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死后,真凶看着我演她》 第1章 1.挖到宝藏作者 5月16日,这个周五,是王似书的大日子。 她终于有爆款作者了,直接签影视合同的那种。 就在半年前,好同事卢柏分享给她一个相当冷门的纯文学网站,说是那里有些不知名新人作者水平很高,世情小说尤其写得好,值得他们这些出版社编辑们花时间精力关注。 仅仅“蹲点”了三五天时间,王似书便顺利挑出一本叫做《浮世》的小说。 该小说的第一章就让她觉得惊艳,再看署名,是一个叫“江野”的新人作者。 王似书也算是入了门的合格编辑,有一双慧眼——当她选定这篇小说时,收藏人数才十几人。 没敢怠慢这位“文曲星”,王似书第一时间私信留言,递去了橄榄枝。 半小时后就收到了回复,作者十分配合,如实回答说尚未与网站签约,并立刻从网站上撤下文章。 两人互加微信,又简单聊了几句后,王似书得知“江野”便是他的真名,今年四十五岁。他是本市一家小咖啡馆的老板,从小喜欢阅读,最近才开始尝试写作。 可见天赋这件事有多么重要,王似书在心里感慨着。 她从江野那里索取了全文大纲,又额外要求他写了一份自我介绍以及主要人物小传,加上正文的前两万字,打印后交给了总编辑。 周总编在午饭前收到了王似书交来的书稿,只扫了一眼就接着看了下去。 从大纲上看,该部世情小说主线清晰,人物形象饱满立体,且有明显的成长痕迹。虽是传统的三幕剧格式却有令人惊喜的翻新与反转,兼之立意不俗。 再看正文,文笔清淡不做作,细节满满,确实是一部优秀的小说。 最后一张纸是作者的自我介绍,简短的姓名年龄后,只有两句话“二十多年前不知名大学中文系毕业,一年前开始学着写小说,从未发表过任何作品。另外有一本小说已完成,正在修改中。” 《浮世》竟是该作者的第一部作品,这份潜力着实令人欣喜,从业快三十年的周总编也是首次见到这类传说中的天赋型选手。 周总编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翻了一遍打印稿,看向玻璃门外背对着他坐在工位上吃外卖的王似书。 这个从985大学新闻系硕士毕业后就进社工作的年轻人终于要转运了。 周总编心里有数,这姑娘也不是不努力,但总是缺少运气——工作两年多以来,她手上只积累了一些不温不火的小作者,责编了几本社会派的推理小说,并没有翻起什么浪花。 他也清楚,最令年轻编辑们沮丧的是:他们怀着初心,兢兢业业诚挚庄重对待所有新人作者,却往往还没来得及将之培养成熟,作者们又纷纷转行了——这笔菲薄的图书版税收入着实不够生活开支。 这下好了,周总编看得出这位叫江野的新人作者绝非池中物,思想成熟且文笔老道的他一定会窜出头,卖出影视版权指日可待。 连带着他的责编王似书都要获得职业成长与不菲提成。 下午一上班,周总编就叫了王似书进自己办公室,让她继续跟作者沟通,准备走签约流程。 同时,他还叮嘱她,多跟这位作者交流,把人家写的另外一本书稿也拿来看看,再问问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构思,争取多合作几本。 王似书听得懂,她知道自己挖到宝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几乎是蹦跳着出了办公室。 路过隔壁桌的卢柏时,王似书甚至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又强行忍住——他俩关系暧昧已经快一年了,有时候会在微信上分享一首歌,甚至偶尔也会在工作日的中午约着去小面馆吃个拉面。 两个人都是单身,年纪略大一点的同事也早就看出苗头来,只是不知道是否缘分未到,竟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玻璃纸。 王似书性格含蓄,早已决定全程让男性主动,此时志得意满的她也偷偷缩回了手。 但是在心中,她对这个“未来的男友”充满感激,是他大方分享宝藏网站,他旺她的事业。 出版社跟江野的签约很顺利,他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与另外一本书稿《炎凉》。 王似书翻了一遍新书稿,喜之不尽,当天就提交给了周总编。 周总编看得连连点头。想了想,他又给自己的老朋友宇宙影视公司的许制片人打了电话,约了周末家宴。 王似书并没有资格参与这次小聚,但是她坐享了胜利的果实——四个月后,江野的这两本小说同时顺利出版上市了。 有了知名出版社周总编的重磅推荐,一时间洛阳纸贵。 不仅如此,这两本书还都通过了宇宙影视集团的审核,准备签影视版权,要开始拍电影了。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打铁要趁热。 在周总编和许制片人的不断努力下,知名导演,知名演员以及出版社三方将在这个周五晚上于悬崖山庄签约。 王似书虽然人微言轻,却是江野的伯乐,便也受邀与会。 会务方还专门提前打电话来告诉她,因为她暂时没有职务,所以只能安排一间双床套房给她,但同时也向她承诺肯定不会再安排其他工作人员入住,以便她安心工作与休息。 悬崖山庄可是梧桐市最高级的酒店,依山伴水,全部房型都是套间,最便宜的也要三千多块钱一晚,王似书对这一安排十分满意。 早在星期三的时候,王似书便请了一天年假,专门用于美甲美睫。 做什么工作不需要“声色艺”三项齐全呢?二十七岁的王似书对即将到来的大场面充满期待。 她挑选了肉粉色指甲油以及最短最自然的人工睫毛,一番装扮后,心情更好。 刚一出门,王似书又看到了隔壁的美发店,想起双胞胎妹妹张如画常年烫染的深棕色卷发造型灵动而洋气,便推门走了进去。 理发师抬眼见到一个素颜长睫的气质美女,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与低跟鞋,斯文秀气。 他站起身迎了上去:“美女你好,我叫托尼,请问你想做什么项目?” 王似书拿出手机,点开妹妹的微信朋友圈,翻了一下她的自拍照,挑出一张给理发师看:“请照着这个发型烫染。” 托尼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照片中的女孩打扮时尚笑容开朗,凑近一点细看,分明就是面前这位顾客全妆后所拍摄的。 他笑了:“您要做之前这款发型是吧?这是您在哪家店染的啊?”跟大多数人一样,陌生人总是将这两姐妹错认成一个人。 王似书没有必要纠正他,只随意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他的寒暄。 一直到晚上七点半,王似书才披着一头好看的大波浪离开理发店,妹妹张如画打来了电话,王似书接起:“怎么了?” 张如画的声音原本悠扬动听,天生带着三分撒娇,此时却透着几分消沉与不悦:“从今晚开始,接下来几天都有特大暴雨预警,我好不容易早下班一次,怎么没看见你?我好饿。” **个月之前,张如画拿出二十万跟前同事合伙开了一个二奢店,急于回本,不敢懈怠。平时都是晚上十点多才到家,今天这么早确实罕见。 王似书也心疼妹妹的压力与辛苦:“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点外卖,我也快到家了。” 王似书和外卖骑手都赶在暴雨前进了门,张如画从自己的卧室里迎了出来:“咦,你怎么去烫了头发?跟我的好像啊。” 她拉住姐姐到客餐厅的顶灯下细看:“嗯,你还染了头发,跟我的颜色也一样,你怎么忽然认真打扮起来?” 王似书笑得颇有点踌躇满志:“如画,我要发达了。” 她告诉妹妹,周五晚上她要随同出版社社长和周总编一起去悬崖山庄陪同作者江野签影视合同,现场还会有大编剧大导演,搞不好大明星也会来——就算领衔主演不来,其他主演说不定也会有一两个前来捧场。 最最重要的是,能发现如此顶尖的新人作者,彼此识于微时,又互相给予礼遇与厚待,这是多么重要的伯乐与千里马缘分?身为责任编辑的她估计也要鸡犬升天了。 王似书还告诉妹妹,因为悬崖山庄离市区很远,酒会后不方便返城,她被会务方安排在那里住一晚。 这家野奢酒店里大大套间的开窗见景,悬崖上的无边泳池早餐,她很快就都可以体会到了。 她越说越兴奋,又打开手机给妹妹看悬崖山庄的酒店图片。 张如画却有点闷闷的,只看着悬崖山庄的图片不说话。 一定有什么缘故,王似书拉着妹妹坐下来:“如画,你怎么了?店里生意还是不好?你那个合伙人……叫什么来着?对,苏丽莉,她还是说不继续投钱就只能等着亏本清货结业?” 张如画摇了摇头:“我不想说这些,周五晚上我跟你一起去住悬崖山庄行吗?我下午自己搭大巴车去,到了酒店也不会去会场给你添乱的。” 王似书莞尔,她懂的,妹妹的二奢店开通过某书的账号,常常发一些商品上身图与视频。开业**个月以来,自己但凡去好一点的酒店开会,妹妹都会带着大包小包偷偷跟过去,浓妆艳抹后发一些“带着我的新包包去酒店追剧”“最美的路,就在我脚下”等等视频,最后的镜头总是定格在名贵的包包和鞋子上。 拍完视频后,妹妹会小心地将包包和鞋子重新包好——那都是店里的宝贝,借出来拍推广视频的。 去年10月,王似书到三亚去开会。妹妹舍不得机票钱,竟让王似书带着她的化妆包、自拍杆和店里新收的限量款包包、高跟鞋与三块手表,冒充她拍照。 姐妹俩在酒店房间里视频,妹妹隔空指导姐姐化妆,却仍然很不满意。 张如画几乎是愤怒地喊:“就这样吧,别再擦了。你放心,这个妆不算浓,镜头吃妆的,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你帮帮我吧,没关系的,拍出来保证不妖艳,你那么在意互联网上的陌生人干嘛?” 王似书看了看镜子里浓黑的眼线和不知道打了几层的腮红,忍住了辩驳。 妹妹继续指挥:“你到阳台上去拍照,别忘了把角落里的海景拍进来。” 拍了几十张后,妹妹仍是不满意:“你去酒廊里拍吧。” 顶着这张戏台上的脸怎能出门? 王似书刚伸手想要挂掉视频,忽然又心软,妹妹这么努力带货,她再帮一把怎么了? 手机摄像头确实是吃妆的,再浓的眼影在摄像头里也会变得清淡起来,王似书有这个常识。 何况,她现在是在某书账号上装成妹妹拍照,实在要说丢人,那也是丢妹妹的人,自己又何必端着? 王似书叹了一口气,像做贼一样打开房间门,东张西望后穿着细高跟鞋,拎着限量版的包包和手表前往酒廊。 走廊的尽头正好迎面遇见散步回来的卢柏,卢柏看着大红嘴唇、粉金色腮红、深咖色眼影与细高跟鞋的王似书,怔了怔。 王似书的耳根一下子烧红了,她低垂目光,嗫嚅了两下,想要解释,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谁说没关系的? 卢柏似乎从此对她冷淡疏远了一点,从未恋爱过的王似书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毕竟同事间一起讨论选题时他又绝对不会给自己任何冷脸和难堪。 他只是不再给她分享好听的歌,也不再约她中午去小面馆吃面。 两个人那种“友情以上,恋爱未满”的状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冷了下来,直到十一月的年度选题会之前,卢柏在茶水间遇见了她,闲聊了两句后,向她推荐了一个小众纯文学网站。 王似书几乎是受宠若惊地点头,表示一定去该网站好好发掘作者。 当天的午休过后,卢柏又帮她带了一杯奶茶来,轻轻放在她的工位上。 王似书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知道他终究还是对她好。 这次妹妹又要跟着去悬崖酒店,王似书痛快地点头:“好啊。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卢柏也会去,周总编说带他一起。” 她想正式介绍妹妹给卢柏认识,顺便自然而然地把半年多前在三亚浓妆艳抹的误会说清楚——从前妹妹没在面前,她几次想主动说明情况又觉得太着痕迹。 张如画从前便听姐姐提到过有好感的同事卢柏,知道他比姐姐大两岁,是她们周总编的校友以及亲自带教的弟子,还怂恿着姐姐尽快与他发展感情。 当时的王似书闻言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豪言壮语脱口而出:“我这一生不靠他人,全凭自己本事。” 张如画脸色一沉。 亲姐妹也有嫌隙,王似书无奈地苦笑起来。 她不允许自己为此感慨“大恩如大仇”,但是就在提醒自己不要想起这句话的过程中,王似书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且,她看得出妹妹也知道她的意思。 果然,张如画站起身就走开了。 从那之后,姐妹俩都不曾再提起卢柏,一直到今天。 此时的张如画似乎已经忘记了上次的不快,她点了点头:“散会后,我们一起见见这位卢先生,我替你掌掌眼。” 有姐妹是福气,何况张如画从高中起便开始谈恋爱,经验颇丰。 王似书感激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星期五下午两点半,王似书随同社里的领导们以及卢柏乘车前往悬崖山庄。 王似书在是否穿西装套裙一事上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穿灰色长裙,文艺工作者要有文艺工作者的范儿。 而且,在奢侈品店工作过的妹妹似乎很不喜欢她穿西装拎公文包的“女强人”样子,论穿着打扮,可能还是妹妹比较有经验,出大场面时不妨兼顾一下妹妹的审美,或许能获得形象加分。 在前台拿到房卡后,王似书赶到套间,放下行李。 从没有住过这个级别酒店的她忍不住高兴,拍了几张客厅与卧室的照片,又站在阳台上拍了拍悬崖边的风景,随后给妹妹发去微信。 张如画回复:“我已经在路上了,等到了后联系你。” 第2章 2.抄袭疑云 四点半,王似书和卢柏在会场参与布置工作,将社里历年的社会效益图书以及畅销长销书都一一摆台。 张如画戴着大檐草帽到了酒店大堂,拿出手机给姐姐打电话。 王似书低声接了电话,溜出会场,把房卡给了正东张西望的妹妹。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妹妹的衣服——妹妹一贯喜欢鲜艳颜色,今天却穿着素净,白色长裙飘逸清爽,一只小小手拎藤编包与草帽相互呼应,十分文艺。 王似书再看仔细些,原来妹妹今天穿的却是自己去年买的旧裙子,本周之内的两姐妹竟不约而同地迁就起对方的审美来。 她只是偷偷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似书与张如画是同卵双胞胎,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性。 父母在世的时候,姐妹俩读着同一个幼儿园、小学与初中,跟绝大部分双胞胎一样,她们所有的衣服鞋袜都是同款同色的。 中考后,姐姐去了重点高中,妹妹去了垫底高中,两个人的穿着已经不再一样。 高考后,因为那件谁都不敢再提的隐秘,她们刻意避讳,穿着打扮更加南辕北辙。 甚至,她们不再主动对外人提及自己还有同胞姐妹这个话题。 父母早逝,她们必须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彼此。 两人心里都清楚,除非到了七老八十,否则对着枕边人也不能说出那个秘密。 今天的两个人是难得的“重新相似”,是互相认可,也是姐妹情的表现。 王似书喜上添喜,心花怒放。 张如画拿着房卡,嚼着口香糖正要往电梯方向走,忽然停下:“咦,你不是说今晚要出大场面吗?你跟我来房间,我帮你补一补妆。” 妹妹的化妆水平远比自己为高,而且可盐可甜。王似书很高兴,刚要跟着上楼,转念想起今天的工作任务,踌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还有点事,等五点钟的时候我去房间找你。” 张如画点了点头,走了。 王似书又急急奔回会场帮忙布置。 忙到五点,王似书终于找了个借口回房间,因为担心左邻右舍住的都是合作方的领导同事,她不敢声张。 王似书小声敲了一会儿门,没有听到应声。 疑惑间,她只得给妹妹打电话,张如画一边接电话一边打开门,嘟囔着说自己在睡觉。 王似书一眼瞥见妹妹头发没乱,衣裙整洁,心里有点疑惑,也没有时间追究,只说:“我是溜出来的,十五分钟时间够了吧?” 张如画点点头,立刻打开客厅里的拖箱开始给姐姐化妆。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王似书刚转过目光想看看阳台上的风景,张如画已经冷冷地站在她面前:“闭上眼睛。” 她替姐姐画好大地色的眼影,然后刷上灰粉色腮红,退开两步,又拿出粉扑补了几处,点了点头。 王似书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妹妹,算了,今天自己也忙,现在不是跟她谈心的时候。 她转向门边镜子,检视了一下妆容。 妹妹果然有两把刷子,整个妆面极为清透自然,只觉得哪里都好看,却又不浓重不明显,十分适合今晚的场景。 王似书心情更好,却也没有多说,只道了声谢就离去。 她心里有点数,妹妹那历时九个月的创业可能要失败了。 明天回去后她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妹妹,马上要到手的大额奖金鼓舞了她,也许刚好可以弥补妹妹创业花掉的那二十万块钱。 她曾经答应过父亲,要一生一世照顾妹妹。 出了房间门,王似书刚到电梯门口,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在身后低声喊她:“王编辑。” 王似书一怔,以为是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忙回头笑着打招呼:“老师您好。” 那名男子又瘦又矮,头发斑白,虽然气质中透出几分斯文与和善,眉宇间却既焦灼又迷茫,王似书略感诧异。 他扬了扬手里的两个厚厚的EMS信封:“王编辑,我想借一步说话。” 这是酒店的走廊,自己所住房间的前后左右都是本单位或者合作单位的领导、同事,何况这一男子明显认得自己,王似书并不害怕:“我现在得赶着去会场,我们一起进电梯,然后去会场旁边的休息室里说话行吗?” 休息室里一直有酒店的服务员,她们会在那里准备茶歇的水果。 那名男子立住脚步,似乎不愿意同往:“王编辑,我是一名作者,我叫朱扬。” 他是知道今天有出版社在这里开会,专程跟到这个酒店来投稿的作者吗?他怎么知道自己姓王? 王似书颇感诧异,刚要开口询问,朱扬举起那两个大信封,又说:“江野抄袭了我的书,这两个EMS信封里就是证据。” 王似书吓了一大跳:“什……什么?” 朱扬十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江野刚出版的两本新书都是照搬了我的原文,连书名都没有改动。王编辑,这是我当年创作后打印出来寄给自己的邮政包裹。你看,这上面是有邮戳的,我在里面还有亲笔手写的说明。《浮世》写于五年前,《炎凉》写于三年前。这两个包裹我从来没有拆开过,这是可以做为证据的。” 入行已经两年多的王似书当然知道,许多作者在完稿后会打印一份全文通过EMS寄给自己,以邮戳来证明创作时间——当然,这个证据是一次性的,不到维权的时候绝对不会拆开。 她低下头看着这两个厚厚的信封。 朱扬继续说道:“我跟江野是邻居兼大学同学,以前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我写作十多年了,一直投稿却都被拒绝,一连写了五六百万字,始终没有遇到伯乐。” 运气这回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王似书刚要附和地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朱扬的一面之词,确认事实之前她要沉住气。 朱扬察觉到她的怀疑,冷笑一声,将这两个大信封放在自己脚边的纸袋里收好:“王编辑,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今晚我就要在媒体面前揭露江野的丑恶。哼,被偷去的这两本书也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我还写了一个孤女追寻生母死因的故事,这两周就能收尾。新书我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你一看就知道这几本都是我的手笔。” 王似书张了张口,没敢接话。 她的脑瓜子开始嗡嗡作响,如果江野真的是抄袭者,如果这个朱扬真的要去会场大闹,自己的前程名誉都是小事,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社长和总编的脸上如何挂得住? 她恐怕只有引咎辞职了。 想到这里,王似书又忧又急,背脊上微微出了汗。 此时电梯门打开,忽然走出来几个人,推推搡搡把朱扬拉扯进电梯里,兼之有人大声呵斥:“姓朱的,你不要嫉妒当红作家,造谣是犯法的你知道吗?你还有女儿,她不是在梧桐中学读书吗?为人父母,要多为孩子想想。” 朱扬的嘴似乎被捂住了,他发出呜呜的声音,王似书惊恐地看着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电梯门快关上的时候,里面有一只大手伸出来,将电梯门重新隔开。 王似书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大手的主人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 他看着她,竭尽全力地放柔了声音说:“王编辑是吧?我是朱扬的大哥,朱扬他……脑子有点问题,唉,可怜我那侄女儿,摊上这么个爹。” 王似书不相信这个满脸匪气的高大男人会是瘦小斯文朱扬的大哥,但是她只是牵了牵嘴角,礼貌微笑。 电梯门关上了,王似书耳边仍回响着朱扬被压抑着的呜呜声,心中恻然。 他说的是真的吗?还是说,他脑子真的不正常? 王似书低下头,才发现朱扬的纸袋子留在了自己的脚边,正好被灰色长裙挡住了,她又一次惊得跳了起来。 四下无人,王似书拎起袋子,逃也似地回到房间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走廊尽头的消防门似乎刚刚合上。 王似书的心跳得更快,她颤抖着看了一眼两个EMS包裹上的邮戳,确实一个是五年前,一个是三年前的。 这里面真的是那两本书的书稿吗? 王似书当然不敢自行拆开包裹。 她的手指一直摁在门铃上,偏偏铃声响了一会儿,却仍然无人应声。 她将包裹放进纸袋,颤抖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正要再次拨打妹妹的电话,张如画拉开了房门。 王似书惊魂甫定,一步抢进门,把这个袋子放到电视柜下面,想了想不对,又要放到卧室床下去。 她刚趴到电视柜下面,准备取出包裹,手机却响了。 是周总编打来的:“小王,你在哪里啊?作者都到了。” 王似书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周总编……我有事想向您汇报。您能跟社长一起来我的房间吗?我在301号房。” 周总编看了一眼正在跟制片人握手寒暄的社长,低声对王似书说:“我们现在哪里走得开?你赶紧来,有什么事散会了再说。” 王似书只得答应了一声。 放下手机,王似书犹豫了片刻,对妹妹说:“如画,你千万别拆开这两个信封啊。” 张如画看着姐姐难得的惊慌失措,倒也配合:“你放心吧。我帮你拿到床底下收着,你赶紧去会场吧。” 到底是双胞胎姐妹,心有灵犀。 王似书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跑出门去。 王似书的手心全是汗,背脊上也是。 电梯间里空无一人,电梯很快“叮”一声开启了门。 她见电梯内也没有人,才放了一点心,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又定了定神,快步向会场走去。 拐到门口时,满头是汗的卢柏正在张望,见到王似书忙招手示意她赶紧进去。 王似书明白这是周总编催着卢柏出来等自己的,早知道就不回房间去化妆了,谁知道会碰见朱扬这个人以及这件事? 王似书对卢柏点了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会场。 江野一见到她,便礼貌地微笑着站起来迎接。 王似书细看江野,他的神色从容平静,仪容整洁,谦和大方,可信度似乎比憔悴枯槁瘦小的朱扬要高很多。 不用慌,等散会后邀请社长和总编到房间里商量即可,两个大信封也交给他们,由领导定夺就好。 天塌下来,理应由更有能力的人顶着。 王似书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六点,晚宴开始了。 王似书全程都很低调,在周总编点名让她向作者敬酒时,她又落落大方,秀雅得体。 当着众多媒体,她笑着向江野提问,请教他下一步的写书计划。 江野侃侃而谈,奇思妙想不绝于耳——他并没有提到什么孤女复仇记。 最重要的是,说过要来闹场的朱扬也根本就没有出现。 王似书的精神慢慢松弛了下来,喝了两杯酒后,心情更加松快。 她又听到江野在媒体面前谈论接下来的小说创意,与前文一脉相承,疑心去了大半。 身为责编,她本就多次与江野交流,听过他许多构想,也听他提过许多删去的情节。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怀疑过这些书稿不是他的原创,此时更增信心。 周总编也频频点头,面色和蔼,早已忘了她刚才迟到的失礼之处。 卢柏看着重新恢复了神采的她,轻轻举了举杯。 王似书笑盈盈一口饮尽杯中酒,今晚是什么好日子吗? 她竟要事业爱情双丰收了。 第3章 3.悬崖山庄上的“意外” 餐后,媒体记者做了一个简短的访谈,由衷感慨本市出了一个文坛新秀——四十五岁的小咖啡馆老板江野,没有妻子和孩子,独自看店煮咖啡打扫卫生,赚的钱只够糊口。 他甚至没有自己的住处,打烊后就睡在咖啡馆里的折叠床上。 生意一般,他闲着便看点网络小说,忽然一时兴起上手试试,才更了几章便遇见伯乐。 不仅如此,短短半年时间,他就出版了两本小说。紧接着又签影视版权,与行业内最好的电影公司和导演演员合作。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都是一部都市传奇。 媒体工作者们还发现,江野的责任编辑王似书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名校硕士毕业,笑靥如花,妙目顾盼生辉,斯文秀美,也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们中间有几个人上前索要联系方式,王似书大大方方笑着互加了微信。 没有人喝多,但所有人都进入了微醺状态。 这几乎是一场最理想的社交聚会——事情有推进,气氛很愉快,花花轿子人抬人。 王似书看看江野,看看社长和周总编,又忍不住看了看卢柏,她彻底安下心来。 几个小时之前在电梯间的风波似乎离她远去了。 晚宴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散场。 王似书刚要再次邀请社长和周总编去她的房间商议,却看到制片人拉着社长要去酒廊再聚。 她有点着急,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再跟社长说两句话。 卢柏不知何时出现,拉住了她:“社长有事,你别没眼力见。” 是啊,出版社还有其他编辑,还有其他小说也很适合改编成电影,让社长和制片人多联系沟通不好吗? 的确不应该在此时打扰,王似书低下头来,是自己考虑不周。 等到明天上午回市区后,再向领导汇报吧。 主意已定,心情立刻就放松下来。 王似书看向卢柏,忽然鼓起勇气主动邀约他:“我们去大堂的酒吧里喝一杯?” 卢柏略一迟疑:“好。” 两个人又喝了四杯鸡尾酒,王似书感觉眼前的世界都有点晃了,才傻笑着站起来准备买单。 卢柏已经抢先付过账。 王似书今晚心情实在是好,事业顺遂之余,她还感觉出卢柏整晚都特别关注自己,眼神中颇含深意,似乎很快就要冲动表白。 她愿意应允,也就不再跟他争这张小小账单,免得显出生分来。 她双眸璀璨,低声称赞他:“你酒量挺好。” 卢柏苦笑:“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似书脸颊发热,笑得迷惘起来,摇摇晃晃当先领路。 外面倒是凉快,风呜呜作响,似乎又要下暴雨了。 大堂外灯火辉煌,一条灯带延绵到山间而去。 王似书头有点晕,想起这几天的暴雨预警,不敢往山上去:“好大的风,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卢柏绅士地点点头,刚要送她进电梯,社长打来了电话:“卢柏,你来酒廊拿我的车钥匙,然后到我后备箱里拿一盒雪茄上来。” 王似书懂事地挥了挥手,踉踉跄跄往房间走。 可惜,卢柏被领导召唤离去,今晚没有机会让妹妹帮忙相看暧昧对象了。 这一次,张如画第一时间就应声打开了房门。 王似书笑着进门,大力拍着妹妹的肩膀:“如画,你不用再拉着脸了,姐姐有钱,你开店的钱亏了就算了,姐姐补给你。” 她喝多了。 张如画冷冷地说:“那两个包裹收在你床下了,你醉了,赶紧睡吧。” 面对着妹妹的不悦,王似书只得硬生生忍住了已到口边的酒后自夸:自己的成绩是如何优异,如何在失去父母的忧伤情绪里奋勇争先,考上名校,硕士毕业后又凭本事校招进了多么知名的大型出版社,工作才两年多就做出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成就——在人海中挖出江野这种天赋型宝藏新人作者…… 她在妹妹的脸色下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走到床头蹲下,用手摸了摸那两个包裹,才放下心来。 扶着床沿,王似书勉强重新站起身,对妹妹笑着说:“如画,我借一下你的充电线啊。” 不等妹妹回答,王似书已经拔下妹妹的手机放到一边,将自己的手机插上。 醉后的她自说自话:“我先躺五分钟,然后就爬起来洗澡。” 王似书和衣倒在了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张如画跟进卧室,正看到姐姐四仰八叉地张着嘴巴睡去。 她“啪”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灯,王似书毫无察觉,轻轻发出鼾声。 张如画呆立半晌,看了看腕表,借着客厅的灯光取下床头充着电的手机。 房间里电卡与房卡是分离的,她拿走了玄关上的房卡。 张如画身上穿着的仍是早上从王似书衣柜里拿出的白色裙子,她闪身出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似书胃里有点难受,她醒了过来。 卧室里没开灯,门也没有关,她借着客厅里的灯光,瞄了一眼另外一张床,被褥枕头仍是整整齐齐,便随口喊了一声:“如画?” 奇怪,没有人应声,王似书坐起身,从床头柜下方翻出一次性棉拖鞋,走向客厅。 客厅里也没有人,她有点担心,回到卧室的阳台上往外看,山崖边的路灯已经熄灭。 王似书两步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面容解锁后才看到屏保是韩国不知名男星的照片,这是妹妹的手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她们可以互相解锁手机。 自己的手机呢? 最重要的是,妹妹人去哪里了? 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了。 王似书拿着妹妹的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一直接不通。是没电了吗? 那也不出奇,本来就是快没电了她才拔掉妹妹的手机充自己的。 但是,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王似书拿起固定电话拨了0,告诉前台自己是301房的客人,有一个女孩独自出去散步了,请求派保安陪同她出去找,同时要求调监控。 双胞胎之间多少有点心灵感应,王似书口里已经开始觉得发苦。 王似书一边继续用妹妹的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一边奔到大堂,两名安保人员已经在等待她。 他们个头都在180以上,年轻俊朗,不是平日里快捷酒店与老旧小区里常见的那种五十岁左右的瘦小保安。 王似书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焦急地比划着:“这个女孩跟我差不多高,穿白色裙子,晚上十点半之后我睡着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门的。” 她有点语无伦次。 大堂经理赶了过来,向她介绍:“这是汤姆,这是乔治,我是保罗,我马上带你去看监控,他们会帮你去找。” 这些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全是中国人,用的却是英文名。 王似书连连点头:“好的,我们走。” 她跟着保罗去看监控。 另外两个年轻人微微躬身,带着头灯和手电奔出门去,大堂外所有的路灯已经全部重新打开。 到了监控室,保罗让王似书看墙上的屏幕,足有三四十个,王似书仰着头一一细看。 她看到快十一点的时候张如画从房间里出来,走进电梯,出了电梯,走出大堂,从人造小溪上的石桥穿过,前往悬崖边上。 张如画目不斜视,也不曾跟任何人交谈,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毫不迟疑。 王似书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妹妹怎会半夜三更跑去山崖,她要去自杀?为了生意不好? 不,不可能,妹妹张如画不是这样的人。 两姐妹十多岁时一起失去父母,不久后奶奶又过世,相依为命至今,多少风霜雨雪,艰险荆棘,她们都已经足够坚强。 王似书继续操作鼠标看不同的监控。 保罗沉声提醒:“小姐,悬崖边上是没有监控的。” 王似书茫然地不停来来回回翻看其他的摄像头记录,再也没有了妹妹的身影。 忽然,她看到下午捉走朱扬的人们在酒店大堂,视频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他们这时才刚刚离开。 他们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离开时,人群中并没有朱扬——他的身型额外瘦小,王似书能肯定这一点。 王似书又惊又惧,倒过去从上一个摄像头开始细看,发现他们是从另外一边悬崖上来到地面停车场,然后离去的。 这个时候,她还在酒店房间里睡觉,妹妹则已经出门了。 忽然,她张大了嘴巴,从前所看过的所有推理小说一下子鲜活起来——会不会是他们把朱扬杀了,把妹妹也杀了灭口。 因为他们误会从房间里走出去的人是自己?他们认错人了。 王似书瑟瑟发抖起来,牙关撞击,发出声音。 不对,不对,这也不能解释妹妹为什么会主动出门并且走上悬崖。 保罗也察觉到异常:“小姐,你们认识这伙人吗?” 王似书没有回应,继续看着视频,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保罗的手机响起,他沉声应道:“汤姆你说。” 王似书迷惘地看向他,听见他道:“好的,我马上来。你们先报警。” 保罗把手搭在了王似书的肩上,声音低沉:“我们去悬崖边上看看。” 王似书随着保罗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山顶。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大雨滂沱而下。 她自是毫无察觉,只顾跟着安保人员一起绕小路下山,警察与救护车都已经赶到了。 他们在悬崖底下找到了张如画,医生上前诊治,随后摇了摇头。 这是亲妹妹,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王似书痛喊一声往前扑,被一名年轻警员死死拦住。 她跪在警戒线旁,捂着脸痛哭,胃里翻江倒海——先前空腹喝了许多酒,如今又惊又痛,大雨当头浇下,腿一软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