把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死死地抱在怀里。 “大块头,你先过。” 王虎瞅了他一眼,也没多话。 他把那柄开山斧,背在身后,一只手抓住藤索,另一只手,竟是直接把那干瘦的怪医,给夹在了胳膊底下。 “老先生,抓紧了!” 他嘴里发出一声闷吼,那胳臂上的筋肉,全都蹦了起来。 他竟是就这么着,单手抓着绳索,硬生生地,把自个儿和怪医两个人,都给拽了过去。 等落了地,那怪医的脸,都白了,半天没缓过劲来。 许青山是最后一个。 等他安安稳稳地落在对岸,五个人,总算是都脱了险。 可他们还没等喘上一口气。 洞穴的深处,冷不丁的,就传来一阵说不出的,像是某种巨大活物在地上爬行的,沙沙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第155章 幽洞深处藏恶兽,死地搏杀觅生机 那股子沙沙的声响,越来越近。 洞里头,那堆刚熄了的篝火,还冒着点不易察觉的,带了点温度的烟气。 许青山那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冲着身后的人,猛地一下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虎也顾不上喘气,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又从地上捡了起来,护在身前。 云水瑶和那两个斥候,也都各自抽出了兵器,把身子,死死地贴在那冰冷的岩壁上,连呼吸都停了。 那沙沙声,停在了他们洞口不远处。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通体惨白,瞧着就跟那放大几百倍的蜈蚣似的,浑身长满了细密短腿的脑袋,从那黑暗里头,慢悠悠地,探了出来。 那玩意儿,没长眼睛,可它那脑袋顶上,却裂开一张大嘴,嘴里头,是两排跟那钢刀似的,黑漆漆的口器,还在不住地开合,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一股子混着土腥和腐肉的恶臭,扑面而来。 “百...百足虫...” 斥候张三那声音,抖得跟那风中的落叶似的。 那玩意儿,显然是闻见了味儿。它那巨大的脑袋,朝着洞口的方向,转了转,那两排黑漆漆的口器,开合得更快。 它那庞大的,一节一节的身子,开始往洞里头,一点点地挤。 许青山晓得,躲,是躲不过去。 他对着王虎和云水瑶,使了个眼色。 他自个儿,则从地上,捡起那根还在冒着火星的,烧了一半的火把,用尽了力气,朝着那巨型蜈蚣的脑袋,就扔了过去。 那蜈蚣似乎是怕火。 它那脑袋往旁边一缩,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点怒气的嘶叫。 就是现在!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第一个就从洞里冲了出去。 他嘴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抡起那柄砍山刀,照着那蜈蚣的脑袋,就劈了下去。 “铛!” 一声闷响。 王虎只觉得自个儿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那蜈蚣的脑袋上,竟是连道白印子都没留下。 那蜈蚣被惹毛了。 它那巨大的口器,猛地一张,就朝着王虎的胳膊,咬了过来。 云水瑶的身形,也跟着动了。 她就跟那黑夜里的燕子,悄没声的,就绕到了那蜈蚣的身侧。 她手里的剑,化作一道白光,专往那蜈蚣身上,那些个甲壳连接的,瞧着就柔软的缝隙里头,钻。 剑尖擦过甲壳,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可那蜈蚣的皮,实在是太厚。 云水瑶那锋利的剑尖,也只能在那皮肉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口子,根本伤不了它的要害。 那蜈蚣更是发了狂,它那庞大的身子,在洞口疯狂地扭动,几块巨大的钟乳石,都被它给硬生生地撞断,从洞顶上砸下来。 王虎被逼得是连连后退,好几次都险些被那巨大的口器给咬住。 他那条刚接上的胳膊,也因为使力过猛,又开始往外渗血。 “射它的嘴!” 许青山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他自个儿,也把那把早就上了弦的机括弩,端了起来。 张三和李四那两个斥候,得了令。 他们俩,是真正的老手,心里头虽慌,可那手,却稳得很。 他们瞅准那蜈蚣张嘴嘶叫的空当,扣动了扳机。 “咻!咻!” 两支淬了毒的弩箭,带着风声,精准地,就射进了那蜈蚣黑漆漆的嘴里。 那蜈蚣那庞大的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活物能发出的惨叫,那巨大的脑袋,疯狂地往岩壁上撞。 可它那嘴,却再也合不上,一股股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血,从里头,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它显然是疼到了极处,也彻底疯了。 它不再管云水瑶和那两个斥候,那庞大的身子,就跟那攻城的锤似的,直愣愣的,就朝着离它最近的王虎,撞了过去。 王虎想躲,可那洞口,本就狭窄,他后头,又是那深不见底的暗河,退无可退。 他把心一横,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竟是把那两面从黑山营缴获来的,最是厚实的铁盾,护在了身前,准备硬抗这一下。 许青山瞅着这情形,那眼珠子,都红了。 他晓得,这一撞,要是撞实了,王虎就算不死,也得是个残废。 他想也不想,从怀里,摸出那个林晚照给他的,黑色的锦囊。 他把那锦囊的口子解开,瞅准了风向,对着那正往前冲的蜈蚣,猛地一下,就把里头那些个黑色的粉末,全都给撒了出去。 一股子无色也无味的轻烟,顺着那洞里的风,一下子就罩住了那蜈蚣的脑袋。 那蜈蚣那原本还疯狂前冲的身子,猛地一下,就晃了晃,那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它那巨大的脑袋,跟那喝醉了酒似的,一点一点的,似乎是想睡。 就是现在! 许青山没半分犹豫,他把手里的弩一扔,从地上捡起王虎那柄厚背的砍山刀,脚底下猛地发力。 他整个人,就跟那出膛的炮弹,顺着那蜈蚣还在往前滑行的身子,蹭蹭蹭地就冲了上去,那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瞅准了那蜈蚣脑袋后头,一处被弩箭射穿,正在往外冒着黑血的口子。 他把那柄砍山刀,用双手举过头顶,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刀刃之上,狠狠地,就扎了下去! “噗嗤!” 整柄刀,几乎都没了柄。 那蜈蚣发出一声最后的,微弱的悲鸣。 它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倒在地,把整个山洞,都震得晃了三晃。 它那几百条短腿,还在不甘地抽搐着,可那脑袋,却再也抬不起来。 洞里头,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五个人,那粗重的,带着点劫后余生味道的,喘气声。 许青山从那蜈蚣的尸首上,跳下来。 他腿肚子一软,也差点没站稳。 他瞅着地上这头庞然大物,又看了看旁边那几个同样是浑身脱力,却还活着的同伴。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只是这个笑容,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第156章 死地逢生暂喘息,古殿深处见天工 溶洞里头,那股子血腥味和腐臭味,被地热湖泊升腾起来的水汽,冲淡了不少。 可那满地的蜈蚣尸首和碎裂的甲壳,还在提醒着众人,方才那场厮杀,有多凶险。 许青山从那齐腰深的湖水里,走了出来,浑身都湿透。 他走到王虎跟前,那汉子还靠在岩壁上,脸色白得吓人,那条受了伤的胳膊,还在不住地往外渗着血。 怪医也没闲着,他早早地就从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里,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在地上摆开。 他先是取了些新采的玄冰草,就着几味不知名的药粉,在石臼里捣成一滩墨绿色的药泥。 他又扯开王虎胳膊上那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衫,瞅了一眼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眉头,也拧了起来。 “他娘的,这畜生的口器,比那官府的刀还毒。再晚上半个时辰,他这条胳臂,就得废了。” 他嘴上骂着,手底下的活计,却没半分含糊。 他把那墨绿色的药泥,小心翼翼地,敷满了整个伤口。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猛地一下就绷紧,喉咙里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可那伤口往外淌的血,竟真的奇迹般地,慢慢止住。 许青山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瞅着那被新落下的巨石,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的矿道出口。 那地方,如今就是一堵瞧不见顶的,乱石墙。 他们的退路,算是彻底没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塌方,那溶洞的另一头,原先那片黑不见底的黑暗里,却露出来一个不大的,新的洞口。 一股子带着点清凉气息的,干燥的风,正从那洞口里,缓缓地吹出来。 “公子,咱们...” 斥候张三的腿还上着夹板,他指着那个新露出来的洞口,那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许青山点了点头。 “没别的路。” 他们把伤员都安顿好,又把那几袋子金贵的玄冰草,都背在身上。 一行人,一瘸一拐地,就朝着那个唯一的,未知的出口,摸了过去。 那洞口,不大,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 里头,跟他们先前走过的那些个潮湿的矿道,截然不同。 墙壁,不再是那粗糙的,渗着水的岩石。 反倒是用一种不知名的,黑漆漆的金属,给铺设得严丝合缝,摸在手里,冰凉又光滑。 脚底下的路,也平整得很,是用同样材质的金属板,一块块拼接起来的。 他们走了约莫百十来步,前头,豁然开朗。 一个足有议事堂大小的,巨大的圆形石室,出现在他们眼前。 石室的墙壁上,刻着些极为精细的,他们一个也瞧不懂的古怪花纹。 而在那石室的正中央,是一座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的,高台。 高台之上,一具早就没了半分生气,却依旧保持着盘坐姿势的,巨大的骸骨,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骸骨,通体呈一种淡淡的玉色,骨架子,比王虎还要宽上两圈,显然不是人类。 王虎瞅着那具巨大的骸骨,那嘴巴,张得老大。 “这...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怪医却没理他,他那双小眼睛,死死地就盯住了那骸骨身前,那方小小的玉石几案上,摆着的东西。 那上头,放着几卷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薄片,制成的书卷,还有一个瞧着就平平无奇的,黑色的铁盒子。 怪医那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 他跟那见了腥的猫似的,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过去。 他先是拿起那几卷金属书卷,瞅了一眼,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就露出了说不出的,痴迷。 “天工开物...上古机关术...” 他嘴里头,不住地念叨着,那手,都有些发抖。 他又把那个黑色的铁盒子,给拿了起来。 那盒子,入手沉甸甸的,上头也没个锁眼。 他翻来覆去地瞅了半天,才在那盒子底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凹下去的卡槽。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枚从黑龙寨李虎的尸首上,得来的,代表着都伯身份的腰牌。 他把那腰牌,往那卡槽里,轻轻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那铁盒子,竟应声而开。 一股子说不出的,霸道的药香,混着一股子灼热的气息,从那盒子里,涌了出来。 盒子里头,没旁的东西。 就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上头还带着几道天然金色纹路的,丹丸。 还有一枚,瞧着就像是某种植物的,干瘪的,黑色的种子。 怪医瞅着那枚丹药,那双小眼睛,一下子就瞪圆! 他那声音,都变了调儿。 “九...九转还阳丹!这...这竟是那传说里头,能让死人还阳的,九转还阳丹!” 他把那丹药,跟那捧着祖宗牌位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那手,抖得跟那风中的落叶一般。 许青山却没看那丹药。 他那眼神,死死地,就落在了那枚黑漆漆的,瞧着不起眼的种子上。 他晓得,这玩意儿,才是这间屋子里,最是金贵的,宝贝。 他走上前,把那枚种子,捻了起来。 入手,温润。 一股子说不出的,熟悉又亲切的气息,顺着他指尖,就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脑子里,那个许久没动静的神农系统,冷不丁地,就冒了出来。 一行清晰的小字,在他眼前,显现。 【检测到高阶灵植种子:九幽地龙花】 【功效:此花,生于九幽至阴之地,吸地脉煞气而生,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奇毒之物。然,其性至阴,亦可反克至阳之毒。与赤血龙参相合,以地火炼之,可成阴阳轮回丹,有逆转生死,重塑肉身之奇效。】 【种植条件:极阴之地,辅以活水,以生灵血肉为肥。】 许青山看着那几行字,那颗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他晓得,他这一趟,是真个,撞了大运! 不仅寻着了玄冰草,还意外地,寻着了这能解龙参火毒的,第二味,也是最是难寻的,辅药! 可他还没等高兴。 那石室的,另一头,那条他们来时的矿道里。 一阵急促的,带着点慌乱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紧接着,是斥候张三那变了调的,示警的吼声。 “公子!快走!雪山卫...雪山卫追过来了!” 第157章 古殿断后生离死,血泪奔逃觅天光 那句“雪山卫追过来了”,就跟那催命的阎王帖,一下子就把屋里头那点刚冒出来的喜悦,给砸得粉碎。 许青山那颗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他没半分犹豫,一把就将桌上那枚黑漆漆的种子和那个装着九转还阳丹的铁盒,都揣进了怀里。 “走!” 他对着屋里那几个同样是脸色大变的人,吼了一声。 怪医也晓得,这地方,待不住了。 他手脚麻利的,把他那些个瓶瓶罐罐,还有那几卷金属书简,都一股脑地塞进自个儿那个破烂的药囊里。 王虎则一把就将那腿脚不便的斥候张三,给背在了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一行人,想也不想,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那条,黑漆漆的矿道,冲了回去。 他们才刚冲出那圆形石室。 后头,十几道穿着雪白铠甲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没声的,就堵住了石室的入口。 为首的那个,须发皆白,手里提着一柄连鞘的长剑,不是那断魂剑王纯一,又是哪个? 他那双老眼里,没什么波澜,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杀气,却让整个矿道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留下东西,饶你们全尸。” 他的声音,跟那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似的,不带半分感情。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是浑身紧绷的同伴,吼了一声。 “跑!别回头!” 六个人,拼了命的,在那狭窄又湿滑的矿道里,往前头狂奔。 后头,那十几个雪山卫,也跟那撵兔子的猎犬,死死地就吊在后头,不远也不近。 他们不急着动手,就那么着,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股子猫戏老鼠般的压迫感,比那明晃晃的刀子,还要让人心里头发毛。 许青山晓得,这么跑下去,不是法子。 他们迟早得被耗尽力气,堵死在这矿道里。 他瞅准前头一处矿道最是狭窄,头顶上还悬着好些个瞧着就有些松动的,巨大岩石的地方,猛地一下就停了脚。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几个同样是气喘吁吁的同伴。 “虎子,你跟怪医,带着云姑娘和张三,先走!” “李四!”他又对着另一个斥候,“你跟我,留下来,给他们断后!” 那个叫李四的斥候,是个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闷葫芦。 他听见这话,那张年轻的脸上,没半分惧意,反倒是咧开嘴,笑了。 他把手里的机括弩,往许青山跟前一递。 “公子,这玩意儿,金贵。俺的箭射完了。留着也是个累赘。” 他又从腰间,抽出那柄早就见了豁口的钢刀。 “俺这条命,是公子爷给的。能死在这儿,给弟兄们换条活路,值了。” 他说完,也不等许青山再多话,他转过身,一个人,一柄刀,就那么着,迎着后头追上来的那十几个雪山卫,冲了过去。 “给老子滚回去!” 他嘴里发出一声咆哮,那身形,瞧着单薄,可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竟是让那冲在最前头的两个雪山卫,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王纯一那张老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他没动手,只是把手一挥。 他身后那几个雪山卫,便都从背后,解下那种制式统一的军用强弓。 几支淬了寒光的箭矢,带着风声,就射了过去。 李四想躲,可那矿道,太窄。 他只来得及用手里的刀,格开两支,剩下那三支,便“噗嗤”一声,尽数没入了他的胸膛。 他那前冲的身子,猛地一下就僵住。 他低头,瞅了瞅自个儿胸口那三个还在往外冒血的窟窿,又抬起头,瞅了瞅许青山他们消失的方向。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点笑。 他那身子,晃了两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许青山和王虎他们,已经趁着这个空当,跑出老远。 他们听见身后,李四那声最后的咆哮,和那几声利箭入肉的闷响。 王虎那双虎目,瞬间就红了。 他想回头,却被许青山,死死地拽住。 “走!” 许青山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让他,白死!” 他们冲到那处事先就瞅准的,狭窄的隘口。 许青山和王虎,对视一眼。 两人把那两柄厚背的砍山刀,都插进那支撑着头顶巨石的,岩石的缝隙里。 他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就往外头撬。 只听见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吱”的声响。 头顶上,那几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开始松动,往下掉着碎石和尘土。 后头,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些雪山卫,也已经追了过来。 “快!再快点!” 许青山吼道。 王虎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又一次裂开,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 可他,就跟那不知道疼似的,嘴里发出一声咆哮,又一次,用了力。 “轰隆隆——” 一声巨响。 整片岩壁,都塌了下来。 巨大的落石,将那条唯一的退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也把那冲在最前头的,王纯一和他手底下那几个雪山卫,都给埋在了底下,再没了半点声响。 许青山和王虎,也被那巨大的气浪,给掀翻在地。 他们俩,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们晓得,他们,又一次,活了下来。 可也晓得,他们,又一个弟兄,回不来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怪医才从后头,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 他瞅着眼前这被堵死的矿道,又看了看那两个跟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不堪的年轻人。 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外伤的,敷上。内伤的,吃了。” 许青山把那药膏,胡乱地在身上抹了,又把那颗丹药,扔进嘴里。 他站起身,走到那堵新的,由落石堆成的墙壁前。 他把手,放在那冰冷的石头上。 他没说话。 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能把人冻死的,死寂。 他知道,这笔血债,早晚,他得亲自去,跟那燕王府,讨回来。 第158章 荒林求生觅踪迹,巧遇商队逢故人 矿道外,是片没见过的老林子。 空气里,全是那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王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没哭,也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插在身前的泥地里。 他伸出手,在那粗糙的刀柄上,一遍遍的,摸着。 许青山也没去劝他。 他走到一旁,从怀里摸出干硬的麦饼,就着山泉水,大口嚼着。 他的眼,却一直没离开过王虎那壮硕的,微微发抖的脊背。 天,一点点地亮了。 林子里的雾气,也散了不少。 许青山把最后一口麦饼咽下。 他站起身,走到王虎跟前。 他把自己剩下的半块麦饼,递了过去。 “虎子,起来。” “咱们得寻条活路出去。” “虎子,起来。咱们得寻条活路出去。” 王虎抬起头,那双虎目,红得吓人。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那块麦饼,狠狠地,就往嘴里塞。 两人寻了处更隐蔽的山坳,暂时歇脚。 许青山先是检查了一下王虎的伤势,那条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好在没再流血。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怪医给他的瓷瓶,倒出些黑乎乎的药膏,仔仔细细地,又给他敷上一层。 他又从那缴获来的金属书卷里,寻出了那张画着矿道出口的堪舆图。 图上,只画了矿道周边的地形,更远的地方,便是一片空白。 他瞅着图上,那条离他们最近的,弯弯曲曲的河道。 “咱们得先寻着这条河。” 他指着那地图,“顺着河往下走,总能寻着人烟。” 计策,就这么定了。 两人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起身,辨明了方向,一头就扎进了那更深的,未知的林子里。 这片林子,比他们先前走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原始。 合抱粗的古木,遮天蔽日,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一脚下去,能没过脚脖子。 林子里,也没个正经的路,到处都是些纠缠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 王虎在前头开路。 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舞得虎虎生风,硬生生的,就给劈出一条道来。 许青山则在后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里那把机括弩,也早就上了弦。 他们走了约莫大半天,水,喝完了,干粮,也见了底。 王虎那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许青山忽然一抬手,把他按倒在地。 不远处,一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一头半大的,毛色油光水滑的梅花鹿,从那丛林里,探出了脑袋。 王虎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刚想动,许青山却又按住了他。 许青山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对着那梅花鹿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轻轻地弹了过去。 “啪嗒。” 一声轻响。 那梅花鹿受了惊,撒开蹄子,就往林子深处跑。 它才刚跑出两步,脚底下,便冷不丁的,被一根不知是什么时候设下的,细细的藤索,给绊了一下。 它那身子一歪,便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悲鸣。 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两个穿着兽皮的猎户。 他们瞅见那倒地的梅花鹿,脸上全是喜色,提着刀就想上前。 可他们才刚一动。 许青山和王虎,也从藏身的地方,站了出来。 那两个猎户瞅见他们,也是一惊,把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手里那柄机括弩,往前头,递了递。 那两个猎户瞅见那黑洞洞的弩口,那脸,一下子就白了。 许青山这才开口,那声音,不带半分温度。 “这鹿,是我们先看上的。” 那两个猎户对视一眼,他们晓得,眼前这两个,不好惹。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 “好汉,是俺们,有眼不识泰山。这鹿,您二位拿去。” 许青山摇了摇头。 “鹿,咱们分。我,也想跟二位,打听个事。” 半个时辰后,一堆篝火,在林子里升起。 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那两个猎户,也没了先前的戒备。 许青山这才晓得,他们,竟也是这附近山里的流民。 因着燕王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活不下去,这才躲进这深山,靠打猎为生。 “两位好汉,再往前头走上三十里,有条河。顺着河往下,就能瞅见官道。可那道上,这几日,不太平。雪山卫的人,天天都在那儿巡逻,也不晓得是在寻什么人。” 许青山和王虎,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有了数。 辞别了那两个猎户,他们又赶了半日的路。 终于,在天快擦黑的时候,寻着了那条河。 可他们才刚到河边,就瞅见,那河对岸的泥地上,留着好几道新的,被车轮碾压过的痕迹。 还有一些散落的,被丢弃的,带着血污的麻布。 许青山蹲下身子,捻起那块麻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上头,有股子他熟悉的,怪医那药膏的,独特的味道。 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他们寻着那车辙印,往前追。 追了约莫七八里地,在一处地势开阔的河湾旁。 他们瞅见了一支小小的商队。 十几辆骡车,围成一圈。 车边上,十几个穿着钱家商行号服的护卫,正点着篝火,埋锅造饭。 许青山一眼,就瞅见了那个正扯着嗓子,指挥着伙计卸货的,钱家老护卫头领,陈头。 而更让他惊喜的,是那商队最中央的一辆马车旁。 怪医正从那马车里探出头来,接过一个护卫递过去的药碗。 而云水瑶和那断了腿的张三,也都在那辆马车里。 他们,都没事。 许青山那紧绷着的身子,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他刚想上前,王虎却一把,拉住了他。 “公子,您瞅。” 许青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商队的外围,几个最是隐秘的角落里。 还藏着好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 那些人,手里头的家伙,不是寻常商队护卫能有的。 那眼神,也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冰冷的杀气。 正是那李虎手底下的,暗箭队的弟兄。 是云水瑶,早就派了人,出来接应他们。 许青山瞅着这一切,那心里头,跟那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他晓得,他这趟,又赌赢。 可他也晓得,这回家的路,怕是比他想的,还要长。 他正寻思着,该如何上前。 那商队里,云水瑶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下,就掀开了车帘。 那双清亮的凤眼,直直的,就朝着他们藏身的这片林子,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眼神里,有惊,有喜,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第159章 残兵汇合谋归路,险图再展向东行 云水瑶瞅见林子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那双清亮的凤眼,一下子就有了光。 她没说话,可那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却不易察觉的,松了那么一丝。 许青山和王虎,也从那片林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钱家商队的护卫头领陈头,一瞅见他们,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 他对着许青山,重重地,一抱拳。 “许乡贤,可算是寻着您二位。再晚半日,俺们就的真以为,你们折在里头。” 许青山点了点头,他那眼神,越过陈头,落在了那辆最是宽敞的马车上。 怪医正从车上,探出个脑袋,瞅见他,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上,也没什么好气。 “小子,你还晓得回来?再晚些,这女娃子,就真的让你给折腾死。” 许青山没理他,他几步走到车前,掀开车帘。 车里头,云水瑶正靠着一堆柔软的兽皮,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可那呼吸,却已是平稳悠长。 她瞅见许青山,那眼角眉梢,也跟着,弯了弯。 王虎则直接挤了过去,瞅着躺在另一头,腿上还上着夹板,却已经醒了过来的斥候张三。 他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憨厚的笑。 “三儿,你小子,命还真硬。” 张三想坐起来,却扯着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虎...虎哥...俺没事...” 重逢的喜悦,没能在这支队伍里,停留太久。 当晚,一堆巨大的篝火,在河湾旁的空地上,烧得是噼啪作响。 陈头领把一壶最烈的烧刀子,递到许青山跟前。 “许乡贤,咱们的人,在下游十里外,发现了雪山卫的大队人马。他们寻着了咱们留下的痕迹,如今,怕是已经把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头,都给围了起来。” 他又指了指那条通往青石镇的官道方向。 “那道上,也一样。关卡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别说是人,就是一只鸟,也休想轻易飞过去。咱们,被堵死在这儿了。” 帐篷里,气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王虎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放,那声音,闷闷的。 “他娘的!这帮子鹰犬,还真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上了就甩不掉!” 云水瑶也靠在毯子上,她那声音,还有些虚弱。 “王纯一的剑,我领教过。此人,不仅武功高,心思也极是缜密。咱们能从他手里逃出来,已是侥幸。他绝不会,给咱们第二次机会。” 怪医则在一旁,摆弄着他那些个瓶瓶罐罐,头也没抬。 “老夫我这儿,倒是还有些能让人睡上三天三夜的迷香。可这风向不定,咱们自个儿,也得跟着一块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一个,能想出什么真正管用的法子。 许青山一直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张从古矿里得来的,画着奇怪符号的堪舆图,在地上铺开,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瞅着。 他瞅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根手指,从地图上,那代表着他们如今位置的河湾,缓缓地,往东边划去。 划过那片连绵地,在地图上被标记为黑风口的险峻山脉。 最后,停在了那山脉的另一头,一条瞧着更小,也更不起眼的,蓝色的水线上。 “咱们不往南走。” 他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里头,都静了下来。 “咱们往东。” 陈头领一愣,他凑过去瞅着那地图,那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许乡贤,使不得!这黑风口,比那西山,还要险!里头全是些吃人的野兽和瘴气,多少年就没人敢从那儿过。咱们这车马,根本就进不去!” “车马,不要了。” 许青山把那图,一收。 “那些个坛坛罐罐,也都扔了。咱们只带上最要紧的干粮,药材,还有那几张图纸。” 他站起身,瞅着众人,那眼神,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黄天雄以为,咱们会从南边,硬闯关卡。那王纯一,也定然是把所有的人手,都布在了南边。他们谁也想不到,咱们会从这东边的死路,杀出一条活路来。” “咱们不走官道,也不走盐道。” “咱们,就顺着这条河,一路往东。翻过这黑风口,就能寻着另一条水脉。那条水,通的是邻省的地界。只要进了那儿,天高海阔,他燕王府的手,就再也伸不过来。” 计策,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天刚亮。 陈头领便领着他手底下那些个钱家的护卫,赶着几辆装满了石头的空车,大张旗鼓地,就朝着南边那关卡的方向去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那雪山卫的注意力,都给引过去。 而许青山他们,则将所有金贵的药材和图纸,都用油布裹好,分背在身上。 王虎更是把那腿脚不便的张三,又一次,背在了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一行七人,一头就扎进了那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黑风口的原始密林之中。 林子里,没了路。 他们只能是顺着那条时隐时现的溪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头摸。 越往里走,那树,也越高,那林子,也越密。 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植物腐烂的,潮湿的味道。 王虎走在前头,用手里的砍山刀,劈着那些个挡路的藤蔓。 怪医则跟在后头,他那双小眼睛,不住地在两边那些个瞧着就古怪的植物上,来回地扫,时不时地,还蹲下身子,从那烂泥里,抠出点什么不知名的,黑乎乎的菌菇,放到嘴里嚼嚼。 云水瑶的伤还没好利索,她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可她那眼神,却还是那么亮。 她瞅着走在最前头,那个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探着路,身形瞧着有些单薄,却又透着股子说不出沉稳的,年轻的身影。 她那颗因为家破人亡,而冰封许久的心,竟是莫名的,又暖了那么一丝。 她晓得,跟着这个男人,或许,真能从这死路里,走出一条活路来。 第160章 险途忽现采药人,言谈之间藏机锋 黑风口的路,比所有人想的,还要难走。 林子里,没了正经的道。 他们只能是顺着那条时隐时现的溪流,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头摸。 越往里走,那树,也越高,那林子,也越密。 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植物腐烂的,潮湿的味道。 王虎走在前头,用手里的砍山刀,劈着那些个挡路的藤蔓。 他那条受了伤的胳膊,还用布条吊着,可他那另一只手,却稳得很。 他把那腿脚不便的斥候张三,牢牢地背在自个儿那宽厚的背上。 每往前走一步,他那额角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云水瑶的伤,也还没好利索。 她那张清丽的脸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她手里拿着那张从古矿里得来的堪舆图,不时地停下脚,辨认着方向,那呼吸,也比寻常要急促几分。 怪医则跟在队伍最后头,他那双小眼睛,不住地在两边那些个瞧着就古怪的植物上,来回地扫,时不时地,还蹲下身子,从那烂泥里,抠出点什么不知名的,黑乎乎的菌菇,放到嘴里嚼嚼。 许青山走在中间,他手里那把机括弩,就没离过手。 他晓得,这片林子里,真正的危险,不是那些个看得见的沟坎和陡坡。 是那些个,瞧不见的,活物。 他们走了约莫大半日,地势越发险峻。 前头,出现了一道极为狭窄的山谷,当地人管那叫“一线天”。 那山谷,最窄的地方,也就够一辆马车将将通过。 两侧,都是刀砍斧劈似的,光秃秃的悬崖。 可他们才刚走进那谷口。 走在最前头的王虎,忽然就停了脚。 他把那背上的张三,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张黑脸上,全是凝重。 他指着前头不远处,那狭窄的山道上。 只见那儿,迎面,也走来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约莫七八个人,个个都穿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道袍,背着药篓,手里拿着些瞧着就精巧的药锄。 他们行动之间,井然有序,彼此之间,隔着些许空当,显然是些懂行伍配合的练家子。 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道姑。 她头上戴着顶半旧的道冠,手里拿着一柄拂尘,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跟那鹰隼似的,锐利得很。 两支队伍,就在这狭窄的山道上,碰上了。 谁,也过不去。 那中年道姑,也勒住了脚。 她瞅着许青山他们这伙人,那眼神里,全是审视和戒备。 她瞅见王虎和张三身上的伤,又瞅了瞅许青山他们身上那股子藏不住的,风尘仆仆的杀气。 她把手里的拂尘,不着痕迹地,横在了胸前。 “几位,面生得很。” 她开口,那声音,不冷不热,“不知是哪座山头的朋友,到这黑风口来,有何贵干?” 许青山往前站了一步,他对着那道姑,拱了拱手。 “道长有礼。我们是南边来的药商,进山,是为着寻几味罕见的药材,好回去交差。” 他说得客气,那手,却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那中年道姑瞅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地扫。 “药商?” 她冷笑一声,“我瞧着,几位这身板,这手上的老茧,倒不像是寻常的生意人。反倒是,更像那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客。” 她又瞅了瞅王虎和张三的伤。 “这山里头,可不太平。几位这伤,怕不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许青山面色不变。 “道长说笑。不过是路上遇着了几头不开眼的野猪,拾掇了一下罢了。” 那道姑没再多问,她只是把那拂尘,往旁边一让。 “既然都是寻药的同道,那便各走各的阳关道。只是这路,太窄。不知几位,是打算让,还是不让?” 王虎那火爆脾气,差点没当场就发作。 许青山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瞅着那道姑,也笑了。 “道长,这路,确实是窄。不如,咱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来?” 那道姑那眉头,微微一挑。 “哦?你想如何?” “不比刀,也不比枪。” 许青山指着旁边那处陡峭的崖壁上,一朵正迎着风,开得正艳的,七瓣的雪莲。 “咱们就比比,这脚底下的功夫。三回合内,谁,能先摘了那朵花,谁,便先行。如何?” 那道姑瞅了瞅那朵雪莲,又瞅了瞅许青山身后,那几个带伤的同伴,那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好。就依你。” 她转过身,对着她身后一个瞧着最是年轻,身形也最是灵活的小道童。 “清风,你去。” 这边,云水瑶也站了出来。 她对着许青山,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多话。 她们各自走到那崖壁底下,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身形,便都跟那没了重量的叶子似的,贴着那光秃秃的崖壁,就往上窜。 那叫清风的小道童,身法极快,也极是刁钻,专挑那些个能借力的,微小的凸起,几个起落,便已窜上去了七八丈。 云水瑶的伤还没好利索,那内力,也有些不济。 她起初,还落后了那小道童半个身位。 可她那眼神,却还是那么亮,那么稳。 她不急不躁,只是把那玉女剑派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那身形,在崖壁上,就跟那翩飞的蝴蝶,瞧着慢,却没半分多余的动作。 眼瞅着,那小道童,离着那朵雪莲,就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 他那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伸出手,就想去摘。 可就在这时,云水瑶那脚底下,却猛地一下,在那光滑的石壁上,借了个几乎瞧不见的力。 她那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的,就横移了半尺。 她手里的剑鞘,往前一递,不偏不倚的,就敲在了那小道童手腕的麻筋上。 那小道童只觉得手腕一麻,那前伸的势头,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顿的工夫。 云水瑶的身影,已经从他身旁,一掠而过,那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捻,便已将那朵雪莲,摘在了手里。 她飘然落地,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额角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底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那中年道姑瞅着云水瑶,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她对着云水瑶,竟是破天荒地,抱了抱拳。 “姑娘好身手。是我们,输了。” 她也没再多话,把手一挥,领着她手底下那几个同样是满脸震惊的弟子,退到了一旁,让出了那条狭窄的,唯一的通路。 许青山领着人,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就在与那中年道-姑,擦肩而过的时候。 那道姑,却冷不丁的,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年轻人,这冰风谷,近来可不太平。燕王府的雪山卫,跟那疯狗似的,到处在寻人。你们这般拖家带口的,还是早些回头吧。” 许青山那脚下的步子,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领着人,继续往前走。 可他那颗心,却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晓得,他们此行的踪迹,怕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第161章 多个家伙,多条命 怪医那双手,捧着那枚赤金色的九阳融雪丹,就跟捧着自个儿刚出生的亲孙子,抖得跟那风中的筛糠似的。 他那双小眼睛里,全是光,嘴里头不住地念叨。 “成了……竟真的成了……这等逆天的丹药,竟真的叫老夫我给碰上了……” 许青山没理会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把那卷记录着丹房主人手札的竹简,连同那张救命的地图,一并揣进怀里。 走到那几排暖玉的药架子跟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飞快地扫过。 他没多贪,只挑了几样瞧着就不是凡品,又最是便于携带的,干制的药草,用布包好,塞进自个儿的行囊。 他又指着那丹炉。 “虎子,把这炉子,也给老子带上。” 王虎一愣。 “公子,这玩意儿,沉得跟座小山似的,咱们这几个人,还都带着伤,怎么扛得动?” “扛不动,也得扛。” 许青山那声音,不容置喙,“这炉子,是青铜混着天外玄铁打的,不光是炼丹的宝贝,关键时候,还能当盾使,更能当锤砸人。咱们这一路出去,还指不定要碰上什么,多个家伙,就多条命。” 他又瞅了一眼那满地的珍稀药材。 “其余的,都别动。带不走,留在这儿,兴许还能有后来人,得了这份机缘。” 众人晓得,他这是下了令。 怪医虽说心疼得直抽抽,可也晓得轻重,没再多话。 他们把那丹炉里头的炉灰都给清干净,又找了些结实的藤条,把那死沉的炉子,跟那捆猪似的,捆在王虎那壮硕的背上。 王虎背上这玩意儿,那腰,都往下沉了三分。 一行人,没再耽搁,顺着那丹房主人信里头提过的,丹炉底下那处排烟口的暗道,就摸了进去。 那暗道,比先前的矿道,还要窄,还要陡。 里头全是些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的烟灰,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脖子。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一点点地,往上爬。 也不晓得爬了多久,前头,总算是透进来了点光。 是天光。 一股子带着雪味的,冰冷又清新的空气,也跟着,从那洞口,灌了进来。 众人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他们,出来了。 王虎第一个,从那黑漆漆的洞口,钻了出来。 他贪婪的,吸着那冰冷的空气,那张黑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他才刚站稳脚跟,还没等喘上两口气,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那双虎目,瞪得溜圆,瞅着眼前这片陌生的,白茫茫的雪原,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许青山也跟着,从洞里爬了出来。 他瞅见眼前这景象,那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们出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山坡,也不是什么林子。 是一处巨大的,几乎是垂直的,冰壁的半山腰上。 上,够不着天。 下,瞧不见底。 那洞口外头,就只有一块不过两三步宽的,凸出来的,小小的平台。 再往前一步,便是那万丈深渊。 那呼啸的,带着冰碴子的山风,刮得人站都站不稳。 斥候李四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这……这怎么下去?”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总算是从一个死地里爬出来,却又一头,扎进了另一个绝境。 许青山没说话,他趴在那平台的边上,往下瞅。 底下,全是些白茫茫的,跟那云海似的雾气,什么也瞧不见。 他捡起一块石头,扔了下去。 他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半点回响。 众人那颗刚刚才放下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时,那怪医,却忽然“咦”了一声。 他指着那冰壁上,一处不起眼的,被冰雪盖了半截的缝隙。 “那儿,好像有东西。” 许青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瞅过去,果然,在那缝隙里,隐隐约约地,露出来一截瞧着像是铁链子的,黑乎乎的玩意儿。 云水瑶没多话,她解下腰间的绳索,把自个儿的身子,跟旁边一块凸起的岩石,绑在一块。 她探出半个身子,用手里的剑,小心翼翼地,把那缝隙里的冰雪,都给剔掉。 底下,露出来的,是一排碗口粗的,被人为地,钉进冰壁里头的铁桩。 那些个铁桩,隔着七八尺的距离,一路往下,一直延伸到那瞧不见底的云雾里头。 这,竟是一条被人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下山的险道。 众人心里头,都是一喜。 可随即,那心,又凉了半截。 这险道,瞧着就悬。 那些个铁桩,早就被那冰雪,给侵蚀的是锈迹斑斑。 谁也说不准,它还能不能撑得住他们这几个大活人的分量。 许青山没再犹豫。 他把那张从丹房里得来的,最是坚韧的兽皮,撕成布条,把自个儿的手,缠了一圈又一圈。 他对着身后的人。 “我先下。你们跟在我后头,一个一个地来。记着,手脚都抓稳了。掉下去,就真是神仙也救不活。” 他第一个,抓住那冰冷的铁桩,把身子,探了出去。 那铁桩,被他那身子的重量一坠,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的声响。 许青山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他没敢多想,手脚并用,跟那壁虎似的,贴着那冰壁,一点点地,往下挪。 云水瑶第二个,王虎他们,也一咬牙,都跟了上去。 他们往下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手脚,都早就被那冰冷的铁桩,给冻得没了知觉。 底下那片云雾,也渐渐散了。 一座瞧着就有些破败的,建在山谷里的小村落,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村子,不大,就那么几十户人家,屋顶上,还冒着点炊烟。 众人心里头,又燃起了点希望。 他们加快了速度,又往下爬了一炷香的工夫,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了地。 他们才刚一站稳,那腿肚子,都还在发软。 村口,几个扛着锄头的,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瞅见他们这几个跟那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恶鬼似的,浑身又是泥又是血的陌生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一个个都停了脚,远远地瞅着,那眼神里,全是警惕和畏惧。 许青山晓得,他们这副模样,太扎眼。 第162章 跟那刀子似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冲着那几个村民,抱了抱拳,尽量让自个儿的语气,听着和善些。 “几位老乡,我们是南边来的行商,在山里头遇上了劫道的,跟伙计们,都走散了。能不能,跟几位讨碗热水喝?再寻个地儿,歇歇脚?”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 那几个村民,瞅见那白花花的银子,那眼神里头的警惕,才散了些。 一个瞧着像是村正的,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过来。 他瞅了瞅许青山他们,又瞅了瞅那银子。 “几位客官,瞧着也不像歹人。这天寒地冻的,就先到俺家,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他说着,便领着众人,往村里头走。 许青山跟在他身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村子。 他瞅见,这村里的百姓,一个个都面有菜色,那眼神也有些麻木。 村里的路边,还戳着几个穿着燕王府兵士服饰的军汉,一个个都挎着刀,懒洋洋地,靠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瞅着他们的眼神,跟那刀子似的。 他心里头,那根刚刚才松了的弦,又悄没声的,绷了起来。 他晓得,这个村子,不对劲。 那老村正,把他们领进一间瞧着还算干净的,土坯的屋子。 一个瞧着就老实巴交的妇人,给他们端上来几碗热腾腾的,带着点野菜味的肉汤,和几个黑乎乎的,瞧着就硬邦邦的麦饼。 王虎他们,是真饿坏了。 也顾不上别的,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头灌。 许青山没动,他只是把那碗热汤,捧在手里,暖着那双早就没了知觉的手。 他瞅着那老村正,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脸上,那股子说不出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心里头,忽然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站起身,走到那漏风的窗户边,借着喝汤的动作,往外头,悄没声地,瞅了一眼。 只一眼,他那后背上,一下子就见了汗。 只见村子外头,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队人马。 那些个人,都穿着一身雪白的,带着皮毛的厚实铠甲。 他们手里,都拿着那种能破甲的军用强弓。 他们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就跟那雪地里的鬼魅,已经不紧不慢地,将整个村子,都给围了起来。 那为首的一个,许青山认得。 正是他们先前在雪山古道上,碰见过的那个,眼神跟鹰似的,雪山卫的小队长。 他晓得,他们,被卖了。 这个瞧着淳朴的村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他们这些个,从山里头钻出来的,漏网之鱼准备的死局。 那碗热汤,还在手里头冒着气。 可许青山那颗心,却已经冷得跟那外头的冰碴子似的。 他没回头,也没出声。 他只是把那碗汤,慢悠悠地,又放回了桌上。 他这个动作,很轻。 可屋里头那几个还在狼吞虎咽的汉子,却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就停了动作。 王虎把那啃了一半的麦饼,从嘴边拿开,那双虎目里,全是问询。 云水瑶那握着筷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许青山没看他们,他只是转过身,瞅着那个还站着的,一脸局促的老村正。 他忽然笑了。 那笑,瞧着和善,可那眼神,却比那万丈深渊底下的冰,还要冷。 “老乡,这汤,味道不错。”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手,不轻不重的,就搭在了那老村正的肩膀上。 “就是里头,好像加了点不该加的东西。” 老村正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腿肚子,也跟着,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客……客官……你……你说啥呢……” “我说,这汤里,有软筋散的味儿。” 许青山那声音,还是很平淡,可他那搭在老村正肩膀上的手,却跟那铁钳似的,越收越紧,“这药,量不大,死不了人。可喝下去,一个时辰之内,便是那力能扛鼎的猛将,也得手软脚软,成了那待宰的羔羊。” 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那柄早就上了弦的,黑漆漆的机括弩。 他把那淬了毒的弩尖,就那么着,轻轻地,抵在了老村正的脖子上。 “老乡,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外头那些个穿白皮的,是你叫来的?” 那老村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那眼泪鼻涕,一下子就淌了出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不是俺……不是俺要害你们啊……” 他哭着,指了指外头。 “是……是那些个天杀的雪山卫!他们……他们把俺们全村老小的命,都捏在手里头!他们说了,要是不把你们给诳进来,他们……他们就要屠了咱们整个村子啊!” 王虎听着这话,那火气,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 他把手里的半块麦饼,往地上一摔,站起身,就想去把那老东西的脖子给拧断。 许青山却冲着他,摆了摆手。 他没再看那跪在地上的老村正,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只是静静的,瞅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让他们进来。” 他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屋里头每个人的耳朵里。 屋外头,那雪山卫的小队长,显然也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没再等那村正的回信,只是冲着身后的几个兵士,做了个手势。 “砰!” 一声巨响。 那扇瞧着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头,一脚就给踹开。 七八个穿着雪白铠甲,手里端着强弓的雪山卫,跟那鱼贯而入的狼,一下子就堵住了门口。 那黑洞洞的,淬了寒光的箭头,齐刷刷地,就对准了屋里头这几个,早就成了瓮中之鳖的,猎物。 那雪山卫的小队长,这才不紧不慢地,从那几个兵士的身后,走了进来。 他那张被冻得有些发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跟鹰似的眼睛,只是在屋里头,淡淡地扫了一圈。 当他瞅见,那个被许青山用弩抵着脖子的老村正时,他那眉头,才微微地,皱了一下。 “放了他。” 他开口,那声音,也跟这天上的风似的,又冷又硬,“你们几个,把手里的家伙,都放下。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第163章 在这儿的一个饵。 许青山笑了。 他把那机括弩,往那老村正的脖子上,又抵深了半分。 那锋利的弩尖,已经刺破了皮肉,一缕血线,顺着那老东西的脖子,就淌了下来。 “你觉着,你是在跟谁说话?” 许青山瞅着他,那眼神,就跟瞅着一个死人,“我数三声。让你的人,都滚出去。不然,我就先送这个老东西,上路。” 那小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瞧着跟个寻常富家翁似的年轻人,那骨子里,竟是比他们这些个在刀口上舔血的兵痞,还要狠,还要疯。 他犹豫了。 他晓得,这村子,是燕王府设在这儿的一个饵。 可这村里的百姓,也是燕王府的子民。 他要是真眼睁睁地瞅着,这村正死在他面前,这事儿传出去,他担不起这个干系。 “一。” 许青山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 “二。” 那小队长那握着刀柄的手,青筋都蹦了起来。 他死死的,盯着许青山那双平静得吓人的眼睛。 他从那双眼睛里,瞅见了两个字。 他说到,做到。 “都退出去!” 他咬着牙,从那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 堵在门口的那几个雪山卫,虽说不甘,可也只能收了弓,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 那小队长没走,他就那么着,站在门口,跟那门神似的,堵着唯一的出路。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没什么好谈的。” 许青山把那老村正,从地上拎起来,推到身前,当成了自个儿的盾。 “给我们备马,备干粮和水。再把你们的弓,都留下。送我们出村三十里。三十里外,我放人。” “你做梦!” 那小队长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放你们走了,我拿什么去跟上头交差?” “那是你的事。” 许青山说着,他手里的弩,又动了一下。 “噗嗤”一声。 那支淬了毒的弩箭,竟是真的,没入了那老村正的大腿。 老村正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就瘫了下去,那条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肿胀。 那小队长的脸色,是彻底变了。 他没想到,许青山竟真的敢动手。 这已经不是威胁,是玩命。 屋里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老村正,那痛苦的,压抑着的,呻吟声。 许青山瞅着那小队长那张变了又变的脸,他晓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对着身后的王虎和云水瑶,使了个眼色。 “动手!” 他话音未落,那怪医,已经从怀里,摸出好几个黑陶的小瓶。 他把那瓶塞子一拔,朝着门口,就扔了过去。 那几个小瓶,在半空中,就碎开。 一股子无色也无味的,带着点甜香的烟气,瞬间就弥漫开来。 那雪山卫的小队长,只觉得自个儿的鼻子底下,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团甜得发腻的棉花。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他那壮硕的身子,软绵绵的,就倒了下去。 而王虎,也动了。 他把背上那个死沉的,青铜的丹炉,往身前一横,整个人,就跟那头发了疯的野牛,朝着那土坯的墙壁,就撞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 那本就不怎么结实的墙壁,被他这么一撞,当场就塌了半边,露出来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 烟尘弥漫。 许青山没再管那几个早就昏死过去的雪山卫,他把那老村正往旁边一扔,领着众人,从那洞口,就钻了出去。 外头,那些个原本还围着村子的雪山卫,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了一下。 可他们,毕竟是精锐。 在短暂的骚乱之后,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放箭!”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一时间,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就跟那长了眼睛似的,朝着许青山他们几个,就罩了过来。 “虎子!顶住!” 许青山吼道。 王虎把那丹炉,往头顶上一举,那沉重的炉身,就成了一面最是坚固的,移动的盾牌。 “叮叮当当!” 无数的箭矢,射在那丹炉上,擦出一串串的火星子,却连个白印子都没能留下。 许青山他们几个,就躲在这丹炉底下,借着这短暂的掩护,朝着村子后头,那处瞧着最是薄弱的,陡峭的雪坡,就冲了过去。 他们才刚冲到雪坡边上,底下那结了冰的河面上,也冒出来好几队,早就埋伏在那儿的雪山卫。 这一下,是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许青山,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般。 他对着王虎,吼了一声。 “虎子!坐稳了!” 他说着,竟是和云水瑶一道,从后头,用尽了力气,推着王虎,往前头那陡峭的雪坡,猛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王虎那壮硕的身板,配上那死沉的丹炉,就跟那没了闸的石头车,顺着那光滑的雪坡,带着一股子雷霆万钧的势头,就滚了下去。 他身后的许青山他们,也一个个都抓着那捆在丹炉上的藤条,跟那串糖葫芦似的,被一块儿带了下去。 那速度,快得吓人。 坡底下那些个雪山卫,瞅着这从天而降的,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都吓傻了。 他们想躲,可那雪坡,本就陡,那丹炉滚下来的速度,又快得跟那奔马似的。 “轰隆隆——” 那丹炉,就跟那攻城的巨石,硬生生的,就在那雪山卫的阵型里,砸出了一条血路。 好几个躲闪不及的兵士,当场就被撞飞了出去,那骨头断裂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听得格外真切。 许青山他们,借着这股子冲劲,安安稳稳地,就落在了那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河面上。 他们没半分犹豫,爬起身,就准备往对岸跑。 可他们才刚跑出去没几步。 那雪坡上,那个本该是昏死过去的小队长竟又一次站了起来。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许青山。 他那张被冻得发紫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古怪的笑意。 他没再下令放箭反倒是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河面上的许青山吼了一声。 那声音极大震得那山谷里都有了回响。 “许青山!你走不了!” 他顿了顿那话里头,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志在必得的劲儿。 “燕王有令!丹药可以不要!” 第164章 还是云州府的张按察使? 你这个人必须活着带回去!” 那雪山卫小队长的一声吼就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许青山奔跑的身形猛地一顿。 他回头隔着那宽阔的冰河,与那小队长遥遥对望。 风雪刮得更急了。 那小队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燕王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点名要活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寻药夺宝而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安亲王府?钱家?还是云州府的张按察使? 是谁把他的底细卖给了燕王? 王虎也听见了,他那张黑脸涨得通红,把那丹炉往冰面上一放抄起砍山刀就要冲回去。 “他娘的!欺人太甚老子跟他们拼了!” “回来!” 许青山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虎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公子!” “走!” 许青山没再多说一个字,拉起还在发愣的怪医,头也不回地,朝着对岸那片无边无际的密林,狂奔而去。 身后的雪山卫,已经重新整队。 箭矢,再一次破空而来,在他们身后的冰面上,钉出一排排细密的窟窿。 可这一次,那些箭,都刻意避开了许青山的要害。 它们的目标,是他的腿,他的胳膊,是所有能让他慢下来的地方。 他们要的,是活捉。 许青山心里,一片冰冷。 他宁愿死在乱箭之下,也绝不愿意落入燕王之手。 进了林子,地势变得复杂。 许青山他们,借着那密密麻麻的树木做掩护,总算是暂时甩掉了后头的追兵。 可他们谁都晓得,这只是暂时的。 雪山卫,是这片林子里最好的猎人。 他们,迟早会被追上。 一行人,不敢停歇,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及膝深的雪地里跋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已经气喘吁吁,体力耗尽。 王虎那条受了伤的胳膊,又开始往外渗血,那张黑脸,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煞白。 “公子……俺……俺不行了……” 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把那沉重的丹炉从背上卸下来,“你们带着丹药走,别管俺。俺留下来,给你们断后,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说什么混账话!” 许青山还没开口,那怪医倒先骂了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黑乎乎的药丸,硬塞进王虎的嘴里。 “把这个吃了!这是老夫我压箱底的虎狼之药,吊命用的!吃了它,就算你只剩下一口气,也能再跑上十里地!” 他顿了顿,又瞅了一眼许青山,那眼神,复杂得很。 “小子,老夫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身上,藏着大秘密。这趟浑水,比老夫我想的,还要深。不过,你放心,这丹药,是你拼了命换回来的。老夫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保着你,把它安安稳稳地,送出去。”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王虎,从雪地里,又拉了起来。 他瞅着众人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他晓得,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必须得想个法子,彻底甩掉后头的尾巴。 他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在那雪地上,画了几个圈。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瞧着就险峻的,几乎是笔直的山崖。 “我们,往那儿走。” 斥候李四一愣。 “公子,那儿是死路。咱们爬不上去。” “我知道。” 许青山站起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正因为是死路,他们才想不到,咱们会往那儿走。” 他对着众人,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众人听着,那脸上,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古怪的表情。 半个时辰后,那雪山卫的小队长,领着人,也追到了这片林子里。 一个斥候,蹲在地上,捻起一点雪,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队长,味儿没断。他们就在前头,跑不远。” 那小队长点了点头,他瞅着雪地上那一行清晰的脚印,那眼神,跟那盯上了猎物的狼,又冷又利。 “追!” 他们顺着脚印,又追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前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山崖。 那一行脚印,就消失在了山崖底下。 那小队长眉头一皱,他晓得,这不对劲。 他挥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都停下,原地戒备。 他自个儿,则小心翼翼地,凑到那山崖底下。 他瞅见,那雪地里,除了那几个人的脚印,还多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黑乎乎的,沉重的青铜丹炉。 那丹炉,就那么着,被随意的,扔在了崖壁的角落里。 小队长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晓得,许青山那伙人,这是准备要狗急跳墙了。 他抬起头,瞅着那高不见顶的,光滑的崖壁。 他想不明白,这伙人,是准备插上翅膀飞上去,还是准备从这地底下钻进去? 他正纳闷。 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极细微的,石头摩擦的声响。 他猛地抬头。 只见那山崖的顶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正一点点的,变大。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小队长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变了。 他瞅着那从天而降的,几块人头大小的,被点燃了引线的,黑乎乎的玩意儿,那瞳孔,瞬间就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想也不想,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轰天雷!快散开!” 可已经,晚了。 “轰!轰!轰!” 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那寂静的山谷里,炸开。 那爆炸的威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整个山崖,都跟着,晃了三晃。 无数的积雪和碎石,被那巨大的气浪,给掀了起来,跟那雪崩似的,朝着底下那群还没来得及散开的雪山卫,就砸了下去。 惨叫声,哀嚎声,被那巨大的轰鸣声,给彻底淹没。 那小队长,被那股子气浪,给掀飞出去十几丈远,重重的,撞在一棵大树上,当场就喷出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挣扎着,从那厚厚的积雪里,爬了出来。 瞅着眼前这满目疮痍的景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手底下那几十个最是精锐的好手,此刻,已经被那雪崩,给埋了七七八八,也不晓得,还剩下几个活口。 而那许青山一行人,早就没了踪影。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许青山那伙人,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等军中利器。 更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就爬上了那座连猿猴都上不去的绝壁。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领着人,追到那山崖底下的时候。 许青山他们,早就借着山崖另一侧,一处极为隐蔽的,被藤蔓遮住的天然石缝,悄没声地绕到了他们的后头。 而那从崖顶上扔下来的,也不是什么轰天雷。 是那怪医,用那从丹房里顺出来的,几种药性相冲的矿石粉末,混合着兽油和火硝,临时调配出来的,几个瞧着吓人,却没什么太大杀伤力的土炸药。 第165章 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雪崩的轰鸣,在山谷里头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那片原本还算平整的雪地,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狼藉地,白色的坟场。 许青山没回头多看一眼。 他领着那几个同样是浑身脱力,却还活着的同伴,一头扎进了那片瞧不见边际的,北地的密林。 这一路,没人说话。 只有那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和那粗重的,带着点血腥味的喘气声。 他们走了七天。 七天里,他们没见过半个活人,也没瞅见半点炊烟。 饿了,就啃几口那早就冻得跟石头似的,从雪山卫身上扒下来的干粮。 渴了,就抓几把雪,塞进嘴里头。 王虎那条胳膊,伤得最重。 即便有怪医用那玄冰草的根须,混着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药末,天天给他换药,那伤口,也依旧没有半点要愈合的迹象,反倒是肿得跟那发面的馒头似的,还往外淌着黑色的,带着腥臭味的脓水。 他那张黑脸,也早就没了血色,嘴唇干得起了皮。 好几次,他都一头栽在雪地里,昏死过去,又被那怪医用几根银针,给硬生生地扎醒。 第八天,天,阴得更沉。 那雪,也下得更大,跟那不要钱的鹅毛似的,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风,也刮得跟那鬼哭似的,呜呜作响。 他们寻了一处被山火烧剩下的,早就塌了半边的破庙,准备先躲过这场风雪。 庙里头,那神像,早就被人给推倒,摔成了好几截。 地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混着些不知是什么活物留下的,干硬的粪便。 他们生了一堆火。 王虎靠着那尊没了脑袋的神像,不住地哆嗦,那牙齿,也磕得“咯咯”作响。 他发起了高烧。 怪医摸了摸他那滚烫的额头,又掰开他的眼皮瞅了瞅,那张干巴巴的老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不行了。” 他摇了摇头,那声音,又干又涩,“那毒,已经进了骨头。再这么烧下去,人,就烧傻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云水瑶那张清丽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忍。 她从怀里,摸出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剑。 “先生,要怎么做?” 怪医瞅了她一眼,又瞅了瞅那柄剑。 他咬了咬牙。 “得把那烂肉,都给剜了。再用那烧红的刀子,把那伤口给烙死,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他这话,才刚说完。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猛地一下就挺直。 他那双烧得通红的虎目,死死地瞪着怪医。 “老子……老子不治!” 他那声音,沙哑得跟那破锣似的,“便是死了,老子也要留个全尸!你们……你们谁也别想动老子的胳膊!” 他说着,竟是想去抢云水瑶手里的剑。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走过去,伸出手,在那王虎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砍了一下。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一软,便又昏死了过去。 许青山把那柄从雪山卫队长身上缴获来的,最是锋利的腰刀,扔进火堆里。 他对着云水瑶。 “你来。你手稳。” 云水瑶点了点头,她没半分犹豫,接过怪医递过来的,一把消过毒的小刀,走到王虎身边。 怪医则从怀里,摸出好几个瓶瓶罐罐,把那些个不知是什么名堂的药粉,都倒进一个碗里,用雪水调成一碗黑乎乎的,瞧着就恶心的药膏。 那两个斥候,则一左一右,把王虎那条伤的胳膊,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柄从火堆里抽出来的,烧得通红的腰刀,被许青山用一块破布裹着刀柄,握在手里。 一股子皮肉烧焦的,让人作呕的糊味,在破庙里头,弥漫开来。 云水瑶的额头上,也见了汗。 她手里的刀,很稳,可那张脸,却白得跟纸似的。 她一刀下去,那块早就烂得不成样子的,黑色的腐肉,便被整块地,剜了下来,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即便是昏死过去,也猛地一下,就弓了起来,那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着的嘶吼。 按着他的那两个斥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他挣脱。 “烙。” 怪医那声音,又干又急。 许青山没半分犹豫,把那柄烧得通红的腰刀,狠狠的,就按在了王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滋啦——” 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 一股子更浓的,皮肉烧焦的臭味,夹杂着血腥气,冲天而起。 王虎那壮硕的身子,猛地一下就僵直,随即又软绵绵的,瘫了下去,彻底没了声响。 怪医赶紧上前,把那碗早就调好的,黑乎乎的药膏,糊了上去,又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给缠了个结结实实。 做完这一切,屋里头所有的人,都跟那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脱力。 王虎的命,算是暂时保住。 可他那条胳膊,也废了。 他们在这破庙里,又躲了三天。 等外头的风雪,小了些,王虎那高烧,也总算是退了下去。 他们把那几个从雪山卫身上扒下来的,早就干得跟石头似的麦饼,分着吃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口粮。 再寻不着出路,他们就真的活活饿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北地的雪原上。 出发的前一夜,许青山把那张从丹房里得来的,救命的地图,又拿了出来,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瞅了半宿。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他们就又上路了。 这一回,他们没再往南走。 反倒是顺着那地图上标的,一条瞧着就偏僻的,往北走的小路,摸了过去。 又走了五天。 一座瞧着就有些规模的,用黑色的山石砌成的边境小镇,总算是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镇子门口,戳着块歪歪扭扭的,早就褪了色的木牌。 上头,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黑石镇。 镇子里头,倒是比他们想的,要热闹些。 街上,有来来往往的百姓,也有那么几家挂着幌子,还在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可许青山,却觉得这镇子,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 街上的百姓,一个个都低着头,脚步匆匆,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 他们瞅见陌生人,那眼神,就跟那受了惊的兔子,躲得飞快。 第166章 独眼龙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的劲儿底下。 他们寻了家瞧着还算干净的,名叫“悦来”的客栈,走了进去。 那掌柜的,是个瘦得跟那竹竿似的,留着两撇山羊胡的小老头。 他瞅见许青山他们这几个跟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身是血的煞星,那脸,一下子就白了,那腿肚子,也跟着哆嗦。 “几……几位爷……小……小店客满了……”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几块碎银子,不轻不重地,放在那柜台上。 那掌柜的瞅着那白花花的银子,那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可随即,又被一股子更深的恐惧,给取代。 他把那银子,又推了回来。 “爷,不是俺不收。是……是俺们这儿,有规矩……这……这……” 他话还没说完,客栈的门帘,就被人从外头,一把给掀开。 七八个穿着黑色的短打劲装,手里头都拎着明晃晃的片刀的汉子,跟那螃蟹似的,横着就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脖子上还戴着条大金链子的,独眼龙。 他一进门,那只独眼,就在屋里头,扫了一圈。 当他瞅见云水瑶那张即便是沾了血污,也依旧遮不住清丽的脸时,他那只独眼,一下子就亮了。 “哟,老王头,你这儿,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水灵的小娘们?怎么着,不给马爷我介绍介绍?” 他嘿嘿一笑,抬脚就想往云水瑶这边走。 那掌柜的,吓得是魂都没了,赶紧就哈着腰,拦在他跟前。 “马爷!马爷!您息怒!这几位,是过路的客商,不懂咱们镇上的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滚你娘的蛋!” 那叫马爷的独眼龙,一脚就把那掌柜的,给踹到了一边。 他走到许青山他们这张桌子跟前,拿手里的刀背,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小子,这妞儿,爷我看上了。你开个价。或者,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老子留下,爷我今天心情好,兴许,还能饶你们一条狗命。” 王虎那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已经按在了那柄厚背的砍山刀上。 许青山却冲着他,摆了摆手。 他站起身,对着那马爷,抱了抱拳。 “这位爷,我们是外乡人,不懂规矩。我这妹子,身子骨弱,见不得生人。这点银子,不成敬意,就当是请几位爷,喝碗茶。”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放到桌上。 那马爷瞅着那银子,那独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可他,却没去拿。 他反倒是把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凑到许青山跟前,那声音,压得极低。 “小子,你当爷我是那没见过钱的叫花子?在这黑石镇,爷我就是天!今天,这妞儿,爷我要定了!银子,爷我也要!你们的命,爷我也要!” 他说着,竟是伸出手,就想去摸云水瑶的脸。 他那只脏手,才刚伸到一半。 一根筷子,就跟那没了影子的箭,从许青山的手里,飞了出去。 “噗嗤”一声。 那根寻常的竹筷子,竟是直接,就插进了那马爷的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 没了个全。 那马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眼睛,就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打滚。 他身后那几个原本还嚣张跋扈的汉子,瞅着这邪乎的景象,都吓傻了,一个个都愣在原地,连手里的刀,都忘了拿。 许青山没再看那地上的马爷。 他只是又拿起一根筷子,在手里头,不紧不慢地,转着。 他瞅着那几个早就吓破了胆的汉子。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几个汉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出去,连那地上的马爷,都忘了抬。 屋里头,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马爷,那痛苦的,压抑着的,呻吟声。 那掌柜的,早就瘫在了地上,那裤裆底下,湿了一片。 许青山没理他,他走到那马爷跟前,蹲下身子。 他把那根还插在他眼眶里的筷子,又往里头,送了半分。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那马爷疼的是浑身抽搐,那话,都说不利索。 “好汉……好汉饶命……我……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问,你答。” 许青山那声音,不带半分感情,“这镇子,是谁的地盘?” “是……是黑风堂的……我……我就是黑风堂的堂主……” “你们,是给谁办事的?” 那马爷犹豫了一下。 许青山手里的筷子,又动了动。 那马爷疼得是差点没昏死过去,赶紧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是……是燕王府……我们……我们是燕王府在这儿的一个暗桩……专门……专门替王府,采买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许青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他晓得,他们,又一头,撞进了那狼窝里。 他没再多问,手腕一抖,那根筷子,便彻底没入了那马爷的脑子里。 那马爷的身子一僵,便再没了声息。 许青山站起身,他瞅着那早就吓傻了的掌柜。 “后门,在哪儿?” 那掌柜的,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许青山没再犹豫,领着众人,就准备从后门走。 可他们才刚一转身。 客栈那早就破了的木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流氓。 是一队穿着黑色的,紧身的皮甲,腰间都挂着制式统一的,弯刀的,精悍的武士。 他们个个都面无表情,那眼神,比那雪山卫,还要冷,还要沉。 他们行动之间,悄无声息,就跟那黑夜里的影子。 为首的,是个身材中等,瞧着就像是个寻常账房先生的,中年人。 他没去看地上那马爷的尸首,也没去看那早就吓瘫了的掌柜。 他那双瞧着就精明的眼睛,只是淡淡的,落在了许青山的身上。 他冲着许青山,不紧不慢地,抱了抱拳。 那嘴角,还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和善的笑意。 “许乡贤,我们主家,有请。” 那中年人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些个穿着黑色皮甲的武士,便悄没声地,散开,将整个客栈,都围得是水泄不通。 那黑洞洞的刀鞘,还未出鞘,便已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血腥气。 第167章 那就不太好看了 许青山瞅着眼前这阵仗,那颗刚刚才放下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晓得,这回,是真的撞上了铁板。 这些人,不是那雪山卫,也不是那些个地痞流氓。 他们,是真正的,死士。 “你家主家,是谁?” 许青山开口,那声音,平静得很。 那中年人笑了笑,那笑,瞧着和善,可那眼神,却跟那淬了毒的刀子。 “许乡贤去了,自然就晓得。” 他说着,竟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许乡贤也可以选择不去。只不过,我这些个手下,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若是伤了许乡贤的金身,或是伤了许乡贤身边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就不太好看了。” 他那话,说得客气,可那话里头,那股子赤裸裸的威胁,却是不加掩饰。 王虎那火气,又上来了。 他把那柄厚背的砍山刀,往身前一横,那张黑脸上,全是豁出去的狠劲。 “想带走俺们公子,先从你虎爷的尸首上,踏过去!” 那中年人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跟瞅着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理王虎,只是又看着许青山。 “许乡贤,考虑得如何?”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把那柄从雪山卫身上缴获来的腰刀,从桌上,拿了起来。 他这个动作,很慢。 可屋里头那股子凝重的气氛,却瞬间就绷紧到了极点。 那十几个黑衣武士,握着刀柄的手,也都紧了紧。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那中年人,却忽然又笑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扔到了许青山面前的桌上。 那是一块用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平安扣。 那玉扣上,还沾着点早就干涸了的,暗红色的血迹。 许青山瞅见那块玉扣,他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变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 那块玉扣,他认得。 那是他当初,亲手给苏玉瑶戴上的。 他记得,他离开石老山的时候,苏玉瑶还特意嘱咐他,要他平安。 而现在,这块本该在苏玉瑶身上的玉扣,却出现在了这里。 还沾着血。 “玉瑶她……” 许青山那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许乡贤不必担心。苏姑娘,很好。她现在,正在我们府上做客。我们主家,对她,也是以礼相待。只是,这山高路远的,苏姑娘一个人,难免会有些孤单。所以,才想请许乡贤,过去陪陪她。” 他顿了顿,那话里头,那股子玩味的劲儿,更甚。 “当然,许乡贤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这刀剑,无眼。我那些个手下,要是哪个不小心,手一抖,伤了苏姑娘那吹弹可破的脸蛋,那,可就真是罪过了。” “你找死!” 许青山那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一股子滔天的杀气,从他身上,猛地一下就爆发出来。 他整个人,就跟那出鞘的利剑,朝着那中年人,就扑了过去。 那中年人,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会动手。 他没半分慌乱,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那十几个黑衣武死,也跟着动了。 他们没拔刀,只是从腰间,摸出一种黑漆漆的,瞧着就像是竹管似的玩意儿。 他们把那竹管,对准了许青山。 “咻!咻!咻!” 十几根细如牛毛的,淬了毒的钢针,带着风声,就朝着许青山,罩了过来。 许青山想躲,可那钢针,实在是太多,也太快。 他只来得及用手里的刀,挡开几根,那胳膊上,腿上,还是中了好几针。 一股子钻心的麻痹感,瞬间就传遍了全身。 他只觉得自个儿的眼皮,越来越沉,那手里的刀,也再握不住,“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那壮硕的身子,也跟着,软绵绵的,就倒了下去。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只听见,那中年人,那不紧不慢的,带着点笑意的声音。 “把许乡贤,和那几个女的,都带走。至于剩下那几个,碍手碍脚的,都处理干净了。” 等许青山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发现自个儿,躺在一张铺着上好丝绸的,柔软的大床上。 屋里头,还点着安神的,上好的檀香。 他想动,却发现自个儿的身上,被一种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又软又韧的绳索,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他那丹田里的内力,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提不起半分。 一个穿着青色罗裙,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俏丽的侍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她瞅见许青山醒了,那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许公子,您醒了?快,把这药喝了。这是我们家主母,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熬地,补身子的。” 许青山没理她,他只是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玉瑶呢?她在哪儿?” 那侍女被他那眼神,吓了一跳,那手,都跟着抖了一下,差点没把那碗药给洒了。 “苏……苏姑娘,就在隔壁的院子。公子放心,主母待她,跟那亲妹子似的,好着呢。” “我要见她。” “这……” 那侍女有些为难,“主母说了,得等公子您,把身子养好了,才能……” 她话还没说完,屋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 一个穿着华贵的,绣着金丝牡丹的紫色长裙,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带着一丝和善的笑意,那眼神,却跟那平静的湖面,瞧不见底。 她挥了挥手,让那些个侍女,都退了下去。 她自个儿,则走到床边,在那绣墩上,坐下。 她瞅着许青山,那眼神,就跟那丈母娘,瞅着自个儿的女婿,带着点说不出的,审视和满意。 “许乡贤,感觉如何?” 她开口,那声音,也跟那上好的丝绸,又软又滑。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你想怎么样?” 那美妇人笑了笑,她亲手端起那碗药,用那银质的小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许青山嘴边。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请许乡贤,帮我一个忙。” 许青山把头,扭到一边。 那美妇人也不恼,她把那碗药,又放回了桌上。 “许乡贤,是个聪明人。应该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指着外头那座瞧着就气派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许乡贤,可知这是何处?” 第168章 治好那安亲王的不治之症 许青山没说话。 “这里,是燕王府。” 那美妇人转过身,瞅着他,那嘴角,那丝笑意,更浓,“而我,便是这燕王府的,王妃。” 许青山那颗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他没想到,他们,竟真的,被带到了这燕王的老巢。 “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把我弄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我儿子的命。” 燕王妃那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的,悲伤和无奈。 “我儿,乃是燕王世子。他自幼,便患有一种奇特的病症。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寒气攻心,痛不欲生,仿若置身于九幽寒冰之中。我们请遍了天下名医,也寻遍了各种灵丹妙药,却都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治。直到,我们听说了许乡贤你。” 她顿了顿,那双好看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我们听说,许乡贤你,有一种神奇的本事。能让那贫瘠的土地,长出金子般的粮食。能让那濒死的药草,起死回生。更能,治好安亲王的,不治之症。” “所以,我便想请许乡贤,也替我儿,看看。” 许青山冷笑一声。 “你看我这副模样,像是能替人看病的样子?” “我知道,许乡贤心里有气。我也知道,我那些个手下,下手,重了些。” 燕王妃叹了口气,“可我也是,没法子。我儿的病,已经拖不起了。太医说了,他,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她走到许青山跟前,那双好看的凤眼,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那眼神里,没了先前的审视和玩味,只剩下了一个母亲,那最是纯粹的,哀求。 “许乡贤,只要你能救我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钱,地位,美人,甚至是,这燕王府,一半的家产。” 她见许青山,依旧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放到许青山面前。 “这是燕王府的,兵符。见此符,如见燕王亲临。可调动,燕王府麾下,十万大军。” 她把那兵符,塞进许青山的手里。 “只要你,点头。这兵符,便是你的。” “我若是不呢?” “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燕王妃那脸上的哀求,瞬间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出的,冰冷的决绝。 她指了指隔壁的院子。 “许乡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想,你也不愿意见到,苏姑娘她,出什么意外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 隔壁的院子里,冷不丁地,就传来一声,苏玉瑶那带着点惊恐的,尖叫。 “啊——” 那一声尖叫,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扎进了许青山的心里。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瞬间就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瞧着雍容华贵,心肠却比那蛇蝎还要毒的美妇人。 “你敢动她一下,我发誓,我会让你们整个燕王府,都给她陪葬!” 他那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森然的寒意。 燕王妃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她只是慢悠悠地,走到那窗边,理了理自个儿鬓角的发丝。 “许乡贤,我没多少耐心。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她顿了顿,那话里头,那股子冰冷的劲儿,更甚。 “三天之后,你若是还不点头。那我也只好送苏姑娘上路了。当然,在送她上路之前,我也会让她好好地‘伺候伺候’我手底下那几百个,早就憋坏了的,精壮的汉子。我想那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她说完,便再没多看许青山一眼,领着那群侍女,不紧不慢地就走了出去。 屋里头,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许青山那粗重的,带着点血腥味的,喘气声。 他那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那指甲,都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淌出了血他却仿若未觉。 他晓得,这燕王妃,不是在吓唬他。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现在,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半点反抗的余地。 他心里头,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子真正的无力感。 他恨自个儿,太弱。 也恨自个儿,太大意。 他以为,他算计好了一切。 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栽在了这女人的手里。 就在他心如死灰,快要绝望的时候。 那个先前给他送药的,俏丽的侍女,又悄没声的,溜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瞅着许青山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不着痕迹地,塞到了许青山的枕头底下。 她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那声音,压得极低,跟那蚊子哼似的。 “公子,这是解药。能解您身上那软筋散的毒。是我家小姐,托我偷偷给您的。” 许青山一愣。 “你家小姐?” “嗯。” 那侍女点了点头,“我家小姐,叫林晚照。她……她也是被王妃,从外头‘请’回来的。” 林晚照? 许青山那颗沉到谷底的心,又猛地一下,就提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听到这个名字。 他更没想到,那个瞧着清清冷冷,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竟也会被卷进这趟浑水里。 “她人呢?” “小姐她……她被王妃,软禁在后院的绣楼里,不许出来。” 那侍女说着,那眼圈,也跟着红了,“公子,您是好人。我家小姐也是好人。你们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把那纸包,又往里头,塞了塞。 “公子,您快想法子,逃出去吧。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她说完,便又悄没声的溜了出去。 许青山没动,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那双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里,又一次燃起了光。 那光,比那火还要亮,比那刀还要冷。 他晓得,他没得退路。 他必须得活下去。 也必须的,把她们,都安安稳稳地带出去。 夜,深了。 整个燕王府,都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青山用那早就被指甲,划的是血肉模糊的手指,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总算是把那藏在枕头底下的纸包,给勾了出来。 他把那纸包,凑到嘴边,用牙齿,小心翼翼地撕开。 一股子带着点苦涩味的药粉,就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那股子一直盘踞在他丹田里头,跟那跗骨之蛆似的,阴冷的麻痹感总算是渐渐散去。 他那原本提不起半分力气的身子,也跟着恢复了些许知觉。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能动了。 第169章 他能动了 那股药力,如久旱甘霖,在他干涸的经脉里缓缓流淌。 他不敢动弹,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连呼吸节奏都没变半分。 那双眼在黑暗里,却亮得吓人。 他等,等外面巡逻的脚步声走远。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把身子往床里挪了半分。 他被捆在身后的手,碰到了早就记在心里的硬物。 那是盛汤药的青瓷碗。 他用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手指,死死勾住碗沿,一点点地把碗往床边挪。 “啪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外面,巡逻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了。 “里头什么动静?” “许是耗子打翻了东西,进去瞧瞧。” 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燕王府家丁服饰的汉子,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他们看见地上摔碎的瓷碗,又瞧了瞧床上依旧昏迷不醒、捆得像粽子似的许青山,脸上都露出一丝不屑。 “娘的,还当是什么,一个阶下囚也配用这么好的碗。” “行了,别多事,王妃吩咐了,看好他,别让他死了就成。” 两个人嘟囔了几句,便又退了出去,把门重新关上。 许青山没动。 他等。 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确定外面的人都走了,他才敢又一次动了。 他那被捆住的身子,在床上像蛆似的,一点点地蠕动。 他用脚后跟小心翼翼地勾住一块最大、最锋利的瓷片,一点点地往自身后挪。 锋利的瓷片在他磨破了皮的手腕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 他咬着牙,没吭声。 钻心的疼反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更清醒了些。 他不知道磨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他只知道自己手腕上的血快流干了。 那绑着他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绳索,总算是被他磨开了一道口子。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下就挣脱开。 他自由了。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腿软得像面条似的,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 他不敢耽搁,扶着墙走到窗户边,从窗缝里往外瞅。 外面是个极大的院子。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的家丁来来回回,把这儿围得像铁桶似的。 他知道这么出去就是送死。 他需要一个机会,也需要一件衣裳。 他又回到床边,把那身早就被血和汗浸透了的衣裳撕成布条,把手上伤口一圈圈缠了个结结实实。 他又捡起地上那块最锋利的瓷片,藏在袖子里。 他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在那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那声音极有节奏。 “谁?” 外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问询。 许青山没应声。 他又敲了三下。 “他娘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耗子?” 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 先前那个进来过的骂骂咧咧的家丁,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他才刚一探头,一道寒光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噗嗤”一声。 那块锋利的瓷片像长了眼睛似的,又准又狠地扎进了他的脖子里。 那家丁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他那壮硕的身子软绵绵的就倒了下去。 许青山没半分犹豫,把他拖进屋里。 他飞快地扒下他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家丁服饰,套在自己身上。 他又把那家丁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别在自己腰上。 他把尸首拖到床底下藏好。 他又端起那盆早就凉透了的洗脸水,把地上血迹冲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推开门,提着那盏早就灭了的灯笼,学着那些家丁的模样,低着头,弓着腰,不紧不慢地就汇入了那巡逻的队伍。 没人发现不对。 他跟着那队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就把这院子里的明岗暗哨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知道了,苏玉瑶被关在东边那间守卫最是森严的独立跨院里。 而林晚照住的绣楼则在整个王府的最后头。 他知道,他得分头行动。 也必须得先把苏玉瑶救出来。 他寻了个换岗的空当,脱离了队伍,悄没声地就摸到了那王府的后厨。 后厨里头,几个伙夫早就睡得像死猪似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许青山没惊动他们。 他只是把那几桶早就备好的准备第二天用的桐油,都给拎了出来,泼在了那堆积如山的柴火上。 他又寻了个火折子,吹着。 一点火星掉进那浸满了桐油的柴堆里。 “轰”的一声。 那火苗子一下子就蹿起老高,像火龙似的,瞬间就把那半个后厨都给吞了。 “走水啦!走水啦!” 凄厉的叫喊声划破夜空。 整个燕王府一下子就乱了套。 无数的家丁、护院都提着水桶朝着后厨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许青山则趁着这股乱劲,逆着人流,就摸到了那东跨院的门口。 守在这儿的几个护卫,也早就被那冲天的火光惊动,正伸着脖子往那边瞅。 许青山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他手里的刀出鞘了。 刀光在夜里就像一道惨白的闪电。 快得不似人间。 那几个护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都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许青山一脚踹开院门,冲了进去。 屋里头,苏玉瑶正被外面动静惊得六神无主。 她瞅见那个穿着家丁服饰,浑身是血的男人冲了进来,吓得花容失色,刚想尖叫。 “是我。” 许青山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 苏玉瑶瞅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沾满了血污和烟灰的脸,那双早就哭红了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涌出了泪。 她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别怕,我带你出去。” 许青山拉着她就准备往外走。 可他才刚一拉开门,外面混乱的脚步声就又近了。 他知道这会儿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拉着苏玉瑶又退了回来。 他瞅了瞅这屋子,眼睛飞快地扫过。 他瞅见墙角铺着一张厚实的地毯。 地毯底下有几块地砖的颜色跟旁边的不太一样。 他走过去,把地毯一把掀开。 他用刀鞘在那几块地砖上敲了敲。 是空的。 他没半分犹豫,用刀尖撬开一块地砖。 底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不知通往哪儿的地窖口。 喜欢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请大家收藏:()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0章 比那前院还要危险 一股带着点霉味的阴冷气从里头冒了出来。 “你先下去躲着,等我回来,记住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许青山把苏玉瑶推进地窖里,又把地砖和地毯都恢复了原样。 他自己则又一次闪身出了院子,消失在那混乱的夜色里。 他要去救另一个人。 他一路避开那些乱糟糟的人群,悄没声地就摸到了那王府的后院。 那座软禁着林晚照的绣楼就在眼前。 这儿倒是比前头安静得多。 那火光也没能照到这儿。 可许青山却觉得这儿比那前院还要危险。 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冰冷杀气,像毒蛇似的盘踞在四周的黑暗里。 他知道这儿守着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没敢硬闯。 他绕到那绣楼的后头,瞅着那足有三丈高、光滑的墙壁。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 他后退了几步,猛地一下就助跑往前冲。 他那脚在墙壁上连着蹬了三下,身子就像没了翅膀的鸟,硬生生地就拔高了丈许。 他那手在半空中死死地就扒住了一处凸出来的雕花窗沿。 他整个人就像壁虎似的,悄无声息地就贴在了那二楼的窗户外头。 他从窗缝里往里头瞅。 屋里头点着灯。 林晚照就坐在梳妆台前,她没睡。 她那张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瞅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着黑衣的面无表情的婆子。 那两个婆子就像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那眼睛却像鹰似的,死死地盯着她。 许青山知道他没法从正门进。 他瞅了瞅那窗户上的插销,是木头的。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柄早就卷了刃的雪山卫腰刀。 他把那薄薄的刀刃从窗缝里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他一点点地拨动那个插销。 “咔哒”一声。 一声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 插销开了。 他推开窗户,一个翻身就悄没声地落在了屋里。 那两个黑衣婆子反应极快。 她们几乎是在他落地的瞬间就转过身,一人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刺,一人从袖子里抖出一把淬了毒的钢针。 可许青山比她们更快。 他没去看那两个婆子,手里的刀却像毒蛇出洞似的,一左一右就抹过了她们的脖子。 那两个婆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屋里头一下子就静了。 林晚照从镜子里瞅见那个突然出现的浑身是血的男人,那双一直没什么波澜的清冷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涟漪。 她没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 “你还是来了。” 她那声音也像这夜似的,又冷又静。 “我来带你走。” 许青山走到她身后,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瞅着她。 “走?” 林晚照笑了,那笑带着点说不出的自嘲味儿。 “你觉得你走得掉么?” 她顿了顿,话也跟着冷了下来。 “许青山,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帮你让你逃出来的?” 许青山没说话,他只是瞅着她。 “你错了。” 林晚照站起身,转过身面对着他。 她那张清丽的脸上没了先前的柔弱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冰冷、陌生、决绝。 “那个给你送解药的丫鬟不是我的人,她是王妃的人。” “那解药也是假的,它只能解你身上一半的毒,剩下的那一半会一直在你身体里,直到要了你的命。” “至于那场火,也是王妃早就安排好的,她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也想看看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那个苏姑娘更重要。” 许青山那颗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在那女人的算计里。 他就像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每一步都走在那女人早就画好的圈里。 “为什么?” 他那声音都有些发涩。 “因为她要的,不光是那颗九阳融雪丹。” 林晚照走到他跟前,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她要的还有你,她要你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她要你成为她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她顿了顿,话里头那股子冰冷的劲儿更甚。 “许青山,你斗不过她的,在这燕王府她就是天,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听她的。” 许青山冷笑一声。 “听她的?然后像狗一样替她卖命?” “不然呢?” 林晚照反问,“你想死?还是想看着你那个苏姑娘死在你面前?” 许青山那双深邃的眸子眯了起来。 他从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同类的危险气息。 林晚照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只是从梳妆台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递到他面前。 “这里头才是真正的解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顿了顿,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许青山,我也可以帮你,帮你杀了燕王妃,帮你逃出这燕王府。” “条件呢?” “很简单。” 林晚照那张清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许青山从未见过的疯狂笑意。 “我要你娶我,然后帮我坐上这燕王府女主人的位子。”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在许青山的脑子里炸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瞧着清冷如仙的女子,心底竟藏着这般滔天的野心。 他更没想到,他自己竟成了她这盘棋里最是关键的那一颗子。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那绣楼的底下忽然就传来一阵密集的杂乱的脚步声。 无数的火把将整个后院都照得像白昼似的。 那燕王妃雍容华贵的身影在一群黑衣死士的簇拥下出现在了楼下。 她抬起头,瞅着那二楼窗户里那两个对立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冰冷笑意。 她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许青山的耳朵里。 “许乡贤,这出戏可还看得满意?” 她顿了顿,话里头那股子玩味的劲儿更甚。 “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叫王虎的兄弟没死,他现在就在我手上,还有那个给你治伤的老头,那个使剑的姑娘,他们都好好的。” 她拍了拍手。 几个黑衣死士押着几个浑身是血、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熟悉身影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王虎。 喜欢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请大家收藏:()犁遍荒山:从养娇妻到封王之路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1章 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那条刚接好的胳膊又断了,那张黑脸上全是血,那双虎目却依旧死死地瞪着楼上。 “公子!别管我们!你快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随即就被人一脚踹在腿弯跪在了地上。 燕王妃笑了。 她瞅着许青山那张瞬间就变得煞白的脸,心里头说不出的畅快。 她知道她赢了。 她把这个男人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 也把他那颗高傲的心给踩在了脚底下。 “许乡贤,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那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雍容和温和,可话里头那股子不容抗拒的威严却比那刀子还要冷。 “交出丹药,说出你那点石成金的秘密,再废了你自己武功,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楼下火光冲天。 那一张张举着火把的脸,在跳动的光影里扭曲、狰狞。 那上百个黑衣死士就像地底下冒出来的沉默的鬼。 许青山没看他们。 他也没看那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兄弟。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是静静地落在那雍容华贵的燕王妃的脸上。 他忽然笑了。 那笑很轻,也很冷。 他把手里那柄还沾着血的刀扔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 在死一般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答应你。” 他说,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 楼下那燕王妃那张一直紧绷着的、保养得极好的脸,总算是松了半分。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骨头再硬,也终究是被她给敲断了。 林晚照那张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会低头。 “公子!” 王虎那双虎目一下子就红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死士用刀柄狠狠地砸在腿上,又一次跪了下去。 “早这么识时务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燕王妃笑了,那笑带着点胜利者的居高临下的得意。 “把丹药扔下来。” 许青山没动。 他只是瞅着她。 “我可以给你丹药,也可以告诉你那些秘密,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 他顿了顿,话锋却猛地一下就转了。 “但是,我有条件。”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燕王妃那脸上的笑冷了下来。 “有。” 许青山只说了一个字。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因为那颗丹药只是个引子,真正能救你儿子命的不是药,是我,是我这脑子里的东西,我若是死了,或是成了废人,你儿子也得跟着陪葬。” “你敢威胁我?” 一股子冰冷的杀气从燕王妃的身上弥漫开来。 楼下那上百个黑衣死士手里的刀都出鞘了半寸。 那森然的刀光将整个院子都映得是一片惨白。 许青山却像是没瞅见一般。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 他瞅着那燕王妃那张变了又变的脸。 “放了我的人,然后带上你儿子跟我走,去一个能治他病的地方。” “去哪儿?” “丹火房。” 许青山吐出这三个字,“你儿子的病是天生的寒毒,非寻常汤药能医,必须借那地肺之火,以阳克阴,再辅以那丹房里的百年药材,方能彻底根除。” 燕王妃没说话,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眯了起来。 她不知道许青山说的是真是假。 可她知道她赌不起。 她儿子的命就是她的命。 “好。”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我答应你,但是他们也得跟着一块去,你若是敢耍半点花样,我会让他们死得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惨。” 她指着王虎他们。 许青山点了点头。 “可以。” 这场惊心动魄、赌上一切的对峙,总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天亮了。 那烧了半宿的火也总算是被扑灭。 整个燕王府都笼罩在一场大战过后的压抑和疲惫里。 一队由上百个最是精锐的黑衣死士护送的车队,不紧不慢地驶出了黑石镇。 许青山坐在一辆最是普通的、瞧着就像是囚车的马车里。 他那手脚依旧被那不知什么材质的绳索捆着。 王虎他们则被关在另一辆车里。 燕王妃和她那个一直没露过面的病恹恹的儿子,坐在最是中间的那辆最是华贵的、由八匹马拉着的巨大马车里。 车队行得很慢。 走到半路,林晚照却悄没声地上了许青山的车的。 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那张脸上瞧不出半分情绪。 她把那个装着真正解药的白玉小瓶塞到许青山的手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那声音压得极低。 许青山没看她,他只是瞅着那车窗外头那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 “我想活。”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林晚照没再多问,她知道从这个男人的嘴里问不出真话。 她只是把一柄藏在袖子里的薄如蝉翼的锋利小刀,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许青山那捆住的手的缝隙里。 “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又悄没声地下了车。 许青山没动那柄刀。 他甚至都没碰那个装着解药的瓶子。 他知道那燕王妃一定在某个他瞧不见的角落里盯着他。 他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车队又走了两天。 第三天傍晚,他们总算是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埋葬了无数秘密的雪山脚下。 燕王妃把许青山从那囚车里带了出来。 她也第一次让她那个一直藏在马车里的儿子露了面。 那是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像极了他娘。 可那张脸却白得像纸似的,没半点血色,那身子骨也弱得像那风中的柳絮,仿似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倒。 他那眼睛倒是很亮,带着点说不出的好奇和探究,一直在许青山的身上打量。 “你,就是那个能治我病的人?” 他开口,那声音也像人似的,又轻又弱。 许青山没理他,他只是走到那少年跟前,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少年的手冷得像块冰似的。 许青山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那脉象比他想的还要乱,还要沉。 这已经不是病,是命。 是被人用最阴毒的法子,从娘胎里就种下的绝命的咒。 “怎么样?” 燕王妃那声音有些发紧。 “死不了。” 许青山收回手,“不过,也活不久。” 第172章 才总算是松了半分 他这话说得直接,也说得难听。 那燕王妃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那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笑了笑,那笑带着点自嘲。 “你倒是比那些个只会说好话的太医要实诚得多。” 许青山没再说话,他领着众人,顺着那条早就被他们走过一遍的、通往丹火房的山路,就摸了上去。 这一路很顺利。 那掘石傀儡早就成了一堆废铁,瘫在那儿。 那扇黑曜石的巨门也依旧开着。 当那座巨大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青铜丹炉,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燕王妃那双一直紧绷着的凤眼,才总算是松了半分。 她知道许青山没骗她。 “现在可以开始了?” “不急。” 许青山走到那丹炉跟前,他指了指那丹炉底下那个深不见底的地火引流口。 “这地火荒废了上百年,里头火气早就散了,想要重新引火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人下去把那堵住的火道给疏通开。”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睛落在了那燕王世子的身上。 “而且他身子太弱,受不住这地火的霸道,在引火之前,必须先用那丹房里的药材给他泡上七天七夜的药浴,固本培元,不然火一上来,他第一个就得被烧成灰。” 燕王妃那眉头又拧了起来。 “要这么久?” “你若是不想等,也可以现在就试试。” 许青山那话说的不咸不淡。 燕王妃没再多话,她知道现在是她求人。 “那,谁下去疏通火道?” “我。” 许青山指了指自己,“这活只有我能干,不过我这手脚都被捆着,丹田也被封着,怕是没什么力气。” 燕王妃瞅了他半晌。 她知道这男人是在跟她要自由。 她犹豫了。 她怕她一松开这绳子,这男人就跟那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控不住。 可她又没得选。 “给他松绑。” 她咬着牙下了令。 她又把那个装着解药的白玉瓶扔了过去。 “这里头是解药,吃了它,你那被封住的丹田就能解开。” 她顿了顿,话里头那股子冰冷的劲儿更甚。 “不过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这丹房就这么一个出口,我这上百号人就把这门给你堵死,你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还有,你那些个兄弟,每天我只会给他们一碗水,一块饼,你若是敢耍花样,他们就得替你挨饿。” 她说完,便领着人退了出去,只留下十几个最是顶尖的死士守在门口。 许青山没立刻吃那解药。 他只是走到那丹炉边上,从那炉灰里捻起一点,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他又走到那药架子跟前,把那些个干枯的药材都拿起来,一株一株地仔细瞧。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 就好像他真的在为那燕王世子准备药浴。 守在门口的那些个死士瞅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头那股子警惕也渐渐松了些。 三天后,许青山总算是把那药浴的方子给配齐。 他把那几百斤的药材都扔进那丹房中央那个早就干涸了的水池里,又让人从外面一桶一桶地运进来干净的雪水。 那燕王世子被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泡进了那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池子里。 许青山也总算是当着那几个死士的面,把那瓶解药给吃了下去。 他又让人用那最是粗壮的绳索把他从那地火引流口给缓缓地放了下去。 底下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那绳子放了约莫有十几丈,才总算是到了底。 许青山解开绳子,点燃了早就备好的火折子。 他瞅见底下是一条极宽阔的、由青石砌成的巨大甬道。 那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他没敢多耽搁,顺着那甬道就往里头走。 他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头出现了一道石门。 那门上刻着几个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 他推了推,那门纹丝不动。 他知道这门后头一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他却打不开。 他心里头有些失望。 正准备转身回去。 他那手却无意间碰到了那石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块从丹房主人的遗骸上得来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令牌。 他把那令牌试着往那凹槽里放了进去。 不大不小,正正好。 “咔嚓”一声。 那万斤重的石门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 一股子比那地火还要灼热、还要霸道的精纯至极的能量从那门缝里涌了出来,瞬间就将他给包裹。 他那身子,那早就干涸了的经脉,在那股子能量的冲刷下,竟发出一阵阵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那原本就已经到了瓶颈的内力,竟在这瞬间就突破了。 他还没来得及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惊喜。 他便瞅见那门后头,那片被无尽的赤金色光芒给笼罩的世界里漂浮着的那件东西。 那是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通体剔透的、仿若由最是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的心脏。 那心脏还在跳。 “咚。” “咚。” “咚。” 那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是踩在了这天地的脉搏上,也踩在了许青山的心尖上。 那股子古老、沧桑、又带着点毁天灭地的威严的气息,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他那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龙心。 那颗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般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地底的空间跟着微微震颤。 赤金色的光芒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那股子精纯得吓人的能量也源于此。 许青山那颗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 他知道他撞上了天大的机缘。 这东西别说是治好一个燕王世子,便是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怕是都绰绰有余。 他那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它据为己有。 可他又不敢动。 那股子从龙心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就像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他只要敢再往前一步,那下场就是被那股子霸道的能量给活活撑爆,连渣都不剩。 他正犹豫。 那颗龙心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跳动的频率竟快了几分。 一道赤金色的流光从那龙心里分了出来,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没入了许青山的眉心。 许青山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塞进了一整片星空。 无数的他从未见过的画面纷至沓来。 有那巨龙在云海里翻腾。 有那先民在刀耕火种。 也有那炼丹的宗师引那地肺之火淬炼神兵。 更有那丹房的主人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才总算是找到了这处龙脉的所在,却最终功亏一篑,饮恨而终。 那些个画面一闪而过。 最后定格在一篇古老而又晦涩的炼化法诀上。 许青山那颗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不是机缘,是传承。 是那丹房的主人留给后来人的一份厚礼。 他没再犹豫,盘膝坐下,就按照那脑子里多出来的法诀,开始运转自己那刚刚突破的微薄内力。 不敢去吸收那龙心本体的能量。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那一丝丝从那龙心上散逸出来的赤金色流光,纳入自己的体内。 那股子能量一入体,就跟那烧红的铁水在他那经脉里横冲直撞。 那股子钻心的疼,比那刮骨疗毒还要猛烈百倍。 第173章 不讲道理的能量 许青山没吭声。 他咬碎了后槽牙,把那声差点冲出喉咙的惨叫,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那股子赤金色的热流,好比是熔化的金汁,在他那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被撕裂,被重铸。 他浑身的皮肤都变得通红,冒着白气,整个人好像一个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烙铁。 他死死守着那脑子里多出来的一点灵台清明,按照那篇古怪的法诀,一遍又一遍地引导着那股子霸道的不讲道理的能量。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时间好像没了意义。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三天。 他只知道自己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敲碎了又重新拼了起来。 当他再一次引导着那股能量走完一个周天时,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总算是退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那被燕王妃用独门手法封住的丹田,早就被冲开。 那身子里残留的毒素,也被那股子霸道的能量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那干涸的丹田里,第一次有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点赤金色的内力,缓缓流淌。 比他以前那点微末道行,强了不止百倍。 更要紧的是,那丹房主人毕生对这地脉之火的认知,对百草药性的理解,对那炉火锻造的精髓,都好像是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现在才明白,那所谓的九阳融雪丹,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丹房主人真正想炼的,是用这整条地脉的龙髓,来炼他自己。 可惜,他没能撑住。 许青山撑住了。 许青山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黑暗里,亮得吓人。站起身,那身子骨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好比是炒豆子。 许青山没去看那石门后头悬浮着的,被他称之为龙心的地脉龙髓。 他知道那东西他现在还碰不得。 他转身,顺着来路就往回走。 他走到那绳子底下,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那粗糙的绳索,就那么徒手爬了上去。 那十几丈高的距离,在他脚下,好比是平地。 等他从那黑乎乎的地火引流口重新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他身上那件家丁的衣裳早就成了布条,那张脸上全是黑灰,瞧着比先前还要狼狈,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精气神。 燕王妃和她那个病恹恹的儿子,就等在丹房门口。 那十几个黑衣死士,手里的刀就没归过鞘。 “如何?” 燕王妃那声音有些紧。 “通了。” 许青山那声音有些沙哑,“不过,那地火积郁了百年,戾气太重,不能直接用。” 他走到那泡在药池里的燕王世子跟前,伸手探了探那水温,又瞧了瞧那少年的脸色。 “药力已经入骨,可以进丹炉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燕王妃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真的落了地。 她冲着那几个死士使了个眼色。 两个死士立刻上前,把那早就泡得浑身发软的燕王世子从池子里捞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那巨大的青铜丹炉里。 “接下来怎么做?” “生火。” 许青山指了指那丹炉底下的几处通风口,“这炉子有九个火门,对应地底九条火脉分支,必须先用文火温养七日,让他身子适应这股子火气,再逐一加大火势,这个过程不能有半分差错,火大了,他会成焦炭,火小了,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期间,丹炉不能离人,我得一直守着,随时调控火候。” 燕王妃瞅了他半晌,没从他脸上瞧出半分异样。 “好。” 她点了点头,“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我那几个兄弟,饿了三天了。” 许青山说。 燕王妃的脸僵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给他们送吃的,好酒好肉。” “还有,炼丹的时候,最忌讳旁人打扰,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外人,踏进这丹房半步。” 许青山又说。 这话就有些得寸进尺了。 那十几个死士的脸色都变了,手里的刀又握紧了些。 “你觉得我会信你?”燕王妃冷笑。 “你可以不信。” 许青山走到那丹炉底下,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不知什么木头做的拨火棍,在那其中一个火门里轻轻一捅。 “轰”的一声。 一道暗红色的火苗子,顺着那火道就蹿了上来,瞬间就把那丹炉的底部烧得是一片通红。 那丹炉里的燕王世子,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那张白纸似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住手!” 燕王妃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喝道。 许青山收回拨火棍,那火苗子一下子就灭了。 “这地火的脾气,比你我想的都要大,只有我能控制住。” 他瞅着燕王妃那张变了又变的脸,“你儿子现在就在这炉子里,他的命,现在攥在我手里,也攥在你手里,你选。” 燕王妃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她领着所有人退出了丹房,只把那扇黑曜石的巨门给关上了。 整个丹房,一下子就只剩下许青山一个人。 还有那丹炉里,那个不知死活的燕王世子。 许青山没急着生火。 他走到那药架子跟前,从上头取下几味最是不起眼的、瞧着就好像是杂草的药材。 他又从那丹房主人的遗骸边上,摸出那个早就被他藏起来的炼丹笔记。 他把那几味药材按照笔记上记载的法子,在石臼里捣碎,混上一点清水,敷在了自己身上。 他这是在为一件事做准备。 做完这一切,他才总算是走回那丹炉边上,按照那脑子里多出来的法子,不紧不慢地开始生火。 这一回,他控制得极好。 那火不大不小,温温吞吞,把那巨大的丹炉烤得暖洋洋的。 那炉子里的燕王世子,那张脸也渐渐恢复了点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接下来的七天。 许青山就住在了这丹房里。 燕王妃倒也守信,每天都会派人把最好的饭菜送到门口,对王虎他们的看管,也松懈了不少。 林晚照趁着一个送饭的空当,又悄没声地溜了进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74章 可以绕开守卫,直通山下 AtQ u001d_她瞅着那个盘腿坐在丹炉前,好像老僧入定似的男人,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全是看不懂。 “治病救人。” 许青山眼都没睁。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 “燕王妃已经准备回燕王府调集人手,准备把你这雪山给翻个底朝天,她想找到你那点石成金的秘密。” 林晚照压低了声音,“你若是再不想办法,等她儿子病一好,就是你的死期。” “是么。” 许青山那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 林晚照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得不轻。 “我能帮你。” 她咬了咬牙,“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绕开守卫,直通山下。” “然后呢?” 许青山总算是睁开了眼,瞅着她,“然后跟着你亡命天涯,再帮你去图谋那燕王府女主人的位子?” 林晚照的脸白了白。 “许青山,你别不识好歹,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们从来都不是。”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那双深邃的眼睛好比是两个不见底的旋涡。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不然我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那话里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冰冷。 林g晚照浑身一颤,她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比那些黑衣死士还要危险百倍的气息。 她没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跑了。 第七天夜里。 许青山按照约定,打开了丹房的门。 燕王妃带着几个亲信走了进来。 她第一眼就奔着那丹炉去了。 当她瞅见自己那儿子虽然依旧昏睡,但那张脸上已经有了红润,呼吸悠长有力,再不似先前那般气若游丝时。 她那颗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辛苦许乡贤了。” 她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还没完。” 许青山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还需要做什么?” “引地龙翻身。” 许青山吐出这五个字。 燕王妃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把这地底最深处的那股子地脉元气给引上来,用它来冲刷你儿子的身体,把他那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根,给彻底拔了。” 许青山说得一本正经。 “这法子,风险很大,一个不慎,别说是你儿子,就是这整座丹房,都得被那地火给吞了。” 燕王妃那脸色又凝重起来。 “有几成把握?” “五成。” 许青山伸出一只手。 燕王妃沉默了。 五成的机会,一半生,一半死。 这赌注太大了。 “我有的选么?”她苦笑。 “没。” “那就开始吧。” 燕王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开始之前,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许青山说。 “什么东西?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燕王妃许下承诺。 “不是什么稀罕物。” 许青山走到那丹炉边,瞅着那炉子里昏睡的少年。 “你儿子的病,不是天生的寒毒,对么?” 燕王妃浑身一震,那双凤眼猛地眯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是中了蛊。” 许青山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燕王妃那张瞬间就没了血色的脸。 “一种很特殊的子母连心蛊,母蛊在下蛊人的身上,子蛊在你儿子的身上,子蛊靠着吸食你儿子的精气和寿元活着,再把那精气反哺给母蛊的宿主。” 他顿了顿,话也跟着冷了下来。 “我先前那七天,不是在给他治病,我是在用那丹炉的的火和百草的药力,喂饱那条子蛊,也彻底断了它和母蛊之间的联系。” “现在,那子蛊已经到了破体而出的边缘,它急需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宿主。” “而想要把它从你儿子的身体里引出来,就需要一个引子。” 许青山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弧度。 “需要母蛊宿主身上,最是心甘情愿的一滴心头血。” 那丹房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了。 燕王妃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那点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就冻成了冰。 “你说什么?” 她那声音好比是从九幽地府里头冒出来的,又冷又利。 她身后那几个亲信死士,手里的刀“唰”的一下就对准了许青山。 那森然的杀气,几乎要把这丹房里的空气都给割开。 “我说什么,王妃心里头最是清楚。” 许青山没看那些刀,他只是静静地瞅着燕王妃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为了那点所谓的青春永驻,拿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当药引,王妃这份心肠,倒是比这地火还要毒辣几分。” “放肆!” 燕王妃厉喝一声,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压,好比是山一样就压了过来。 “把他给我拿下!留活口,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那几个死士没半分犹豫,提着刀就扑了上来。 许青山没动。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滚烫的丹炉上轻轻敲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那丹炉里头,那原本呼吸平稳的燕王世子,那身子猛地一下就弓了起来,好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他那张刚有了点血色的脸,瞬间就变得青紫,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那嗬嗬的风箱似的声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是从燕王世子嘴里发出来的。 是站在燕王妃身后的一个老嬷嬷。 那嬷嬷是燕王妃最是信任的心腹,从她没出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 此刻,她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心口,那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一条细细的、好比是蚯蚓的青筋,猛地一下就凸了出来,还在皮肉底下飞快地蠕动。 那模样,跟那丹炉里的燕王世子,一模一样。 扑上来的那几个死士,一下子就顿住了脚。 燕王妃那伸出去准备下令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她猛地回头,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在她跟前软倒下去的老嬷嬷。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更有那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后的滔天恨意。 “是她。” 许青山那淡淡的声音,好像是催命的符。 AtQ u001d_她瞅着那个盘腿坐在丹炉前,好像老僧入定似的男人,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全是看不懂。 “治病救人。” 许青山眼都没睁。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 “燕王妃已经准备回燕王府调集人手,准备把你这雪山给翻个底朝天,她想找到你那点石成金的秘密。” 林晚照压低了声音,“你若是再不想办法,等她儿子病一好,就是你的死期。” “是么。” 许青山那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 林晚照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得不轻。 “我能帮你。” 她咬了咬牙,“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以绕开守卫,直通山下。” “然后呢?” 许青山总算是睁开了眼,瞅着她,“然后跟着你亡命天涯,再帮你去图谋那燕王府女主人的位子?” 林晚照的脸白了白。 “许青山,你别不识好歹,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们从来都不是。” 许青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那双深邃的眼睛好比是两个不见底的旋涡。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不然我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那话里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冰冷。 林g晚照浑身一颤,她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子比那些黑衣死士还要危险百倍的气息。 她没敢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跑了。 第七天夜里。 许青山按照约定,打开了丹房的门。 燕王妃带着几个亲信走了进来。 她第一眼就奔着那丹炉去了。 当她瞅见自己那儿子虽然依旧昏睡,但那张脸上已经有了红润,呼吸悠长有力,再不似先前那般气若游丝时。 她那颗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辛苦许乡贤了。” 她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还没完。” 许青山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 “还需要做什么?” “引地龙翻身。” 许青山吐出这五个字。 燕王妃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把这地底最深处的那股子地脉元气给引上来,用它来冲刷你儿子的身体,把他那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病根,给彻底拔了。” 许青山说得一本正经。 “这法子,风险很大,一个不慎,别说是你儿子,就是这整座丹房,都得被那地火给吞了。” 燕王妃那脸色又凝重起来。 “有几成把握?” “五成。” 许青山伸出一只手。 燕王妃沉默了。 五成的机会,一半生,一半死。 这赌注太大了。 “我有的选么?”她苦笑。 “没。” “那就开始吧。” 燕王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开始之前,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许青山说。 “什么东西?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燕王妃许下承诺。 “不是什么稀罕物。” 许青山走到那丹炉边,瞅着那炉子里昏睡的少年。 “你儿子的病,不是天生的寒毒,对么?” 燕王妃浑身一震,那双凤眼猛地眯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是中了蛊。” 许青山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燕王妃那张瞬间就没了血色的脸。 “一种很特殊的子母连心蛊,母蛊在下蛊人的身上,子蛊在你儿子的身上,子蛊靠着吸食你儿子的精气和寿元活着,再把那精气反哺给母蛊的宿主。” 他顿了顿,话也跟着冷了下来。 “我先前那七天,不是在给他治病,我是在用那丹炉的的火和百草的药力,喂饱那条子蛊,也彻底断了它和母蛊之间的联系。” “现在,那子蛊已经到了破体而出的边缘,它急需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宿主。” “而想要把它从你儿子的身体里引出来,就需要一个引子。” 许青山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弧度。 “需要母蛊宿主身上,最是心甘情愿的一滴心头血。” 那丹房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了。 燕王妃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那点刚刚浮现的笑意,瞬间就冻成了冰。 “你说什么?” 她那声音好比是从九幽地府里头冒出来的,又冷又利。 她身后那几个亲信死士,手里的刀“唰”的一下就对准了许青山。 那森然的杀气,几乎要把这丹房里的空气都给割开。 “我说什么,王妃心里头最是清楚。” 许青山没看那些刀,他只是静静地瞅着燕王妃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为了那点所谓的青春永驻,拿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当药引,王妃这份心肠,倒是比这地火还要毒辣几分。” “放肆!” 燕王妃厉喝一声,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威压,好比是山一样就压了过来。 “把他给我拿下!留活口,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那几个死士没半分犹豫,提着刀就扑了上来。 许青山没动。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滚烫的丹炉上轻轻敲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 那丹炉里头,那原本呼吸平稳的燕王世子,那身子猛地一下就弓了起来,好像一只被煮熟的虾。 他那张刚有了点血色的脸,瞬间就变得青紫,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那嗬嗬的风箱似的声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是从燕王世子嘴里发出来的。 是站在燕王妃身后的一个老嬷嬷。 那嬷嬷是燕王妃最是信任的心腹,从她没出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 此刻,她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一只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心口,那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一条细细的、好比是蚯蚓的青筋,猛地一下就凸了出来,还在皮肉底下飞快地蠕动。 那模样,跟那丹炉里的燕王世子,一模一样。 扑上来的那几个死士,一下子就顿住了脚。 燕王妃那伸出去准备下令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她猛地回头,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在她跟前软倒下去的老嬷嬷。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更有那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后的滔天恨意。 “是她。” 许青山那淡淡的声音,好像是催命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