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携崽重生,冷情太子被哄成翘嘴了》 第37章 太子爷哄人:“你不胖,很好。” 凉风习习,一轮蛾眉月高悬于空,有浅浅虫鸣从路旁的花丛中传来。 槛儿对太子独留下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这样她就能想办法让太子去她院里,然后用她早想好的借口提醒太子,让他当心明天的射柳活动。 或者他今晚不去她那边。 那她一会儿就借故提醒他,如此也不用等到明早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做戏了。 这么想着。 槛儿轻轻咳了咳,款步行到太子跟前。 “殿下。” 骆峋此前不是没和槛儿站着说过话,但前面几回他的关注点都在别的事上。 此时看着小姑娘仰起的白净小脸,他才发现两人的身高竟差这么多。 他身高八尺有四,而她才将将及他胸口。 明明不是纤瘦堪怜的人儿,此时站在他面前却显得如此娇小玲珑,仿佛他两根手指就能将人拎起来。 嗯,思绪有些歪了。 骆峋抬手。 在槛儿簪着绢花发髻上摸了摸。 “可有吃饱?” 呃? 槛儿难得有些懵。 没想到太子开口竟会是这么贴近生活的话。 “饱,饱了。” 槛儿眨眨眼,不明就里地如实答道。 骆峋看着她懵懂迷茫的小表情,低笑了声,不过槛儿没看到他勾唇。 只听他鼻息重了一瞬,有气息落到她额角。 随即没等槛儿弄懂他在笑什么,就听男人用他那惯常清冷的声音说: “也该饱了,比孤能食。” 槛儿:“???” 槛儿都惊呆了。 这还是上辈子这时候那个古板冷漠,从来不会跟人玩笑,高冷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吗?!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调侃的话会从太子口中说出来! 等等。 他什么意思? 嫌她吃得多? 还是他跟金承徽一样。 也觉得她吃得多长得胖?! 槛儿有点没好气。 当即瞋了太子一眼,瞋完意识到自己这行为越矩了,她不由又瘪了瘪嘴。 “还不是殿下设的宴太好吃了,妾身没吃过,嘴巴自己就馋得慌了。” 心里则道,明明就是你们吃得太少! 再说她这身肉也不是吃出来的。 她天生就吃不胖瘦不了,在嘉荣堂做杂役那么苦的时候也没见她瘦! 骆峋沿着小径缓缓往不远处的湖边行,随口问:“膳房做的膳味道不好?” 槛儿落后于他侧后方一步的位置跟着,诚实道:“好,但比不得殿下的膳。” 她们的吃食出自膳房的公灶。 所谓公灶。 便是专门负责东宫后院所有妾室的吃食,吃什么都是照着各自的份例来安排。 没什么特别之处。 有宠在身就不说。 其他时候要想吃份例之外的或是想换个口味,通常都需要额外打点。 太子和郑氏则有各自的独灶,且负责料理他们膳食的掌勺品阶也更高。 所以跟太子的膳食比起来,槛儿吃的那些东西,味道自然就差了很多。 她上辈子喜欢吃太子以及后来庆昭帝的膳,重来一回她的口味也没变。 骆峋不知道小昭训心里的上辈子,吃惯了的东西他也没觉得味道有多好。 不过,想到她今日在席间吃得满足的小模样,骆峋觉得日后倒可以寻个时间去她院里同她用几顿膳。 “那你平时,岂不是未曾吃饱过?”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问。 槛儿:“……” 能不能不要把她想得多能吃似的! 她明明是正常食量! 槛儿真不想理他了。 可不理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能。 “自然是吃饱了的,膳房没有克扣妾身的份例,也没有把菜往难吃了做,只是跟殿下您的膳比不得罢了。” 还有一句槛儿没说,膳房做的膳可比她做杂役时吃的东西好了不知多少。 因为郑氏不喜她,庞嬷嬷不喜她。 所以其他人见风使舵,本来宫人们不算差的待遇,到了她这儿都变得差了。 但这话是万不能说的。 否则便有告状之嫌。 在宫里,轻易告状的人不值得信任。 不过槛儿没说,骆峋已然想到了。 同时见她微低着头,像是在羞恼什么,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放肆。 历来无趣的太子爷忽然反应过来,貌似女子都不喜谈论这样的话题。 譬如说她们食得多,或者身形丰腴? 骆峋步子顿了顿,仍旧是那副冷脸:“能吃是福,以身子康健为重。” 又顿了顿。 “你不胖,很好。” 后面的海顺差点没一口笑喷出来。 他们家的殿下哟,什么时候这么跟姑娘家相处过哟,这会儿连哄人都不会。 幸亏慎王不在这儿。 否则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槛儿愣了愣。 也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别看上辈子她被这人宠了那么多年,但因着她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畏惧他,加之总在意自己出身不好。 所以哪怕跟他做了夫妻,她对他也是敬畏居多,说话行事从来都小心翼翼。 而他呢。 随时随地都冷着张脸,哪怕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他也从没有哄过她。 说过半句软话。 幸好,她从不求他的情爱。 他们就那么看似鹣鲽情深地过了一辈子,如今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他居然,在哄她? “怎么?” 男人的声音拉回槛儿的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对上他幽冷的眸光,槛儿满心复杂。 不想让他发现。 槛儿上前半步羞涩般偎到太子怀里,声音娇娇的:“殿下您真好。” 骆峋:“……” 骆峋环视四周。 见海顺他们都很识趣地低着头。 又抬头望了望天。 随即才迟疑地伸手虚虚揽住小昭训柔软的腰肢,嘴上却道:“下不为例。” 槛儿知道他重规矩。 不管榻上如何莽撞,像这种在外面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事,太子上辈子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也不准她做。 不过,感受着腰间那只大掌的温度。 槛儿恭顺地应着。 抓着男人衣襟的手却攥得更紧。 骆峋感觉到了。 也感受到了身前像是紧贴着一团饱满蓬松的棉花,软软绵绵,散发着幽香。 很不合时宜。 但刚开荤不久的太子确实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可若就这么往她院里去,难免显得急色,太子爷自认不是急色之人。 于是,他任由槛儿偎了会儿后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松手,然后领着槛儿沿着园中溪流漫步了近一刻钟。 就在槛儿以为太子今晚不会去她那儿,准备寻个话头跟他提射柳的事时。 太子忽然转身,朝后院行去。 槛儿:“……” 第38章 太子:看她如此可怜,就纵她一回吧。 太子来了,瑛姑姑他们别提多高兴了,奉茶的奉茶,摆果子的摆果子。 弄完这些后众人自觉退到了屋外,随时准备抬水进屋供两位主子沐浴。 骆峋看在眼里。 抿抿唇,转身进了西边的书房。 槛儿哪知道矜贵的太子爷心里在坚持什么呢,见他今晚似乎别有兴致。 她也跟着进了书房。 骆峋环视一圈,没在书架上看到书。 倒是案上摆着笔墨纸砚。 想到小姑娘的出身,骆峋随手拿起那几张写了东西的纸看了看。 字迹秀气,但力不足形不成。 一看就是出自初学者之手。 但这位初学者很勤奋,进步也很大。 最底下的纸上还只是最为基础的笔画,渐渐能写成字,字迹从最初的一团墨逐渐演变成能看清写的什么。 “殿下,您别看了……” 槛儿也是见太子拿起她的“墨宝”才想起,自己为了能尽快光明正大地看书,所以秉着做戏做全套的想法。 这些天一直在让寒酥跳珠教她识字,让进宫前念过书的瑛姑姑教写字。 上辈子她偷偷学习,也是她们给启的蒙。 后来她靠自学。 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虽说是做戏,但此时当着太子的面槛儿还是有些臊,想把东西拿回来。 谁知被太子避开了。 “写几个字孤看看。” 骆峋绕过书案道。 槛儿不想写,怕被看出来是装的。 但太子都这么说了,槛儿也不好驳了他的意,只好假装哆哆嗦嗦写了两个字。 不过幸好她的这副身子这会儿本来就不会写字,装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骆峋眼帘半掀。 朝槛儿脸上睇了一眼,见她黛眉微蹙神色认真,似在纠结要如何写。 他负手看了会儿。 从后面环住槛儿,握住那只拿笔的小手,指尖拨了拨槛儿的拇指和食指。 “五指齐力,令掌虚如握卵,不必太过刻意于笔杆发力,腕直不僵,此乃枕、此为提、此为悬,可明白?” 骆峋提手示范。 又抓着槛儿的皓腕点拨,低头问。 离得近了。 他身上淡雅的香牢牢将槛儿包裹着,低沉的嗓音说不出的迷醉蛊人。 “明白。” 槛儿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跟着调整手的姿势,仿佛真是一个初学者也似。 骆峋见她这般专注,眼神软了一瞬。 旋即握着槛儿的手。 在纸上写了个“東”字。 “运笔力要注于毫端,切忌涂扫,记住有提有按,乃字成形的关键。” 说话间,“東”字写好了。 为了照顾槛儿这个初学者,太子没写他擅长的篆行草,而是写了柳体。 柳体骨力鲜明,线条锐利爽劲。 经太子的手更显崩云惊电,矫若游龙,平添了一股雄伟霸气的磅礴感。 槛儿不是头一回见太子写字,却还是忍不住被他这一手的风骨震撼。 “殿下写得真好。” 她仰起头,真心夸道。 骆峋打小被不少人夸过,但那些称赞的话都是经人精心遣词造句过的。 像槛儿这般直白的夸法。 骆峋还是头一回听。 他不禁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见她莹白柔媚的小脸在暖黄灯光的笼罩下,仿若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 清澈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是对他的崇敬和认真,且不似作假,而她整个人是那么的温婉娴静。 宛如一池幽静的湖,让他的心不自觉跟着平静的同时莫名荡起一丝涟漪。 只是这圈涟漪太浅。 转瞬即逝。 骆峋移开眼,也松开了槛儿的手。 “学书次第,你无基础,便从大楷起始,孤幼时临摹过《敬斋箴》和《九成宫》,改日让人给你送几本来。 不过,写字当以认字为先,打好基础为首要,你这里的姑姑不是上过女学? 回头孤让人送些启蒙用的书来,都是孤幼年用过的,上面有批注。 你暂同你那姑姑启蒙,再慢慢习字,研习《增广贤文》、《朱子家训》此类读物。” 槛儿错愕,红唇翕了翕。 “您要将您用过的书给妾身,供妾身学习?” 骆峋:“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只是出乎槛儿的意料。 因为上辈子瑛姑姑她们也只会最基础的东西,写的字也是奇形怪状,所以槛儿那时候的学习很艰难。 可她不敢跟太子说。 因为她卑微的出身,因为她是他所有妾室里,唯一一个没有学问的人。 她觉得羞耻、觉得难堪。 太子那时又冷,她和他在一起除了做那事,他们之间能聊的东西少之又少。 等到她终于也敢和他坐在一起看书写字时,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 所以这会儿听他教她写字,听他说要把他幼年用过的东西送来供她学习。 槛儿就怔忪了。 “您,您不介意妾身没有学问吗?” “为何要介意?” 骆峋下意识问。 槛儿喉头发哽,是这具身子的本能。 它本能地在自卑,在害怕。 “因为妾出身低微,妾不会认字,不会吟诗作对,不会画画,同您下不了棋。” “您,不嫌弃吗?” 这些话,上辈子在槛儿心里藏了好多年。 奈何她没那胆子。 也是不想自取其辱。 后来年纪大了,她会看书写字了,这些念头渐渐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是很显然。 重活回来,身子的本能提醒了她。 也算是一种执念吧。 槛儿就是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骆峋不明白小昭训眼里的悲伤,但他看出了她的忐忑、自卑和羞耻。 沉默片刻。 他道:“不嫌弃。” “高者未必贤,下者未必愚,世人出身固然有高低之分,但人的才能与品性从来都不是以出身来定论。 好比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清贫人家衣食问题都难以解决,又如何追求华服美食?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而非人生存必备之能。 你会刺绣洗衣,会烹调佐膳,足矣,孤不嫌你的出身,不嫌你不会识文断字,你亦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 “明白?” 他的脸还是那么淡漠威严,宽慰的话从他口中出来也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像是在命令她必须听他的。 可他替她拭泪的动作很轻,掌心很暖。 槛儿便笑了,抱着他的手。 “明白了,谢谢殿下。” 骆峋不是很懂她眼中的感动,但想到她被金承徽欺辱,想她比他小六岁。 他似乎又有些能明白。 稍顷,骆峋略显僵硬地将人拥入怀中。 “别哭了。” 书房这样的地方本不该儿女情长。 罢。 看她如此可怜,便纵一回吧。 下不为例。 两刻钟后,卧房。 大抵是顾虑槛儿不久前那般伤怀,今晚的太子没有像前两回那般蛮横霸道。 不过不知是屋中太黑,不便于他视物。 还是因为别的。 他难得温柔的行举中似乎夹带了几分生疏,杂乱。 反倒是槛儿被吊足了胃口。 左右屋里一片黢黑。 加上难得听了他那么多宽慰话,在这种谁也看不清的环境中槛儿的胆子也变大了。 帐中充斥着太子愈发急促低沉的喘声,偶尔伴随一句不成调的“放肆”。 但每回都很快被转移注意力,然后太子便充分发挥了他敏而好学的能力。 等到终于停歇,谁都不想动。 槛儿趴在太子肩头,他抚着她的长发。 偶尔一个抬首,一个低头。 嘴唇碰到一起。 最后还是槛儿受不住给打住了。 她可没忘了正事。 得趁他还没走,赶紧说。 “殿下,您明日要参加射柳吗?” 第39章 贴贴,“殿下怎么知道!” 经她一说,骆峋忽然想起。 郑氏说明日带小昭训出席宫宴,不久前离开时却没听她向她提及此事。 是觉得他会告知。 还是…… “嗯,参加。” 昏暗里,骆峋的眼神藏着凉意。 槛儿抱紧他,故作天真:“那殿下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每回都拔得头筹啊?” “没有每回,孤有时不会参加。” “那就是参加的时候每回都拔得头筹咯,殿下比话本里的男主人翁都厉害。” 骆峋微不可闻地哼笑了声。 只当她刻意讨好。 槛儿刚起了个头呢。 感受到他的鼻息也浑不在意,继续道: “那话本里的男主人翁武艺高强,力可拔山举鼎,射柳时把葫芦射得粉碎。 里面的鸽子都被射成了重伤,殿下,你们射柳也会射伤鸽子吗?” “不会。” 骆峋听着她的稚语。 难得心情好,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射柳意在祈福,多考验骑射技巧,装鸽子的葫芦经特殊工艺处理,箭矢也有经钝化,不会轻易伤到鸽子。” 槛儿恍然:“那是不是就算射柳的人力气很大,射破了葫芦后箭碰到了鸽子身上,箭头也不会重伤鸽子。” “可能会伤到,但不会重伤。” 槛儿琢磨似的点点头。 “鸽子受伤的程度大概类似于妾身夜间睡迷糊了起来,脚趾撞到了床脚。” 骆峋:“……也许。” 他没被撞过,体会不到是哪种痛。 这时,怀里的人呢喃了一声。 “难怪呢……” 骆峋:“嗯?” 槛儿:“妾身忘了是在哪听的这个故事了,大致就是男主人翁是某个高门大户里的庶长子,他射柳时重伤鸽子,鸽子最终救治无效。 事后坊间有流言传出,说那少爷命中不详且心怀不轨,鸽子一事便是上天预警。 若他们家执意留他在家,整个家族今后都会遭受牵连,最终家破人亡。” 骆峋并没有因为槛儿说的是话本故事便爱答不理,听到此,他很配合地问了句。 “然后?” 槛儿就继续了。 “那家人表面看似没理会这些流言,但实际他们的当家人,也就是那少爷的爷爷,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她没敢说爹。 怕指代得太明显,太子会起疑。 “过了一段时间,大少爷做了一件有利于家族的大事,很受族中人拥护。” 骆峋:“随后有人暗中构陷于他,家主心中更生猜忌,鸽子事件再次被提及。” 槛儿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装出吃惊来:“殿下您怎么知道!” 骆峋一低眼对上一双在黑夜里也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由暗觉好笑。 高门大户。 最不缺的便是此等争权夺利之事。 皇家是其中的翘楚。 而他身在局中,对这些门道再熟悉不过。 “继续,还有吗?” 骆峋愿意听她说,便问道。 槛儿点头:“然后大少爷就开始各种调查,这段剧情比较长,妾记不太清了。 反正鸽子事件被调查出来了,原来葫芦里装的那只鸽子本身就奄奄一息。 是有人买通了负责安排射柳活动的人,往葫芦里装的伤鸽!” 骆峋猜到了。 槛儿语调气愤:“可没有证据您知道吗?最关键的人找不着!家主就觉得所谓的真相是大少爷自导自演。 鸽子事件最终成了给他定罪的一项把柄,家主偏听旁人,认为大少爷命中不详,有弑亲夺权之嫌,便打断大少爷的腿,将人逐出了家门!” 说完,她似是格外义愤填膺。 说到激动处还“腾”地坐起来,像是忘了自己此时身上什么遮挡物也无。 骆峋伸手将人拉回来,让她趴到他胸口。 “著书之人刻意将故事写得如此跌宕起伏,方才有人买账,无需较真。” 槛儿顺着他的话平复了会儿情绪,随即抓着他的手,终于步入了正题。 “殿下,宫里的射柳活动没事吧?” 骆峋感受到她微微瑟缩,像似在怕什么。 他不禁心思微转。 “怕孤遇上类似的事?” 槛儿搂紧他的脖子,依赖般蹭了蹭。 “宫中护卫森严,妾知道,可妾不知道以前听谁说的,说坊间的很多话本是根据发生过的事编撰的。” 槛儿想了两个法子来提醒太子此事,其中首选的便是由话本引出这一段。 太子向来行事谨小慎微,上辈子会中招,当真就是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从来就不是自负的人。 不会轻易对旁人的言行掉以轻心。 所以槛儿能肯定。 只要让太子对射柳一事有了印象,他之后就一定会暗中叫人调查,防范。 心思转得飞快。 槛儿没有直接告诉太子该怎么做,而是很小声道:“妾愚钝,对很多事都不懂,妾只不想殿下有事。” 骆峋自然没有觉得小昭训是对他有多用情至深,才会如此忧心于他。 但她的想法,他能理解。 只有他好好的,她才有倚仗,才能好好的。 “知道了,明日孤会确保万无一失。” 她的小心思他明白。 但她的好意,他也会承。 何况她确实提醒了他。 最近四处奔波忙得晕头转向,加上要谋划的事,明日的射柳的确被他忽视了。 槛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事情稳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等确定明日的宫宴全程没有发生任何变数的时候再稳吧。 这时。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明日,你随太子妃一同赴宴。” 槛儿:啊?? . 半个时辰后。 目送太子离开,槛儿同瑛姑姑他们说了明儿要随太子妃参加宫宴的事。 几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一个个笑开了花儿,简直比收到了赏银还高兴! 宫宴啊。 后宫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宫宴的,按他们昭训主儿的位份就没有,但他们主子明天却能去赴宴! 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脸! 连瑛姑姑都没控制住高兴劲儿,忙着替槛儿挑选明日穿戴的衣裳首饰。 “得亏明儿个没大礼,用不着穿礼服,没啥典礼规矩守,省了不少事儿,若不然这个时候肯定来不及!” 端午为民间节俗。 宫廷活动以节庆娱乐、祈福驱邪为主,所以来参宴的人用不着像除夕宴那样,向帝后行三跪九叩朝拜大礼。 如此就简便许多。 槛儿听着瑛姑姑的咕哝,笑而不语。 直到准备歇下。 槛儿才单独留了瑛姑姑,告诉她,她能去参宴是郑氏主动向太子提起的。 不过,槛儿也就是跟瑛姑姑说一声。 她不会因为机会是郑氏为她争取的,就矫情地不想去,亦或者感到膈应。 郑氏很显然是在借她,来向太子和外人展现她这个东宫主母的贤淑。 既如此。 她们便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没必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瑛姑姑见槛儿这么想得开,不禁也放宽了心,“在这后院待了这么久,您明天终于能出去透透气儿了。” 是啊。 宫宴对槛儿来说并不稀奇。 但举办端午宴的西苑风景如画,能到那边去放放风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心情好,槛儿夜里便睡得格外香。 次日一早起来红光满面。 有昨晚的家宴在前,今儿跳珠她们也没想着把槛儿打扮得多花枝招展。 但到底要到皇后娘娘和其他人前露脸,真什么都不讲究也不行。 没得被人说寒碜。 所以瑛姑姑与寒酥、跳珠给槛儿穿戴时,在小细节上花了很多心思。 譬如槛儿底子好,五官娇媚。 瑛姑姑就还是没给她上妆,只在右眼侧粘了几粒细小珍珠,中和了媚态。 上上下下一番打扮下来。 跳珠、喜雨就差没把槛儿夸上天,望晴也笑着,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槛儿的视线落在镜子上。 第40章 太子爷:她可真不知羞! 参加宫中的宴席低位妃嫔可以有两个随行宫女,槛儿不能被称作妃嫔,但规制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跳珠机灵,嘴皮子利索,适合在外走动,槛儿便还是带了她,此外还带了银竹。 银竹此前曾作为太子的随行宫人经常在东宫外来往,对宫宴也熟悉。 槛儿不在,永煦院要留能主事的。 自然当属寒酥和瑛姑姑。 收拾好交代了几句,主仆仨便出了门。 嘉荣堂的人先前出于对太子妃的敬畏,和对槛儿做了主子这事的复杂情绪,待槛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今儿个倒是出了奇。 见着槛儿个个儿脸上都堆着笑,就像是槛儿同他们主子有多亲近似的。 槛儿心知肚明,心安理得地受下了。 还不到辰时。 今儿不用请安,秦昭训自然没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曹良媛到了。 看到槛儿。 曹良媛一愣,旋即注意到槛儿的装扮,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良媛有所不知,宋昭训一会儿要与您和太子妃一道出去过端午呢。” 从内室出来的霜云一脸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当她同槛儿关系多好呢。 槛儿侧首看她一眼。 霜云掩掩唇。 “瞧奴婢这嘴,真是没个把门的,抢了宋昭训的话,宋昭训不会怪罪奴婢吧?”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可看不出丁点儿对槛儿的尊重和认错的态度。 她抢这话,无非是想激起曹良媛对槛儿的不满,挑拨两人打起来罢了。 槛儿笑得温婉:“霜云姑娘好心替我答话,我如何能怪罪于你,有劳姑娘了。” 霜云讨了个没趣。 敷衍地扯扯嘴角,出去使唤人做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曹良媛落座,重新扬起笑。 “宋妹妹要去赴宴,什么时候定下的?我都不知道呢,可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昨晚好不容易来趟后院,为了这姓宋的罚了金承徽也就罢,还当着她们几个的面单独将人留下。 之后更是又去了这人屋里! 如今这姓宋的一个区区七品小昭训,就要跟她们一道去参加宫宴?! 曹良媛不信这里面没有太子的意思。 就算没有。 太子也是应允了的!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是做妾的,凭什么她能这般得宠! 想到这些,饶是自诩沉得住气的曹良媛,此时眼里也难免闪过一丝嫉妒。 槛儿看见了。 微微垂眸,装出羞涩来。 “太子妃宅心仁厚,特许我参加今日宫宴,没能及时知会曹姐姐,请姐姐见谅。” 郑氏准的? 曹良媛不显地皱了皱眉。 郑氏此前对宋槛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搞得她都看不懂郑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今却准许宋槛儿到人前露脸? 曹良媛想到了半月前郑氏和太子闹的那场矛盾,她脑海里猛地一激灵。 但很快,她又把念头给按住了。 不不不。 以太子的性情,不可能单纯为了这么个小昭训落了郑氏这个发妻的脸子。 所以两人矛盾的根源不是宋槛儿。 那会是什么呢? 郑氏抬举宋槛儿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是要将人立起来。 让对方跟她打擂台?可她是太子立起来,太子会允许宋槛儿同她作对? 曹良媛越想越乱。 也没了做戏的心思。 说了句“那恭喜妹妹了”,便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兀自喝起来,站在她身后的抚琴则暗暗瞪了槛儿一眼。 狐媚子! 槛儿轻飘飘看她一眼。 气得抚琴暗暗跺脚。 内室。 郑明芷讥诮地嗤了一声。 “他倒对那小蹄子挺上心,轻易就点了头,也不嫌那贱婢在外给他丢丑!” 她把事情拖到昨晚才说。 一来太子忙着正事,她确实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后院的事去扰他。 省得让人觉得她分不清轻重缓急。 二则,也是她心里不舒坦。 终究还是不想那小蹄子轻易得逞,想看她临到赴宴了才着急忙慌地收拾。 是时她随便寻个借口把自己摘出去,也算坐实了那贱婢上不得台面。 反正有金承徽的事在前。 她被金承徽气得忘了这事儿也正常。 她打算半夜了。 或是到了今儿一早再派人去传消息。 谁知太子居然把事给那小蹄子说了,插手该主母管的事,他也不嫌跌份儿! 庞嬷嬷替郑明芷顺着气儿。 “您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蹄子再是不好,出去了就代表着东宫的颜面,她自己丢丑无妨,您……” 郑明芷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她虽想那小蹄子当众丢丑,最好是能让她今后都没脸出去见人的那种丑。 但如今她和东宫共荣辱。 她不仅不能动手给那小蹄子下套,若那蹄子真被人羞辱或是做了落东宫体面的事,她还得帮着遮掩。 只有东宫好了,她才能好。 一刻钟后。 郑明芷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今日打扮得比昨晚家宴还要雍容端庄,满头珠翠,通身的东宫主母气势。 槛儿和曹良媛向她请安时,她的眼神就审视地在两人身上打了转。 然后象征性说了两句要恪守规矩,小心行事之类的话便领着人打头出去了。 曹良媛和槛儿有序地跟上。 一路无言,到了东宫大门口刚及辰时。 门前停着储君的仪仗队。 十六抬的朱漆轿辇,辇身上八条四爪腾云龙在晨光中威风凛凛,另设有华盖,以金银线绣着云鹤、麒麟。 轿辇前侍卫举幡开道。 东宫属官各个身着官袍,分两列站于后,偌大的东宫门前一片静默庄肃。 槛儿她们为内宅女眷,自然不能就这么出去同这些属官们直接碰面。 她们便在距离门口四丈远的停下。 原地等了会儿,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仁安殿前的朝华门门口。 今日的他一身赤底织金云龙纹的朝服,袍子上绣着山、龙、宗彝九章纹,腰束金镶玉缂丝带,坠着风调雨顺佩绶带。 头顶太子冠,脚踩四龙缎面靴。 随着他一步步走来,晨阳往其身上镀着金光,更衬得他雍容威仪不似凡人。 饶是郑明芷再不喜太子。 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有一副好皮囊,那通身的气势激得她心砰砰直跳。 曹良媛强行镇定,随郑明芷一道向来人见礼。 槛儿倒是见惯了太子的气派,但这具身子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他。 以至于一见到人,她的脸就烧了起来,心也跳得厉害,像藏了只兔子 不过,人都是好美的。 撇开情情爱爱,槛儿对太子的外形还是极其喜爱的,不论脸还是身子。 趁人没走远,槛儿暗自欣赏了会儿。 殊不知太子爷目力惊人。 远远就看到了她娇羞甜蜜又略带满意的眼神,显然是看着他想到了别的事。 什么事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骆峋当即想到了昨晚。 想到她那时,在他耳边说他好厉害的话。 骆峋抿紧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可真不知羞! 第41章 太子绷着脸走,“宋槛儿!你怎么在这?!” 太子走了,绷着脸走的。 不过他素来不喜形于色,倒也没叫旁人看出来。 今天进宫赴宴的皇亲国戚、公侯伯爵和朝中大臣会先去乾元殿拜见元隆帝。 女眷则要先去给裴皇后请安,然后再由帝后率群臣及女眷到西华门汇合。 太子要伴驾。 不和槛儿她们同行。 等属官们从门前经过,郑明芷率槛儿等人从门内出来目送太子的仪仗队。 稍顷。 太子妃的轿辇仪仗上前,跟着是曹良媛的四人抬肩舆,槛儿的两人抬肩舆。 三人先后坐上各自的代步工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坤和宫行进。 大概因为心境不同了。 所以哪怕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所熟悉的,槛儿也没觉得枯燥无趣。 反倒因为这一辈子得来不易。 槛儿珍惜,欢喜,连带看这些熟悉的景心里也充满了无限感慨和畅快。 一刻钟后,到了坤和宫。 裴皇后还在内室梳妆。 槛儿三人由宫人领着到了正殿后,便在门前台阶下阴凉的地方候着。 槛儿对坤和宫自然不陌生。 但她还是在不卑不亢的基础上,很形象地表现出了第一次来此该有的紧张。 郑明芷侧目。 见槛儿端正地站着,双眼低垂,看起来从容本分,但那双交叠在身前的手却微微攥紧,暴露了她的不安。 上不得台面的。 郑明芷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这时,殿内传来轻微的珠帘碰撞声。 裴皇后出来了。 坤和宫的大宫女碧荧出来请她们进去。 郑明芷立时隐去眼底的不屑,扬起温婉的笑领着槛儿和曹良媛进屋请安。 裴皇后对三女叫了起。 随后目光投到槛儿身上,状似随口提了一句:“这位便是宋昭训?” 槛儿半垂着眼,踩着小碎步上前。 郑明芷笑道:“儿媳寻思着东宫难得进回人,便让她出来露露脸,长长见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母后莫怪。” “不怪。” 裴皇后浑不在意。 随即对槛儿道:“抬眼我瞧瞧?” 槛儿便抬起眼,轻唤了声“娘娘”。 趁裴皇后打量她的时候,槛儿也迅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裴皇后一番。 裴皇后和元隆帝是少年夫妻。 她只比元隆帝小三岁,当下五十有四,不过瞧着倒只有四十出头的模样。 方圆脸,柳叶目,眉宇间带着一股将门女子的英气和久居高位的威仪。 一身明黄直领对襟大衫,搭深青色霞帔,其上皆用金线绣着龙凤翟鸟,缀有珍珠宝石,一派的华贵不凡。 上辈子槛儿没见过裴皇后。 因为太子遭幽禁的那年。 宫中传言帝后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执,而裴皇后也死在了那场争执之后,据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暴毙。 当时槛儿只是奉仪。 她得知的消息都是小福子从别处打听来的,所以这其中的真假槛儿并不清楚。 她唯一一次见裴皇后,是随郑氏她们到坤和宫哭灵,见的裴皇后的灵位。 “嗯,是个标志人儿。” 裴皇后点点头,随手褪了一支镯子交给大宫女碧烟,由碧烟赏给槛儿。 “谢娘娘赏赐。” 槛儿再度跪下,叩首谢恩。 裴皇后:“太子,太子妃既抬举了你,你便当得安分守己,尽心伺候太子,太子妃,争取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到底只是个小侍妾,裴皇后也没再多言。 这时,有小太监来禀。 说是信王妃、荣王妃、睿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领着小世子、小公子及小郡主们,率各府侧妃们都到了。 另几位已成婚的公主们也到了。 裴皇后:“叫他们进来。” 逢上这种宫宴。 后宫妃嫔和尚未出宫开府单住的皇子公主们,当日无需来向裴皇后请安。 来朝见裴皇后的主要分两波。 一波为各亲王府中的王妃侧妃跟她们的儿女,另一波为宗亲妇、命妇。 郑明芷逢这时候要就近陪在裴皇后身边,槛儿和曹良媛无资格受这些女眷们的礼,则只能站在一旁。 很快,随着一阵珠钗环佩响。 五位王妃、四位公主、十八位王府侧妃并一群小郎小姐儿相继进入殿内。 宫人将数个软垫分两排摆放好,众人按长幼尊卑分批向裴皇后行跪拜礼。 礼毕,裴皇后给几位王妃、公主和几个年纪稍大些的郡主都赐了座。 侧妃们则站在各自的主母身后,小郎君与小姐儿们则或乖巧站在嫡母身旁、或由随行乳母抱在怀中。 皇家中人讲的就是规矩。 从进殿到行完礼。 除了还不会走路,由乳母抱着的慎王府五公子、宣王府大公子和二郡主外。 其他人包括只有两三岁的孩子们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左顾右盼,全都神态恭敬地面朝着裴皇后的方向。 直到大家坐下和裴皇后寒暄,才终于有人发现东宫女眷似乎多出了一个。 东宫后院添了人,这事在宫里不是秘密。 这些贵妇们近段日子进宫来给裴皇后和各自的母妃请安,自然也听说了。 私底下她们还谈论过此事。 都不蠢。 都大致猜出了太子妃的意图,但也只是在心里猜测,没人敢当众说出来。 毕竟人家正主都还没表态。 不过,她们猜归猜。 却并不清楚太子新添的人是何模样。 作为尊贵的王妃公主和皇家侧妃,她们也不会在意东宫后院一个小妾的美丑。 所以谈论过一阵后,众人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会儿发现多出的女子。 槛儿毕竟是东宫的人。 这样的场合她若一味低眉敛目,难免显得小家子气,落了东宫的体面。 所以这会儿她同曹良媛一样看着屋里的这一众人,随着他们与裴皇后的寒暄或得体微笑,或专注聆听。 因此注意到她的人不仅注意到了她的身段儿,还一眼看清了她的样貌。 好在,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贵妇。 又各有傲气。 哪怕心里再如何怔愣、惊艳。 她们也没当着裴皇后的面表现出来,更没有像寻常妇人那般过问一个小妾。 只管问候裴皇后,殿中气氛倒是和谐。 槛儿安静地看着,同时把脑海里的记忆跟眼前的这些熟面孔一一对上。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宋槛儿!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时候不是应该……” 却是宣王府的姜侧妃。 槛儿循声看去。 便见那姜侧妃美目圆睁,惊愕地看着她,似是对她出现在这儿很难以置信。 第42章 夭折了!太子:“作何在此?” 屋里一静。 包括听得懂话的孩子们在内,众人都顺着姜侧妃的目光朝槛儿看过来。 呃…… 槛儿有点儿懵。 什么情况? 这时候她不认识姜侧妃呢。 “姜侧妃,不得无礼!” 宣王妃不悦低斥道。 王府侧妃的品级比东宫昭训的高,若单照品级来分,王府侧妃不需要对一个小小的昭训以礼相待。 但再怎么说此女顶着的也是太子昭训的头衔,又是当着裴皇后的面。 该有的礼待自然还是要有。 “啊,我、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姜侧妃的脸“唰”地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宣王妃刚要替姜侧妃向郑明芷赔罪。 裴皇后在这时说了话。 道时辰不早了,命妇们该过来了,让宫人领着各位主子到偏殿歇歇脚。 众人心思各异,但面上无一不应。 从正殿出来。 宣王妃一行人由碧荧领着往偏殿走。 等到了偏殿,碧荧笑盈盈安顿好各位主子就离开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姜侧妃,你刚刚怎么回事?看你那样,可是认得东宫那位新昭训?” 等奉茶点的宫女太监都退下,慎王府的林侧妃第一个没忍住,扯了扯挨着她坐的姜侧妃,轻声问道。 屋里安静。 其他人闻言不禁也纷纷看过来。 姜侧妃很不耐烦。 没见人家裴皇后都没问什么吗?她倒是巴巴凑过来了,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难怪慎王府四个侧妃,就她不得宠! “没,不认识。” 姜侧妃讪笑。 “我认错人了,当是以前熟识的人,细看才发现不是,平白惹了笑话。” 胡扯呢。 大伙儿的眼睛又不瞎。 那小昭训生得那么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打眼一瞧说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 这样有辨识性的美人儿。 姜侧妃真要认识肖似此女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毕竟姜侧妃此人也称得上是京中“名人”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认识呢。” 林侧妃半是玩笑半是讥讽。 “看来姜妹妹此前病的那一场真是不轻呢,不但改了性子,如今脑子也不好使了,年纪轻轻记性就差了。” 慎王为五皇子,宣王为七皇子。 林姜二女虽都是王府侧妃,但按长幼论序,姜侧妃还是得敬着林侧妃。 “让林姐姐见笑了。” 姜侧妃难为情似的道。 “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还是只我如此,上一刻还记着的事有时转个头就忘了,闹出过不少笑话。 还是林姐姐记性好,过去快两年的事都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若想有林姐姐这记性,怕是还得多吃几年盐。” 林侧妃今年二十二。 比姜侧妃大四岁。 姜侧妃此言听着是夸林侧妃记性好,实则是在拐着弯儿嘲对方年纪大。 哪个女子又爱听人说自己年纪大呢? 尤其林侧妃生就一副细眼阔鼻的长相,加上极度追求纤瘦,整个人瞧着干瘪得几乎只剩了身骨头架子。 比实际年龄还要显老。 她素日里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提年纪,特别是提她的年纪! 当然,她自己提无所谓。 “姜侧妃,你放肆!” 林侧妃习惯性要往扶手上拍,却忘了这会儿她们这些侧妃坐的都是凳子。 林侧妃拍了个空。 右半边身子因为用力过猛忽地一歪,好在被坐在后面同为慎王侧妃的陈侧妃搀了一把才免了当众丢丑。 姜侧妃“噗”一声笑出来。 宣王妃眉头一蹙,看向她。 姜侧妃轻咳,拿帕子掩了掩唇,假模假样地娇声道:“林姐姐当心些。” 当着这么多王妃公主的面闹了笑话,林侧妃当即就要跟姜侧妃理论一二。 可惜没来得及开口,前面椅子上坐着的慎王妃就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林侧妃顿时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 睿王妃坐在对面笑看了会儿她们这边的闹剧,旋即美目一转开口道: “不得不说,那位宋昭训当真是个颜色好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她那般标志的人物呢,大嫂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 立马没人管林侧妃姜侧妃了,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了信王妃跟睿王妃身上。 信王乃德妃所出,排行老大。 是元隆帝的第一个儿子,今年三十七。 在场的人都知道。 大靖皇室遵循的是立嫡立长的祖宗法制,因此太子出生前,信王便是最有望于储君之位的人选。 而睿王刚及而立,排行老三。 生母是最得宠的魏贵妃。 一个长子,一个宠妃之子。 早年太子还没长成,就数他俩斗得厉害。 所以信王妃跟睿王妃表面和和气气,实则背地里也没少互相扔软刀子。 信王妃最是端庄不过。 历来以《女诫》、《贤媛集》、《列女传》为自身行为准则,平时的穿着打扮和行事做派也都较为内敛保守。 睿王妃这话明显是借东宫那位昭训妖媚的样貌,嘲讽信王妃的古板迂腐。 “哼,什么好颜色。” 十五岁的韶宁郡主冷哼道。 “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也不知六皇叔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的。” 韶宁郡主是信王和信王妃的次女,她口中的六皇叔自然指的是太子。 “住口!” 信王妃拧眉,没好气斥道。 “越大越不知规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再敢多嘴看我不罚你!” 韶宁郡主撇嘴。 比她大半时辰的双胞胎姐姐韶安郡主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跟母亲顶嘴。 主要这里是坤和宫。 别看这会儿宫女太监们都在外面候着,实际这些个奴才的耳朵可灵着呢。 若是妹妹说的这话传到了皇祖母的耳朵里去,皇祖母该对她们不满了。 教训了女儿,信王妃看向睿王妃。 “太子的人必然是标志的,我劝三弟妹今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勿要犯了口舌。” 睿王妃大方一笑。 一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眸光流转。 “谢大嫂提点,我会记着的,不过我倒觉得我刚刚那话算不上犯口舌。 倒是韶宁这丫头,那昭训好歹是太子的屋里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也就是现在这儿都是咱们自家人,听过便过了,可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让人觉得咱们皇家姑娘少教呢。” 信王妃老神在在。 “三弟妹说的是,姑娘家是该管,回去我便罚她禁足半月,抄《女诫》十遍。” 韶宁郡主:“母妃!” 信王妃没搭理她,兀自喝起茶来。 睿王妃欣赏够了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模样,也笑盈盈地品起了茶。 姜侧妃看完热闹,收回视线。 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书里这个时候的宋槛儿,应该正被太子妃拘在嘉荣堂的偏殿才对啊。 可现在对方不仅成了昭训,今天居然还能出来跟她们一起过端午?? 姜侧妃很确定! 书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剧情! 难道…… 一个念头飞快从姜侧妃的脑海里闪过,激得她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自己也要上演一场穿书女vs重生女的戏码?还是说对方其实跟她一样。 也是穿过来的?! . 宣王妃一行人一走,裴皇后便示意曹良媛和槛儿过来坐会儿歇歇。 “你认识姜侧妃?” 郑明芷问。 槛儿摇摇头:“妾身此前不认识姜侧妃。” “你不认识她,可她怎么像是认识你?” 郑明芷本就不愿槛儿在人前露脸。 更不想她出风头。 现下宴会还没开始槛儿就引起了那么多王妃侧妃以及公主的注意,虽然这事是宣王府的姜侧妃弄出来的。 但郑明芷就是不高兴。 槛儿稍显讪讪道:“回太子妃,妾身不知,妾身先前没接触过宫外的人。”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郑明芷还想说什么,被裴皇后打断了。 “姜侧妃兴许认错了人,宋昭训不必紧张,太子妃也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 槛儿恭声应是。 心里也没闹懂那姜侧妃的意思,好端端的她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上辈子她跟对方第一次见是在好几年后的中秋宴上,当时可没有这回事。 总不能姜侧妃也重活了吧? 念头刚起,槛儿就被自己逗笑了。 若谁都有重生这样的机遇,那岂不是这世上处处都是活了几辈子的人? 那也太荒谬了。 槛儿暗暗摇头,将这个猜测抛到脑后。 不过她在心里还是稍微记了一下这件事,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的事情,就一定会纹丝不变地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 又过了会儿。 宗亲妇和命妇们到了。 等所有金光四射的贵妇们向裴皇后见完礼,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离去西苑还有两刻钟。 命妇们被领去了另一处偏殿休整。 裴皇后也要稍作歇息,槛儿和曹良媛便由坤和宫的宫人领着到后面歇脚。 曹良媛早就想去净房了。 出来便催促宫人带她去歇脚的地方。 槛儿懒得追,叫了旁边一个宫女引路。 然而没走两步。 两侧的宫人突然都跪了下来。 槛儿不禁回过头。 便见太子从景和门方向过来,猿臂蜂腰,龙行虎步,清冷的脸配淡漠的眼。 看样子是要去正殿见裴皇后,看到她,他顿了顿,旋即大步朝她走过来。 “作何在此?” 槛儿就大致说了命妇们刚朝拜完,皇后娘娘让她们也下来稍作休整的事。 骆峋扫一眼旁边的小宫女。 本来槛儿是要和曹良媛在一起的。 但小宫女见太子跟槛儿说了话,就很是机灵地引着两位主儿去了别的地方。 带女儿出来透气的姜侧妃无意间撞见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夭折了! 剧情真的不一样了! 第43章 太子爷:“不知羞。”槛儿:“???” 到了歇息的屋子,等宫人们都退下,槛儿问:“殿下来看娘娘吗?” “嗯。” 乾元殿那边没什么事。 父皇让他来看母后这边进程如何了,岂料刚过来就看到她一个人站那。 骆峋便想起,自己昨夜只同她说了让她随郑氏和曹良媛赴宴的事。 没同她讲宴的流程,以及该注意的地方。 也不知她怕不怕母后。 见到那么多贵妇,命妇会不会紧张。 只是不会琴棋书画就怕他嫌弃,见她形单影只的,骆峋不免便想多了些。 反应过来,人已经同她走了。 槛儿不知太子的心思,听他说是来看裴皇后的,她也不缠他闲话了。 “那您去吧,娘娘这会儿正得空呢。” “不急。” 骆峋环视一圈这间屋子,低头看她。 “第一次参加宫宴,可会怕?” 槛儿自然不怕。 但她不能这么表现。 “有点……” 她抿抿唇,稍显难为情地说。 伸手揪住男人的衣袖,很小声道:“但一想到殿下同在宴上,妾身就不怕了。” 又讨好他。 骆峋看眼窗外的日光,无情地将袖子从那两根葱白的手指上抽出来。 “你规矩仪态甚好,不必过多忧虑,你是东宫的人,只要占理,无需对谁忍气吞声。” 谨言慎行不等于畏首畏尾。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顿了顿,骆峋补充: “娘娘通情达理,不拘小节,你礼数周全行事有分寸即可,无需太过拘谨。” 昨晚宽慰她也好,此时的提点也罢,槛儿觉得这人真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虽然他的脸还是冷。 但能亲耳听到他说这些,对槛儿而言是好事,对两人的关系而言也是好事。 “妾听殿下的。” 槛儿娇羞一笑,真诚道。 “妾身刚开始是有一点怕娘娘,娘娘好威严,但娘娘夸妾身了,还给了妾身赏赐,妾身就没那么紧张了。” 骆峋看她小嘴儿叭叭叭的。 像只欢快的雀儿。 让他的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起来。 但不知怎么。 看着小昭训一张一合的樱唇,他想起了今早东宫门前她看他的那个眼神。 想起夜里从这张红润小嘴儿里吐出来的,那句夸他“好厉害”的话。 “不知羞。” 太子爷清冷正经。 好看的薄唇里突然冒出这么三个字。 槛儿就懵了,嘴角的弧度僵住。 不是在说皇后娘娘吗? 怎么扯到不知羞了? 再说她怎么就不知羞了? 太子殿下自是不会同小昭训明说,夜里那等秘事也决计不可宣之于口。 不过,看她前一刻还欢快地跟他分享喜悦,此时却笑颜凝滞懵懂忐忑。 骆峋也知败了她的兴。 瞥眼光亮的窗外,他袖下的指尖蜷了蜷,最终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不紧张便好,去了西苑只管跟着娘娘,有问题太子妃若不能解决便请娘娘做主,再不行则让人来寻孤。” 他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唯有在谈及正事,或与人讲经说理时话才多些。 如今说到这个程度,实属罕见。 槛儿也就把他莫名说她不知羞的话抛到了脑后,做出乖巧恭顺样儿。 “好,妾记住了。” 说着,想起一事。 她极力踮起脚,凑到男人耳畔。 “射柳,您别忘了。” 说完,也没缠人。 自觉拉开了距离。 骆峋的耳尖动了动,“知道了,孤走了。” 从宫室出来,骆峋看眼海顺。 海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骆峋便不再言,迈步去了正殿。 听宫人来报说太子来了,和宋昭训去了后面,裴皇后说不意外是假的。 不过当着太子妃的面,她没表现出来。 这会儿见儿子从外面进来,裴皇后也权当不知道他去陪了那小昭训。 熟稔地吩咐人打湿巾子来替太子擦汗净面,又叫一旁的小太监给太子打扇,问起他乾元殿那边的情况。 骆峋挑拣着如实相告。 这边的情况他方才听槛儿说了个大概,便没再多问,只关心了裴皇后一番。 郑明芷代为答了几句。 她和太子的矛盾裴皇后并不知情,人前他们便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皇家夫妻。 骆峋与她说了两句大面上过得去的话后起身告退,郑明芷体贴地送人出去。 见夫妻俩走远了。 裴皇后哼笑了声。 “娘娘笑什么?”冯嬷嬷替她捏着肩,闻声问。 裴皇后靠着椅背,姿态懒散道:“还在我跟前做戏呢,真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那点儿猫腻。” “殿下也是不想您劳神费心,再者大多夫妻情分都是长期处出来的,年轻小两口哪有不闹矛盾的时候,再多给些时间处处就好了。” 裴皇后觉得不尽然。 她又不傻。 旁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当娘的却是最熟悉儿子的某些细微表情跟小动作。 早在小两口成婚不久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儿子跟儿媳不亲近,这种不亲近还带着一丝排斥和厌恶。 只不过再是当娘的。 也不好揪着儿子儿媳的房中事问。 儿子既然不愿说,她也就不多嘴。 横竖那么大的人了,哪能事事都要当娘的操心,有时操心的多了反倒惹人厌。 只要他自己清楚该做什么就行。 何况太子妃那人。 裴皇后也看清了,左右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在她那儿媳心里都是恶婆婆。 既如此,她就懒得讨人嫌了。 由他们折腾去吧。 只要不折腾出什么大事就成。 “那个宋昭训。” 裴皇后转移了话题道。 “瞧着倒是跟先前叫人查来的消息一般无二,是个规矩本分知进退的,看起来好歹也是个能稳得住的。 人也标志,面色红润身子康健,跟我园子里养的那些牡丹花儿似的,倒是比有些闺阁千金还要来得娇贵。” 冯嬷嬷顺着话头笑道:“太子妃眼光好,配给咱们殿下的自然要是最好的。 就宋昭训那样的样貌,身段儿,也只有咱们殿下这样的人物才护得住。” 这倒是实话。 历朝历代的女子就没有容易的。 男人们遇上了事喜欢把错归咎到女子身上,自己管不住下半截身子,到头来也成了女人勾引的他们。 不难想象小昭训若是在宫外会遭遇什么,可在宫里做奴才就能好吗? 混账人不分男女,哪儿都有。 裴皇后叹了声。 没说太子妃哪是要给太子配最好的,主要是看上人小姑娘好生养了。 想到生养,裴皇后忽然头疼了起来。 就太子当下对那小姑娘的上心程度,若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今后关于孩子生了养在哪的问题还得闹一遭。 . 送走太子,槛儿回屋歇息。 约莫两刻钟后。 正殿那边来人说要出发了。 槛儿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和曹良媛碰上了。 “你到哪歇息去了?” 曹良媛的神色复杂,上来便问。 虽说这里是坤和宫。 她们和自己带来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但混迹宫里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曹良媛有这样的神色,想来是听说了太子来过,且和她在一起待过。 槛儿没有刻意隐瞒。 曹良媛听得那叫一个牙酸啊。 她就稍微走快了几步。 几步! 结果就让这人撞见了太子。 两人还单独相处了!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都离不得吗?! 第44章 “太子小时候就很乖。”裴皇后vs魏贵妃 西苑在前朝时期就是皇家避暑赏游的胜地,大靖开国后几代帝王又在原址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建、扩展。 到如今园内一池三山,面域辽阔,亭台楼榭,殿宇林立,奇花异草遍地。 槛儿等人一进去。 入目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 正是太液池。 太液池乃西苑中心水域,呈南北走向,一眼望去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往北是万岁山,山上林木蓊郁。 多座华殿和楼榭掩映其中,鎏金宝顶直入云霄,远远看去犹如海上仙山。 今天的第一项活动是观戏。 戏楼设在玉熙宫,这地方在太液池的西南岸,离西苑门近两刻钟的路程。 一路走下来男客们那边不清楚,反正女眷这边没有代步工具的都热得够呛。 所以一到地方。 多数女眷都没忙着坐下歇息,而是由玉熙宫这边的宫人服侍着打理妆容。 槛儿虽然没上妆,但也被晒得面红耳赤,额头、鬓角跟后颈都是汗。 所幸她是东宫的人。 到了地方便立马有宫人领她到了一处净室,一番收拾后回了放着冰鉴的观戏厅,槛儿才终于感觉舒坦了。 她们所在的二楼是面阔五间带平台,进深三间的设计,可容纳百余来人。 裴皇后的位置在最北面的正中。 东宫女眷的位置设在裴皇后左下首的最前面,曹良媛和槛儿就按位份分坐在郑明芷身后的左右两边。 信王妃等一众皇亲国戚都坐在左边这一列。 槛儿旁边就是信王的一个侧妃,她们的后面是孩子们,都由乳母看着。 后宫妃嫔则以魏贵妃打头坐在对面,至于命妇们,则按品阶高低在整个厅堂的南面区域分列左右。 众人面前都摆着一张小案。 案上有宫人奉上的茶水点心,以及新鲜瓜果,瓜果都是切好冰镇过的。 碟子旁边搁着银叉子。 不过,在座之人不是德高望重的老王妃、太君,就是各个府上的当家大妇,或是世家高门出身的贵女千金。 大家平时走得斯文坐得端庄笑得矜持,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优雅规矩。 所以即便有人跟槛儿一样,急需一些冰凉带汁水的瓜果解暑,这会儿坐那儿表面也都跟没事人似的。 丝毫不急着解渴。 几个年事已高的宗亲妇和诰命老太君和裴皇后说起话来,其他人则安静听着,时不时笑着附和两句。 而她们不动。 槛儿这个小昭训当然不可能动。 好在这样的事她上辈子没少经历,倒也没觉着这么等着有什么难熬的。 就是东宫这边的位置太显眼。 加上女眷少,没有孩子。 其他人只要往裴皇后方向看,就能注意到她们这边的不同寻常跟一举一动。 别看在场的这些贵妇们都自恃身份,不会纡尊降贵去谈论一个小妾。 可实际但凡与男女相关的事。 就鲜少有人不感兴趣的。 尤其当事人还是寡欲出了名的太子。 单凭这一点,在场的人就不可能不对东宫多出的这么一个美人儿好奇。 所以槛儿时不时就能感觉到投注到她身上的各种目光,至于这些人心里各自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小半刻钟后。 对面楼的戏台子上开唱了。 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戏台上。 槛儿一直压制着身子的本能也挺耗费精力的,见状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场戏唱的是《钟馗嫁妹》。 其中钟馗的扮相狰狞又不失正气凛然,要驱除的各路妖魔鬼怪中有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五毒。 钟馗除五毒,正应了端午辟邪驱瘟的习俗。 这折戏武戏多。 唱戏的人使劲浑身解数表演特技。 一折戏唱罢。 从一楼传来男人们的喝彩声,女眷这边也赞不绝口,孩子们更是喜欢极了。 直嚷着别停,继续唱。 魏贵妃坐在妃嫔处的第一个位子上,看着自家孙儿活泼开朗的模样。 她眼珠子一转,扫了眼主位上的裴皇后和东宫的女眷,无奈般摇头笑道: “要说逢年过节数谁最高兴,真就莫过于这些孩子了,一个个儿跟泼猴儿似的。 也亏得不是天天在跟前儿待着,要不然我这脑袋都能给他们吵炸了不可。” 这会儿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了戏台子上的声音,殿内就安静得很。 魏贵妃是当朝一等一的瘦美人。 她四十有五的年纪。 一身石榴红鸾衔金枝的夏日宫装,身形纤瘦盈盈似水,单看面相不过三十出头,格外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跟将族出身且喜欢舞刀弄枪的裴皇后相比,魏贵妃简直就是蒲柳一般的存在。 向来以魏贵妃为马首是瞻的丽嫔,闻言捧场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吃喝玩乐就是天大的事儿。 晖公子不到七岁,昱公子还不到五岁,要妾身来看两位公子和小郡主很乖了。” 睿王膝下有五子三女。 丽嫔口中的晖昱两位公子和小郡主皆为睿王妃嫡出,也最得魏贵妃喜欢。 “那是你没自个儿养过孩子,”魏贵妃吃下一小块寒瓜拭着唇角叹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把睿王全权交由乳母和宫女太监们看着,基本上就没自己带过孩子。 如今稀罕上孙子孙女了才知道,养孩子实在不是什么易事,前些日子来我宫里小住,简直吵得我头疼。” 说着,她揉揉额角看向裴皇后。 “还是姐姐那儿好,没娃娃闹腾,清净。” 此言一出。 众人神色一阵微妙,就连角落里偷偷剥瓜子的人都停下来不敢剥了。 太子现下二十有一,算不得多大。 但按律,大靖男子十七即可成家。 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男子,不说儿女成群吧,至少一个孩子是有的。 更不要说皇家的男人。 像是信王、荣王、睿王和慎王,都是在迎娶各自的王妃前就有儿有女了。 宣王倒是娶了宣王妃后才有的孩子。 但他也是已经有三个了,其中一双儿女还是姜侧妃所出的龙凤胎。 这可是祥瑞啊。 姜侧妃为此得了不少赏呢。 反观太子,子嗣的影儿都没见着。 这两年每逢宫宴,魏贵妃都没少拿东宫没孩子的事儿跟裴皇后斗嘴。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闹腾。” 裴皇后老神在在,不以为意道。 “像是太子小时候就乖,想做什么顶多哼唧两声,挥挥手脚,基本没闹过。” 底下的人附和。 “殿下挚孝纯善,打小就知道心疼人。” 槛儿想象了一下几个月大的小太子,张着粉嫩嫩的小嘴儿哼哼唧唧,挥舞着小胖手小胖脚的画面。 她低了低头,拿帕子轻掩唇角。 “太子自来便孝顺。” 魏贵妃轻笑,眼神朝槛儿瞥了瞥。 “想来东宫今后的小主子也会随了太子,我瞅着东宫的这位新昭训倒是个好生养的,想必好消息也快了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光明正大地落到了槛儿身上。 第45章 太子爷:孤并不宠小昭训。 这人可真会替她招仇。 槛儿暗道。 正牌太子妃在这儿,还有曹良媛。 哪就轮得到她一个新晋的昭训,当众担负起给东宫繁衍子嗣的大任了? 再者女子能否有孕有时跟个人情绪有很大关联,上辈子她就因此吃过一次亏。 魏贵妃的这话。 换做任何一个心性敏锐之人怕是都会倍感压力,越是想怀越是怀不上。 魏贵妃摆明了不是刻意针对她一个人,而是要让裴皇后和东宫的人都不痛快。 但这种场合轮不到槛儿说话,她也只能适时装出几分尴尬和窘迫来。 郑明芷和曹良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她们也都不适合在这时候开口。 倒是裴皇后,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笑眯眯的。 “想不到有朝一日贵妃也会这么关心年轻人的子嗣问题,到底是年纪大了,操心的事都与从前不同。” 呃。 这可真是,遮都不带遮掩的。 下面的人顿时或喝茶,或叉起一片瓜果送入口中,或拿起帕子拭唇。 按说魏贵妃跟裴皇后不对付了这么多年,心性该早养成了,不至于被对方一两句话就激得沉不住气。 可谁叫她最在意年纪呢。 为了保持年轻,她可是出尽了百宝! 此时就这么被裴皇后点了出来,魏贵妃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该死的姓裴的。 嘲她年纪大,到底谁年纪大啊! 五十多了连个孙子都没抱上,她也好意思! 魏贵妃想骂回去,想说裴皇后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也好意思说她年纪大。 可她不敢。 元隆帝喜欢女人是真,宠她也是真。 可他更敬重姓裴的这个正妻。 他能容许她们这些妃嫔偶尔耍耍小性儿,能把她的儿子立起来同太子争,却绝不允许有谁真对姓裴的不敬! 魏贵妃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想寻个别的话头嘲回去,偏裴皇后同她说完话就跟几个老王妃聊了起来。 摆明了就是懒得搭理她! 魏贵妃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迁怒地瞪了槛儿好几眼,心里冷笑连连。 是个好生养的又如何? 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下不了种,田再肥也没用! 揭过这一茬。 第二场的《东方朔偷桃》是一折滑稽诙谐的短戏,差不多三刻钟就唱完了。 听罢戏,便是龙舟竞渡的环节,帝后率众人移驾到太液池东的椒园观赛。 依旧是设了男女大防。 元隆帝领着众皇子大臣去了瑞蔼堂的观赛台,裴皇后带着槛儿等女眷和孩子们在观澜亭及其西侧水榭。 三处地方之间有桥廊相连。 彼此可遥遥相望,只两处亭榭之中垂有竹帘纱幔,倒是让人看不清全貌。 今年的龙舟赛跟往年一样。 参赛的主要为京城几个军营和亲军二十六卫中的年轻将士和武官们,还有以康国公世子、勇国公世子为首的一众好武的公侯子弟。 随着鼓声和礼炮响起。 一条条龙舟从万岁山北边的金鳌码头出发。 宛如离弦之箭也似一路往南,最先抵达玉河桥南面的龙门旗下获胜。 元隆帝尚武,不拘小节。 每回逢上这样的环节他这个皇帝比谁都起劲,不但允许众臣不必顾虑御前仪态,能在岸边呐喊助威。 还可押注赌哪个队获胜的。 于是很快,男人们那边就热闹了起来。 女眷们这头没有他们豪放。 哪怕隔着一层纱幔。 有些面皮薄的姑娘们。 光是听着龙舟上那群年轻男人们喊号子的声音,也还是羞得面红耳赤。 看得旁边的少夫人直打趣。 不过,裴皇后惯是个豪爽的。 横竖龙舟队的儿郎和男客们都隔得远,她便也没太过拘着女眷们。 水榭的帘子没撤。 想出去看的出去看,愿意守礼的就留在亭子里和水榭里面观赛。 然后她带头出去了,身后哗啦啦跟了一串性情外向的夫人和闺秀们。 魏贵妃不屑为伍。 和一众自愿恪守礼法,亦或者性情内敛的夫人小姐留在水榭里观赛。 槛儿也随裴皇后到了水榭外的围栏前。 上辈子她面薄又守礼,凡事都以规矩为先,以至于从没好好看过一场龙舟赛。 重来一回必要的规矩要守,但能变通的,槛儿决计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正值骄阳当头,太液池上波光粼粼,一支支龙舟队伍风驰电掣从北面冲来。 “父王!父王!” 慎王府五岁的小世子看到了最前面那条龙舟上的慎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槛儿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慎王。 慎王是婉妃的儿子,比太子大三岁。 现年二十有四,生得虎背熊腰壮得像座小山,相较于太子的健硕慎王更显壮。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袒露的双臂上鼓动偾张的大块肌肉。 五个成年皇子,只有慎王参加了划龙舟。 没多会儿。 龙舟队伍从她们所在的水榭前经过,有几个姑娘红着脸躲到了纱幔后面,郑明芷和曹良媛也侧身避了避。 槛儿没避。 反正也有人没避。 龙舟队伍的击鼓声和儿郎们的口号声震耳欲聋,听得槛儿热血沸腾。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切身体会到这种激情与震撼,她感觉好爽快! “六哥,那就是你新纳的妾啊?” 瑞霭堂观礼台。 八皇子简王拿手肘拐了一下正和官员说话的骆峋,眼睛盯着水榭方向。 骆峋看向他。 寡淡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凉意。 “非礼勿视。” 简王现年十八,生得肥头大耳。 由于过早沉湎男女情事,他面黄发虚,两只细小的眼睛也略显浑浊。 简王素来怕他六哥,但这人有时候就爱犯点儿贱,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闻言,他不以为意道: “你的妾,你有什么非礼勿视的?总不能你晚上都不看她吧,六嫂是从哪……” “来人。” 骆峋的神情淡漠,看似与平常无异:“简王晒昏了头,将其请下去醒醒神。” 立马上来两个太监。 “简王殿下,请。” 简王终于把视线从水榭那边收了回来,扭头对上他六哥一成不变的冷眼。 他习惯性眼神躲闪。 随即有些色厉内荏道:“六哥何至于此,不过就是看了你那新妾两眼……” “光天化日言语轻佻,轻慢女眷,你若不服,孤即刻与你面见父皇如何?” 简王瞬间不说话了,撇撇嘴不敢怒也不敢言地转身跟那两个太监走了。 待人不见了踪迹。 一旁的七皇子宣王方才敢出来安抚道:“六哥勿恼,老八混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宣王比骆峋小一岁。 身形清瘦挺拔,容貌俊朗。 因为打小爱笑,比起其他几位成年皇子,宣王更显少年意气与平易近人。 骆峋睨他一眼,未置一词。 宣王倒不怕六哥的冷脸。 也不是要替老八说话,而是他担心六哥在人前表现出了对那位新妾的维护,会让其他人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骆峋看出来了,所以没说话。 但他心里是不予赞同的。 且不提他并不宠小昭训。 即便今后真宠了,他也不会因为顾及旁人的阴谋诡计而刻意冷落她。 若连宠爱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都要身不由己,那他如何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将来又如何治理好大靖江山。 “殿下。” 海顺不知何时猫了过来。 当着宣王的面说了句只他和太子听得懂的暗语,骆峋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 掩在袖下的手指捻了捻。 龙舟竞渡结束。 慎王率领的龙舟队拔了头筹,彩头元隆帝暂时没赏,道是射柳结束后一起赏。 槛儿方才被龙舟竞渡的热闹激得心潮澎湃,但她没有忘记接下来的射柳。 射柳在南台举行。 槛儿一行人移步过去时。 那条横亘南北的河道一侧岸边的绿柳上,已经绑了数十只装有鸽子的葫芦。 葫芦经过特殊处理。 里面的鸽子不至于被闷死。 但因着是活物,会动弹挣扎,加上柳条细,所以葫芦们一开始就晃动个不停。 可见有多考验箭术了。 信王半个多月前被睿王坑了一把,遭禁足两个月,时限还没满,今儿日子特殊他被临时解禁了一天。 不过他不擅弓马。 便由他的儿子,即皇长孙骆晔代劳。 骆晔现年十七,生得丰神俊朗。 作为元隆帝的第一个孙子。 即便不是嫡孙,骆晔也颇受元隆帝喜爱。 名副其实的龙孙,又受宠。 这让他即便熟知皇家的争权夺利且胸有城府,也仍旧养出了一身的英姿意气。 以至于他一下场,女眷观景楼那边就有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我们晔哥儿真是长大了,稍后还得请晔哥儿手下留情,让让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睿王走过来,笑盈盈的。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王爷蟒袍,气质温润如玉,酷似魏贵妃的桃花眼笑起来为他平添了一股风流。 骆晔明朗一笑。 “三皇叔就不要打趣侄儿了,莫说诸位皇叔正当壮年,龙马精神。 便是日后真上了年纪,也轮不到侄儿手下留情,再者论箭术,还当是六皇叔。” 说着。 他仪态端方地朝走在睿王前面的太子躬身作了个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待会儿还请六皇叔手下留情,给侄儿留些面子,侄儿感激不尽。” 第46章 太子夺魁! 不得不说,骆晔不愧从小生在皇家,说起话来胸有沟壑,进退有度。 看似谁都没得罪,既展现了他对皇叔们的敬重,最后又把话引到了太子头上。 给太子挖了个小小的坑。 意思就好比。 他身为晚辈,礼数都如此周全了。 若稍后太子还丝毫情面也不讲,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他做长辈的器量狭窄了。 睿王暗骂了声狐狸崽子。 面上却是很配合道:“这你还真是求对人了,你六皇叔武艺精湛,每回有他射柳,头彩必定是他的。” 其实睿王有时候都怀疑,父皇是不是故意借这些活动来给老六送钱了。 不然为什么会明知老六的功夫好,还每回都让他参加这样的活动? 可再想这几年父皇对东宫的态度,睿王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些想当然耳了。 心思百转。 睿王拍拍太子的肩。 一副兄长待弟弟的亲和模样:“若不这回的头彩便叫晔哥儿拿了去吧。 最近他父王在考虑为他议亲,让他当着闺秀们的面大展一番身手,没准不日咱们就能喝上侄儿媳茶了。” 皇家子弟议亲。 从来都是以利为先,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等孔雀开屏的手段掳获芳心了。 叔侄俩一唱一和,分明就是熟知太子的性情,故意当众把太子架了起来。 信王在楼上围栏旁观望。 刚下场的慎王摸着下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只有宣王真心替自家六哥觉得这两人忒烦人。 明明信王和睿王这半个月因为皇长孙斗得厉害,睿王手下的得力臂膀都被对方设计给砍了,折损不小。 这会儿这俩倒一副叔侄好的做派了。 宣王暗啐了一口。 刚要开口打圆场。 就听他六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恃人不如自恃,与其靠旁人施舍颜面,不若精进学识凭真本事取胜,如此也不至于叫人道你胜之不武。” 说完,看向睿王。 “蒙以养正,三哥往后还是不要教其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为好,千金何辜。” 他轻描淡写。 神态语气听着毫无批评教育之意,甚至说完就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了弓箭,为接下来的射柳做准备。 然而看似镇定的骆晔双颊却微微泛起红来,睿王嘴角的笑也变得有些勉强。 好个老六! “六皇叔说的是,侄儿受教了。” 骆晔拱手道。 睿王哈哈两声:“太子虽还未为人父,教孩子倒是有一套,为兄也受教了。” 骆峋调整弓箭。 不屑理会此等口舌之辩。 他也不会刻意在这种场合藏拙,众所周知的事,藏拙只会弄巧成拙, 女眷这边听不清场中的皇子们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是在打嘴仗,且看样子睿王和皇长孙都没讨到好。 魏贵妃暗瞪了裴皇后好几眼。 信王的生母德妃倒像是没看到场中的情形,笑容满面地同官夫人说着话。 槛儿默默观察了几息。 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场中。 二皇子荣王腿脚不便,八皇子简王不会武艺,他俩也不参加此次射柳。 场中的皇子便有睿王,慎王,太子,宣王,皇长孙以及十四岁的九皇子。 睿王擅文,武艺平平。 慎王文不成,但在武学方面是个有勇有谋的莽夫。 宣王是几个成年皇子里,唯一能和太子打得旗鼓相当的。 皇长孙和九皇子两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郎,武艺只比睿王好一点点。 其余参加今日射柳的还是御前亲军二十六卫和三大营的年轻将领,以及有心在元隆帝跟前表现的勋贵子弟。 随着一声钟响。 众人各就各位。 元隆帝从观赛楼下来。 站到河堤的中间高处,长臂一扬。 立马有侍卫上前为帝王呈上一把约六尺见长,通体漆黑,印有五爪金龙的弓,以及长近三尺的朱漆箭矢。 元隆帝身姿笔挺,威严慑人。 犀利的凤目往对岸那个晃动的巨型葫芦一扫,下一刻,搭箭拉弓。 此乃帝王开箭。 由皇帝在射柳前射出第一箭,意在为国为民祈福,驱邪避灾,同时也表现了帝王对本朝军事的重视。 帝王开箭,即便再畏惧龙威也要肃然观望,女眷这边都事先来到了围栏前。 只听得“嗖”的一声。 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巨型葫芦应声而裂,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刷刷飞向高空。 鸣鼓乐声响起,众人高呼。 “陛下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元隆帝朗笑,自高台一跃而下。 等元隆帝回了观赛楼,槛儿听到周围隐隐响起了一阵克制的吁气声。 很显然,众人都被元隆帝的龙威给震慑了。 河堤很长,射柳的数十位青年才俊间隔着一尺多宽的距离齐齐站成一排。 槛儿抚了抚心口,把视线定格在站在队伍左侧第一个位置的太子身上。 元隆帝一声令下。 三道震天鼓响,所有人搭箭拉弓。 下一刻! 末端插杏黄雕翎的箭矢疾如雷电,竟是眨眼间比所有箭都要快地冲了出去。 众人没来得及惊叹。 十多丈外那个不停晃动的葫芦就裂开了。 鲜活的白鸽突破束缚直冲云霄,一片雪白的羽毛在空中打了个转。 随即接二连三有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出来,但独独最初的那只飞得最高,最远。 骄阳似火,晴空万里。 有风迎面吹来,鸽子的咕咕声此起彼伏。 没有意外发生,什么也没发生。 槛儿望着翱翔在蓝天之下的鸽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比刚刚看龙舟竞渡还要来得汹涌澎湃的激荡。 忍不住笑,但眼眶润润的。 裴皇后不经意扭头。 就见东宫的这位小昭训脸蛋红扑扑的,美目含着泪光却亮得惊人。 笑得明媚灿烂,像是庆幸又像是崇拜,像是在由衷地为太子夺魁而高兴。 裴皇后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笑脸了,不由得怔了怔神。 反应过来后,她看向场中的儿子。 也笑了。 “三叔,怎么了?” 场上。 骆晔把弓箭交给身旁的太监,回过身见睿王低头看着手,骆晔不禁问道。 睿王收起手。 藏起眼底的阴郁,无奈地叹气。 “你先前还说你皇叔正当壮年,龙马精神,结果呢?三叔的葫芦都没破,我都在想我这双手是不是太没用了。” 确实太没用了。 骆晔暗笑。 他的这位三叔确实不擅武。 但好歹也跟着武师傅学了多年。 往年好歹能把鸽子放生了,结果到了今年反倒连葫芦都没破,刚满十四岁的九皇叔都表现得比他好。 也不知皇祖父看到这样的三叔会怎么想。 心里贬了睿王一通。 骆晔笑着宽慰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三叔只是不擅弓马,学识却是一等一的好,您何至于自贬。” 睿王心里有事,懒得跟这小子虚与委蛇,敷衍了两句随其他人往楼上走。 侧目看到由人服侍着净手的太子。 睿王不显地皱了皱眉。 注意到睿王的身影上了楼,骆峋朝对岸望了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冷笑。 龙舟竞渡的魁首赏赐是一对儿纯金打造,刻着“御赐”俩字的碗,和一套云锦织蟒袍,外加刻着“端午嘉赏”几个字的五百两银子。 不过龙舟赛是团体作战。 所以慎王得了一只金碗,蟒袍和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则按人头出力高低分。 榜眼舟和探花舟也都得了赏。 射柳的魁首彩头是五十两黄金,江南制造局进贡的宫缎十匹和一坛子菖蒲酒。 元隆帝直接命人送去了东宫。 槛儿她们这边看不到元隆帝赐赏的情形。 但这并不影响众人向太子妃、慎王妃,以及其他丈夫拿了名次的夫人们贺喜。 郑明芷大大方方接受大伙儿的巴结奉承,同时脸上恰如其分地带着一个妻子对丈夫该有的倾慕之意。 曹良媛此前代表东宫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宴,自然也受了一番贺喜。 和她们比起来,无人问津,只能立在一旁的宋昭训就显得很落寞可怜了。 姜侧妃捏捏龙凤胎儿子的小手,还是打消了找这位宋昭训说话的念头。 直觉告诉她,这人是重生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她是不会因为知道对方未来能坐上凤位,就舔狗似的跑去巴结讨好她。 说白了。 这些古代女人到最后再有权有势,终究还不都是靠男人?好像没了男人她们就干不出一番事业似的。 哪像她。 只要略施小计,宣王就被她训成了狗。 她还能写小说。 哦不对,这里应该叫话本子。 她会做美食,会写话本子,会经营铺子。 她可不像这些古代宅门里的小妾,只能依附男人,靠卖身卖色才能活。 所以,巴结是不可能巴结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姜侧妃收回目光,嘴角的笑略带鄙夷。 真亏这位宋昭训重生了也只想着给人做下贱的妾,出宫干一番事业不好吗? 所以说呐。 这些古代女人就是贱! 第47章 让太子废了她?!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来得热,从前会举办的蹴鞠赛和打马球今年就没有安排。 射柳结束,在外举行的活动即到此结束。 元隆帝和裴皇后就在观赛楼这边,分别给群臣和女眷赐了端午宴。 这样的宫宴自然不讲究食不言。 用宴期间偶尔会有人同裴皇后说话,临近的人时不时也会小声交谈。 正中间则有皇家的歌姬伶人和着乐声献舞,如此一顿宴倒也不枯燥。 槛儿的左边是曹良媛。 右边是信王的一个侧妃。 两者都没有同她交谈的意思,她就兀自专注地吃着宴,赏着歌舞,再偶尔听听裴皇后和别人说话。 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 开宴没多久,槛儿总能感觉到一道区别于别人打量她的视线往身上黏。 她装作不经意看过去时,视线便消失了。 如此反复了几回。 槛儿索性没管,谁知竟让她歪打正着,和南面命妇席的一个人对上了眼神。 却是顺国公夫人。 即郑氏的娘,太子的岳母。 对方四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阔鼻,容貌端正,气质富态沉稳,一身正一品的命妇装扮更显大妇风范。 上辈子槛儿和顺国公夫人打过的交道屈指可数,且大多都是在东宫,她没有位份或者位份还不高的时候。 比起郑氏,顺国公夫人更擅伪装且知分寸。 槛儿没忘记。 当初她还在嘉荣堂偏殿住时,每回顺国公夫人进宫来探望郑氏,郑氏都会叫她到跟前端茶倒水什么的。 顺国公夫人瞧不起她,但不会对她摆老夫人的谱,不会使唤她或者折腾她。 她比郑氏更清楚,不看僧面看佛面。 所以顺国公夫人不曾使手段折辱过她,对方只会用那双慈悲的眼打量货物般看她的脸,盯她的身前身后。 后来郑氏被赐死,庆昭帝不知为何对顺国公府的惩治比她想象中还要重。 不仅削了爵,抄了家。 判郑家全族流放两千里,还寻由头砍了顺国公和顺国公夫人的脑袋。 多年前就被抄家砍了头的人此时看着自己,槛儿不觉得怕只觉得无言。 没去猜测顺国公夫人此刻的想法,槛儿权当没发现对方,默默收回了视线。 宴罢。 两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西苑,群臣和他们的家眷再分别到乾元殿和坤和宫与帝后拜别,最后相继出宫。 不过,今年的端午到这儿还没有过完,晚上还有一场皇家自己人的家宴。 时间有限。 各府的王妃侧妃,公主以及孩子都被领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休整。 槛儿她们也不回东宫。 就在坤和宫的一处偏殿歇脚。 曹良媛这回不走了,从始至终和槛儿一起,连歇息的屋子都要在同一间。 槛儿没觉得什么,倒是跳珠气得够呛。 趁人去净房的功夫嘟囔: “真当殿下动不动就往后宫跑啊,没见坤和宫这会儿到处都歇着女眷吗? 本就累得够呛了,好不容易逮着时间歇会儿还要顾着旁人,当真是……” 槛儿示意她不要说了。 曹良媛的位份比她足足高三阶,她根本没有立场和资本拒绝对方。 人家既然都不嫌和她在一间屋子里歇息,那她也不必顾忌太多。 于是,等曹良媛在净室收拾一番后出来,槛儿已经在一侧的榻上睡着了。 跳珠小声道:“昭训主儿实在撑不住,便先歇下了,还请良媛主子见谅。” 曹良媛瞅眼槛儿,嘴角抽了抽。 倒是比她还金贵娇气了。 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约莫酉时初。 换了常服的裴皇后领着歇息过后,重新容光焕发的一众女眷到交泰殿赴宴。 虽说是家宴,但除了裴皇后能和元隆帝坐在一起,和宗室男子有所交谈外。 后宫妃嫔和槛儿她们这些女眷,是不能跟外男接触的,仍旧是男女分席。 东西两侧以帘幕,遮挡彼此的视线。 等槛儿她们安顿好,男客们才相继进殿,一身龙袍的元隆帝最后登场。 众人齐齐起身向君父行礼。 开宴后,女眷们这边自然是一派斯文端庄,说笑声也是非常的克制。 男客那边就热闹多了。 推杯换盏中一会儿聊些可以摆到明面上来谈的军事政务,一会儿探讨起了经史典籍,完了扯到最后,基本都要赞美两句元隆帝和裴皇后。 中间自然少不了几个皇子打嘴仗,这时候女眷这边的气氛也会变得很微妙。 槛儿一番观察下来,发现她们东宫跟人对上的次数竟然是最少的。 原因很简单,太子的话少。 且他每回开口就能叫人无言以对,次数多了,几个皇子就不愿跟他扯皮了。 如此倒给槛儿她们省事了。 “娘娘,侧妃娘娘……” 槛儿正借欣赏歌舞,竖着耳朵听男客那边的动静呢,忽然感觉衣裳被扯了扯。 她循声低头。 便见宣王家刚满三岁的嫡出小郡主,不知什么时候从娃娃席跑过来了。 胖乎乎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裳,仰着小脑袋,拿湿漉漉的大眼睛瞅着她。 乳母额上浮着一层汗,想抱女娃娃走,然而小女娃揪着槛儿不松手。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 宣王妃过来要把女儿抱走。 “不要不要,这个新侧妃娘娘……” 小丫头脑袋摇成拨浪鼓。 要往槛儿怀里钻,大有自家母妃再扒拉她,她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有人笑出了声。 看东宫三位女眷愈发别有深意。 曹良媛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小郡主哪看得懂大人们的脸色,她只知道在场的都是王妃、侧妃和公主姑姑。 她认识太子妃婶婶。 剩下的两个就是六皇伯的侧妃咯。 她不喜欢侧妃,因为侧妃会抢走爹爹,会让娘不高兴,可她喜欢好看的人。 六皇伯的新侧妃真好看! 小孩子的童言在场的人可不管,她们中间很多人等着看东宫的笑话。 槛儿察觉到了。 这种时候她越表现出尴尬无措,越落了东宫的颜面,再说她也没觉得尴尬。 “小郡主,我不是侧妃娘娘。”槛儿站起来,落落大方对小女孩解释道。 小郡主眨眨眼,伸手要往槛儿抱。 “瑜姐儿不可无礼。” 宣王妃板着脸,抓住女儿的手往外拉,“忘了母妃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了?” 瑜姐儿还是怕母妃的。 小嘴儿瘪了瘪。 宣王妃趁机把小丫头抱起来。 这时,小丫头忽然指向某个方向,脆脆道:“这个娘娘好看,比她好看!”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却是姜侧妃。 姜侧妃猛地被刚喝进嘴里的寒瓜汁呛着,捂嘴咳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她就说古代女人贱吧! 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雌竞! “哈哈哈……” 慎王府的林侧妃早上被姜侧妃下过脸子,这会儿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小孩子看事情就是简单,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姜侧妃你别放在心上啊。” 话是如此,笑却没停。 其他人也没想到小丫头会突然语出惊人,反应过来后不少人跟着忍笑。 宣王妃看着咳红脸的姜侧妃,有片刻的愣神,随即摸摸女儿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显的无奈和苦涩。 “对不住了宋昭训,” “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知规矩多有冒犯,我向你赔不是,还请多包涵。” 槛儿上辈子没见过宣王妃。 彼时她有资格出东宫参加宫宴时,眼前的这位宣王妃已经不在世了。 据说是为妻妾争宠,疯魔了。 使了腌臜手段意图陷害姜侧妃,结果自食其果,被宣王废了王妃之位。 最终带着女儿自焚了。 “王妃言重了。” 槛儿只当没看出宣王妃和姜侧妃之间的微妙气氛,不卑不亢地笑道。 “能得小郡主称赞,是妾身的荣幸。” 姜侧妃顿时瞪过来。 这个宋槛儿什么意思? 她居然把那丫头片子的话给认下了? 觉得她比她好看?? 有没有搞错! 她一个正儿八经上了皇家玉牒的二品亲王侧妃,宋槛儿区区一个七品昭训,有什么资格跟她相提并论! 信不信她把这事告诉宣王。 叫宣王开口让太子废了她?! 第48章 太子:“走吧。”那便是六皇叔的新妾? 槛儿看明白了姜侧妃的眼神。 暗觉好笑。 且不提宣王会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插手东宫后院。 就算会。 太子也不可能为了外面王府里,一个跟他不相干的侧妃而废了自己的侍妾。 若不然事情传出去,旁人如何想他这个储君,又该如何想他此举暗藏的深意? 何况太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姜侧妃哪来的底气,觉得凭她一个侧妃能干涉得了东宫后院的事。 不过…… 槛儿目送宣王妃抱着瑜姐儿回了座位,余光往姜侧妃的位置瞥了瞥。 她认识这位姜侧妃的时候。 对方已经是宣王妃了。 且每回宫宴,姜侧妃都看似礼数周全,实则不管是看其他王妃公主,还是看和她曾经一样是妾室的侧妃。 这位姜侧妃的眼里都总会带着一丝高高在上,像是不屑与她们为伍。 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女眷。 槛儿不明白对方的这种优越感来自何处,如果单是因为宣王对她的宠,倒也不至于高傲到那等地步。 临近亥时,这场家宴终于结束。 时辰不早了。 众人不必再到乾元殿和坤和宫拜别帝后,元隆帝也没再让儿子们伴驾。 直接领着众宗亲先走了。 随后裴皇后带着宗亲妇与后宫妃嫔离了席,剩下的皇子公主则按长幼尊卑,携家眷相继离开交泰殿。 来的时候都有仪仗,回时就简单多了。 槛儿三人从殿内出来时,送她们回东宫的轿辇、肩舆已经停在了外面。 太子正立在他的八人抬轿辇前,和交泰殿两个掌事的太监说着什么。 郑明芷领着槛儿她们过去。 两个太监见了礼,恭敬退下。 太子回过身。 他早换下了朝服,这会儿穿着件杏黄底的窄袖常服,大抵是喝了酒,他清冷的眼底浮着些许罕见的朦胧。 不过槛儿没盯着看。 只在他转身时瞥了眼,便垂下了眼帘。 骆峋的视线扫过东宫的三位女眷,经过槛儿时顿了顿,旋即很快收回。 “走吧。” 他语气淡淡。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两分酒后的清哑。 等他们动身,信王一家子才从殿内出来。 骆晔百无聊赖地左右环视,眼瞅着送他六皇叔一家的队伍渐行渐远。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队伍拐了弯。 宫道旁的琉璃灯将那片地方照得通明,骆晔一眼看到了肩舆上的人。 半张侧脸粉光若腻,翘挺的琼鼻下一点朱唇,玉颈纤纤,云髻峨峨,隔着老远都似能感受到她的温婉柔媚。 “哥,看什么呢?” 韶安郡主见自家大哥竟难得在外出了神,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看到。 骆晔镇定自若地敛起目光,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残存着适才的那一幕。 那便是六皇叔的新妾? 等出了宫门,众位皇子公主自又是一番按序坐上马车回府不提。 宣王目送慎王府的马车走远,转身看向宣王妃和乳母怀里的女儿。 “咱们也走吧。” 宣王妃没搭话,也没看他。 先一步上了马车。 宣王皱皱眉,看向姜侧妃。 姜侧妃倒是对他笑了笑。 但那笑里明显带着嘲讽和几分小性儿,且笑完也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全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宣王俊脸微沉。 问姜侧妃的婢女:“宴上发生了什么?” 春桃是姜侧妃从娘家带来的。 早先因为自家主子作天作地,不讨宣王的喜,春桃在宣王府也直不起腰杆。 怕宣王怕得要死。 最近这一年半主子改了性子,还笼络住了宣王,春桃在王府跟着水涨船高,对宣王自然也没那么怕了。 此时听宣王问起宫宴的事。 春桃的嘴撇了撇,也不怕被降罪地轻哼了声:“这事儿奴婢可不敢说,王爷还是去问王妃和大郡主吧。” 说罢,一溜烟跑了。 换做以前,姜侧妃的奴才敢这么说话,宣王必定回府了便叫人将其杖毙了。 但现在,他只是冷了冷脸。 等上了马车。 宣王看着神态略显疲惫的宣王妃,顿了顿,伸手欲从她怀里抱过女儿。 被宣王妃躲开了。 宣王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 宣王妃仍旧没看他,扭过头盯着车窗处帘子上的刺绣,巴掌大的小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出几分病态的白。 宣王挨着她坐下。 沉默片刻,他低声问:“你们在席上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对你不敬了?” 宣王妃就笑了。 笑得讥讽。 “她哪里会对我不敬,哪里敢对我不敬,她那么不争不抢识大体的一个人,你倒不如直接问可是我为难了她。” 话音刚落,她咳了起来。 单薄纤瘦的身子颤动,宛如蒲柳也似。 宣王从一旁的小几上倒了杯热茶,习惯性揽住宣王妃,要喂她喝水。 结果又被躲开了。 宣王闭了闭眼,随即放下杯盏。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多年一桌吃一床睡,如今你何苦定要为了她与我生分,平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宣王妃好不容易咳完。 又笑了。 “平白坏了身子,这话你好意思说,我却不好意思听,你不就是见她不高兴,上我这儿来兴师问罪了吗? 真真是好痴情的丈夫,我说要成全你们,你却是不准,偏又怕我磋磨死了她,你且告诉我,我当要如何?” “娘不气,娘不要气。” 瑜姐儿原本偎在宣王妃怀里,这会儿也坐不住了,直起小身子抱住宣王妃。 又含着两包泪看向宣王。 “父王别恼娘亲,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事让侧妃娘娘生气了,父王罚瑜姐儿吧,别和娘吵……” 从前女儿唤她娘亲,唤他爹爹。 但自打龙凤胎出生,女儿便改叫他父王了,宣王的喉间像扎了一根刺。 同时他也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 “娘没事。” 宣王妃一把将女儿搂进怀中:“瑜姐儿没有错,父王也没有恼娘,我们没有吵。” 娘骗人。 三岁的女娃娃靠在母亲怀里,越过母亲的臂弯泪眼朦胧地看着宣王。 其实她以前很喜欢爹爹的。 她记事早,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在小床上见过爹爹抱娘亲,吃娘亲的嘴嘴。 她不懂。 但她知道,每回爹爹吃了娘亲的嘴嘴,娘亲的脸都红红的,爹爹的脸也红红的。 他们笑起来真好看。 瑜姐儿喜欢看爹爹娘亲笑。 等她长大了些,爹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她飞飞,带她“骑大马”。 然后放下她,抱起娘转圈圈。 瑜姐儿听不懂大人们的很多话。 譬如乳母和丫鬟说,旁人就算使了手段进了宣王府,爹爹也不曾进对方的院子。 譬如丫鬟们说侧妃娘娘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可惜都是白费了心。 瑜姐儿不懂这些。 但她明白乳母说的爹爹和娘亲的感情好,说爹爹从小就喜欢娘亲。 瑜姐儿喜欢娘亲,更喜欢爹爹爱娘亲,她希望他们一家三口永远都这样。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从侧妃娘娘生病过后。 丫鬟们说,侧妃娘娘改了性子。 说侧妃娘娘不争不抢了。 就算在花园里见到王爷也没像从前那样贴上去了,还说侧妃娘娘不往脸上涂脂抹粉,原来那张脸这么美。 还有,侧妃娘娘会做特别好吃的东西。 瑜姐儿听说了好多。 然后,爹爹就不再每晚来娘亲这儿了,她的爹爹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爹爹了。 娘的身子不是很好。 爹爹不来,娘亲比从前还要经常生病。 爹爹来了,但和娘亲常常为了侧妃娘娘吵架,用凶凶的眼神瞪娘亲。 瑜姐儿不喜欢这样的爹爹。 瑜姐儿不喜欢爹爹了。 更不喜欢侧妃娘娘。 六皇伯家的新小婶婶比侧妃娘娘好看,瑜姐儿终于不用听别人夸侧妃娘娘了。 所以她借六皇伯的新小婶婶欺负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真的被她欺负到了。 但是……她好坏。 瑜姐儿不再看宣王,捂着小脸哭出了声。 对不起。 六皇伯家的新小婶婶…… 第49章 “殿下,抱抱我……” 宣王等人坐上马车时,槛儿一行人已经到了东宫,得了太子的令,轿辇和肩舆直接被抬进东宫大门。 今日端午,太子要留宿嘉荣堂。 去年如此,今儿自然不例外。 太子的轿辇停在嘉荣堂的院门口,槛儿和曹良媛也相继在这儿下了肩舆。 “出去了一天,都累了,回去了让人给你们松乏松乏,晚上早些歇吧。” 郑明芷站在太子身侧。 体贴地对槛儿她们道。 槛儿垂眸看着那片杏黄绣龙腾海岳的袍摆,和曹良媛齐齐屈膝欠了欠身。 “是。” 骆峋双手负后,眸光在小昭训乌黑的发顶停顿半息,转身步入嘉荣堂。 待那片袍摆和郑明芷淡出视野,听不见脚步声了,槛儿方和曹良媛往后院走。 等和曹良媛分开,进了西六院。 槛儿看向跳珠和银竹,柔声道:“你们今天也累了,一会儿用不着你们伺候,收拾完今晚都早些睡吧。” 跳珠银竹齐齐点头。 她们确实累了,这种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更是一种精神上的。 规矩大且人多。 她们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要看顾好主子,还要避免自己冲撞贵人,主子休息她们也不能休息。 主子体谅她们,她们便也不矫情。 瑛姑姑与寒酥几人早候着了,见槛儿她们回来忙把人迎了进去。 休息了会儿,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躺到榻上时槛儿浑身都懒懒的,瑛姑姑还在给她按腿,她便昏昏欲睡了。 . 嘉荣堂的偏殿在正房后面。 除了能从外面过去,正房的西稍间里还有一个小门能直达后面的偏殿。 这门是嘉荣堂建立之初规划的。 郑明芷嫁进来前嘉荣堂无人居住,这小门自然没有用武之地,也是这一年多里这门才发挥了它的作用。 太子进了嘉荣堂,径自步入西稍间。 郑明芷看着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小门被其身后随行的小太监给关上。 她暗哼一声,转身进了东面卧房。 两刻钟后。 太子沐浴完,从偏殿过来。 郑明芷先一步到厅堂叫人备了茶,两人看似和谐地隔着一个案几坐着。 随即,郑明芷将今日女眷席那边的大致情况,三言两语同太子报了一遍。 这自然不是太子想知道别家女眷的事,而是女眷这边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往往可能涉及到前朝正事。 太子有安插人手在后宫。 但消息来源多,自然要方方面面顾到。 郑明芷可能区别不了一些门道机锋,太子却是能轻易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提取到不少有效的信息。 所以每逢这样的宴席。 郑明芷都会向太子汇报一番,不光东宫如此行事,其他各府皆是如此。 关系到自己的位置,郑明芷也乐得做这事。 听完她的汇报,骆峋颔颔首。 站起身。 “辛苦,早些歇息。” 郑明芷以为他要回偏殿,假笑着说了句“此乃妾身的分内之事”准备跟进屋,谁知却见男人负手往外行。 郑明芷愣了愣。 嘴比脑子快:“殿下,您上哪?” 骆峋停下来侧身看她,眼神很淡。 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郑明芷被他看得一颗心倏地发紧,同时也意识过来这人可能要去哪了。 她顿时一阵恼意。 想说今晚过节,他就这么大剌剌地往妾室屋里去,让她的脸往哪搁! 可很快她就又想了起来。 所谓的逢年过节,以及其他日子该留宿嘉荣堂的规矩,实则都是太子自己定的。 没有哪条祖制规定,储君逢年节或其他特殊日子必须在太子妃屋里过夜。 先前他愿意遵循他自己定的规矩,是他愿意给她体面,给她这个妻子该有的尊重。 如今他仍愿意在东宫以外的地方给她体面,却再不愿在这事上做戏了。 自然是想去谁屋里,就去谁屋里!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郑明芷气得袖子里的手都抖了,但她还是强扯出一抹笑:“您白日里也累得不轻,今晚也早些休息吧。” 骆峋漠然地收起视线。 直到守门的小太监来报太子去了后院,郑明芷终于忍不住砸了手边的膏脂。 这就是男人! 往日里装得像模像样,一副清心寡欲不沾尘埃的和尚样儿,如今尝着了那贱婢的滋味,便欲罢不能了! 当她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吗? 姓曹的,姓秦的都是贵女出身,做不来那风骚下流样儿,他当着她们的面得端着! 轮到那贱婢就不用了! 贱骨头! . 小福子在次间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时,槛儿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但她没忘太子今晚该在嘉荣堂,且她和曹良媛走的时候太子就进嘉荣堂了。 所以太子没来。 是她太累听错了。 槛儿咕哝着翻个身,面朝里侧继续睡了。 瑛姑姑哭笑不得。 刚想叫醒人,门口的珠帘响了。 太子进来了。 帐子还没放下,挨着床头的地方亮着一盏灯,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清新的香。 骆峋绕过屏风。 就见榻上的人穿着身薄薄的寝衣,背对着外侧躺着,搭在锦被上的那条腿,宽松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上方。 露出的大半截腿儿修长笔直,浑圆的臀是翘着的,胯骨圆润小巧,腰间塌陷的那段儿曲线弧度妖娆。 海顺见瑛姑姑神色不对,猜到了屏风内的情形,于是当即打了个手势。 很快,屋里没了宫人。 骆峋脱下外袍,只着中衣来到榻前。 瞥眼床头的那盏灯。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灭了烛火。 槛儿迷糊间感觉后背落入了一片坚硬结实中,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她的后颈上,腰眼处似乎…… 身子比意识更快地认出了来人,槛儿无意识哼了哼,熟稔地挨近了他。 “殿下……” 娇娇怯怯的一声,尾音还打着转儿。 在这寂静的夜里,骆峋只觉心头像是被挠了一下,激得他头皮发麻。 “别动。” 他今夜喝了酒,不多。 沐浴洗漱一番后,口中早没有了酒味。 但腹腔还有些烧,体温也比平时高,而她的身子绵软,温度比他的低。 抱起来很舒服。 但骆峋顾念她今日劳累,此番前来便并非为了行事,只想问她射柳一事。 谁曾想他才拥住她。 她便如此…… 槛儿哪知太子殿下心中的纠结呢,她今晚吃了两小杯果酒,脑子原就因为微醺的醉意和瞌睡变得一团浆糊。 当下又被他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裹,她的脑袋就越发昏沉了起来。 忍不住抬起胳膊,反手摸到他的脸。 光洁的小腿不自觉贴着男人精壮修长的腿摩挲起来,脚勾起他的裤腿,磨着那微微带着点粗糙感的皮肤。 语调散乱:“殿下,抱抱我……” 骆峋的喉结克制地滚动了好几下。 直到她的手越来越不安分。 骆峋一口咬在她后颈。 夜风沙沙作响。 卷走微不可闻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