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重生,反派崽子都爱我》 第五十二章 交流 马车停下时,谢映阳都没要人扶就早已跳下马车,在周围吓得脸色发白的丫鬟们注视下飞快跑了。 谢映月老老实实跟在王氏后面下车,无视王氏复杂的脸色,标准的行了个礼道:“母亲,我先回院子了。” 王氏欲言又止,对上小姑娘呆板的眼睛到底将那股怪异的感觉咽了回去,慈爱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去吧,今日也累了。” 谢映月领着丫鬟不急不缓的走了,仿佛刚刚表现怪异的那个不是自己姐姐。 只是进了后院后,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拐去了后花园的一处比较偏僻的亭子,远远便看到亭子中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是谢映阳又是谁? “在这等着。”谢映月阻了丫鬟们的脚步,自己提着裙子走进亭子里,“三姐。” 谢映阳无精打采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开口:“我竟然在母亲面前帮那个女人说话,真是中邪了!” “三姐不要这样说。”小姑娘对着亲姐姐还是多说了几个字。 “母亲定然在笑我。” “不会。” 谢映阳咬着嘴唇,并未被妹妹安慰到,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可思议,想不通自己今日到底哪根筋打错了,先驳了长乐公主的面子,又在王氏面前帮凌梦白说话,除了撞邪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但相比之下她更愿意自己是撞邪了…… 她兀自纠结的时候,三省斋外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谢玉楼十分不爽:“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我要保护七弟!” 守门的婆子板着脸:“六少爷,少夫人说了,今日只见二少爷和七少爷。” “我偏要进!”谢玉楼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却被周武一把拎住后领。 “六少爷,”周武无奈道,“您再闹,少夫人怕是要请家法了。” 谢玉楼挣扎的动作一顿,想起那根抽得他屁股开花的戒尺,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但他嘴上仍不服软:“她、她敢!” 三省斋中,谢玉平撑着桌子起身:“我去将六弟劝走。” “不必了。”凌梦白按住他的肩膀,没用什么劲就把人重新按回椅子上,“你喝了多少酒?要不要先回奔雷居休息?” 谢玉平按着额角,半晌摇头:“不必。” 凌梦白看了他一会,转头跟翠柳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道:“那就快点说完吧,这次赏春宴情况如何?” 谢玉平看了一眼安静的七弟,先道:“李崇义果然来打探情况了,话里话外的很有挑拨的意思。” 凌梦白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停留了一瞬,这挑拨对象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我装醉,他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谢玉平又道,“但他一直在强调我们两家的关系融洽,多次暗示我要是家里有人欺辱我们兄妹可以去找他帮忙。” “呵,不过仗着谢家长辈只剩下祖母一人才敢胡言乱语,”凌梦白冷笑,“祖母到底不能经常出门,有些事情未必能传到她老人家的耳朵里。” 谢玉平在酒精的作用下,动作和说话速度都比平时慢上许多,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就不动了,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但她没买关子,只道:“当年祖父与李家那位政见不合,战场上又因为想法争执,最终祖父大胜,李家那位却因为固执己见吃了败仗,还被敌军俘虏,后来还是祖父将人救回来的……” 谢玉平慢半拍地问:“如此,不该祖父是他家恩人吗?” “升米恩,斗米仇。”她简单的说了六个字,两个谢家儿郎就都明白过来。 “总之,李家与谢家虽算不上你死我活,但两家来往完全是面子情罢了。”她总结了一句,同时看向谢七郎。 小小的孩子早没了在王氏面前说什么“捉迷藏”的天真,平平静静的吐出一句:“王氏疑似与人有染。” 一瞬间,凌梦白忽然明白了,为何谢玉堂与谢玉楼同住了烈风院,幕后之人却只让阿贵引诱谢玉楼好赌好色了。 瞧瞧这小小年纪面不改色说起“有染”的孩子,阿贵那些手段只怕刚拿出来就会被识破了。 她不由想起上辈子,认真计较起来确实只有七郎算是主动走上“歧途”,搞出造反那么大的动静,其实就是为了给家人报仇而已。 可惜谢家刚出事时他还如此年幼,否则怕是没她这辈子什么事了。 谢二谢七等了半天没等到她说话,但两人一个“醉醺醺”,一个本就沉稳,都没有开口催促,还是凌梦白自己回过神来:“具体说说。” 谢玉堂便用最简洁的语言将今日所见重复一遍,因为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圆脸丫鬟,所以不知道她背后到底是谁,不过能被成为“大人”的,起码身负官职。 三人心头大概都浮现出了个同一个名字的,却都谨慎的在没有证据前保持了沉默。 凌梦白将一缕碎发拨去脑后,半晌轻笑:“收获不错,接下来多给王氏一点机会,就看她的那位大人给不给力了。” 不等二人回答,她便催促道:“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了。” 谢玉平迟疑道:“那六弟……” 他们在三省斋中交流,外头谢玉楼的吵闹声就没消失过,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中气倒是十足。 “不要紧,我来教育便是。”凌梦白摆摆手,“你平日里不好酒,赶紧回奔雷居歇着吧。” 谢玉平确实觉得脑子发晕,便没有多说,拱了拱手先走了。 回到奔雷居,他换了衣裳后,脑仁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正想躺下,丫鬟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二公子,先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他有些惊讶:“谁备下的,挺细心。” 接过醒酒汤,入手微温,正适合入口,他一饮而尽,翻腾的胃部舒适了一下。 便听丫鬟道:“是少夫人身边的翠柳姐姐之前送来的,让我们用热水温着呢。” 谢玉平神色微怔,心头浮起一股又酸又麻之感,久久不发一言。 …… 谢玉楼终于进了三省斋,他面色得意,觉得自己赢了一局,不料却一眼看到与凌梦白坐在一块的七弟,顿时脸色一变:“快过来,你跟这个女人坐那么近干什么!” 第五十三章 引蛇出洞 谢玉楼一路小跑着到了谢玉堂面前,拉住弟弟的胳膊开始拉扯,像拔萝卜似的想把人从“危险”的坑里拔出去。 兄弟俩年纪、身材都差不多,这力气自然也没有多大区别,谢玉堂气沉丹田,萝卜不肯出坑,想要强行拔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谢玉楼脸红得像是涂了半红脸的油彩,咬牙道:“弟弟,你干什么啊?” “唉——”谢玉堂像个小老头似的深深叹了口气,“我和二哥都在这儿坐了好一会了,六哥现在来拉我不觉得迟了么?” 谢玉楼一愣,终于松了力气,呆呆看着弟弟半晌,忽然问:“你还能说这么长的句子呢?” 这下凌梦白也没忍住扶额,原来双胞胎的资质竟然能差这么多……她的视线在两孩子脸上移来移去,颇有种想看清楚两人的大脑构造有何不同的架势。 谢玉楼莫名就开始恼羞成怒:“你看什么看?” “我看看你的皮有多厚,上次挨了家法居然还这么不知收敛,”她随口便答,“没大没小,口无遮拦,七郎是怎么把他支开办事的?” “唉。”谢玉堂又叹了口气,小眼神瞟着凌梦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谢玉楼终于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语气酸涩:“之前你在皇家别苑是故意,故意把我支开的?” “……哥哥当时不也挺配合么。” “我以为是那边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难怪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发生。”谢六郎低着脑袋,语气怏怏不乐。 谢玉堂:“……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玩得挺开心。” “我,我那是……”谢玉楼想狡辩,但之前话是自己说出来的,迎着弟弟黑鸦鸦的眼睛,他实在说不出谎话来,最后肩膀一垮,“七弟,你在她面前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谢玉堂:“……” 看着小孩儿脸上露出一种“心好累”的表情,凌梦白笑出声来,这对双胞胎,一个少年老成,比某些大人还靠谱,一个却天真冲动却又不失赤子之心,若不是谢玉楼当初早早被人引上歧途死去,这兄弟二人双剑合璧的话,造反大业说不定…… 凌梦白自觉打住这个想法,如今的皇帝虽然荒淫无道,但皇家血脉却旺盛,上辈子谢玉堂选的那条路别说如何艰难了,就算最后让他成了,这江山也很难坐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一个兴盛和平的王朝,百姓的日子多少要好过一些,她不想再看到那样哀鸿遍野的画面了。 所以这次……凌梦白收了笑容,立马就严肃了许多,她看向谢玉楼淡淡道:“你应该想想,为何比你还小些的七郎都能帮家中做事了,而你只会大吵大闹?” “什么,我,我才不是!”谢玉楼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那你说说你能帮家里干什么?”她悠闲的端起茶杯,“就拿这次赏春宴来说吧,你感觉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又有何应对的法子?” “我……这……那个……”谢玉楼的拳头攥的死紧,支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凌梦白一摊手,什么话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表达清楚了,她没有再刺激小孩,只拍拍谢玉堂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好好想想该如何带着你哥一起进步。” “……”谢玉堂跳下椅子冲她行了一礼,拉着哥哥沉稳地离开了三省斋。 人都走后,独自一人坐在三省斋中,凌梦白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很多笼罩在她眼前的雾气其实并不厚,只是缺少拨开的关键而已,如今谢玉平与谢玉堂在春日宴的发现,让她握住了拨开雾气的钥匙。 现在,她需要求证那个圆脸丫头的身份,若对方真是李家的奴婢,王氏与李崇义有染之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难怪,难怪王氏加入谢家后几乎没有与丈夫圆过几次房,很快就以身子弱独自住在碧竹院,最初谢大爷还未去世,她才“拖着病体”照顾几个孩子,等谢大爷一走,她立马就“悲痛欲绝”导致身体垮掉,连孩子们也不管了。 偏偏王氏演技不错,居然从头到尾骗过了谢家所有人,好吃好喝供着直到她……等等,凌梦白眼中微沉,现在她对王氏的死都有了怀疑。 不然那个时机未免太巧了,而且她隐约觉得应该有件什么事与王氏相关,偏偏这会怎么也抓不住那丝灵感。 罢了,她暂且将此事放下,谢家如今还有许多要忙的。 接连几天凌梦白忙忙碌碌,一边要整合谢家这么多年来都没好好管理过的资产,一边还得不动声色地给王氏留漏洞。 但王氏也精明,既然之前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帮手王苑又被轰走,她此刻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无论有多好的机会出现,碧竹院里始终安安静静。 凌梦白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引蛇出洞最需要的是耐心,而她做鬼几十年磨炼得最狠的,掐好就是这耐心二字。 转眼绿意已经随着春风染遍整个大晟朝,天气彻底转暖,就连最怕冷的人也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便就是在这时,李家要办喜事了。 李崇义要纳一房妾室。 原本纳妾这种事情是不会大肆操办的,但据说这个小妾十分得李崇义的喜爱,还从小照顾他到大,因此得了李府特别优待,竟是以贵妾之礼纳她过门。 凌梦白无意中得知此事,便让周武安排两人混在李府外看热闹的人群中,趁着新姨娘在下轿进入李府时,想法子偷看了一眼那人的容貌。 回到谢府后便让这二人在谢玉堂面前形容新姨娘的容貌,才讲了脸型眉眼几条,谢玉堂果断点头:“是她。” 原来那新姨娘就是赏春宴是那个圆脸的丫鬟,如今虽不知她此前是否为李府下人,但现在人都已经成了李崇义的枕边人,当初的怀疑便已经有了佐证。 “如此倒是正好,”凌梦白不但想到了能让王氏动起来的法子,连当初那缕抓不住的灵感也落到了实处。 第五十四章 透露消息 王氏最近有点烦躁,自从自己从谢家捞了点银子的事情被察觉后,她在谢家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以后碧竹院完全是她做主,虽说一直在养病但日子过得是舒坦的,何况将院子门一关,身边都是心腹,谁知道她是真养病还是假养病呢? 但现在就不同了,碧竹院的人进出都有人盯着,要什么用什么也都有凌梦白派人严格把控分量,那是一点儿多余的都不给。 还有她需要用的药,以前用的都是上好的老参,还是拿进碧竹院让她的人自己炖,实际上那些老参大多都被她收着,攒了一批后一起送出去了。 可现在呢,药是大厨房熬好了送过来,老参也换成了两三年的普通参须,那女人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大厨房的灶火反正不歇的,用来煎药也不必额外生火,而且老参这种东西药力太强,怕她补过头反倒更不好……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按时此前谢家被她掏了太多家底,不得不从各方面省着点花销。 她的嫁妆可是交出去了的,虽说她一个庶女又是做续弦,娘家给的嫁妆并不算特别丰厚,但毕竟是高嫁,嫡母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否则没脸的是王家,因此她的那份嫁妆填补之前的窟窿应该是够的。 可是凌梦白一算账,就又是什么家具大件不好变卖啊,庄子出息每年不一样啊……总之左一划拉右一计算,能直接拿来填补窟窿的东西就变得很少了。 王氏差点憋得吐血,却也知道如今是凌梦白当家,与她争执对自己并无好处,她必须忍耐,直到那位大人有新的指示…… 可她自觉忍到快吐血,谢老太太却一副不想看她过得太舒服的架势,居然使人来碧竹院传话,让王氏去立规矩。 自打嫁入谢家,除了新婚那几天去青松院请安外就没立过规矩的王氏惊呆了,连忙对传话的青杏嬷嬷道:“母亲早先便说过,我身子不好不用晨昏定省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青杏嬷嬷冷酷的回答,“何况夫人吃了谢家那么多老参,再差的身子也该养好了吧。” “……”王氏当然不能说那老参都没进自己嘴里,只得咽下满嘴苦涩,“我,我知道了。” 于是当天中午摆饭前,王氏便赶到了青松院。 她想了一上午,觉得老太太就是气不顺想要磋磨她,不过上了年纪的老人一餐能吃多少?吃得少时间自然就短,她也不怎么累……直到她在青松院正房看到了凌梦白。 碍于礼节,凌梦白没有坐下,那是自然的,哪有婆婆伺候媳妇吃饭的?然而老太太发话了:“你如今当着家,上上下下哪点不用你操心?快坐下来吃饭,不然一会子婆子管事又要来寻你,连口饭都吃不安生。” 凌梦白欠身:“多谢祖母抬爱,可是婆婆还站着,我坐下吃饭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谢老太太暼王氏,“你一会只给我布菜便是,不用伺候你媳妇。” 王氏一口牙差点咬碎,这还用说?她可是凌梦白的长辈,怎么也轮不到她去伺候对方吧。 可就算老太太说不用她给凌梦白布菜,她站着凌梦白坐着的对比,也足够让王氏难受了。 老太太和凌梦白谁也没理会王氏的满腹怨气,两人先安静的吃了几口东西,便开始边吃边聊。 “兵部侍郎家里办喜事,我们虽然不方便去凑热闹,礼数不能缺,你准备的贺礼很好,这个家给你当我很放心。” 凌梦白谦虚一笑:“祖母信任我,我自然要对得起您。” “兵部侍郎家中办,办喜事?”王氏手指一紧,没忍住插话,“是什么喜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王氏瑟缩一下,还是慢慢道:“这种大事总该告诉我一声,万一以后与其他夫人聊起来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便不好了。” 这话说动了老太太,凌梦白适时搭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谢老太太缓缓点头,凌梦白便道:“是李侍郎以贵妾之礼,纳了一个新姨娘。” 王氏手一颤,似乎想了什么,脸色缓缓白了下去。 她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凌梦白猜到了王氏的心思,十分“体贴”地开口:“我虽不能去,但家中下人有恰好路过看到了新姨娘的,据说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生的就是一副好福气的模样。” 圆脸圆眼……王氏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难怪,难怪那日这丫头居然敢对她不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手指发颤,给老太太的布菜的时候好几次夹了又掉下,惹得老太太嫌弃:“罢了罢了,你这身子我看吃再多人参也没什么用,回你的碧竹院养病去吧,青杏,你来。” “是。”青杏嬷嬷上前,另取了一双筷子,稳稳给老太太夹了一筷子烧得软烂的茄子,又替凌梦白夹了一只丸子,这才看了一眼王氏,仿佛无声道:这才是布菜该有的样子。 王氏苍白的脸刷地通红,但老太太已经不耐烦了,她只好恭恭敬敬的告退,回碧竹院的路上几乎要将帕子绞烂。 直到躺在床上午歇时,眼前依旧一会浮现老太太不满的目光,一会浮现凌梦白戏谑的眼神,一会又是青杏嬷嬷一个下人的鄙视她……但更多的时候,是那个圆脸丫鬟一身喜服趾高气昂的样子。 不行! 王氏猛地坐起来,她不能就这么等着,她要去问清楚。 …… 三省斋中,凌梦白小歇了两刻钟便起来梳洗,翠柳绞了温热的帕子递过来,一边低声道:“午时五刻时,碧竹院中有两个丫鬟报家中有事,要回家探亲,其中一人确定是王氏所扮。” 凌梦白轻轻笑了笑:“果然忍不住了。” 翠柳有些不解:“李侍郎纳个妾而已,她怎么就忍不住了?” “虽然我不知王氏与李崇义之间到底有何协议,”她刮了刮这个最亲近的侍女的鼻子,“但王氏若愿意为了那人嫁入谢家,必然是抱了极大爱意的,如此岂能容忍他另结新欢?” 第五十五章 掏银子吧 翠柳似懂非懂,但她对凌梦白是一种近乎痴迷的信任,因此用力点点头:“可王氏如何想得到一切都在少夫人的神机妙算中呢,所以还是少夫人技高一筹。” 见翠柳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凌梦白忍不住笑了笑,笑完又有些惆怅,这个好姑娘上辈子却在自己死后,因为维护一个死人而被排挤,最后同样死于非命…… 等等,她终于知道那缕抓不住的灵光是什么了。 当时她被困在谢家有段时间,谢家几个孩子虽在作恶但还没出事,所以她更多是觉得无聊、浑浑噩噩,大概是太过无聊了,所以整个鬼魂都在随时会丧失清醒的边缘徘徊。 直到翠柳出事。 那是她在谢家最亲近的人,一下子就让她整只鬼振作起来。 那也是她第一次摆脱束缚离开了谢家。 翠柳只是一个下人,哪怕正常的死亡也只得薄棺一口罢了,何况当时翠柳还是不被待见的一个丫鬟,死亡的原因是“畏罪自尽”,最终只得了一卷草席裹身,要不是当时谢玉平站出来说了句话,翠柳很可能就这样被扔到乱葬岗。 有了谢玉平这个主子开口,上辈子翠柳的尸身至少还被薄土掩盖,没有任由野狗啃食。 而她就飘飘荡荡在乱葬岗上,看着翠柳被掩埋,之后她便开始感觉到虚空中传来吸引力,那世莫名的力量要将她的魂魄拉回谢府。 她无法抵抗,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吸回去,就在那“归途”之中,她看到了两个人。 只是短短一瞥,自然印象模糊,因此她此前怎么都想不起来,但现在各个线索联系到一起,含糊的画面忽然就变得清楚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凌梦白喃喃自语。 翠柳眨眨眼:“少夫人?” 她霍然起身:“我要出门一趟,你让人去大门守着,二公子一回府便立刻叫他去猫儿胡同,大门上挂着铜铃的那家附近寻我。” “猫儿胡同,大门挂着铜铃。”翠柳快速重复重点信息,又问,“要叫周武陪着您么?” “他要顾着王氏那边,且不打扰他。”她已经快速翻了一身箭袖马装出来,翠柳一见便知一会她可能要动手,连忙要去拿她惯用的长剑。 凌梦白连忙出声:“带软剑。” 背负长剑太过惹眼,她这次可是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才行。 翠柳转身又捧了软剑出来,她接过颤到腰间,剑柄往腰封处一塞,软剑便完美融入腰部的装饰中,一点也看不出她随身带着兵器。 凌梦白离了谢府,又随意在街上找了个小乞儿,让他们去望月客栈天字号房寻萧云寒二人:“将这个交给萧公子,你便能得到100个铜钱,知道了吗?” 小乞儿眼睛一亮,脆生生应道:“知道了。” 说罢拿着那不起眼的小木雕便跑。 凌梦白则快步往猫儿胡同而去,一路上进了几次成衣和装饰铺子,等到快到猫儿胡同时,已与出门时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就算是相熟之人都难以一眼认出她来。 猫儿胡同是京城西南角的一处不起眼之地,与之前孙德禄藏身的贫民窟不同,这里汇聚了三教九流之辈,据说只要付得起价钱,就是想看皇宫大内的藏品也是办得到的。 凌梦白没来过这,但过去练功之余听师父当逸闻讲过几件猫儿胡同的事情,因此随时第一次过来,面上却豪不露怯,此时她看上去完全是个年轻后生,双眼精光内敛,步履沉稳有力,一看便知有不错的身手内力,走在猫儿胡同里迎来了各种打量,却并没有人真的随意上前来“试试”。 很快她便看到了那大门上挂着铜铃的房子,凌梦白没过去,目光四下一扫,寻了路对面的一处茶摊走进去。 “客观里面请,喝什么茶?”小二将毛巾往身上肩膀上一甩迎了过来。 一股子气劲迎面而来,她面不改色,脚步都没停分毫,径直走到一处能看到马路的桌边坐下:“来一壶雀舌。” 小二眸光一闪,笑嘻嘻道:“好嘞,客观稍等。” 凌梦白便知道这进门二试自己通过了。 这进门二试,一试她的身手,小二那一甩毛巾时暗含气劲,她不动声色的化解,便通过了这一关。 二试便是点茶,开在猫儿胡同中的茶摊自然不是普普通通卖茶的摊子,这里还做许多别的生意,比如——贩卖情报。 但只有点对了单的客人,才有资格买这些隐藏的商品。 雀舌,这种形如雀鸟舌头的茶叶在这里,便是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商品之一。 她坐在桌子边,没去管小二暗中打量的视线。 她是生面孔,在猫儿胡同不知有多少人偷偷关注,但她越是气定神闲,暗中观察的人反而越谨慎。 不一会她点的茶水就送上来了,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一张不过三指宽的宣纸,以及笔墨。 “客官,您要的茶水来了。” 凌梦白没急着写东西,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视线不经意地滑过窗外,让人弄不清她到底在看哪里。 一壶雀舌喝了小半,她才慢悠悠提笔写下一行字,双指并拢敲了敲桌面,小二立刻过来了:“客官,可要续茶?” “要。” 小二便取了纸笔离开,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满脸堆笑道:“客官要的茶可是很难得的精品,价格不便宜。” “开价吧。”凌梦白语气悠然,“我可是爱茶之人。” 小二举起一个巴掌来回翻转一遍:“这个数。” “定金几何?” “客官这生意风险可不小,说是火中取栗也不为过,定金须得一半才行。” 五百两银子,还需要付一半做定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凌梦白身家也挺丰厚,何况……这银子她也没打算全靠自己出。 她笑眯眯的道:“二公子来了。” 谢玉平一脚踏进茶寮便听到这声,他对着一副少年郎打扮的凌梦白愣了愣,极快接口:“凌兄相邀,某岂敢不来。” “来了就好,掏银子吧。”凌梦白不客气的敲了敲桌子。 谢玉平又是一愣:“多少?” 第五十六章 任务 凌梦白瞥了一眼小二,后者立马激灵地接口: “二百五十两。” 谢玉平一边坐下一边摸出一张银票,小二笑眯眯的接过,又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一枚木头章子:“两位客官可收好了,届时全凭此章取货。” 凌梦白接过章子放进怀里,小二退下后她才笑问:“都不问问这银子用来做什么的吗?” “既然是大……”谢玉平紧急刹车,顿了顿才继续,“大哥要用,那自然是有道理的。” “上道。”她夸了一句,顺手给了人倒了杯茶推过去,谢玉平有些诚惶诚恐的道了谢,想问什么又闭上了嘴。 他机灵得很,自然看出来这里的气氛并不那么好,总有满腹疑问却没有开口,只跟她一样默默品茶。 倒是凌梦白幽幽开口:“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她问的便是那挂着铜铃的房子,谢玉平谨慎地快速看了几眼就挪开视线,摇摇头表示不知。 “听过万法门吗?” 谢玉平还是老老实实的摇头。 凌梦白笑笑:“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过,只知道这一家门派号称万法皆自然。” 谢玉平肃然起敬:“这个理念很厉害。” “如果不跑偏的话……”她耸耸肩,要说的话因为那扇门突然打开而中断。 谢玉平也扭头看去,看到两个彪形大汉走出来,另有一个精瘦汉子相送。 他忽而皱眉,盯着那两个彪形大汉的背影眼都不眨一下,属于谢家人骨血里的东西开始报警。 那两个汉子原本在跟精瘦男人说话,忽而好像有所感应,其中一人猛然扭头,牛目一样的眼睛刷地看过来,与谢玉平对了个正着。 少年郎不少不必,冷静的与他对视,仿佛两人只是“巧合”之下对看了一眼。 那汉子盯着谢玉平看了一会,却看到那个莫名盯着自己的茶客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拎着茶壶。 与自己对视的那个男人便回头去看对面的同伴了,再没有往他这边看过来。 “你在看什么?”精瘦的男人忽然问。 扭头的彪形大汉转回头,摇头用生硬的声音道:“没什么,刚刚有人在看我,不过应该是巧合。” 精瘦男人探头去看,只看到与同伴相谈正欢的谢玉平的侧脸。 “是个生面孔,”精瘦男人评价,“不过最近空空门的孙德禄被人挑断了手脚筋扔在长安街,来京城打探消息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了,有生面孔也不奇怪。” 听了他的解释,两个壮汉都了然的点头,双方又聊了几句他们便离开了,走之前下意识再看一眼茶寮,却见窗边的人早已不见,至于谢玉平的同伴,他们从头到尾都没看到。 被两个壮汉稍微惦记了一下的凌梦白两人,此时已经出了猫儿胡同,与萧云寒和陆行汇合了。 “师姐一开口就续了那么多银子出去,”陆行一见面就皱起眉头,“我可是把整整两日的零花钱都给出去了。” “小气!”凌梦白翻了个白眼,“待会赔给你。” 话音刚落,谢玉平已经将荷包递了过去,在师兄妹三人惊讶的目光中笑道:“虽不知嫂子许了多少,但这里有二两银子,应该足够了。” “今日这么大方一直散财?” 谢玉平笑得温和:“要不是为了谢家,大嫂也不必这么费心,区区钱财当然不能还让大嫂破费。” “阴阳怪气。”凌梦白白了他一眼,直接拿过荷包打开,从里面翻出最小的一角银子,“200文,加上这次请动我师兄师弟出手的费用。” 说着便将拿一角银子塞进陆行手里。 陆行睁大眼睛:“什么?我和大师兄出手就值这点价格?” “这些主要是大师兄出手的价格,你……”她揉了揉师弟的头,“算是附带的吧。” “……”陆行冷哼一声,飞快把银子收进怀里。 萧云寒阻止了师弟耍宝,与凌梦白商量了几句。 得知她想一探万法门的据点,萧云寒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会找对手,万法门可不是好应付的对手。” “但师兄出手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多谢你的高帽子。”萧云寒十分无奈,“行了,既然师父就是让我们来帮你的,我们自然听你安排。” 他的眼神有些危险:“你想探什么消息?” 凌梦白看了谢玉平一眼,后者福林心智:“那两个真的是羌芫人?” “嗯。”她一字一顿,“我怀疑万法门跟羌芫有联络。” 羌芫,就是潼关外的蛮夷之族,与大晟朝可谓宿敌,每隔十年左右就免不了一场战争。 七年前大破羌芫军队的正是谢玉平的父亲,不过谢大爷也因此留下暗伤,战后不久便旧疾复发离开了人世。 算算日子,十年又快到了,羌芫休养生息够了日子,边关只怕会越来越不安宁。 就在这种时候羌芫人乔装打扮来了京城能有什么好事? 萧云寒和陆行弄清楚了她想查什么便先行离开,谢玉平这会反应过来:“所以你才说万法门的门规跑偏了。” 她默默点头,没有多说这个话题:“回家吗?” “……大嫂叫我过来,没有别的事情了?” “付钱啊,这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谢玉平一脸无,“既然已经出来了,大嫂要不要去鹤归楼吃个饭?” 他晃了晃荷包:“请大嫂吃个饭的钱还是有的。” 他一提,凌梦白还真有嘴馋了,鹤归楼的狮子头和四喜丸子最是美味,以前她最是爱吃,可做鬼以后自然是吃不到了。 不过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抛头露面,不过既然谢玉诚的亲弟弟都不在意,她也不必给自己套上枷锁了。 于是她笑嘻嘻的点头:“好啊,那我今天可有口服了。” 谢玉平大方极了:“大嫂尽管点菜。” 凌梦白既然做男子打扮,便与谢玉平并肩而行,两人一路闲聊去往鹤归楼,在还有半条街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一顿。 谢玉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便是一沉:“三妹?” 第五十七章 原来你没说过 他们看到的人确实是谢映阳,小姑娘一身灰扑扑的打扮,显然是想掩人耳目,只是经验不足,那鬼鬼祟祟的动作反倒更引人注意了。 凌梦白看了谢玉平一眼,轻笑:“鹤归楼的饭看来得欠着了。” “对不起。” 话虽这么说,但谢玉平已经抬脚往谢三消失的胡同口走去了。 凌梦白安静跟上,谢映阳左拐右拐,最后到了一处客栈。 这客栈既不在主干道边,也不是闹中取静的豪华客栈,生意自然好不到哪去,愿意在城里走上这么久寻摸到此的,要不就是囊中羞涩,要不就是行踪不便高调。 但这都不是谢映阳来此的理由,凌梦白拦住正要跟进去的谢玉平:“三妹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先在外头等着,若情况有什么不对再进去。” 着急归着急,谢玉平还是知道这话有道理,只能按捺住情绪一拱手:“那就拜托嫂子了。” 凌梦白走进客栈,正好来得及捕捉谢映阳的一抹衣角消失在二层的一个房间。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无精打采的凑过来。 这家客栈的生意和她想象的一样烂,小二估计也没收到过什么打赏,收入堪忧服务态度自然也热情不起来。 凌梦白摸出一小块银子抛了抛,见小二的眼神瞬间黏在了银子上,跟着上上下下个不停才笑着问:“刚刚进来的小姑娘是来见谁的?” “哎哟,客人的事情可不能随便透露……”小二一边说,一边继续紧盯那小块的银子,如果眼神能有实质,这会应该化作了一只手掌。 凌梦白一把接住银子,反手放在了桌面上,笑吟吟的看着店小二,意思不言而喻。 那小二连忙往凌梦白身后探头,看了一眼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确认对方毫无反应后,飞快将银子盖在手掌下,压低声音道:“小人也不知天子三号房住的什么人,只知道是一个手脚都废了的就男人,就是那小姑娘将人送来的,之后那小姑娘会定期派人来探望,有时候自己也会来。” 凌梦白眸光一厉,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这孙德禄还真有点本事,竟然又跟谢映阳搭上了。 她又摸出一粒银子扔给小二:“自家孩子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不能不管,你就睁只眼闭只眼,行吗?” “当然,当然。”小二点头哈腰,这会脸上的笑容可比花还灿烂了。 凌梦白便上了楼,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天子三号房门外。 这家客栈生意这么差,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去,薄薄的木板门阻挡能力有限,都不用贴上门板便能隐约听到声音。 侧耳片刻,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孙德禄诋毁自己的话语,不过倒没听到谢映阳的声音,这让以为小姑娘会愤愤不平跟着数落自己的凌梦白还有点意外呢。 听了一会,大概知道孙德禄的套路了,她敲了几下门。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谢映阳问:“谁?” “客官,有人让小的送件东西给您。”凌梦白压低声音。 吱嘎—— 房门被拉开,谢三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凌梦白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出,将小姑娘挤到一旁,自己转瞬就站在了屋子里。 “你不是店小二,你是谁?”孙德禄坐在一把椅子上,声色俱厉。 “孙德禄,”她恢复了自己的嗓音,“我记得跟你说过,让你别再打谢映阳的主意。” 房间里的两人齐齐面色一变,谢映阳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她似笑非笑,“谢三小姐这义气用的还真不是地方啊。” “我……”谢映阳刚说一个字,忽然顿了顿,表情也从心虚变成了嚣张,“对,我就是讲义气。” “讲义气也得分人吧,”她实在有些不理解,“就凭他自导自演的帮过你,你就打算负责他的人生吗?” 谢三脸色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人生……什么的……” 小姑娘显然想歪了,急得直跳脚。 “……小小年纪,心思不少。”凌梦白这会没空教育她,只转头看向孙德禄。 被她亲自挑断了手脚筋,孙德禄已经是个废人,十指死死抠住扶手,却也只是直起了身子,真要做出什么大动作根本不可能。 “孙德禄,”谢映阳先喊起来,“你别这么用力,大夫说了,你的伤要放松休养才能慢慢恢复。” “恢复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孙德禄声音沙哑,盯着凌梦白仇恨如火,“这都是拜你所赐。” “行事不正,自当有被苦主报复的准备,”她慢悠悠靠近,“你当谢家无人,谢家小姐能随你诓骗吗?” 她看到孙德禄的眼神飞快往谢映阳的方向瞟了一眼,不由失笑,这时候还关注谢三有没有起疑,孙德禄还真是“敬业”。 凌梦白其实也在暗中关注着谢三的动静,若她为了帮孙德禄做出什么冲动之举,自己也好及时制止。 不过谢映阳看起来并没有失去理智,小姑娘只是前进几步,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几双眼睛同时向门口看去,然后谢映阳就脸色一变:“你还通知二哥了!” 听声音可比刚刚气愤多了。 凌梦白还没说话,谢玉平抢先开口:“是我看到你鬼鬼祟祟,这才拜托大嫂跟着你的。” “二哥……”谢映阳越发紧张,不敢看谢玉平严肃的表情,垂头揉着衣角。 “打扮成这副模样溜出来,三妹啊三妹,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玉平瞥到孙德禄,“他是什么人!” 谢映阳猛然睁大眼睛,忽然意识到原来从头到尾凌梦白都没将孙德禄的事情告诉过谢玉平。 小姑娘惊讶的看向凌梦白,喃喃道:“难怪二哥之前只是教育几句,从未真的动过怒火。” 凌梦白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曾想到小姑娘居然一直没发现此事,不过这会不用任何人告密,此事都不可能瞒过谢玉平了。 第五十八章 荒诞圣旨 谢玉平一听三妹的自言自语,哪还能不明白她此前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大嫂也早就知道……他忽然生出一种不悦,第一反应是大嫂怎么能瞒着自己,他们两人的关系难道还比不上她与三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谢玉平连忙收敛神色,没敢往凌梦白那多看一眼,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这些情绪只是在“长辈”面前争宠。 但她是我的长辈吗? 这个问题悄然出现,很快就盖过了其他所有想法,好像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喊大叫,想逼迫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思。 他的反常连凌梦白都察觉了,不过她是想到别的方面了,等重新将孙德禄扔到街上,三人回了谢家后,凌梦白先把谢映阳拎回栖梧院,让谢玉平在三省斋等会。 她来的很快,快到谢玉平还没收拾好心情,于是便看到了一个眼神闪躲的谢二郎。 “唉……” 听得她叹气,谢玉平心中一紧,目光刷地转过来:“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对不起。”凌梦白很是真诚的道歉。 四目相对,谢玉平刷地站起来:“怎么突然道歉?” “我不该瞒着你三妹的事情,”她眼里有懊恼之色,“你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之一,让你这样突然的知道孙德禄的存在,确实很让人伤心。” “我,不……那个……”谢玉平本想解释,但突然发现,好像这才是对自己反常情绪的最好解释。 所以他不能解释,他不能告诉凌梦白自己的情绪是因为觉得“我不是与他最亲近的谢家人”这个原因。 所以他支吾了半天,最终重重点头:“是,大嫂以后千万不要瞒着我了。” 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解释:“我不怪大嫂瞒着我,以前我本也没能力为大嫂分担,但以后我会努力的,家中无论有什么事,嫂子都可以跟我商量,也无论嫂子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凌梦白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那就多谢二弟了。” “是我该说谢谢,”谢二郎神色惆怅,“若不是大嫂和祖母当头棒喝,我都不知道我们家竟有四面楚歌之危。” 目光往皇宫的方向瞟了一眼,他低声轻叹:“纵然谢家代代为国捐躯,也抵不过一个功高盖主的猜忌。” “嗯,”她简单应和了一声,“所以目前最要紧的,是先躲开最明面的危险,让谢家重新站稳脚跟才行。” 谢玉平点头。 凌梦白自觉已经与他说开了误会,这才细细将孙德禄的身份以及他与谢三相识的过程告诉了对方。 “砰——”谢玉平一拍桌子,愤怒不已,“孙德禄包藏祸心,若三妹因他而出什么事,杀了他也不解恨。” 骂完孙德禄,连谢映阳也不放过:“三妹脑子里是装了水么!怎会被这种拙劣的计量骗到,竟然还偷偷将孙德禄藏在客栈里……先不说其他,若此事宣扬开,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凌梦白想起上辈子一个个误入歧途的谢家子弟,没忍住感叹了一句:“别说她,你曾经也……” 她摇摇头,没说出上辈子谢玉平的轨迹,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只有她知道谢二郎在谢家没落后曾多么疯狂的敛财,直至遭受剥皮之刑也没透露贪墨的财富藏匿何处。 等等……她忽而眉头一皱。 重生后她一直不忍仔细回忆几个孩子的上辈子,此时却隐隐察觉了一条无形之线将他们所作所为串联起来。 谢玉平,上辈子贪墨钱粮,被发现时贪墨数目巨大,皇帝发话只要他缴纳藏匿钱粮所在便留个全尸,他咬牙不肯交代,最终被活活剥皮而死。 谢三姑娘跟着孙德禄学了一身的骗术,最后竟骗到皇亲国戚头上,被判绞首,但那些骗到手的钱财也不知所踪。 谢四公子嗜杀成性,短短几年就成了杀手榜前五的厉害人物,那段时间京城人人自危,最后还是出动禁军和拱卫京畿的军队联手围剿,万箭穿心才杀了他,而此时回忆起来,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尽是朝中蠹虫。 至于谢映月,罪名是通敌,她被边境的军官逮住,身上搜出了通敌羌芫的信件,被苦战的官兵愤怒活埋而死,但此时她回忆起来,根本没有实证证明谢四在通敌。 而谢玉楼好赌好色的名头倒是从小就有,但此时她已经生疑,再想当初谢玉楼唐突到皇家遗珠——那遗珠是个男人——的事情就觉得蹊跷重重,谢玉楼好的是女色,怎么会突然去轻薄一个男人? 只是其中关窍她暂时想不通,或许之后应该去查一查那个沧海遗珠有什么特殊之处。 最后就是差点造反成功的谢玉堂了,原本她只觉得这孩子多智近妖,到了今日再想想,谢玉堂固然智计了得,但若没有钱粮支撑又哪能那么快拉起一支强大的队伍? 这银子和粮草从何而来?结合他的哥哥姐姐们所作所为,几乎已是明牌。 “大嫂,嫂子,嫂嫂……” 凌梦白长吐一口气,从那种让人骇然的念头中挣脱出来,看向一脸担忧的谢玉平,目光中难免带了几分讶然和审视。 “嫂子怎么这么看我……?”谢玉平手足无措。 “无事。”心中对这几个孩子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有了新的判断,她垂下目光,更觉肩上担子极重了。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上辈子众人全灭的结局已经说明那条路子是走不通的。 可是又有什么新的道路能挽救这日渐衰败的大晟朝呢? 凌梦白难得生出一缕茫然来,偏偏也是这个时候,一道圣旨传开来—— 为了庆祝陛下寿诞,命各地要在三个月内献上奇珍与祥瑞,还需根据当地人口选十到三十名美貌的少女进宫伺候,理由是宫女多已年纪大了,在宫中行走有辱陛下龙目。 虽说这强行采选宫女很是不妥,但比起第一个要求来,这个要求竟然还显得简单人性了。 奇珍、祥瑞,又哪里是说有就有的呢?这方圣旨一下,各地不知又要闹出多少奇葩的事情来。 第五十九章 一盏灯 谢玉平这日晚归了两个多时辰,平素下值的时间本来就不早,晚这么多回来,谢家大部分人都睡了,谢玉平便打算径直回奔雷居,但转念一想,忙到这会自己腹中饥饿,去奔雷居吃宵夜可能吵醒六弟七弟,便打算现在前院停留一会,等吃完东西再回去洗漱休息。 只是脚步刚刚一转,管家已经匆匆而来:“二公子,少夫人还在三省斋,您可要过去一起用点宵夜?” “大嫂还没睡?”他十分意外,人已经非常自然的转弯,“今日家中很忙?” 管家笑着摇头:“少夫人在看书,小的估摸着少夫人是在等您。”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还亮堂堂的三省斋,谢玉平心中一暖,这万籁俱静之时还有一盏烛火在等自己归来,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吧…… 他忽地脚步一顿,神色略有慌张。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想到家的时候自己在幻想什么。 不行,不行,自己怎能有如此禽兽不如的想法? 雀跃的期待被一盆冷水浇下,谢玉平浑身微微发抖,只想要拔腿就逃。 还没有动作便察觉管家疑惑地看过来:“二公子,您怎么了?” 不能跑,这一跑便会让人不解,说不定有心之人就能从自己不正常的举动中分析出什么,世间对女子多有苛责,他岂能让大嫂因为自己遭受流言蜚语的伤害? 谢玉平深呼吸,强自镇定:“无事,刚刚想到了今日一件差事罢了。” 他复又往三省斋走去,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何说大嫂在等我?” 管家十分自然地道:“平复少夫人管着家中大小事宜,小的日常要在一旁听令,少夫人的生活十分规律,一般酉时五刻便会回后院休息,而且少夫人习惯在回后院前问问您回来没……” 谢玉平眼前浮现一副画面,是凌梦白惯常淡淡的姿态,她一边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物件一边随口询问管家“二弟回来了么”,他心口泛起一阵酸甜,脸上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所以今日你才觉得大嫂在等我。” “是,”管家十分欣慰,“少夫人真的很关心您和几位小姐公子,日常许多细节都是少夫人想得的。” 他是真的有感而发,这谢府缺少一个壮年的女主人太久了,虽然老太太治家严谨,但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自然没那么多心力去操心,地下的仆婢再怎么忠心耿耿,亦有很多事情无法涉及,总之之前的谢府表面看上去一切井井有条,细究起来处处是漏洞,要不阿贵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被人收买,还在烈风院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而无人发现了。 现在谢府表面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只有管家这样做事的人才能感觉到,整个谢府内里已经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主子们的生活更加便利了,他们这些下人干活的时候,往日那些磕磕绊绊之处也都没有了。 管家暗暗想道,一个家里果然不能没有女主人,大少爷虽然英年早逝,但到底给家里留了个很好的少夫人,应该去得也算安心吧。 谢玉平这会顾不上管家在想什么了,他一会因为刚刚那句“少夫人真的很关心您和几位小姐公子”而心中发酸,一会又自行屏蔽掉了“和”后面的内容,舌根处泛起一丝一缕的甜。 从来不知道原来情之一字竟然如此折磨人又不受控制的少年郎,这会几乎是惶恐了,唯有那一线“不能因为我的龌龊心思影响大嫂”的理智,才让他没有真的落荒而逃。 饶是如此,踏进三省斋时,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低垂了视线,就怕一个对视泄露了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 凌梦白这会其实已经挺困了,翠柳唤着“二公子回来了”的时候,她胳膊肘撑在桌上,拳头抵着太阳穴一点一点的,已经有些半睡半醒,听到声音强挣着睁开眼睛,迷迷瞪瞪道:“二弟回来了。” 打定主意不看她的谢玉平听到和平日不同的嗓音,到底没忍住飞快抬眸瞟了一眼。 凌梦白招手:“二弟坐吧,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备了几样宵夜。” 翠柳及时接话,将厨房里备着的食物一一报上。 谢玉平趁机又垂下眼眸,眼前却浮现方才她睡眼朦胧的样子,不由低声劝说:“嫂子困了不如回栖梧院休息,不必等我,还是身子要紧。” “不打紧,”凌梦白挥挥手,直接代替他决定吃什么,让翠柳去大厨房端来,“虽说你现在是在京城当值,按理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我还是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谢玉平嘴角蠕动一下,什么都没说,还好翠柳把夜宵端了上来,倒也不需要再多说。 凌梦白困劲过去,也陪着吃了些许,两人聊起那道圣旨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气氛便松弛了很多。 但两人的心情反而都沉重起来,这道圣旨最先辐射的范围自然是京城附近,官员们已经全部行动起来了,这祝寿的银子不可能从官员的口袋里出,自然就要从百姓们手里掏银子,因此名为贺寿银的税名已经立起来了,估摸着以后将变成了固定的收税项目。 谢玉平叹气:“就怕以后除了陛下的寿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寿辰也要这么做……” 凌梦白眉头紧皱,若真是这样,百姓们可真要活不下去了。 “除了征银子,这祥瑞和奇珍更是不容易,一道旨意传开,各地都要鸡飞狗跳了。” 凌梦白接话:“可我听说,去岁南边干旱,冬季还有地龙翻身,今春好不容易雨水正常了,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日子,现在却……”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重重叹气。 气氛越发沉重,宵夜虽香甜,但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偏巧此时飞来一颗石头,轻轻砸在三省斋的窗棂上。 凌梦白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大师兄来了怎的不走正门?” 片刻后外头响起萧云寒的声音:“高门大户规矩太多,不如这样更快。” 第六十章 暗斗 本计划赶紧吃完回奔雷居的谢玉平瞬间改了主意,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下来。 萧云寒从窗户翻了进来,凌梦白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去。 “没让老五过来,他在万法门那边盯着。” “情况如何?”凌梦白迫不及待。 萧云寒大马金刀坐下:“为了探查万法门,我今天饭都没赶上。” 一点就通的凌梦白轻笑,问谢玉平:“二弟吃饱了么?” 谢玉平其实已经有个七八分饱,本来今日这么迟了也不宜多吃,但他却将还剩下三个的小汤包拉到面前:“我再吃这些够了。” 凌梦白笑:“看来今日确实忙,二弟胃口都比平时大些。” 说着便将桌上其他食物推到萧云寒面前:“大师兄不嫌弃的话就这么用些吧。” 公筷公勺无人再需要,正好给萧云寒使用,还不必惊动下人再送碗筷来。 只是谢玉平自觉心中有鬼,对她刚刚那句“胃口大些”耿耿于怀,总担心她看出些什么。 只是心里再忐忑,这会他也坚决不会离开三省斋,将三个小汤包吃出了万年的架势。 其实他这是多余了,当初凌梦白既然将他唤过去,让他看到了万法门中出来的两个羌芫人,萧云寒的这份情报本也是要让他知道的。 看得出来萧云寒是真饿了,狼吞虎咽了半碗小馄饨后才开口:“你的消息没错,万法门确实跟羌芫人在做交易。” “交易?”凌梦白皱眉,“正当交易?” 羌芫与大晟朝虽是敌对国家,但双方的商人却不会顾及那么多,只要有银子赚,总会有些人偷偷摸摸在两边做生意。 若只是这种交易她就没什么干预的立场了,但直觉告诉她,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萧云寒冷笑着摇头:“若是这样的交易,我何必大晚上巴巴跑来。” 他放下勺子看过来:“羌芫应该是借万法门的手在收粮。” “什么?”凌梦白还没说话,谢玉平先站了起来,“羌芫随时都可能大军压境,他们竟敢卖粮给敌人!这与通敌叛国又有什么区别!” 萧云寒冷意更甚:“如今朝廷的种种做法,就算没有羌芫,大晟朝怕是也命不久矣。” “你!” 到底是谢家人,听到这样的言论,谢玉平怒火蹭的就窜上头了,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 萧云寒自恃武艺高强,岂会将他放在眼里,只冷冷看了谢二一眼:“难道我说错了?” 说着还夹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被人这样轻视,谢二郎的火气更甚,眼看着忍不住要动手,凌梦白忽然道:“大师兄,别再说了。” 只是简简单单七个字,却奇异的抚平了谢玉平心中的怒火,他动作微微一怔,又重新坐了回去。 萧云寒不解:“师妹,难道你觉得这个世道很好?” “不好。”凌梦白轻轻摇头,“但七十年前的灭原之难不能再来一次了。” 三省斋中突然一片肃静。 灭原之难,指的是前朝末期朝廷软弱腐败,西北、西南和南边的国境线竟然都被蛮夷冲破,一时间中原大地四处烽火,无数百姓被虐杀,到处都有城池变成死城。 大虞朝如今的皇室贺兰便是在此时起势,最终成功驱除鞑虏,力挽狂澜,登上了大宝。 但那一场蛮夷入侵的灾难还是造成了十分可怕的后果,十室九空尸横遍野,更有数不清中原女子被强行掳走,新生的大虞朝差点因为人口问题而撑不下去。 因此后人才将那场灾难成为灭原,几乎灭绝中原根基的意思。 在场三人虽然谁也没经历过灭原之难,但他们的祖辈却都是从那场可怕的灾难中挣扎活下来的人,尤其是谢玉平,谢家就是在那时候跟着中太祖皇帝发家的,对当初入侵中原的蛮夷有多凶残有更深刻的认识。 此刻的谢玉平只觉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其实在祖父、父亲、大哥都为国捐躯,但谢家却遭到朝廷猜忌处境如此艰难的时候,他也曾暗中迷惑过—— 谢家忠于皇室,我甚至还在皇族当差,凭什么呢? 但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一激动,谢玉平就控制不住视线看向凌梦白,总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他不由看得痴了。 凌梦白冲他微微一笑:“谢家人一直以来也是为了这个,才镇守边关,不惜己身的,不是吗?” 他下意识点头。 萧云寒看看凌梦白,又看看谢玉平,突然抬手一探,手里的筷子便如毒龙直插谢玉平双眼,后者反应极快,反手一挡,两人的筷子发出当当的碰撞声,一转眼便已小小的桌子为界过了好几招手上功夫。 凌梦白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轻轻一拍桌面借力,人已经退到窗边,见两人虽然过招极快,但手中很有分寸,便安心坐了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喝了口,思绪已经悠悠飘远。 既然已经证实了万法门与羌芫有勾结,说明自己记忆中的惊鸿一瞥并没有记错,那也就变相证明了她关于王氏的记忆没问题。 上辈子王氏十有八九是假死脱身,与李崇义双宿双飞去了。 只可怜谢家几个孩子还对她的死十分难过,那么艰难的时候还给她办了一场不错的丧事。 她越想越生气,这次有她在,王氏和李崇义休想吸了谢家的血还得了好名声。 咔嚓—— 不同寻常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却见四个半截的筷子先后掉在地上,而对坐的两人手中握着另外半截。 “……”凌梦白无语,“行,这下都不用吃了。” 谢玉平潇洒的将半截筷子一扔:“我已经吃饱了。” 萧云寒却换了勺子:“我可以用勺。” 两人齐齐开口又齐齐一顿,看向彼此的目光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电光闪烁。 都是男人,岂能看不出对方的敌意,谢玉平眯了眯眼,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让这个萧云寒有机会和嫂子独处。 凌梦白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暗涌,款款起身耸了耸肩:“你们继续切磋吧,我回去休息了。” 谢玉平立刻起身:“我送嫂子回院子。” 第六十一章 蹭饭 离开三省斋前,谢玉平颇为得意地瞟了一眼萧云寒。 谢家后院,那可就跟他这个大师兄没什么关系了。 谁知他前脚刚迈出三省斋的门槛,后脚萧云寒便道:“师妹,挑个时间去跟我和老五聚一聚,有些门中的事情正好也与你分说分说。” 凌梦白想了想:“那便后日吧,我记得五师弟的生辰也快到了,顺便帮他庆祝一下。” “好,后日巳时五刻,我来接你。” 她点头应下,萧云寒便起身:“那我今日先走了。” 不等他们反应,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外。 凌梦白感叹:“大师兄的轻身功夫越发厉害了。” “……他年长几岁,厉害些也很正常。”谢玉平声音干巴巴的。 “倒也是。”她同意这个说法,忽然想到什么,“你武学上的天赋很好,只要别携带,等到大师兄那个年纪成就必不输他。” “大嫂!” “嗯?”被他突然大声吓了一跳,凌梦白脚步一顿。 谢玉平闷闷不乐:“我不是小孩子了。” “……噗,好好好,知道咱们二郎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她笑着回应。 这不还是把自己当孩子哄么,谢玉平有些气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直到到了栖梧院外告别,看着院门合拢,他才懊恼的拍了自己一下。 今日自己失态了,刚刚想好要隐瞒情绪,结果被萧云寒稍稍一激就没忍住,这下那个大师兄一定看出来了吧,他会告诉大嫂吗? 如果大嫂知道自己居然生出这种龌龊的感情会怎么想?一定觉得自己很恶心,很恶劣,或许马上就会选择离开吧。 而祖母一定会同意给大嫂放妻书的,到时候…… 谢玉平一个激灵,忽然转了个身又往栖梧院去,小心寻了个能看到院子又比较隐蔽的地方一靠。 他不能冒险,万一那个大师兄半夜跑来跟大嫂告密怎么办?从现在起,他必须尽全力阻止二人单独相见。 谢玉平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栖梧院,直到院子里的灯光全数熄灭,也不再有丫鬟仆妇们走动的脚步声响起,他才悄悄打了个呵欠。 大嫂都已经睡下了,想必萧云寒不会那样不知趣又不知礼的来打搅了吧? 揉了揉眼睛,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多等了一会才回了奔雷居,第二日前去当值前特意去找了管家,让他务必看紧门户,切不能让一些绿林人士在谢府来去自如。 管家一头雾水,只当二公子是担心世道渐乱影响家中安全,转头便跟凌梦白提议加强府中安全。 凌梦白一听觉得有道理,谢府如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吃里扒外的王氏潜伏着,还真不能放松门户,于是手一挥安排了普通的家丁与周武的人混着来加强的巡逻,虽说打不过萧云寒这样的高手,但他再想悄无声息的翻墙翻窗却做不到了……谢玉平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转眼便到了凌梦白与大师兄约好小聚的日子,不料这日她刚洗漱完就听到谢玉平求见。 “二弟今日不当值?”她很是惊讶。 谢玉平面不改色心不跳:“今日刚好轮休,大嫂一会是要去给陆小侠士庆生么?” “是啊,”她拿出一支匕首,“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你看看。” 谢二双手接过,将半壁长的匕首拔出来,一抹寒意散开,他不由赞道:“好!” 将匕首放回桌上,他故意道;“大嫂对陆小侠士真好,让我想起我十岁时,也得过一把好枪作为生辰礼物。” 凌梦白问:“是你大哥送的吗?” “嗯。”谢玉平点头,“可惜以后……” 他神色忧伤,仿佛无疑般问:“以后的生辰,大嫂会帮我过吗?” 凌梦白迎着他期待的目光笑起来:“那是自然。” 她并不知道他这个问题里隐含的其他意思,只怜惜他还未及冠就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家人,又郑重地道:“你们以后的生辰我都会好好操办的。” “不需要大肆操办,只要大嫂能记得就好。”谢玉平脱口而出,罢了隐隐后悔,却又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意。 少年人的心思热烈如火,虽理智知道不对,要压抑要控制,又哪里真的能控制那一点就燃的火势呢。 凌梦白却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在她眼里,谢玉平也好,谢家其他孩子也好,都还套着一层上辈子记忆中的壳子呢,一想到他们明面上走上歧途,其实都是为了积攒力量改天换日,她就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唯恐重来一次还是不能改变那山河破碎的命运,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想那些旖旎之事呢。 见她神色没有什么不对,谢玉平暗中松了口气,赶紧提出自己的请求:“大嫂能带我一起去么?” “你也去?”这个要求着实让凌梦白意外了。 “是,虽然我与大嫂的师门不熟,但我对江湖人士神往已久,很想跟大师兄和五师弟多多交流,”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我连贺礼都准备好了。” 他准备的是一副金丝软甲,柔滑光滑可以贴身穿着,防护力很是不错,不过依旧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手艺,因此作为送给新认识朋友的生辰礼恰到好处,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凌梦白觉得不应该拒绝谢二郎这个小小的请求,所以当萧云寒在谢府门外接到三师妹的时候,很是意外的看着紧跟在后面的人。 “他也去?”萧云寒语气迟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厚脸皮,连人家师门的聚会也要跟着蹭上来吧? “对呀,二弟对江湖很感兴趣,反正也不是外人,而且我想多一个为自己庆生,五师弟也会高兴的。” 凌梦白的回答打破了萧云寒的幻想,他忍不住瞪谢玉平。 然而前几天还一点就炸的少年郎,这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萧大哥好,我实在好奇江湖是什么样的,还望萧大哥不要责怪我自行跟来。” 他捧着礼物,又很有礼貌,萧云寒再拒绝就落了下乘,不过让他什么都不说就接受谢玉平的“蹭饭”之举也是万万不行的,于是萧云寒淡淡道:“江湖没有你想的那么有意思,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特别向往吧。” “是,萧大哥说得对,所以我才想着去听听真正的江湖人士怎么说,看看你们怎么做,也许就不那么渴望了。” 谢玉平今日特别好说话,让萧云寒都狐疑起来,一时间不再开口,想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六十一章 说书 很快萧云寒就知道谢玉平今日为什么是这幅面孔了,因为三人并肩而行的时候,他就听到走在凌梦白另一边的谢二公子“天真”地道:“萧大哥不愧长我们好几岁,就是比我们沉稳得多。” 萧云寒差点气笑了,这小子一边暗戳戳说他老,一边把自己和凌梦白划分到“我们”之中,果然这些王公贵族家的人心眼子都跟莲蓬似的,也就自己师妹听不出来了,还在那“嗯嗯嗯,对,大师兄确实沉稳”。 他是二十岁不是四十岁好不好! 沉稳的萧云寒果断打断两人的对话,开始将话题往门派上引。 他们这一派叫做飞云宗,集百家之长于一身,在江湖上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厉害门派,讲究的是随心而为、一念通达,历代掌门人都是潇洒的性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凌家舍不得女儿,便干脆暂居凌家就为了收下凌梦白这个惊才绝艳的弟子了。 也正是在凌家一段时间的相处中,大家彼此熟悉起来,凌家也能放心由仆婢陪着女儿去飞云宗小住一段时间了。 所以凌梦白是去过宗门的,那是她十多年人生里最自由的时光,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上树摸鸟下水抓鱼……只要她愿意都是可以的。 凌梦白听着大师兄谈起宗门里的事情,记忆不由飞回了在飞云宗的快乐时光,但萧云寒就不知道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记起来时隐隐约约,很多东西早已想不真切。 若说当年的凌梦白还曾动过留在飞云宗,做个自由自在江湖儿女的想法,亲眼目睹了山河破败哀鸿遍野的她,早已没了那些只想自己快乐的想法。 就算不说那些为国为民的想法,她的家人、朋友也是大晟朝的子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是为了她们,她也要拼一拼的。 因此对宗门中生活的记忆,她只是浅浅回忆了一下,并没有跟大师兄多谈那段时光的意思,萧云寒很快察觉了她的情绪,知趣的不再念叨过去,但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要谈起飞云宗,谢玉平是一个字都插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不过鹤归楼正好到了,三人暂时停下了聊天,径直去了二层的包间。 陆行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边逗鸟玩,听到动静一扭头激动了:“三师姐!” 他咣咣跑过来就要往凌梦白身边扑,这举动是他在宗门里习惯了的,一无聊见着人就爱扑上去缠着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陪自己玩,因为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他起来倒像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因此大家也都宠着他。 但今日,凌梦白一左一右探出两条胳膊,谢玉平拦在前面,不让他冲撞的凌梦白,萧云寒则熟练的拎着他的领子:“五师弟,不可。” 陆行挣扎了一下,那自然是挣不开的,顿时委委屈屈:“谁让你不带我去接三师姐?我都快无聊死了。” 他嘟嘟囔囔:“什么京城最好的酒楼,连打发时间的玩意都没有。” 凌梦白笑:“那你要是跟宗门山脚下那个喝口茶都要比划几招的酒楼比,这里确实无聊得多,但也有说书的唱小曲的,你不是也挺喜欢听故事么?” “今日那说书的讲的什么齐王打猎的故事,听着没意思。”陆行终于被放开,赶紧老实的坐下,期待地看着凌梦白:“三师姐,我的礼物呢?” 说着又瞅了瞅不请自来的谢玉平,对谢家二公子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看他也拿出了礼物,陆行顿时高兴了。 能多收一份生辰礼,傻子才拒绝。 一把匕首一件金丝软甲都是他能用得上的,陆行十分高兴吗,斜眼看大师兄:“还是三师姐和谢二哥对我好啊,不像某个大师兄,居然说饭钱他出就是给我的礼物了。” 萧云寒十分无奈:“你以为在京城办一桌席很便宜吗?” 凌梦白帮大师兄说话:“鹤归楼可贵,大师兄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陆行也只是开玩笑,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让大师兄真的难堪,唤来小二让上菜开席,几个边吃边聊。 谢玉平很快就与陆行打成一片,两人相差不到两岁,手上功夫的水平也差不多,共同话题多得很,萧云寒对此倒也满意,正好不打扰自己与师妹说话。 然而还没说上两句,忽听得一楼传来阵阵喝彩,凌梦白一时好奇,便打开包间的房门,让一楼的声音更为清楚一些。 原来是楼下的说书人的故事正到精彩的地方,说起齐王一箭从人熊的左眼射入,从后脑勺穿出,人熊一命呜呼,而那被熊掌压住的采药老汉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只听那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语气激昂:“诸位是不是以为,齐王殿下救下那个采药老汉便算了?非也,非也!” “齐王殿下不但将老汉送回了家中,发现那山里的村子十分贫困,但家家户户却都有那么几串晒干的金钱莲。” “齐王殿下一问才知,原来这村子是罪臣之后,为了低调行事,世世代代都不敢往山外去,金线莲是多珍贵的补药啊,那村子附近长了一大片,却被黑心的收药商压得价格极低……” “齐王殿下一听,当场大怒,不但派人去罚了那黑心的收药商,还另外安排了人定期来这村子收药、贩卖日常用品,让那村子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那说书人摸着下巴的胡须,语气时而愤怒时而感慨,将一出故事说得跌宕起伏,台下一众听众的情绪都随着他的语气时升时落,或叹息或大笑,给打赏也给的极为大方。 直到听完这一出,凌梦白也唤来小二送了一点赏银下去,之后包间们关上,陆行噘嘴:“三师姐说是来给我过生辰,怎么一直在听故事?这种故事一听便是那什么齐王安排给自己造势的。” “还真不是,”她轻轻叹息,看了谢玉平一眼,见他嘴角紧紧抿着,便知道他也想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齐王,双腿已经废了。” 第六十二章 街头闹剧 萧云寒和陆行同时睁大眼睛,这种消息他们倒是全然不知。 凌梦白解释道:“差不多十年前吧,皇家举办了一次狩猎,齐王为了救当时尚且年幼的谢玉诚而受伤,听说伤势原本并不严重,却被人暗害导致双腿再也无法站立,从此与大宝无缘。” 她看向谢玉平:“那会我还小,这事儿后来如何处理的我忘了。” 谢二郎接话:“祖母亲自带着大哥去请罪,陛下很是生气,差点就要下令废掉大哥双腿为齐王报仇,是齐王让人抬着他及时去了大殿,为大哥求情才保住了大哥的双腿。” 他闷了一杯酒:“但从那以后大哥在陛下面前,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了。” 凌梦白轻叹:“原来如此。” 难怪谢玉诚明明有将军之姿,却一直到数月前才得启用,看来是陛下实在无人可用了。 陆行好奇地道:“那这么说齐王人还不错?” 谢玉平点头:“齐王殿下确实人品贵重。” “原来皇室中也有好人啊。”陆行快人快语,声音还不小,被萧云寒一把捂住嘴巴。 凌梦白边笑边摇头:“五师弟这种话以后可不要说了,尤其是在京城,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 “唔唔唔唔唔……”陆行用力点头,总算将嘴从大师兄掌下抢救了出来。 四人吃完后离开,陆行闹着是自己过生日,凌梦白无论如何都该陪他去逛逛,谢玉平主动道“大嫂不必有顾虑”,凌梦白便应了下来。 只是谢二郎依旧以刚刚交了新朋友为理由跟着他们一起行动,愣是没让萧云寒有任何机会单独和自家师妹说上一句话。 而在鹤归楼里,凌梦白四人所在的包厢隔壁,偏暗的房间里主仆二人一坐一立,压抑的寂静在房间里沉沉盘旋着,直到坐着的人轻笑出声,微胖的仆人才连忙道:“小的这就去警告一下谢家人。” “不必,”坐着的人摆摆手,“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如今这皇室……”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在屋内消散,皇室如何并未宣之于口,但胖胖的仆人已经满头是汗,连忙用袖口擦了擦。 “这么紧张做什么?”男人沉沉笑了,“这么久过去,监视我的人早撤了,如今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个废人罢了。” 他用力锤了下腿,唬得胖仆人连忙来拦他的手:“爷,不要啊!您可刚刚开始恢复,定要小心才是。” “放心,放心,”男人躲开他的手,“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希望快点恢复,我心中有数。” 胖仆人微微松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街上一阵喧哗,男人的视线刚往窗户看去,胖仆人已经推动轮椅,非常熟练的停在一个楼下绝对看不到的位置停好,再去推开了窗户。 温暖的春日阳光透过窗户在屋内落下一片光斑,驱散了刚刚的阴暗,但下方街上发生的事情却绝对称不上温情。 一个姑娘被两个家仆打扮的男人擒住,不顾姑娘挣扎拖着就走,后面是互相搀扶着追出来的一对夫妻,头发花白男人举着胳膊喊:“我的闺女,放开我的闺女……” “爹——娘——救我……”姑娘又哭又叫,却被人塞了一嘴的泥巴,顿时说不出话来。 街边小贩小声说着话,但楼上这位耳力极好,把那些低语听得清清楚楚,很快就弄清了街头这场闹剧的缘由。 王家老汉是个泥瓦匠,接了个活帮一户私宅补瓦,可那家准备的料有问题,王老汉跟主家说了,可主家只回话让他放心大胆的用,说那私宅不是用来住人的,用料差点不要紧,等下半年需要修缮的时候还找王老汉。 既然主家这么说了,王老汉又舍不得那笔还不错的佣金,便按着主家说的直接用不合格的料修补了屋顶。 结果这才过了不到一周呢,那屋顶居然塌了,还把主家心爱的小妾砸死了。 那主家自然不依不饶,王老汉愿意将拿到的佣金都来退回去,再补偿点银子都不行,非说既然死了个小妾,要王老汉的女儿去顶这名小妾的位置。 王老汉夫妻年过半百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哪里肯让女儿不明不白做了妾室,结果那主家也是霸道,竟然就这么上门抢人,看这架势王家姑娘是逃不过了。 “唉,也是可怜。”其中一个小贩叹息。 另一人却道:“谁知道呢?也许进了那高门大户吃香喝辣一段时间,倒觉得这时候的反抗可笑呢。” 两人不咸不淡的争论了几句,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很快就住了嘴。 王老汉夫妻踉跄追了半条街,眼看着一辆眼熟的马车就停在街口,深知女儿一旦被塞进车里带走一切就都完了,便忍不住哭嚎起来,一边喊着女儿一边求漫天神佛,不管来哪路英雄,只要能救下女儿便好。 鹤归楼的包间里,那男人已经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胖仆人,后者心领神会,便要下楼去救人,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破空而至,那两个压着王家姑娘往车里塞的长随“啊”的一声惨叫,齐齐松了手。 王家姑娘从车辕摔到地上,却顾不得浑身疼痛,手脚并用的往回跑,与追上来的爹娘抱头痛哭,满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在街两边暗中围观的百姓们这才看清楚,原来两个长随的右掌都受了伤,鲜血淋漓的颇为吓人。 “什,什么人!”手上的长随疼得龇牙咧嘴,但语气却没多少恐惧,“敢得罪连府就别做缩头乌龟,快给你爷爷滚……” “爷爷?”变声期的公鸭嗓响起,谢玉平分开人群走出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大的口气!” 两个长随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居然撞到了谢家人。 如今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连府摘了谢家的桃子,接管了谢家几代人培养出来的西山营,连家大公子紧接着就在谢府受了辱,当众被架出了谢家大门,后来谢二公子得了陛下恩典,与连家人在外遇到都是火药味十足,双方没打起来已经出乎许多人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