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命人的自我修养》 第26章 轩辕炑 张明远消失了。 确切的说,是在房间里凭空不见了。 苏玉娘捏着半块蟹黄酥踹开天字七号房的雕花木门,红裙扫过门槛的瞬间,她腕间铜铃骤响。 这不是示警,是嗅到血腥味的兴奋。 “师兄,”她指尖捻起桌角一片孔雀蓝鳞甲,“张大人不会是被蛇精抓走了吧?” 崔钰的异色双瞳映着满地狼藉。 青瓷茶盏碎裂一地,茶汤沿着地缝流淌着,在地面的小坑处浸着一颗半凝固的血珠。他蹲身轻触血珠,金芒左瞳突然暴涨:“这不是人血。” 李渔手里的折扇“唰”地展开。 整层楼的琉璃灯齐齐暗了三息。 再亮时,廊柱上的鎏金鹤嘴灯已转向西北角——那里本该是堵实墙,此刻却多了道月牙形暗门,门环上挂的不是铜锁,而是串人鱼泪缀成的铃铛。 “醉仙楼第九条规矩,”轩辕炑的声音从铃铛里渗出,温润如初春融雪,“子时三刻后,莫数檐角风铃。” “就你家规矩多。”崔钰轻笑一声。 边上的苏玉娘还要比他快一步,红绣鞋已踏碎三枚铃铛。她指尖淬毒金叶子抵在暗门符咒上,笑得和崔钰一样:“我也要数数看——一、二、三......”每数一声,金叶子便腐蚀一寸符纹,“数到九时,轩辕老板莫不是要把我们几个给处置了?” 暗门上的符咒在金叶子腐蚀下发出暗红微光,轩辕炑的叹息裹着铃音在走廊荡开:“姑娘若真数到九,这截用凤凰木炼化的门枢怕是要废了。” 话音未落,鎏金鹤嘴灯突然喷出青烟。 苏玉娘旋身后撤时撞进崔钰怀里,他左瞳金芒化作游龙虚影,张口便将毒烟吞入腹中。李渔的折扇正抵在轩辕炑喉间——那人竟是从墙中琉璃莲花纹里浮出半截身子,银发垂落间露出颈侧若隐若现的鳞纹。 “龙子囚牛血脉,难怪能镇压醉仙楼八方气运。”崔钰指尖还沾着茶汤,在虚空画出半道水符,“但张明远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被贬之人,轩辕家当真要插手这些俗事吗?” 轩辕炑的瞳孔突然裂成双瞳,左眼映出崔钰青金异眸深处盘踞的苍龙,右眼倒映苏玉娘手腕铜铃里游动的药灵。他整个人从墙中完全脱离:“三年前药王谷血案,苏家满门被炼成药人,唯独逃了个身负天乙贵人命格的药女。” 苏玉娘的金叶子突然调转方向,却在触及轩辕炑眉心时被星宿光晕绞碎。崔钰按住她发抖的手腕,听见那人继续道:“而崔公子这双眼睛,青金双色龙瞳,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廊柱忽然剧烈震颤,李渔的折扇在轩辕炑颈侧顶着:“说重点。” “江州节度使的玄甲卫三日前就埋伏在广陵城。”轩辕炑丝毫不紧张,慢悠悠地说着:“张明远得罪了九千岁,而当今陛下又将他贬谪到了也与九千岁有着仇隙的江州,其中蕴含的深意诸位各自体会即了。如今玄甲卫在今夜用蛟蜕作替身将他带走,此刻怕是已到三十里外的月牙渡。” “有何凭证?”崔钰问道。 轩辕炑的银发无风自动,二十八星宿图自玉佩中升腾而起,在虚空中织成一片星河。星河深处泛起涟漪,崔钰的龙瞳骤然收缩——涟漪中映出江畔寒鸦惊飞的画面。 月牙渡口,九盏青灯悬在朽木桩上。灯焰不是暖黄,是抹诡异的幽绿。十二名玄甲卫立在滩涂,铁甲覆面处雕着饕餮纹,每踏一步,都带着战场上才有的杀伐之气。 星河忽转,画面切近。张明远正与玄甲卫大统领站在一起,遥望着广陵城中醉仙楼所在的方向。 “诸位如果不信,大可自行追去,轩辕氏数百年来不问朝堂事,我轩辕炑更是连江湖事都不过问,只想在这广陵城中醉仙楼,遥看世人醉看仙罢了!”轩辕炑笑着说道,将李渔手中的折扇顺手就取了过来: “这位道友身上有一枚玉佩,上面有紫微帝气养出的虎纹沁,只是玉魂却不在道长身上,可见玉佩主人另有他人!”他银发扫过李渔袖口暗绣的龙鳞纹,“三年前太子殿下坠马重伤,陛下命钦天监以紫宸殿瓦当为药引......” 李渔抢回折扇唰地展开,《寒江独钓图》上的渔翁突然直起腰杆,斗笠下赫然是张帝王相:“轩辕兄不问江湖事,却连宫闱秘事都这般清楚?” “我轩辕炑自然是不及公子清楚。”轩辕炑指尖星辉点在扇骨龙睛处,“毕竟能用半块传国玉玺拓印做扇坠的人......”他忽然轻笑,“这广陵城的地脉,还压不住真龙命格。” 崔钰的龙瞳映出扇坠纹路——那根本不是普通玉石,是截被雷火淬炼过的玉玺残角,边缘竟然还沾着干涸的帝王血。 “轩辕兄果然不同凡人。”李渔笑道。 “轩辕氏观星三千年,最懂什么叫天机不可泄。”轩辕炑袖中滑出块龟甲,甲纹正与醉仙楼地砖上的古阵重合。他忽然抬脚轻跺,整座楼宇突然响起万卷竹简翻动之声,“东海水晶宫里的鲛人烛,大漠佛窟中的降魔杵,就连九千岁昨夜摔碎的第七只药人颅骨......”他每说一句,龟甲就亮起一道血纹,“在这醉仙楼的地脉里,都不过是檐角风铃的响动,这天下就没有我轩辕家看不穿的人、事、物。” 轩辕炑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看向崔钰:“却唯独这位道兄,仿佛是那超然于物外的仙人一般,却又与这世俗人间两相契合,真是妙人,奇人哪!能与诸位相识,实在是在下的缘分,请给在下一个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有人请吃请喝,崔钰和苏玉娘向来不会拒绝,而李渔虽然对轩辕炑拆穿自己身份有些不爽,但他也是个洒脱之人,并不打算扫了众人的兴致。 崔钰和苏玉娘还以为有机会尝尝这醉仙楼的招牌菜,毕竟先前观看两大乐坊对决之时,席间的四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一个是北境寒疆守心坪上的穷道士,挣的钱几乎都用来修缮道观了。另一个也是刚拜在青崖道人座下,当了几年厨子练了几年刀的穷道姑。还有那个被轩辕炑说是当今的皇族子弟,就连贴身玉佩都已经抵给了苏玉娘,浑身上下就还剩下把破折扇。剩下那个已经离开广陵被玄甲卫护送前往江州的张明远,这个与九千岁对着干遭到多次贬谪和暗杀的官员,自然也是个靠着俸禄过活的穷官儿。 在点菜的时候,李渔点的好菜都被苏玉娘给一口否决了,最后只点了几道又佐饭又不贵的菜吃着。 轩辕炑似乎并没有从崔钰和苏玉娘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只是说了句:“醉仙楼的厨子早就该换了——三百年陈的龙髓酒,喝起来就像是刷锅水一般,今晚我带诸位去个好地方,保证不会令大家失望!” 苏玉娘正叼着刚从店小二食盘上夹来的一块蟹壳酥,闻言笑得铃铛乱颤:“老板嫌自家酒难喝,倒要带客人吃路边摊?” 第27章 窥天不敢言 闲话说着,四人已站在陋巷深处,面前是架吱呀作响的馄饨挑子。挑担老汉的烟锅明明灭灭,火光里仿佛游着条三寸长的烛龙。 “广陵城最好的夜宵。”轩辕炑指尖星辉凝成银筷,戳破飘来的馄饨香,“用的是昆仑雪水,东海的龙须菜,还有......”他忽然夹住片翻飞的馄饨皮,“九千岁府上偷来的紫参粉。” 李渔的折扇停在半空。馄饨汤里浮着七粒金莲子,正暗合北斗七星阵势。崔钰的青竹杖轻点青石板,这种情况之下他还是非常谨慎的,却被苏玉娘一筷子给敲醒:“装神弄鬼的,吃个馄饨还要看风水?” 轩辕炑舀起勺汤,汤面突然映出龙虎山巅的云雾:“下月十五的继任大典,八百年的雷击木要换新主了。”他吹散热气,云雾里赫然现出半截断碑,碑文淌着血,“可你们知道为何偏偏选在荧惑守心之日?” 巷口忽有阴风卷过,那火光里的烛龙钻进烟锅不敢露头。李渔的扇坠碰响瓷碗,传国玉玺残角在夜色里泛着诡谲红光:“莫不是要借星辰移位,解封某些......”他故意咬碎馄饨皮,“睡得太久的老东西?” “嘘——”轩辕炑手中的木筷突然插进北斗阵眼,七粒金莲子同时爆开。众人眼前浮现出恐怖幻象:龙虎山七十二峰正在融化,峰顶道观里坐着的却根本不是新宗主,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黑影。 幻象戛然而止。 苏玉娘腕间铜铃裂了道缝,铃舌正指向东南:“刚才那是......” “是菜太咸产生的幻觉。”崔钰笑着往她碗里添醋,道袍却无风自动,“不过若真有人想唤醒八百年前的客人,这醋倒是能解百毒。” 一连五日,轩辕炑带着崔钰、苏玉娘和李渔三人游遍了整个广陵城。算得上是广陵城首富的轩辕炑,一应花销自然是包揽了,这倒是让崔钰和苏玉娘二人很是满意,只有李渔总是用一种略带嫉妒又略带敌视的眼神看向那位东道主轩辕炑。 这五天里,几人在流音桥上听玉磬自鸣,凝《霓裳》青鲤跃波;在知音阁看礼铜钟化琵琶女,追讨琴弦钱到最后竟是一缕水雾,惹得三人是惊奇不已。西街酒旗上写着的《阳关三叠》墨字成精,如同活物一般缠着李渔斗诗泼酒。东市流云缎藏了《春江》月色,算盘珠上拨着《梅花》商调。鼓楼上的夔皮鼓震天裂夜,八百声浪劈出音律地脉,众人更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宝物禹王定海针和惊鸿殿的战锤。 只是天下并无不散的宴席,终究还是到了离别时刻。 广陵城头。 轩辕炑指尖星辉忽凝,三件物件悬于半空。 “崔道友的竹杖该换个酒葫芦了。”星砂凝成的葫芦落在崔钰掌心,瞬间便变得和先前那个青铜葫芦一样,只是内里游动着二十八宿倒影却大有玄妙,“装满昆仑玄冰之时,能照见你右瞳封印的东西——当然,装烧刀子更妙。” 苏玉娘刚撇嘴,一截孔雀蓝药囊已缠上她手腕。囊中三百粒星辰籽撞得铜铃残片叮当响:“轩辕家先祖曾有言,这个东西需要交给天乙贵人。”轩辕炑眨眨眼,笑着说道。 李渔的折扇突然被星辉定住。掌心多出块裂纹纵横的青铜星盘,盘中紫微垣位置嵌着半片传国玉玺碎角:“此物可抵三碗醒酒汤钱。”轩辕炑银发扫过李渔僵硬的嘴角,“顺便提醒李公子,龙虎山巅那局棋......”他忽然弹指击碎晨雾,“能不入就不入,有时候退让一下总归不是坏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感谢我的!” 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轩辕炑心中也是无限感慨,甚至还带着些许莫名的惆怅。 轩辕炑倚着醉仙楼鎏金檐角,银发间二十八宿明灭如萤。他抛玩着三枚血玉棋子,棋子落地竟摆出与三百年前轩辕家龟甲裂痕相同的卦象。 “贪狼吞月,破军饮泉,七杀悬空。”轩辕炑忽然弹指击碎棋局,碎片凝成崔钰的异色双瞳、苏玉娘染药的铜铃、李渔裂开的玉佩,“先祖在禹王九鼎上刻的谶语,说的竟是三个穷鬼。” 星辉忽聚成卷泛黄鲛绡,其上墨字游动如蛇——青金现世日,紫微坠尘时,天乙踏血至,三界门始开。 “这句三万年前仙魔大战后留给轩辕家的谶言,公子为什么不说给他们听呢?”一道虚影如猢狲般立在轩辕炑的肩头,轻声问道。 “说破是劫,沉默亦是劫。”轩辕炑苦笑着说道,“亿万年来,似乎还没有人能躲过天道循环,我轩辕家更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只希望这广陵城的几日光景,能够给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 檐角镇魂铃无风自动,铃舌上浮现三人此刻酣睡的模样——李渔在梦里翻找钱袋,苏玉娘抱着蟹黄酥呓语,崔钰的青竹杖横在胸前泛着微光。 他忽然弹碎指尖星辉,任其幻影坠入广陵城的七十二口古井。每粒星砂入水都映出不同结局:最亮的那颗里,三人踏着星骸推开三界之门;最暗的那颗中,三人都堕入九幽虚空。 “轩辕氏窥天三千年,唯独今夜这场星雨......”银发缠住喉间未尽之语,轩辕炑饮了一杯,自言自语道:“酿成醉生梦死,或比真相慈悲。” 第28章 陈抟老祖 马车碾碎月光,却碾不碎崔钰眼底的星河。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轩辕炑那满头银发的模样,手里摩挲着轩辕炑临别时送的酒葫芦,葫芦里装着醉仙楼最上层的佳酿:“你们可觉得......”崔钰手里的青竹杖有节奏在窗棂上敲着,“那位轩辕老板就像是面照妖镜?” 苏玉娘正吃着从醉仙楼打包走的烤鸡,碎肉混着铜铃残片的反光:“他看向我的眼神,有点像是在菜市场挑挑拣拣的大娘。” “国师曾经对我们提过一桩秘辛。”李渔的折扇挑开车帘,“轩辕氏先祖曾经为远古的某位大能改逆先天命数,强启紫微斗数,导致家族遭天罚世代困于星图,甚至一度导致血脉崩坏,却又在三千年前重新振作起来。但此后的他们,能看见所有未来,却连片落叶的轨迹都改不得。” 崔钰的青金龙瞳忽明忽暗:“所以那夜星砂凝成的龙虎山舆图......莫非是在向我们透露些什么?” “可能是八百年前就刻在龟甲上的剧本。”李渔的玉佩裂痕里渗出紫气,也多亏了轩辕炑的友情赞助,苏玉娘很果断的便把玉佩还给了他。“每代轩辕家主都活不过四十岁,因他们替人挡的劫反噬在寿数上。轩辕炑银发里缠的可不是银河星辉......” 苏玉娘手中的烧鸡香味弥漫整个车厢:“是三千白发咒!我在苏家禁书里见过,中咒者五感通玄,代价是心脉随星轨衰败。”她望着崔钰的异色双瞳,好奇地问:“师兄,你这眼睛,会不会也是某种咒?” 没等崔钰答话,又望向一旁的李渔,气呼呼的问:“还有你小子,究竟是不是当朝太子?” 车外忽起狼嚎,山道石碑上“龙虎界”三个鲜红大字就像是渗出血一般,李渔望着眼前似乎并不是很吉利的景象,一脸淡然地回道:“我不是太子,只是顺便和太子有着同一个姓氏罢了。” 马蹄铁与青石相击的脆响突然变得黏稠。 崔钰掀开车帘的刹那,却见到无比诡异的一幕:本该刻着龙虎界三字的界碑正在融化,青石化作墨汁般的液体,顺着碑身淌成蜿蜒符咒。李渔的折扇刚展开三寸,扇骨便结满冰晶——不是霜,是凝固的星光。 “吁——!” 车夫勒缰的手还悬在半空,整个人已化作石雕。老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鬃毛间迸出火星——那火星落地竟不熄灭,反而游成赤色流光,顺着车辙爬上苏玉娘的红裙。苏玉娘腕间的铜铃突然不响了,自广陵城轩辕炑相赠药囊后,这铃便时常哑火。 “闭上眼睛!” 可惜崔钰的警告迟了半步。 “师兄,这碑......”苏玉娘话到嘴边却再无半点儿力气说下去。 李渔手中的折扇已经全部展开,却见到《寒江独钓图》上的渔翁突然轻轻一笑,手中的钓线竟然穿透浓雾,朝着崔钰三人直直甩来。 寒气先至。 崔钰的睫毛凝出冰霜,脚下不是马车厢板,而是一叶扁舟。舟不过丈余,船头老翁俯身垂钓,蓑衣上的雪粒子簌簌坠入江心。江面极静,墨色水纹如蛇游走,远处空白处看似虚无,却隐约有巨物翻腾的暗影。 “我们掉进李渔扇子上的画里了。”崔钰的异色双瞳映出老翁鱼线——线是断的,钩上无饵,却悬着一滴凝固的血珠,“李兄,你这扇子倒是会挑时候起反。” 李渔的指尖刚触到折扇残片,整片江水突然倒卷! 空白处裂开深渊,千百条墨蛟探首而出,龙睛却是老翁垂钓的那滴血珠所化。 “小心!”苏玉娘双刀出鞘,刀锋劈向墨蛟的刹那,刀刃竟被寒气冻在半空。 老翁的鱼竿忽地一颤,血珠坠入江心——霎时天地翻覆,扁舟如落叶般被抛向空白处的虚无。 崔钰的青竹杖猛地点向舟尾。 杖头冰霜顺着墨蛟躯体蔓延,却在触及空白处时骤然消融。他左瞳金芒暴涨,终于看清真相:那空白并非虚无,而是亿万道交错的因果线,每根线上都连接着一道虚幻缥缈的人影。 “寒江钓的不是鱼,”李渔的折扇残片在掌心燃起青焰,照亮老翁斗笠下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游动的墨迹,“是命。” “三更不眠客,五更敲棋人。”说话之人的声音就像是枯井里捞出的青苔。 雾霭裂开处,藤椅吱呀作响,崔钰三人睁开眼睛再看时,只见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者瘦如嶙峋山石,膝头摆着的棋盘却比整座界碑还要大。棋盘非木非玉,细看竟是万千星辰碎片熔铸而成,纵横十九道沟壑中流淌着暗金色岩浆。 崔钰的左瞳金芒骤亮。 他看见老者背后悬着九盏青铜灯,灯芯不是火,灯影投在棋盘上,每粒黑子都长着人脸,白子则嵌着兽瞳。 “陈抟老祖的《睡仙局》。”李渔折扇轻叩掌心,扇骨龙纹渗出冷汗,“听闻此局能困神佛,前辈这是要我等永世长眠于此吗?” 老翁忽然开口,声音似江底锈蚀的锚链:“三位小友,可愿与老头子赌一局?” 他袖中滑出三枚骨牌,牌面刻着崔钰的龙瞳、苏玉娘的铜铃、李渔的玉佩,“输了,便留在此处作画中墨;赢了,老头子送你们一场东风。” 苏玉娘的红裙在寒风中猎猎如火。她突然抬脚踹翻棋桌,骨牌坠江的瞬间,空白处所有因果线齐齐绷断! “姑奶奶最恨人拿我当赌注!”她腕间药囊炸开星辰籽,孔雀蓝光晕裹住扁舟,竟在墨蛟群中撕开一道裂隙,“要打便打,装神弄鬼的酸书生我见多了!” 这话听的旁边的李渔一脸尴尬,又望着手上恢复如初的折扇怔怔出神。 见一击得逞,苏玉娘手中双刀翻飞,刀光如血燕掠空,直劈老翁眉心。刀刃触及那袭灰袍的刹那,星辰棋盘忽地一颤——十九道沟壑中腾起黑子,竟化作她七岁那夜时的苏家祠堂。 “骗人精!”她怒喝变招,刀锋却斩中自己倒影。镜面般碎裂的幻象里,三千条因果线缠上手腕,越挣越紧。 “师妹,他在诱你入劫!”崔钰青竹杖横拦在她喉前三寸,杖头冰霜顺着因果线逆流而上,冻住棋盘一角星轨,这才给了苏玉娘喘息的机会。 自知不是对手的苏玉娘,恨恨地收起双刀。 老翁低笑,斗笠下的墨迹突然凝成陈抟老祖的面容。 第29章 第一境·云海叩天门 千丈高空之上,云海翻涌如沸。 崔钰的异色双瞳骤然收缩——倒悬的太极图正将天地割裂成两半。白鱼是游动的暴雪云团,每一片雪花都刻着上古符文;黑鱼是沸腾的岩浆漩涡,翻腾的焰浪里裹着焦黑的龙骨。阴阳鱼眼处,两道龙卷风撕扯着虚空,恍若巨龙衔着混沌初开时的嘶吼。 “这老头子的棋局,竟把天也捅了个窟窿。”苏玉娘的红裙被罡风掀起,腕间铜铃残片撞出火星。她靴尖刚触到卦象石阶,惊蛰位的雷霆已如锁链绞来。 “二十四节气轮盘......”崔钰盯着陈抟老祖背后转动的光轮,瞳孔映出大暑位的赤焰与大雪位的冰棱,“走错一步,便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崔钰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但手中的青竹杖出手却很快,瞬间便点在离位卦象上,杖头激起的冰霜顺着石阶蔓延:“坎为水,震为雷——这老头子把先天八卦倒着排!”话音未落,霜降位的寒气已攀上他脚踝。血肉冻结的脆响中,他左瞳金芒暴涨,冰层“咔嚓”裂开蛛网纹。 太极图忽地一转。 重力倒悬的刹那,苏玉娘的红绣鞋踏碎三枚星辰。她整个人被倒吊在云海里,发簪坠向岩浆,却在触及黑鱼的瞬间凝成琉璃。“崔无忧!”她厉喝一声,双刀劈开迎面撞来的惊蛰雷霆。刀光如血燕掠空,却斩不断天地法则的丝线。 只有到了极其危急的时候,她才会喊出这个名字。 而另一边的李渔在转瞬间竟乎诡异的修为暴涨,已然突破金丹期境界! 手中折扇上的渔翁突然跃出纸面。李渔咬破指尖,一滴血珠坠入《寒江独钓图》的涟漪:“借你三寸山河!”水墨江山骤然凝实,化作三丈青石板托住下坠的三人。板下岩浆嘶吼着喷涌,将石板边缘烧得通红。 “坎北离南,乾坤倒置。”崔钰的异色双瞳穿过暴雪,望见陈抟老祖虚影指尖缠绕的因果线,“他要的不是破局,是让我们做这天地棋盘的劫材!” 太极图又转半圈。 五行生克紊乱的刹那,苏玉娘腕间铜铃突然哑火,这串能够预感危险的铃铛在这种时候,似乎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金克木的法则反噬让她虎口崩裂,双刀脱手的瞬间,大暑位的赤焰已化作火凤扑来。李渔的折扇横拦在她喉前三寸,扇骨龙纹渗出青光:“水生木!”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浇灭火凤的羽翼却凝成冰锥。 崔钰将青竹杖插入震位卦象。 杖身雷纹游走,将漫天冰锥引向陈抟老祖虚影:“惊蛰雷霆,还给你!” 闪电劈在二十四节气轮盘上,春分与秋分的刻度突然错位。阴阳鱼眼处的龙卷风发出痛苦的嘶吼,暴雪与岩浆竟开始交融。 “声音!”李渔突然捂住耳朵。 真空法则抽离了所有声响,他的警告凝固在唇边。苏玉娘的红裙无声撕裂,露出腰间暗藏的孔雀蓝药囊——那是轩辕炑赠予的天乙贵人信物。她猛地扯开药囊,三百粒星辰籽炸成光雨,在死寂中划出卦象轨迹。 崔钰的异色双瞳骤然亮如日月。他看见星辰籽的轨迹与先天八卦重叠,乾位的裂缝正在扩大。青竹杖狠狠刺入掌心,血珠顺着杖身纹路滴落:“以吾之血,可破先天!” 血落阴阳交界处的刹那,太极图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 倒悬的天地开始崩塌。暴雪云团凝成巨掌,岩浆漩涡化作另一只,双掌作揖的姿势像极了送别老友的礼节。星斗如泪坠落,在虚空铺就浮桥。 陈抟老祖的虚影忽然轻笑,声音穿过正在消散的因果线:“见天地易,见众生难......” 苏玉娘踏上浮桥的瞬间,怀中药囊突然发烫。她回头望去,陈抟老祖消散处隐约浮现万千人影——有御剑的修士,有垂死的百姓,有她在苏家祠堂失去的血亲。 “结束了吗?”她攥紧铜铃残片,铃舌正指向浮桥尽头的迷雾,“我怎么感觉......后面的东西怕是比这云海更凶险呢!” 李渔的折扇掠过星斗浮桥,扇坠玉玺残角映出紫微垣异动:“戏台,这才刚揭幕。”他忽然用扇骨敲了敲崔钰的酒葫芦,“轩辕炑给你的葫芦,装得下龙虎山的雷吗?” 崔钰摩挲着葫芦上二十八宿的刻痕,右瞳金色光芒倒映在酒液中游动:“装的不是雷,”他望向浮桥尽头翻涌的迷雾,“应该是三千白发咒里看到的劫,只是我们现在已经入劫了。” 星桥尽头,七十二峰轮廓如獠牙刺破苍穹。 雪云与岩浆凝成的巨掌突然合拢,将三人推向龙虎山巅。在最后一丝天光被迷雾吞没前,崔钰看见自己的血珠在浮桥上生根发芽——那竟是一株叶脉刻满卦象的桃树,花蕊处坐着个与他生着同样异色双瞳的虚影。 陈抟老祖的声音追来:“天地见了,该到众生了。” 龙虎山七十二峰,此刻正经历着开山立派八百年来未有的奇景。 主峰“天都”之巅,供奉初代天师法蜕的紫霄宫琉璃瓦上,细密的裂痕正蛛网般蔓延。 殿内那盏千年不灭的长明灯,灯焰忽而暴涨三丈,青紫色的火舌舔舐着绘满雷符的穹顶;忽而缩成一点微弱的豆火,仿佛随时都要被无形的寒风吹熄。 七十二峰之间,常年氤氲的灵雾此刻狂暴地翻卷、对冲,发出沉闷如巨兽搏斗的轰鸣。 一道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晴朗的碧空中劈落! 这些闪电并非击向峰顶,而是诡异地撕裂着山腰的虚空,仿佛那里存在着看不见的屏障,每一次电光的炸裂,都伴随着空间剧烈的扭曲和震荡,将坚逾精铁的山岩无声地熔蚀出深坑。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爆雷,并非来自九天之上,而是从七十二峰环绕的深谷地脉中炸响! 声波化作肉眼可见的土黄色涟漪,猛地向四周扩散。 山峦剧烈摇晃,无数栖息在绝壁洞穴中的灵禽异兽惊恐万状地冲天而起,黑压压地遮蔽了半边天空,发出凄厉的哀鸣。 藏经阁顶悬挂的、用以镇压地脉气运的七十二口青铜古钟,无人撞击,却在此刻齐齐嗡鸣! 钟声不再是往日的清越悠远,而是充满了金铁交击的杀伐之音,震得满山新吐的灵草灵木瞬间枯萎焦黄。 七十二峰,如同七十二颗被无形巨手攥紧的獠牙,在狂暴的天地之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 龙虎山上的天师门人以及提前到来的宾客们,望着这天地异象,心中五感翻涌! 这绝非天灾,而是有难以想象的伟力,正在山体深处、在那常人无法触及的维度,进行着撼动乾坤的激烈交锋! 第30章 第二境·红尘炼心局(上) 陈抟老祖的声音如同烙印,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印在三人心头,那声叹息亦化作八重幻境。 星桥崩解,三人如断线纸鸢,被云海巨掌裹挟着,狠狠砸向天都峰翻涌的迷雾。失重的眩晕尚未褪去,一股粘稠的、带着陈旧血腥与廉价脂粉混合的浊气便猛地呛入鼻腔。 脚下不再是冰冷的卦象石阶,而是湿滑、油腻的青石板路。崔钰的异色双瞳骤然收缩,金青光芒刺破浓得化不开的夜雾,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街市。 灯火阑珊,却非人间烟火。 朱漆剥落的勾栏画栋歪斜地挤在一起,檐角挂着褪色的流苏和残破的纸灯笼,光影摇曳,将憧憧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卖混沌的挑子热气蒸腾,雾气里浮动的却是一张张麻木或谄媚的笑脸,眼珠空洞。丝竹声靡靡入耳,仔细听,琵琶弦底压着压抑的呜咽,笙管里藏着细碎的骨裂声。 “红尘炼心局?”崔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青铜葫芦,轩辕炑赠予的二十八宿在掌心微微发烫,“老祖好大的手笔,这众生相,倒是刻骨三分。” 话音未落,四周景物如潮水般褪去、重组。 浓雾散开一角,崔钰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立于一座孤峰之上。山风凛冽如刀,刮得道袍猎猎作响。 眼前,是北境寒疆守心坪那熟悉的破败道观。青崖道人枯坐观前石坪,背影佝偻得如同风干的古松,满头霜发在冷月下泛着死寂的银光。 “钰儿,”青崖道人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着枯骨,他并未回头,只对着空茫的云海,“守心坪的未来,皆系于你一身。你若不归……此地灵脉枯竭,山门倾颓,你我师徒,便与这万年寒冰,地底幼龙,百千瓷灵,一同化为尘埃了。”枯槁的手指向山崖下,云雾裂开缝隙,现出守心坪栖云观寸寸崩塌、湮灭成灰的可怖景象。 一股沉重的、冰冷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崔钰的心脏,那是比北境最深的寒夜更刺骨的孤寂与责任。 他握着青竹杖的手指节泛白,右眼深处,那道被轩辕炑点破的封印隐隐灼痛,似有龙吟被强行压抑在深渊。 名之重,道之殇,师之托……如山压顶。 几乎同时,苏玉娘置身于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脚下是温润如水的暖玉地砖,四周是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药香,沁人心脾。然而这华美之下,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与死寂。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紫金蟒袍在灯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那人缓缓转过身,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流动的黑雾,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那是药王谷血案当夜,悬在苏家祠堂横梁上,冷漠俯视着满地血腥的双眼!刻骨铭心的恨意如毒蛇噬心,苏玉娘腕间的铜铃“叮”一声爆响,残片几乎要割破皮肉。 “苏姑娘,”黑雾后的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温和,甚至有一丝惋惜,“作为药王谷三大分支之一的苏家,血脉凋零,令人扼腕。然天道循环,旧孽终须了结。” 那人手掌一翻,掌心托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玉匣,匣盖半开,露出里面一株通体晶莹、生有七叶的仙草,磅礴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此乃‘七窍续魂草’,苏家秘传《药灵本经》所载续命圣品。归顺于我,此草予你,苏家血脉……尚可存一缕于世。”、 玉匣被轻轻推向苏玉娘,那诱人的光华与生机,几乎要将她灭门的血海深仇都暂时蒙蔽。 利之饵,血之仇,存续之机……毒入骨髓。 李渔的折扇停在半空,他身处一间极致奢靡的暖阁。 鲛绡帐,沉香榻,空气里是甜得发腻的暖香。一位绝色女子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云鬓半偏,罗衫轻解,露出欺霜赛雪的肩头。她眼波流转,似春水含情,又似深潭藏怨,如洛神一般,此刻却活色生香。 “殿下……”女子声音软糯,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抚上李渔的胸口,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缓缓划过他衣襟下隐约的龙鳞暗绣。 “长安的风太冷,龙椅太高,那把椅子,坐上去……骨头都是冰的。”她微微倾身,温热的吐息拂过李渔耳畔,带着醉人的酒香和更深的诱惑。 “留在这里,不好么?管他什么江山倾覆,万民水火……这温柔乡,难道不是殿下心底……最想要的归处?”她指尖用力,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牵引着他沉沦。 情之网,温柔冢,避世之念……蚀骨销魂。 “权”字境内,景象陡变。李渔身上那件月白长衫瞬间化为沉重的玄色滚龙袍,九条狰狞的金龙在袍上翻腾欲出。 头顶十二旒玉冕垂下,冰冷沉重的珠帘撞击着额头。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汉白玉丹陛,直通向那高踞于九重之上的蟠龙金椅。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整个王朝的重量都压在了他单薄的肩上。 丹陛之下,并非山呼万岁的臣工,而是无数扭曲挣扎的魂影!无数面目模糊的黎民,在无形的枷锁下哀嚎**,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怨气洪流,直冲金殿! “坐上去!”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在殿宇穹顶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威,“此乃天命!万民之望!坐上去,这天下权柄,生杀予夺,尽在你手!坐上去,你便是万古一帝!”那蟠龙金椅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诱人靠近,又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李渔身体微微晃动,玉冕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额角青筋跳动。那沉重的龙袍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紧紧箍住他的身体。就在他一只脚几乎踏上丹陛最高层的刹那,他猛地抬头,透过晃动的旒珠,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冰冷刺骨的嘲讽取代。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骤然撕破了殿内沉重的死寂。 他非但没有踏上最后一步,反而猛地向后一退,沉重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罡风。 “我若真贪恋这把破椅子……”他手腕一翻,那把看似普通的折扇“唰”地展开,扇坠上那半片传国玉玺的残角,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骤然迸射出刺目的血光,映照着他森然的脸,“先前就不会让轩辕炑那家伙,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扇坠了!更不会由着苏玉娘那丫头,把它当成破石头押了饭钱!” “破”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他手中折扇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斩向身上那件沉重如山的滚龙袍! 第31章 第二境·红尘炼心局(下)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异常刺耳。 想象中龙袍破碎、金线崩断的景象并未出现。那华贵的玄色龙袍在被扇骨斩中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 袍上刺绣的九条金龙,龙睛瞬间由死寂的金色化为怨毒的猩红!它们不再是死物,龙口怒张,发出无声却撼动心魄的咆哮,猛地挣脱袍服的束缚,化作九道凝若实质、散发着暴戾皇道龙气的暗金光芒! 这九道龙气并未扑向李渔,反而如同拥有灵智的毒蛇,在空中猛地一个折转,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下方丹陛上那些挣扎哀嚎的黎民怨魂狠狠噬去! 龙气过处,怨魂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残雪,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无声惨嚎,瞬间消融湮灭! “拿万民血魂垫脚?这就是你所谓的‘权’?!”李渔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 方才那一瞬间,若非他灵台深处对那把椅子的本能抗拒与警惕,若非轩辕炑那句“能不入就不入”的警示如冷水浇头,他几乎被这幻境用“天下重担”和“万民之望”的伪装诱骗,成为这九道孽龙吞噬生灵怨力的帮凶! “权”字境的本质,不是诱惑你坐上龙椅,而是诱惑你亲手献祭苍生,换取那至高无上、却浸满鲜血的权柄! “破!” 李渔再无半分犹豫,手中折扇灌注全身灵力,扇面上《寒江独钓图》中的蓑衣渔翁仿佛活了过来,钓竿一甩,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匹练狠狠抽向那九道肆虐的孽龙! 嗡——! 无形的涟漪以李渔为中心猛然扩散开去! 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蟠龙柱上的雕龙发出痛苦的**,琉璃瓦片簌簌剥落,露出后面腐朽的梁木。 那九道噬魂的孽龙在青色匹练的冲击下,发出不甘的嘶鸣,身形迅速变得黯淡、透明。 “名”字境内,青崖道人枯寂的身影在崩塌的道观背景前剧烈摇晃。 崔钰异色的双瞳中金芒大盛,右眼深处的灼痛几乎要撕裂封印。他猛地举起轩辕炑所赠的青铜葫芦,并非砸向幻象,而是狠狠灌了一口! 冰冷的酒液混合着昆仑玄冰的寒气直冲灵台,葫芦内壁上二十八宿的星图骤然亮起,映照出青崖道人枯坐身影背后——一根极其细微、几乎与山石雾气融为一体的因果之线,正遥遥连接向迷雾深处陈抟老祖的虚影。 “师父............”崔钰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丝洞悉真相后的疲惫与释然,“弟子道心若守,道统自在。若守不住............”他左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青金色的微光凝聚,不是攻向幻象,而是轻轻点向自己剧烈跳动的眉心,“这双眼睛,这身修为,毁了也罢!总好过做一个被虚名压垮、行尸走肉的守墓人!” 剑指落下,眉心微凉,并非自戕,而是以自身道心为引,斩向那根连接幻象的因果之线! “咔嚓!”一声只有崔钰能听见的脆响。 青崖道人的身影连同崩塌的道观,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瞬间布满裂痕,哗啦一声彻底崩碎,化作漫天冰冷的星光尘埃。 “利”字境中,那株流光溢彩的“七窍续魂草”散发出的磅礴生机陡然变得狂暴而扭曲,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缠向苏玉娘。黑雾后那双眼睛里的惋惜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嘲弄与掌控。 苏玉娘眼中最后一丝因“存续之机”而产生的迷茫被滔天的怒火烧尽。她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株所谓的圣草,仿佛又看到了药王谷苏家祠堂那夜,在火光与血腥中狞笑的仇敌面孔。 “苏家的血脉............”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掉冰渣,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不需要仇敌的施舍来延续!更不需要用祖宗传下的圣草,来换一个跪着的苟活!” 话音未落,她一直紧握的双刀悍然出鞘! 刀光并非斩向玉匣或仇敌,而是划过一道凄厉决绝的血色弧线,狠狠劈向自己腕间那串早已布满裂痕、此刻正疯狂示警的铜铃! “给我碎!” 当啷——! 刺耳的碎裂声炸响。那串伴随她多年、沾染了无数血腥与药香的铜铃彻底崩解! 无数细小的铜片和星辰籽混合着爆射而出。 一股沛然莫御、源于血脉深处的药灵之力,混合着天乙贵人命格独有的破邪金光,轰然爆发。这力量狂暴、混乱,却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志! 金光与狂暴的药灵如怒涛般席卷整个“利”字境。 那流光溢彩的玉匣首当其冲,如同投入烈焰的冰雪,瞬间消融无踪。匣中的“七窍续魂草”发出一声尖锐如鬼啸的悲鸣,形体寸寸瓦解,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漆黑脓血。 黑雾后的仇敌身影被金光狠狠贯穿,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如烟雾般剧烈扭曲、溃散。 “情”字暖阁内,绝色女子抚在李渔胸口的手猛地变得冰冷刺骨,柔媚的眼波瞬间冻结成万载寒冰,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她朱唇微启,正要发出尖啸,崔钰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银针,穿透靡靡之音,精准地刺入李渔的心神:“镜花水月,皆是虚妄!心正则万法皆虚!守心!” 这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守心坪道法特有的清冷与坚定,瞬间涤荡了暖阁内甜腻污浊的气息。李渔眼中最后一丝沉沦也被“守心”二字激起的清明斩断。 李渔手腕猛地一翻,折扇如毒蛇吐信,扇骨边缘寒光乍现,不再是风流文士的把玩之物,而是化作一柄锋利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削向那女子抚在自己胸口的玉腕! 快!准!狠! 毫无半分怜香惜玉! 女子脸上的温柔瞬间扭曲成狰狞,口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 她身影疾退,快如鬼魅,但李渔的扇刃更快!嗤的一声轻响,一截染着蔻丹的、白皙如玉的指尖被齐根削断,飞旋着跌落尘埃。断口处并无鲜血,只有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逸散出来。 “啊——!”凄厉的惨嚎声中,那绝色女子的皮囊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般迅速干瘪、腐朽。 华丽的锦袍下,琵琶骨刺破皮肉,惨白的骨刺上缠绕着怨毒的黑色符文。一张青面獠牙、布满尸斑的鬼脸在溃散的皮肉下若隐若现。暖阁的奢靡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墙壁斑驳脱落,露出后面嶙峋的山石和冰冷的雾气。 轰!轰!轰! 连续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荡席卷了整片迷雾笼罩的幻境空间。 名、利、情、权............八重幻境构筑的脆弱平衡被三人决绝的破境之力悍然打破! 如同八面巨大的琉璃镜同时被重锤击中,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每一寸空间! 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被这股沛然巨力狠狠撕开、驱散,刺目的天光骤然倾泻而下。 崔钰、苏玉娘、李渔三人的身影重新凝聚,脚踏实地,稳稳站在了龙虎山天都峰真正的山巅平台之上。 脚下是坚硬的、带着天然雷纹的古老山岩,而非幻境中湿滑油腻的青石板。清冽的山风带着松柏的香气和雷霆过后的微腥,猛烈地灌入肺腑,驱散了幻境中所有的污浊与甜腻。 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凄艳的红,也给整个龙虎山七十二峰镀上了一层熔金般的边。 方才那场天地剧变似乎耗尽了力气,此刻只剩下劫后的余烬在无声燃烧。崩塌的星桥、倒悬的云海、熔岩巨掌............都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陈抟老祖指尖弹出的一场宏大而残酷的幻梦。 唯有三人身上残留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方才炼狱的真实。 崔钰道袍的袖口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那是他在“名”字境中,以剑指自斩心魔因果时,被反噬之力割伤。他握着青竹杖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残留着青金色的微光,轩辕炑所赠的酒葫芦悬在腰间,里面的醉仙楼佳酿轻轻晃荡,映着残阳,折射出冰冷的光。 苏玉娘站在崔钰左侧半步,红裙的下摆被撕裂了几处,沾染着尘土和几点诡异的、如同烧灼过的黑色印记——那是“利”字境中,“七窍续魂草”化作的脓血溅射的痕迹。她右手手腕空空如也,那串伴随她多年的铜铃已彻底化为齑粉,只在皓腕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她的双刀并未出鞘,但刀柄被握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野性和倔强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残留着血海翻腾后的冰冷余烬,以及一丝............毁掉唯一存续希望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李渔站在右侧,月白长衫依旧,只是衣襟处多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是“情”字境中,他挥扇斩断魅魔手腕时,被对方溃散的怨气所侵蚀。他手中的折扇已经收起,扇坠上那半片传国玉玺的残角,在夕照下泛着比血更暗沉的幽光。他脸上惯常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出方才在“权”字境中直面那吞噬万民血魂的孽龙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山风呼啸着卷过平台,吹动三人的衣袂和发梢。平台边缘,一道深不见底、缭绕着淡淡紫气的裂隙无声地横亘在那里,那是通往陈抟老祖幻境核心的唯一路径——云海叩天门后的第三境入口,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崔钰的目光扫过身边两人,最后落在那道幽深的裂隙上。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唇角一丝因内腑震荡而渗出的血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众生皮相已见,妖魔鬼怪名利权情............皆是心魔外显。”他顿了顿,异色的双瞳在残阳下闪烁着金青交织的、洞穿一切虚妄的冷光,“这红尘炼心局,破了表象............却远未结束,我们要彻底破境,才会重回现实。” 他迈步向前,青竹杖点在坚硬的雷纹石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身影没入裂隙边缘翻涌的紫色雾气之中。 苏玉娘和李渔对视一眼,那目光里再无幻境中的迷茫或沉沦,只剩下经历剔骨刮髓后的冰冷与清醒。两人一言不发,紧随崔钰之后,身影也相继被那幽深神秘的紫气吞噬。 残阳将三人的影子在平台上拉得很长,又迅速被翻涌的雾气抹去。龙虎山巅,只余下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忽然那抹残阳的光亮愈发刺眼,刺的三人无法睁眼。 第32章 第三境·照影斩龙台 再睁眼时,崔钰三人已经站在一片倒悬的星空下。 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墨渊,脚下踩着碎裂的镜面。 无数棱镜碎片悬浮在虚空,每块碎片都映着扭曲的人影——崔钰看见某块碎片里自己高坐云端,脚下踩着守心坪的废墟;苏玉娘瞥见另一块碎片中自己双刀滴血,身后倒伏着绣鸳鸯锦帕的少女;李渔的折扇停在半空,扇面映出他身披龙袍坐在白骨垒成的帝座上狂笑。 “好一面照妖镜。”崔钰的异色双瞳扫过星穹,金青光芒刺破黑暗,照见深渊中央的棋枰。 那不是寻常棋盘,纵横十九道沟壑流淌着水银,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嵌着人脑大小的水晶。水晶内封冻着记忆残片——七岁跪在雪地艰苦修行的崔钰,苏家祠堂中尖叫求生的苏玉娘,东宫窗棂下偷读《山河志》的小皇子。 而棋枰对面,坐着个由万千镜片拼凑的人形,指尖拈着枚黑子,子身刻着“陈抟”古篆。 “落子无悔。”镜片人开口,声音像冰层开裂。黑子叩击天元位水晶的刹那,整片深渊剧烈震颤! 崔钰脚下的镜面突然塌陷。 再站稳时,已置身云海仙宫。 白玉阶下跪伏着万千修士,霭霭祥云中游动着九条五爪金龙。他低头看自己双手——肌肤莹白如玉,指甲流转着天道符文。抬首望见云镜中的倒影:眉目依旧,右瞳却化作纯粹的金色,左瞳青芒尽失。 “恭迎九天星君归位!”声浪震得云海翻腾。仙官捧来鎏金玉盘,盘中盛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心血渗入玉盘凝成两字——守心。 “星君请看,”仙官指向下界。 云层裂开处,守心坪正在崩塌。青崖道人的道袍化作飞灰,枯骨仍保持着打坐姿势。栖云观瓦片剥落,露出百千瓷灵惊恐的脸。一道瘦小人影在废墟中徒手挖着,十指鲜血淋漓,腕间铜铃早成碎片。 是苏玉娘。 崔钰的右瞳金芒暴涨,仙宫随之轰鸣。只需一念,便能降下甘霖重塑守心坪。可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凝聚起湮灭神光——天道无情,旧缘当斩。 “师兄!”凄厉呼喊穿透云霄。苏玉娘从血泊中挖出半块青玉腰牌,正是师父青崖道人送给他的宗门信物。她突然仰头望天,染血的脸正对仙宫:“你说过要重建道观!” 仙官冷笑:“蝼蚁之诺,怎及天道永恒?”玉盘中心脏突然爆开,鲜血溅上崔钰雪白袍角。 右瞳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封印的苍龙之魂在仙格压制下疯狂冲撞,龙吟震得仙宫梁柱崩裂。崔钰看着自己缓缓抬起,那即将按下毁灭之印的左手,忽然并指刺向自己右眼! “仙途坦荡,”他任由金血从指缝涌出,染红天道符文,“不及守心坪一碗糙米粥。” 指尖贯入眼眶的刹那,仙宫景象寸寸龟裂。真正的剧痛来自脚下——苏玉娘的双刀正插在他影子心口,刀柄铜铃残片扎进她掌心,血流如注。 苏玉娘的刀插在崔钰影子上,真实的触感却是捅进自己心窝。 她跪在血泊里,怀中抱着崔钰冰冷的尸体。青竹杖断成三截,异色双瞳成了两个血窟窿。 风雪卷过龙虎山七十二峰,也卷来胭脂香。三个华服女子从雾中走出,腕间系着与崔钰道袍同色的青穗。 “姐姐们来迟了。”为首女子鞋尖踢了踢崔钰僵硬的右手,他掌心还紧握着半块红豆糕,“这呆子临死还攥着给你的点心。” 苏玉娘喉间涌上铁锈味。她认得那糕点,是昨夜自己随口说想吃的广陵小食。 “药王谷的余孽也配谈情?”另一个女子掩口轻笑,腰间挂着“红袖招”玉牌,“玉姐姐的玉笛,可是用你苏家人的腿骨做的呢。” 最后那个女子最年轻,怯生生拽着崔钰染血的袖角:“崔哥哥答应教我符法......”她突然抽出一柄喂毒匕首扎进尸体心口,“现在不用教啦!” 铜铃碎片在苏玉娘腕间发烫。药囊里三百粒星辰籽疯狂冲撞,孔雀蓝光晕裹住她全身。双刀嗡鸣着离地飞旋,刀光所过处,三个女子头颅滚落雪地。血喷溅在苏玉娘唇边,竟带着蜜糖味。 “杀得好!”无数声音在深渊回荡。那些棱镜碎片里映出更多身影——金虹商会的舞姬,岭南毒宗的圣女,甚至幼时嘲笑过她的邻家姑娘。她们嬉笑着去扯崔钰的尸体,发髻间簪着从他道袍撕下的布条。 刀光越来越盛,血雾几乎染红整片雪崖。苏玉娘踩着堆积如山的女尸,突然瞥见某块镜片——那是未来的自己,双瞳赤红站在尸山巅,脚下踩着的那些刚刚被她斩杀之人。 “你看,”心魔的声音裹在风雪里,“情是穿肠毒,恨是长生药。杀尽天下负心人,方得大自在!” 药囊在此刻炸裂! 星辰籽并非射向敌人,而是狠狠贯入她自己双腿。剧痛让她跪倒在崔钰尸身旁,染血的手却颤抖着覆上他心口匕首——拔出的瞬间调转刀尖,捅进自己丹田! “姑奶奶的情......”她呕着血大笑,“轮不到他人来断!” 李渔的扇骨正卡在自己颈间。 他站在金銮殿的蟠龙柱阴影里,看着另一个“自己”高踞帝座。那人穿着他梦中见过的玄黑滚龙袍,九条金龙却是由传国玉玺残角幻化,龙口咀嚼着朝臣的魂魄。丹陛下跪着轩辕炑,银发被血污黏在脸颊,掌中星盘裂痕处插着半截扇骨。 “爱卿的嘴,”帝王轻弹指尖,轩辕炑的下颌骨应声碎裂,“还是闭着妥当。” 玉阶右侧突然传来锁链声。崔钰的异色双瞳成了两个血洞,琵琶骨被金钩穿透,拴在镇龙桩上。苏玉娘更惨,双刀钉穿掌心,药囊里的星辰籽正被宫人一颗颗剜出,盛进琉璃盏呈给帝王佐酒。 “陛下英明!”沙千金腆着肚子出列,手中玉核桃换成崔钰的青铜酒葫芦,“药王谷苏家余孽的灵种,佐以守心坪道胎之血......”他猛地扯动锁链,崔钰闷哼声中,金钩又深入三分,“最是滋补!” 帝王抚掌大笑,腰间玉佩赫然是之前李渔抵押给苏玉娘的那块。他笑着笑着突然咳血,明黄帕子接住的血痰里游动着细小的黑虫。 “看见了?”心魔的声音从龙椅深处渗出,“这就是孤的结局!龙气反噬,万蛊噬心!可那又如何?”帝王突然暴起掐住轩辕炑的脖子,“有满朝忠臣陪葬!有万里江山殉葬!” 真正的李渔在柱后发抖。折扇在他掌心化为匕首,扇坠玉玺残角灼烫如烙铁。只需一步,就能割断帝王喉咙——就像幼年在冷宫杀死欺辱母亲的太监那样干脆。 他踏出阴影的刹那,帝王突然转头。龙袍下摆扫翻琉璃盏,星辰籽滚落一地。其中一颗籽里映出微小画面:广陵城馄饨摊前,轩辕炑银发垂落肩头,正把金莲子拨进他碗中。 “朋友......”李渔的匕首停在半空。 帝王颈间裂开黑气,声音变成九千岁的阴笑:“殿下优柔寡断,还是老奴代劳罢!”枯爪直掏李渔心窝! 折扇在此刻脱手飞出,却不是刺向敌人。扇骨精准击中悬在梁间的传国玉玺——那半枚沾血的残角。 玉玺坠落的弧光中,李渔扑向锁住崔钰的金钩,后背硬生生承下帝王一击。 骨裂声清晰可闻。 他呕着血抓住穿透崔钰琵琶骨的金钩,用尽力气掰弯钩尖:“醒醒......崔钰......” 三人倒在真正的棋枰中央。 镜渊仍在倒悬,陈抟老祖的镜片化身端坐对面,指尖拈着最后一枚白子。棋枰上黑子已占尽大势,唯天元位一点白水晶兀自发光——晶体内封着一碗糙米粥。 “心魔噬体,道基尽毁。”镜片人声音无悲无喜,“可要认输?” 崔钰的右眼已成血窟,左瞳青芒黯淡。他忽然摸索着扯下腰间酒葫芦,仰头灌下轩辕炑所赠的醉仙酿。酒液混着血水滑落,浇在天元位水晶上。 水晶里的糙米粥突然沸腾! 米粒化作星辰,粥汤漾开二十八宿星图。 星图暴涨的瞬间,苏玉娘染血的药囊、李渔碎裂的扇坠同时飞起,三股力量汇入星图! “破局?”镜片人首次流露情绪,白子狠狠砸向星图,“凭你们三个废人?” 白子落下的刹那,整片镜渊凝固了。 崔钰染血的手按在苏玉娘握刀的手背,李渔的断扇架住崔钰颤抖的胳膊。 三人的血顺着兵器交融,滴入星图中央。二十八宿骤然坍缩成针尖大的光点,又猛地炸开—— 强光吞没万物。 镜片人的身躯在光中消融,露出端坐虚空的本体。陈抟老祖的灰袍被罡风撕开裂缝,膝头棋盘寸寸龟裂。 光潮退去时,三人站在孤峰之巅。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斩龙渊,对面崖壁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巨剑,剑身缠着碗口粗的青铜锁链。渊底罡风卷着无数镜片向上飞旋,每片镜子都映着他们最不堪的过往。 “好一个三位一体。”陈抟老祖抚掌,背后九盏青铜灯只剩三盏未灭,“心魔是斩不断的。” 他袖中飞出三把匕首,悬在三人面前。匕身刻着生辰八字,正是他们各自的心魔本源。 “崔钰的仙障,苏玉娘的痴毒,李渔的权痂...”老祖指尖轻划,匕首转向深渊,“跳下去,或斩了它。” 苏玉娘突然抓起匕首掷向深渊,刀光没入黑暗的刹那,渊底某面映着她因情入魔的镜子应声而碎。 “姑奶奶的心魔......”她染血的指尖抹过唇瓣,“凭什么给你?” 李渔的匕首却调转方向,狠狠扎向自己左胸,刃尖刺破皮肉的瞬间,对面崖壁巨剑上的青铜锁链轰然崩断一截。 “这一刀,”他咳着血笑问,“可抵得过殿下心魔?” 崔钰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右眼血窟窿突然睁开——竟是纯粹的金色龙瞳!龙瞳凝视深渊,无数镜片中的“九天星君”影像发出尖啸。他反手将匕首拍进自己龙瞳,金血喷溅中纵身跃向斩龙渊! “师兄!”苏玉娘抓住他的脚踝,却被下坠之势带向深渊。李渔的折扇同时甩出,勾住崔钰腰间的葫芦,三人如一串坠落的铜钱砸向渊底锈剑。 巨剑在瞳孔中急速放大,崔钰染血的手抓住剑柄,借力翻身踏在剑格。斩龙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身锈迹剥落处露出“守心”古篆。 “原来在此。”陈抟老祖的叹息随风飘落,松纹木杖从天而降,稳稳插在剑柄旁,杖身浮现一行小字: 见自己者,方见众生天地。 罡风止息,镜渊消散。 三人站在龙虎山真正的界碑前,碑上“龙虎界”三字被晨光镀成金色。李渔的折扇安静躺在脚边,扇面《寒江独钓图》清澈如洗,再不见那滴血珠。 崔钰的右眼恢复如初,左瞳映着松纹杖微微发怔。山风卷来早开的桃花瓣,粘在苏玉娘还在渗血的掌心,像一粒小小的朱砂痣。 第33章 守心,归藏,乾坤 一个人影从雾境中缓缓析出,仿佛由山岚晨雾聚拢而成。灰布道袍洗得发白,面容清癯古拙,正是陈抟老祖。他身上并无破灭幻境的滔天威压,只余下一股深潭般的沉寂,目光扫过三人,掠过崔钰眼角的残红,苏玉娘掌心的血痕,李渔指间微微发白的扇骨。 “能走出来,”陈抟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呼啸的山风,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平直,“心魔便算斩去大半。不易。” 他宽大的灰袖袍无风自动,三道流光倏然射出,悬停在三人面前,光华内敛,只隐隐透出不凡的灵韵。 悬在崔钰面前的,是一柄剑。剑鞘非金非玉,色泽沉暗如饱经风霜的古木,其上天然纹路虬结,竟隐隐构成龙虎盘踞之形,一股内蕴的苍茫锐气引而不发。 苏玉娘眼前,是一串手镯。并非凡俗金银,其质非金非玉,似有星辰微光在其间流转不息,细看之下,竟是无数细小的星辰籽熔炼重铸,温润坚韧。手镯边缘缀着三枚小巧的铃铛,铃身镂刻着繁复的符文,古朴盎然,静悬空中,寂然无声。 李渔身前,则是一把扇。扇骨非竹非木,似某种温润仙玉,流转着青紫交织的霞光,深邃内敛。扇面一片混沌未明的云霭,仿佛随时能吞吐山河。 “剑名‘守心’,取自山岳精魄,蕴雷火之威,斩邪祟,亦斩迷障。”陈抟的目光落在崔钰身上,“你那青竹杖里藏着的剑胚,戾气过盛,缺了份天地正大。以此剑融之,正合其道。” 话音刚落,悬于崔钰面前的古剑“守心”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化作一道凝练的玄黄光芒,倏然没入崔钰一直紧握在手的青竹杖中! “嗡——!” 青竹杖通体剧震,碧玉般的杖身瞬间亮起无数细密繁复的符文,如活物般游走。杖身内部传来沉闷的金石交击之声,仿佛两股绝世锋芒正在激烈碰撞交融。 杖首处,一点璀璨的星芒骤然亮起,旋即暴涨! 那并非青竹古剑剑胚原有的青金锐芒,而是融入了九州河山万古雷霆的煌煌紫气与沉厚山岳的玄黄神光。 光芒渐敛,青竹杖依旧,只是通体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宝光,杖身隐现龙虎盘踞的古老纹理,一股沉凝如山、锐利如电的磅礴剑意深藏其中,引而不发,却让周遭空气都为之凝滞。 “镯名‘归藏’,”陈抟转向苏玉娘,“以你自毁的星辰籽为基,重炼而成。护心脉,定神魂,亦可锁住你血脉深处那‘天乙贵人’的破邪金光,不至自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玉娘空荡荡的手腕,“护住己身,方有余力护住你想护之人。铃响,心自清。” 那串星辰手镯无声地飘向苏玉娘手腕。触及肌肤的刹那,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抚平了丹田处自毁心魔带来的隐痛与识海中翻腾的杀念残响。三枚符文古铃轻轻贴上皓腕,冰凉而安稳。 最后,陈抟看向李渔:“扇名‘乾坤’。纳须弥于芥子,藏风云于方寸。你那折扇沾染红尘权欲,玉玺一角更是因果纠缠。以此扇融之,或可............跳脱一二。” 上古仙扇“乾坤”化作一道青紫流光,直扑李渔手中那把曾浸染过“权”字境孽龙之气的折扇。 两扇相遇,并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势,反而如水? ?**融。李渔只觉掌心微沉,一股浩瀚苍茫的气息涌入。 扇骨上那半片传国玉玺的残角幽光一闪,如同倦鸟归林,彻底融入新扇温润如玉的扇骨之中,再无丝毫戾气外泄。扇面之上,那片混沌的云霭翻涌流转,渐渐沉淀,显露出一幅新的图景:不再是寒江孤影,而是浩渺云海之上,一座险峻孤峰刺破苍穹,峰顶一点微光,似星似灯。一股掌控与超脱并存的奇异道韵隐隐透出。 宝物入手,融合只在瞬息。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山风掠过新生的器物,发出低微的共鸣。 三道流光悬停,宝物灵韵内敛。崔钰握着焕然一新的青竹剑杖,双眼清亮,穿透晨霭,直视陈抟那深潭般的眼眸,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幻境残烬的沙哑与一丝洞彻后的沉静:“老祖设下生死关,神通莫测,晚辈斗胆一问,”他青竹杖尾点在界碑岩地上,发出轻响,“您这般存在,可是九天之上,真正的仙人?” 山风微滞,陈抟老祖的灰袍在晨光里似乎更显陈旧,他目光掠过崔钰三人,缓缓说道:“仙人?九天之上,早已无真正的仙人。数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打得星河崩碎,天道倾颓。所谓仙者,或陨落于混沌,或迷失于长生执念,化作镇压魔渊的枯骨,抑或是............成了另一种魔。”他声音平直,却似蕴着万古沧桑,“仙路已断,余烬未熄罢了。” 崔钰双瞳微缩:“既如此,老祖所求之道,为何?” 陈抟老祖看着崔钰手中融合了守心与山岳龙虎之意的剑杖,又扫过苏玉娘腕间星辰归藏镯、李渔掌中乾坤扇,灰袍袖角在风中微微翻涌:“道?不过是持心而行,于断壁残垣中,寻一线天光。仙魔大战非止于血火,更在人心。执念过盛,仙亦是魔;心守澄明,凡人亦可斩龙。老夫阻你们,非惧那龙虎山上魑魅魍魉,是忧你们............重蹈昔日覆辙,成了他人炉火,或成了新的魔障。” 陈抟老祖身上的灰袍微动,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苏玉娘指腹缓缓摩挲着腕间冰凉的“归藏”星辰镯,那温润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昔日自毁铜铃时星辰籽的暴烈与决绝。她抬眼,眸中血火余烬已凝成冰冷的星子:“老仙人,就算是死,我也想要死的明白一些。” 腕上三枚古铃,纹丝不动,静默如渊。 “明白?”李渔手腕一翻,新生的“乾坤扇”唰地展开。扇面孤峰耸峙,云海苍茫。他唇角勾起,却再无半分往日的玩世不恭,只余下洞悉世情后的锐利与一丝近乎冷酷的讥诮,扇沿在晨光里划过一道微冷的弧光,“明白那龙虎山巅的罗天大醮,早已不是祭天祈福的道门盛典,而是某些人精心布置的炉鼎?以苍生为薪柴,炼一炉他们想要的长生大药?” 山风骤然凛冽,卷起陈抟灰白的鬓发。 他沉默片刻,那沉寂的目光扫过三人手中焕然一新的重宝,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自悠远的岁月深处传来:“天道倾颓,妖星暗炽。龙虎山............已成棋局。天师府内,人心鬼蜮,非止一端。那祭坛之下,埋的恐非五谷,而是万灵血怨之气。你们三人,命格特异,纠缠太深,贸然入局,不过徒为祭品,平添炉火。” 他袍袖微拂,指向山下云霭深处那已然隐约可闻的鼎沸人声与法螺号角:“此刻下山,尚有回头路。老夫可送你们远离此是非之地。” “回头路?”崔钰低语重复,握着青竹剑杖的手指微微收紧,杖身内蕴的龙虎剑意隐隐呼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嗡鸣,似龙潜渊,引动山风回旋。 他左眼清光湛然,穿透老祖灰袍,仿佛望向那香火缭绕、暗藏杀机的醮坛深处,“心魔已照,前路已明。老祖苦心,崔钰心感。”他微微一顿,青竹杖再次点地,声音不高,却如磐石,“然道心所指,非为苟全。守心坪的糙米粥尚温,岂容他人以万灵血沸之?” “炉鼎?”苏玉娘忽地嗤笑一声,腕间“归藏”镯上符文流转,三枚古铃无风自动,发出一串极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颤音,叮铃铃——瞬间击碎了山风的呜咽。那声音短促、冰冷,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命是自己的,路......”她红唇紧抿,字字如刀锋凿刻,眼中寒芒如淬火的星辰,“也是自己选的刀劈出来的!管他什么炉鼎棋局,敢拿姑奶奶心念之人当柴禾,我便掀了他的炉,碎了那口锅!” 李渔“啪”地一声合拢乾坤扇,他脸上最后一丝讥诮敛去,唯余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目光投向龙虎山主峰方向,穿透云霞,落在那即将开启的罗天大醮之上:“既知是局,破局便是。事在人为,多谢老祖赠扇。”他轻轻吐出最后四个字,重逾千钧。 陈抟老祖凝视三人。 晨光在他们染血的衣袍、新得的宝物上跳跃。崔钰的青竹剑杖稳如磐石,苏玉娘腕间星辰镯静默守护,李渔指间乾坤扇敛尽光华。他眼中那深潭般的沉寂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似是叹息,又似释然。终究未再言语。 灰袍身影如烟似雾,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消散在龙虎山清冽的晨风与初绽的桃花气息里,再无痕迹。 界碑无言。 崔钰以青竹杖为引,率先转身,踏上了通往龙虎山主峰的石阶。他抬眼望向峰顶,那里法螺声越发清晰,香火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躁动,正弥漫开来。 三人身影渐次没入盘山道蜿蜒的翠色与蒸腾的晨雾之中,唯有那坚定的脚步声,与山间清越的鸟鸣和远处鼎沸的人声交织,叩响在龙虎山新一天的篇章之上。 第34章 喧嚣下的死水 云海翻涌处,群峰如蛰伏的太古巨兽,脊背苍黑,隐现鳞甲。忽见两峰如巨灵之手豁然中开,一道幽邃裂谷劈开混沌,此乃天工开卷。 绝壁之上,空中悬楼凌虚而起。这一看就知非凡匠斧凿所能建成,倒像是仙家以巨椽蘸取丹砂,挥毫泼墨在这千仞石屏之上。 深褐楼阁从嶙峋的岩骨中生长而出,飞檐如剑似乎要刺破云雾,雕甍似兽伏踞在苍崖边上。栈道盘桓,曲折如上古云篆刻入山体,默默吞吐这一方天地之灵气。 最奇之处,是那峭壁腰间有木楼数楹,飞檐斗拱,险挂在瀑流之侧。湍流自檐角奔泻,碎玉纷飞,而悬阁稳踞如神鳌负山。 丹炉峰兀立谷心,传说葛洪曾于此燃九转真火,至今石色犹带赤痕。每当夕照熔金,万道霞光便泼洒在这深青石壁与褐木悬阁,楼台恍若镀上神辉。偶见晾衣竿挑着半幅云霞,人影倚栏,仿佛是那画中仙客点染凡尘。 漱月湾山势吞楼,楼阁化山,丹崖悬瀑孕养着人间烟火。推开一扇临渊木窗,指尖触到的,是流转千年的云雾——仙踪非渺,只在推窗见云的刹那。 三人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崔钰的异色双瞳穿透渐起的薄暮,望向山下那片灯火初上的繁华水湾——漱月湾。本该是喧嚣热闹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油腻的琉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与粘滞。 “七天。”李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手中的乾坤扇并未展开,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扇骨,那扇面混沌的云霭似乎比山雾还要沉。“我们在那老道的幻境里,竟耗去了七天光阴。”距离龙虎山新任宗主继任大典,敲响那面通天鼓的日子,只剩两天。 苏玉娘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腕间那串新得的“归藏”星辰镯。镯身温润,星辰籽熔炼的微光在暮色里流淌,三枚古铃寂然无声。但丹田深处,自毁心魔带来的隐痛,如同未熄的炭火,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灼烧。她抿了抿唇,唇色在夕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走。”崔钰只说了一个字。青竹剑杖再次点地,率先踏下通往漱月湾的石阶。身影沉入山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踏入未知漩涡的决绝。 漱月湾,名不虚传。 一条蜿蜒的清河穿镇而过,河面倒映着两岸高悬的灯笼,流光溢彩,恍若星河坠入人间。沿河尽是酒楼客栈,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丝竹管弦之声混杂着修士们高谈阔论的喧哗,沸反盈天。 码头上停满了各式灵舟法船,旗帜猎猎,绣着各门各派的徽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灵符的、售丹药的、兜售奇珍异宝的,甚至还有耍猴戏的,将入夜前的漱月湾搅动得如同煮沸的汤锅。 热闹,扑面而来的热闹,几乎要将人淹没。 崔钰三人挤在人流中,像三滴水融入沸腾的油。他们很低调,选了河边一家不甚起眼,名叫“枕河居”的老旧客栈落脚。掌柜是个眼皮耷拉、精瘦如猴的中年人,拨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上房三间,一晚一两白银。后日大典,只住明日一天?那也按整晚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 房间不大,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正对着喧嚣的河面与对岸灯火通明的“金樽楼”。脂粉香、酒肉气、修士身上各种灵材丹药的混合气味,被晚风裹挟着,一股脑儿涌进来。 李渔站在窗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手中乾坤扇却微微开合了一丝缝隙。 扇面混沌的云霭无声流转,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热闹......不太对劲。” 崔钰盘膝坐在简陋的木榻上,闭目调息。 青竹剑杖斜倚在膝旁,杖身那龙虎盘踞的古老纹理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他并未睁眼,只低声道:“香火气。” 苏玉娘正用布巾擦拭着双刀的刀柄,闻言动作一顿。 她也嗅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烛焚烧的气味,那是罗天大醮将近,无数信众修士焚香祷告所致。 这本该是庄严肃穆的气息,但此刻,在这喧嚣的市井里,那香火气中却夹杂着一丝极淡、极阴冷的污浊。像是陈抟老祖那场幻境中,金銮殿上孽龙噬魂时逸散出的血腥与怨毒,被无数倍的稀释后,混杂在亿万人的虔诚烟雾里,无声无息地渗透。 “还有那些龙虎山的弟子。”李渔用扇骨轻轻点了点窗外几个正沿河巡逻的年轻道人。他们穿着整洁的制式道袍,步履沉稳,神色肃然,尽职地维持着秩序。 “眼神,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溪水里的石头,底下全是淤泥,面上却光溜溜什么都看不见。”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冷冽的笑意,“要么是泥塑木雕,要么......就是烧着邪火的灯芯子。” 就在这时,苏玉娘腕间的“归藏”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 并非铃响,而是镯身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籽在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拨动、撞击。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镯子直透骨髓,让她手腕的皮肤瞬间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窗外河对岸的阴影处。 两个身影刚刚消失在“金樽楼”侧后一条狭窄的暗巷里。动作极快,如同鬼魅融入了夜色。他们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但斗篷边缘绣着一种极其古怪的纹路——非金非丝,在灯笼余光下,隐约闪烁着幽暗的紫芒,勾勒出的图案,既像扭曲的星辰,又像深渊里睁开的魔眼。绝非九州修士常见的任何宗派徽记。 苏玉娘没说话,只是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的刀柄。归藏镯的震颤停止了,只余下腕间一片冰冷的余悸。 李渔也看到了,他“唰”地一声彻底展开乾坤扇。扇面不再是混沌云霭,而是清晰地显露出龙虎山主峰的轮廓,峰顶一点微光刺目。 然而,在那山峰之下,扇面靠近李渔指尖的位置,却有一小片区域如同被墨汁浸染,正缓缓渗出粘稠、污浊的黑色气息。那气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怨恨、痛苦与绝望,如同来自九幽最底层的血池脓沼! “这地底下......似乎有动静。”李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凝重,“看来陈抟老道所言非虚,怕真是有座万人坑!” 崔钰终于睁开了眼。左瞳清澈如昔,右眼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随即被强行压下,换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握紧了青竹剑杖,杖身内蕴的龙虎剑意微微鼓荡,发出低沉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嗡鸣,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渴望斩断什么。 “下去看看。”崔钰起身,青竹剑杖顿地,“听听这满城喧嚣里,藏着些什么鬼话。” 金樽楼大堂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三人寻了角落里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清淡小菜和一壶本地有名的“漱月清酿”。酒色清冽,入口微甘,后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 邻桌几个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修士正高谈阔论,唾沫横飞。 “听说了吗?新任宗主乃是张天师一脉嫡传,闭关百年,道法通玄!此次出关,定能中兴我道门!” “何止!听闻此番罗天大醮非同小可,将有千年祥瑞‘永生龙柏’现世!此乃天佑我道,泽被苍生啊!” “对对对!若能得见龙柏神光,沾染一丝长生道韵,不枉此生啊!” “祥瑞”、“长生”、“中兴道门”......这些字眼如同精心排练过的唱词,在喧闹的大堂里反复回响。众人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憧憬,仿佛那龙柏神光唾手可得。 李渔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酒,扇子轻摇,状似随意地插话问道:“诸位道友高论,在下初来乍到,听得心驰神往。只是不知这位新任宗主尊讳为何?仙乡何处?如此盛事,总该有些风声才是。” 热闹的谈论声戛然而止。那几个锦袍修士脸上的兴奋凝固了一瞬,互相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为首一人打了个哈哈,端起酒杯:“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啊?新任宗主乃我龙虎山机密,待大典之时,自有分晓。至于仙乡......呵呵,自然是龙虎福地洞天!喝酒,喝酒!” 话题被生硬地转开,又开始重复那些“祥瑞”、“长生”的陈词滥调,只是语气里少了几分狂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一丝空洞。 崔钰沉默地喝着清酿,酒液入喉,那丝涩意更重了,仿佛饮下的不是山泉佳酿,而是掺了香灰的浊水。他握着青竹剑杖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玉娘则盯着杯中晃动的酒影,腕间的归藏镯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只有她能感知的震颤,如同冰针刺了一下。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二楼雅间垂下的珠帘缝隙。 帘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冰冷地俯视着楼下这喧嚣的众生相。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与漠然,如同屠夫在看着待宰的羔羊。 仅仅一瞬,珠帘晃动,那感觉便消失了。 苏玉娘端起酒杯,将微涩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丹田深处那炭火般的隐痛,反而让心头的寒意更盛。 这满城灯火,万家欢腾,笙歌处处,却如同一场精心布置的皮影戏。丝线在看不见的高处牵扯,每一个木偶都在卖力演出,唱着祥瑞的歌谣,一步步走向那血祭的祭坛。 她放下空杯,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淹没在醉仙楼鼎沸的喧嚣里。那声音,却清晰地落在崔钰和李渔耳中,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号。 夜,还很长。漱月湾的河面上,灯火依旧璀璨,倒映着虚假的星河,也倒映着水面下无声涌动的、粘稠的黑暗。 第3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漱月湾河面上那层油腻的繁华倒影。 枕河居简陋的房间里,崔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浊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光点,随即湮灭。 一夜静坐,丹田内息稍复,他睁开眼,左瞳清澈映着窗外渐亮的天空,右眼却沉如古井。 苏玉娘早已站在窗边,红裙在微凉的晨风中纹丝不动,像一柄收入鞘中的血刃。她腕间的“归藏”星辰镯流淌着温润的光,但指腹却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刀柄冰凉的金属。 昨夜那珠帘后的冰冷一瞥,如同跗骨之蛆。 李渔把玩着那柄“乾坤扇”,扇面混沌的云霭缓缓旋转,映着他眼中跳跃的微光,那是洞悉危机后的锐利与一丝近乎冷酷的玩味。“该上山了,”他“啪”地合拢扇子,声音不高,却斩断了清晨最后一丝慵懒,“去看那场‘祥瑞’大戏,如何开场。” 龙虎山山门,非是寻常门户。 两座千仞石峰如巨灵神将拔地而起,拱卫着一道流光溢彩的巨大牌楼。牌楼非金非玉,材质似玉髓又似星辰碎片,其上铭刻着繁复古老的符文,此刻正流淌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活物呼吸,将整个山门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沉重如铅汞的力场之中。 这便是龙虎山的护山大阵——“九霄引雷镇岳大阵”的门户显化!肃杀、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仙家意志。 牌楼前,早已排起长龙。各色服饰的修士、世家子弟、甚至一些气度不凡的凡人权贵,皆屏息凝神,等待着查验放行。 数十名身着银边玄黑道袍、气息沉凝的龙虎山高阶弟子分列两侧,目光如鹰隼,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手中持着非金非木的令牌,令牌上灵光闪烁,不断扫过排队之人。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喧哗声彻底消失,只剩下山风掠过牌楼符文时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令牌扫过时细微的“滋滋”声。每一次令牌灵光扫过,被查验者身上若有若无的法力波动便会被映照出来,无所遁形。几个试图隐匿气息或携带违禁之物的人,瞬间被令牌锁定,灵光暴涨如枷锁,当场被面无表情的高阶弟子拖走,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山门,便是风暴的第一道闸口。 崔钰、苏玉娘、李渔三人随着人流缓缓挪动。 越是靠近那牌楼下的力场,苏玉娘腕间的“归藏”镯,星辰光晕便流转得越是急促,一股无形的排斥力从大阵传来,试图侵入她的神魂。她眼神微冷,丹田深处那炭火般的隐痛似乎被引动,但归藏镯温润坚韧的力量瞬间反哺,将那股无形的精神诱导稳稳挡在身外,只在镯身表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般微不可查的星芒。 轮到崔钰三人。 一名面容冷硬、眼神锐利如刀的高阶弟子手持令牌,目光扫过。令牌灵光首先落在崔钰身上。青竹剑杖依旧斜倚在他身侧,杖身古朴,龙虎盘踞的纹理在灵光下似乎活了过来,隐隐发出低沉的龙吟虎啸之声。 那灵光触及杖身,竟如同溪流汇入深潭,瞬间被一股沉凝如山、煌煌如雷的磅礴剑意所包容同化,令牌只是微微亮了一下,便归于沉寂,再无异动。 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并未多言。 令牌转向苏玉娘。归藏镯星辰流转,温润光华内敛,那试图探查的灵光扫过,仿佛扫过一片亘古寂静的星空,深邃无波,令牌毫无反应。 轮到李渔,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唰”地展开乾坤扇,扇面云海孤峰,气象万千。令牌灵光扫过扇面,那混沌的云霭似乎微微翻涌了一下,便将灵光无声无息地“吞”了进去,令牌只如微风拂过般轻轻一颤。 高阶弟子眉头微皱,令牌在三人身上来回扫了两次,终究没发现任何异常。他挥了挥手,声音冰冷:“过。” 三人踏入牌楼光幕的刹那,一股更为沉重的压力当头罩下,仿佛置身万丈深海。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与虚假的宁静。 真正的龙虎山,展现在眼前。 奇峰罗列,怪石嶙峋。飞瀑流泉自九天垂落,轰鸣如雷,溅起的水雾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虹霓。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雕梁画栋,隐现于苍松翠柏、氤氲云霞之间。仙鹤清唳,灵猿攀援,奇花异草吐纳芬芳,好一派气象万千的仙家洞天福地! 引路的道童口齿伶俐,指点江山,言语间充满了对宗门底蕴的自豪。沿途所见的普通弟子,皆道袍整洁,神色恭谨,步履沉稳,一派名门正派的气象。 然而,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仙家盛景之下,崔钰手中的青竹剑杖,却开始发出持续不断的、极其低沉而压抑的嗡鸣!那嗡鸣并非来自杖身,而是源自杖内深藏的“守心”剑魄,仿佛一头被锁链禁锢的洪荒凶兽,正对着山体深处某个地方发出愤怒而焦躁的咆哮! 一股庞大、古老、带着蛮荒凶戾气息的邪祟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蛰伏在这片仙山福地的根基深处。它被层层叠叠的阵法、仙家气象完美地伪装、封印着,寻常修士绝难察觉。 但守心剑杖蕴含的山岳龙虎之意,对这等至邪至恶的存在有着本能的排斥与感应。每一次嗡鸣,都像重锤敲在崔钰的心头,提醒着他这仙山之下掩埋的恐怖真相。 苏玉娘腕间的归藏镯星辰光晕流转不息,如同最坚韧的护盾,抵抗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极其隐晦的精神诱导。那诱导并非强行控制,而是如同温水煮蛙,潜移默化地让人放松警惕,心生向往,对眼前的一切美好深信不疑,甚至对即将到来的“祥瑞”产生狂热的期待。归藏镯的清冷星光,便是刺破这迷魂温水的冰针。 李渔的乾坤扇半开半合,扇面云海翻腾,孤峰巍然。他看似在欣赏风景,扇骨玉质温润的触感下,灵识却如同无形的触须,借助扇子的“芥子须弥”之能,谨慎地探向主峰方向。每一次探出,都如同在粘稠的、布满无形蛛网的泥沼中穿行,阻力重重。 客舍区位于半山腰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竹木搭建,清雅别致。安排给三人的是一间独立的小院,名“听松”。院内古松虬劲,松涛阵阵。 甫一踏入小院,苏玉娘便径直走向靠窗的竹榻,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归藏镯的光芒微微内敛,她需要集中精力抵抗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同时压制丹田的旧伤。而且自从有了这手镯之后,苏玉娘原本泼辣的性格也收敛了许多。 崔钰则持着青竹剑杖,静静立于院中古松下。剑杖的嗡鸣在此处变得更为清晰急促,杖尖甚至微微指向主峰之巅的方向——那里,一座巨大的、以黑曜石与某种暗金色金属构筑的祭坛轮廓,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不祥的威严。 李渔没有停留。他推开自己那间竹舍的门,反手关上。屋内陈设简单。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扫过院外松林,确认无人窥视。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无比专注。 乾坤扇被他双手持握,置于胸前。扇面之上,那混沌的云霭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坍缩!扇骨中青紫霞光大盛,一股玄奥莫测的空间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芥子须弥,洞察乾坤! 他的灵识,在乾坤扇的加持下,如同一条无形的、滑溜无比的鱼儿,艰难地穿透客舍区外围的层层禁制与干扰,小心翼翼地向着主峰核心区域——那座祭坛的方向延伸过去。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布满高压电网的雷区潜行,稍有不慎,便会触发警报,引来雷霆之怒。 灵识的触须艰难地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粘稠的屏障。主峰核心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扭曲。巨大的祭坛符文闪烁着幽光,无数穿着龙虎山高阶服饰的弟子如同工蚁般在周围忙碌,将一些散发着浓郁血腥和怨气的暗红色晶石嵌入祭坛基座的凹槽............ 就在李渔的灵识即将力竭,准备撤回的瞬间! 轰——!!! 两道无法形容其浩瀚、无法揣度其意志的恐怖意念,如同两颗燃烧的恒星,骤然在主峰祭坛上空的空间深处猛烈碰撞!无形的精神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核心区域! 一道意念,冰冷、死寂、带着九幽最底层的腐朽与贪婪,如同亿万亡魂的哀嚎凝聚而成! 另一道意念,古老、蛮荒、充斥着毁天灭地的狂暴与高高在上的漠然,如同太古星辰崩碎前的咆哮! 它们的交流并非声音,而是直接在规则层面震荡,瞬间灌入李渔强行延伸至此的灵识之中。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魂! “血河......已成......通道稳固......” “......云君瞳......钥匙......不容有失......” “龙柏成时......血祭......三界归源......” 几个破碎而恐怖的词语片段,如同炸雷般在李渔的识海中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他的道心! “噗!”李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震,一口逆血猛地喷在手中的乾坤扇扇面上。扇面云海孤峰的图景一阵剧烈动荡,青紫霞光黯淡下去。他踉跄一步,死死扶住窗棂,才没有栽倒。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 血河?云君瞳?钥匙?龙柏?血祭?三界归源? 陈抟老祖的警告,山下感知的血怨,此刻这两道恐怖意念交流的碎片......瞬间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阴谋轮廓! 而崔钰的右眼金瞳......显然就是那关键的“钥匙”! 与此同时,院中古松下。 一直闭目压制剑杖嗡鸣的崔钰,身体猛地一僵! 他右眼的瞳孔深处,一点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芒,如同被强行点燃的火种,不受控制地骤然亮起,那光芒穿透眼皮,在昏暗的松影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金线。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崔钰喉间挤出。 他猛地捂住右眼,指缝间竟有丝丝缕缕淡金色的血丝渗出,那金瞳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滚烫的锁链从祭坛方向狠狠拽住,要将他的眼球连同神魂都拖曳过去!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危机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钥匙! 他就是那把钥匙! 青竹剑杖在他手中发出愤怒到极致的龙吟虎啸,杖身符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玄黄与紫电光芒,死死抵住那股来自祭坛的恐怖吸力与窥视! 松涛声仿佛在瞬间远去。小院内外,一片死寂。 唯有崔钰指缝间渗出的淡金血迹,苏玉娘骤然睁开的、充满惊怒与杀意的眼眸,以及竹舍内李渔扶着窗棂、剧烈喘息时扇面上那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风暴降临前的窒息与恐怖。 山雨,已至眉睫。 第36章 仙人来贺 龙虎山主峰之巅,通天鼓响。 “咚——!咚——!咚——!” 九声鼓鸣,沉重如闷雷滚过天际,震得七十二峰松涛如怒海狂啸。鼓声落定,万籁俱寂,连山风都屏住了呼吸。 唯有缭绕峰顶的香火烟气,浓得化不开,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甜腻与.......不易察觉的血腥锈味。 巨大的黑曜石祭坛,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盘踞在主峰最开阔的“接天台”上。祭坛通体以暗金色符文勾勒,此刻符文正流淌着粘稠的、仿佛活物血液般的暗红光芒,贪婪地汲取着从山体深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无形血怨之气。 坛心处,一个深邃的漩涡正在形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波动。 接天台四周,早已是人山人海。 九州各大宗门、世家、散修名宿,皆屏息凝神,仰望祭坛,都想要亲眼目睹这八百年来的独一盛况。 仙乐自云端缥缈传来,祥云瑞兽虚影在空中翩跹飞舞,洒落点点金辉,营造出如梦似幻的仙家盛景。 然而,在这宏大庄严之下,崔钰手中的青竹剑杖,嗡鸣已如濒死凶兽的咆哮,杖尖死死指向祭坛漩涡中心,杖身玄黄与紫电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与无形巨力抗衡。 苏玉娘腕间的归藏镯,星辰光晕流转如瀑,抵抗着空气中越来越强的、试图点燃狂热的精神诱导。 李渔脸色依旧带着一丝失血的苍白,乾坤扇紧握,扇面云海翻腾,孤峰却显得异常孤绝。 龙虎山新任宗主赵宣孟,踏着无形的阶梯,一步步走上祭坛最高处。他身着紫金八卦道袍,头戴七星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仙风道骨,气度雍容。甫一站定,目光扫视全场,那眼神深邃平和,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能洞穿人心。 “诸位同道,诸位道友,”赵宣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奇异的安抚与蛊惑之力,“今日,乃我龙虎山新任宗主继位,亦是千年罗天大醮重启之期。天道轮转,盛衰有时。然我辈修士,逆天求索,当有中兴之志,再造乾坤之心!”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敬畏与期待的嗡嗡声。 赵宣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然则,中兴道门,再造乾坤,非一人一宗之力可及!今日大典,天佑龙虎,更有上古仙尊,感念苍生,不吝仙驾,降临凡尘,为我九州道门,赐下万世不易之祥瑞!” “上古仙尊?” “降临凡尘?”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万年来,仙人踪迹早已渺茫,成为传说,此刻竟有上古仙尊降临?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炽热无比,死死盯住祭坛上空。 赵宣孟后退一步,深深躬身,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虔诚与激动:“恭迎——上古水神,司掌洪荒,永镇九幽,万劫不灭之尊——康回大神法驾!” 轰!!! 祭坛中心那血怨漩涡猛地向内坍缩,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如同极北冻原般冰冷的幽蓝光芒! 光芒所及之处,空中飞舞的祥云瑞兽虚影瞬间冻结、崩碎。整个接天台的温度骤降,地面、石栏、甚至修士的衣袍上,都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散发着不祥寒气的幽蓝冰霜。 一道身影,自那幽蓝光芒的中心,缓缓凝聚。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源自太古洪荒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死寂与漠然。 他身形高大,却非魁梧,而是带着一种岩石般的嶙峋与冰冷。皮肤是深海玄冰般的幽蓝色,布满龟裂的,仿佛干涸河床般的古老纹路。长发如凝固的黑色瀑布,垂至腰际,发梢流淌着幽蓝的冰屑。面容隐藏在幽蓝光晕之后,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颗在绝对零度中燃烧的寒星,冰冷、深邃、不带丝毫情感,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如同俯瞰着蝼蚁尘埃。 上古水神,康回!虽只是残神,其威压已非人间修士所能想象。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整个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接天台! 方才的喧嚣狂热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灭,无数修士脸色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修为稍弱者,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伏在地,连头都无法抬起!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仙…仙人!真的是上古仙人!”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扭曲的嘶喊。这声嘶喊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点的狂热! “拜见康回大神!” “天佑九州!仙尊临凡!” “龙虎山万世不朽!” 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冲天而起,无数修士激动得涕泪横流,不顾地上刺骨的寒冰,疯狂叩首。仙路断绝万载,如今竟有活生生的上古大神降临,这无异于在绝望的沙漠中,看到了流淌着琼浆玉液的绿洲! 康回那如同寒星般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扫过下方狂热的人群,仿佛在看一群躁动的蚂蚁。他终于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响起,冰冷、干涩、如同两块万载玄冰在摩擦: “仙路非断,道统可续......”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神魂的寒意,“吾沉眠万载,今感念此界灵机,将复生太古祥瑞——永生龙柏!” 他的目光投向祭坛中心那幽蓝光芒尚未散尽的漩涡。 随着他的注视,漩涡中心,一点扭曲的、蠕动的绿意猛地钻出。 那绿意迅速膨胀、扭曲、变形,如同无数条疯狂生长的,带着吸盘的墨绿色藤蔓纠缠在一起,又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暴露在空气中。 它疯狂地吞噬着从祭坛下方抽取的血怨之气,以及康回身上散发出的幽蓝神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噜”声。 转瞬间,一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树”出现在祭坛中心。 它没有树叶,只有无数扭曲蠕动的、如同血管般的藤蔓枝桠,枝桠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眼睛般的暗红色瘤状凸起,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主干虬结盘绕,树皮如同剥落的人皮,隐约可见其下搏动的、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混合着浓烈生机与极致腐朽、贪婪与暴戾的恐怖气息,如同瘟疫般弥漫开来! 这便是“永生龙柏”! 一个扭曲、巨大、散发着不祥生命力的奇异造物! 它贪婪地吮吸着祭坛的力量,庞大的形体在幽蓝神光与暗红血怨的包裹中剧烈波动,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炸裂。 台下狂热的人群被这恐怖诡异的景象震慑,欢呼声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恐惧的抽气。 康回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彻灵魂:“龙柏新生,尚需稳固,凡九州宗门,皆可得一株幼苗,扎根灵脉,泽被苍生。” 赐予幼苗?扎根灵脉?泽被苍生?这诱惑太大!无数修士眼中瞬间又燃起贪婪与渴望的火焰,哪怕这“祥瑞”看起来如此邪异。 就在康回宣称将赐下永生龙柏幼苗,无数修士眼中刚燃起贪婪与渴望之际,他那寒星般的眼眸深处,幽蓝冰芒骤然暴涨! 没有征兆,没有声响。 整个接天台,数万修士,包括崔钰三人,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崩塌! 再睁眼时,已非人间。 足下是流淌着七彩霞光的祥云,身侧有仙鹤衔芝,瑞兽献舞。呼吸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纯净至极的先天灵炁,每一次吐纳,修为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涨!举手投足,移山填海只在一念之间!日月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天地法则如同掌中纹路般清晰!仙乐缥缈入魂,带来永恒的大自在、大逍遥!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生命与无穷的力量在流淌……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醉人!仿佛他们真的已登临九天,位列仙班,享有无尽的寿元与无上的权能!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每一缕神魂都在颤栗! “这便是…仙!”无数灵魂在呐喊。 然而,这极致的美好,如同最甘甜的毒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眼前景象骤然破碎!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 冰冷的寒风、刺鼻的血怨气、脚下坚硬的寒冰、体内那点可怜的真元......所有的真实,如同冰冷的深渊,瞬间将所有人拖拽回来! 那永恒的仙乐、无尽的力量、不朽的生命......如同被硬生生从骨髓里抽走! 巨大的落差,如同从九天云端狠狠砸入九幽泥沼! 无数修士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嘶吼,眼中残留着仙境的余晖,随即被更疯狂、更扭曲的贪婪与渴求彻底吞噬! 那体验太真实,那诱惑太致命! 刚刚触及永恒,却又被无情打回原形,这比从未见过仙境更令人发狂! 康回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一根点燃引信的火柴,适时响起: “然......”康回的声音陡然一转,变得更加冰冷刺骨,如同刮骨的寒风,“开启永生龙柏贯通三界,需一钥匙......” 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眸,骤然转向台下某个角落。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瞬间撕裂人群,精准无比地钉在崔钰身上! “钥匙,便在此间,九天云君转世之人——守心坪崔钰!”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恐怖吸力,伴随着康回冰冷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崔钰死死锁住。 崔钰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右眼瞳孔深处那点纯粹的金芒如同被点燃的火油,不受控制地轰然爆发。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柱,撕裂空气,带着九天云君的本源气息,狠狠射向祭坛上那扭曲蠕动的永生龙柏。 光柱注入的刹那,剧烈波动的永生龙柏猛地一滞。 主干上那些暗红色的“眼睛”瘤状物骤然亮起,贪婪地汲取着这道金色光柱。龙柏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稳固,散发出的不祥生机陡然暴涨。 那贯通天地的恐怖通道气息,变得更加清晰! 康回那冰冷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如同最后的审判,响彻在每一个被震撼到失语的修士灵魂深处: “此子乃是九天云君转世残魂,其青金异色双瞳,即为钥匙......” “杀了他,夺其瞳,献于祭坛......” “龙柏稳固,幼苗自成,仙途......便在眼前,尔等皆可成仙!” 杀了他! 夺其瞳! 仙途便在眼前! 皆可成仙! 这些字,如同无数道惊雷,狠狠劈在接天台数万修士的心头!短暂的死寂过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疯狂! 贪婪、恐惧、对力量的渴望、对仙途的绝望与此刻陡然出现的“捷径”……种种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无数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带着最原始的贪婪与杀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齐刷刷地,死死地盯住了角落里的崔钰! 仙途的诱惑,足以让最清高的修士化身修罗! 山呼海啸的狂热,瞬间化为择人而噬的杀意狂潮! “杀了他!夺钥匙!” “为了仙途!杀——!” “他是钥匙!他是祭品!” 这已不再是诱惑,而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刚刚体验过“仙”之极乐的修士们,彻底红了眼! 兵刃出鞘声、法术凝聚的灵光、野兽般的嘶吼,瞬间撕裂了仙乐祥云的假象。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最纯粹的恶意,向着崔钰三人所在的角落,疯狂涌来! 青竹剑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愤怒龙吟虎啸,玄黄紫电光芒冲天而起! 归藏镯星辰光晕狂闪,三枚古铃发出刺破灵魂的清越颤音! 乾坤扇“唰”地展开,云海翻腾,孤峰如剑,死死护住身前! 崔钰右眼金血流淌,左眼却冰冷如万载寒潭,直视着那高踞祭坛、如同冰雕般的上古凶神。 苏玉娘双刀已然出鞘,刀锋映着她眼中燃烧的、比血更烈的怒火。 李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扇骨边缘,青紫霞光吞吐不定。 风暴的中心,三人背靠背,如同怒海狂涛中三块冰冷的礁石,面对着汹涌而来,被“仙途”诱惑彻底点燃的疯狂人潮。 仙人的贺礼,竟是滔天的杀劫! 第37章 惊雷破局 杀意,如沸油泼雪,瞬间炸开! 仙途的诱惑,点燃了人心最深的贪婪与疯狂。无数双赤红的眼,无数柄出鞘的兵刃,裹挟着法术的灵光与野兽般的嘶吼,化作汹涌的狂潮,狠狠扑向角落里的三人! 崔钰、苏玉娘、李渔,背靠而立,如同怒海孤礁。 青竹剑杖嗡鸣如怒龙,守心剑上一点星芒骤然暴涨,玄黄紫电缠绕剑身,吞吐不定,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沉闷的风雷之声,将最先扑近的几名剑修震得吐血倒飞! 剑风过处,空气扭曲,留下焦灼的痕迹。 苏玉娘双刀化作两道凄艳的血虹。归藏镯星辰光晕流转如瀑,三枚古铃发出穿透神魂的急促清鸣,每一次颤音都让扑到近前的敌人动作一滞。刀光随之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精准地切断关节、挑破气海,带起蓬蓬血雨!红裙翻飞,如同浴血的修罗花,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刃。 李渔乾坤扇展开,扇面云海怒卷,孤峰擎天! 青紫霞光自扇骨喷薄而出,化作无形的壁障,将漫天袭来的飞剑、符箓、毒砂尽数挡下、吞没。扇影翻飞间,空间仿佛被折叠扭曲,数名扑来的修士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骨断筋折。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隺,每一次扇动,都精准地打乱敌人的围攻节奏,为崔钰和苏玉娘撕开反击的缝隙。 三人配合无间,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杀戮磨盘,将冲入丈许范围内的敌人绞得粉碎。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寒冰,哀嚎声不绝于耳。 然而,敌人太多了! 杀退一波,立刻有更多被“仙途”冲昏头脑的修士悍不畏死地填上。 蚁多咬死象! 更何况这些“蚂蚁”中,不乏气息沉凝、法力雄浑的金丹境高阶修士! 龙虎山的长老、各大宗门的精英,此刻都红了眼,将压箱底的法宝、秘术不要命地砸向三人! 崔钰手中的守心剑格开一柄势大力沉的紫金锤,反手一掌点出,玄黄剑气洞穿一名凝魂境中期修士的护身灵光,将其胸膛炸开。 但右眼传来的剧痛与拉扯感骤然加剧! 祭坛上的康回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无形的锁链仿佛要将他的眼球生生从眼眶里拽出,青金异色双瞳光芒明灭不定,视野阵阵发黑。 苏玉娘双刀架住三名凝魂境修士的合击,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震得她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刀柄。归藏镯光芒急促闪烁,星辰之力疯狂涌入体内,勉强顶住压力,但丹田旧伤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剧痛锥心!她闷哼一声,刀势一滞,一道阴毒的剑光趁机刺向她肋下! “小心!”李渔的乾坤扇及时扫至,扇骨边缘青紫霞光暴涨,“铛”地一声将毒剑荡开,扇面云海翻涌,将偷袭者卷入其中,瞬间绞杀。但他自身也被侧面袭来的一道符箓炸雷击中,护身灵光剧烈波动,嘴角再次溢出一丝鲜血。 包围圈在缩小!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狠狠压在三人肩头。法力在急速消耗,伤势在累积。崔钰右眼的金血流淌得更急,苏玉娘脸色煞白,李渔持扇的手微微颤抖。守心剑的龙吟、归藏镯的星辉、乾坤扇的云霞,光芒都在敌人的疯狂冲击下开始黯淡。 祭坛之上,康回冰冷的眼眸中毫无波澜,仿佛在欣赏一场困兽之斗。永生龙柏贪婪地汲取着下方杀戮产生的血气与怨念,主干上那些暗红的“眼睛”越发狰狞明亮,形态愈发稳固。 赵宣孟垂手侍立,脸上带着狂热而扭曲的笑意。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三人的心脏。 难道真要葬身于此,成为这邪神阴谋的祭品? 不甘! 崔钰左眼死死盯着祭坛上那冷漠的凶神,右眼的剧痛与拉扯几乎让他神魂撕裂!守心坪的糙米粥......重建道观的承诺......还有身边这两个生死与共的伙伴......岂能在此终结?! 又或许,早就应该听从醉仙楼轩辕炑的临别之言,或者是那陈抟老祖的劝告。 苏玉娘眼中燃烧着比血更烈的火焰,药王谷的血仇未报,身边这呆子还没重建好他的破道观,她又怎能倒下?! 归藏镯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意志,三枚古铃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 李渔脑海中闪过广陵城馄饨摊上,轩辕炑将金莲子拨入他碗中的画面。 朋友......这龙虎棋局,我李渔还没输! “啊——!!!” 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的怒吼! 就在这生死一线,意志燃烧到极致的刹那! 嗡——!!! 崔钰手中的守心剑、苏玉娘腕间的归藏镯、李渔掌中的乾坤扇,三件陈抟老祖所赠的法器,仿佛被主人决绝的意志与滔天的不甘彻底引燃! 一股沛然莫御、远超人间界限的浩瀚力量,猛然从三件宝物深处苏醒爆发! 守心剑上龙虎盘踞的纹理瞬间活了过来,玄黄光芒暴涨,煌煌如大日初升,杖尖吞吐的紫电不再是细丝,而是化作手臂粗细、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雷龙! 一股沉凝如山、却带着开天辟地般锐意的磅礴剑意冲天而起! 归藏镯星辰光晕不再内敛,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 无数细小的星辰籽虚影在镯身周围疯狂旋转,凝聚成一片深邃璀璨的微型星域。三枚古铃脱离了镯身,悬浮于苏玉娘头顶,铃身符文亮如炽阳,发出足以涤荡寰宇、镇压万邪的宏大天音! 狂暴的药灵之力与破邪金光被这股浩瀚星力彻底梳理融合,化作纯净磅礴的生命洪流,涌入苏玉娘四肢百骸! 乾坤扇“唰”地一声彻底展开! 扇面那云海孤峰的景象不再是虚影,而是化作了实质。浩渺云气汹涌而出,瞬间笼罩三人身周十丈,隔绝了外界一切攻击! 孤峰虚影在云海中拔地而起,巍峨耸峙,峰顶那一点微光骤然亮起,竟是一颗真正的星辰投影。青紫霞光不再是霞光,而是化作了切割空间的法则之刃,在扇骨边缘吞吐不定! 三股力量——山岳龙虎的煌煌天威、星辰归藏的浩瀚生机、乾坤风云的玄奥法则——在三人意志的共鸣下,轰然交汇、融合! 轰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以三人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海啸般猛然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数十名扑到近前的修士,无论是淬体、凝魂,还是金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汽化,连神魂都在那煌煌天威下湮灭! 包围圈被硬生生清空了一大片。 残存的修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修为稍弱的当场爆体而亡,金丹修士也无不口喷鲜血,目露骇然,踉跄后退! 这.......这是什么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修为境界的认知,要知道,今日大典的主角,那位龙虎山的新任宗主赵宣孟,不过也才是元婴境后期的修为!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三股力量在崔钰、苏玉娘、李渔体内疯狂奔涌、融合、升华! 他们本就经历了陈抟老祖幻境的极致淬炼,道心剔透坚韧如金刚,此刻在三大仙宝级法器的本源力量灌注下,那层困扰无数修士毕生的境界壁垒——元婴至化神的鸿沟——竟如同薄纸般被瞬间冲破! 嗡!嗡!嗡! 三道无形的气柱自三人天灵盖冲天而起! 崔钰周身玄黄紫电缭绕,守心剑与他融为一体,仿佛化作擎天巨剑的剑柄,整个人散发着斩断一切邪祟迷障的煌煌正气! 苏玉娘被璀璨星域笼罩,归藏古铃悬顶,双刀流淌着纯净的星辉与药灵金光,气息空灵而磅礴,仿佛星辰之主! 李渔置身云海孤峰之间,乾坤扇引动风云法则,青紫霞光在他指间流转,眼神深邃如渊,仿佛执掌一方乾坤! 化神境! 三道属于化神境修士的磅礴气息,如同三座沉寂万古的火山,悍然爆发,直冲九霄! 轰隆隆——!!! 九天之上,原本被康回神力冻结的苍穹,瞬间被这股逆天突破的强横气息搅动! 浓得化不开的铅云以恐怖的速度汇聚、旋转,形成一个覆盖整个接天台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漆黑如墨,毁灭的气息弥漫天地! 天劫! 而且是化神境的三重天劫叠加!其威能,远超寻常! 咔嚓——!!! 第一道天雷,粗逾水缸,并非寻常的银白,而是带着毁灭紫意,如同天神的怒鞭,撕裂苍穹,带着审判万物的恐怖威能,悍然劈落!目标直指刚刚突破、气息不稳的崔钰三人! 然而,就在这道恐怖紫雷即将劈中三人头顶的刹那! 下方,那数万被“仙途”蛊惑、陷入疯狂围攻的修士,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驳杂而庞大的气息,以及此刻弥漫在接天台的浓烈杀意、怨念、血气,在天道法则的感应下,竟被视为了渡劫者的“助力”与“因果”! 天劫无情,亦至公! 轰——!!! 粗大的紫雷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折,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牵引,竟放弃了直劈崔钰三人,而是化作无数道稍细、却依旧恐怖的紫色电蛇,如同暴雨般,狠狠轰向下方那密密麻麻、气息相连的修士人群! “不——!” “天雷!是天劫!” “逃啊——!” 惊恐绝望的尖叫瞬间取代了狂热的喊杀! 但这天雷,锁定的就是这片区域所有与渡劫者“相关”的气息!如何能逃?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插入雪堆! 淬体境、凝魂境的修士,在紫色电蛇触及的瞬间,便化作飞灰!金丹境修士,护身灵光如同纸糊,法宝瞬间焦黑崩裂。 强横的肉身被洞穿、撕裂、碳化! 整个接天台瞬间化作一片雷霆炼狱!焦臭味、血腥味、皮肉烧灼的恶臭弥漫开来! 仅仅第一道天雷的分流轰击,便有上千低阶修士灰飞烟灭!金丹修士也死伤惨重,侥幸未死的无不重伤呕血,道基受损! 祭坛上的赵宣孟脸色剧变,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康回那冰冷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似乎没料到这三只蝼蚁竟能引动如此变数,还让他的“柴薪”损失惨重! 崔钰、苏玉娘、李渔三人,身处雷劫中心,反而在第一波雷霆分流中毫发无伤! 他们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看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三人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与一丝劫后余生的明悟。 “好一个借势!”李渔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乾坤扇指向苍穹,“贼老天这雷,劈得妙!” 苏玉娘双刀一震,归藏镯星辉大放,主动牵引着空气中游离的雷霆余威,化作滋养自身的星雷之力,修复着伤势,气息不降反升,“姑奶奶的雷劫,你们也配沾光?拿命来填!” 崔钰手中的守心剑直指祭坛上的康回,右眼金芒刺破血污,左眼青光如电,声音穿透雷霆轰鸣:“再来!” 轰隆隆——!!! 仿佛被三人的挑衅激怒,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第九道天雷,接连不断地撕裂苍穹,带着更加恐怖的紫金光芒,悍然劈落! 每一道天雷落下,绝大部分威能都被天道法则判定,分流轰向下方那庞大的“助力”人群! 整个接天台彻底化作了雷霆的海洋,惨叫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暴之中! 无数修士在绝望中化为飞灰,强如金丹后期的长老,也只能苦苦支撑法宝,在雷海中挣扎,道心濒临崩溃! 而处于真正劫眼中心的崔钰三人,反而压力大减。他们凭借陈抟所赠的仙宝级法器,以及刚刚突破的化神境修为,引导、化解、甚至汲取着那穿透“人墙”削弱后、残余的雷霆之力! 守心剑引雷淬体,玄黄紫电愈发精纯! 归藏镯吸纳星雷,镯身星辰流转不息,古铃道音愈发宏大! 乾坤扇搅动风云,将雷霆之力纳入扇面云海孤峰,淬炼法则! 三人气息在雷劫的洗礼下,非但没有萎靡,反而越发凝实、厚重、深不可测! 这场由远古大神康回亲手点燃贪婪之火,由数万修士共同促成的化神天劫,竟成了崔钰三人绝境反击、淬炼己身的最大助力! 仙人的贺礼是杀劫? 那便以这漫天惊雷,回敬这满座“宾客”! 雷光映照着祭坛上康回那愈发冰冷的幽蓝身影,也照亮了崔钰三人眼中燃烧的不屈战意。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 第38章 三界洞开 九重天劫的最后一缕紫电余威尚未在焦黑冒烟的接天台上彻底消散,那股令人窒息的煌煌天威仍在空气中隐隐震颤。 崔钰、苏玉娘、李渔三人周身光华流转,化神初境的磅礴气息如同三座新生的火山,带着劫后余烬的滚烫与锐利,死死锁定了祭坛之巅那幽蓝的恐怖身影。 短暂的死寂,是杀戮风暴再次降临前的短暂喘息。 下方,侥幸在天劫紫雷分流轰击下残存的修士,不足原先三成。焦尸遍地,断肢残骸冒着青烟,浓烈的焦臭与血腥味混杂着龙柏散发的腐朽恶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幸存者无不带伤,眼中残留着对天威的极致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被“仙途”诱惑灼烧得近乎疯狂的贪婪! 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喘息着,舔舐着伤口,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祭坛下那三个气息暴涨的身影——钥匙!成仙的钥匙!只要杀了他,夺了他的眼睛! “杀……钥匙!夺仙途!”一个半边脸被雷火燎得焦黑、气息萎靡的金丹修士嘶哑地低吼,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杀——!” 残存的修士,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绝望、更加歇斯底里的狂吼。他们不再顾忌什么阵型法术,如同彻底癫狂的兽群,燃烧着最后的精血,裹挟着法宝残片和自身残破的躯体,再一次疯狂地扑向崔钰三人!这一次,他们眼中只有场中那个有着青金双瞳的男人! 杀意如实质的浪潮,拍岸而来! “找死!”苏玉娘眼中血火未熄,反而因突破而燃得更烈。她双刀一振,归藏镯星辰光晕流转,三枚古铃发出急促清越的颤音。 刀光如匹练,带着化神境引动的天地灵力,悍然斩出!血虹过处,数名扑在最前的凝魂修士如同朽木般被撕裂,残肢断臂混合着法宝碎片四散飞溅! 李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乾坤扇“唰”地展开,扇面云海怒涛翻涌,孤峰擎天之势更甚! 青紫霞光自扇骨喷薄,化作无形的空间壁垒。他手腕急抖,扇面光影重重叠叠,空间在他扇下仿佛被揉皱折叠,数名从刁钻角度袭来的金丹境修士怪叫着撞在一起,骨裂声清晰可闻,随即被扇影边缘吞吐的法则之刃绞成血雾! 崔钰立于两人中央,守心剑斜指地面。剑身玄黄紫电缭绕,发出低沉而愤怒的龙吟虎啸。 他右眼金芒吞吐不定,视野被剧痛和那来自祭坛的恐怖吸力撕扯得阵阵模糊,左眼却冰冷如万载寒潭,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康回。 他并未立刻出手,守心剑点地,一股沉凝如山岳的剑意场域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但凡冲入此范围的敌人,动作无不迟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随即被苏玉娘和李渔的刀光扇影收割。 三人如同一个高速旋转,配合无间的杀戮核心,在癫狂的人潮中硬生生撕开一片血色空地。 化神境的力量远超金丹,每一次出手都引动天地灵气共鸣,带起风雷之声。守心剑引动地脉之力,厚重磅礴;归藏镯沟通星力,空灵锐利;乾坤扇操控风云,变幻莫测。 残存的修士数量虽多,但在绝对的力量层次碾压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成片倒下。 然而,这惨烈的景象,却让祭坛之上的康回,那如同寒星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幽光。 下方修士死亡时逸散的血气、神魂崩溃时的怨念、绝望与疯狂交织的情绪之力......所有这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永生龙柏贪婪地吸吮着。主干上那些暗红的“眼睛”瘤状物鼓胀跳动,流淌的脓液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不祥生机。 整株龙柏的形态,在吸收了海量的负面能量后,竟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固”感。那贯通三界的通道气息,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正在缓缓张开。 “还不够......”康回那冰冷干涩的声音,如同两块万载玄冰在摩擦,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喊杀与哀嚎。 “蝼蚁的血魂,终是污浊。钥匙......唯有纯净的云君本源,方能彻底点燃通道,接引吾之真身,贯通三界!” 话音未落,他那双寒星眼眸骤然锁定了下方激战中的崔钰! 一股远比之前纯粹凝练,带着九幽最深寒意的恐怖神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跨越空间,无视了李渔乾坤扇布下的重重空间壁障,无视了苏玉娘归藏镯涤荡的星辉守护,更无视了崔钰守心剑煌煌的护体剑气,精准无比地、带着绝对的意志,狠狠刺向崔钰的眉心识海!目标直指其神魂深处潜藏的九天云君本源,尤其是那枚作为核心的右眼金瞳! 这一击,不再是之前的威压与吸扯,而是上古水神残念的实质攻击。带着冻结神魂、湮灭意识的绝对力量! “师兄——!!!” 苏玉娘离崔钰最近。 在康回神念锁定的刹那,她心中警兆已如火山爆发!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恐惧,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沉沦于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归藏镯上的星辰光晕瞬间亮到极致,三枚古铃脱离镯身,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的尖啸。无数细小的星辰籽虚影在她身前疯狂旋转,凝聚成一面厚实的星辰光盾。同时,她体内刚刚突破化神、尚未完全稳固的磅礴药灵之力混合着天乙贵人命格的破邪金光,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星虹,决绝无比地横移一步,挡在了崔钰身前!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穿刺声。 那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绝对神威的冰寒神念,狠狠撞在了苏玉娘倾尽全力布下的星辰光盾上! 咔嚓! 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由星辰籽本源虚影凝聚的光盾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轰然破碎! 三枚悲鸣的古铃光芒黯淡,倒飞而回,狠狠撞在苏玉娘胸前! 那道被削弱了大半、却依旧恐怖的寒冰神念,余势不减,如同毒蛇,狠狠贯入苏玉娘挡在崔钰身前的身体! “呃啊——!”苏玉娘如遭万载玄冰透体,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红裙猛地向后激荡,口中喷出的鲜血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丝丝诡异的冰蓝色,在空中凝成冰渣!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向身后的崔钰。 归藏镯上,一道清晰的裂痕蔓延开来,星辰光晕明灭不定,镯身温度骤降,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冻裂。 丹田处,那如同炭火灼烧的旧伤瞬间被这股极寒神力引爆,如同无数冰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剧痛。 “师妹!” 崔钰目眦欲裂! 守心剑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愤怒与悲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龙吟,玄黄紫电狂涌,将身周数名趁机扑上的修士瞬间汽化! 他一把揽住苏玉娘向后倒飞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刺骨冰凉,那冰蓝色的血迹染红了他的道袍前襟,触目惊心! 就在苏玉娘为崔钰挡下致命一击的同一刹那! 另一道更加隐蔽、更加阴毒的神念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从侧面悄然袭向正全力操控乾坤扇、试图稳固苏玉娘身周空间的李渔! 这道神念并非直接攻击神魂,而是带着一种污秽腐朽,能侵蚀万物的九幽浊气。 李渔心神也被苏玉娘的重伤所牵动,乾坤扇的防御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 嗤——! 那道污秽神念如同毒蛇的涎液,精准地擦过乾坤扇展开的扇面边缘! 扇面上那原本浩渺纯净,气象万千的云海孤峰图景,瞬间被污染。一小片区域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污浊的黑色迅速晕染开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疯狂侵蚀着扇面蕴含的乾坤法则之力。青紫霞光顿时黯淡,扇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李渔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持扇的手剧烈颤抖,指缝间渗出鲜血,脸色惨白如金纸! “康回——!!!” 崔钰的怒吼如同受伤的孤狼,撕心裂肺,穿透了整个接天台的杀声与雷霆余音! 他看着怀中气息微弱、身体冰冷僵硬的苏玉娘,看着李渔手中那被污损,灵光黯淡的乾坤扇,看着周围依旧疯狂扑来的敌人,看着祭坛上那冷漠俯视,如同冰雕般的幽蓝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与决绝,混合着守心坪道法特有的清冷守持,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不能再被动挨打! 不能再让伙伴为自己承受伤害! 守心! 守的不仅是自身道心,更是要守住身边之人!守住这方天地不被邪魔践踏! 他左手依旧紧紧揽住苏玉娘,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右手猛地将青守心剑狠狠插入脚下焦黑龟裂的地面! “守心坪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弟子崔钰,恭请‘九霄引雷镇魔诛邪大阵’!” 第38章 三界洞开 九重天劫的最后一缕紫电余威尚未在焦黑冒烟的接天台上彻底消散,那股令人窒息的煌煌天威仍在空气中隐隐震颤。 崔钰、苏玉娘、李渔三人周身光华流转,化神初境的磅礴气息如同三座新生的火山,带着劫后余烬的滚烫与锐利,死死锁定了祭坛之巅那幽蓝的恐怖身影。 短暂的死寂,是杀戮风暴再次降临前的短暂喘息。 下方,侥幸在天劫紫雷分流轰击下残存的修士,不足原先三成。焦尸遍地,断肢残骸冒着青烟,浓烈的焦臭与血腥味混杂着龙柏散发的腐朽恶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幸存者无不带伤,眼中残留着对天威的极致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被“仙途”诱惑灼烧得近乎疯狂的贪婪! 他们如同受伤的狼群,喘息着,舔舐着伤口,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祭坛下那三个气息暴涨的身影——钥匙!成仙的钥匙!只要杀了他,夺了他的眼睛! “杀……钥匙!夺仙途!”一个半边脸被雷火燎得焦黑、气息萎靡的金丹修士嘶哑地低吼,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杀——!” 残存的修士,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绝望、更加歇斯底里的狂吼。他们不再顾忌什么阵型法术,如同彻底癫狂的兽群,燃烧着最后的精血,裹挟着法宝残片和自身残破的躯体,再一次疯狂地扑向崔钰三人!这一次,他们眼中只有场中那个有着青金双瞳的男人! 杀意如实质的浪潮,拍岸而来! “找死!”苏玉娘眼中血火未熄,反而因突破而燃得更烈。她双刀一振,归藏镯星辰光晕流转,三枚古铃发出急促清越的颤音。 刀光如匹练,带着化神境引动的天地灵力,悍然斩出!血虹过处,数名扑在最前的凝魂修士如同朽木般被撕裂,残肢断臂混合着法宝碎片四散飞溅! 李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乾坤扇“唰”地展开,扇面云海怒涛翻涌,孤峰擎天之势更甚! 青紫霞光自扇骨喷薄,化作无形的空间壁垒。他手腕急抖,扇面光影重重叠叠,空间在他扇下仿佛被揉皱折叠,数名从刁钻角度袭来的金丹境修士怪叫着撞在一起,骨裂声清晰可闻,随即被扇影边缘吞吐的法则之刃绞成血雾! 崔钰立于两人中央,守心剑斜指地面。剑身玄黄紫电缭绕,发出低沉而愤怒的龙吟虎啸。 他右眼金芒吞吐不定,视野被剧痛和那来自祭坛的恐怖吸力撕扯得阵阵模糊,左眼却冰冷如万载寒潭,死死盯着祭坛上的康回。 他并未立刻出手,守心剑点地,一股沉凝如山岳的剑意场域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但凡冲入此范围的敌人,动作无不迟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随即被苏玉娘和李渔的刀光扇影收割。 三人如同一个高速旋转,配合无间的杀戮核心,在癫狂的人潮中硬生生撕开一片血色空地。 化神境的力量远超金丹,每一次出手都引动天地灵气共鸣,带起风雷之声。守心剑引动地脉之力,厚重磅礴;归藏镯沟通星力,空灵锐利;乾坤扇操控风云,变幻莫测。 残存的修士数量虽多,但在绝对的力量层次碾压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成片倒下。 然而,这惨烈的景象,却让祭坛之上的康回,那如同寒星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幽光。 下方修士死亡时逸散的血气、神魂崩溃时的怨念、绝望与疯狂交织的情绪之力......所有这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永生龙柏贪婪地吸吮着。主干上那些暗红的“眼睛”瘤状物鼓胀跳动,流淌的脓液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不祥生机。 整株龙柏的形态,在吸收了海量的负面能量后,竟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固”感。那贯通三界的通道气息,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正在缓缓张开。 “还不够......”康回那冰冷干涩的声音,如同两块万载玄冰在摩擦,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喊杀与哀嚎。 “蝼蚁的血魂,终是污浊。钥匙......唯有纯净的云君本源,方能彻底点燃通道,接引吾之真身,贯通三界!” 话音未落,他那双寒星眼眸骤然锁定了下方激战中的崔钰! 一股远比之前纯粹凝练,带着九幽最深寒意的恐怖神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跨越空间,无视了李渔乾坤扇布下的重重空间壁障,无视了苏玉娘归藏镯涤荡的星辉守护,更无视了崔钰守心剑煌煌的护体剑气,精准无比地、带着绝对的意志,狠狠刺向崔钰的眉心识海!目标直指其神魂深处潜藏的九天云君本源,尤其是那枚作为核心的右眼金瞳! 这一击,不再是之前的威压与吸扯,而是上古水神残念的实质攻击。带着冻结神魂、湮灭意识的绝对力量! “师兄——!!!” 苏玉娘离崔钰最近。 在康回神念锁定的刹那,她心中警兆已如火山爆发!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恐惧,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沉沦于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归藏镯上的星辰光晕瞬间亮到极致,三枚古铃脱离镯身,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悲鸣的尖啸。无数细小的星辰籽虚影在她身前疯狂旋转,凝聚成一面厚实的星辰光盾。同时,她体内刚刚突破化神、尚未完全稳固的磅礴药灵之力混合着天乙贵人命格的破邪金光,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的星虹,决绝无比地横移一步,挡在了崔钰身前!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穿刺声。 那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绝对神威的冰寒神念,狠狠撞在了苏玉娘倾尽全力布下的星辰光盾上! 咔嚓! 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由星辰籽本源虚影凝聚的光盾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轰然破碎! 三枚悲鸣的古铃光芒黯淡,倒飞而回,狠狠撞在苏玉娘胸前! 那道被削弱了大半、却依旧恐怖的寒冰神念,余势不减,如同毒蛇,狠狠贯入苏玉娘挡在崔钰身前的身体! “呃啊——!”苏玉娘如遭万载玄冰透体,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红裙猛地向后激荡,口中喷出的鲜血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丝丝诡异的冰蓝色,在空中凝成冰渣!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向身后的崔钰。 归藏镯上,一道清晰的裂痕蔓延开来,星辰光晕明灭不定,镯身温度骤降,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冻裂。 丹田处,那如同炭火灼烧的旧伤瞬间被这股极寒神力引爆,如同无数冰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剧痛。 “师妹!” 崔钰目眦欲裂! 守心剑感应到主人滔天的愤怒与悲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龙吟,玄黄紫电狂涌,将身周数名趁机扑上的修士瞬间汽化! 他一把揽住苏玉娘向后倒飞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刺骨冰凉,那冰蓝色的血迹染红了他的道袍前襟,触目惊心! 就在苏玉娘为崔钰挡下致命一击的同一刹那! 另一道更加隐蔽、更加阴毒的神念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从侧面悄然袭向正全力操控乾坤扇、试图稳固苏玉娘身周空间的李渔! 这道神念并非直接攻击神魂,而是带着一种污秽腐朽,能侵蚀万物的九幽浊气。 李渔心神也被苏玉娘的重伤所牵动,乾坤扇的防御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 嗤——! 那道污秽神念如同毒蛇的涎液,精准地擦过乾坤扇展开的扇面边缘! 扇面上那原本浩渺纯净,气象万千的云海孤峰图景,瞬间被污染。一小片区域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污浊的黑色迅速晕染开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疯狂侵蚀着扇面蕴含的乾坤法则之力。青紫霞光顿时黯淡,扇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李渔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持扇的手剧烈颤抖,指缝间渗出鲜血,脸色惨白如金纸! “康回——!!!” 崔钰的怒吼如同受伤的孤狼,撕心裂肺,穿透了整个接天台的杀声与雷霆余音! 他看着怀中气息微弱、身体冰冷僵硬的苏玉娘,看着李渔手中那被污损,灵光黯淡的乾坤扇,看着周围依旧疯狂扑来的敌人,看着祭坛上那冷漠俯视,如同冰雕般的幽蓝身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与决绝,混合着守心坪道法特有的清冷守持,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不能再被动挨打! 不能再让伙伴为自己承受伤害! 守心! 守的不仅是自身道心,更是要守住身边之人!守住这方天地不被邪魔践踏! 他左手依旧紧紧揽住苏玉娘,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右手猛地将青守心剑狠狠插入脚下焦黑龟裂的地面! “守心坪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弟子崔钰,恭请‘九霄引雷镇魔诛邪大阵’!” 第39章 诛邪大阵 “你不愿意的话,你可以继续坐在大厅里。”劳伦斯调侃了一句,乔尔低声嘟囔了几句,也听不清楚什么,大概好像是抱怨这两个陌生人。 “好了,今天晚上我就送你回去,你去给你爸爸妈妈弟弟挑选一些礼物吧。”杨昊鼓励的说道。 但虚弱的行星吞噬者,依然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每次都需要全世界的超级英雄,甚至是超级恶棍们集体联手,还要有银色滑翔者作为内应,才能勉勉强强的逼走。 “继续往前走吧。”李康吸了口气,刚才这一刀收割,让他所有的魔力都被回满,现在状态好的不得了。 科尔森不敢怠慢,立刻驱车撞开关卡,直接冲入驻军基地内,新来的卫兵都知道上一次袭击的事情,他们都是些惊弓之鸟,忽然看到一辆战备车冲进来,他们赶紧架起长枪短炮瞄准来敌。 当然换一种比较直白的说法,也可以说是自我感觉良好,好到过了头、以至于上升到自恋的程度了。 “等等,你说这把刀需要神明才能帮我绑定?”凯拉尔捧起了自己的刀来。 唐雄元院士已经获悉赵星岚的打算,因此见面之后没有多说什么,让几位高级护士给解璇做了例行的身体检查,换上病号服然后送入特别护理室等候。 这种昆式战斗机在平民区执行任务有奇效,可惜造价太昂贵了,以神盾特工局的财力,也不过只有七架而已。 “我之前还看到你杀人了,看到那个木偶杀了自己的主人……”更令我忌惮的是,木偶穿上了熊皮,在玩具熊和木偶之间随心所欲地变化。 “是!”寸头答应一声,走过去一把就将姓马那青年给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将姓马这年轻人给扔到了公司之外。 未曾想到他最为厌恶之物,最后竟是护的左相府一门清誉,如此也算是补偿他一二了,不知我去见你时,你可会原谅我几分? 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在盘古斧上,好似在探查盘古斧上的能量和气息,可那股力量刚刚靠近盘古斧,就被一抹斧光给弹开了。 说不定袁大哥会把打入“冷宫”的猴哥,重新提携到身边重用呢。 信峰那日无意间提及,这和谈是法王促成的,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一开始的话是为了替叶卿拿那个药丸吧?如今之所以依然坚持下去,除了即已发出和谈邀请自然是要履行外,还有就是要给他兄弟一个和平年代。 周芸还想反驳,却发现师父的眼神越来严厉,无奈之下,她只得咬牙向宋砚行礼。 唐向暖翻了个身,自己一定还在梦里没醒,等唐向暖继续闭上眼睛几秒后突兀的瞪大眼睛。 “好,听老板的,老板怀有仁慈之心,我们这些当属下的也不能孬种,我负责带一队人马保护两座传送阵进入瘟疫去”牛头人奎罗加大喝一声。 她应该把这种生活当成玩游戏一样,努力地去征服一个又一个的关卡,直到自己彻底胜出。 唐向暖支支吾吾的质问,面对这样的极品大帅哥,又是一个极其有魅力的大帅哥唐向暖自问的底气不太足。 跌落在轩辕黄帝身边的那把暗红色的剑也随着轩辕黄帝身上的冕服颜色改变,慢慢的变成了一把金黄色的剑。 全息投影仪上展示了八重樱的圣痕,三片樱花花瓣一般,又如三朵火焰似的,又如同三块勾玉组合在一起。 走廊的装修好像是传说中的军事基地一般,四壁都涂成了一种阴暗的绿色,连天花板上的灯光都显得有些灰暗,简直就像是一个地下堡垒。 “我能感觉得到,他们…和我有某种联系,精神上的联系,血脉上的联系,我能感觉得到,他们似乎…似乎就是我的亲人!!!”林月儿道。 陈霄却没有移动,而是抬起了手中的魔法杖,六道魔法光芒出现在法杖顶端,勾勒出一个个魔法阵,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中,凝成了五团青色的旋风,悬浮在陈霄头顶。 齐七面色一变,明显慌了,可这一瞬间并不容他反应匕首已飞了过来。 心里还想着,李琛一定吃准了她的心思,以为她会去看他,还以为她会因此而改变主意回到他的身边。 大胖和尚好像谁也不认识也不想去认识一样,随便找了一桌坐了下去。 见她们听他说要和县令,章家等人干起来,她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他也是顺道为她们出头而是担心起他的安危,贺扬心里不由更是认同她们了。 人们顾不得讨论清风镇外那几具被暴晒的尸体,他们只在乎,今天能得到什么东西。 直到第二天八娘身临现场,才发现大宋国的拍卖会,远比她前世时参加的那些拍卖会都精彩的多。 迎上瑟庄妮那极具侵略性的眼神,身为熊人族战士的沃利贝尔毫不畏惧,接受了瑟庄妮提的条件。 时不时看到街头上有着亡灵追赶人类的场景,伊莉丝眨了眨眼眸,有些讶然。为什么祖安人不像皮尔特沃夫人一样设立防护罩,任由人类杯恶魔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