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爱谁当!纨绔夫君为我挣诰命》 第371章 手段了得 绑住他的力道并非难以挣脱,不过谨慎起见,池宴没有贸然动作,只是上扬的语调带了点疑惑:“阿宁?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棠宁没有出声,沉默着在黑暗里将他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她用的绸缎,质地柔软,也不至于勒得他太过难受。 池宴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了些,烛光摇曳两下,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沈棠宁执着一盏灯烛走近,微弱的烛光也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目光落在池宴身上时,她顿了顿,鲜红的绸缎将他赤裸的上身紧紧缠住,与白皙的皮肤相衬,呈现出一种色觉分明的美感。 她将他绑住,本来只是想略施惩戒让他长长记性,如今这副情景,倒好像掺杂了点别的意味。 尤其是池宴正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瞧着她,一脸欲言又止:“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这种玩法属实有点超脱他的认知了。 他严重怀疑她是不是背着他接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 这很难吗? 沈棠宁心想,那些绑匪不就是这么绑人的? 至于为什么要先脱掉衣服,当然是为了给他的伤口上药,她这么说服自己。 沈棠宁一声不吭绕到他身后,冰凉刺激的触感自伤口处传来,池宴一脸恍然: 原来她真的只是打算上药。 他就说么,她这么老实的人,怎么会玩这些花样?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懒洋洋活动了下坐姿,玩笑的语气同她商量:“要不先把我松开,你要打要骂我绝不反抗?” 沈棠宁觑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不急。” 她转身走到桌案上,慢条斯理开始研磨。 大半夜的研磨做什么? 池宴偏头瞧着她的动作,心里愈发狐疑:“你要写字?” 沈棠宁抽空睨了他一眼:“作画。” 他脱口而出:“都这个时辰了作什么画?” 她重新垂下了头,并不言语,只专心手头的动作。 池宴心里好奇地跟猫抓似的,然而她也不搭理他。 沈棠宁研好了磨,他已经等得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惺忪睁开眼:“好了?” 目光在她手上扫过,他慢半拍地问,“你作画不用纸的吗?” 她手里只拿了笔墨,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闻言挑起唇角:“纸不是就在眼前?” 池宴一顿,沿着她的目光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然后大脑当场宕机。 啊??? 哪里来的纸? 他吗? 池宴再度抬头,和沈棠宁故作镇定的目光撞上,她抿唇语气淡定:“之前在猎场,还有这次骗我的事,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的嗓音变得艰难:“就不能……换个方式?” 在他身上作画,听着怎么有种羞耻的感觉? 池宴的耳根悄然一红,暗暗心想: 这也太变态了吧! 她其实也没那么从容自若,但话已经说出口,不好再做更改,于是神情冷酷地拒绝:“不接受讨价还价。” “好吧。”池宴垂下了脑袋,一脸任她为所欲为的可怜模样,“那夫人可要怜香惜玉。” 沈棠宁:“……”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突然有种进了窑子的感觉,然而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湿润冰凉的笔尖落在身上,沈棠宁感觉到身下的人极轻地抖了一下,她状若没察觉,自顾自的继续。 殊不知这对池宴来说无异于上刑,他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了。 笔落在身上,首先是出奇的痒,那股痒意似乎要往骨头缝里钻,这让他想起了一种名为“痒刑”的酷刑,简而言之就是给犯人挠痒痒至其笑死的刑罚。 不过沈棠宁的动作和刑罚沾不上边,她并无什么章法,时轻时重,神情也自始至终都很冷淡,低垂着眼睫,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种清心寡欲的感觉。 池宴陡然生出一种罪恶感。 沈棠宁并不是一无所觉,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心无旁骛,她能察觉到每次落笔时,他肌肉瞬间绷紧的微妙变化,也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以及慢慢变得淡粉的肤色。 她不自觉抬头望去,池宴微仰着头闭眼,喉结难耐地滚动,有细汗从他的额角渗出,脸上的神情似痛苦似愉悦。 这让她无端生出一种微妙的情绪,就好像他的喜怒哀乐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看得有些愣,笔尖不自觉抖了一下,不经意划过了某个位置,引得他微不可察闷哼一声。 沈棠宁面颊顿时有些热,急忙收敛了心神,强行压下心头的古怪: 明明是惩罚,怎么瞧着他还挺乐在其中呢? 气氛实在古怪,她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样的沉寂:“以后还骗我么?” 池宴低哑的嗓音透着忍耐,几乎是笑叹道:“夫人手段了得,我哪敢啊。” 她听得耳根发烫,微微冷哼:“油嘴滑舌。” 她的力道如同隔靴搔痒,笔扫过的地方掀起细密的痒意,紧接着被新一轮覆盖,池宴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还会低声哄她:“再重些。” 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她恼得心里暗骂混账! …… 作画的时间有些漫长,最后一笔落下,沈棠宁揉了揉酸痛的腿站起身,认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她画的是海棠,千姿百态地绽放在他身上,一簇一簇挤挨着,说是栩栩如生也不为过。 她一边感叹自己的画技未曾退步,目光落在池宴脸上,不自觉添上几分心虚。 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衫被汗浸湿,眼眸仍有些涣散,懒散地抬眼看她,倦怠地问:“画也作完了,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 察觉到他眼底正酝酿着未知的危险,沈棠宁不动声色后退几步,强作镇定:“今晚,你就这样睡吧。” 她是傻了才会这时候把他放开。 敏锐的嗅觉让她下意识想逃,刚走几几步,被人从身后扣住腰拽了回去,池宴气笑了似的,贴着她的颈侧不重不轻咬了口: “撩完就跑,跟谁学的?” 沈棠宁扫了眼地上断成几截的绸缎,痛心疾首: 不是说是最好的料子么,就这质量? 第372章 技不如人 次日一早,池宴神清气爽从房里出来,看上去心情颇好的模样:“少夫人还睡着,别吵醒她。” 他照常喝了药,将碗递过去时动作一顿,嘱咐八两:“那些药扔了吧,往后便用不着了。” 他昨晚和沈棠宁商量过后,她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再喝那种伤害身体的药,但她也确实没打算眼下要孩子。 在了解她的想法后,池宴于是顺理成章提议,可以采取其他的措施,比如羊肠或者鱼鳔,之前不说是怕她有什么想法。 得知这种方式对两人都没有伤害,沈棠宁欣然应允,两人一拍即合, 不知情的八两以为小两口终于打算添个小主子,喜不自胜,当即保证:“公子放心,我待会儿就把那些东西全扔了!” 池宴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大概也是为他家公子再也不用睡书房感到开心吧! 心里大为感动,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脚步轻飘飘地离开。 八两目送他离去,和雪青在檐下嗑瓜子,煞有介事地道:“我早说过,这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瞧瞧,这不是就和好了?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多个小主子了!” 雪青白了他一眼:“嘁,马后炮。” 不过一想到小姐往后要生个小主子,她也忍不住勾唇:“你说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我觉得女孩好,小小姐定然和小姐一般可爱!” 八两:“那当然是男孩好了!小公子像咱们公子多好,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于是两人针对这个问题,又吵了起来。 …… 沈棠宁醒了后,用过了早膳才去了池母的院子,这时王芷凝已经到了。 她眼底布满血丝,神情憔悴像是一夜没睡,瞧见沈棠宁时眼里闪过一抹愤恨,但意识到如今自己是寄人篱下,她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做出一副委屈十足的姿态。 沈棠宁没有看她,和池母行了个礼,坐下后才徐徐出声:“相信昨晚发生的事,秦嬷嬷都已经如实告知娘了,昨晚事发时已是半夜,怕扰了爹娘休息,我这才让人压到了今日。” 她喝了口茶润嗓,觑着池母脸色微青,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王芷凝的住处离如意居八竿子打不着,她如何会在半夜出现在池宴的书房里?但凡动动脑子都能猜到。 池母也不傻,她知道王芷凝一开始进府就是冲着她儿子来的,但她没想到对方如此胆大包天,这种下作手段都能使出来! 若真叫她得逞,且不说棠宁与阿宴离心,阿宴的名声也要受到影响! 她心里已是怒极,见王芷凝那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只觉得厌烦:“既是你管家,此事全权交由棠宁你来处置。” 沈棠宁搁下茶盏,不重不轻的一声引得众人侧目:“我没管教好府里的侍卫,唐突了王姑娘,是我的过失。”她话音很快一转,好奇地盯着王芷凝,“但王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夫君的书房呢?那个时辰,大家都已经歇下了才是。” 王芷凝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雪青冷冷瞪了她一眼:“八两说,王姑娘自称是奉夫人的命给公子送甜汤的。” 池母神情难看:“送汤的活计我明明交给了迎春!何时让你去了?” 她听说池宴这几日咳嗽,特意让人炖了梨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可送汤这样的活计,她怎么会派给王芷凝?当然是交给了她院里的丫鬟! 王芷凝怯声道:“迎春姑娘说她身体不适,我才替她跑了一趟。” 迎春脸色一白,上前几步跪下:“夫人,奴婢昨晚突感腹痛,所以才……请夫人恕罪!” 自己的人她清楚,迎春不是偷奸耍滑的人,想必是真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池母担心沈棠宁误会,不由看了过去:“棠宁……” 沈棠宁体贴地出声:“这倒是情有可原。” 她轻轻抬眼,“木已成舟,问棋既然唐突了王姑娘,我便做主将你二人成就一段好姻缘,如何?” 王芷凝蓦地瞪大眼,下意识道:“不可!” 那不过是个侍卫,她怎么能嫁给一个侍卫呢?! “不可?”沈棠宁眼里似有疑惑,“可是此事若传了出去,王姑娘恐会遭人非议。” 王芷凝神色勉强低下头:“不过是误会罢了……” “是么?我看倒不像,王姑娘送来的那甜汤,我让人在里头查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王姑娘想必也很感兴趣。” 她脸色霎时一白,本能地抬头望过去,只见沈棠宁眼神冷淡瞧着她,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她顿时浑身冰凉,听到她淡声提议: “或者,不如把这事交给京兆府的人来处理?” …… 花园里,四下无人。 王芷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攥住对方的裙摆:“少夫人,是我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真要闹到京兆府,她的颜面就丢尽了! 她现在已经不祈求留在池家,只求这件事不要泄露出去。 她企图通过示弱来博取同情,可惜面前的人并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沈棠宁睨着她,微微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经此一事,我是断断不敢留下你了,你无缘无故被撵了出去,到时外人自会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府里的下人嘴上也没个把门……” 王芷凝呼吸一滞,颇为不甘地瞪着她:“我们都再清楚不过,分明是你故意设计我!你的手难道就干净么?” 沈棠宁不紧不慢将裙摆从她手里扯出,眼底有笑意:“我若是你,技不如人就该知难而退。” 对方紧紧咬着牙,分明心里还是不服,沈棠宁忽然话音一转:“若想此事不闹大,倒也不难,但我有个条件。” 王芷凝眼神狐疑:“什么条件?” 沈棠宁脸色淡了下来,唇角翘起:“池老夫人伸得太长,让我很不痛快,你若是能想法子让她也不痛快,此事就此翻篇,如何?” 王芷凝面露犹豫,却听对方意味深长道: “王姑娘,想攀附权贵,可不止一条路子,你说呢?” 王芷凝猛地抬头:“……” 第373章 狗咬狗 王芷凝被沈棠宁派人送回了侯府,人从哪儿来的自然就送回哪儿。 老夫人得知消息的时候险些被茶烫到,她诧异皱着眉,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人被退回来了,事情没成,伯府送的那些礼会不会讨回去? 这可不行!进了她嘴里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老二家的没安好心!当时答应得那么痛快,这不转头就反悔了?” 秦嬷嬷带着王芷凝进了门,老夫人便冷下一张脸发难:“怎么,我好心送人过去伺候,你家主子却把人送了回来,难不成是对我这个祖母有什么意见?” 她决口没提王芷凝,只搬出自己,就是想故技重施用孝道来压他们。 秦嬷嬷从容地笑了笑:“回老夫人,我家少夫人哪敢啊?这是王姑娘自个儿的意思,不信您问问她?” 她斜了眼旁边的王芷凝,后者攥紧了手垂下头:“老夫人,确实是芷凝自己想回来的。” 这倒是让老夫人吃了一惊,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耐地挥了挥手让秦嬷嬷离开,等人走后才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不是沈棠宁逼你这么说的?” 她语气笃定,那个沈棠宁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起之前狼狈的境遇,王芷凝眼底划过屈辱之色,可沈棠宁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况且她自己也另有打算,自然不敢说对方什么,只抿着唇委屈地道: “老夫人有所不知,那池家压根儿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吃住条件也同下人无异……” 老夫人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自己吃不得苦这才跑了,池家也是够狠,竟真把人当下人蹉磨!不过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她也不好自打嘴巴。 老夫人自认尽心尽力,王芷凝自己不愿待下去,这可怨不到她头上,她故作慈爱安抚了一番,便琢磨着怎么开口撵人: “二房那些个混账,历来不服管教,老身也拿他们没法子!此番委屈了王姑娘,你回去后替我向伯夫人赔个不是。”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王芷凝却不愿意走,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要是离开了计划还怎么实施? 她眼神闪了闪,状若不经意道:“其实,芷凝在池家待的这段时日,也不是没什么发现。池家二房,好像藏着不少事……” 老夫人一听这话果然来了精神,两眼冒着精光:“什么事?” 谁家没点见不得人的事?要是知道了这些,岂不是就捏住了二房的命脉? “别人家的事这不好议论吧?”王芷凝故作为难,掩了掩唇神色困倦,“老夫人,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心急如焚,怎么偏偏卡在这个时候! 她心念一动,脸上挤出和蔼的笑容:“老身觉得与王姑娘分外投缘,不如你先在我们侯府小住两日?” 没从她嘴里套出二房的秘密,她怎么舍得把人放走? 两人不谋而合,王芷凝装作意外地眨了眨眼:“老夫人,这不妥吧?” 老夫人:“有什么不妥的,就这么定了!” —— “如小姐所料,奴婢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王芷凝出来,看来她还真想到办法暂时留在了侯府。” 沈棠宁并不意外,懒懒勾唇:“她是个有野心的,我为她指了条明路,她势必会抓住这个机会。” 王芷凝想为自己谋个前程,可不止池宴一个选择,池景玉不也是前途无量么? 况且和池宴比,他还占据了个优势,没有正妻,王芷凝会心动再正常不过。 她等着看她们狗咬狗。 * “少夫人,裴少夫人出门了。” 沈棠宁出了门,跟在裴少夫人的马车后,瞧见她打扮低调,进了一家茶楼。 她眼神若有所思:“她这是去见什么人?” 问棋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跟了裴少夫人有段时日,没见过她有什么好友。” 沈棠宁也进了茶楼,挑了个对面的位置,隔着竹帘,能将裴少夫人的雅间一览无遗。 这家茶楼的茶水还不错,她正用心品味,瞥见一男子进了裴少夫人的雅间,端着茶水的手不由一抖,水倾斜洒在桌面上,她不慌不忙地用帕子擦拭: “那人好像不是裴大公子吧?” 雪青支着脖子肯定地点头:“瞧着眼生。”语罢,惊讶地捂住嘴,眼神八卦,“该不会是裴少夫人的相好吧?” 沈棠宁意味不明睨她一眼。 又过了会儿,对面好似起了争执,竹帘后有人影晃动,片刻后裴少夫人夺门而出,头上的幂篱歪歪斜斜,举止慌张。 那男子追了出来,在走廊里堵住她,寸寸紧逼,神色不善。 周围有路过的人探头探脑,却没人多管闲事。 “裴少夫人好像遇到了麻烦。”雪青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姐,只见她已经放下茶杯起身朝外走。 沈棠宁来到二人所在的走廊,听到一句阴沉戏谑的冷笑:“嫂嫂可不要不识抬举!” 嘶,身后传来吸气声,雪青惊愕地瞪圆了眼: 好……好刺激。 沈棠宁皱起了眉,语气嘲弄地道:“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边的两人齐齐望过来,纱幔下,裴少夫人脸色苍白,眼神染着惊惶。 另一个男子,裴宣不悦地朝沈棠宁瞪去一眼,在看清她的脸时愕然松了手,显然是认出了她。 沈棠宁上前,询问的眼神看向裴少夫人:“需要帮忙报官吗?” 知晓她这是认出了自己,裴少夫人肩膀细微的颤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摇头。 她急促的动作让沈棠宁一顿,她也没强求,清冷的目光瞥向男子:“还不赶紧离开?” 裴宣脸色难看,然而换作其他人多管闲事他还能讥讽几句不自量力,可对方…… 想起池宴最近的风评,裴宣敢怒不敢言,手指隔空狠狠一点裴少夫人,透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然后愤然拂袖离去。 沈棠宁转身才发现,裴少夫人几乎是脱力地靠着墙,整个身子都在惊悸地颤抖,她轻蹙了下眉扶住她: “你……还好吧?” 第374章 是挺复杂 温热的茶让裴少夫人的身体回暖了些,她捧着茶盏,忐忑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沈棠宁静坐垂眸,她问小二要了套茶具,正慢悠悠地煮茶,对方才发生的事没有半点好奇,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 这副宁静姿态感染了她,裴少夫人勉强恢复了镇定,沙哑着嗓子语气艰难:“适才的事,能不能拜托池少夫人,别说出去。” 沈棠宁动作微顿,抬起眼睛看过去:“你不想说,我不会追问。可这样的事有一次就有二次,这回是恰好碰到了我,那下回呢,你又该怎么办?” 她其实心里有了大致猜测,裴少夫人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上,不得不委曲求全被迫与他周旋。 又或者是有别的缘故,总之她看上去并不情愿,但又碍于什么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她说完这话,裴少夫人眼里闪过一抹绝望,没什么血色的唇翕动两下,几乎是呢喃地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沈棠宁眸光微闪,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试着反抗呢?” 裴少夫人惨然一笑:“我试过了,可方才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见她神色莫名,她闭了闭眼:“那人是我夫君的堂弟,你一定觉得是我招惹的他吧?” “我不觉得。”沈棠宁直勾勾盯着她,“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厌恶他。” 裴少夫人猝然睁眼,对上她冷静的眼神,突然有种秘密无处遁形的错觉,惶然无措:“你……真的相信我?” “为什么不?”沈棠宁不动声色地道,“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夫君,让他来解决?” 裴少夫人倏然攥紧指尖,眉眼间闪过似痛恨似麻木的情绪,她反复深呼吸,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如果……这正是他默许的呢?” 沈棠宁一怔,电光石火间,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心头发紧,正要出声,对方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咬唇:“抱歉,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她急忙站起身,垂着头道谢:“多谢池少夫人替我解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走出两步,身后的人叫住她,“裴少夫人。” 她脚步一僵,没有回头。 沈棠宁望着她的背影,温声提醒:“若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裴少夫人眼眶一烫,囫囵点头匆匆离开。 沈棠宁的目光添了几许意味深长,她当然知道裴少夫人对她还有戒备,不愿意坦诚,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很确信,对方会再次来找她。 她对着雪青道:“咱们也回去吧。” —— 入夜,裴府。 裴云鹤睨了眼案上的汤药,脸色倏然阴沉,扬手将碗拂落在地: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么!” 裴少夫人肩膀一颤,忍着泪轻声解释:“娘近来又在催,让咱们要个孩子。” 因她进门三年不曾有孕,婆母对她百般刁难,如今已经到了一种变本加厉的程度,可谁又知道呢,她与裴云鹤都没圆过房,哪来的子嗣? 裴少夫人一开始还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她不得夫君喜欢,他甚至不愿碰她,可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娶她呢? 时日长了,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即便她忍着羞耻放下身段,学着避火图里那样撩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这还是正常男人吗? 疑心一起,回想起往日种种,她愈发觉得不对劲,成亲多年,裴云鹤甚至都不曾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连沐浴也要支开她。 她心头逐渐浮起一个猜测,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即便意识到这点,裴少夫人也没有抱怨,反而更为体贴,主动为他寻求各种药方,可裴云鹤非但不领情,反而恼羞成怒,对她态度愈发恶劣。 甚至还想把她送到他堂弟的床上…… “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反正阿宣也姓裴,生下来的都是裴家的种,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外人面前的谦谦君子,在她面前却极尽刻薄,裴少夫人惊怒不已,气得浑身都在抖: “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裴云鹤冷淡又敷衍:“我这是成全你。” 然而一女怎能侍二夫? 从小接受的教育令裴少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只会骂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谁会相信这是她丈夫出的主意呢? 到时候身败名裂的是她,万人唾弃的也是她…… 逆来顺受的她也不敢声张,一来没有人会信裴云鹤身体有毛病,二来,这事传了出去,被婆家休弃,她的娘家也会嫌她丢尽颜面与她划清界限。 裴云鹤就是料定她不敢反抗,愈发肆无忌惮。 “今日你惹了阿宣生气?自己去赔礼道歉,将他哄高兴了,你也好早点为我裴家绵延子嗣。”他的口吻带着讥嘲,好似将她剥光了羞辱一般。 和往常一样,裴云鹤怒而离去,留她一人在房间里垂泪,她瘫软在地上,绝望和无助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了她,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 抱着膝哭了一会儿,她默默擦干眼泪,脑海里浮现沈棠宁的话,将掌心掐出道道红痕。 她不能再忍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怎么能耗在这个渣滓身上! —— 沈棠宁正在绣发带,池宴戴的那条出任务的时候折断了,她打算给他换一条新的。 雪青急匆匆进来,眼神透着兴奋和复杂:“小姐,侯府那边出事了!” 她动作未停,没怎么意外:“王芷凝得手了?” “差不多吧。”雪青含糊地道,“不过和小姐预想中可能有一些偏差,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这话引得沈棠宁有些好奇,抬眼看她:“能有多复杂?” 雪青欲言又止:“简而言之,就是王芷凝成了侯爷的妾室,把老夫人给气中风了!” “……” 她甚至都没想明白,这几个字是怎么能组合到一起的? 沈棠宁沉默了很久,慢半拍地感叹: “那确实挺复杂。” 第375章 死气沉沉 老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他们都要回去探望。 “这事儿闹的,哎……”池母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唏嘘。 宁远侯纳了个暂住侯府、比他小了一轮的姑娘,老夫人因此被气中风,这两件事说不上哪件更荒唐。 她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险些以为是外头的人乱嚼舌根,派人去打听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今日特意告了假,池宴扶着她下马车,转身去扶沈棠宁,啧啧两声:“从前侯爷总说我荒唐,细说起来,他干的这事可比我荒唐多了!” 沈棠宁睨了眼他,轻咳一声,就见池母皱着眉瞪过来:“浑小子,这话私底下议论两句也就罢了,待会儿当着人家的面可不能嘴上没个把门!” 那一家子都是小心眼的,她这是怕她家傻儿子得罪人。 池宴觑了眼他娘,慢悠悠地提醒:“别光说我啊,娘您倒是先把脸上的笑收一收。” 池母尴尬地掩了掩嘴角:这小子,就知道拆她的台! 沈棠宁唇角翘了翘,上前扶住池母:“不用理他,娘,咱们先进去吧。” “还是棠宁贴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池母心里很是受用。 池宴耸了耸肩抬脚跟上。 刚进了府门,得知消息的秋姨娘匆匆来迎,看得出来她来的匆忙,气都没喘匀,神情也有几分憔悴:“二夫人,二公子来了。” 她的目光瞥向沈棠宁,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二少夫人。” 沈棠宁神色平静与她对视:“秋姨娘,别来无恙。” 态度不算冷淡也不算热络,秋姨娘心里咯噔一声,知晓对方这是因为上回的事,彻底恼了她。 她嘴里不禁发苦,那样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啊,她若是不交代实情,世子就要将她送去官府,她为了自保可不是只能将沈棠宁供出来! 秋姨娘不敢看她,有意回避她的目光,池母的发问总算是将她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秋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宁对此也很好奇,不自觉静了静。 她也着实疑惑,按理说王芷凝的目标不该是池景玉么,怎么成了宁远侯? 无论是年纪还是样貌,池景玉都远胜于宁远侯,除非王芷凝是个傻的…… 难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 瞧了瞧左右,秋姨娘神色多了几分复杂:“昨晚夜里侯爷喝醉了酒归来,路过凉亭歇脚,哪想到王姑娘也在里头?侯爷许是将王姑娘当成了府里的侍妾,于是就……” 秋姨娘攥紧了帕子,呼吸忍不住发紧,她一早看出那王芷凝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打上了侯爷的主意! “王姑娘的挣扎引来了府里的下人,也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赶过来瞧见那不堪入目的景象,当场就气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成了这样。” 秋姨娘抹了抹眼角,语气苦涩,更多的是怨愤难平。 王芷凝年轻貌美,还有些心机,进了后院定会把侯爷哄的团团转,到时候还有她什么事儿? 这等狐媚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棠宁瞧见她眉眼间的嫉恨,神色淡淡,正儿八经的侯夫人还没说什么,秋姨娘倒先委屈上了。 莫不是管久了家,真以主母自居了? 来到福荣院,有几个大夫站在外头,神色凝重,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宁远侯跟大夫沟通完,脸色逐渐转为失落,沈棠宁便知道,老夫人这病没那么容易好。 她目光落到一旁,侯夫人站在廊下,有嬷嬷扶着,神情麻木冰冷,自始至终都没朝宁远侯的方向看去一眼。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让人瞧着便觉得不适,这副模样让沈棠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不过不同的是,那时候的侯夫人神情倨傲,高高在上俯视着她:“没用的东西,自己夫君的心都管不住,有什么资格怨别人?” 沈棠宁突然有些想笑,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长姐。” 她侧目,站在她面前的是许久不见的沈熹微,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颧骨高耸,显得有些刻薄,静静望着她: “长姐方才,是在笑么?” 她声音不轻,不远处的池景玉也看了过来,眼里涌动着深邃的暗芒。 池宴皱了下眉,想说些什么,沈棠宁唇角微掀:“方才瞧见只雀鸟一头撞在树上,二妹妹觉得不好笑么?” 见她如此坦荡,沈熹微脸色微沉,语调有些阴沉:“到底是长姐命好,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沈棠宁眼眸清澈,漾开浅浅波光:“二妹妹信不信,我不仅笑得出来,还能笑到最后?” 沈熹微脸色狠狠扭曲了一下,下意识扑上来:“沈棠宁!” 然而她还没靠近,就被池宴挡了下来,他将人护在身后,眼神冷淡地警告:“沈姨娘这是做什么?” 池景玉眼微暗,上前几步语气稍显不悦:“来人,沈姨娘悲伤过度,将她扶回屋休息!” 玉珠咬了咬唇,眼神惊恐地上前将沈熹微拽走,她的目光一直锁在沈棠宁身上,带着点疯狂的执拗。 池宴眉心紧蹙,池景玉看了眼沈棠宁,耐着性子解释:“熹微她……近来精神不济,行为愈发古怪,你别放在心上。” 池宴冷哼一声:“脑子有问题就应该让人看好,万一出来伤了人怎么办?” 池景玉神情也有些难看:“二弟慎言!” 沈棠宁盯着沈熹微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对方这副模样,倒像是离疯魔不远。 到了现在,沈熹微这颗棋也没了什么用处,留着反而是隐患,不如将那件事捅出来…… 做好了打算,沈棠宁心里一松,随着池母进了屋。 老夫人躺在榻上,眼歪嘴斜,嘴里含糊不清,涎液沿着嘴角流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屋里隐约还有股难闻的气味,沈棠宁垂眼瞧着瞪着眼睛的老夫人,温温柔柔出声: “祖母,我们来看您了。” 老夫人吐字不清,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嗬……” 她轻轻一弯眼:“瞧,祖母这是心里头高兴呢。” 池宴瞧见老夫人手指颤抖几下,嘴角一抽: 她这是想气死老夫人吗? 第376章 事在人为 沈棠宁心情不错,和老夫人鸡同鸭讲了几句,直把对方气得闭上眼不想理她,这才意犹未尽罢休。 池母觉出了乐趣,打着侍疾的名号接替了她的位置,对老夫人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沈棠宁和池宴出了门,恰好撞上一出好戏。 王芷凝款款而来,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神色怯生生的,似乎谁欺负了她的模样。 侯夫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昨夜将这两人在亭子里抓奸时她就是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气得心头一梗: 她浸淫内宅那么多年,岂能看不透这出计谋?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她比宁远侯更清楚! 愤怒驱使下,病弱无力的侯夫人硬生生推开侍奉的人,快步上前狠狠甩了王芷凝几巴掌,咬牙切齿地骂:“下贱胚子!” 沈棠宁看得分明,侯夫人几乎是使出全部力气,那生风的巴掌落在王芷凝脸上,她顿时被打得瘫软在地,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 池宴只听旁边的人轻轻吸气,下意识调侃:“你还不忍心了?” 她可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果然,沈棠宁摇了摇头:“一个巴掌拍不响,侯夫人应该雨露均沾。” 宁远侯即便醉了,也没醉到走不动道,稀里糊涂的地步,更何况真正喝醉的人,知道干那档子事么? 宁远侯的脸色顷刻间阴沉,有些恼怒侯夫人这般泼辣的行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如同一个市井泼妇一般?” 他不说话还好,一吭声顿时将侯夫人的怒火转移到他身上,她全然失去理智,只想着要给这对狗男女一个教训,当即调转方向朝宁远侯甩去一巴掌: “我是泼妇,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由于身高差距,侯夫人只打到他的下巴,但这也足够让满院子人震惊傻眼了! 眼下的确是雨露均沾了。 池宴瞧见沈棠宁满意的神色,顿生狐疑:“我怎么觉着这副画面似曾相识?” 她轻飘飘望过来,皮笑肉不笑:“是么?” 他连忙正了正色:“大抵是我记错了。” 那头,宁远侯因为错愕短暂地愣住,侯夫人还要再打,被他及时攥住手腕,嗓音含着沉怒:“你疯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老脸挂不住。 侯夫人犹不解气,对着他的脸又抓又挠,瞪着眼似哭非哭,咄咄逼人:“你宁远侯连这么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怕人议论吗?一把年纪了还拈花惹草,管不住下半身玩意儿的贱人!” “嘶。” 沈棠宁和池宴默契地倒吸口冷气。 侯夫人看来真是气得不轻,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日子不打算过了? 宁远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不可遏地道:“泼妇,我要休了你!” 池景玉上前劝架,还被误伤了好几下,他忍无可忍,脸色阴沉:“够了!还嫌笑话闹得不够吗?” 这一嗓子震慑力不小,总算让这两人冷静下去,池景玉沉着声吩咐下人:“把母亲送回东院!” 侯夫人被强硬拽走,紧绷的气氛这才缓和许多。 池景玉视线落在王芷凝身上,透着如有实质的阴郁:“王姨娘既然做好了留下来的打算,那就要守侯府的规矩,这样的事,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王芷凝瑟缩了下,忍不住回避他的视线,眼里一闪而过心虚。 她其实最初的目标是池景玉,不过无论她如何撩拨,池景玉都不为所动,甚至如同看跳梁小丑一样。 一打听才知道对方竟然不能生育!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简直浪费她的时间!加上老夫人那边她逐渐有些招架不住,毕竟她哪里知道池家二房什么秘密? 时间紧迫,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宁远侯,还真让她得了逞。 隔着段距离,王芷凝和沈棠宁对视,咬住下唇很快垂下头,她眼里划过一抹晦暗,暗暗心想: 沈棠宁,这个仇她记下了! 若不是对方步步紧逼,她怎么会委身于一个老男人? 沈棠宁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进了侯府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且不论侯夫人,秋姨娘之流她都不是对手。 “走吧。” 瞧够了热闹,沈棠宁朝池宴递了个眼神,池宴转身进去叫池母。 秋姨娘送一行人至门口,咬了咬牙:“少夫人,妾身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您聊聊。” 沈棠宁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神色隐隐讨好,饶有兴致扯起唇角:“我还以为姨娘会不想见到我呢。” 秋姨娘笑容勉强:“少夫人说笑了。” 池宴低咳一声,瞥了眼她的脸色很是识趣:“我到外面等你。” 周围没了人,秋姨娘放低姿态恳切地道:“少夫人,之前那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当时也没办法,世子步步紧逼,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抹了抹眼角,神情仿佛很是愧疚。 沈棠宁冷眼瞧着她作戏,心里门儿清: 秋姨娘是当真觉得对不住她么? 无非是看到情势不利于自己,于是想重新结盟罢了。 之前她仗着自己掌了家,在侯府站稳脚跟,得志便猖狂,眼下王芷凝的出现给了她危机感,池景玉又握着她的把柄,让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于是她又腆着脸来求沈棠宁,可惜了,背叛过一次的人,她绝不会用第二次。 不过么,有件事还真不得不借她的手…… 思量间,沈棠宁轻声叹息:“姨娘这叫我如何是好?” 秋姨娘一见有机会,顿时再接再厉:“您若是过不去,打我骂我都成,我绝无二话!” “这是什么话。”沈棠宁皱着眉,倏尔一松,“也罢,这次就算了。” 秋姨娘顿时眉开眼笑。 沈棠宁眼神怜悯望着她:“府里多了个年轻貌美的王姨娘,姨娘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秋姨娘嘴角弧度一僵,笑不出来。 她咽下苦涩,虚心求教:“那依少夫人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 沈棠宁意味不明地笑笑:“事在人为,那就看姨娘肯做到什么程度了。” 第377章 身败名裂 侯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也没听到宁远侯要休妻的消息。 沈棠宁知道这事儿成不了,虽说纳妾放在寻常人家实属正常,细究起来侯夫人少不得落个善妒,可宁远侯这事儿闹得不体面,这时候休妻对他的名声有弊无益。 她只安静等待着秋姨娘行动。 这时候,裴少夫人主动找上了门,邀她见一面,见面地点这次换了家梨园。 …… 台上咿咿呀呀的曲调二人都无心细赏。 沈棠宁安静端详着对面的人,等待着她先开口。 裴少夫人模样憔悴了些,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池少夫人上次说可以帮我,不知还作数么?” “那要看是什么忙。”沈棠宁迎着她的目光,并不遮掩自己的探究,“裴少夫人若不坦诚相待,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 眼睫颤了几下,裴少夫人不自觉抿紧了唇,仿佛下定莫大的决心:“你真的……能帮我吗?” “少夫人来找我,难道不是信任我的意思么?”她弯了弯眼,镇定地反问。 于是裴少夫人不再犹豫,苦笑一声:“叫我玲珑吧。” 她姓曲,名玲珑。 曲玲珑缓慢而坚定地诉说着她的遭遇,情绪激动时,她眼角泛了红险些落泪,都被她强忍了回去。 沈棠宁面上并无太大的惊讶,其实早在上次她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远比不上当事人口述更有震撼力。 她听得眉头紧蹙,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与他和离?” 这样的人家,瞧着花团锦簇,实则内里腐烂,不如早早脱身! 曲玲珑神色木然,眼神复杂瞧了她一眼:“池少夫人,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令堂那般,有个强大的娘家兜底。” 她嘴角的弧度有些自嘲,“我爹娘为人古板,若我当真和离,他们怕是会打断我的腿,不认我这个女儿。况且家中还有未出嫁的姐妹,我……总不能拖累了她们。” “错又不在你。”沈棠宁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无力,她唇角微微绷紧,自古以来女子的处境便是如此,她有勇气站出来反抗已是不易。 她沉下声,眼神果决,“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身败名裂。” 曲玲珑瞳孔微震,话音迟疑了一下:“怎么让他身败名裂?” 裴云鹤在京中名声向来不错,这也是她选择隐忍的原因,要是她闹和离,旁人只会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棠宁不答反问:“我若能帮你脱离苦海,你打算怎么回报?” 她得事先声明,自己可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曲玲珑眼里闪过思索,不消多时已做出决定:“我可以告诉你,裴家与沈家联姻是不怀好意。” 她那小姑子,压根儿看不上沈辞。 沈棠宁眸光微动,状若惊讶:“哦?” “裴云鹤常与一个神秘人接触,我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这应该是对方的授意。” 曲玲珑看向她,语气试探,“据我所知,两家已经在商量交换庚帖的事,池少夫人也不想看着这桩婚事促成吧?” 沈棠宁眼眸暗了暗,有冷意蔓开: 果然,她父亲还真是贼心不死! 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成交。” 曲玲珑是个聪明人,而且她的境遇很像从前的她,当时的她孤立无援,眼下她不介意帮对方一把。 —— 之后的几日,沈棠宁和曲玲珑私下又见了几面。 她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样子引得池宴好奇,要不是有护卫跟着他还以为她在外头养了小白脸。 不过池宴转而一想:燕京还有比他更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白脸吗? 显然是没有的! 于是他放了心,也没有过多追问。 倒是沈辞有些耐不住性子,变着法儿向他打听:“我姐最近在干嘛呢?” 池宴刚从诏狱出来,随口道:“不知道啊。” 沈辞两眼一瞪脱口而出:“你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她,天天在她跟前晃你不知道?” “啧,说的什么话?”池宴闲闲瞥他一眼,“你找她有事?” 沈辞一脸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暗搓搓压低声音:“我爹都要和裴家交换庚帖了,她怎么还没行动?” 他闹也闹过,奈何他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裴家联姻! “什么行动?你难道还打算让你姐去抢亲?”池宴警惕地瞪着他,又颇觉玩味,“你不是挺喜欢那裴家小姐么?这婚事若成了,不正合你意?” “谁喜欢她了!”沈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那是……不得不和她虚与委蛇!” 自从猎场那回裴明珠执意要和他比试,他便觉得不太舒坦,再加上她险些让阿姐受伤,他对对方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算了!”沈辞神情略显烦躁,阴恻恻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把小爷逼急了,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池宴惊讶挑了挑眉:“是么,做道算术来瞧瞧?” 沈辞:“……” * 登天阙,又到了众学子聚会,畅所欲言的日子。 沈棠宁在对面酒楼挑了个好位置,悠哉悠哉坐下。 和她不同,对面的曲玲珑显得有些紧张,她神情凝重,时不时看向对面,颇为坐立不安。 沈棠宁将注意力分到她身上:“事情都办成了么?” 曲玲珑用力抿了下唇,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他出门前喝了杯茶,我把那药下在了茶水里,亲眼看着他喝下了。” 说完,她眼神透着不确定,再次问道,“真的能成么?” 沈棠宁但笑不语,望向对面。 裴云鹤已经进去有一会儿,她缓缓出声,“药效发作至少要一个时辰,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场。” 曲玲珑攥紧了拳头,眼里露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夫妻一场,她本来也不想做得太绝,可他却根本没把她当个人看待,甚至还暗暗谋划着等她生下孩子就让她悄无声息病逝。 难怪他有恃无恐,分明是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 曲玲珑眼里蓦地闪过一抹恨意,都是他逼她的! 第378章 当众出丑 裴云鹤刚进门,熟识的不少人起身朝他招呼: “裴兄,这边。” “等你这么久,总算来了!” 裴云鹤从容地上前,含笑与大家寒暄,应付这种场合颇为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样貌出众,文采斐然,尽管是武将世家出身,却深受这些文人欢迎。 出席这种场合倒也不是真喜欢吟诗作赋,除了要替三皇子笼络贤才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享受众人对他的吹捧和赞誉。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才感觉到和正常男人没什么区别。 众人高谈阔论,气氛正酣,裴云鹤有些乏了,支着头坐在窗边歇息,今日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不在焉。 周围的声音在他听来只觉得嘈杂,那些声音渐渐在耳边模糊,忽觉得体内一片燥热,他无意识扯了扯衣襟。 有人留意到他衣襟大敞,倒也没在意,戏谑地调侃:“裴兄倒是不拘小节!” 在场的都是男子,他这般也不算有失体统,只是裴云鹤在外人面前向来注重形象,绝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难得一见,难免令人感慨罢了。 裴云鹤已经听不见,他眼神涣散,身体里仿佛有股火横冲直撞,急切扯着衣服想要宣泄出来。 转瞬间,上半身近乎赤裸,这就让人震惊了,虽说在座都是男子,可大家是读书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 袒胸露臂,怎么也和体面沾不上边。 有人笑着来拦他,好心替他解围:“裴兄这是喝醉了不成?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他刚靠近,猝不及防被裴云鹤一把推开,他双眸赤红,神情有些癫狂:“滚开!” 那人本是出于好意,却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顿时也恼了,脸上笑容再也挂不住:“裴云鹤,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云鹤痴痴笑起来,只是一个劲儿脱衣服,这异常的举动让众人瞬间警铃大作,有人语气震惊: “他这是不是吸食了五石散?” 吸食五石散的症状便是裴云鹤这副模样,神志不清,举止亢奋,因为全身燥热不退,才会想要脱衣来缓解。 因为他举止癫狂,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将自己浑身扒了个干净,连亵裤都不剩! 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一群人脸色好不精彩,下意识别开眼,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他……他竟是个天阉!” 众人一惊,忍不住看了过去,惊愕地瞪大了眼。 “堂堂裴大公子,竟然是个身体残缺的,这可当真是……” “公子,公子!” 随着药性消退,裴云鹤逐渐恢复了神智,被小厮唤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可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浑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来! 他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周围的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裴云鹤惊恐地意识到—— 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这么暴露在了人前! 怎么会这样?! 他目眦欲裂,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 对面传来嘈杂声,沈棠宁和曲玲珑都意识到好戏开场,那边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众人的议论声有几句传了过来。 曲玲珑原本僵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她木楞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的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语调很轻:“哭什么?” 曲玲珑道了声谢,接过手帕攥在手中,有泪珠无声滚落,语气自嘲:“我从前没少被婆母嘲讽是不下蛋的母鸡,可我无从辩解,只能忍气吞声……” 沈棠宁神情几不可察顿了顿,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些灰暗的过往:“那现在呢?” 曲玲珑擦干了眼泪冷笑一声,语气透着解恨:“从今往后,我便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儿子才是那只不会下蛋的鸡!”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 看着裴云鹤狼狈地从对面逃出来,几乎是失魂落魄上了马车,沈棠宁眸光微微一暗:“我夫君说,生育是女子的权利,而不是衡量她们价值的标准。” 曲玲珑不由抬头望着她,她思索一会儿:“池大人倒是个有担当的人,只不过……” 在这样的时代,过分清醒,倒像个异类。 沈棠宁没有追问,起身朝着她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交给你自己。” 曲玲珑站起身来郑重道谢:“棠宁,多谢你。” 只靠她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挣脱这个牢笼。 —— 人类最大的爱好就是八卦,裴云鹤的事,不出一日就传的满城风雨。 最可怜的还是那位裴少夫人,出嫁三年,竟还是个清白身! 池宴眼皮直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棠宁,她近来异常的举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她怎么知道人家这么重要的隐私的? 于是回了家,池宴便“审问”起沈棠宁。 她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向他:“指挥使这是在审我?” 池宴俯下身来,神情严肃:“坦白从宽。” “裴少夫人告诉我的。” 其实曲玲珑自己都不太清楚裴云鹤的隐疾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得对方是不举。 不过听她说,裴云鹤从不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沈棠宁倒是猜到了一些,对方的身体可能有什么缺陷。 他想起什么,眉头紧蹙:“你当时没有瞧见吧?” “瞧见什么?”沈棠宁故作疑惑,心里却有些想笑。 隔着那么远,她能瞧见什么? 池宴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就是那……那什么,看了要长针眼的!” 她终于忍不住,眼睛弯了起来:“没有。” “那就好。”池宴想起另一事,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你从哪儿弄来的五石散?” 民间严禁生产、买卖五石散,只能从药铺等合规渠道购买,但即便如此也有限制,不可能大量购入。 而裴云鹤那模样,分明是吸食过量。 他在外面为抓捕嫌犯几乎跑断了腿,她倒好,在家里顶风作案? 沈棠宁眨了眨眼:“那不是五石散。” 池宴一顿:“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让人神志不清,致幻的药物。” 他诧异地道:“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沈棠宁清了清嗓子:“你表弟寄回来的,他还挺喜欢淘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寄给我。” 池宴:“……” 突然有种娶了个黑道头子回家的错觉。 第379章 传位于我 曲玲珑的动作也很快,不出两日,整个燕京都得知裴少夫人和离的消息。 看着曲玲珑正在清点她的嫁妆,让人一箱箱往外抬,一开始还裴夫人忍气吞声劝她,见她不吃这套,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她的鼻子骂: “没心肝的东西!嫁到我家来好吃好喝供着你,如今我儿子出了事,你就迫不及待要和离,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曲玲珑本来还想体面些收场,不欲与他们过多的纠缠,闻言也忍不住了,冷冷望过去:“忘恩负义?裴夫人怕不是忘了,从前我生不出孩子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百般刁难的?你儿子本就是个残废,你家还好意思腆着脸骗婚,这笔账回头我曲家自会去官府求个公道!” 她娘家听到了京中的流言蜚语,为了博个好名声,特意派了人来接她回去。 “你!”裴夫人涨红了脸,又惊又怒,一时没想到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人竟然会还嘴,气得捂着胸口说不上来话。 裴明珠连忙扶住她,皱着眉看向曲玲珑,语气冷了冷:“长嫂,你就是这样跟娘说话的?你不是自诩名门贵女,你的教养呢?” 曲玲珑简直想笑,她面带讥讽地望着对方:“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指手画脚?从前嫌我端庄无趣,像对待下人一样朝我呼来喝去,如今我不过是学你粗鄙无礼,你反倒又拿那些个教条来压我?” 她蓦地讽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合着我们裴小姐不是什么性情豪爽直来直往,而是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小姑子了,今日总算是能痛痛快快骂一场! 裴明珠脸色奇差,有种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她的目光看向某处,如蒙大赦:“大哥你总算来了,再不管管你这夫人,她怕是能上房揭瓦!” 曲玲珑下意识抬眼,只见裴云鹤站在不远处,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落魄又颓丧,正满脸阴鸷看着她:“是你对不对?是你故意设计我?” 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会当众做出那等失态的事? 她心里有些怵,掐了掐掌心维持住镇定,面上故作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隔着大老远未卜先知?我若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会白白在你家受这么多蹉磨!” 裴云鹤心中已经认定是她搞的鬼,扑上来要掐她:“贱人!你竟敢害我至此!” 眼里闪过惊慌,曲玲珑踉跄着后退,好在曲家的人及时上前拦住他,没让他靠近。 她恢复了底气,不紧不慢整理了下衣袖:“裴云鹤,你做过的那些好事,若是捅了出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咱们心知肚明!” 她瞪着他,眼里泄露几分令人心惊的恨意,“若是能体面地分开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也不介意鱼死网破!” 裴云鹤瞳孔骤然一紧。 —— 曲玲珑提出和离比沈棠宁想象中还要顺利,不过也不奇怪,燕京流言正盛,裴家不敢不放人。 与此同时,还有个不错的消息。 池宴回家后第一时间将朝堂上发生的事告知了她: “齐国那边传来战报,姜稚京胜了,她联合北狄大败齐国皇室,杀入盛京第一件事,就是拿刀架在皇帝脖子上,逼她父皇写下了传位诏书!” 沈棠宁听得入神,在池宴的描述中,仿佛能联想到那场景。 …… 宫门被撞开,姜稚京身披盔甲手持长剑,身后便是一片血流成河。 那缓慢的步伐如同催命的魔音,躲在御案下的皇帝不由惊恐地瑟瑟发抖起来。 脚步声倏然停在他面前,御案被一剑劈开,皇帝吓得惊叫一声,被人提起衣领掷到了龙椅上。 姜稚京戏谑地睨着他,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眼神被杀意浸染的明亮锐利,天真又残忍:“父皇,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皇帝不自觉垂眼瞟了眼那还在淌血的长剑,被血染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又是一个激灵,惊恐愤怒地瞪着她: “孽女,你这是……逼宫篡位!” 姜稚京满不在意地挑起剑尖对准了他,从脸到脖颈,再到心脏,一寸寸下移,她欣赏着皇帝吓到噤声的模样,唇角勾起一丝愉悦:“是又如何?” 话音转冷,她口吻讥诮,“这不都是父皇一手促成的吗?” 命门被拿捏,皇帝不敢再激怒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稚京,其实父皇最中意的继位人选就是你,咱们父女俩又何必闹到兵戎相见的程度?这样,你把剑放下,让你的人都退出去,以后你还是齐国太子!”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这个疯子再说。 “听上去似乎不错。”姜稚京偏头笑了笑,眼神若有所思,轻轻撇嘴,“可是我现在不想当太子了,等父皇退位指不定要到猴年马月,不如父皇现在就写下诏书,传位于我吧?” 她口吻俏皮,仿佛小女儿家的撒娇,皇帝却听得脊背生寒,下意识怒道:“你!” 一句“不要得寸进尺”还没说出,锋利的刃骤然吻上脖颈,寒意让他一个激灵,顿时紧紧屏住呼吸。 姜稚京的语调透着疑惑,似失望地道:“父皇这是不肯吗?难道您之前的话都是在骗我?” 她语气阴沉下来,慢悠悠轻飘飘的,“您知道的,我最讨厌欺骗了。” 她手不经意一抖,剑就将他的脖颈割开一条口子,鲜血争先恐后涌出,皇帝一颗心剧烈地跳动,几乎是嗓音颤抖地喊:“朕……朕写!” 姜稚京垂眼睨着他,眼神冰凉地心想: 若不是他们说杀父弑兄的名声不好听,她这会儿就该送她亲爱的父皇去见阎王了。 比起在这虚伪地上演父女情深,她更期待瞧见他惊恐地骂她孽女、乱臣贼子,然后在欣赏够他的无能狂怒后,亲手让他一命归西。 那才是他们这段充满虚情假意阴谋算计的父女关系中,最好的终结方式,不是吗? 第380章 卧薪尝胆 皇帝写得很慢,瞧出他在拖延时间,姜稚京好整以暇勾了勾唇: “父皇是不是在等有人来救驾?” 皇帝的手不由一抖,不待他狡辩,她轻快地笑了声,口吻恶劣,“可惜了,恐怕是没人会来,毕竟但凡对父皇忠心耿耿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杀的精光。” 皇帝惊喘了一下,难以置信看向她,目光透着惊骇。 她眼神玩味,慢条斯理将剑上的血在他龙袍上擦拭干净: “之前讨伐我时,数皇叔蹦跶的最欢,于是我进京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 “您猜猜,现在还有谁敢冒着风险前来救您?” 皇帝双眼涣散,彻底死了心,连她将自己的龙袍当抹布都不敢有意见。 诏书写好,姜稚京检查了一遍,扔给旁边战战兢兢的大臣:“劳丞相掌掌眼,这诏书可有什么不妥?” 丞相冷汗都要下来,屏息认真瞧了好几遍,语气谨慎:“回殿下,并无不妥。” 姜稚京的人闯进丞相府时,他差点儿以为自己要享年六十,谁知道她只是抓他来当传位见证者。 还好,还好,能活着谁想死呢? 至于皇位上坐着的是谁,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江山还是姓姜,只是换了个人坐,太子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算得上知根知底。 那些说什么女子不可称帝的,都被这姑奶奶送去见阎王了!他才抱上曾孙,觉得目前的生活还挺美满,暂时没有想死的打算。 “行。”姜稚京满意地应了声,“来人,将太上皇送回寝宫。” 皇帝浑浑噩噩被人给抬走,她忽然想起什么,眯了眯眼:“去给大庆皇帝回个话,他对父皇的鼎力相助孤都记下了,若是不想两国开战,便让贵国长公主亲自前来谈判。” …… 听完池宴的话,沈棠宁微微睁大了眼:“那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陛下能有什么办法?”池宴唇角挑起似笑非笑,“姜稚京伙同北狄大军压境,做出一副要攻打大庆的架势,朝中大臣急的火烧眉毛,恨不得将陛下送过去和亲。” 沈棠宁被他夸张的说辞给逗笑,崇德帝一把年纪,姜稚京能看得上才怪,真要提出和亲,这是谈和还是挑衅? “没法子的事,国库空虚,陛下当初执意出兵支援齐国本就引得众人不满,眼下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若不是崇德帝一意孤行,姜稚京也不会秋后算账来讨伐大庆,说到底都是他自个儿作的,虽说齐国才经历了内乱,自己也是疲乏之际,可谁能保证她只是吓唬吓唬呢? 那可是个弑兄篡位的狠角色,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池宴耸了耸肩:“所以眼下,陛下不仅要解了长公主的禁足,还得客客气气请她前去谈判。” “长公主被放出来了?这倒是件好事。”沈棠宁眼眸里闪过惊喜,弯唇笑了起来。 转眼间,燕明仪已经被幽禁快要大半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吃了这么大个亏,势必要讨回来。 —— 燕明仪去谈判前,沈棠宁和她见了一面。 她仍是打扮得明艳动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经历大风大浪后的憔悴,唯有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写有野心勃勃。 红唇轻轻上扬,燕明仪打量着她:“你过得倒是滋润。” 沈棠宁不怯场地回敬一句:“殿下也依旧容光四射。” 这话燕明仪爱听,毫不客气地收下,她顿了顿:“殿下对这次谈判可有把握?” 她们至今还不知道姜稚京做的什么打算。 于情,她们和对方交情的确不怎么深,燕明仪还亲手把她送进了牢里,可以说是结过梁子。 于理,两国的立场对立,姜稚京若真打算攻打大庆,即便是燕明仪亲自去谈判的胜算也不大。 说破了天,这事儿都是崇德帝做的不厚道,擅自插手其他国家内政,姜稚京反击也是师出有名。 国家利益当前,要是真打算仗着那点交情说服对方改变主意,那可就太天真了。 “本宫倒是觉得,她不会出兵。”燕明仪眼尾上翘,语气有几分笃定,“她当太子时,爱民如子,在民间颇有贤名。即便是装的,能装这么久也是一种本事,如今齐国内忧未平,再起外患只会劳民伤财,对她弊大于利。” 沈棠宁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她来这么一出……只是为了震慑?” 燕明仪眼神意味深长,她福至心灵地补充,“再顺便向咱们讨点好处?” “孺子可教。” * 说到底,崇德帝还是不放心长公主,于是亲自派人护送她前去谈判,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池宴头上。 这一去一回少说得十天半个月,池宴一走,身旁乍然清静下来,沈棠宁难得有些不习惯。 已是深秋,天气渐冷,夜晚她醒来,枕侧空落落的,这时她格外想念池宴。 不过生活依然井井有条在运行,沈棠宁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秋姨娘动手的好消息。 …… 通往边境的路黄沙漫天,连池宴手底下的糙汉子偶尔也会抱怨,但长公主却没有过一句怨言。 池宴突然想起,她的成长经历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长公主身边的引芳姑姑请他去营帐:“指挥使赶路辛苦,殿下邀您前去喝茶。” 池宴不好推辞,只得应下。 虽说沈棠宁和长公主关系不错,但他却和对方接触很少,哪怕是一路同行,也甚少说得上话。 所以长公主突然请他喝茶,他还有些意外。 燕明仪没跟他客气:“坐吧,尝尝本宫亲手泡的茶如何?” 池宴没设防,喝下一口然后猝不及防喷了出来,他皱着一张脸,神情复杂,对上燕明仪的眼神,只好如实交代:“殿下,这茶有些苦。” 燕明仪轻笑出声:“你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不过沈棠宁比他更委婉。 提到自家夫人,池宴松了眉,心情还不错,就听对方平静地道:“苦也正常,这里面加了黄连。” 池宴:“……” 燕明仪托着下颌,兴许知道一般人很难理解,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本宫的父皇,曾给本宫讲过一个故事,叫卧薪尝胆。” 池宴:“…………” 第381章 性命垂危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池宴好像找到组织了。 但他不确定先帝是不是和他一样,于是又变着法试探了一些情况,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燕明仪的态度里,池宴忽觉一丝异样:“殿下为何与臣说这些?” 她看上去并不是随意与人推心置腹的性格。 她抬起眼凝视着他,徐徐出声:“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池宴惊得瞪直了眼,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搭腔,这个理由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可即便他和先帝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也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不待他张口,燕明仪已经收敛起眼底的复杂:“池宴,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阵营。” 池宴眼底倏然闪过一抹异色,他故作没听懂的样子:“殿下说笑了,您是阿宁的朋友,又是一国长公主,臣效忠您本是应该的。” 长公主对那个位置有野心,他其实并不意外,但对方会找上他,却有些令他出乎意料了。 毕竟因为沈棠宁的缘故,他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太子党,长公主就不怕她眼下拉拢他,他转头就告知太子? 燕明仪瞥了他一眼,眼神透着淡淡的轻狂:“你想要的东西,太子给不了你,但本宫可以。” 池宴眼皮微掀,语气藏着不以为然的笑意:“殿下倒是说说,我想要什么?” 他根本不觉得对方会洞悉他的想法。 燕明仪却说道:“一个男女平等的太平盛世。” 池宴微微一顿,笑容渐渐收起。 “倘若太子登基,他兴许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他自幼所受的教导,注定他会成为像他父皇那样的人。” 池宴脑海里闪过燕淮那张温和的脸,摇摇头:“殿下这话太绝对了。” 他觉得燕淮和崇德帝不一样。 燕明仪嘴角挑起玩味的弧度:“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赌什么?”他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太子若想从陛下那里继承大统,那他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本宫。” 燕明仪轻眯起眼,眸光泛着冷。 她或许不够了解太子,但她足够了解她的皇兄。 * 得知秋姨娘已经行动,沈棠宁便安静等待着侯府那边的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足以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 侯夫人性命垂危,命悬一线。 原因是中毒! 池母和沈棠宁赶到的时候,侯府已经报了官,京兆府也来了人,宁远侯府被府卫围住,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不明所以的百姓站在街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沈棠宁掩去眼底的幽光,和池母进了侯府,直奔侯夫人的院子。 院里有不少人,除了身子不便的老夫人没来,侯府所有人都在场。 王芷凝被两个仆妇押着跪在地上,脸颊高高肿起,噙着泪仓皇摇头:“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 池月双眼赤红,气得咬牙切齿:“还敢狡辩,我母亲就是喝了你敬的茶才会吐血的!你这个毒妇!” 她亲手掌掴了几下,等到池景玉出声呵斥,这才咬着牙停手。 沈棠宁瞥见了沈熹微的身影,她像道影子似的,悄无声息站在树下,神情恍惚麻木,有种行刑前的平静。 沈棠宁眼角余光扫过正在抹眼泪的秋姨娘,心中暗讽: 好一出借刀杀人。 秋姨娘想趁机除掉王芷凝,就算事情不成,也还有沈熹微兜底呢。 门口有大夫出来,宁远侯和池景玉连忙迎上去: “大夫,内子怎么样了?” 大夫神色沉重,缓缓摇了摇头:“侯夫人是中的慢性毒药,这会儿早已深入肺腑,若是早些发现还成,如今……老夫也无力回天。” 池景玉瞳孔骤然一紧:“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池月急匆匆冲上来:“我母亲分明是今早喝了那贱人递的茶才中的毒,你这个庸医胡说八道什么!” 倘若母亲早就中了毒,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池月,住口!”池景玉眉头一皱,冷着脸喝止,“抱歉大夫,舍妹也是心切。” 当众被质疑医术,大夫脸色微青,念在池景玉态度不错,仍是耐着性子解释:“此毒名为牵机,是一种可令人五脏六腑各个器官悄无声息衰竭的慢性毒药,因为没有明显的症状,让人容易误诊。” “也是恰好因为今日另一种毒的冲撞,这才将体内原有的毒性激发出来。” 沈棠宁眼神冷漠,心里默念的声音和大夫重叠: 中了此毒的人,一开始只是头疼脑热,浑身乏力,和风寒的症状类似。 紧接着便是缠绵病榻,虚弱地下不了床,大夫也诊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心脉受损,郁结于心。 直至衰竭而死,油尽灯枯,恐怕也没人知道是中了毒。 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 池景玉听得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目光倏地射向沈熹微,几乎要将她穿透—— 旁人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上一世沈熹微正是用这种毒害死了沈棠宁。 他本来只是将她撵到庄子上晾她一段时间,等到她服软再接她回来的,可沈熹微竟然私底下给她下毒! 等池景玉得知的时候,沈棠宁已经香消玉殒,只剩一座孤坟。 那曾是他一生的痛,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时,看到的都是沈棠宁冰凉质问的眼神。 而如今,沈熹微竟然故技重施,把这种毒下到了母亲身上! 可恨自己竟然没有早点察觉,她简直罪该万死! 这下王芷凝反倒洗清了嫌疑,侯夫人中毒有一年之久,那时候的她还没进侯府呢,不过她送来的茶水确实被动了手脚,因此她也难逃罪责。 沈熹微察觉到池景玉阴沉愤怒的目光,顿时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紧不慢的,朝池景玉挑衅弯起唇角。 她说过,她不好过,池景玉也别想痛快! 沈棠宁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灰蒙蒙的阴翳,仿佛不久后有场雨。 她闭眼弯唇,心里默念: 真是……天道好轮回。 第382章 时日无多 秋姨娘顺理成章送上了沈熹微的一些罪证,她当初特意让人留着,就是为了今日能用到。 证据确凿,再加上池景玉的怀疑,沈熹微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池景玉的质问,她没有丝毫悔改,反而痛快地笑了起来,眼里全是报复后的得意:“池景玉,这是你欠我的!” 池景玉扬手挥落一巴掌,眼神阴鸷可怕:“毒妇,我会让人在牢里好好关照你的!” 毒杀侯府主母不是小事,这涉及到人命官司,按照流程沈熹微被京兆府的人带走,背过身时她眼底有泪。 不出意外,沈熹微会被判死刑。 以沈棠宁对她的了解,她不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后悔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 池景玉的目光不由落到沈棠宁身上,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她却没有和他对视,而是提出探望侯夫人的请求。 侯夫人躺在榻上,形容憔悴,有种形销骨立的单薄,她唇色发青,面颊深深凹陷下去,俨然病入膏肓的模样。 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终于让沈棠宁放了心。 侯夫人还不知道自己快死了,瞧见她,眼里毫不遮掩的厌恶:“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因为虚弱,她说话也没什么气势。 池母摇了摇头,上前垂着头怜悯地瞧着她:“大嫂,听说你病了,我们是特意来看你的。” 来看她笑话的吗? 侯夫人抿紧了唇,冷冷一笑:“虚情假意!” 早已撕破了脸,她也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池母收起了脸上的同情,眼神带着几分嘲讽:“大嫂当初给我下毒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你!”侯夫人神色一震,眼里闪过心虚之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出去!” 她心里一片翻江倒海,对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难道…… 可事情过去这么久,即便知道她也拿自己没办法,想清楚这一点,她又重新镇定起来。 池母并不意外,坐在床边执起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道:“你瞧瞧,人在做天在看,报应这可不就来了?不过往后大嫂不在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说说话。” 她无端作出这样亲密的姿态,侯夫人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想甩开她的手,听到这话顿时一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大嫂还不知道呢?”池母一脸惊讶,于是贴心为她解释,“沈熹微给大嫂下了毒,这毒已经深入肺腑,又被王姨娘暗害,大嫂已经没有几日可活了。” 侯夫人呆滞地瞪大了眼,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她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推开她,一字一顿:“你在吓唬我?” 池母回头和沈棠宁对视一眼,神情无奈:“罢了,大嫂就当是我在开玩笑吧。” 侯夫人没来由的恐慌,惊恐不知不觉爬满她的眼底,她蓦地扬声急促呼唤: “景玉!阿月!”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屋里一下子拥挤起来,沈棠宁和池母顺势退了出去。 侯府的人本来还打算瞒侯夫人一段时间,见她神情凄厉,顿时意识到不妙。 听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动静,沈棠宁扶着池母往外走:“出了气,娘心中可觉得痛快了?” 池母冷漠地扯了扯唇:“怎么够呢?我的阿宴因为他们蒙受多年冷眼和奚落,我怎么甘心?” 她话音突然一转,透着几分释然,“不过如今她以命相偿,也算是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没必要困在仇恨里。” 沈棠宁眼睫微颤,垂下了头: 可她心中的恨,务必要她痛恨的人都死光了,才肯罢休。 …… “进去吧!” 牢里的方姨娘听见动静,平静地抬头望去。 这里每天都会进来新的人,不足为奇,可她随意瞥过去的一眼,却几乎叫她浑身血液凝滞: “熹微!” 她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 被人推搡着,沈熹微脚步踉跄了下,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原本麻木的眼神有了波澜,她眼眶一红:“姨娘!” 母女俩隔着牢门相望,方姨娘膝行着扑上来,手伸出牢门抓住她,死死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侯府吗!” 沈熹微是被狱卒押进来的,这副狼狈的模样显然不是来探视她。 “哟,熟人啊?那正好,你俩关在一起也能做个伴。”狱卒将沈熹微推进方姨娘隔壁的牢房,利落地上锁。 见沈熹微眼神回避,方姨娘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问那狱卒:“官爷,敢问我女儿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她蓬头垢面,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是工部尚书池景玉的妾室,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想不通沈熹微能犯什么事。 狱卒抬头看了她一眼:“没错,抓的就是她!你这女儿胆子可不小,竟敢给宁远侯夫人下毒,眼下侯夫人病危,她也难逃一死!”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趁着最后的时间,你们母女俩好好聊聊吧!”他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 方姨娘僵着身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缓缓转身看向沈熹微,不敢置信地求证:“他说的……可是真的?” 对方没说话,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方姨娘来到她面前,眼泪流了下来,咬着牙骂她:“蠢货,你糊涂啊!你是疯了不成?毒害主母这可是死罪!” 沈熹微后知后觉到怕,面对死亡,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坦然。 方姨娘哆嗦着深吸口气,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你父亲那样疼爱你,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再等等,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侯府多少会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 沈熹微打断她的滔滔不绝,痛哭出声:“姨娘,父亲不会来救我的!他一心认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会儿巴不得和咱们撇清关系,哪里会顾女儿的死活!” 方姨娘神情一震,面色惨白踉跄着跌坐在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第383章 她很想他 侯夫人最终没能撑过几日。 侯府传来消息的时候,沈棠宁竟意外的平静。 这位从前百般苛待磋磨她的婆母终于死了,可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想来是侯夫人死的太轻易了,她应该亲眼看着侯府落败,看着她在意的人一个个不得善终,然后再含恨离世…… 池母一脸虔诚地拜着她供奉的财神爷,嘴里絮絮叨叨:“好歹做了那么多年妯娌,我总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沈棠宁附和一声:“娘说的是,理应如此。” 葬礼那天,前去吊唁的人很多。 侯府门前挂满了白幡和白灯笼,与从前的热闹大相径庭,氛围很是凄清。 宾客们神色沉默,望着哭红了眼的侯府众人,只能叹息一声,道句“节哀”。 沈棠宁像其他人一样近前上香,神情平静淡漠,不由自主地想: 她死的时候也有人吊唁么? 想来是没有的,池景玉和沈熹微那样恨她,八成连立块碑都嫌麻烦,最后草草拖去乱葬岗吧。 这样也好,她可不想入池家的宗祠,死了还要和池景玉埋在一处,没得晦气。 灵前的白幡被风吹动,她望着侯夫人的灵位,心想着她死时必定有许多不甘,终于心里痛快了许多,上完了香,路过池景玉时,对方低声道: “我没想到你肯来吊唁母亲。” 沈棠宁抬眼看向他。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她仍旧没吭声,他主动出声缓和气氛:“从前她……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给她上柱香。” “原来你也清楚。”沈棠宁讽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那你呢?你又对得住我么?” 池景玉忽然哑了声。 他几日不曾休息好,神色憔悴得厉害,眼白处有红血丝,衬得他有几分落魄。 他眼底浮现悔意,正要张口解释什么,沈棠宁打断他:“池景玉,你现在是不是伤心欲绝?” 痛色从他眼里一闪而过,她蓦地笑了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你记住,你越是失意落魄,我便痛快极了。”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池景玉双腿如同灌了铅,最终只能无力地收紧了拳头。 —— 可能是白日去了侯夫人的灵堂,令沈棠宁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当晚她睡得不太安稳。 睡梦中的她紧紧皱着眉,仿佛遇到了什么令她匪夷所思的事。 置身白茫茫的灵堂中,沈棠宁险些以为是侯夫人来向她索命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 活着的时候都不是她的对手,死了她还怕她不成? 算起来,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指不定谁的怨气更重。 浓稠的夜色里,白色的幡布迎风舞动,无端让人觉得凄清哀怨,她冷冷勾唇: “装神弄鬼。” 掀开遮挡住视线的白幡,沈棠宁缓缓往里走,她瞧见灵前供奉着一块牌位,离得太远,上面的字她看不清。 她走近了些,抬手想挥落那块牌位,举起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她呼吸一滞,目光紧紧盯着上头刻着的字,仿佛要将其穿透: “……沈氏棠宁之灵位。” 这是……她的灵堂?! 沈棠宁猛地后退几步,惊疑不定望着旁边停放的棺椁,忽然不敢上前。 她会从那里面看到另一个自己吗? 可她明明还好好地站在这里,难道说这是她的前世?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扭头望去,光影自那人身后掠来,将他的边袍袖角都描上一层朦胧白边。 无论沈棠宁如何努力,都瞧不清那人的脸,只看出他生得高大,身姿颀长,走路的姿势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离得近了,她后知后觉要避让,却见他径直穿过了自己,她不由一怔。 偏头望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了那块牌位,指尖在刻着的字上辗转几回,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却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居然有人会为她的死而难过么? 前世她死的时候,与她亲近的人都走在她前面,她想不通会有这样一个人。 沈棠宁身形一颤,突然迫切地想要得知这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灵堂,这块牌位,也是他刻的吗? 那只手好熟悉,只是上面遍布着粗茧和伤痕,与记忆里有太大差距,让她有些不敢认。 眼前闪过一道炽烈的白光,沈棠宁预感到什么,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瞧清对方的脸,然后她看到—— 一个令她有些陌生的池宴。 他的眼眸深邃幽沉,凝结着浓郁的哀伤,目光笔直地穿过她,又好似正和她对视: “沈棠宁。” …… 从梦中惊醒,沈棠宁捂着心口用力喘息,惊魂未定。 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鬓角,心脏处传来密密匝匝的疼意,她渐渐从那种状态中抽离,眼神却罕见的茫然。 她怎么会梦到池宴? 还是在她的灵堂,可她死的时候,池宴早就逝世许多年,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呢? 仔细回想,池宴的模样好似与记忆中也有些出入,他褪去了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神情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细微的痕迹,那样的池宴,她从未见过。 然而他唤她的名字时,又是那样的沉痛哀伤。 睡在耳房的雪青听见动静,揉着眼睛进来察看,一脸惊讶:“小姐怎么醒了?” 她执着灯上前,见她脸色苍白,隐约有些惊惶,连忙放下手中灯盏,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小姐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沈棠宁细眉微蹙,张了张嘴:“雪青,我梦见了池宴。” 雪青眼里的担忧顿时化为笑意,一脸促狭望着她:“这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 这个梦实在太诡异了。 雪青嬉笑着打趣:“姑爷走了这才几日,小姐是不是想他了?” 沈棠宁没有否认,她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无声环住双膝。 她现在确实很想池宴。 难道正是因为思念过度,她才会梦到那样的场景? 第384章 讨价还价 池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正揉着鼻尖纳闷儿。 冯勇支过来个脑袋:“指挥使,你是不是着凉了?” 这边风沙大,远比燕京冷得多,夜里没注意也是正常。 他瞥过去一眼,煞有介事地道:“如果你打喷嚏可能是着凉,但我不一样。” 冯勇正寻思着怎么个不一样法,就见对方颇为得瑟地抬起下巴,若有若无地炫耀: “我打喷嚏,只能说明我夫人在惦记我。” 冯勇:“……” 跟有病似的,谁问他了? 冯勇嘴角一抽,果断地转移话题:“指挥使,你说那七公主什么意思,故意晾着我们?” 他们昨日上午就到了,这会儿功夫仍不见姜稚京的身影,等得人心里窝火。 真是好大一个下马威! 池宴倒不怎么急,本就是他们求人,姜稚京自然要摆出姿态拿捏他们,不然怎么让崇德帝寝食难安,从而加大谈判的筹码? “注意你的言辞,人家现在是齐国女皇。” 池宴托着腮,闲闲地纠正他。 瞧见有人进了长公主的营帐,冯勇啧啧称奇:“长公主真是艳福不浅,身边的护卫个个模样周正!”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池宴轻轻挑眉,心道: 不仅模样好,身手也不错。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正望着长公主营帐的方向,眯了眯眼眸:“去把霍显叫过来。” …… “主子,潜麟卫的人已经从各地奔赴燕京,只要您一声令下,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明仪端详着面前的人,这人名叫燕十一,正是潜麟卫之首,她唇角弯起:“不急,还不到你们出动的时候。” 燕十一眼眸沁着冷:“陛下圈禁您的时候丝毫不念旧情,险些害得您丧命!咱们还顾忌什么?” “时候未到。”燕明仪收起笑容,眼底幽深一片,“蛰伏了这么多年,本宫要确保万无一失。” 燕十一眼波微动:“主子已经有了计划?” —— 姜稚京也不是有意晾着他们,她这些日子忙着登基,闲暇之余还要斩几个反对她的朝臣,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等她想起这行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三日,她将奏折一扔:“啊,那就去见见。” “女皇驾到——” 燕明仪抬头望去,姜稚京是策马来的,避开伏在地上以背作脚踏的宫人,她身姿矫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上穿着黑色的朝服,袍摆用金线织就了振翅欲飞的凤凰,散开时在光下过分的耀眼。 大臣说这不合规矩,龙袍才能彰显帝王威仪,姜稚京说她喜欢凤凰,瞧着好看。 如此儿戏,大臣颇有异议,于是姜稚京将他孙子接入宫里玩了一天,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长公主,别来无恙。” 她挑唇朝着燕明仪一笑,面颊两侧的明月耳铛微微晃动,褪去初见时的柔弱胆怯,她变得更为强势,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燕明仪收敛了思绪,欠了欠身:“女皇陛下金安。” “都是熟人不必客套,进去谈。”话落,姜稚京率先往里走。 几人落了座,阵营分明。 姜稚京抬眼目光掠过,瞧见池宴时也没怎么意外:“既是谈判,让朕瞧瞧你们的诚意。” 燕明仪垂着眼有条不紊地摆出条件。 期间,难免起了争执,姜稚京提出割城,燕明仪皮笑肉不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姜稚京哂笑一声,语气冷了下来:“看来你们也没什么诚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第一次谈判并不顺利。 大庆的使者忧心忡忡,只能将消息递回去,请示崇德帝的意思。 崇德帝得知姜稚京狮子大张口,居然要大庆割让两座城池,顿时恼怒不已,在朝堂上发了火:“痴心妄想!” 大臣们面面相觑,也颇为愤愤不平:“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么!” 还没战败就要他们赔城,好大的口气! “陛下,看来这位女皇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可怎么是好?” 崇德帝本来想着姜稚京年轻,根基不稳,定然不会这个时候与他们作对,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难缠! 割地是不可能的,赔款咬咬牙勉强能接受,但也不可能太多,毕竟大庆拿不出来。 姜稚京又提出可以用兵器和马匹来抵,崇德帝心疼的滴血,敢怒不敢言,来回拉扯了好几次,才肯松口。 一连好几日,朝堂上的气氛犹如笼罩着一片阴云。 …… 帐子里没有其他人,池宴听着面前两人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讨价还价—— 燕明仪眯起眼睛:“五五分。” “想得美!”姜稚京冷冷一嗤,“我之前打仗损耗了多少物力财力,你嘴皮子一磕一碰就想分一杯羹?最多你二我八!” “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你能拿到这么多?”燕明仪冷下脸,“大不了你六我四。” “你三我七。” “……” 最后两人终于满意,勉强握手言和。 池宴松了口气,眼神一言难尽,他都怕这两个女人当场打起来。 没了他的事,他正欲离开,姜稚京慢悠悠叫住他:“池大人留步,我有话单独对你讲。” 燕明仪脚步一顿,朝池宴递了个眼神,她和姜稚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虽然好奇,她也没有八卦的意思,抬脚出去。 外头的人见她一脸阴沉,顿时意识到长公主又在齐国女皇那里吃了瘪。 池宴也一头雾水,眼神狐疑地看着姜稚京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这是?” 她眼睛稍稍一弯,透着点愉悦地道:“来都来了,给你夫人带点我们齐国的土特产,这都是我亲自让人挑的。” 池宴:??? 这几日瞧够了她雷厉风行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和颜悦色。 他顿生一股危机感,或许他不止要提防男人,女人也要提防一手。 他客客气气地道谢:“那我替内子多谢陛下美意。” 姜稚京摆摆手,随口道:“我与她的关系,用不着这么生疏。” 沈棠宁帮过她,礼尚往来嘛。 池宴:“……” 更不是滋味了。 怎么一个个都惦记他夫人? 第385章 血债血偿 昏暗的地牢内。 沈熹微和方姨娘隔着栏杆紧紧依偎在一起,她抓着方氏的手,神色绝望而麻木,嗓音沙哑得厉害: “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池景玉特意关照过,她被用了刑,浑身都是伤,动一下都疼的不行。 方姨娘双眼红肿,将泪咽回去,咬着牙一字一顿:“别说这种丧气话,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奋力起身来到牢门前用力拍打,“官爷,有没有人在?!” 沈熹微眼神有了焦距,不解地看着她动作。 狱卒听见动静气势汹汹地过来,眉头一竖满脸不耐:“嚷嚷什么呢?” 方姨娘抿了下唇,神情谄媚:“官爷,我想见沈昌,能不能劳烦您给传个话,就说我有重要的话对他说?” “沈大人公务繁忙,哪里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狱卒鄙夷地轻嗤一声,却见她从袖中掏出个镯子动作隐秘塞过来。 方姨娘挤出笑意,眼神恳求:“您就行个方便。” 她进来的时候身上穿戴的值钱物件儿都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这镯子还是她悄悄藏下来的。 狱卒掂量了下,动作自然地将镯子往怀里一揣:“那我就帮你带个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敢保证沈大人会来!” 方姨娘自然感激地连连道谢。 狱卒转身走远,沈熹微这才开口:“娘,您让父亲过来做什么?他那人最是擅长权衡利弊,他不会帮我的……” 她话音苦涩,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她被关进来这么久,沈昌却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天底下的父亲有谁能有这般狠心? 亏她从前还在沈棠宁面前暗自得意,即便对方是嫡女,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是她,可如今呢,他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舍弃,这份疼爱的分量可想而知! 方姨娘嘴角勾起冷笑,眼底掠过决绝狠色:“他若当真翻脸无情,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 “您慢点,小心台阶。” 牢房外传来动静,方姨娘打起精神,甚至还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可她关进这里后就不曾梳洗,如今这副模样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功夫。 意识到这点,方姨娘挽发的手一顿,有些僵硬地收了回去。 倏然,一抹亮眼的裙摆映入眼帘,仿佛潋滟春水,姿态曼妙地闯进这灰蒙蒙的死寂,霎那间暗室生香。 紧接着就是沈棠宁那张明艳的脸庞,她额间点了花钿,精心描摹过的眉眼愈显惊心动魄,那双明净清澈的眼眸望了过来,温柔多情,又波澜不惊。 方姨娘一时没掩住脸上的错愕和扭曲:“怎么是你?!” 红唇微微上翘,沈棠宁露出点笑意:“姨娘这是不想见到我?” 母女二人仇恨的眼神给了她答案。 她不怒反笑,语气轻柔地解释:“可父亲不想见姨娘,我又不忍心让姨娘希望落空,只好亲自走这一趟了。” 狱卒来传话时,她恰好也在沈家,正要和沈昌说沈熹微的事,见他皱了皱眉一脸烦躁,便主动分忧解难: 第386章 揭发沈昌 沈熹微死了。 在沈棠宁去看望她的第二天。 她谋害侯夫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侯府那边不想拖泥带水,吩咐了要尽快解决她,告慰侯夫人在天之灵。 于是一切从简,也没走什么流程,一条白绫勒死了她。 行刑的时候方姨娘就在旁边看着,她挣扎得太厉害,狱卒嫌她哭闹太烦,索性将她的嘴堵住,把人按在地上。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行刑的人进了沈熹微的牢房,沈熹微神色惊惶想要后退,可她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 于是她奋力想要冲出牢房,可惜体力不敌,被拽住头发硬拖了回来,沈熹微惨叫一声,本能地呼救:“姨娘,救我!” 虽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当死亡真正到来那一刻,畏惧是本能反应。 可方姨娘哪里救得了她? 她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神色痛苦地抓住脖子上的白绫,却抵挡不住缓缓收紧带来的窒息感。 狱卒很是不耐烦,嘴里骂骂咧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老实些还能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痛痛快快上路!” “呃……”沈熹微已经说不出来话,两眼翻白,双腿无力地在地上蹬动。 “呜呜!”方姨娘目眦欲裂,然而身后的桎梏让她挣脱不得,只能颓然地用脑袋一下一下撞击地面,生生将头给磕破。 面色涨得通红,沈熹微涕泗横流,偏头艰难看了眼方姨娘的方向,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彻底没了动静。 “呜啊……熹微!熹微!你们放开她!”挣脱束缚的方姨娘连滚带爬想要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张草席卷走。 要追上去,狱卒朝她踹了一脚:“老实点回去待着!” 方姨娘被踹的跌倒在地,隔壁重新变得空旷,只有地上挣扎过的痕迹彰显着曾经发生过什么。 她眼底赤红,似乎要将眼泪流干,指甲在挣扎过程中齐根断掉,她神色麻木地攥紧了拳: 沈棠宁,沈昌,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她撕下裙摆内衬,咬破手指在上头写着什么…… —— “父亲,二妹的后事……” 沈棠宁刚起了个头,就被沈昌皱着眉打断:“别提她,她自己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还败坏我沈家门风,就当我没有过这个女儿!” 出嫁的女儿不能葬在娘家,沈熹微没有子嗣,又犯了这样的事,也不能葬在池家,最终的归宿不过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 沈棠宁也只是随口一提,试探一下他的想法,不过沈昌凉薄的态度还是令她心里微寒。 他疼爱沈熹微时,恨不得将她手里最好的东西都抢去给她,如今对方死了,莫说一滴眼泪都没有,更是不曾亲自去看过一眼。 还真是……冷血无情的可怕。 “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沈棠宁垂下眼,神色平静温和。 沈昌扭头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打心眼里生出几分悔意,他从前掏心掏肺地对待方氏母女,反倒是忽略了自己的嫡长女,害得父女俩的关系并不亲密。 到头来,竟还是她最贴心。 他低咳一声,语气有些沉痛:“棠宁啊,从前因为熹微,为父忽略了许多你的感受,如今你就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了。” 沈棠宁抬起头来,面上露出笑容:“父亲放心,女儿日后必定会好好孝敬父亲。” 沈昌闻言露出动容的神色,没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讽意。 …… 从沈昌那里出来,沈棠宁偏头看向沈辞:“准备好了?” 沈辞深吸口气,认真点点头:“阿姐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将折子呈上去。” 她眼帘微垂,忽然问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日后你必定会因此背负许多骂名,阿辞,你想好了吗?” 从沈辞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父亲除了偏宠方氏母女外,并没有多么十恶不赦,要做这样的事,对他来说难免会有压力。 沈辞停下脚步,认真看向她:“旁人的看法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正是父亲的默许纵容让方氏母女有恃无恐,伤害了阿姐和母亲,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顿了顿,他用力抿了抿唇,“我已经长大了,从前都是你们为我遮风挡雨,如今换我保护你和母亲。” 沈棠宁盯着他瞧了会儿,牵起唇角:“好。” —— 次日,一则消息震惊朝野! 有人举报沈昌多年来以权谋私,贪污受贿,数额达到数万两,并且递上了一系列罪证。 而这人就是沈昌的儿子,沈辞。 这等大义灭亲的举动着实令人吃惊,殿内安静极了。 沈昌紧紧盯着站在殿中央的人,眼眸里震惊和愤怒交织,让他一时间难以作出任何反应。 沈辞垂着头,语气冷静地陈述:“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崇德帝脸色冷了下来,瞥向沈昌的一眼冷厉至极:“好,好得很!” 沈昌心里一慌,还要为自己争辩:“陛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他自认做得干净,每次也都小心翼翼,贪的数量少,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沈辞是从哪里收集的这些证据?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进殿:“启禀陛下,沈侍郎之妾方氏在狱中呈上一张血书,要揭发沈侍郎贪污受贿!” 轰! 沈昌浑身一震,眼里闪过一抹难以置信。 方姨娘居然背叛了他?! “呈上来!” 崇德帝的声音透着凌厉,福公公小跑着接过血书呈给他过目,皇帝一目十行扫过,脸色顷刻间阴沉至极,他猛地将血书扔到地上。 “沈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沈昌已经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陛下饶命,定是那方氏怀恨在心,故意污蔑微臣!” 崇德帝见他仍不死心,冷笑一声:“方氏人在何处,传人上来对质!” 侍卫神色显露为难,支支吾吾地道: “回陛下,方氏以死明志,已经在狱中自裁了。” 沈昌瞳孔猛地一缩,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 第387章 父女情深 “你是说,你的妾室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陷害你,是吗?” 崇德帝冰冷的质问让沈昌一个激灵,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汗将后背浸湿:“陛下,臣……” “够了!这些证据是真是假,朕自会让人查证!”他微眯起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冷笑,“至于沈侍郎,你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不!”沈昌蓦地瞪大眼,眼底一闪而过惊恐不安,他还欲说什么,却被人强行拖出了大殿,求饶声也逐渐模糊。 沈辞垂着头一言不发,对周围隐晦的打量也状若不知。 沈昌犯下的事,一不小心是要祸及全家的,今日若是他晚了一步,让方姨娘的血书先呈到了陛下这儿,恐怕没法善了。 …… 沈棠宁听见动静抬起头:“牢里都打点好了?” 雪青点点头,又忍不住唏嘘:“没想到方姨娘竟如此决绝,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报复老爷!” “可惜她百密一疏。”沈棠宁眼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方氏以为她这一招能将整个沈家拖下水。 毕竟沈昌贪污受贿的数额足够达到抄家的程度,届时她和阿辞也要受到影响,为此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可她万万没想到,沈辞会主动揭发父亲的罪行。 这样一来,好歹能争取个功过相抵,最终遭殃的只有沈昌一人。 雪青瘪了瘪嘴:“方姨娘若是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按不住!” 费尽心思筹谋一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命! “她对沈熹微倒是真心疼爱。”沈棠宁手抚着桌沿,似叹非叹。 方姨娘在牢中苟延残喘那么多时日,也未曾想过要死,而沈熹微一死,她的心气就散了。 倒真应了她那句,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 不过眼下,还差那么一个。 —— “劳烦小哥通融一下。” 来到大理寺,沈棠宁将荷包塞到狱卒手里,对方犹豫片刻低声道:“夫人抓紧时间。” 她感激地弯唇,背过身时收起了笑,眼底冷冷淡淡,提着食盒朝漆黑的通道里走去。 自从被关进大理寺,沈昌整个人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焦躁状态。 他不敢相信,自己小心谨慎多年,结果竟栽在了儿子和小妾的手里! 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未来而忐忑不安,从人人敬仰的权臣沦为阶下囚,这样的差距着实让人难以接受,而且那些狱卒对他的态度十分粗暴,哪怕他有心贿赂也油盐不进,这也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有些草木皆兵地抬头望去,呼吸忍不住屏了屏,待到沈棠宁那张脸出现在视野里时,他眼里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亮: “棠宁!好女儿,为父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迫不及待地扑上前来,嘴里几乎没停,先是当着她的面痛骂道:“沈辞那个孽障,为了上位竟然六亲不认,等我出去定要好好教教他何为人伦纲常!” 又一脸忐忑地问她,“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沈棠宁轻声笑了,她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父亲莫急,您问这么多问题,女儿该回答哪个是好?来,先吃口热乎的垫垫肚子。” 沈昌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他脸色难免有些焦躁,拂开她递过来的糕点,因没控制好力道,雪白的糕点滚落在地。 他愣了愣,不知为何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去瞧她的脸色。 好在沈棠宁只是动作一顿,便若无其事地道:“父亲放心,外面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沈昌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热切地盯住她:“棠宁,你一定有办法救为父出去的对吧?” 她盈水的翦瞳一弯,语气透着安抚:“父亲放心,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那些事情父亲没做过,陛下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对上那她双明净的眼睛,沈昌下意识别过了头,支支吾吾着不说话了。 沈棠宁轻轻皱眉,压低了声音:“那些事,父亲果真做了?这倒是有些难办。” 沈昌顿时有些急切:“棠宁,你可不能不管为父!实在不行,你让池宴帮忙替为父说说情,他在陛下面前那般得用,他的话定然也管用!” 沈棠宁瞧着他,心中一片讽意,若当真是疼爱女儿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曾考虑过若是替他求情,池宴会不会一并遭到陛下迁怒? 可见他满心都只有自己的安危,当真是自私自利。 “可是……池宴如今还没有回来。” 她故作为难地蹙眉。 沈昌脸色白了白,等池宴回来,怕是案子都结了,他哪里等得了! 头脑迅速转动,他眼睛骤然一亮,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棠宁,还有一个办法……” 见他这副模样,沈棠宁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她不动声色地问:“父亲说的是?” 眼眸闪了闪,沈昌脸色有些不自然地道:“陛下不是赐给了谢家丹书铁券么?丹书铁券可免死罪,有了它父亲就没事了!” 她望着他眼神闪躲的样子,险些笑出声,她知道沈昌一贯厚颜无耻,但着实没能想到他竟然打上了谢家的主意! 她站起身来,关切的神情收敛得干净,面无表情垂眸看他:“父亲要我去求谢家?可女儿开不了这个口,丹书铁券可是谢家用来保命的东西,凭什么要用在父亲身上?” 她话音里的讥诮没有遮掩,沈昌脸色唰地一黑,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爹,她这是什么态度?!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为父去死吗?” 她没有吭声,只是用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睨着他,那不含任何情绪,犹如看一个死物的神情无端让他脊背发凉。 沈昌咬了咬牙,放低了姿态,眼神恳切地望着她:“棠宁,父亲可只有你了!你要救救为父啊……” “当然。”沈棠宁缓缓勾起唇角,语气慢条斯理,“我说过的,往后会好好孝敬父亲。” 逢年过节,一定多给您上几炷香。 第388章 交出名单 沈棠宁离开后,沈昌始终惴惴不安。 她的态度莫名让他有点忐忑,可眼下没办法,这个节骨眼没人愿意和他沾上关系,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沈棠宁身上。 当天晚上,牢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昌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包裹严实的黑衣人,压下到了嘴边的惊呼,警惕地瞪着对方: “你是谁?!” 他不觉得有人会为了救他甘愿冒巨大风险劫狱,那这人的来意……该不会是来杀他灭口的? 将沈昌的警惕看在眼里,对方沉声,单刀直入地问:“那份名单在哪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沈昌有些难以分辨是不是他熟知的人。 听到对方的问话,沈昌眼神一闪,故作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名单?” 黑衣人隐隐有些不耐:“别给我装蒜,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告诉我名单在哪儿!” 他话音添了几分嘲讽,“你该不会真以为沈棠宁会救你吧?实话告诉你,她巴不得你早点死!” 沈昌脸色骤然变了变,语气阴沉:“你到底是谁?” 对方扯下了脸上的面罩,沈昌瞳孔一缩,脱口而出,“是你!” …… 池景玉转身没入夜色里,眼神晦暗: 前世,这份记录着派系之争的名单落到了那个人手里,成为他们满盘皆输的导火索。 他本想徐徐图之,没想到沈昌如此没用,竟然这么早就被踢出了局。 如今那人还未出现,他先对方一步拿到这份名单,也意味着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沈昌这个老东西还挺狡猾,知道给自己留一手,若非他威逼利诱,他怕是能将这个秘密带入土里! 池景玉眸色一定,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上一世他正是因为站错了队,误以为三皇子那个蠢货是个可造之材! 这一世,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 沈棠宁去拜见了母亲,将沈昌的事大致说了。 谢夫人反应平平,犀利地点评:“害人终害己,他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掌着家,沈昌这些年做过的事,她不是半点不知情,她曾委婉提醒过,但对方压根儿不乐意听。 权势在手的滋味儿令他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他的出身,也忘记了他初入朝堂时踌躇满志,立誓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母亲不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吗?”沈棠宁这样问道。 “没那个必要。”谢夫人神色淡淡,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与他的夫妻情分,早就已经尽了。” 死生不复相见,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沈棠宁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实上,她只是觉得去看看对方凄惨的下场,心里可能会痛快些,不过母亲没有这个想法,她也不会强行劝说。 她是真正从那段不幸的婚姻里走出来了,她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 沈棠宁回到家的时候,雪青一脸欢喜地迎上来: “小姐,姑爷回京了!” 饶是有了预感,听到这话的时候她嘴角仍翘了翘:“他人呢?” “还没归府呢,八成是进宫复命了吧。” …… “给陛下请安。” 崇德帝望着台阶下的燕明仪,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他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分明心里不痛快极了,却又不得不口是心非。 燕明仪也乐得和他虚与委蛇,绝口不提两人之前的不愉快:“为国分忧罢了,都是明仪分内之事。此番谈判,池指挥使也着实费了不少心。” 于是崇德帝的目光又落到池宴身上,顺带嘉奖了几句,又赏赐了一些东西。 池宴从宫里出来,第一时间往府里赶,连同僚找他应酬都给推拒了。 虽说一路疲乏,不过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沈棠宁,他眉眼俱是松弛笑意,进了府门,他脚步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他了解沈棠宁,对方也了解她,回家第一时间肯定要先去和爹娘请安,所以她会在那儿等着他。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瞧见沈棠宁坐在池母旁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她匆匆瞥了眼,就见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热忱,掩唇轻咳一声。 池宴终于收敛了些,上前认认真真请安。 “瞧着怎么晒黑了?”池母端详着自家儿子,皱眉打趣。 池宴讪讪地笑:“黑点儿瞧着健康,咳咳,捂捂就白回来了……” 他担心沈棠宁嫌弃,连忙找补。 池母拉着他说了会儿话,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眼里浮起了然笑意:“行了,你们小两口分别多日,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留你们了。” 沈棠宁起身告退,耳尖泛着红。 两人回如意居的路上,池宴没忍住,偷偷拉她的手,沈棠宁轻轻挣了一下,别过脸:“还有人瞧着呢。” 他看了眼左右,理直气壮:“那怎么了,我牵自家夫人的手,又没牵别人的,谁还敢说什么不是?” 身后的侍女纷纷低头憋笑。 她啧了声,懒得和他争辩,丢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手掌是热的,不像她总是冰冰凉凉,没一会儿沈棠宁的手也被捂热,比汤婆子还好使。 “我不在家这段时日,你倒是也没闲着,我可听说了不少热闹。”池宴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望着她。 沈棠宁倒是淡定:“所以呢,指挥使是打算审我?” 他哼笑一声:“我哪敢,就是想八卦一下,听你亲口说。” 进了屋,他非常顺手地关上了门。 正欲跟进来的雪青碰了一鼻子灰,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八两上前来扯她,幸灾乐祸:“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没眼色?” 沈棠宁别过头,见他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一脸狐疑:“大白天你关门做什么?” 池宴一本正经地解释:“外头冷,关着暖和。” 她一噎,刚坐下来,就见池宴有空的凳子不坐,非要跟她挤一起,推了推他的额头,语气戒备:“这又是做什么?” 池宴攥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顺势在她额角亲了亲,煞有介事地道:“我有点冷,咱们挤挤更暖和。” “……” 第389章 你像我爹 “好歹曾经是一家人,我明日也去祭拜一下侯夫人。” 提起侯府,池宴脸上露出唏嘘的神情。 他万万没想到,他离开的这些时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老夫人中风,侯夫人逝世,单拎一件出来也足够让人吃惊! 当然,他心里也并没有多少同情,咎由自取罢了。 “去一趟也好,省得落人口实。” 沈棠宁轻声补充,“要我陪你去吗?” 想起池景玉那个碍眼的家伙,他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哪用得着,我去去就回。” 她也没强求,忽而想起什么,状若不经意给池宴说了自己前几日做的梦。 他听得眉头直皱,捧着她的脸凑近瞧了瞧:“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样不吉利的梦?是不是最近发生太多事吓着了?” 他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明晃晃的担忧,沈棠宁微怔,颤了颤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可能是吧。” 说完她都觉得好笑,侯府的境况都是她一手造成,动手的时候她不曾犹豫,现在怎么反倒觉得怕了? 池宴沉思须臾,一脸认真地提议:“明日我陪你去趟普陀寺拜拜,我们去去晦气。” 哪怕只是个梦,他也并未敷衍,反倒放在了心上,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不用这么小题大做……” “这不是小题大做。”他纠正她,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放缓了语气,“梦境是你当前心态的映射,阿宁,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沈棠宁将头靠着他的肩,许久没有说话。 —— 次日,池宴先去了趟侯府。 接待他的是池景玉,这里没有其他人,对方沉默地看着他上香,突然问道:“二弟,你还怨我母亲么?” 池宴刚将香插上,眼皮微掀看过去,唇角翘了翘:“大哥何出此言?” 池景玉回避了下他的目光,口吻含糊:“我……随口一问。” “这可不像是随口一问。”他转头直勾勾盯着侯夫人的牌位,神情淡了下来,“我还以为大哥知道些什么呢。” 闻言,池景玉脸色微僵,张了张唇正要说话,池宴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自然是怨的。” 池景玉眉微蹙,下意识道:“可她现在已经逝世,也算是付出了代价……”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池宴冷漠地打断他,语气透着嘲讽,“原来这么多年,我过得什么日子大哥一清二楚啊?” 对方抿直了唇,闭口不言。 他自然知道侯夫人的所作所为,当年二夫人病重,池宴跪在院子里求母亲时,他就躲在不远处看着。 他也觉得母亲那样属实过分,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从未插过手。 细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嫉妒,他怕池宴的锋芒盖过他,这辈子都要活在对方的阴影下。 于是他一边唾弃着母亲的卑劣行径,一边又心安理得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 池宴朝他走近两步,眼神戏谑地问:“大哥,用我做的文章讨好夫子的滋味如何?” 池景玉下意识后退一步,震惊地抬起了眼。 池宴瞧着他这副惊诧的模样,脸上嘲讽愈盛,池景玉拿他的文章充当自己的,借此入了国子监监正的眼,成为得意门生,这些事他心知肚明。 所以他从不觉得池景玉无辜,每当对方端起兄长的架子,训斥他不学无术的时候,他只觉得讽刺。 毕竟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池景玉一清二楚不是吗? 他和侯夫人的区别在于,他更虚伪罢了。 “偷来的东西,大哥用着倒是安心。”池宴不去管他铁青的脸色,连作揖也免去,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许久,池景玉才回过神来,盯着池宴离开的方向,指尖一点点攥紧。 * 马车在山下停驻,池宴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扶沈棠宁:“记得咱们上回来,还是一年前。” 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站定,仰头望着半山腰掩藏在青山叠翠中的古刹,心中顿时一静:“是啊,那会儿你还没参加秋闱呢。” 两人往山上走,爬山是个体力活,一会儿的功夫,沈棠宁额角渗出细汗,面颊也扑上一层粉。 今日来参拜的人少,池宴见她吃力地提着裙摆,气喘吁吁,便凑过去逗趣:“你喊一声夫君,我背你上去怎么样?” 沈棠宁瞪他一眼,因为姿态狼狈,没什么威慑力。 他闷笑一声:“瞪我做什么,这可是你赚了!” 她还真有些心动,觑了眼左右,压低的语气带着些迟疑:“说什么浑话!这样岂不是作弊,显得咱们不够虔诚。” 池宴乐不可支,肩膀一颤一颤:“心诚则灵,再说了,你从前不是不信这个?” 她支吾着答不上来,不过放着捷径不走是傻子,加上两腿着实酸痛乏力,她慢吞吞凑过去:“那你背我。” 池宴抄着手,微微抬起下颚斜睨着她:“嗯?” 俨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的样子。 沈棠宁极少求人,哪怕是亲近的人也不大习惯放低姿态,她慢慢憋红了脸,轻咬了下唇:“……夫君。” 那嗓音轻柔婉转,像一根羽毛拂过心间,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池宴唇角高高翘起,主动在她面前蹲下身,言简意赅: “上来。” 看着面前宽阔的脊背,沈棠宁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池宴站起身来,将她往上托了托,惊得她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只听他语调轻快惬意:“抓紧了。” 他脚步稳健,哪怕背了个人也不见吃力,沈棠宁伏在他的颈侧,感受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她幼时非常羡慕街上那些被自家爹爹抱着背着的小孩,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沈昌没这个耐心哄她,顶多用些玩意儿搪塞她,却不介意给沈熹微偏爱,她看着沈熹微被沈昌举在肩头时也会艳羡,那是她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滋味。 时隔多年,这份意难平竟在池宴身上得到了填补。 她走神得时间有些长,所以当池宴又问了一遍她在想什么时,她脱口而出: “你好像我爹。” “……” 池宴的脸唰地一下黑了。 第390章 斩首示众 他像沈昌那个薄情寡义的? 池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他几乎咬着牙道:“沈棠宁,你再说一遍?” 她倏然回过神,明白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像我父亲,而是……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爹一样。” 糟糕,好像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 果然。 池宴极其不爽:“啧,我有那么老?” 沈棠宁干脆闭上了嘴,见他额角隐隐渗出了汗,用衣袖给他拭了拭,有些歉疚:“要不放我下来?” 池宴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轻轻一哼: “老实待着,让你看看二公子的实力!” 来到普陀寺,沈棠宁进去参拜,池宴也跟在后头。 拜完后,有个小沙弥从禅房里出来,出声挽留她:“女施主留步,空寂大师请您移步一叙。” 沈棠宁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池宴,后者皱眉,想也不想地说:“我陪她一起去。” 小沙弥一脸为难,迟疑地解释:“空寂大师只请了这位女施主,施主可以在外等候。” 池宴顿时一挑眉,语气不爽:“什么意思,性别歧视?” 沈棠宁轻咳一声,犹豫一瞬抬手拍了拍他:“应该没事,你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我叫你。” 他好歹是被说服了,只是脸色仍有点阴郁。 沈棠宁无奈弯唇,看向小沙弥,微微颔首:“劳烦小师傅带路。” 对方引着她来到一间禅房外:“空寂大师就在里面,施主请。” 她看着明黄的帘子,敛去眼底的思绪,掀开走进去。 “空寂大师。” 蒲团上坐着一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正是空寂,他睁开眼看过来,脸上有了笑容:“施主请坐。” 那双眼眸有种历经世事的通透沧桑,无端让人信服,她心底稍安。 在他对面落了座,沈棠宁端详了他片刻,欲言又止,对方似看出她的疑惑,笑着出声:“施主,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她微怔,不由在脑海里认真回忆这张脸,可没有丝毫头绪。 空寂提点:“长公主。” 沈棠宁恍然大悟,眼眸微微睁大:“那日……您也在?” 她与长公主就是在此结识,她故意在参拜的时候说了一些话引起对方注意,可她没想到那日长公主身边还有旁人。 空寂和蔼地颔首,意味深长:“我对施主印象颇深。” 她难得赧然,很快眉尖无意识蹙起:“可您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我不知道,所以在这里等。”空寂笑望着她,他的眼神平和智慧,她不由自主跟着心平气和起来。 “我近来频繁做梦,梦到的事有些令我费解,不知大师可否帮忙解惑?” “时机未到。”空寂这么说了句,抬手推过来一个匣子,“这里头的香,施主拿回去,每晚入睡的时候点着,可解答你心中困惑。” 沈棠宁打开匣子瞧了瞧,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收下:“多谢大师。” 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便试探地问了句,“无功不受禄,我给贵寺添些香油钱如何?” 空寂的回答倒也有趣,他没有义正辞严地拒绝,也没有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道:“施主有这份心再好不过。” 沈棠宁退出去的时候,仍有些心不在焉,她顺手在功德箱里添了些银票,转身去寻池宴的身影。 费了些时间,她在姻缘树下找到了池宴,对方正握着一根红绸带往树上挂,她眼神疑惑:“你不是不信这个?” 池宴手抖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故作镇定地往身后藏: “什么?” 见他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心里愈发好奇,沈棠宁微微挑眉走上前:“你写的什么,给我瞧瞧。” 池宴仗着身高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将红绸高高举起,耳尖泛着可疑的红:“那不行。” 趁她不注意,将手中绸带一抛,挂上了高高的枝头,确认那高度她跳起来都摸不到,这才满意地松了桎梏。 一低下头,沈棠宁正幽幽地盯着他,那眼神让他有些心虚,讪讪地后退两步。 她慢条斯理抚了抚云鬓,见没弄乱,这才盯着他冷哼一声,抬脚朝外走。 池宴回头确认了下那根红绸稳稳地挂着,几步追上去:“你和那什么大师聊了什么?” 沈棠宁唇角微翘,慢悠悠地说:“不告诉你。” 还挺记仇。 他眼尖地瞥见她怀里抱着的匣子:“这里头装的什么?” “自己猜。” “啧,待会儿我偷偷地看。” “……” 有了这香,沈棠宁夜里确实睡得安稳了不少,连着几日她都不曾再做梦。 * 沈昌的罪名很快被证实,崇德帝的旨意也下达了—— 沈昌于午门斩首示众,沈家的家产尽数充公。 至于沈家其他人,由于不知情,并未受到牵连,并且沈辞还大义灭亲立了一功,因此升了官。 但他的名声总归不大好听,外头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当着他的面不敢议论,背地里总是免不了唾弃几句。 之前与裴家的婚事告吹,如今沈家落魄,更是无人敢上门提亲。 “这不正好?父亲走了我还要守孝三年,得亏没有婚约在身,省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沈辞口吻轻松,并未受到外面流言蜚语的影响。 他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日渐成熟稳重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沈棠宁不知说什么好,情绪有些低沉:“再等三年,你都二十了。” 沈辞不以为然:“池宴不也是二十才娶的阿姐?” 池宴黑着脸瞪他一眼,语气又稍显得意:“那是我命好,歪打正着娶了你阿姐,瞧瞧你这德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娶个什么天仙!” 一言不合,二人又差点干架。 这俩人半斤八两,都是人嫌狗恶的德行,谁也别说谁。 沈棠宁揉了揉额角,发了话,他们这才安静下来: “作为子女,理应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沈辞想了想,点头:“听阿姐的。” …… 于是约定好次日,他们又去了趟牢里。 得知了自己的死期,沈昌看上去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第391章 一脉相承 他瞧见牢房外的沈棠宁和沈辞,脸颊肌肉微微抽动,阴沉地咬牙: “你们两个孽障!竟还有脸来见我?!” 沈棠宁轻轻挑了下眉,发觉到沈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略感意外。 不过转而一想,他定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也知道她并未替他奔波周旋,这才恼羞成怒。 池宴从暗处走过来,将沈棠宁护在身后,语气漫不经心:“岳父大人骂沈辞就行了,实在不行骂我两句也成,骂阿宁做什么?” 沈辞忍不住瞪他一眼: 说的这是人话吗?就他会献殷勤! 沈昌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冷笑起来,盯着沈棠宁的眼神阴冷恼怒:“我沈昌当真是养了一对好儿女!含辛茹苦养育你们多年,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牢房,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不孝的子女!” 沈棠宁平静地和他对视,也不见慌张惊讶:“父亲说这话时不如反思一下自己?方氏母女死的时候,您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来,女儿骨子里流着您的血脉,自私冷漠自然也和您一脉相承。” “你!”沈昌被她的嘲讽奚落气的涨红了脸,半晌接不上话。 沈辞皱了皱眉终于出声:“是我检举的父亲,那些证据也是我呈上的,父亲要怪就怪我,怪阿姐做什么?”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姐弟俩分明是一丘之貉!” 他早该想到的,沈辞向来没什么主见,一向唯沈棠宁马首是瞻,他做出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父亲知道了又如何?可您已经满盘皆输,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沈棠宁注视着他,清晰地瞧见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崩裂,心中生出无限报复后的快意。 “我不妨再告诉您一个秘密。”她上前几步,弯起唇角居高临下睨着他,用极轻的语调说道,“方姨娘并没有背叛过您,二妹妹也的的确确是您的女儿。可惜父亲疑心病太重,白白让她们葬送了性命,” 沈昌不敢置信地抬头瞪向她,眼白处遍布血丝,神情透出一丝狰狞:“是你!是你故意设计挑拨离间?” 她唇角翘起,不置可否。 沈昌颓然委顿在地,心里翻江倒海的悔恨,他突然想起了方氏的温柔小意,想起沈熹微的体贴乖巧。 如果陪在他身边的是她们,定然不会这般对他! 可后悔已经无用,沈昌红着眼目眦欲裂,厉声质问:“沈棠宁,你怎么这样恶毒?!” 恶毒? 前几日她才从方姨娘嘴里听到过同样的话,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棠宁眸光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她盯着沈昌,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自幼父亲便教导我做个端方守正的贵女,不要辱没沈家门楣。 我听从父亲的话,最后却成了任人摆布,受人蒙骗的傀儡!乃至灾祸降临,您勾结三皇子对付谢家,纵容方氏和沈熹微算计母亲和阿辞的时候,毫无反击之力!” 她自己过得不好,她可以忍受。 沈辞被人算计娶了魏姝,父亲的反应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阿辞几巴掌,逼着他低头认错娶了对方。 也是在那一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沈辞的一身傲骨被他的父亲亲手碾碎。 后来沈辞陷入党派之争,被贬去那样苦寒的地方,她想求父亲说情,但凡他肯帮忙,此事也不至于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沈昌是怎么说的?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就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再后来,沈辞惨死,尸骨无人收敛,她悲愤至极去质问父亲,他眼神闪躲地说: 这就是他的命! 母亲病逝,不出半年沈昌就抬了方姨娘,全然不记得自己的发妻。 谢家满门被斩,她从池景玉口中得知父亲也参与其中,在院中枯坐一夜,冰冷地心想,这就是她尊敬的父亲……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池宴心头浮起一股微妙的情绪,几乎是想也没想地伸手握住她。 沈棠宁一怔,偏过头来,眼里有很浅的茫然。 这样破碎的神情,说不上来,他的心蓦地抽痛了一下,手下的力道更紧了些。 沈昌却觉得荒谬,沈棠宁口中的事,好比谢家,虽说他之前的确有打算,可最终并未做成。 还有方氏算计谢氏和沈辞,那更是无稽之谈! 可她那副冰冷质问的模样,仿佛这一切真实发生过一样,还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心虚。 “一派胡言!我何时做过你说的那些!” 转瞬间,沈棠宁将脸上的情绪收敛得干净,眼神淡漠得令人心惊:“没关系,父亲不认不要紧。女儿心善,特意送你们一家三口团聚,父亲应该感谢我才是。” 沈昌气急,口不择言地咒骂起来,骂得属实不堪入耳,池宴沉下脸色,吩咐狱卒好好关照,拉着她转身离开。 “我不明白,明明阿姐那么优秀,为什么父亲却更疼沈熹微?”沈辞没急着走,看着沈昌冷不丁出声。 沈昌顿住,抬头看他,神情闪过一抹复杂,许是死期将至,他也没了顾忌,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她是谢氏的女儿,有着和她一样不讨喜的性子。” 沈棠宁从小性子端庄规矩,从不和他亲昵,一口一个父亲,而沈熹微会撒娇,会叫他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沈辞嘲讽地掀唇:“父亲怕是忘了,沈熹微做错事,你会包容她。而阿姐做错事,你只会狠狠责罚,说她是嫡长女,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沈昌一怔,听到他一针见血地道,“说白了,您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是靠谢家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事实,为自己的偏心找块遮羞布罢了!” 被戳中痛处,沈昌脸色发青,盯着他倏尔冷笑,恶狠狠地道:“沈辞,你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你厌恶我又如何,有朝一日注定也会成为我!” 沈辞深深望着他,眼神坚定:“我绝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第392章 前尘过往 池宴用余光反复瞄向沈棠宁好几次,透着欲言又止。 她不是没察觉:“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其实我有些不明白,你对你父亲的恨意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沈昌偏心方氏母女么? 他觉得不止是因为这个,古代非常看重孝道,沈棠宁又是在这样的严苛环境下长成,若非沈昌做了什么她难以忍受的事情,她断不至于会亲手将他送上死路。 她的行为在时下可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再加上她方才冲动之下说的话,从前一些细枝末节重新浮上水面,他心头隐隐有不太好的猜测。 或许她的经历,远比看上去要沉重许多。 沈棠宁忽然转身望向他,眼神幽深得像一汪潭水,黑而亮,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池宴,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她一旦认真的时候就会连名带姓叫他,池宴却并不觉得不尊重,相反,他觉得名字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最简短的咒语,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迎着她的眸光,池宴的心怦怦跳动两下,他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又不想给她太大压力,状若轻松挑唇:“……你想好了?” 两人身上都背负着秘密,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谁也没有主动尝试逾越那条界线。 毕竟有些秘密,可能是要带入土里,一辈子都不想宣之于口的,他非常能理解她的顾虑。 就好比他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一旦泄露,招致而来的很有可能是杀身之祸,若不是遇上沈棠宁,他也没想过要吐露这个秘密。 她极轻地弯了下眼:“想好了。” 回到府里,池宴吩咐八两准备几坛酒,八两瞧了眼还没走远的沈棠宁,眼睛都快抽筋,压低了声音:“少夫人还在呢!当着她的面就敢喝酒,公子,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无他,池宴在外头应酬,都得等酒味散干净才敢回家,生怕沈棠宁一个不高兴撵他出去,家庭地位一目了然,这么大大方方的,倒是头一回。 池宴唇角弧度一僵,脸顿时黑了下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我看你才翅膀硬了!一口一个少夫人,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得知这是沈棠宁的意思,八两掩去眼底惊讶,忙不迭去准备。 “嗐,早说啊!元昭,来帮忙搭把手!”说着,八两屁颠颠去找元昭帮忙了。 池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臭小子!” …… 纵然做好了坦白的准备,沈棠宁也没有想象中平静,前尘往事于她而言像是一个禁忌,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借酒壮胆。 入了夜,池宴提前给下人们放了假,院子里只剩他和沈棠宁。 两人来到亭中,池宴一手拎着一个酒坛搁到桌上,那坛子比沈棠宁脸还大,她当时就有点怯场:“我可能……喝不了那么多。” 她的酒量人尽皆知的差,要是故事还没讲完就醉了过去,她下回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了。 池宴满不在意道:“没事,我喝!我特意叮嘱过八两,这酒没那么烈性,应当不至于醉得太厉害。” 沈棠宁放下了心,正要倒酒举起一饮而尽,他一脸无奈拦住她:“不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胃里难受。” 她于是乖乖照做。 两三杯酒下肚,自我感觉还好,正如池宴所说,这酒不太烈,甚至口感微甜,她还能接受。 沈棠宁托着腮望着亭边挂着的六角宫灯,朦胧的光晕照着上面精美的图画,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嗓音很轻地传了过来: “你相信吗?我是重活一世的人。” 池宴是不折不扣的气氛组,绝不让她冷场,愣了一下镇定地开口:“浴火重生,寓意不错,干杯!” 他心里不是不震惊,可仔细一想,他都能穿越,她为什么不能重生?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她意外于他的平静,也很实诚,愣是将一杯酒喝到见底,这才慢半拍继续: “前世,我嫁给了池景玉……” “哐当” 池宴手里的酒杯落了地,他弯腰捡起,神情自若:“你接着说。” 沈棠宁确认这只是个小插曲,这才继续,却没留意他饮酒的动作加快了些,扣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说起那些经历的时候,她的情绪还算平静,因为酒意熏染,眼里泛着朦胧的水色,营造出一种泪盈于睫的错觉。 池宴沉默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在她语气平静诉说那些遭遇时,手背绷紧的青筋不经意泄露出内心情绪。 大半生的经历,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期间沈棠宁有意不去看池宴的方向,直至讲完,才将目光瞥向他,倏然惊了惊—— 只见池宴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换成了酒坛,他已经喝下去一大坛,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眼尾洇着一片薄红,眼眸幽深而晦涩。 “你……还好吧?” 听到她略显迟疑的声音,池宴稍稍抿唇,深深望着她:“如果我在,不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怔了怔,沈棠宁勉强弯了下唇,心道: 可是他们前世不曾有太多交集。 而且,他死在了她前面。 她默不作声,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让池宴生出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我?” 沈棠宁顿了顿,如实道:“你娶了沈熹微。” 池宴顿时露出一种吃了苍蝇的表情,他黑着脸,颇有些不信邪地问:“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她和池景玉在我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眉来眼去?” “倒也没有。” 她的话让他心底稍安,紧接着就见她脸色微白,咬着唇道:“成亲第三年,你就意外离世了。” 池宴:“……” 他总结了一遍关键信息,深吸口气,简直不敢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被戴绿帽,而且早死,留下个孩子还不是我自己的?” 沈棠宁都顾不上多愁善感的情绪,认真想了想神色有点微妙,干巴巴地道:“听起来好像是很惨。” 池宴:“……” 不是,难道看起来就不惨吗? 第393章 不死不休 “我也有一个秘密。” 池宴望着沈棠宁那双迷茫的眼睛,忽然道。 她已经有几分朦胧醉意,听到这话时,还是第一时间打起了精神,呼吸微屏望向他。 池宴见她一副专注的模样,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酝酿了许久才出声: “其实……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距离现在可能有几千年。” 他说完,便略显忐忑地顿住,抬眼去看她的反应。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另类? 沈棠宁撑着脸,神情有显而易见的愣怔,她眼里一闪而过茫然之色,喃喃自语:“几千年……” 她虽然对池宴身上的谜团早有猜测,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不属于这里,而是来自更遥远,她终生难以企及的地方。 须臾,那双明亮的眼眸望了过来,透着隐隐的好奇和兴奋,“几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她的神色并无警惕戒备,只是单纯的新奇,这让池宴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他唇角一翘,耐着性子绘声绘色给她讲述: “几千年后,已经不存在王朝更迭兴替,那里建立起了新的制度……” “在我们那里,男女地位同等,女子也能赚钱养家,独立门户。” 沈棠宁听得专注,不由自主被他口中描绘的那个世界给吸引,这样的地方,她在话本子里也不曾见过。 难怪池宴能长成这样的性子,谦和,有教养,不喜拘束,原来他出生在那样平和安宁的土壤。 也难怪他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没有错过池宴眼底的神采奕奕,提及那个世界,他的眼神温柔怀念,藏有一抹极深的眷恋。 细微的表情是撒不了谎的,他很喜欢那个世界。 睫毛扑朔两下,她用手抵着沉重的脑袋,状若不经意问道: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池宴话音一顿,眼底浮起一抹惆怅,表情也略有些颓丧:“我想,大概是熬夜赶论文引发的猝死,然后我一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当时他已经大四,一边实习一边忙着毕业设计,就业形势严峻,实习的公司不把实习生当人看,作为食物链最底层,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为了转正敢怒不敢言。 加班回去还要赶论文,这样高强度的压力下他的身体亮起红灯,终于在某个赶论文的深夜,两眼一闭彻底长眠。 他死的时候,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不知道论文为何物,于是池宴又给她解释了遍。 沈棠宁的意识已有几分混沌,但她仍是强撑起精神,脑海里浮想联翩: 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那时的他一定非常惶恐不安吧? 她虽然没体验过,却莫名能明白这样的滋味儿。 就像她重生后,望着周围的一切,所有的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她爱的人也都还在,可对于她来说,那样惨痛的经历却是真实存在过的,犹如在昨日。 她没法对任何人宣之于口,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唯独她一人,一遍遍在梦里重复着过去痛苦的经历,她有时甚至会生出一种被世界抛弃的错觉。 他们都在往前走,只有她被仇恨困在原地,日复一日。 这么想着,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池宴,他有些莫名地抬起头: “怎么了?” 沈棠宁摇摇头,下巴抵在手臂上,嗓音闷闷的:“那你……还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池宴一怔,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想过。 初来这里时,他尝试过各种方法想回去,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时日久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他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那其实是段相当难熬的经历,他生在侯府,在看到府里下人被随意发卖时,头一次感受到学历史的时候,老师口中所说,封建礼教是会吃人的。 那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等级分明,人命如草芥,一不留神他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他时常有种被同化的错觉,等他惊恐地意识到时,又拼命用自己的方式来和这个时代对抗。 这也是他做纨绔尝到的一点乐趣,他可以在允许的范围内随心所欲,坦坦荡荡做个异类。 听上去有点悲哀,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拍胸脯保证,他没受到任何影响。 毕竟他已经学会了杀人,学会用自己的手段排除异己。 池宴并不喜欢这个时代,也不喜欢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唯一让他支撑下来的理由,大概是他拥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 现在,又多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毕竟在那个世界,他已经没有眷恋的人。 他望着面前的脑袋,带着点笑意,口吻迟疑着回答:“应该不会吧,毕竟这都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回得去?” 她没有出声,纤长的眼睫安静垂落,像一只黑色的蝶,万一有一天他真能回去呢? 他喜欢那个世界,也本就属于那里,连她都向往那样的地方,又怎么能自私地劝他留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她含糊不清的嗓音断断续续响起:“池宴,你能不能……” “能不能怎么?”池宴等了许久不见下文,俯身去看,只见她呼吸均匀,双目紧阖,已经睡着了。 唇角上扬,他无奈叹笑一声:“就这点酒量,也好意思大放厥词?” 他起身绕到她身前,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穿过双膝将人小心翼翼打横抱起。 沈棠宁没有被惊醒,她白皙的面颊泛着粉,鼻尖也是红的,微抿着唇睡得正酣,还自发地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头靠着他的胸膛缩进他怀里,乖巧得不像话。 怀里的份量很轻,他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胸腔被一股奇异的满足给充盈。 想起她方才泪眼朦胧却故作平静诉说着那段经历,隐忍已久的戾气悄然浮上他眼底,连下颌紧绷的线条都透着凌厉。 他过去只觉得池景玉碍眼极了,如今看来,他们注定只能不死不休。 至于池景玉也是重生的? 池宴漫不经心挑唇,眼里无声蔓延开一派杀机: 那就让他看看对方的本事! 第394章 吃里扒外 沈棠宁忽觉鼻尖一片痒意,她颤巍巍睁开眼睛,就瞧见池宴正捏着一缕发丝收回去,见她看过来挑挑眉: “醒了?” 她有些无言,他这么个折腾法她能不醒吗? 外头天还没亮,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揉了揉惺忪的眼,但见他已经穿戴整齐。 池宴端过来一碗醒酒汤,喂给她喝:“我要去上早朝了,恰好把你叫醒喝碗醒酒汤,喝完你再睡会儿,醒来不至于头疼。” 她还不甚清醒,任由他扶着起身,将醒酒汤喝完。 忽然听到池宴问:“对了,你昨晚想说什么?” 她眼里闪过茫然:“什么?” 他神色意味不明,缓慢重复:“你说,池宴,你能不能……后面的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他为此抓心挠肺一整晚呢,哪有把人家胃口吊起来了,自己却睡得心安理得的! 记忆瞬间苏醒,沈棠宁眼睑微颤,一脸无辜:“我忘了。” 他眼神幽怨瞪着她:“你确定?” 她慢吞吞道:“确实想不起来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池宴信以为真,一脸怨念十足,不过忙着去上朝,他也没过多的纠结:“算了算了,往后可不能让你喝那么多酒。” 沈棠宁有些心虚,其实她昨晚喝的也不多,只是单纯酒量差而已。 他俯身像往常一样,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听说城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我回来的路上给你带。” “我又不是小孩儿。”说是这么说,她的唇角却忍不住微翘,抬手给他整理了下衣襟褶皱,“去吧,别误了时辰。” “行,那你再睡会儿。”池宴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离开后,沈棠宁却有些睡不着,她睁着眼望着帐顶,回想起昨晚她没说出口的话—— 她其实是想说,池宴,如果哪天你要离开,能不能先知会我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到后来仔细一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估计也来不及道别。 把握眼下才是最要紧的,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 早朝上,池宴看了好几眼池景玉的方向,眼神讳莫如深。 池景玉总感觉后颈发凉,回头望了眼,只见池宴目不斜视,又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下了早朝,池宴转身要退下,崇德帝却开口留住他:“池宴,随朕来养心殿。” 他脚步一顿,按捺下心头疑惑,跟了上去。 本以为崇德帝是有事要吩咐他,没想到对方与他闲话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 “你护送长公主去谈判,期间可见她接触过什么人?” 皇帝的语气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存了若有若无的试探。 池宴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显出一丝疑惑,他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回陛下,长公主除了和齐国使臣有过接触之外,并未见过其他什么人。” 崇德帝盯着他的目光透着几分审视,沉默良久,这才开口:“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池宴恭敬欠身告退,转身出了殿门,眼神已经沉了下来。 崇德帝这是起疑了,就是不知道他疑心的是长公主,还是自己? …… 回了仪鸾司,冯勇捧着几捆卷宗,匆匆忙忙走近:“指挥使,你之前吩咐过特意关照的那几个犯人又交代了新的口供,我给您放桌上过目?” 池宴脚步一停,上前随意翻了翻:“就是五石散那个案子?” 冯勇补充一句:“还有围猎的那个案子,据说也供出了新的主使。” 廊下有人抬起头望过来。 他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审了这么久,可算是交代了!” 池宴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待会儿随我去趟刑部,你先把东西放我桌上,等我回来再看。” “好嘞!”冯勇吭哧吭哧将东西抱进了屋转身出来,见池宴还在门口等他,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院子里的人各司其职,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角落。 替池宴整理案牍这些工作一向都是霍显负责,因此见他进了池宴办公的官廨,其他人也没有怀疑。 霍显进了屋,眉眼显露出几分烦躁,这案子不是早就结了,怎么眼下又供出了新的主使?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快步来到池宴办公的桌案前,上头堆积的东西很多,但乱中有序,他不敢轻易翻动。 一眼瞧见冯勇刚抱进来的几卷案宗,眼底微亮,抄起一卷迅速打开看了看,眉头不禁皱起: 这个不是。 他又拿起另一卷,眉头皱得更紧,这都是什么东西…… 突然,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蓦地睁大了眼,也是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在找什么?” 霍显浑身僵硬转身望去,池宴正倚着门,抄着手满脸玩味地看着他:“需要我帮忙吗?” 冯勇就站在他旁边,一脸鄙夷地望向他。 他中计了! 池宴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来不及细想太多,霍显脸色微僵,很快挤出一抹笑,一脸歉疚地解释:“我是进来帮指挥使整理东西……” 池宴嗤笑一声,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他抬脚进了门,冯勇紧跟其后,顺势将门给踢上,神情冷淡地睨着他:“你是打算自己交代,还是我把你送去诏狱?” 霍显指尖发冷,站着没动,冷汗从他额角渗出。 他拿捏不准池宴是什么想法,只见他好整以暇坐了下来,慢悠悠瞥他一眼:“让我猜猜,你是三皇子的人,还是四皇子的人?” 霍显倒吸口凉气,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住,眼里惊愕万分。 冯勇则简单粗暴多了,他冲上前来,朝着他的膝窝狠狠踹了一脚,霍显一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住他这力道,脸色白了白,吃痛地跪倒在地。 冯勇将他押着按在地上,冷冷一哼:“指挥使和他废什么话?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按规矩处置,让他去诏狱里脱一层皮!” “老冯啊,别这么粗鲁好不好?” 池宴啧了声,打量地上的人,霍显的脸被按在地上,脖颈处红了一片。 他轻飘飘地道,“我留着他还有用处。” 第395章 东宫失火 东宫。 “见过太子妃。” 顾轻絮手里端着托盘,只微微颔首,望了眼里头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忧虑。 陛下令殿下禁足,实际上是整个东宫跟着一起,就连她也难以幸免。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担心殿下因此一蹶不振。 收敛了思绪,她低头进了门,燕淮正坐在矮塌上下棋,天气转冷,他穿得略显单薄,好在太子虽然被禁足,底下的人却不敢克扣,炭火仍是按照份例供应。 只是往日用的都是顶好的银丝碳,如今却尽是些边角料,还混入了一些其他的碳,燃烧起来总有浓烟,闻着总归是不太舒服,他时不时就要咳嗽两声。 捧高踩低向来如此,只不过那些人到底不敢太过分。 顾轻絮看着他隐忍的模样,眼里掠过心疼。 燕淮一眼瞧见门口的顾轻絮,唇角染上笑意:“阿絮,怎么在门口站着?” 她便轻手轻脚上前,将托盘放下,捧着汤盅递给他:“殿下这两日总咳嗽,我让厨房熬了梨汤,快趁热喝了。” 燕淮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握着她被烫红的指尖瞧了眼,眉尖微微蹙起:“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好。” 顾轻絮弯了弯唇,笑意温柔:“我闲来也无事。” 燕淮叹息一声,将梨汤分了碗递给她,自己也喝了几口,他嗓音忽低下来:“跟着孤,是不是委屈了你?” 顾轻絮下意识皱起了眉,将碗放下,认真开口:“殿下,我不觉得委屈。” 他是太子,她嫁过来时就知道,她的一身荣辱皆系于对方。 但她嫁给她的初衷,并不是因为他是太子,只是因为他是燕淮。 况且两人成亲后,燕淮也确实待她极好,皇家规矩多,不比寻常人家轻松,但他从不会给她委屈受,下面的人察言观色,也十分敬重她。 东宫不能只有她一个太子妃,总有人想往里头塞人,但他硬是顶着压力,没有再纳旁人,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燕淮认认真真瞧着她,突然问道:“阿絮,你想做皇后么?” 顾轻絮杏眼微睁,眼里霎时闪过一抹惊慌,瞧了瞧左右,起身上前将门关上,她走回来时步履有些急切: “殿下,这种话可说不得,当心隔墙有耳!” 东宫并不是密不透风,四处都是眼睛,这话若传了出去可不得了! 见她一副机警的模样,燕淮眼底的笑意浮上眉梢,揽着她坐下:“放心,这里不会有人听见。” 没有他的允许,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传不出去。 顿了顿,他又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顾轻絮怔了怔,其实在她心里,当不当皇后无所谓,权利往往伴随着责任,她并没有多向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能陪在他身边,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而且,成为皇后,就意味着她要大度地和别人分享她的夫君,尽管她从前也一直接受着这样的教育,可自从尝过他毫无保留的偏爱后,她忽然就不想将这份爱分给别人。 但她迎着燕淮柔和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眸光满是信任:“我愿追随殿下,支持殿下所有的决定。” 他的太子妃无疑是温柔的,但这种温柔并不是逆来顺受,相反,她做事很有主见。 望着她满心依赖的目光,燕淮心中不是不动容,他攥住她的手递到唇边吻了下,嗓音微沉:“阿絮,你又忘记了。” 顾轻絮的脸倏然红透,她嗫嚅着,小声地道:“夫君。” —— 沈昌行刑的那日,沈棠宁亲自去瞧了。 池宴不放心,特意告了半日假陪她,两人的身影隐匿在人群里,遥遥望向刑场。 沈昌被刽子手押着跪在铡刀前,身形佝偻着,面容憔悴沧桑,神色有几分麻木。 沈棠宁看在眼里,心里竟很是平静,没有悲伤,没有仇恨,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她想,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因为父亲的忽视,会默默难受很久的人了。 她不再纠结于这份虚无缥缈的父爱,真真正正从那场潮湿阴晦的雨里走了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偏头望去,对上池宴暗含关切的目光,唇角微微上翘: “我没事。”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不太正经地道:“你是没事,可我害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呢,你可要拽紧我!” 她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心头一阵熨帖。 周围是百姓们愤愤不平的声讨,刽子手喝了一大碗酒,正往刀上喷去。 下面的人提醒,监斩官瞧了眼时辰,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牌扔在地上: “即刻行刑!” 沈昌被按在铡刀上,偏过头的瞬间,他似乎望到了人群中的沈棠宁,微微挣扎了下,眼角流下一滴悔恨的泪,而她仍是面无表情。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刀,在刀落下来的瞬间,沈棠宁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池宴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散漫的声音传了过来: “多晦气的事,当心看了做噩梦。” 她也没挣扎,任由他捂着,眼睫颤动的时候轻扫过他的掌心。 周围一阵惊呼,她知道已经行完了刑。 眼前重新恢复了光亮,不待她细看那血肉模糊的场景,池宴揽着她转身,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拖着长长的语调:“饿死了,快回去吃饭。” 沈棠宁没忍住:“这你都吃得下?” 池宴:“……” …… 沈昌死了,他的后事还是要办的,只是不能办得太张扬,恐惹了陛下不高兴,一切都得从简。 沈棠宁正琢磨着章程,得知了一个消息—— “太子寝宫昨夜失火。” 她的心骤然一紧,连忙追问:“然后呢?” 元昭眼神安抚:“发现及时,没人伤亡,就是损失有些惨重,太子和太子妃都已经被转移出来,被送往宫里了。” 沈棠宁觉得隐约有些不对:“这火是怎么起的?” “据说是因为炭火的问题,守夜的人没关好窗,后半夜起了风,于是才酿成了惨剧。” 第396章 情绪失控 东宫失火的事,池宴回来就说给了她听。 “这次主要的责任在惜薪司,以次充好将劣质碳混了进去,为此陛下罚了整个惜薪司半年俸禄,还处置了两个掌事。” 池宴把玩着她头发的动作一顿,语气耐人寻味,“不过倒是因祸得福,太子殿下被解了禁足。” 东宫亟待修缮,暂时不能住人了,太子又吃了亏,势必要安抚,崇德帝顺势解了对方禁足。 沈棠宁细想便知道这火来得不寻常,十有八九是人为,但表哥解了禁足,也算是因祸得福,她眉眼间露出点松快。 …… 沈昌的后事办得简陋仓促,一来沈家被抄了家,也确实大办不了,二来他是获罪而死,不可太张扬。 于是一场葬礼也没请旁人,就自家人设了个灵堂吊唁,然后将人入葬。 到底忙活了几日,沈棠宁神色有些倦怠,沾了床就不太想动。 等池宴沐浴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他上榻的动作放轻了些,顺手替她掩好被褥。 许是感觉到热源,她自发地往他怀里钻,池宴将她半搂着,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心里很是满意: 还是冬天好。 睡到半夜,他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不对,借着月光垂头望去,沈棠宁眉头紧蹙,隐隐在发抖,鬓发被冷汗浸湿。 她又做梦了。 …… 这次,她梦到了沈辞。 塞外黄沙漫天,沈辞正在贬谪路上,他没了那股少年意气,神情沉默而颓丧坐在马车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荷包。 沈棠宁垂头望去,认出这是临行前,她给沈辞的荷包。 上头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的,里头被她塞满了金叶子,听说他要去的地方苦寒,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临走前她特意将这个荷包塞给他,盼着他能少受些苦。 而她惊闻沈辞的噩耗传来时,那人送回来的就是这个染血的荷包,里头的金叶子不翼而飞,只有这么个破破烂烂、皱巴巴的荷包。 这是沈辞唯一的遗物。 沈棠宁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唇颤抖着要提醒他快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根本听不到。 “大人,前方好像有动静。” 马车停了下来,沈辞眉头微皱,挑起帘子望过去:“什么情况?” 前方的道路被一块石头给挡住,恰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位置有些巧了。 车夫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安:“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么块巨石挡路?听说这一带多匪患,咱们不会那么倒霉恰好撞上了吧?” 他们是护送沈辞赴任的,随行的人本来就不多,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慌了神。 沈辞是习武之人,此刻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了。 他当机立断,扬声吩咐:“掉头!” 车夫慌忙调转方向,然而已经晚了,一声尖锐的哨鸣声响起,有马匹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约莫有十来个人,蒙头遮面,手里提着刀,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绝对的人数压制令沈辞心里一沉,却仍是好声好气地商量:“诸位好汉这是做什么?在下奉皇命前去天水县赴任,可耽误不得差事。 若是为财而来,我愿将值钱的物件留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他摆出了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土匪虽然凶悍,却也不会正大光明和朝廷过不去,若是惹怒了朝廷,派人来剿匪,他们也得不偿失。 可对方却没有半分松动,为首的人眯眼冷笑:“听他废什么话,给我上,一个活口不留!” 沈辞脸色沉了下去,反手从马车里拔出剑! 沈棠宁头皮一紧,呼吸都屏住了,对方的做派根本不像是土匪,连朝廷命官都照杀不误,倒像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又或者……本就是冲沈辞来的! 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阿辞小心!” 可惜沈辞听不到,他的身手不差,可对方人数实在多,车夫不会武功,当即被一刀抹了脖子。 两个护卫虽然武功不弱,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沈辞与对方交缠的间隙,沈棠宁瞧见为首的匪徒不耐地眯眼,抬起手里的弓箭对准沈辞。 她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然而那支箭却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射向沈辞的左腿! 腿部中箭,沈辞的身形霎时踉跄一下,行动也变得缓慢,很快落了下风。 两个护卫已经死了,他孤身一人面对这些匪徒,沈棠宁眼睁睁看着他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眼底赤红扑上去,企图护住他。 可她只能徒劳地看着锋利的刀刃穿过她的身体落在沈辞身上,青年的衣裳沾血,几乎看不出原本面目。 他体力不支半跪在地上,喘息间都带有血腥味,抬起指腹抹去唇角血沫,眼神很沉: “你们到底是谁?” 对方坐在马上,眼神冰冷地睨着他: “要命你的人!” 他缓缓举起了刀,“要怪就怪你碍了别人的眼。” 沈棠宁目眦欲裂,踉跄跪倒在地:“不!不要!” 沈辞紧紧攥着的荷包滚落在地,上面沾满了他的血,他艰难地想上前拾起,却被一脚踹倒在地。 逼近的刀刃掠起凛冽的疾风,转眼间要落到他身上,他伤得太重,连抬起手指都费力,沈辞无力地闭上了眼。 蓄满的泪从眼底汹涌而出,这一刻,沈棠宁心里涌出无限的恨意—— 为什么要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弟弟明明赤诚善良,为什么偏偏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根本不公平! 似乎上天听到她的祷告,落下的刀刃被什么力道猛地撞了一下,偏移了方向。 有马蹄声纷沓而来,沈棠宁和那群匪徒一样,惊疑不定地抬眼望去: 为首的是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他穿了一身黑衣,飒沓如风,抬眼看过来的瞬间,透着冰凉的锐利。 …… 沈棠宁倏然从睡梦中惊醒,对上池宴担忧的目光,他眸色柔和下来,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轻轻抚去她满脸泪痕: “哭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睛似乎与梦中那个人重叠到了一起。 她情绪濒临失控,蓦地圈住他的脖颈。 第397章 有点意思 她头回哭得这么凶,不似以往那般惺惺作态,眼泪如同开了闸门,一副受不住的架势。 池宴仔细感受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掀起细密的刺痛。 方才他听到她在梦中叫了沈辞的名字,不用想又是梦到了那些不好的经历,他极尽耐心地轻抚她的背,嗓音低柔哄道:“别怕,已经没事了,那都是梦。” 过了有一阵,沈棠宁才将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这么发泄了一通,心里的那股绝望憋屈宣泄了个干净,可后知后觉又有些尴尬。 她从未这么失态过,但池宴好似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认真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语气透着几分打趣:“这么个哭法,明早眼睛肿了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耳根一热,沈棠宁微微别过脸:“我把你吵醒了?” 池宴在黑暗中描摹她的轮廓,眼底幽深晦暗,很快敛去,口吻慵懒随意:“那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将你闷头揍一顿?自己的夫人,也只能惯着了。” 她眼瞪过去,听到他闷笑了声,“这香是不是不管用?我就说么,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不可信,没准儿就是见你好忽悠,故意骗你的香油钱。” “人家空寂大师是闻名遐迩的高僧。”她没忍住纠正了句,想起方才做的梦,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犹记得那日空寂大师说,这香能为她解惑…… 难道她梦到的这些,真的和前世有关? 最后出现的那个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所以沈辞没有死,是被他救下了么?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蔓延开难以言喻的欢喜,池宴揽住她睡下,贴了贴她的额角,嗓音倦怠:“还早呢,继续睡吧。” 他的声音带点懒意,却分外让人安心,“有我看着,保证什么妖邪都再不敢入侵。” 哭了那么一场,沈棠宁确实有些困,她还想续上那个梦,于是乖乖闭眼,强迫自己入睡。 听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池宴垂眼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却没了什么睡意。 —— 沈棠宁醒来时池宴已经离开,对镜梳妆时,她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眼睛,好像确实有点肿。 池宴那个乌鸦嘴…… 她嘴角轻轻一抽,让雪青多上了点脂粉遮掩住。 用过了午膳,冷不丁门房传来消息,说是宣平伯夫人登门拜见。 沈棠宁在脑海里搜寻一圈才想起这么个人物,脸色顿时有些意味深长:“她来做什么?” 雪青撇撇嘴:“总归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得知池母出门巡视铺子了,家中只有沈棠宁一个能主事的,她打算去瞧瞧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宣平伯夫人坐在正厅里,神情稍显忐忑,她担心沈棠宁会不见她,毕竟之前她费尽心思将王芷凝送来,两人可谓是撕破了脸。 但她确实走投无路,五石散的案子一出,池宴很快就查到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兄弟头上。 池宴可是个小心眼的,得知这层关系后,还顺带参了宣平伯一本,害得他被陛下训斥。 宣平伯连着好些日子也不曾给她好脸色,思来想去,她决定来登门道歉。 门口传来脚步声,宣平伯夫人连忙抬头,就见沈棠宁款款而来。 天气转冷,她披了件白色大氅,红裙内衬,衬得容颜愈发清冷,进了门,侍女上前为她脱下拿去挂好。 伯夫人已经下意识站起了身,期期艾艾望着她:“池少夫人。” 沈棠宁在主位落了座,将手炉拢了拢,才笑盈盈递过去一眼:“伯夫人怎么突然大驾光临?” 她面色镇定,仿佛之前的龃龉不曾有过,伯夫人反倒心头惴惴,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特意向少夫人赔礼道歉的。” 沈棠宁挑了挑眉:“哦?” 她故作不知,伯夫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还不是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女,得知她惹了少夫人不快,我是又急又气,好在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盼着少夫人能消消气。” 侯夫人被毒杀后,王芷凝也一道被关进了大牢,伯夫人惊得险些昏厥,都不敢跟她扯上关系,更别说为她疏通人脉上下打点! 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有求于人,伯夫人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低头? 沈棠宁品出了几分,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可我记得,不是伯夫人亲自去求了老夫人,才将王姑娘送进我府中的么,怎么如今又成了王姑娘自个儿的错了?” 她冷不丁发难,伯夫人的脸色白了白,皱着眉恼道:“我本是想让她跟在少夫人身边学学规矩涨涨见识,谁知她竟自作主张,做出那等不要脸面的事!”她挤出一个笑来,透着讨好,“如今她自食恶果,也权当少夫人替我清理门户了。” 这话雪青听了都纳罕,怎么会有人的脸皮厚成这样? 沈棠宁扯了扯唇角,语气不冷不热:“王姑娘锒铛入狱,是因她一己私欲,和我可没关系。” 伯夫人脸色微僵,忙不迭改口:“少夫人说的是,是她自作自受!” 沈棠宁失了几分兴致:“伯夫人的歉意我收下了,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着实无趣的很。 伯夫人一听顿时有些着急,也顾不得卖关子:“少夫人留步,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求少夫人……” 沈棠宁抬起头看过来,她咬了咬牙,“我家老爷不知如何得罪了池指挥使,能否请少夫人帮忙周旋,让指挥使高抬贵手?” 沈棠宁望着她,有些讶异的模样:“朝堂之事,岂是我们能插手的?伯夫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此事我也无能为力。”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伯夫人一颗心沉入谷底,见她转身要走,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 “少夫人难道就不想知道,将我侄女送进贵府,是谁为我出的主意?” 沈棠宁一顿,缓缓转身看向她,片刻后勾起唇角: “倒是有点意思。” 见她这副感兴趣的模样,伯夫人松了口气。 第398章 按进湖里 见雪青回来,沈棠宁垂着眼帘徐徐问: “人送走了?” 雪青点点头,压低了声:“元昭跟了上去。” 话音一顿,她语气透着迟疑,“小姐,你真的相信那个伯夫人说的话,打算赴约么?” 伯夫人特意卖了个关子,要沈棠宁两日后前往未央湖围炉煮茶,届时她自会解开疑惑。 沈棠宁略微抬眼,眼底闪过若有所思:“她有求于我,应当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假。” 不过保险起见,她会多带上几个人。 元昭天色将黑这才折返。 “我一路跟着伯夫人,见她去了伯府名下一处别院,里头住的应是一个女子,院里有几个护院看管,以防打草惊蛇我就没靠太近。” “女子?” 这女子住在伯府的别院里,似乎还和她有过嫌隙,不然也不会将王芷凝送进来膈应她…… 沈棠宁脸上露出深思,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 池宴回来后,她将这事与他说了,他皱了皱眉:“又是这个宣平伯府?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想了起来,五石散那个案子确实牵扯到了伯府头上,他也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对方既然落在他手里,于是毫不客气地参了一本。 宣平伯本就是靠着祖上蒙荫才有今天,自身也没什么大本事,惹怒了陛下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棠宁开口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因我徇私。” 池宴挑了挑眉看过来:“那伯夫人那边?” 只见她神情冷淡:“我只说会考虑,可没答应要帮她。” 只不过对方说的话确实令她起了兴致。 池宴也不意外,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在对方招惹她后怎么可能还全身而退? “那你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及时派人告知我。” 近来陛下似乎对他有些冷淡,他也不好随意告假。 总觉得,是风雨欲来。 * 湖心亭。 眼下还不曾下雪,湖面也未结冰,只有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在上头,颇有几分意境。 纵使燃着暖炉,风从垂落的帘子缝隙里灌进来,还是有些冷的。 江清月按捺住心头不耐,与对面的人周旋:“夫人还未曾与我说,那日你去见池少夫人,她是怎么说的?” 伯夫人瞥了眼她,假意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池少夫人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对我那是冷淡的很!” 她暗暗掐了掐掌心,心里怨愤难平。 若不是这女人出的馊主意,她也不会得罪沈棠宁,导致池宴怀恨在心,还害得老爷在陛下那里吃了挂落! 说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面前这个该死的女人! 江清月是宣平伯带回来的,一开始伯夫人很是生气,怀疑这女人和她家老爷勾三搭四,可宣平伯再三强调,他是受人之托才特意关照江清月,对方身份高贵,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这么一说,伯夫人也有点怵,不得不将她奉为座上宾,还不敢声张。 可这么久了,也没见那贵人露过面,她不得不怀疑起这件事的真实性。 她好吃好喝供着对方,她竟然还给她出这样的馊主意,伯夫人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知道江清月和沈棠宁有些过节,于是计上心头,干脆把这人骗出来交给沈棠宁处置,对方一个高兴,帮她家老爷在池宴跟前说说情,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伯夫人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这个主意! 她的打算,江清月一无所知,她心中还是很自信能拿捏对方的,毕竟相处这么些时日下来,她知道这宣平伯夫人没什么脑子,稍微动动嘴皮子,对方就能对她言听计从。 但她忘了,蠢人也有脑子灵光的时候,更别说伯夫人长她这么多岁数,姜还是老的辣。 “沈棠宁这人惯来如此不讲情面,与其和她好声好气商量,倒不如将她踩进泥地里,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她说话时语气轻柔,然而说话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伯夫人眼皮一跳,顿时意识到这女人又在给她下套,不过她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我如何能有这个本事?” 江清月眸光微闪,笑了笑:“我倒是有个主意……” 她话音还未落,一道清冷的嗓音蓦地响起: “什么主意,我也想听听。” 江清月脸色一僵,仿佛不敢置信般,缓缓扭头望去。 沈棠宁掀开帘子进了亭中,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一双眼眸清湛湛的,噙着抹似笑非笑: “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竟这么惦记着我。” 江清月惊怔之下猝然起身,满脸错愕:“沈棠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倒也不傻,转瞬间明白了什么,倏地扭头望向伯夫人,眼里有怒火燃烧,“是你!” 难怪伯夫人这么冷的天约她出来喝什么茶,原来她早就与沈棠宁沆瀣一气! 伯夫人只顾着讨好沈棠宁,压根儿没搭理她:“池少夫人,我可没说你半句不是,都是她自个儿的主意!” 她语气还透着鄙夷,“瞧着生得人模人样,没想到心肠竟如此恶毒!” 江清月咬紧了牙,脸色煞是难看。 沈棠宁兀自来到桌前坐下,伯夫人是个识趣的,起身让出位置:“这人我就给您处置了,至于我们上回说的事……” 她这才稍稍抬眼,笑得一团和气:“放心。” 伯夫人也就当真放了心,脸上一松,痛快地道:“那我就先告辞,不耽误你忙了。” 伯夫人走得痛快,凛冽的风从撩起又落下的帘子灌进来,扑到江清月冰冷的脸上,她总算从僵硬的状态中抽身,下意识想离开。 刚来到门口,一个护卫面无表情拦住她的去路,身后传来沈棠宁慢条斯理的声音: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刚来你就要走,这是何故?” 江清月脊背僵直,抿直了唇:“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 沈棠宁一顿,转过身瞧着她的背影,忽而笑了下:“确实是我的疏忽。” 下一瞬,她嗓音转冷,轻慢地朝元昭道,“将她按进湖里,让她清醒清醒。” 第399章 雍州失守 见那侍卫果真朝自己走来,江清月眼里露出难以置信,慌乱之中瞪向沈棠宁: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后者只是波澜不惊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令她脊背发凉:“我怎么不敢?江家可是早就向京兆府报了失踪,我今日就是将你溺毙在这湖里,也无人知晓,你信不信?” 她虽是在笑,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成分,江清月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后退。 她认识的沈棠宁永远是端庄体面的,哪怕是撕破了脸,对方也不曾当众给她难堪,更别说这样狠厉不留情面。 元昭已经强势地按住她的肩,拽着她往湖边走,那力道透着不容抗拒,她后知后觉挣扎起来,勉强维持的冷静不复存在,声调惊慌:“沈棠宁,你不能这样!” 她被元昭一把推进湖里,冬日的湖水还未结冰,却沁着彻骨的冷,她一掉进去,砭人肌骨的寒冷霎时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往骨头缝里钻。 江清月重重打了个哆嗦,脸刹那间白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扑腾起来,身上的衣裳转眼间吸饱了水,沉重地带着她下坠。 “唔……救命!救,救我!” 湖面萦绕着浓重的白雾,几步开外就已经瞧不清,更别说岸上的人,何况这湖心亭又离岸边远,人迹罕至,连呼救声都传不到岸边。 冰冷刺骨的湖水争先恐后涌入口鼻,肺腑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她眼神不自觉流露出惊恐,恍惚觉得自己真会死在这里! 元昭在旁边看着,见她快沉下去又拉一把,江清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濒死的痛苦,湖水冻得她身体发僵,连挣扎的力度都渐渐小了。 “棠宁!我错了棠宁,你原谅我吧!” 她终于想起了什么,眼泪簌簌滚落,嘴唇青紫哆嗦着,有气无力地求饶。 沈棠宁从亭中走出来,居高临下睨着她,江清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颤巍巍朝她伸出一只手:“棠宁……方才是我不该说你坏话,是我鬼迷心窍!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沈棠宁目光一寸寸掠过她惨白的面容,她的眼神夹杂着泪光,显得无比真诚。 她微微俯下身,眸光冰凉地朝她道:“你一次次地算计我,是不是以为我毫不知情?” 江清月面容一滞,离得近,她终于看清她眼底毫不遮掩的冷漠,呼吸窒了窒。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沈棠宁或许真的会让她悄无声息死在这里! 这股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被冻僵的手足让江清月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她的头数次湮没到水中,眼前不受控制出现幻影。 不,她不能死!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语气急促: “我知道一个秘密!” 喊出这句话后,江清月体力消耗殆尽,满眼绝望地沉沉朝湖底坠去。 沈棠宁朝元昭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 …… 江清月狼狈地伏在地上,呛咳不止,浑身衣裳湿透,风一吹来就是钻心的冷,她连手指弯曲都变得艰难。 劫后余生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她眼神怔怔,一时间做不出反应。 沈棠宁没有好心要为她搭件披风的意思,她捧着热茶慢慢喝着,朝她漫不经心瞥去一眼: “倘若你说的话不能叫我满意,那你还是回湖里待着吧。” 江清月条件反射颤了颤身子,掩住眼底的情绪抬头看她,抿了抿唇:“三皇子没有死。” 她说出这句话,本以为会看到沈棠宁震惊的神情,可对方仍然面无波澜:“是么?” 江清月心底一惊,她为何丝毫不吃惊? 难不成……她早就知道?! 最大的筹码却没能让沈棠宁露出半点异样,她一颗心倏地一沉,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迅速道: “我还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 沈棠宁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脸上,站起身来,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动作很轻地抬起她的下巴,所有情绪尽数敛于那双漆黑的明眸深处,缓缓说道: “披着吧,可别冻坏了身子。” 江清月却肩膀一颤,觉得她城府深得厉害。 —— 朝堂上,气压一片低沉。 崇德帝猛地将折子扔到地上,脸色阴沉极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呈上来?!” 下头无人敢应声,一个官员顶着压力颤颤巍巍站了出来:“回陛下,许是因为下头的人见前些日子陛下正为了与齐国谈判的事烦心,无暇顾及其他,这才压着没有上报。” 崇德帝怒极反笑:“这是借口吗?雍州受马匪侵袭,柳疑复带兵迎敌,失踪足足有半月之余,整整半个月,足够让那些马匪占山为王了!” 底下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时候触怒他。 大家心知肚明,说到底,还是柳疑复的身份不够分量,下面的人也没多重视,这才将事情压了下来,没有第一时间呈报。 池宴脸色凝重,柳疑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怎么敢以身犯险的? 可他又深知那人的性子,越是危急的情况,他越不肯躲在后头享乐。 他按捺住心头急躁,上前几步沉声道:“陛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派兵支援雍州,尽快将民心安抚下来,顺便……找回柳大人。” 众人听到这话,暗暗唏嘘: 人失踪了半个月,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崇德帝也知道池宴的话不无道理,沉着脸在人群里扫视一圈:“谁愿意带兵支援雍州?” 没人站出来,萧大将军在之前支援齐国时受了伤,眼下还卧病在床。 其他将领也嫌弃这是份苦差事,雍州贫瘠,条件也艰苦,走这一趟没什么油水捞不说,眼下国库空虚,军粮也紧巴巴的,指不定还要饿着肚子打仗。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做? 沉默的时间太久,崇德帝脸色逐渐有些难看。 不知为何,池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直到皇帝的目光朝他望过来,预感成了真: “池宴,你去。” 第400章 柳暗花明 坦白来说,换在其他时候,池宴是愿意前往的,他放心不下柳疑复。 可眼下情况特殊,他总觉得燕京局势并不明朗,他走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个时机离开,他有些不安。 况且他从未带过兵,又是文官出身,比他合适的大有人在,崇德帝没道理偏偏点他去,池宴犹疑一瞬,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崇德帝脸色平静:“那群沙匪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算不得正规军队,你此番前去剿匪也算是磨练,不必有太大心理负担。” 其他逃过一劫的将领也忍不住帮腔:“是啊池指挥使,这可是为自己的履历增光的好机会!” “指挥使,陛下这是信任你啊!” 如此,池宴再推拒倒是显得不识抬举,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番信任。 池宴满心沉重地从宫里出来,接下这个差事,崇德帝大度地给他放了一日假,条件是明早就得启程前往雍州。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和沈棠宁开口,从前在一起时不觉得,如今总觉得聚少离多,更何况她知道柳疑复下落不明,恐怕也会忧心。 …… 沈棠宁瞧见池宴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可是什么东西忘了拿?” 他从院里走过来,身上披着件黑色斗篷,俊朗的面容仿佛覆了层寒霜,见到她时才初雪消融,眼底的寒意化开。 脱下了斗篷交给雪青挂好,池宴仍穿着大红官袍,肩背宽阔,腰绑躞蹀,眉眼微微上挑,模样风流俊俏。 他坐了下来,端着沈棠宁的杯子喝了口热茶,含糊地道:“陛下准我今日放假。” “还有这样的好事?”她唇角弯起弧度,却见他神情并不显得惬意,眉间隐有愁色,当即收敛了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瞒不过她,池宴稍稍直起身子,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吐露实情:“沙匪突袭,雍州失守,柳疑复带兵迎敌……现如今下落不明。” 沈棠宁怔了怔,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于是池宴又重复了一遍。 她有片刻的失神,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上次和柳疑复分别时的场景—— 城楼下,柳疑复回身望过来,他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身形笔挺而料峭,同她一起望着正在偷偷踹墙角的池宴,语气有几分笑意: “池宴是个很好的人,你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也弯了弯眼睛,语气透着不自觉的亲昵:“他的确很好。” 她不留神抬头,就见柳疑复正偏头望着她,眼神很是专注的模样,被她抓了个正着,他好似有些慌乱,下一瞬就克制地别开了视线,嘴唇动了动: “此次临行匆忙,等我下次回燕京,再好好招待你们。” 她有预感,他当时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话,可出于某种原因,话到了嘴边他咽了回去。 他向来是这样温柔细致的人,隐忍而克制,含蓄不露骨,若不是那方手帕,他兴许这辈子都不会让她察觉他的心思。 这样珍重的心意,她并未觉得冒犯,更别说对他生出什么排斥情绪。 沈棠宁突然愧疚难安,若不是因为她,柳疑复不会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他前世都未踏足过雍州,又怎么会在那里下落不明? 说到底,是她干涉了他的命运,是她害了他。 心头仿佛被一根细密的棉线紧紧缠住,铺天盖地的自责几乎要将她吞没。 见她愣怔的有些久,池宴心头的酸水又冒了出来,他闷闷地出声:“陛下派我前去剿匪。” 沈棠宁惊觉回神,紧紧蹙着眉:“朝中那么多武将,为何要派你去?” 显然,她也觉得这个安排不合理。 池宴沉默须臾,说出自己的猜测:“陛下近来对我有些冷淡,可能存了敲打我的意思。” “……会有危险么?”她的唇张了又阖,艰难挤出这么一句。 诚然,她忧心柳疑复的安危,同样也不愿让池宴身陷险境。 如果可以,她甚至愿意亲自前往,可那分明是不可能的。 察觉到她的在意,池宴嘴角翘了起来,心中也顿时释怀,她对柳疑复更多的是朋友间的关心,对他确实实打实的在意,这两者本质就不一样,他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吃醋。 “能有什么事?一群沙匪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说得轻松,沈棠宁却仍不放心,雍州岌岌可危,说明那群沙匪肯定不是好对付的。 而且人人都不愿去,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若是轻而易举就能立功,那就是大家都争抢着去了。 她紧绷着小脸没吭声,池宴见不得她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捧起她的脸揉捏两下,挤出个笑模样,口吻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干嘛愁眉苦脸?就这么不相信我?” 沈棠宁抓住他的手,漆黑的眼眸直直望着他,指尖紧了紧,肉眼可见的担忧:“淮止,你要平安回来。” 池宴眼底的柔意快要渗出来,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语气郑重地跟她保证: “我答应你。不仅是我,还有柳疑复,我也会全须全尾将他带回来。” 他轻而易举看出她心里潜藏的愧疚不安,以更柔软的方式包容安抚。 她抿紧了唇点头,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颈窝蹭了蹭,眼角有点湿润。 她想起什么,支起身子:“对了,江清月告诉我一件事……” 池宴听完来龙去脉,脸色不免凝重:“你打算怎么做?” 沈棠宁目光蒙上一层阴翳:“将计就计。” 思量片刻,他握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块牌子,郑重交待:“仪鸾司里,有几个可以信得过的人,若遇到麻烦,你拿着牌子去寻他们。” …… 入了冬,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枝头的树叶已经掉光,只剩下干枯瘦弱的枝桠嶙峋耸立,等待来年绽出嫩绿新芽。 她望着那一角天空,突然想起柳疑复。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相信,柳疑复也一定能够迎来他的柳暗花明。 第401章 舍不得你 几乎是池宴一起身,沈棠宁就睁开了眼,幽幽地看着他一副要偷溜的动作。 他轻手轻脚站直身子,抬眼就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神,不由一愣,紧接着挤出一个讪讪的笑:“我想晚些时候再叫你的。” 昨晚睡前,沈棠宁再三叮嘱他走时务必要叫醒她,她要去送他。 天这么冷,他觉得没这个必要,有这个功夫,不如让她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哪想到刚起来就被发现了。 沈棠宁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揭穿他的小心思,也跟着起身穿衣。 池宴的行囊昨夜就已经收拾好,他是去剿匪,也不宜带太多东西,只带了些简单换洗衣物。 沈棠宁挑挑拣拣,仍觉得不够,许是天气太冷,空中弥漫着一股冷意,她心里也生出惆怅,以及几分浓烈不舍。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 她抬眼看向穿戴齐整,正在盥洗的池宴,要出远门,他没有穿那身红色官袍,而是穿了身漆黑劲装,身形笔挺,肩宽腰窄,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他的发高高束成马尾,用发带绑着,只垂了一小束在后颈,烛光朦胧地照在他的侧脸轮廓,将他压低的眼睫拓下淡淡暗影,像起伏的峰峦。 池宴将半湿的帕子按在脸上,霎时清醒了些,有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动作一顿将帕子放下,有些怕惊扰她似的,偏头柔声道: “怎么了?” 沈棠宁没有说话,将脸贴着他冰冷的布料,眼睫颤了颤,她有许多想说的,可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她向来是不怎么会表达感情的。 池宴捏着她的手腕将自己调转个方向,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睫毛低垂着,唇轻轻一抿,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半晌,他笑了声,语气透着调侃:“这是舍不得我?”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沈棠宁掀起眼帘望向他,眼眸清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舍不得你。” 池宴微愣,以更重的力道将她揽入怀里,低沉地叹息:“我也舍不得。” 估摸着时辰,她推了推他提醒:“别误了时辰。” …… 马车来到城门,黑压压的军队列在城门口已经整装待发,崇德帝只给了池宴几千人,那群沙匪的人数也不会上万。 天色擦亮,是有些深沉的蓝,凛冽的风像裹了层薄薄的霜,令人手脚发僵。 池宴拦着不让沈棠宁下马车,她白皙的脸探出窗,自下而上就这么望着他,不厌其烦地叮嘱:“照顾好自己。” “不要受伤,我会生气的。” 最后一句是。 “等你回来。” 看着她红唇翕动,池宴心尖滚烫,蓦地低头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浅,一触即逝,不待她羞恼他已经撤离,沈棠宁抬头望见他策马离开的背影,像一笔落在宣纸上的迢迢墨色。 城门大开,轰隆的马蹄声阵阵,迅速驰出了城门。 空中萦绕着潮湿白蒙蒙的雾,不过几十丈便已瞧不清了,沈棠宁缓慢眨了眨酸涩的眼,嗓音散在风里: “回吧。” —— 池宴走后,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没了人形暖炉,沈棠宁夜晚入睡更艰难,醒来的时候枕侧一片冰冷,很难继续入睡。 几日后,她收到宫里的消息—— 柔妃娘娘的生辰将至,陛下打算操办一扬,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她也在受邀行列。 沈棠宁垂眼盯着那张帖子,久久未言。 雪青见状,难免有些迟疑:“小姐是不想去吗?” “去。”她敛了神,几不可察哂笑,“收起来吧。” …… 养了近三个月,燕行舟伤势已好了大半。 他眼里浮起点切齿的冷笑:“这样的罪名,父皇竟就轻易饶过了他?” 底下的人不敢出声,知晓他口中的人是太子。 太子因祸得福被解除了禁足后,燕行舟便一直心里不痛快:“我看他分明是自导自演,这扬火指不定就是他纵的!” 否则火势这么大,东宫上下怎么会无一人伤亡,还叫燕淮捡了这么大的便宜? 这事分明有古怪,可父皇竟然就不追究了,那他吃的苦头又算什么? 他眼底蓄起阴沉的怒火,想起崇德帝这些日子来的不闻不问,心里积攒的情绪愈发高涨。 父皇口头上应承他,自己才是他属意的继位人选,可实际上呢? 他非但半点好处没得到,还被迫丢了身份,不得不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仿佛见不得光! 这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有人小心翼翼解释道:“其实也不奇怪,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陛下也不可能一直将人关着。” 这句话算是捅了篓子,燕行舟掀眼看过去:“就因为他是太子?本宫便处处比不得他?” 那人顿时白了脸色,扑通跪下:“殿下……小人绝无此意啊!” 他叫嚷得太聒噪,燕行舟狠狠刮了眼:“闭嘴!” 那人不敢吱声了,缩着脑袋降低自己存在感。 又有人插声道:“殿下,几日后的宫宴,计划照旧么?” “一切照旧。”燕行舟脸色沉沉。 有人低头进来:“殿下,霍显来了。” 他顿时皱了皱眉:“他怎么这时候过来?” 很快想起什么,也对,池宴今日离京了。 霍显垂着头进来,恭敬地行了礼:“见过殿下。” 燕行舟掀眸盯着他,神情略显不耐:“有什么事?” 霍显抬起头来,眼神略显迟疑:“殿下让小人盯着池宴的动向,小人发现一处异样。” 燕行舟一听打起了精神,狐疑望向他:“什么异样?” 霍显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呈给他:“这是小人在池宴的书房找到的,里面的内容……” 他话没说完,燕行舟已经急不可耐将信件拆开,迅速浏览完上面的内容,顿时呼吸一窒,脱口而出: “他调查本宫做什么?” 上头详细记录着他的生平过往,还有与他关系极近的几个官员……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猜测—— 难不成,池宴早就发现他没死? 第402章 不知变通 黑暗中,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萦绕,带着忧愁: “怎么还不醒?这烧不是已经退了么?” “那群狗日的沙匪近来愈发猖獗,这里怕是待不住了!” “他若迟迟不醒,咱们总不能带着他上路……” 他艰难撑起眼皮,喉咙焦灼得厉害,哑着声说出了第一个字: “水……” 有脚步声很快靠近,视野里映入一张肤色略黑的脸,少年眼神黑亮,似乎很是惊喜:“你醒了?我这就去给你拿水!” 水壶喂到嘴边,柳疑复只顾着吞咽,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他恢复了些力气,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一动弹,牵扯到后背的伤,顿时疼得厉害。 少年连忙制止他的动作:“你伤势很重,先不要动,我扶你起来。” 柳疑复坐起来,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山洞,岩壁上爬满湿滑的青苔,还在往下滴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他还记得他带着一队人马出城设伏,沙匪中了他们的埋伏,两方经历了一扬惊心动魄的搏斗。 他不会武功,拿着刀戟胡乱刺向敌人,虽不得章法,对方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靠近,转眼间那群沙匪死伤过半,本来这扬埋伏是可以漂亮收尾的。 可柳疑复带的人里不知何时混进了沙匪,对方临时反水将他重伤,本想生擒了他,他的人却拼死将他护下。 他只记得马载着他仓皇逃窜,他因体力不支滚下了山坡,后来便没了意识。 思及此,他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 那些为了护着他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 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柳疑复觉得他有几分面善:“是你救了我?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少年一脸惊讶,脱口而出:“柳大人,你不记得我了?” 柳疑复皱了皱眉,对方这语气,倒像是认识他一样,他的目光忽而落到少年的右手,他这只手上戴了一双黑色指套,莫名显眼。 他脑海里飞快闪过什么,对方已经滔滔不绝说了起来:“我们之前见过的,我爹因为一些事被关进大牢,事后查证他是清白的,我表嫂还带着我前去感谢你关照……” 说到这儿,他像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冯知文。” 柳疑复喉结滚了滚,嗓音莫名艰涩:“你表嫂是……沈棠宁?” 冯知文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您想起来了?” 不怪柳疑复没认出他,他只见过冯知文一面,那时少年失魂落魄,像只丧家犬,浑身笼罩着阴郁,瞧着与现在的模样大相径庭。 柳疑复闭了闭眼,睫毛微微颤动两下,像是觉得荒谬:“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距离燕京千里之遥,在这里遇到熟人,对方还恰巧将他重伤的他救下,这概率简直是万分之一。 冯知文性子活泼,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是我表嫂帮我安排了这份差事,想让我出来历练历练。” “我本是走镖途经此地,谁知却看到柳大人你倒在沙土堆里昏迷不醒,那血将地上的沙子都染红了……” 柳疑复听他絮絮叨叨着,看似面容平静,实则心绪混乱,无人知晓他此时的惊涛骇浪。 如果不是沈棠宁的安排,冯知文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力排众议将他救下。 时隔经年,像是冥冥中命运的指引,沈棠宁再一次于危难之中救了他。 恰逢绝境,他等到了他的柳暗花明。 他本以为他们俩已经两情,如今看来,这笔账怕是这辈子都算不清。 冯知文见柳疑复迟迟没出声,有些讪讪地住了嘴:“柳大人,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平时话没那么多的,这大半年来在外漂泊的经历,他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遇到了熟人,哪怕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他也觉得欢喜。 更何况,柳疑复曾经帮过他。 柳疑复收敛了思绪,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在心底:“云城如今是什么情况?” 雍州辖地分布有许多城池,云城就是其中一座,也是柳疑复任职的地方。 几座城池里,当属云城条件最差,然而在柳疑复到来大半年时间里,夙兴夜寐,想办法在这片土地发展农业,已经大大改善了云城的面貌。 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沙匪的侵袭无情摧毁了百姓的安乐。 在来之前,柳疑复就知道这一带沙匪横行,但他们也只是时不时滋扰周边的村庄,并未有过这样大规模的行动。 如今,从村子里搜刮来的那点东西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妄想更多,甚至于占山为王。 柳疑复管辖的云城就成了他们开刀的对象,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朝廷派人来支援也需要时间,届时他们早已经牢牢占据了这片土壤。 冯知文脸色凝重了起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说出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云城已经沦陷了。” 柳疑复眼眸一沉,眼底闪过痛色。 冯知文又忍不住劝道:“柳大人,那群狗东西如今还在派人搜寻你的下落,你千万不能冒险……” “朝廷还没有派人来?”柳疑复打断了他。 沙匪来袭之时,他就有预感,上书一封送往燕京,按理说早就到了。 “没有消息。”冯知文讷讷地张唇,不太想打击他,“这都半个多月了,兴许不会有人来了。” 这里偏僻,兴许朝廷根本不重视,懒得耗费兵力呢。 “柳大人,你跟我们走吧,我们镖队对这一带路线比较熟悉,还能顺路送你回燕京。” 他们镖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将他一人留下冯知文实在不放心。 柳疑复望过来,那一眼有些凌厉,他下颌绷紧,吐字清晰: “战扬上没有逃兵。” 那些人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护着他,是坚信他能带云城百姓走出困境,他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冯知文愣愣瞧着他,听到他说: “我就是死,也要跟云城百姓死在一处。” 他呆呆地心想: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变通的人。 第403章 柔妃生辰 “小姐,小心脚下。” 沈棠宁被雪青扶着下了马车,稍稍抬眼,前方就是巍峨的宫殿。 今日宫宴,池父池母本来也是要来的,她找了个借口将二老留在了家里。 此时宫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马车,她汇入人群中,随着众人一同前往设宴的宫殿。 落地灯架上摆满了蜡烛,将大殿的地板也照得透亮,金柱浮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纹,尽显气宇轩昂。 受宫人指引,沈棠宁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落座没一会儿,她瞧见了姨母身边的文澜姑姑。 文澜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片刻,准确无误落在她身上,笑着走上前低声道:“离开席还有一会儿,娘娘知晓大小姐进了宫,特意请您过去说说话。” 沈棠宁心下一暖,她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姨母了,自从将统领六宫的权力交给丽妃和柔妃后,皇后就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她当即肯首,跟随文澜去往坤宁宫。 宫殿里,皇后穿着简单的素衣,正垂眼看着面前抄好的佛经,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那张威仪的脸上露出笑意: “宁宁,过来坐。” 沈棠宁福了福身,这才走上前去,好奇地探了下头:“娘娘这是在抄佛经?” 皇后随意瞥了眼:“打发时间。” 她抬手示意沈棠宁坐在她身侧,她正犹豫着有些不妥,皇后已经拽着她坐下,目光仔细端详了她一圈:“本宫许久未见你了。” 沈棠宁弯了弯眼睛:“您也不找阿宁说说话。” 没了外人,她流露出几分晚辈的撒娇。 皇后无奈嗔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慢慢道:“前些日子本宫召你母亲进宫了一趟,我们忆起从前,本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儿。” 她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略带怅惘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如今我们宁宁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沈棠宁嘴甜地道:“姨母却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 她不知为何皇后会突然提起从前的事,毕竟她从来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许是见到了母亲…… 皇后听到这话,无奈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知道哄本宫开心。” “哪有。”许是当下的气氛,她轻轻靠过去,做了个亲昵的动作,“都是阿宁的肺腑之言。” 皇后任她靠着肩,在她瞧不见的地方,眼里闪过一抹浅浅的伤怀。 她从手上褪下个镯子给沈棠宁戴上,后者本能地挣了下,讶然抬眼:“姨母这是何意?” 血红的镯子成色极好,将将拢住她纤细的腕,将她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今年上贡的红玉髓,满后宫也得了几块,我一早就觉得适合你。” 沈棠宁自然不能要,忙要推拒:“这么珍贵的东西,阿宁不能收。” 皇后故作不悦:“这镯子颜色鲜亮,适合你们小姑娘,本宫戴着像什么话?给你你就收下。” 见她落了脸,沈棠宁不敢再推辞。 —— 宴席即将开始。 沈棠宁坐在座位上,眸光第三次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略显心不在焉。 她觉得姨母今日似乎有些奇怪,拉着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 这也罢了,送她出门的时候,文澜姑姑好似也有点心神恍惚,她那样稳重的人,差点被门槛绊了下。 她说不上来,只暗暗皱了下眉,外头的声音蓦地打断她的思绪。 宫宴的主人来了—— 崇德帝走在前面,落后几步是柔妃,她如今已显怀,手轻轻搭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身段依然纤细曼妙。 她怀有身孕又正受宠,今日的宫宴也是为她而设,就是丽妃也得避其锋芒,稍稍落在她后面,若有若无保持了段距离。 沈棠宁收敛了目光,跟随众人一起跪地行礼,沾了池宴的光,她的位置安排得比较靠前。 湘妃色裙摆从她旁边经过时,她闻到一股很浅的香。 跟随众人起身,她才缓缓抬眼看了下坐在崇德帝身边的柔妃。 女子怀孕应该忌讳用香,在后宫中,香料又是最容易被人动手脚的地方,柔妃是不知道,还是觉得无所谓? 敛下思绪坐回去,崇德帝脸色缓和,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有劳诸位爱卿百忙之中抽空赴宴……” 依旧是些陈词滥调,但底下的众人非常捧扬,只有沈棠宁心不在焉,她目光在席间寸寸扫过,又一无所获地收了回去。 开了席,紧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满桌子精致菜肴,她没什么胃口,但完全不动筷子又显得不合群,于是慢条斯理拨了几下筷。 旁边坐的是礼部尚书夫人,见状难免关心了几句:“池少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么?” 沈棠宁唇角弯起含蓄的笑:“前两日受了凉,胃口不怎么好,多谢梁夫人关心。” 她目光无意扫过某处,忽地一顿。 借着和梁夫人聊天的时机,她微眯起眼望过去,坐在靠尾位置的少女满腹心事,时不时望着对面的方向,眼神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忐忑和羞涩。 那人正是裴明珠。 她循着对方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去,发现她偷看的目标竟然是……四皇子? 没错,今日燕珏也难得赴宴,他气色还算是不错,正垂首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时不时勾起唇角,那股病恹恹劲也消散了许多。 对方感知敏锐,似要抬头看过来,沈棠宁已经及时收回了目光,偏头望向梁夫人,唇角含着笑:“您方才说什么?” 梁夫人“啊”了声,似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重复了遍:“池少夫人可以试试这汤,暖暖胃会舒服些。” 察觉到那道目光消失,沈棠宁轻声道了谢,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幽暗。 裴明珠和四皇子,这两人看上去似乎并无交集?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和谐的气氛,众人惊愕望去,只见柔妃正一脸惨白的捂着小腹,她的裙摆被染上点点血色,刺目得厉害。 沈棠宁眉心紧了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404章 小产真相 众人神色诧异,似乎被这扬面吓到,一时间回不过神,崇德帝已经快速来到柔妃身边,脸色阴沉极了:“传太医!” “来人,将现扬包围起来,没有朕的允许,一个人都不许离开!” 惊恐坠着心脏,恐惧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人群里短暂地骚动了一瞬,又在整齐的御林军包围下,噤若寒蝉。 怕惹祸上身,大家屏息凝神,只有柔妃哀哀的哭求在殿内响起,嗓音颤抖的不成样子:“陛下,臣妾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滚落,她哭得眼眶通红,惹人怜惜,众人眼里不由流露出同情,这副模样怕是凶多吉少! 丽妃见崇德帝脸色难看,连忙上前安抚:“柔妃妹妹,说什么胡话呢?你腹中的孩子有真龙之气庇佑,肯定会没事的!” 说是这么说,大家都清楚地瞧见丽妃别过头去,眼里露出不忍。 太医来得也很快,几乎是被人拽着进了殿,他气还没喘匀正要行礼,被皇帝不耐地喝止: “免了,快来瞧瞧柔妃的情况!” 太医瞧了眼柔妃被血濡湿的裙摆,心里一惊,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上前号脉,冷汗逐渐渗出额角。 “陛下,柔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 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说出来的那一刻,大殿里依旧陷入一片死寂。 柔妃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紧紧攥着崇德帝的衣袖,还未说什么,竟头一歪晕了过去。 崇德帝脸色沉了下来,让人将柔妃送去偏殿,而后就一言不发坐在上首。 众人胆颤心惊等待着太医出来,气都不敢喘得太大声。 太医终于从里头出来,崇德帝喜怒莫测盯着他:“如实说来。” 太医揩了揩汗,不敢有所隐瞒:“回陛下,柔妃娘娘素来身体康健,此番小产来势汹汹,微臣推测是接触了什么相克之物,譬如红花、麝香……” 他的嗓音逐渐弱了下去,因为皇帝的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他暗道倒霉,怎么偏偏让他捡了这差事? 丽妃闻言不由眉头紧蹙:“怎会如此?”她目光落到柔妃面前的桌上,眼里闪过震惊,“难不成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张太医,你快来瞧瞧看,这是柔妃方才用过的食物。” 太医得了皇帝的肯首上前察看,执起柔妃喝过的杯盏瞧了瞧,眉心微拧。 丽妃:“可是这茶有问题?” 太医慌忙作揖:“回娘娘,这茶水里有薏米,此物偏寒,孕妇不宜多食。可少量服用也不至于导致小产,兴许只是诱因。” 他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检查过,没发现含有红花成分。 “兴许不一定是食物所致?”丽妃无心的一句话,让崇德帝起了疑,抬手唤来柔妃身边伺候的宫人。 “将柔妃的贴身之物取来。” 沈棠宁不由瞧了眼丽妃,她倒是殷勤得很,柔妃小产对她来说不是好事么? 很快,宫人捧着一些物件出来,交由太医检查。 太医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香囊上面,他将香料取出一一检查,并未发觉有什么与孕妇冲撞的成分。 可他将香囊凑近仔细一闻,瞬间大骇:“陛下,这香囊所用的布料有麝香的味道!” 气氛一冷,崇德帝盯着那香囊,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香囊哪来的?” 丽妃反复瞧了几眼,眼底微讶:“这料子像是云锦。” 柔妃受宠,所用之物也无不精细,哪怕是个小小的香囊也来历不凡。 那宫女想起什么,霎时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尽失,讷讷地张唇:“这云锦……是皇后娘娘赏的!” 宫女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静到极点。 沈棠宁眸光冷了冷,心中不受控制升起几分愠怒: 即便姨母退让到这个份上,这些人依然不肯放过她! 一片沉寂中,太子燕淮轻笑了声:“这又能证明什么?” 烛光在他身后晃了晃,呈现出一片朦胧的光影,他抬起温和如玉的面容:“即便这云锦是母后所赐,中间过了多少人的手,谁又说得清呢?” 他镇定从容的态度,让众人不由自主冷静下来。 是啊,皇后娘娘若真用自己赐下的东西害人,这是不是也太蠢了? 崇德帝看了眼太子,瞧不出喜怒:“确实不足为证,去查,云锦都过了哪些人的手!” 福公公连忙转身去传令。 底下的众人还局促地站着,崇德帝按了按额角,隐忍着情绪:“都散了吧。” 沈棠宁眼角余光留意到一个宫女神色急切,将手不自然地拢在衣袖里,正欲朝门口走去,举止十分可疑。 她记性好,突然想起这宫女方才给柔妃倒过茶,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许是因为她今日格外留意柔妃,所以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等等。” 清脆的女声蓦地响起,众人惊讶地望去,眼底写满震惊,连崇德帝也皱眉看过去。 迎着众人的目光,沈棠宁上前两步,她朝面色并不好看的帝王福了福身,说出的话也令人大吃一惊:“陛下,臣妇有法子判断凶手是谁。” 她本不欲插手这件事,可谁让对方算计到了姨母头上。 沈棠宁的话一出,当即有人倒吸口凉气。 大家的想法无一例外,就算她想要立功,可也要分扬合吧! 没看到陛下的脸色阴沉得厉害么,大话放出去了,要是找不到凶手怎么办?她自个儿倒霉不要紧,可别连累了他们! 崇德帝沉沉的目光打量着沈棠宁,眼神晦暗:“好,你倒是说说。” 燕淮望着沈棠宁的方向,轻轻皱了下眉,想到什么很快松开。 沈棠宁来到太医跟前,神色温和地询问:“可否有劳太医,将这香囊给我瞧瞧?” 太医自然不会拒绝,小心翼翼呈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接过香囊闻了,眉尖不由一蹙,朝崇德帝恭敬道: “陛下,致柔妃娘娘小产之物,不是这香囊。” 第405章 夹竹桃 沉寂一瞬,崇德帝问她: “为什么这样说?” 他的视线无疑是极具压迫感的,但沈棠宁仍旧面不改色,她垂眼看了看手中香囊,蓦地抬首问丽妃的宫女:“你方才说,这云锦是皇后娘娘所赐,你还记得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赐下的吗?” 各色的打量聚集了过来,采薇还算镇定,她回想了一下:“有四五个月了,奴婢记得这匹云锦是主子有孕的时候,皇后娘娘送来的贺礼。” 面前的人唇角勾了勾,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笑,被那鬓间颤动的海棠珠钗晃了下眼,就听对方镇定从容地继续:“那就对了,这香囊上的麝香香味浓郁,若是放置四五个月的时间,味道早该散了。” 燕淮眸色微暖,她这是当众澄清母后的嫌疑。 众人也听明白了,若真是皇后在云锦上动了手脚,四五个月过去,香囊的味道绝不该如此浓郁,分明是有人最近才下的手,刻意栽赃给皇后娘娘。 崇德帝沉吟片刻:“那你为何又说,柔妃小产不是因为这香囊?” “回陛下,香囊上浸以麝香的法子致人小产见效缓慢,若随身佩戴,少说也得半个月才会发作,在这期间也会出现一些不适症状。” 沈棠宁欠了欠身,又望向张太医,浓密的睫毛下眸光黑亮,不疾不徐地道,“方才听太医说,柔妃娘娘身体向来康健,说明此前并未有过任何征兆。所以臣妇斗胆猜测,娘娘小产不是因为这香囊。” 太医微微睁大了眼望向她,眼底有讶色,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居然都放在了心上,这位池少夫人当真是观察入微。 太医认可地颔首:“池少夫人所言甚是有理,柔妃娘娘此前的确未曾出现过身体不适。” 他之前太过紧张,只想快点给陛下一个交代,竟忽略了这些不合理之处。 崇德帝神情稍冷下来:“那你又说可以找到真凶?” 沈棠宁望向人群里,一脸紧张将自己往后藏的宫女,而后走了过去:“这位姐姐,我方才见你脸色有点不好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话温声细语,宫女却脊背发凉,迎着众人狐疑的目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慌忙摇头:“没,没有。” 沈棠宁却不由分说隔着衣袖握住她的腕:“不必拘谨,正巧太医也在,不如给你瞧瞧?” 宫女身体一颤,下意识想挣扎,却被她拖着来到大殿中央,只听到一声惊呼:“天呐!她的手怎么了?” 宫女垂眼望去,霎时心口一阵发凉。 方才没有注意,挣扎期间她不小心露出了袖中的手,那只手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去很是吓人。 宫女脸色惨白,这会儿再想遮掩已经来不及,只苍白无力地辩解:“奴婢近来身体不适……” “那就让太医仔细瞧瞧。”崇德帝一眼看出这宫女的不自然,沉着声道。 太医立即走上前去,沈棠宁已经松开手退到一边,望着宫女眼睫颤抖得不成样子,心中一片明朗。 太医的脸色很快变了变:“这是夹竹桃中毒!” 众人吃惊地瞪大眼。 夹竹桃是一种观赏性植物,全株有毒,虽然外观艳丽,可一般没人会去接触。 这宫女身上的红疹这样严重,定然不是偶然触碰! 果然,侍卫很快从她的指甲缝,以及身上携带的手帕上发现了残余夹竹桃花粉。 太医脸色凝重朝着崇德帝拱手:“陛下,这夹竹桃毒性很是凶猛,可以致妇人小产,并且微臣在柔妃娘娘的坐垫以及衣物上也发现了夹竹桃花粉。” 宫女脸上血色尽失,被扣着跪在地上,自知事情败露,已经不再挣扎。 崇德帝眼底一片寒意:“拖下去严刑拷打,务必从她嘴里审出是受何人指使!” 事后,沈棠宁也得到了崇德帝的赏赐。 皇帝阴沉着脸离去,一扬突如其来的闹剧落下帷幕,众人也纷纷准备离开。 沈棠宁站在其中,皱了皱眉环顾四周,所以这就结束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自从江清月的口中得知,三皇子会在柔妃生辰宴上有所行动,她就暗自警惕起来,但具体他会做什么,就连江清月也不知情。 她只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可这一整日下来,除了柔妃小产的事,这扬风波竟就这么平息了。 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未免显得她的担忧有些小题大做。 她缓缓朝外走去,身后有人叫住她:“池少夫人留步。” 沈棠宁回头,瞧见柔妃的宫女采薇,对方一脸感激望着她:“池少夫人帮我家娘娘揪出了真凶,等娘娘醒来,势必要亲口感谢您的,能否请您去我们宫里坐坐?” 端详她一会儿,沈棠宁松了口。 她被安排在偏殿暂时休息,柔妃还未醒来,沈棠宁数不清第几次抬头望向天色,若有若无轻叹一句: “娘娘再不醒来,宫门怕是要下钥了。” 于是过了会儿,采薇过来请她:“娘娘醒了,要见池少夫人。” …… 柔妃倚着靠枕,脸色苍白,眼尾还洇着一片红,看上去像是才哭过一扬。 见了沈棠宁,她提起精神屏退了左右,声音透着感激:“听采薇说,是池少夫人替本宫找出了真凶?” “臣妇应该做的。”沈棠宁压下眼睫,轻声道,“娘娘珍重身体。” 她感觉到头顶落下一束打量,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发生了这样的事,叫本宫如何珍重?” 颤抖的嗓音又带上了哭腔,沈棠宁轻叹一声,徐徐道:“臣妇有一疑惑,不知娘娘能否解答?” 哭声一停,柔妃咽了咽泪,隔着朦胧水雾端详她:“你想问什么?” 她垂着头仿佛若有所思,语调缓慢:“即便是接触夹竹桃,想要致人小产,至少也得三个时辰以上才会发作。” “……” 沈棠宁抬起眼皮看过去,唇角掠起轻微弧度:“娘娘没有怀孕,对吗?” 柔妃脸上的神情缓缓收起,眼里露出似笑非笑。 第406章 雪夜杀机 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势必在吃穿住行上格外小心才是,更何况是在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即便柔妃性子天真,身边的嬷嬷总会提醒她。 再后来的种种串联在一起,她心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念头—— 柔妃是假孕,所以她迟早得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这个“孩子”。 所以在得知夹竹桃事件后,她察觉到异样,也并未声张。 张太医或许也觉得不对,但当时那种情况,又是薏米茶又是麝香夹竹桃,也说不准会有意外,他并不敢妄言。 柔妃不知何时收起了那副柔弱姿态,眼神玩味地瞧着她:“你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不怕本宫将你灭口?” 沈棠宁神色平静:“我帮娘娘隐瞒下来,娘娘怎会恩将仇报?” 柔妃唇角刚翘起一点,就听她继续道,“而且臣妇在来之前,已经让侍女知会了皇后娘娘。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娘娘势必也要遭受牵连,娘娘是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柔妃:“……” 她眼神复杂地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游弋,心里纳闷儿: 瞧着温柔娴静人畜无害的,怎么心眼子忒多? 她撇撇唇,假意威胁:“那你就乖乖把秘密往肚子里咽,否则即便是在宫外,本宫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虽是威胁的话,沈棠宁却并未感受到对方的杀意,微微勾唇:“我不爱多管闲事,娘娘放心。若没有其他的事,臣妇就先行告退了。” “站住。”柔妃的声音懒洋洋的,听不出半点刚小产后的虚弱,“本宫让你走了么?” 抬眼看向她,沈棠宁没说话,就见对方似有些幸灾乐祸地挑了挑唇:“本宫方才已经让人去禀明陛下,留池少夫人在宫里歇一晚。” 她神色未变,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这算是变相囚禁?” 柔妃笑得意味不明:“我可是在帮你,可别不识好歹。” 帮她? 沈棠宁皱了皱眉,一时又没有什么头绪,恰好她也莫名觉得今日的事不会轻易善了,若是能在宫里留宿,或许是件好事。 “臣妇能否让我的侍女回去带个话?” 柔妃没有拒绝。 沈棠宁对着雪青吩咐了许多,听得后者忧心忡忡,压低了声:“小姐,宫里当真这般危险?不如您随奴婢一起回去?” 她拍了拍雪青的肩,神色透着安抚:“我只是有备无患,记住我说的话了?” 雪青抿紧唇点点头,眉眼有些沉重。 “去吧,晚了宫门就要下钥了。” 她不敢耽搁,匆匆离了宫。 …… 沈棠宁从前未出嫁时,不是没有在宫里留宿的经验,姨母偶尔也会留她在坤宁宫。 柔妃给她准备的宫殿处处精致,所有物件一应俱全,还贴心准备了换洗衣物,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非常恭敬,全程看不出任何为难她的意思。 这让沈棠宁有些迷惑对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沐浴梳洗后,她仍没什么睡意,支颐坐在窗前出神,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隐约可见夜幕中星星点点几颗寒星,殿内烧着炭,温暖如春,并不冷。 庭院中落雪仍未消融,将窗前的芙蓉花枝压得沉甸甸的,将落未落缀满枝头,倒也别有意境。 也是在这闲暇之际,她想起了池宴,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这样的天,不知路上冷不冷,这样一想,他带的衣物还是太少。 漫无边际想了许多,腕间冰冷的触感让她收敛思绪垂眼望去,血红色的玉镯在烛光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高贵神秘。 她不禁想到姨母今日的异常,一颗心始终有些不安。 她那副模样,不同于以往的叙旧,倒像是…… 交代后事一般。 倏地,她被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手腕不慎磕到了窗沿,顿时印下一道红痕。 顾不上仔细察看,她的一颗心无端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沈棠宁下意识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推开宫门,守门的宫女不解地望过来:“池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抿了抿唇,连笑都牵强:“睡不着,我想一个人走走。” 宫女恍然,好心提醒她:“那夫人别走太远。” 这点规矩沈棠宁还是懂的,入了夜,各个宫门都要落锁,不得在宫里随意走动,她没想走太远,就在院子里转转。 可她冷不丁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非常突兀,顿时脸色有些白:“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宫女也一头雾水,前去打听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好像是养心殿……出了什么事?” 她隐约听到几个字眼,似乎陛下昏迷了? 那股不安愈演愈烈,沈棠宁不再犹豫,夺过宫女手里的宫灯,拎起裙摆跑出宫门。 宫女吓了一跳:“夫人不可!” 然而沈棠宁跑得很快,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柔妃的主殿,她推开窗听着外头的动静,眼里浮起兴味: 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 沈棠宁一路跑得很急,直奔坤宁宫的方向,漆黑的发丝如瀑一般披散在肩头,她穿了身雪白的寝衣,仓促间披了件外裳,连披风都没拿。 凛冽刺骨的寒风冻得她瑟瑟颤抖,柔软的绣鞋很快被积雪浸湿,然而她顾不上冷,寒风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若是往日,她敢这样在宫里乱闯,定要被当成刺客拿下,可许是养心殿出了事,四处都是奔走的身影,混乱中还有兵戈尖叫声,她的存在也就不那么突兀。 沈棠宁隐隐嗅到危险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不仅是寒冷的雪,似乎还有淡淡血腥味。 她一刻不敢耽搁,好在柔妃的宫殿距离坤宁宫不算远,否则在这样难行的雪夜,她怕是跑上半个时辰也未必能到。 然后,她看到了夜色里,有一片冲天的火光,正是坤宁宫的方向。 心脏被什么猛击了下,她险些一个踉跄站立不稳,漆黑的眼眸被火光点亮,沈棠宁气若游丝颤声道: “姨母……” 第407章 杀母之仇 着火的是皇后的寝殿,其他地方火势尚未蔓延,奇怪的是她一路冲进去竟然没发现几个宫人。 来不及细想,她来到寝殿外,文澜正面露绝望跪在雪地里,见了她眼里逐渐恢复生机,露出一丝惊讶:“……大小姐?” 沈棠宁脸色比雪还白,睫毛上还沾染着细碎的雪粒,寒凉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皇后的寝宫着火,文澜姑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除非……这是姨母自己的选择。 她心里一恸,没有和对方废话,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正着火的寝殿。 “大小姐,您不能进去!”文澜惊愕地瞪大了眼,失声阻拦。 然而沈棠宁的动作实在太快,她压根儿没来得及。 殿门没关,沈棠宁刚踏入,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和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对比。 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门口站着的人,一身雪白衣袍不染纤尘,姿态安静优雅,手里执着一把长剑对准坐着的皇后,慢条斯理地问: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她的心骤然一紧,脱口而出:“住手!” 对方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眸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正是四皇子燕珏。 皇后乍一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沈棠宁,原本笔直的脊梁弯了下来,眼瞳震了震,急忙喝止:“阿宁,谁让你来的?!快离开!” 沈棠宁不退反进,拎起湿漉漉的裙摆冲进去,她来的路上被冻得手脚发僵,这会儿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绕过燕珏直奔皇后,一把抱住她,眼里有湿润的水雾: “姨母,我带你出去。” 燕珏好整以暇望着这一幕,头偏了偏,笑声很轻:“我让你们离开了吗?” 他话音刚落,沈棠宁凌厉的眼神射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底满是隐忍的怒火,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四皇子,您知道谋害国母是什么罪名吗?” 皇后的心顿时一紧,扯了扯她的衣袖,一脸警惕地望向燕珏:“阿宁……” 大概是浓烟呛鼻,也可能是她说的话太过天真,燕珏抵着唇轻咳几声,冰冷傲慢地睨她一眼,微微勾唇:“怎么说是谋害呢?分明是皇后娘娘的寝宫意外失火,皇后与池少夫人不慎在火中丧生……” 沈棠宁瞳孔一紧,为他的狂妄震惊,她有几分确信他是真能做得出来。 坤宁宫的宫人不知什么缘故被支开,而御林军又纷纷赶往养心殿,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顾得上这里。 必须想个法子把这人打发走,短暂的一瞬,她脑海里闪过很多想法—— 燕珏为什么非要置姨母于死地? 就算他想争夺皇位,也该是冲太子去才对,杀了皇后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蛰伏多年,宁可抱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杀了皇后,只有一种可能,他恨皇后入骨…… 火势愈发大了,头顶的横梁岌岌可危,随时都有掉下来的风险,沈棠宁抿了抿苍白的唇,以一种谈判的语气迅速道:“四皇子隐忍多年,难道要因为今日之举暴露自己的野心吗?就算您恨皇后娘娘,可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 “误会?”燕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冰凉的目光在她脸上游弋,继而落到皇后身上,口吻嘲弄,“杀母之仇也算是误会?” “……”沈棠宁胸腔震颤了下,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 四皇子的母妃不是难产而死么,和姨母有什么关系? 外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是文澜姑姑急切的声音: “快去救皇后娘娘!” “对了,池少夫人也在里面!” 燕珏眉头几不可察一皱,忽然意识到这女人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冰凉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停顿一下。 见沈棠宁目光警惕地护在皇后面前,一副要想杀皇后就得从她身上踏过去的架势,他脸色微沉。 沈棠宁救过那人,若是杀了她,对方怕是会恼他。 他的神色明暗交替,最终只是深深看了眼皇后,雪白的衣角在火光里一晃而过,消失不见。 他终究是放弃了。 沈棠宁松了口气,顾不上劫后余生的喜悦,连忙揽着皇后吃力起身:“姨母,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皇后吸入了太多浓烟,身体有些虚弱,还是文澜叫的人来,连同沈棠宁一起,才把皇后成功带离这里。 她半只脚刚踏出门,头顶的横梁落了下来,在她手臂上重重砸了一下,痛的她眼前发黑。 文澜眼尖瞧见,惊呼道:“大小姐,您的手!” 沈棠宁额角渗出冷汗,将闷哼咽了回去:“没事,先离开再说,这里不安全。” …… 转移到安全地带,沈棠宁这才卸了力,手臂上灼烧的痛感一阵一阵,疼得她脸色煞白。 “奴婢叫太医来给您瞧瞧!” 按着她坐下,文澜忧心忡忡出门。 皇后恢复了许多,心疼地看手臂上的伤,让人准备剪子热水:“谁让你来的?傻丫头!” 沈棠宁看着她生动的面容,只觉得庆幸,眼眶不自觉红了一圈:“我若晚来一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姨母了?” 皇后动作一顿,没有回应这个话题,接过宫女递来的剪子:“你忍着疼,我先把你袖口剪开,待会儿太医好上药。” 话刚说完,摸到她指尖冰凉,裙摆也湿透,皱了皱眉,“不成,还是先换身衣服。” 她来的路上匆忙,本就没穿多少,还被雪给浸湿,难怪手暖和不起来。 在宫女的帮忙下换完了衣服,沈棠宁这才好受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 太医正给她上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不经意提起:“方才我来的路上,听到养心殿似乎出了事,姨母要不要过去看看?” 皇后有些意外,这一整晚下来,坤宁宫上下也不太平,她自然没功夫顾得上别处,听到这话沉思片刻点点头: “本宫待会儿就过去。” 第408章 宫闱往事 柔妃适才小产,身体抱恙没来,丽妃和其他妃嫔倒是在扬。 “本宫为何不能进?”皇后看着被御林军围成铁桶的养心殿,脸色难看。 御林军统领恭敬拱手:“回皇后娘娘,陛下突然昏迷,缘由尚且不清楚,是以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养心殿。” “放肆!你们这是怀疑本宫?”皇后冷着脸看过去,统领只是垂下头,一板一眼地说不敢。 可那拦人的动作却没有退让。 皇后眯起眼,口吻冰冷:“本宫若不亲眼瞧瞧陛下的情况,如何能放心?谁知道你们这群混账能不能照顾好陛下?” 她心底已经生起疑窦,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若只是昏迷,为何不肯让她瞧两眼? 因为东宫失火,眼下太子住在宫外的太子府,就算要进宫也要等明早了。 统领让人进去请示,很快折返回来:“陛下只见丽妃娘娘。” 皇后脸色刷的一冷,丽妃有些惊讶地掩了掩嘴,毕恭毕敬朝她福了福身:“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会尽心尽力侍奉陛下。” 看这架势,强闯是不成了,皇后冷着脸拂袖离去,背过身却忍不住皱眉。 —— 可能是受了寒,沈棠宁后半夜就迷迷糊糊发起了热,脑袋也昏昏沉沉。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皇后去而复返,忧心忡忡朝她说了什么,但她意识迷离,听不大真切。 文澜扶着她给她灌了碗药,唇齿舌尖都是那股浓郁的苦涩,她差点吐出来。 闷头睡了一晩,发了一身汗,次日她醒来时仍有些头重脚轻,沈棠宁抬手摸了摸额头,知道自己这是病了。 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旁边小憩的皇后,她仓促睁开眼,眼里闪过欢喜:“醒了?” 沈棠宁眉头微拧:“姨母一直在这儿守着?” 皇后摇摇头站起身来:“只守了会儿。”她脸色关切地上前,“感觉如何?” “还有些乏力。”她罕见地生病,脸色病恹恹的,漆黑的瞳仁湿漉漉,瞧着愈发惹人怜惜。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起来用早膳,待会儿我让人送你去柔妃宫里。” 沈棠宁一愣,下意识问:“为何要去柔妃娘娘那儿?我今日便该出宫了。” 她毕竟是外人,没有一直在宫里赖着不走的道理。 皇后脸色深沉复杂,叫她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快预感成了真: “你怕是出不去,今日一早,宫门便封锁了,陛下昨夜突然陷入昏迷,眼下还在查这件事,今日连早朝都取消了。” 沈棠宁张了张嘴,神色跟着凝重起来:“有这般严重?” “昨夜我没见着陛下。”皇后瞧了瞧左右,沉声道,“本宫怀疑这件事不简单。” 沈棠宁心里一跳,睫毛惊颤两下,很快想通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陛下昏迷,皇后寝宫失火,这件事同时发生,未免也太巧了? 昨夜四皇子为何敢大张旗鼓出现在坤宁宫,他不怕被人发现? 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更重要的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她的脊背窜起一阵寒意,忍不住道:“姨母将我送去柔妃娘娘那儿,那您怎么办?” 四皇子昨夜被他搅了事,难保不会再次动手。 皇后却语气笃定:“昨夜他没得手,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次行动。” 沈棠宁目光犹疑落在她脸上:“姨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始终不信,四皇子生母的死会和姨母有什么关系。 皇后垂眼看她,泄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前两日,她收到了一件染血的寝衣,便知道多年前的恩怨,终究是找上门来了。 四皇子的生母,是秦淮一带有名的歌妓,无论是美貌还是才华,都是惊艳四方的存在。 她被当地知府献上,偶然入了后宫,被封为云嫔,当时也是得了一段时间宠爱,甚至能与丽妃分庭抗礼。 但云嫔淡泊名利,又因出身低微,并不愿与丽妃相争,只想守着一隅安分度日。 可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避开的。 她与丽妃几乎是一前一后怀孕,丽妃与她不对付,怀孕这件事也是要一较高低的。 经过几次暗算,云嫔险些没能保住这一胎,她终于意识到,在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 于是她求到了皇后这里,请求她的庇佑,只要能护她成功生下孩子就行。 皇后于心不忍,答应了下来。 但在云嫔生产之际,却发生了一桩意外,因为之前她险些滑胎,所以在生产之前太医就曾说过,云嫔这一胎生下来会有些艰险。 皇后特意请了妇科圣手时刻备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恰逢她和陛下前往普陀寺祈福,不在宫里。 因为丽妃的产期在云嫔前面,她便嘱咐了那妇科圣手先在丽妃宫里候着,可谁也没想到云嫔竟然提前发动了…… 那是个雨夜,云嫔宫里的宫女狼狈地前往坤宁宫,求产婆前去接生,可皇后不在宫里,丽妃暂理后宫,她将太医产婆全叫去她自己宫里严阵以待。 太医院虽然有人值夜,倒也不是谁都擅长接生的。 云嫔宫女又去求丽妃,但吃了个闭门羹,丽妃也快生了,宫里自然不肯放人,口口声声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任凭那宫女跪在雨里生等了一个时辰,才不情不愿拨了个人过去。 可来回耽搁的时间,令本就不妙的云嫔情况更是凶险,拼尽最后一口气生下孩子就咽了气。 听说云嫔濒死之际嘴里都念着“皇后娘娘”,她坚信皇后会来救她,可她偏偏不在。 提及往事,皇后脸色黯然。 这件事归根究底,其实也怨不到她头上,毕竟谁也没料到云嫔会提前生产,可每当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在脑海里浮现,她仍然觉得亏欠。 她应承了会护她周全,却偏偏食言。 沈棠宁拧起细眉,嗓音淡了下来: “分明是丽妃的人行事霸道,四皇子却怨到您头上,好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