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绣娘嘴甜心狠,权臣捧她上位》 第92章 来自陆停舟的威胁 另一边,陆停舟应付着身边寒暄之人,察觉池依依的视线,回头望她一眼。 却见池依依已转过脸与宁安县主说话去了。 “陆少卿,陆少卿?”六皇子坐在轮椅上,扯着脖子喊他,“方才我听卢尚书说,虎跃岭附近并无什么机关术大师,这可是真的?” 工部卢尚书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殿下,老臣可没哄您,京郊附近有名的工匠都在工部挂了号,我从没听说有什么机关术大师。” 六皇子眉毛鼻子皱作一团:“那我岂不是白被咬了一口。” 他盯着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苦着脸嘟囔:“还白白挨了几刀。” 几名大臣听着他唉声叹气,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出声安慰。 “市井传言大多虚过于实,殿下以后听听便罢,可不能再私下跑出去了。” “殿下若想摆弄机关,不妨找工部借两个人,陪您在府上研究。” “哦。”六皇子蔫嗒嗒的,像颗失了水的卷心菜,有气无力应了声。 卢尚书扯扯陆停舟,小声道:“陆少卿,你们都是年轻人,你来劝劝。” 陆停舟看向六皇子,想了想,开口:“所谓机关术大师确是空穴来风,不过,京畿卫捉拿的逃犯广玄子,倒是会些奇妙的本事。” 这话一出,立时吸引了六皇子的目光:“他会什么?” 陆停舟道:“法水照形,隔空取物,皆是那人的拿手本事。” 六皇子撇嘴:“这有什么稀罕,不过依靠机关,骗些无辜百姓罢了。” 陆停舟笑笑:“对殿下而言自然无趣,但您可知他还会让蚂蚁听话?” “让蚂蚁听话?”六皇子冥思苦想,“我听过驭兽之术,这蚂蚁也能听人调遣吗?” 一位官员插话:“说到蚂蚁,我倒是见过有人驱使蝴蝶,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七夕,一名西域来的胡人在街头卖艺,用笛声吸引了上百只蝴蝶绕百花起舞,场面极其壮观,我与夫人正是在那日定的亲。” 身旁几人哈哈大笑:“冯侍郎,咱们在说机关术,你定不定亲可没人问你。” 冯侍郎老脸一红:“我就顺嘴一说,诸位何苦拿我取笑。” 卢尚书笑道:“说到定亲,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别提当年勇了,倒是陆少卿风华正茂,不知何时能吃上他的喜酒。” 说罢,几个老臣瞧着陆停舟,齐齐笑了起来。 他们心知肚明,京城有好几户人家看中了陆停舟,原先还顾忌他父母早亡,家中没个长辈支撑,近日见他圣眷益浓,想与他结亲的人就愈发多了。 陆停舟面对几人的打趣,神态自若,显得对终身大事毫不上心。 六皇子对这样的话题更是毫无兴趣,他扯扯陆停舟的衣摆,追问:“到底怎么让蚂蚁听话?难不成像蚂蚁搬家,能帮人运东西么?” 陆停舟摇头:“广玄子的本事既不像冯侍郎见过的驭蝶术,也并非殿下所猜的搬运物件,他是用秘法驱使蚂蚁,替他在石头上蚀刻纹路。” 六皇子歪着脑袋,思索半晌:“蚀刻纹路?蚂蚁能刻什么?比得上工匠雕的好看?” 一旁几名官员听了,也是大惑不解。 “此法闻所未闻,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是啊,小小蚂蚁有何灵性,便能蚀出纹路,又有什么用处?” 陆停舟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诚如各位大人所言,我也想不通这蚂蚁蚀刻石头有何妙用,大概不借人力,更显得妙趣天成吧。” “哈哈哈哈,”几人哄堂大笑,“陆少卿真是促狭。” “诸位在说什么?怎的如此开怀?” 一个声音传来,带着和煦的笑意。 六皇子闻声望去,连忙打招呼:“二皇兄,三皇兄,你们来了。” 两名身着蟒袍的男子穿过人群,一前一后来到近前。 当先一人五官端正,修眉长脸,举止稳重,正是二皇子。 他身后那人比他俊上几分,但眉眼阴鸷,则是三皇子。 走在前面的二皇子笑着朝众人望了眼:“一进门就听见你们这儿笑得痛快,六弟,是不是你又调皮了?” 六皇子大力摇头:“二皇兄冤枉,我刚才一个字没说,是陆少卿讲了件趣事,大伙儿才发笑的。” “哦?”二皇子看向陆停舟,“陆少卿讲了什么趣事?可否让我和三弟也听听?” 三皇子站在二皇子身侧,闻言冷笑:“本宫来给父皇祝寿,可没心思听什么笑话。” 二皇子笑道:“老三,莫要耍小孩子脾气,六弟,你告诉皇兄是什么趣事?” 六皇子看看他,再看看三皇子,老实道:“陆少卿说,有人会用蚂蚁刻字。” “用蚂蚁刻字?”二皇子凝神思索,“在蚂蚁身上刻字么?” “不对,”六皇子纠正,“是驱使蚂蚁在石头上刻字。” 话音刚落,就见三皇子霍然转首,两道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他。 六皇子不自觉地缩缩脖子:“三皇兄,你瞪我作甚?几位大人都听到的,我可没胡说。” 二皇子含笑看了三皇子一眼:“老三,六弟虽然经常异想天开,你也别老是吓他。” 他笑吟吟地替六皇子解围,三皇子哼了声,转开视线,目光却落在了陆停舟身上。 “陆少卿真是见识广博,”他凉凉道,“不知从何处听来这等荒谬之事。” 陆停舟悠然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不巧刚从京畿卫听说。” 三皇子眯了眼,脸色沉了几分:“本宫常驻京畿卫,竟不知陆少卿与营中将士相熟。” 陆停舟的笑容更加和缓:“的确不熟,但昨日京兆尹已将白头村一案转交大理寺,下官听说虎贲营士兵是去捉拿一个道士,就多问了几句,这才听说了这桩奇闻。” 三皇子的脸色逐渐阴冷:“那些士兵从何而知?” “谁知道呢?”陆停舟慢悠悠道,“广玄子常在民间招摇撞骗,有些手段不使便罢,一旦使出,难免被人发现破绽。” 他神情懒散,仿佛只是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奇闻逸事。 三皇子直勾勾盯着他,眼神暗了下来。 二皇子看看两人,笑道:“好啦,今日是父皇寿宴,大伙儿难得清闲,你俩不要谈论公事。对了,老三,我听礼官说,你的贺礼迟迟没向礼部递上礼单,怎么,打算给父皇一个惊喜不成?” 他望着三皇子,像是不经意似地问道。 第93章 他亲手排的一出戏 二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出现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认为,二皇子的脾气更好。 三皇子的表现则证明了这点。 他听到二皇子发问,目光冷冷转向他:“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说完,他转身走开。 二皇子望着他的背影,轻叹口气:“我这三弟,脾气越来越暴躁。” 他像是自言自语,在场几人却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几位大臣都是身居高位之人,心眼只多不少,他们明白二皇子是有意把话说给自己听,但谁都没有接话。 皇帝尚未立储,更看不出他倾向于谁,对于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大臣大多选择袖手旁观。 短暂的沉静之后,二皇子笑笑,换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与众人聊了下去。 三皇子阴沉着脸,走到殿外。 “广玄子的手段怎会传扬出去?”他冷声问。 紧跟在后的侍卫轻声道:“殿下莫急,或许是陆停舟危言耸听而已。” 三皇子转过头,狠狠看他一眼:“还有一个时辰,本宫就要献上寿礼,你跟本宫说陆停舟只是危言耸听?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和本宫作对的时候还少了?” 他为了在皇帝寿宴上讨皇帝欢心,特意寻来广玄子,让他造了个“祥瑞”。 所用之法正是陆停舟说的蚂蚁刻石。 事成之后,他命人去杀广玄子灭口,虎贲营的士兵却与陆停舟发生冲突,继而闹到皇帝面前。 三皇子听到消息时已是第二日,他叫来牛询狠狠发了一通火,但也没太担心。 就连牛询也不清楚祥瑞之事,何况那些士兵。 他们在白头村闯的祸自有牛询承担,三皇子早就做好打算,等万寿节后,他主动削了牛询的官职,再到皇帝面前请罪,顶多受几句御下不严的斥责,并不会伤筋动骨。 至于那件祥瑞之物,他费了不少工夫才备好,还特意瞒下了礼单,就是为了在献给皇帝之前避人耳目,以免有人从中作梗。 广玄子虽已逃之夭夭,但他并不清楚三皇子身份,更不知此物要献入宫中,就算猜到几分,以那骗子的胆量,绝不敢再在京城露面。 三皇子已在京城布下天罗地网,广玄子只要敢冒头,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字。 三皇子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直到今日进宫,他也没想过要更换贺礼。 然而就在刚才,忽听六皇子提起蚂蚁刻石,他一下子乱了心神。 当时他看着在场几人,几乎怀疑他们合起伙来给自己下套。 尤其是二皇子也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二皇子的本性。 那是一只笑面狐狸。 在立储这件事上,他是三皇子唯一的劲敌。 正如三皇子从不给他好脸色,二皇子明里暗里也给他使过不少绊子。 三皇子心知二皇子借着督办宁州案一事,与大理寺来往密切。 他不知二皇子与陆停舟是否暗中达成什么交易,但自己假造祥瑞一事若泄露出去,二皇子定会头一个跳出来生事。 三皇子想得心烦意乱,一把抓住侍卫的胳膊,沉声道:“你马上出宫……” 紫寰殿殿外的长廊里,一个太监瞧见三皇子的侍卫匆匆离开,四下望了眼,转身进了大殿。 他来到谈笑生风的二皇子跟前,朝他微微躬身。 “二殿下,再有一阵就要开宴了,礼官让奴婢来问您,可要再去核对一遍礼单。” 二皇子点头:“各位,我先失陪了。” 他向几位大臣告辞出来,传话的太监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刚才三殿下的侍卫匆忙离开,奴婢瞧他应是往宫门而去。” “是么?”二皇子扬眉,“看来我那三弟准备的贺礼果然出了纰漏。” 太监小声问:“可要奴婢跟过去看看?” “不必了。”二皇子道,“三弟不是傻子,再说宫里还有个梅贵妃,他命好,处处有亲娘帮衬。” 他想了想,又道:“你去翠微宫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惊扰了贵妃娘娘。” 太监深深弯下腰:“奴婢遵命。” 时近正午,明亮的日头从高空照下,地上的花木影子缩成小小一团。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如同阳光下的水汽,消失在繁花深处。 朱红的廊柱后面,陆停舟慢慢从阴影里走出。 他眉眼深浓,映着远处开得明艳的花丛,像在观赏一出无声大戏。 他的眼神格外冷漠,仿佛这出戏还不够精彩,又像是早已料到了结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淡。 半个时辰后,礼官传旨,令各家宾客赴麟德殿入席。 到了麟德殿,男女宾客的坐席分列左右。 池依依原以为自己一介平民,坐席定然十分靠后,不想竟被安排在中间的位置,前后恰有几位认得的夫人,让她仅有的一丝紧张也没了。 片刻过后,钟鼓齐鸣。 庄严的雅乐声中,皇帝出现在大殿,稳步登上正上方的宝座。 众人在礼官的带领下向皇帝行礼,三呼万岁。 礼毕后,各自归座,池依依终于有了机会打量这位天子。 皇帝年过半百,瞧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健硕几分,身材高大,浓眉虎目,如一头还未老去的百兽之王,依旧稳如泰山地守着他的领地。 难怪皇帝迟迟不肯立储。 太子的出现意味着地位的交替,当一个王朝有了继任者,势必有不少人会从皇帝身边倒向太子。 没有人能忍受权力的流失,何况皇帝的身子还不错,似乎在皇位上再待十年也不会老。 但池依依记得,上一世储君之争之所以闹得满城风雨,正是因为皇帝得了重病。 这头镇山的兽王一倒,底下便彻底乱了套。 她慢慢品尝着桌上的菜肴,想着上一世的事情,不知不觉宴席已过半。 宫宴后半段,是礼官依照各家礼单向皇帝献礼。 池依依听教习官说过,往年的贺礼中不乏有惊艳之物,而她因是奉旨入宫,传旨的日子又太晚,怕她来不及备礼,皇帝特许她不必敬献。 此刻宾客们酒酣耳热,高谈阔论声渐起,纷纷议论着太监抬上来的礼箱大小,猜测这回又有什么好物件。 排在第一个的是二皇子的贺礼。 礼官正要唱词,忽见二皇子起身,朝皇帝道:“父皇,儿臣居长,就不与弟弟妹妹们抢了,不如让三弟来献这头一份贺礼?” 他朗声笑道:“三弟这回可是卖了个大关子,就连礼部也不知晓他的寿礼为何物,儿臣着实好奇,还请父皇让三弟领个头筹。” 他这一番话,立刻挑起了所有人的兴致。 众人心知三皇子最爱争强斗胜,每年的贺礼都是别出心裁,当下有不少人伸长脖子,齐刷刷瞧向场中。 池依依听见二皇子主动礼让,心中也是一奇。 她朝陆停舟那边瞥了眼,只见他单手支在案上,手里捏着一只酒杯,他将酒杯轻轻转动,对外界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前天晚上,池依依向他提到过三皇子伪造祥瑞一事,陆停舟还特地警告她,不许她在宫宴上闹事。 想来待会儿见了“祥瑞”,这位陆少卿也不会说些什么。 但池依依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接下来定有好戏可看。 第94章 小小民女也敢放肆 一架半人高的翡翠抬了上来。 碧莹莹的翡翠刻着流云卷石,密林松涛,雕工精湛,纹理灵动。 这样一架翡翠价值不菲,但以三皇子的身家,在皇帝寿辰送上这样一份贺礼,实在有些平平无奇。 场中热烈的气氛静了一静,宾客们脸上无不露出失望之色。 原以为三皇子的贺礼定能惊艳四座,谁知只是一架翡翠。 别说宫里不缺这样的摆件,就是民间阔绰些的人家,也不乏这样的玩意儿。 或许没这个大,没这个水头好,但总归不算稀罕之物。 三皇子以这样的贺礼开场,未免显得不够用心。 皇帝看见这架翡翠,倒是没什么不满。 坐在右首下方的梅贵妃却神情微变。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三皇子冷着脸,两眼死死盯着二皇子,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模样。 梅贵妃心头一跳。 三皇子做大事前从来不瞒她,她知道儿子准备了一件祥瑞之物,为了给儿子捧场,她甚至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只待皇帝欢喜之际替儿子讨赏。 然而此刻,三皇子备好的那块“圣世千秋”的石头却变了,变成了一架翡翠摆件。 此物作为寿礼,算不得出错,但也毫无出彩之处。 梅贵妃立时明白,原先准备的寿礼必然出了差池,指不定与二皇子有关。 她谨慎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吩咐贴身侍女:“你去告诉三殿下,让他少喝些酒,一会儿来我跟前说话。” 侍女依言去了三皇子那儿,却见三皇子挥挥手,像是不耐烦地喝斥了两声,把人赶了回来。 梅贵妃蹙眉。 三皇子二十有八,年纪越长越有自己的主意。 他却不想想,做娘的还会害他不成,没有她在背后帮持,这孩子还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梅妃,你怎么瞧上去闷闷不乐?”皇帝的声音从上座飘下,“可是头疼病又犯了?” 梅贵妃一惊,连忙扬起笑容,侧身朝向皇帝。 “今日陛下寿辰,臣妾一时欢喜,方才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稍微坐坐就好了。” 皇帝注视着她,笑道:“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如此不知节制,你若难受,就下去歇会儿。” 梅贵妃听他说自己年纪大,笑容滞了滞。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做了太子侧妃,两人的年纪差不太多。 世间无论男女,总是巴不得青春永驻,韶华不逝。 哪怕近些年皇帝已不怎么亲近女色,后宫无人能对梅贵妃的地位造成威胁,她仍然十分爱惜自己的容颜。 如今被当众提起年纪,她心里有些不快,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向皇帝道:“臣妾没事,陛下只管看献礼就好,不必理会臣妾。” 皇帝笑笑:“老三那性子随了你,都是个贪杯的。” 梅贵妃心中微凛,下意识朝席间望去,只见三皇子一杯接着一杯,闷不吭声往嘴里倒酒。 “那孩子,果酒再好,饮多了也会伤身,臣妾这就去教训他。” 梅贵妃说着便要起身。 “不急。”皇帝把她叫住,“老三二十八了,朕在他这年纪早已做了父亲,他哪里还是个孩子。” 梅贵妃琢磨着这话里的含意,小心应道:“陛下是在操心铮儿的婚事?” 皇帝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梅贵妃目光一转,笑道:“铮儿已有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但嫡子尚无着落。前一个皇子妃命薄,没能给铮儿留下一子半女。如今过了两年,我正想给他再聘一户好女,替皇家开枝散叶。” “你看上哪户人家了?”皇帝问。 他面上无喜无怒,像一个不相干的路人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梅贵妃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原本属意户部尚书家的孙女,但见皇帝这般神情,顿时把话咽了下去。 皇帝不是在关心儿子的婚事,他是在试探她,看她是否想借此笼络大臣,为儿子在朝中扶植党羽。 梅贵妃双手放在桌案底下,不露痕迹地捏了捏帕子。 伴君如伴虎,皇帝虽然老了,看似更加和善,实则谁也瞧不清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梅贵妃不敢冒险,目光闪了闪,笑道:“不瞒陛下,臣妾想趁今日会会这些小娘子,陛下宴后若有闲暇,不妨与臣妾一起相看?” 皇帝笑笑:“你们女人家的事,朕不掺和,等你看好了,再与朕说不迟。” 说话间,场中的献礼如流水般呈了上来,皇帝见多了各种奇珍异宝,对这些不甚在意,倒是宾客席中不时发出赞叹声。 这些赞叹令三皇子的脸色更加阴鸷。 他抬头看向陆停舟,眼中充满怨毒。 若非此人将广玄子的手段大肆宣扬,他又怎会临时更换寿礼,生生失去一个博得圣宠的机会。 他原本信心满满,打算在寿宴上大出风头,此时却只能夹着尾巴坐在席上,还要不时承受二皇子飘来的嘲笑眼神。 这一切皆拜陆停舟所赐! 他恨恨瞪着对方,却见陆停舟压根不理他,目光不知投向何处。 梅贵妃在上首关注着儿子的一举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瞧向陆停舟,赫然发现他似乎正看着女宾席这边。 梅贵妃往后方望了眼,分不清陆停舟在看谁,但这一眼却让她望见了池依依。 她忽然想起此女在翠微宫的顶撞,还听说她在御花园丢下自己的儿子跑了。 她本就因三皇子更换寿礼一事心神不定,看着儿子面色不豫,瞧池依依更不顺眼。 旁人给他们添堵也就罢了,一个小小民女也敢在她母子面前放肆,若不教训教训她,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第95章 给皇帝的薄礼 池依依坐在席间,与陆停舟对视一眼,难掩诧异。 她没想到重来一世,三皇子呈上的寿礼竟然变了。 那块“圣世千秋”的石头变成了普普通通的翡翠摆件,三皇子不但没能在人前大出风头,更失去了封王的机会。 上一世,皇帝得了祥瑞,圣心大悦,封三皇子为顺王。 这一世,皇帝看了三皇子呈上的寿礼,一句话没说,显然不甚在意。 池依依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盯着陆停舟多看了两眼。 难道他早知三皇子换了寿礼,又把这消息泄露给二皇子,二皇子故意让三皇子头一个献礼,就是为了让他丢脸? 可陆停舟何时知晓三皇子换了寿礼? 她怎么从未听他说起? 池依依百思不得其解,但见仇家倒霉,心里却很痛快。 可惜这是在宫宴上,没法立刻找陆停舟解惑。 看他的样子,一定知道内情。 池依依端起手边的蜜水,浅啜了一口。 她不擅饮酒,更不想在宫中失态,从一开始就滴酒未沾。 嘈杂的人声中,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她循声望去,却见叫她的人是皇帝座前的太监。 太监的召唤引起旁人注意,女宾席这边率先安静下来,对面的男宾席也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有不明池依依身份的,好奇望着她打量,不知这是哪家的女眷,缘何得到陛下单独召见。 有那识得池依依的官眷,互相递着眼神,心中又羡又妒。 池依依走出坐席,来到场地中央。 早前在翠微宫见过梅贵妃,她对觐见的礼仪熟稔于心,面对皇帝并不怯场,一套跪拜的动作做下来,犹如行云流水,挑不出一点差错。 左右宾客见状,暗自点头,宁安县主更是露出安心的笑容。 皇帝命池依依起身,说道:“方才梅妃问朕,为何要破例让一百姓入宫赴宴,池六娘,你且说来听听,朕为何要许你如此殊荣?” 这个问题实在出人意料。 宁安县主刚刚放心的笑容收了起来,紧张地望着池依依。 陆停舟也是眼神一动,放下手里的酒杯。 梅贵妃嘴角噙着笑,眼中略有得色。 方才她故意与皇帝打赌,说要考考池依依,皇帝果真遂了她的愿,将池依依唤到座前。 池依依一个平头百姓,见了皇帝不打颤就是好的,突然面对皇帝发问,定会惊慌失措。 别说是她,哪怕从席间随便点个官员来面圣,开口前也要再三思量。 否则一句话不对,轻则当众出丑,重则犯了忌讳。 梅贵妃微微笑着,提醒道:“池六娘尽管说话,便是答错什么,相信陛下也不会怪你。”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提只会让人更加紧张。 一旁的宁安县主当即不悦地望了过去。 宽敞的大殿中落针可闻,人人瞧着池依依,气氛变得出奇凝重。 池依依抬起头,望着御座上的皇帝,澄净的眼中满是孺慕之色。 “民女愚钝,不敢妄测圣意,但仔细想来,陛下厚赏民女,绝非因民女微末之功,而是要让天下人知晓:在陛下治下,无论出身贵贱,凡心向善者,行侠义者,皆能为朝廷所知,得朝廷褒奖。” 她脸上带着对皇帝的尊崇,正色道:“陛下是万民之主,您的寿辰亦是百姓的节庆,民女有幸入宫,只因陛下愿与民同庆,和我等百姓共享盛世安乐。” 说到这儿,她跪了下去。 “民女得此殊荣,实乃陛下治国有方,方使万民归心,实在难以表达心中感激,就让我给陛下磕几个头吧。” 说完,她双手伏地,当真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金砖铺成的地面又冷又硬,因敲之有金石之声,故名金砖。 池依依磕头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竟是磕得实实在在,毫不迟疑。 三个响头磕完,她的额头微微泛红。 宁安县主在旁瞧见,忍不住出声:“这实诚孩子,可别把陛下的地砖磕破喽。” 她这话甚是巧妙,旁人闻言皆是笑了起来。 皇帝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都说民间藏龙卧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一小姑娘家有此谈吐,足见我朝礼法传世,教化之深。” 池依依说的那番话入情入理,恰恰对了皇帝心意。 这样的回答放在朝臣嘴里不稀奇,但由一介民女道来,才叫人格外赞赏。 池依依不光会说,后面磕的响头更显得真心实意。 小娘子家哪有不爱惜容貌的,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顾妆容重重磕那三下,足见诚意发自肺腑。 皇帝笑着让她起身,对梅贵妃道:“梅妃,你现在瞧瞧,这样的百姓可当得朕一声夸奖么?” 梅贵妃怔了一瞬,不防他把问题抛给自己。 她方才没能难住池依依,心中正有不甘,闻言笑着应道:“陛下,池六娘可不是寻常百姓,臣妾听闻她有一手好绣技,名下的晴江绣坊更是声名远播,对了,晴江绣坊的绣品价值千金,方才呈来的贺礼中,臣妾好像没有瞧见,不知池六娘给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臣妾也想开开眼。” 皇帝看着她,笑笑:“朕让她进宫是与民同乐,区区贺礼就不必了。” 梅贵妃露出失望的神情。 “原来如此,”她看向池依依,像是有些疑惑,又似惋惜,说道,“晴江绣坊有的是好东西,臣妾还以为池六娘怎么也会准备一二。” 这话俨然暗指池依依不懂礼节,目无尊上了。 宁安县主坐在席间,越听越不像话,柳眉一竖,打算出面替池依依解围。 忽见池依依欠了欠身,说道:“民女虽得陛下开恩,但便是去寻常人家做客,也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所以民女备了一份薄礼,还请陛下笑纳。” 第96章 赐她一门婚事 池依依说完,朝候在席间的玉珠递了个眼色。 玉珠从佩囊中取出一只细长的银匣子,来到池依依身旁。 宾客们好奇地打量那只匣子,见其外观寻常,仅有一圈简单的錾花,瞧不出有何奇妙,不禁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你猜那匣子装的什么?” “折扇?绣帕?总归不是什么大物件。” “晴江绣坊有的是好东西,单是折扇绣帕恐怕拿不出手吧。” “谁知道呢,匣子就这么大,总不会从中变出一扇屏风。” “给陛下的贺礼都得单独准备,她若只拿自家现成的,未必太不尽心。” “你这也恁挑剔了,陛下颁旨才几日?即便没日没夜地准备,也绣不出多大的物件。” 众人热议纷纷,对池依依呈上的寿礼都不报多大希望。 梅贵妃同样盯着那只匣子。 “池六娘既是绣坊之主,想必所呈之物是难得一见的绣品,不过这小小的匣子能装几何,难道是手帕、香囊不成?” 她掩唇轻笑:“这些东西只好送与小娘子,哪能随意当作寿礼。” “贵妃娘娘所言差矣,”宁安县主出声,“无论是何物,皆是百姓一份心意,娘娘在宫里见惯了好东西,自然瞧不上民间之物,但依我看,世间最难得的是民心,哪怕一张布帕,一条坠子,也是百姓对陛下的爱戴之意。” 梅贵妃与宁安县主一向不对付,见她为池依依帮腔,挑眉笑了笑。 “县主说得有理,听闻前些日子太夫人过寿,烈国公从晴江绣坊买了一架屏风,池六娘为讨太夫人欢喜,特地拿到凌云寺中供奉。这般兰心蕙质,想必今日给陛下的礼物定不比给太夫人的差,您说对吗?” 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在殿中笑语相对,话里话外绵里藏针,满座宾客多少瞧出些门道。 梅贵妃像是有意为难池依依,宁安县主则出面维护。 但梅贵妃说得没错,如果池六娘送给皇帝的礼物还不及给国公府的屏风,那么在她心里,孰轻孰重可见一斑。 池依依方才能说出那番尊君之言,足见不是愚昧无知之人。 她若看重国公府更甚于看重皇帝,不说她犯不犯皇帝的忌讳,单是国公府就会因她遭皇帝猜忌。 烈国公多年以来韬光养晦,与朝廷官员相交如水,为的就是安安心心做一纯臣。 若因池依依这份礼物引起了皇帝的疑心,国公府上下怕是吃了她的心都有。 宁安县主一听梅贵妃这话,立时蹙了眉。 她不信池依依会如此不知轻重,但瞧着那小小的匣子,心里难免打鼓。 国公府那扇屏风在京城名声大噪,哪怕池依依用同样的绣法赶出一幅绣品,这么小小一卷,怎么也及不上一人高的屏风来得亮眼。 她暗自盘算着如何替池依依圆场,还要打消皇帝对国公府的猜疑,抬眼间,却见对面席上的陆停舟神情淡淡。 在场数百名宾客都被池依依的献礼吸引了目光,只有这位陆少卿还有心思夹菜。 他夹起一块樱桃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宁安县主好气又好笑。 心里的不安随之平复。 别人不知陆停舟与她家的交情,她却知道这小子管得有多宽。 他这般闲适从容,显然毫不担心池依依的礼物难登大雅之堂。 宁安县主忽然想到这两人的交情,别看他俩显得清清白白,但以陆停舟的性情,几时肯和一小娘子走得如此之近。 这其中定然有猫腻。 宁安县主自认窥见了门道,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 这俩孩子都不是没正形的,她该对池依依更多点信任才是。 此时,池依依听见梅贵妃向宁安县主发问,垂眼轻笑了下,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她亲手打开玉珠捧着的银匣,朗声道:“前日礼部颁旨,给民女送来白银千两,宫锦百段,民女不敢独享,已将白银和宫锦捐给京中居养院、孤慈院、安济坊共八处善堂,这些是善堂百姓写给陛下的祝寿书。” 她从匣中取出一卷纸札,解开缠在上面的红布条,展开纸卷。 “善堂里的老弱病残大多不识字,所以这祝寿书由善堂寻了先生代写,但这上面有善堂所有人的指印,他们没别的想法,只想让陛下知道,他们虽然没有亲人,但在朝廷治下,仍然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惟祝陛下圣体康泰,福寿绵长,愿我朝河清海晏,盛世永昌。” 她说完又要下跪。 御阶前的太监得了皇帝示意,上前把人扶住,从她手中接过那叠纸卷,转身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在手上,一张张翻看。 八份祝寿书言辞简洁,每份不到百字,只占了纸面小小一块。 剩下的大半幅纸上印满大大小小的指印,就连背面也几乎全部盖满,瞧着甚是凌乱。 薄薄几页纸,却令皇帝眼中泛起笑意。 “朕赏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把它们捐给善堂,善堂应当谢你才对,怎的给朕写祝寿书?你这马屁拍得有些过了。” 池依依抬首,郑重道:“溜须拍马是为私利,民女得了陛下赏赐,要说私利早就够了。民女只是认为,既要扬善,不妨让民间知晓陛下的恩典,这才将赏赐捐了出去。这些祝寿书亦是各家善堂主动写下,非民女能够促成。民女只是答应他们,定将此物带进宫里,让陛下看到大伙儿的感激。” 她的语气十分坦然。 哪怕人人皆知,善堂听说这是陛下的赏赐,哪有不称颂的道理,但偏偏无法反驳。 总不能说感谢陛下还错了。 换作在场诸人,他们也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加漂亮。 但皇帝显然不需要太漂亮的奉迎,八份祝寿书看似粗糙,却正正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为君者,谁不希望百姓尊崇,万民归心。 他在一枚小小的指印上轻抚一记,放声大笑。 “好一个池六娘,你送朕的这份大礼,当为今日之首。” 他抬手唤道:“来人,把这些祝寿书给朕拓印出来,朕要悬于永宁宫,日日观摩,时时提醒朕,为君者,当以民为贵。” 座中群臣听见,连忙起身,口中高呼万岁,称颂不已。 有了这段插曲,宴上气氛愈发高涨。 有人趁着酒兴笑问:“陛下,池六娘的贺礼既是今日之首,不知是否又有嘉奖?” 皇帝笑着看向池依依:“池六娘,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说来听听。” 池依依含笑垂首:“民女得蒙圣恩,已是三生有幸,再向陛下讨要就贪得无厌了。” 她上一刻才说过,今日献礼不为私利,若此时张口讨赏,难免让皇帝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她不用对方再给什么好处,仅凭今日宴会上这番露脸,足以让人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她婉拒了皇帝的赏赐,然而有人却不放过她。 梅贵妃笑吟吟道:“陛下,以池六娘的身家,赏她金银珠宝反而小瞧了她,臣妾以为,您不妨赐她一门婚事,方是对小娘子的看重。” 第97章 此生非他不嫁 梅贵妃与皇帝的笑语并未避着旁人,池依依还未退下,将梅贵妃的提议听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一凛,心知梅贵妃定然不怀好意。 她在心里飞快转着念头。 梅贵妃想让皇帝给她赐婚,绝不是赐给三皇子。 皇子不会娶一个民女为妃,哪怕做侧室,梅贵妃也瞧不上。 池依依绝不以为梅贵妃是好意,她早上才在翠微宫顶撞了她,事后又和三皇子闹翻了脸,梅贵妃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她,显然是为了泄愤。 池依依沉默着,在皇帝未发话之前,她不能贸然插话。 这种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她思索着回绝的方式,既不能让皇帝难堪,又不能让梅贵妃得逞。 皇帝看了梅贵妃一眼:“你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梅贵妃伴君多年,哪里瞧不出皇帝已然不悦。 但她心里那口气始终顺不下去。 她一心要给池依依一个教训,却被她再三躲开,不但没让自己舒坦,反而更添了堵。 若说之前只是为了泄愤,梅贵妃现在是当真将池依依看成了眼中钉。 这小丫头不但不识抬举,还和她最讨厌的宁安县主凑在一起。 想起刚才宁安县主为池依依说话,梅贵妃恨意更浓。 她家铮儿礼贤下士,多次向烈国公示好,却连国公府的门都进不去,那里的人和池依依一样下贱。 她暂时动不了国公府,但若连一个池依依都应付不了,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梅贵妃想到这儿,顶着皇帝的视线笑道:“陛下也知道,臣妾家中旁枝甚多,有好些人在外头做买卖。臣妾想着这池六娘也是商户,有心为她牵一段姻缘。臣妾家里的人陛下是知道的,从来老实本分,池六娘嫁过去正是两好合作一好,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皇帝淡淡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梅妃虽是好意,但也不能擅自替人安排。” 梅贵妃嗔道:“陛下实在太小看我了,这种事情自然讲个你情我愿,我那远房侄儿刚刚及冠,生得一表人才,无论容貌行事,皆与池六娘相配。至于池六娘,臣妾听闻她父母早逝,家中只得一名长兄,她长兄尚未婚娶,可见对这事不上心,怎能指望他替妹妹操持。” 她说着又是一叹:“世间女子大多不易,池六娘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臣妾瞧着只是心疼。她愿也罢,不愿也好,臣妾只替我那侄儿探个口风,陛下总不会连这点情面都不给臣妾。” 她面上露出唏嘘之色,心里却在暗笑。 池依依不是拿朝廷的法令堵她的嘴吗?说什么官员不得将外姓者的产业纳入自家门下。 那她就让她成为梅家的人。 池依依若是嫁入梅家,梅家人自有办法把晴江绣坊纳为己有。 哪怕池依依告上官府,官府也无可奈何。 倘若池依依不肯应这门亲事,梅贵妃也不担心。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着皇帝的面驳回赐婚,她这辈子就别想再嫁人了。 且不说她会不会得罪皇帝,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不给皇家面子。 哪户人家敢娶这样的女子? 不怕日后惹祸上身么? 梅贵妃的算盘打得极好,无论池依依如何应对都会掉入她的陷阱。 皇帝见梅贵妃作出委屈柔弱之态,微微一哂。 “你们妇人家就爱多想,你若有意,自去打听便是。” 梅贵妃见状,略有些失望。 但她打定主意要让池依依难堪,当即扬声道:“池六娘,本宫有意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可愿意?” 这声不高不低,恰让坐在邻近的人都能听见。 许多夫人诧异地望了过来。 她们并不认为梅贵妃是要给池依依难堪,而是以为她当真想保媒。 今日来这儿的官眷大多存着替未婚儿女相看的心思,哪怕自家皆已嫁娶,还有一堆亲戚妯娌私下托付,请她们代为物色合适的人家。 池依依刚才在皇帝面前进退有据,谈吐得体,很是搏得了一波好感。 一些门第低的人家已开始盘算,池依依虽是商户,但娶这样一个儿媳进门,起码持家有道,能让儿子更安心地经营仕途,若遇到财力上有什么难处,还能靠池依依补贴一二。 她们还在评估娶池依依的得失,就听梅贵妃出言说亲。 这下就有好些人懊悔,梅贵妃抢先开了口,无论池依依应或不应,她们都不能再找池家打听,否则便是和梅贵妃过不去。 宁安县主刚刚才放了心,一听梅贵妃这话,顿时怒火中烧。 别人不知梅贵妃的性情,她还不知么? 这分明是要毁了池依依的前程,令她再也寻不到一桩好亲事。 宁安县主一拍桌子,正要抢过话头,就听池依依开口—— “不瞒贵妃娘娘,民女……已有心上人了。” 她微低下头,带着三分羞涩,语气轻柔:“民女早已立誓,此生非他不嫁,所以多谢娘娘好意,民女心领了。” 当下民风开放,少年男女私定终身之事屡见不鲜,只要不闹出什么未婚先孕的丑闻,时人大多对此一笑置之。 但池依依当众言明,仍然语惊四座,令不少人咂舌。 不愧是生意人,提到自家私情竟然如此坦荡,就连“非他不嫁”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众人有不屑,有惊叹,更有不少小姑娘家偷偷望着池依依,眼里满是钦佩。 池依依的回答很快经由好事者传到男宾席这边。 男人们不像自家夫人那样惊奇,但多少有些诧异。 “这姑娘胆子不小。”有人笑道,“谁见过贵妃娘娘亲自说亲,她竟然说拒就拒了。” 说话间只听一声冷哼,三皇子重重放下酒杯。 他已喝了不少酒,俨然有了几分醉意。 他晃悠悠地抬头望向池依依,双目赤红,眼中如烈火燃烧,涌起一片疯狂。 离他不远的座位上,陆停舟看着他的反应,沉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第98章 小蹄子欲擒故纵 御座阶前,梅贵妃面色微寒。 池依依竟然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她。 她的回绝在梅贵妃听来何其讽刺,什么“已有心上人”,什么“非他不嫁”,这丫头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 一个正经姑娘家,谁会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梅贵妃眼中多了几分怨毒。 她这下算是明白过来,池依依宁肯断了以后的姻缘,也要让她当众下不了台。 如此心计,犹如蛇蝎,难怪能让她儿子这般迷恋。 幸亏铮儿不曾得手,不然还不叫这姓池的小妖妇哄骗了去。 梅贵妃转念一想又是一惊。 她不只一次听儿子提起池依依,说不定正是这小蹄子欲擒故纵,才叫他念念不忘。 梅贵妃慢慢扬起一抹笑。 “池六娘竟已有了心上人,倒是本宫唐突了。”她缓缓问道,“不知你心上人是谁?你既对他如此痴情,怎不让他娶了你?是他不肯,还是他……不方便?” 附近的宾客听到这话,看池依依的眼神多了几分猜疑。 是啊,既然如此情深,为何池依依至今未嫁。 她模样生得好,又擅经营,哪怕出身低了些,家里还有个举人兄长,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嫁不出去。 在座官眷对于内宅之事知之颇深,细想之下难免奇怪。 池依依既有心上人却未成亲,要么是对方瞧不上她,要么是有妇之夫,因家里正妻不许,才不能纳她进门。 时下纳妾之举虽不少见,但清白人家的小娘子就没几个愿意做妾的。 池依依若与有妇之夫勾勾搭搭,足见此人持身不正,不可深交。 池依依面对四周怀疑的目光,从容一笑。 “民女一心经营绣坊,与他说好暂不谈婚论嫁,他日若是成婚,民女定给娘娘送上喜帖,遥请娘娘喝杯喜酒。”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全不像有何难言之隐,周围怀疑的视线顿时少了些。 “池六娘不可如此执拗,”一位夫人是绣坊常客,禁不住出声,“一人不为众,独木难成林,你再要强,遇到喜欢的还是早日成亲为妙。” “是啊,”另一人道,“自古女子痴情的多,男人守贞的少,你如今年华正好,对方或可等上一等,再过些年头,难保他不被旁人迷了眼。” 夫人们提到男女之事,大多深有感触,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竟把梅贵妃晾在一旁。 梅贵妃冷着脸,转头去与皇帝说话,不再理会池依依。 宁安县主看得好笑,招手将池依依唤了过去。 “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说,”她低声道,“你老实交待,心上人是谁?我给你做媒去。” 池依依眉眼温软,望着她笑得乖巧:“县主这样问,我却是不好意思说了。” “你就会在我面前卖乖,刚才是谁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什么‘非他不嫁’?” 宁安县主埋怨道:“你这孩子素来沉稳,怎么连这样的话也能随便出口,不管有没有那人,你这么一说,以后谁还敢找你说亲?” 池依依轻笑:“我不说亲,正好如了贵妃娘娘的愿,省得她再找我麻烦。” 宁安县主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不该做得如此决绝,再不济还有我替你圆场。” 池依依摇了摇头:“方才献礼时,险些连累国公府,我正过意不去呢。” 宁安县主没奈何道:“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但国公府也没那么好欺负。” 池依依笑笑:“毕竟在陛下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 宁安县主看着她,忽然感慨:“不如你陪我去云州小住几日?明秀必然与你投缘。” 池依依怔了下,顿时明白她的用意。 宁安县主不放心梅贵妃,担心她找池依依麻烦,所以想把池依依带在身边,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梅贵妃长居深宫,总不能时时盯着一个民女,等过上一两月,她对池依依的怨气也就淡了。 可惜宁安县主却不知,池依依与梅贵妃之间夹着一个三皇子,她们之间的仇怨永远无法化解。 池依依低头笑了下:“县主母女相聚,我可不去讨嫌,再说,我绣坊还有一大堆事呢。” 宁安县主恨铁不成钢地往她脑门戳了一记:“你就光顾着挣钱,小心把命挣没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牌子,塞给池依依:“这牌子你收好,若有什么事,尽管去国公府叫门。” 想了想,仍然不放心,又道:“明日我给你找几个护院,你让他们住在绣坊,无论去哪儿都把人带上。” 池依依握着牌子,铁制的令牌入手冰凉,却让人心里格外熨帖。 “长者赐,不敢辞,我就受之不恭了。” 她笑眯眯将令牌收入怀中,没再推辞。 宴会过后,皇帝兴致甚浓,起驾前往御花园,众人自然随行。 午后日头正晒,园中搭起绵延不绝的轻纱步障,一来提供阴蔽,二来遮挡蚊虫。 纱帐如云霞一般在风中鼓荡,众人漫游其中,透过轻纱往外望去,四处影影绰绰,又是一番别致景象。 皇帝不喜欢人人围着他转,一声令下,命各人自去玩乐。 宾客们当下散开,寻了熟人自去游玩。 池依依跟在宁安县主身旁,随她和几名夫人坐在亭中品茗赏景。 湖上凉风习习,荷叶亭亭,几人正自说笑,忽见国公府的人寻了过来。 来人是国公府世子,宁安县主的二弟。 “大姐,方才府里传信,祖母像是有些不好,父亲让我们赶紧回去。” 宁安县主霍然起身,险些洒了手里的茶水。 “怎会突然不好了呢?” 她连忙要去皇帝那儿请辞。 “大姐别急,陛下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国公府世子道,“陛下还派了两个御医跟咱们一起回去。” “这就好。” 宁安县主说着,朝池依依看了眼,迟疑了一下。 池依依忙道:“县主尽管回府,我与几位夫人待在一起,不必担心。” 入宫赴宴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宁安县主是回娘家探望太夫人,皇帝不会阻拦,但池依依与国公府非亲非故,若跟着离开,就是不合规矩。 宁安县主知她心有成算,又着急祖母那头,向她叮嘱了两句,跟着弟弟走了。 她这一走,池依依没了说笑的心思,想着上次拜见太夫人,对方身板还算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命中一劫。 她望着宁安县主离去的身影,忽见一行人在路上停了下来。 却是一名太监出现,与宁安县主说了几句话。 不大工夫,太监躬身让道,送宁安县主离开。 他朝池依依这头望了眼,跑了过来。 “池六娘,县主不放心您独自留下,命您与她同行。” 池依依疑惑地看他一眼。 太监朝后方一指:“县主就在前面等着,请池六娘快随我过去。” 第99章 他如艳阳破开迷雾 亭中几位夫人听说宁安县主要带走池依依,笑道:“县主真是心疼小辈,六娘快去吧,别让县主等急了。” 池依依想了想,往小路那头望了眼。 宁安县主一行还未走远,身影依旧可见。 她站起身,向几位夫人告了声罪,带着玉珠朝那边赶了过去。 太监走在前面引路,池依依开口:“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太监笑道:“池六娘唤奴婢小安子就好。” “原来是安公公,”池依依道,“县主让您带话,想必和您很熟了。” 太监呵呵一笑:“不敢称一个熟字,只是奉命传话罢了。” 池依依边走边问:“听闻宫宴上若要中途离开,需先向陛下请辞,不知我该向何人告知?” 太监回头看她一眼,笑道:“池六娘果然心细,但县主说了要带您走,这等小事自然有人代为通禀,您就不用操心了。” 两人说着话,转过又一个拐角,四处纱帐飘飘,云遮雾绕,宁安县主一行已然失了踪影。 池依依停下脚步:“不知县主走的哪边?” 太监“咦”了声,举目四顾:“奴婢记得右边是出宫的路口,想是县主等不及先走了,池六娘,咱们快追上去。” 池依依盯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是右边么?我怎么记得是左边?” 太监一愣,随即扬起笑脸。 “瞧我这记性,”他轻轻往自个儿脸上拍了一巴掌,忽然面露惊讶,朝着池依依身后道,“县主?” 池依依目光闪了闪,没有动。 她来时看得很清楚,宁安县主一行一直走在前面,怎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开口:“玉珠!” 身后一片沉寂,总是跟着她的小丫鬟没有出声。 池依依心中一凛,飞快朝后看了眼。 来路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人影也无。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脑后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将她往道旁拖去。 池依依想也不想,从头上拔下长簪,用力往那人手上戳去。 簪子的尾端又尖又长,是她今早妆扮时特意挑的样式。 一声痛呼,那人勒她脖子的手一松,池依依趁机往后狠狠跺了一脚,踩在那人脚趾上。 她身子往下一挣,摆脱对方纠缠,矮身窜了出去。 她跑出老远方才回头,只见那太监捂着手,一瘸一拐追在后头。 池依依握紧簪子,想了想放声高呼惊扰圣驾的后果,深吸一口气。 “救——” 刚喊出一个字,她的嘴又被人捂住。 池依依喉中一窒,举起簪子再次戳下。 这一回她没能成功。 来人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让她的簪子停在半空。 池依依挣了下,张嘴就咬。 她一口咬住那人虎口,齿间立刻尝到一股血腥。 身后的气息陡然变沉。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池依依怔住。 她难以置信地僵直了身子,甚至忘了松口。 来人取下她手里的簪子,沉声道:“池依依,松口。” 池依依本能地张开嘴。 她微顿了下,转过身,只见陆停舟站在自己身后。 漫天轻纱笼罩,他一袭绯色官袍,如破开迷雾的艳阳,浓烈而清晰地撞入她的眼帘。 她来不及多想,回头望去,却见那追来的太监已不见了。 “有人抓走了玉珠。”她连忙道。 “我已让林啸去了。” 陆停舟短短一句话,成功地安抚了她的心慌。 池依依定定看着他,很快回过神:“你知道是谁?” 陆停舟不答,将手里的簪子递到她面前:“把头发弄好。” 池依依头上的发髻已经歪了,几绺碎发散在鬓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这副面貌实在不宜被旁人瞧见。 池依依接过簪子,看向他另一只手。 陆停舟那只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袍摆虚掩住那只手掌,看不清上面的伤口,但池依依知道,自己咬他的时候用足了力气,上面的牙印一定很深。 她摸摸袖子,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金疮药,你赶紧敷一敷伤口。” 那晚在白头村,陆停舟找护卫要了盒金疮药给她,药膏着实好用,才几日功夫,池依依手上的伤口已痕迹全无。 她见盒子里还剩下好些,便找了几个小瓷瓶分别装上,出门时随身带上一瓶,以备不时之需。 陆停舟看了眼瓷瓶,接了过去:“此处不宜久留,你跟我来。” 他带着她来到一处无人小榭,榭外花石掩映,一池碧潭波光粼粼。 池依依在水边蹲下,用手指沾了水,解开头发梳理整齐,重新挽了个发髻,绾上簪子。 她临水照了照,回头看向陆停舟:“还有哪里不对?” 陆停舟站在她身后,见她转过头来,一束日光从树叶间落下,洒在她脸上,几点水珠在她额角如碎银闪亮。 她方才跑得急,颊旁生出淡淡红晕,水边恰好开了一簇嫣红的花,她的脸颊也如花瓣一般,色泽鲜妍,明媚可爱。 陆停舟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可以见人。” 池依依这才放了心,提着裙摆站起身。 “陆少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暗算我的人是谁?”她仰首问道。 陆停舟不会突然出现在那儿,他定是察觉什么端倪才赶了过来。 池依依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倘若没陆停舟帮忙,她就算能逃出生天,也会失去玉珠的下落。 她当然可以向皇帝求救,但宫里这么大,那太监报的又不知是否真名,一旦躲起来,她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万一被有心人挑拨,说她主仆二人不守规矩,不但救不了玉珠,连她也会受到责罚。 更要命的是,那太监显然受人指使才敢对她下手,幕后之人虽然不要她的性命,但她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她垂下眼,将上一世的记忆压了下去,掩去眸中翻滚的恨意。 陆停舟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姑娘露出一股狠戾,仿佛一头困入陷阱的幼兽,即使明知无望,也要用稚嫩的爪牙撕碎周遭的一切。 然而很快,池依依便收起那股疯狂,在他面前变回温和平静的模样。 陆停舟深深看她一眼,开口:“你应该能猜到。” 第100章 她要招赘? 池依依在袖中蜷紧十指。 “三皇子,对吗?” 这种粗暴的手段,除了三皇子不做它想。 她今日进宫只得罪了两个人,梅贵妃和三皇子。 若是梅贵妃要对付她,大可把她唤去翠微宫,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惩治。 只有三皇子会毫无顾忌,在御花园里对她下手。 池依依沉着脸,胸口泛起一阵恶心。 重来一世,三皇子还是只会生夺硬抢,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手段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 怒意在她心中蔓延,她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陆停舟见她神情有异,冷声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池依依寂然半晌,呼出一口长气。 “我明白,”她自嘲道,“我无凭无据,就算找陛下喊冤也没用。” “你明白就好,”陆停舟道,“我方才不许你叫喊,是不想节外生枝,一旦闹到陛下面前,你那丫鬟就回不来了。” 池依依悚然一惊。 陆停舟说得没错,她被袭击之事若是传开,三皇子不能得手,一怒之下定会杀了玉珠泄愤。 在宫里要无声无息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三皇子还有梅贵妃撑腰。 只怕到时她连玉珠的尸首都寻不回来。 池依依忽然有些疲惫。 在煊赫的权势面前,她所做的一切都如螳臂当车,她当真有办法护住身边的人吗? 她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但此时此刻,却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有些不那么确信了。 她左右看了看,索性走进水榭,在靠椅上坐了下来。 “林指挥使能找到玉珠吗?”她轻声问。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黯了下去,弥漫着茫然与无助。 陆停舟从未见过她如此低落的模样。 他静了静,方道:“他是禁军,宫里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是吗?” 池依依的眼神依然直楞楞的,像是在看他,又像看着别处。 陆停舟抱臂环胸:“不相信我?” 池依依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 “我只是……”她喉咙轻轻滚了下,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干脆闭口不言。 陆停舟微微一哂,走到她身旁,掀袍坐下。 “我虽然没你想的那么万能,但这点事还是能帮上忙的。” 他语气平平,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池依依的眼珠动了动,抬眸看向他。 她不知怎的有点委屈,像是一个在沙漠里徒步跋涉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一汪清泉,有些难以置信,但又莫名安心。 正是这种安心让她既委屈又难过。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软弱,迅速别开脸。 “多谢。”她低声道。 陆停舟像是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往后靠了靠,倚在朱红的栏杆上。 “你认为三皇子会放过你吗?”他问。 池依依的目光陡然凌厉,她揉揉鼻子,扯出一抹笑:“当然不会。” 那是一头吃人的恶狼,不把她剥皮拆骨吞进肚里,绝不肯轻易罢休。 “你打算怎么办?”陆停舟又问。 池依依垂眼看了看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我原想先把绣坊的事办了……” 上一世,绣坊的人因她而亡,这一世,她哪怕不要自己的命,也要给他们一个平安的归所。 眼下三皇子步步紧逼,竟半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期待地看向陆停舟:“我给您的证据能扳倒他么?” 陆停舟坦率摇头:“不够。” 池依依露出失望的神色。 的确不够。 上一世她交给陆停舟的证据之所以能让三皇子伏法,是因在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三皇子为争储君之位,和二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双方都留下了许多纰漏。 陆停舟早已做足准备,凭着池依依交上的物证,在关键时刻给了三皇子致命一击。 而这一世没有物证,更有很多事情还未发生,池依依仅能提供一部分证词,远远不足以将一名皇子定罪。 池依依没有为难陆停舟,想了想,又道:“我若立即成婚,或许能挡上一阵。” 上一世她在三皇子府中,对他的喜好多少有所耳闻。 三皇子尤爱新鲜的处子,一旦到手,没几日就厌了。 她若嫁为人妇,说不准能让对方兴致稍减。 池依依这话一出,陆停舟转脸看向她:“你果真有心上人?” 池依依怔了下。 “这倒没有。”她迎着他的视线,眸色不觉闪了闪,“我为了拒绝梅贵妃,才找了个心上人的借口,但若真要嫁人,找个夫婿也不太难。” “你打算找谁?”陆停舟问。 池依依思索片刻:“我有一位好友,是苏氏丝行的独女,她爹娘一直想为她招赘。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招一个赘婿上门。” 她越琢磨越觉得可行:“最好找一个身板结实的,会些拳脚,能够看家护院——” “你就这么不讲究?”陆停舟打断她,“你嫁人就为了找个护院?” 池依依不解地看向他:“与我成亲多少会遇到危险,能护住我自然最好,若是护不住,至少能护住他自个儿。” 陆停舟冷冷笑了。 “你倒是会为旁人打算。”他面带轻嘲,“你可想过,愿意入赘之人往往品性不佳,你若嫁给他,只怕三皇子还没找上门,你就先被人害了。” “我没那么傻,”池依依低声反驳,“我当然会提前打听那人底细,而且我没打算真嫁。” 陆停舟挑眉:“假成亲?” 池依依点头:“我会和对方签份契约,就当这段时日我花钱雇了个护卫,待三皇子这事一了,我就放他自由。” 陆停舟掀唇:“恕我直言,你找的这人若无背景,三皇子要对付他易如反掌,你就不怕还没成亲就被人抢了去?” 池依依神情一黯。 她想起前世的遭遇,默默低下头,垂眼望着脚边。 柔软的裙摆匍匐在地,像被太阳晒蔫的花瓣。 陆停舟无视她忧悒的神情,又道:“我若是你,既要借成亲对付三皇子,就会找一个能给你倚仗,令他心有忌惮,不敢轻易对你下手的。” 第101章 她的心上人正是微臣 陆停舟这话带了几分冷酷,仿佛毫不在意用一桩亲事利用另一名男子。 池依依哑然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陆少卿以为我没想过?”她自嘲地笑了下,“可我今日已在宫宴上自断姻缘,又有哪个人家愿意与我结亲?” 且不说会不会得罪梅贵妃,单是池依依心有所属,就会让中意她的男子望而却步。 陆停舟上下打量她一眼:“说得也是,你那话放得太狠,这下是否后悔了?” 池依依笑笑,抛开心中阴郁:“一步棋有一步棋的下法,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总能找到破局之策。” 陆停舟“嗯”了声:“我相信你的本事,只望你的亲事不要影响我们的盟约。” 池依依心中一动,转眼望向他。 “陆少卿是担心我嫁人以后,不再向你提供情报?”她笑道,“怎么会呢,除非是您成了亲。” “我成亲?”陆停舟像是觉得十分可笑,“谁告诉你我要成亲?” 池依依摇头:“陆少卿难道不知,您在京里是抢手的金龟婿,不少人家都想上门提亲。” “他们来提,我就得应么?”陆停舟懒洋洋道,“照你所说,我这么炙手可热,岂非得分成八瓣才够人抢?” 池依依愣住,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话若换作旁人来讲,她定然笑对方不自量力,但换作陆停舟,实在叫人没法反驳。 她难掩笑意,打趣道:“若是能分,不如分一瓣给我。” 话音未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懊悔地咬住舌头。 她怎能和他开这种玩笑。 她扭过脸,又觉这样的举动太过明显,仿佛她当真对他存了心思似地,又把脸转了回去。 却见陆停舟面无表情,看她的眼神有些深邃,分不清有何意味。 池依依尴尬地扯扯嘴角:“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当真是玩笑吗? 也不全是。 陆停舟提议让她找个能让三皇子忌惮的人,那一瞬间,池依依有那么一闪念,想到了眼前的男子。 论年纪、身份、对她的了解,还有与三皇子的矛盾,陆停舟无疑是最佳的夫婿人选。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按了下去。 她肖想谁也不敢肖想陆停舟。 且不说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就以陆停舟的脾气,若是知道她的念头,一定会笑她不自量力。 她可不愿被他嘲笑。 然而正因这一闪念,她才说漏了嘴。 她脸颊滚烫,无地自容。 陆停舟以前就认为她心存利用,这下岂不更坐实了她不怀好意么? 她咬咬唇,打算向陆停舟认错。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进小榭。 “你们怎么在这儿,”林啸抱怨,“让我一顿好找。” 池依依见了他,顿时将刚才的尴尬忘到九霄云外。 她起身追问:“林指挥使,我家玉珠可找到了?” 林啸点头:“找到了,人被打晕扔在一口枯井边,我已让人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 池依依松了口气:“多谢林指挥使,我能去看她么?” 林啸朝陆停舟望了眼。 陆停舟起身:“走吧,一起去瞧瞧。” 三人穿过大半个御花园,行至中途,忽遇一群女眷迎面而来。 其中一人身着宫装,高坐在六人抬的步辇上,被官眷们殷勤地簇拥在内,正是三皇子之母梅贵妃。 梅贵妃虽为后妃,但在后宫身居高位,大臣们见了她也得行礼。 她斜靠在步辇上,冷眼瞧着陆停舟三人上前拜见,嘴角撇出一抹轻嘲。 “免礼。” 她漫声开口,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忽而轻笑:“本宫远远望见陆少卿和一姑娘家走在一起,还道是谁,竟是池六娘。”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池六娘是生意人,想必习惯了迎来送往,但这是在宫里,你与陆少卿孤男寡女待在一块儿,就不怕被人误会了去?” 站在一旁的林啸纳闷地看看陆停舟,再看看自己。 什么孤男寡女?他不是人么? 然而梅贵妃一席话,已成功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官眷们看着陆停舟和池依依,眼中不乏深意。 有人想起池依依在宫宴上的那番誓言,暗自冷笑。 既然有了心上人,为何还孤身与男子同行,身边连个丫鬟也没带,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里面不乏有看中陆停舟的人家,看池依依的眼神顿时不善,仿佛陆停舟已经成了自家女婿,而池依依就是那个勾引女婿的狐狸精。 池依依因三皇子一事,见了梅贵妃本就强压怒火,此时听她暗指自己不检点,朝前迈出一步就要说话。 却见眼前人影一晃,陆停舟的肩膀挡在她面前。 “娘娘所言极是,但六娘与我并非外人,不用娘娘操心。” 这话一出,莫说梅贵妃愣住,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池依依望着陆停舟的后脑,嘴唇微张。 林啸站在他俩身后,脑子更是转得飞快。 池六娘和陆停舟不是外人? 那是什么?内人?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可不兴瞎说,陆停舟尚未成亲,池依依亦心有所属,虽说这两人的相处是有些奇怪,但事关女子名节,他还是收起这念头为妙。 林啸将一肚子疑问憋回心里,一群官眷却没那么好耐心。 想与陆停舟结亲的人家立刻出声:“陆少卿此话何意?” 话音未落,却听马蹄声响,又是一列队伍浩荡而来。 众人瞧见队伍中的明黄身影,纷纷让道避开。 皇帝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望着堵在路中间的这一行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梅贵妃早在皇帝来前就下了步辇,躬身回应:“臣妾见过陛下,我们……正和陆少卿闲话呢。” 皇帝一眼瞧见陆停舟,笑道:“他和你们能说什么闲话?” 他叫来陆停舟:“朕到处都找不到你,你躲在这儿干嘛?” 陆停舟拱手:“陛下,臣不喜热闹,只想陪人在这儿赏赏景致。” “陪人?”皇帝一愣,“你连朕都不陪,还能陪谁?” 陆停舟无声一笑,微低了头,竟似有几分赧然。 皇帝更是大奇,目光朝四下扫了一圈。 “你们说说,他刚才在陪谁?” 官眷中有人壮着胆子应道:“启禀陛下,我们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陆少卿……和池六娘在一块儿。” 皇帝脸上闪过诧色。 “谁?” 他深思地眯了眯眼,望向陆停舟身后的娇小身影。 “停舟,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就在一个时辰前,池依依还当众宣称她已有心上人,怎么突然和陆停舟搅和在一起。 陆停舟伸手向后,握住池依依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淡声道:“不敢欺瞒陛下,六娘的心上人正是微臣。” 第102章 想讨赏没那么容易 全场鸦雀无声。 小风轻轻吹过,一只果子从枝头坠下,发出微弱的声响,滚进草丛不见了。 林啸“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方才若没眼花,应是瞧见陛下在马背上晃了晃,像是被陆停舟的消息惊了下。 池六娘的心上人是陆停舟? 是陆停舟! 这消息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在场所有人都震住。 一个商户,一个朝臣。 一个民女,一个大理寺少卿。 两人的身份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官眷中登时有人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难怪池依依声称不急着婚嫁,或许不是她不想嫁,而是陆停舟不愿娶吧。 林啸瞅见众人的反应,暗自撇撇嘴角。 池六娘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他可不敢轻视这姑娘。 那晚在虎跃岭下,池依依一身狼狈,护卫们事后才知她在山上遇险,险些被泥石吞没。 遇到如此糟糕的境况,换作寻常人早就吓得魂不守舍,池依依却能发现倒在芦苇丛中的六皇子。 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忍着伤痛一声不吭,将代步的马车让给他们,自己骑着马回了京城。 这般心志焉能不让人敬佩。 再说陆停舟,这位少卿大人惯爱嘲讽,总是冷冰冰的,那晚偏对池依依照顾有加,原来竟是与她早有鸳盟。 林啸想起护卫们私下调侃这两人,被他逮住训了一顿,不许他们拿陆停舟的私事打趣。 没想到眼瞎的竟是自己。 林啸自认最早接触真相,却不知池依依已惊得整个人都呆住。 她木然垂着手,任由陆停舟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满脑子没有别的,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她几时与他有过私情? 难不成因为她那句玩笑,陆停舟竟然当了真? 天地良心,她对他绝无邪念,更无觊觎之心。 陆停舟若是为了帮她,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池依依心乱如麻,面上仍旧维持着镇定。 陆停舟既然这么说了,当着皇帝的面,她只能配合他假扮下去。 她可不想让他背上什么欺君的罪名。 她低下头,作出一副羞涩之态。 两人交叠的双手被陆停舟的袖摆遮住,明知没人看得清,池依依的耳根却开始发烫。 实在太突然了。 饶她胆大包天,也从未想过遇见这等场面。 幸好陆停舟全程没让她开口,对着皇帝又道:“六娘总说门第不当,一直不肯嫁我,今日在陛下面前,微臣斗胆,想向陛下讨一份赏。” 这句“门第不当”一出,众人如梦初醒。 这才对嘛,堂堂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怎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民女为妻。 然而陆停舟后半句话,又将所有人的胃口吊得老高。 陆停舟一提到池六娘就向皇帝讨赏,他想干嘛? 皇帝在马背上坐直,望了陆停舟一眼,忽然笑道:“朕的赏赐不会白给,你若想要,就自己来挣。” 说完,从马鞍上摘下一张弓丢了过去。 “走,陪朕去射场,让朕考考你的技艺,若能让朕满意,朕就应了你的讨赏。” 陆停舟双手接住弓,垂眉敛目:“微臣遵命。” 这下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开,跟着皇帝的队伍来到湖边。 午后日头正晒,射场中仅有寥寥几人正在射习。 皇帝放眼一望,皱眉:“老二老三呢?他们平日不都嚷嚷着要在射场上一较高下,怎么这会儿都躲懒去了?” 梅贵妃连忙上前:“臣妾方才还见铮儿在这儿,想是换了地方玩耍,臣妾这就派人去找。” 皇帝抬手:“传朕口谕,凡是家里儿女有善射者,都可来射场献技,若有射得好的,朕有厚赏。” 消息一经传出,空落落的射场边很快围得水泄不通。 人人皆知皇帝好武,听说他亲自主持射箭考校,哪有不捧场之理。 不久之后,二皇子拎着一条鱼进了射场。 他来到皇帝面前,未语先笑:“父皇,儿臣方才钓上一条大鱼,正要命人给父皇送去。” 他已经换下皇子的蟒袍,穿了身宽袍大袖的青布长衫,一双袖子高挽过肘,手里的肥鱼还在甩尾扑腾,瞧上去颇有一种魏晋风流的洒脱气质。 皇帝瞥了眼那鱼:“把鱼交给内侍,你去洗洗手,准备下场。” 二皇子笑道:“父皇知道儿臣的射技比不上三弟,一会儿若是输了,可别责怪儿臣。” 皇帝哼笑了声:“取乐罢了,又不让你上阵杀敌,老三呢?他怎么还没来?” 二皇子转头四顾:“儿臣宴后就没瞧见三弟,想是多饮了酒,正在哪处宫殿歇息。” 话音落处,就见一匹快马急驰而来。 快马来势汹汹,众人见了无不闪躲,给来人让出一条道。 来人进了射场,勒缰急停,马儿长嘶一声,前蹄直立而起,马上之人一身蟒袍,眉眼狠厉,不是三皇子是谁。 他翻身下马,奔至皇帝身前,半跪在地:“儿臣来迟,请父皇莫怪。” 皇帝神情淡淡:“到了就好,去吧,让朕看看你们的准头。” 三皇子脸上犹带潮红,不知是宿醉刚醒,还是路上被风吹的,他站起身:“不知父皇想让我们如何比试?” 皇帝朝场边抬抬下巴,三皇子扭头望去,只见东南角放着几个大筐,筐里的箭支以不同颜色做了标记。 皇帝道:“你们每人取十支箭,一会儿有人往西面扔出彩球,一刻钟内,谁射中的彩球最多,谁为胜者。” “若同时射中呢?”三皇子问。 “若有人打成平手,便再比一场。” 三皇子傲然:“儿臣不才,但想来没人值得儿臣再比一场。” 二皇子笑着插话:“看来三弟是铁了心要独占鳌头了。” 三皇子瞥他一眼:“二哥不服可来试试。” 二皇子笑呵呵摆手:“我只做个陪客,还是看三弟与旁人比试过瘾。” 不大工夫,下场的人选已定。 时人无论文武皆习射御之术,但今日比试是为皇帝助兴,没点本事的不敢下场。 加上还有两名皇子在,赢了不妥,输了丢人,因此这番登场多为大大咧咧的将门子弟,他们没想着要与皇子争彩头,只为凑个热闹,讨皇帝欢心。 旁观者大多抱着同样的心思,漫不经心听着太监唱名。 “——大理寺少卿,陆停舟。” 高台上报出最后一位比试者的名字。 台下说笑的众人蓦地一静,然后哄地一下炸开了锅。 第103章 送她一份大礼 “刚才报的是谁?”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身旁的人犹豫着:“好像是……陆少卿?” “怎么会是他?” “弄错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有那心急的,恨不能拨开一条道,挤到最前方看个真切。 莫说陆停舟是文官,论武艺比不过那些将门虎子,单就他的性子而言,他以往可从不掺和这些比试。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还是另有隐情? 围观的人群瞬间往前涌了几步,急得守在场边的禁军连声喝止:“别再往前挤了,该射着诸位了。” 禁军们忙着把人往后赶,皇帝在高台上瞧见,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陆停舟,朕实不该让他下场。” 梅贵妃在旁听见,跟着笑道:“陛下也是,捉弄一个文臣做甚。” 话虽如此,她却极为舒心,恨不能看陆停舟当场出丑才好。 姓陆的和那小妖精竟有私情,难怪两个都不讨喜,只是心疼她家铮儿,遇上这两个扫把星。 池依依站在台下,听得耳边嘈杂,只觉无数视线朝自己投来。 有疑惑,有惊奇,有愤怒,有嫉恨。 她心中一叹,无奈地抽抽嘴角。 方才陆停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称她的心上人,这个消息经了那些夫人的嘴,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她只能暗自祈祷,但愿恼她的人不要太多,最好别有绣坊的常客,不然她还得损失一大笔银子。 池依依极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望了眼陆停舟。 她这一望,周围不善的视线更多了。 池依依默了默,转眼看向别处。 离陆停舟不远是三皇子,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弓。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时不时看陆停舟一眼,嘴角冷冷撇着,带着一丝轻蔑。 池依依蹙眉,三皇子虽然暴虐,武艺却不错,陆停舟一个文臣,对上他难免吃亏。 正想着,忽见三皇子扭头看向自己。 那双眼里的怨毒如有实质,毒蛇一般缠住了她。 三皇子舔舔嘴唇,眼神扫过她的领口,露骨而下流。 池依依厌恶地转开视线。 眼角红影一闪,却见陆停舟朝场外走了过来。 他来到她面前,颀长的身影挡住了三皇子令人作呕的视线。 他站得很近,池依依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她疑惑地眨眨眼,用眼神询问他过来的意图。 陆停舟道:“我若赢了,送你一份大礼如何?” 池依依怔了怔,一颗心忽地狂跳不止。 方才陆停舟向皇帝讨赏,她就隐隐有些预感。 结合他前后的说辞,她已猜到他的决断。 她犹豫了几息:“你别乱来。” 她瞥了眼左右竖起耳朵的好事者,往前凑了凑,声音又低又急:“你别在陛下面前乱说话。” 这人太过独断专行,她实在担心他把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陆停舟垂眼看着她,浓密的长睫挡住外人好奇的视线,在旁人看来,他神情专注,面色温柔,让好些倾慕他的姑娘又是伤心又是沮丧。 瞧陆少卿这模样,她们听到的传言怕是真的了,陆少卿迟迟不肯成亲,原来是为了等池依依。 小娘子们的芳心碎了一地,只有池依依看清了陆停舟的眼神。 那双漆黑的眼里并无爱慕之意,只有理智与考量。 他的声音也是冷静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做不做?” 池依依气息一滞。 他对她的处境一清二楚,她却看不透他的谋算。 她沉吟了一下,顾不得旁人的眼神,拉着他往无人的地方走远了些。 “陆少卿若是为了帮我,做到这一步就够了,”她轻声道,“您实在不必以身入局。” 陆停舟笑了下。 “池依依,别想太多,”他慢慢道,“我只是想少些麻烦。” 池依依皱了皱眉。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但扔馅饼的人是陆停舟,这个诱惑让人很难拒绝。 陆停舟看她不说话,拍拍她的脑袋。 “你也不用着急烦恼,”他轻飘飘道,“万一我输了呢。” 说完,他丢下她走了回去。 池依依静了半晌。 若说刚才她还觉得自己占了陆停舟便宜,现在又不那么确信了。 无论如何,还是等这场比试结束再说吧。 她回到场边,就听一声锣响,比试正式开始。 射场内外,一下子安静无比。 没人知道第一只彩球何时出现。 风停了,场边的旗帜耷拉在旗杆顶端,往地面投下深重的影子。 忽然,一抹亮色闪过。 如流星划过高空。 “嗖嗖嗖!” 数箭齐发。 彩球刚刚出现在众人视野,便“嘭”地一声坠地。 没人有空细看到底是哪支箭射中了彩球,因为第二只彩球接踵而至。 又是一阵破空声响,这下却比刚才凌乱多了。 有的比试者还未来得及张弓,有的忙乱之中搭上弦就开射,箭支四下飞舞,吓得围观的人群齐刷刷往后退出老远。 虽说他们站的地方非射程能及,但眼看箭支左右横飞,还是吓人得紧。 皇帝在高台上大笑:“下回把射场建大些,莫把人吓坏了。” 说话间,又一只彩球飞上高空。 池依依在旁看得仔细,前两只落地的彩球上都插了两支箭,一黑,一红。 黑色的箭支属于三皇子,而红的那支,正是陆停舟所持。 她还待确认,就见第三只彩球滚到近前。 这只球上只插了一支箭,箭身为红。 “厉害!”林啸在旁挥着拳头,重重往掌心捶了一记。 “陆少卿的射技竟然这么强?”他追着池依依问,“他怎未参加武举?” 池依依无言以对,想了想,找了个理由:“人各有志?” “太可惜了!”林啸痛心疾首,“这么好的苗子,怎么从文了呢?” 池依依动动嘴唇,实在不知如何替陆停舟解释,索性转过头去继续看场中的比试。 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中,一只又一只彩球相继落地。 场中响起的弓弦声也越来越少。 并非箭矢已用完,而是好些比试者数击未中,自知技不如人,干脆放下弓箭,安心看旁人比拼。 眼见一刻钟的时辰已至,比试终止的锣声仍未响起。 忽然间,一只飞鸟划过苍穹,正好出现在射场西面。 一只黑色的箭矢疾如流星,直奔高空。 同一时刻,一道红光也如闪电一般,从另一边疾射而去。 空中的飞鸟陡然一停,直直落下。 第104章 你想娶谁? “咚”的一声锣响,唤回众人心神。 比试终止。 几名太监跑进射场,捡起地上的彩球清点战果。 “禀陛下!”领头的太监大声禀报,“本次比试共扔彩球十五只,每只彩球皆已中箭,其中,红箭十四只,黑箭十四只,黄箭……” 太监的声音洪亮无比,传得四下皆知。 众人听见红箭与黑箭数目相同,又是一阵哄传。 陆停舟拿的红箭,三皇子拿的黑箭,两人一文一武,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三皇子一脸阴郁,将太监们抬上来的彩球全都看了一遍,脸色冷得快要凝出冰来。 二皇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三弟箭法不错,二哥自愧不如。” 三皇子一把甩开他的手。 二皇子这话明褒暗讽。 三皇子怎么也没想到,陆停舟竟有本事同自己并列。 陆停舟从筐中捡起一只仅插了黑箭的彩球,微微一叹:“可惜。” 他抢先射下了第三只球,三皇子的反应却也不错,又从他箭下抢走一只,之后两人箭箭皆中,这才打成平手。 陆停舟将皇帝给他的长弓交上:“微臣许久不练,技艺生疏,让陛下见笑了。”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扇在三皇子脸上。 三皇子常驻京畿大营,时时与武将比武骑射,倘若陆停舟这样还算技艺生疏,那他算什么? 三皇子瞪了眼陆停舟,转向上首:“父皇,儿臣与陆少卿只是平手,您刚才说过,若是平手,便要再比一场。” 皇帝“嗯”了声,看向陆停舟:“老三还想再和你比划,你意下如何?” 陆停舟放下卷起的衣袖,淡笑了声。 “微臣不敢抢三殿下锋芒,”他缓缓道,“不过微臣记得,我与三殿下的最后一箭都射中了那只雀鹰,不如以其论胜负可好?” 皇帝挑了下眉:“来人,把那只雀鹰呈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太监捧着一只托盘上前。 盘中那只飞鸟身中两箭,一支插入翅膀,一支射穿鸟颈。 皇帝倾身望了眼,笑道:“你们都来瞧瞧,这一局朕该如何评判?” 高台上的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他们看清两支箭矢所在,互相交换着眼神,谁都没有开口。 “嗯?”皇帝拖长了语调,“你们都看不出吗?” 这能有什么看不出的。 凡射鸟者,以颈最难,腹部次之,翅膀最差。 射穿鸟颈那支箭矢沾了血,箭身也如涂了血一般,殷红夺目,正是陆停舟的箭。 相比之下,三皇子那支仅射中鸟翅,箭法虽好,却也算不得如何精妙。 然而三皇子身份尊贵,脾气又不大好,在场之人不愿轻言得罪,这才没人出声。 六皇子坐在轮椅上,伸长脖子望了半天,好不容易看清盘中的鸟尸,大声道:“当然是射中脖子最好。” 少年粗嘎的话音落下,顿时收到三皇子不善的眼光。 六皇子无辜地望望四周,嗫嚅道:“我有说错么?” “六弟当然没有说错,”二皇子笑道,“儿臣贺喜父皇,三弟武艺精湛,陆少卿文武双全,实乃父皇之喜,我朝之幸。” 皇帝哈哈大笑。 “说得好,”他拍拍扶手,“来人,凡今日下场者,赏珍珠一斗,良弓一把,玉带一条。” 说完,他将陆停舟召到跟前。 “朕答应过,你若让朕满意,朕就应了你的讨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皇帝金口一开,惹得一干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别人的赏赐都一样,唯独陆停舟与众不同,怎不让人眼热。 陆停舟一袭绯色官袍卓然而立,眉眼淡然,声音沉稳:“微臣斗胆,想请陛下赐婚。” 话音未落,四下一片哗然。 这么好的机会,陆停舟不给自己求个大好前程,却只想着成亲! 不对,陆停舟要成亲? 需知陆停舟眼下圣眷正浓,谁家女儿嫁了他,谁家在朝中的势力便可更上一层。 今日万寿宴,不少人抱着心照不宣的目的和陆停舟套近乎,然而这未来的金龟婿还未到手,竟然就要飞了。 真是可恶,到底是哪家捷足先登,还让陆停舟亲自奏请赐婚! 皇帝见众人神情变幻,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阵,歪歪身子,手臂搭在椅背上,慢慢开口:“爱卿可想好了,朕若发话,一言九鼎,你以后再想后悔就不可能了。” 陆停舟正色:“陛下曾经说过,微臣若有中意的姑娘,可请陛下赐婚。如今臣心系一人,恳请陛下做主。” 皇帝盯着他,往后靠了靠,愉悦地笑了起来。 “你想娶谁?” “池家六娘,池依依。” 陆停舟说完,全场又是一静。 池依依?哪个池依依? 大臣们的消息远没有自家夫人灵通,他们在高台上并未听见底下的传言,因此好些人一头雾水,没能想起池依依是谁。 朝中哪家官员姓池? 众人搜肠刮肚,只有三皇子阴沉着脸,目光如刀子一般狠狠剜了陆停舟一眼。 难怪池依依能逃出他的掌心,原来这两人早就勾搭在一起。 他思及先前的计划,眼神更沉。 他之所以晚来射场,就是因为池依依。 宴会上,他看着池依依大出风头,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他拿定主意,今日要把这狡猾的女人弄到手。 太温顺的猎物没什么意思,他就爱调教这样的烈马,玩起来才更带劲。 他准备了许多器物,想象着把它们用在池依依身上。 那样的画面令他口干舌燥,恨不能立刻把人抓来泄火。 然而他却迟迟没等到人。 前去抓人的太监跑来回禀,说是池依依识破他们的计划逃走,半道又遇上了陆停舟。 太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回来复命。 三皇子一腔欲火无处发泄,正在殿中大发雷霆,忽然收到梅贵妃传信,让他去射场伴驾。 他匆忙赶到射场,原以为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考校,却因陆停舟的出现,让他生生折了颜面。 他满腔恨意喷薄欲出,却见陆停舟的目光扫过自己。 那一眼看似寻常,却含着一种刻骨的冷意,如冰椎一般刺入他眼中。 第105章 民女愿意 三皇子一愣。 陆停舟的眼神让他心生不悦,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悚然。 他瞬间被激怒。 “陆少卿真是痴情,”他轻蔑地笑道,“一个小小的商女也值得你请父皇赐婚,你不怕丢人,我们还嫌晦气。” “铮儿!” 打断他的居然是梅贵妃。 梅贵妃疾喝一声,转首看向皇帝:“铮儿心直口快,还请陛下莫怪。” 皇帝面无怒色,只靠在椅背上,看着三皇子没有说话。 梅贵妃心头一跳,连忙下到场中,拉着儿子一同向皇帝跪下。 “陆少卿与池六娘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铮儿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旁人少见多怪,笑话陆少卿罢了。” 她身为皇帝的枕边人,已然猜到皇帝的心思。 之前在来射场的路上,陆停舟当众承认了与池依依的私情。 他口口声声向皇帝讨赏,皇帝怕是早就明白他意欲何为。 然而皇帝并没有拒绝。 他只是要求陆停舟下场比试,而陆停舟偏偏赢了。 或许皇帝认为池依依的身份太低,这才故意为难,但陆停舟拔得头筹,皇帝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食言。 更何况此事远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梅贵妃在一旁仔细观察,发现皇帝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 她立刻明白过来。 陆停舟是皇帝的宠臣不假,但正因为是宠臣,皇帝绝不希望他与别的朝臣往来过密。 正如烈国公至今被皇帝高看一眼,就是因为他从不接受旁人的拉拢。 对于皇帝而言,陆停舟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远比和高门大户联姻来得更令人放心。 梅贵妃之前还因池依依的顶撞不满,但她并非不知政事的深宫妇人,压下那股不悦仔细一想,很快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甚至怀疑,陆停舟会选池依依为妻,也是看中了她的出身。 池依依身份虽低,却是一棵摇钱树。 娶她既能让皇帝放心,还能让陆停舟再无钱财之忧,这样的好事换谁谁不心动? 就连她也想过,倘若池依依肯听话,她愿意让她入皇子府做一名侍妾。 谁知陆停舟更狠,竟要娶池依依做正妻。 他真是不怕人笑话。 梅贵妃暗自冷嘲,却不得不佩服陆停舟的心计,同时还有些遗憾。 她一心想把晴江绣坊弄成梅家产业,池依依若嫁给陆停舟为妻,这家绣坊就暂时动不得了。 她想得正出神,忽听儿子出言讥讽。 这可把她吓得不轻。 她不知三皇子是受了陆停舟刺激,只道他仍在为池依依争风吃醋,心里连连埋怨。 这孩子白长这么大,竟看不清皇帝的心思,回去以后,她得好好拧拧他的性子。 皇帝听了梅贵妃的解释,淡淡道:“谁敢笑话陆爱卿?” 他环顾左右:“你们会吗?” 群臣赶紧摇头。 六皇子茫然望着大伙儿,嘟囔道:“我看池六娘挺好的,又聪明,又能干,为人还仗义。” 他一开口,旁人跟着附和。 “是啊,世间姻缘皆为天定,哪有人敢笑话陆少卿。” “池六娘虽家世单薄了些,但英雄不问出处,今日面圣,池六娘举止得宜谈吐不凡,有几家闺秀能有如此稳重?” 众人皆已看出皇帝的心思,只把好听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皇帝静静听了一阵,忽地大笑,抬手一拍桌案。 “好,既然陆爱卿决心已下,朕就给你们赐婚!” 高台之下,宾客还未散去。 他们在等皇帝宣布今日的胜出者,却迟迟不见台上发话。 过了好一阵,才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李贵跑下高台,来到一名女子跟前。 “池六娘,陛下有召,还请随奴婢上台。” 池依依眼神闪了闪:“敢问公公,不知陛下传我所为何事?” 李贵乐呵呵道:“陆少卿向陛下请求赐婚,陛下说这是大喜事,但得先问问姑娘家的意思,所以让奴婢来唤您过去。” 附近的宾客听到这话,唰唰将目光射向池依依。 池依依面色微动,克制着心头的诧异。 陆停舟已经给她提过醒,但她还是小看了他。 她以为他顶多宣称两人有成亲的打算,却不想他竟敢求皇帝赐婚。 过了今日,人人都知这桩婚事是皇帝钦定,还有谁敢打池依依的主意。 陆停舟说要送她一份大礼,这份礼果然很大,砸得她脑仁疼。 池依依跟着李贵登上高台,一眼望见陆停舟,脚下微微一顿,抬步朝场中走了过去。 “民女参见陛下。”她朝皇帝盈盈下拜。 座上的皇帝抬手:“平身。” 他看着池依依笑道:“池六娘,朕有位爱卿有意向你求娶,不知你意下如何?” 池依依垂下双眸,像是有几分羞涩,旋即朝陆停舟看了眼,飞快收回视线。 旁观者只道这是小儿女的娇羞,无不露出会心的笑容。 池依依心中一叹。 明明捡了大便宜,怎么有种签卖身契的错觉? 她微微抬头,轻声道:“是陆停舟陆少卿么?” 既然陆停舟把戏演到这一出,她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不过还是得问清皇帝想赐婚于谁,以免闹出乌龙。 她问得大胆又直接,皇帝愣了下,捬掌大笑。 “好!好一个池六娘。”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皱出深深的折痕,“不愧是经商之才,心细如发,谨小慎微。” 他看向陆停舟,笑道:“千金易求,佳妇难得,朝中这些官员,凡后宅不宁者,就没几个能用的。朕看池六娘就很好,你娶了她,日后定无后顾之忧。” “承陛下吉言。”陆停舟道,“臣看六娘也是极好。”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不止。 他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对池依依道:“你也听见了,这位陆少卿一心想娶你,你可愿意?” 池依依轻抿了抿唇,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民女愿意。” 日影西斜,热烈的余晖烧红了晚霞。 池依依带着玉珠走在出宫的路上。 主仆两人都没说话。 一个静静的。 一个愣愣的。 晚上是皇帝家宴,各府宾客选在吉时出宫。 池依依一路行来,沿途视线比傍晚的夕阳更烫,她接连婉拒了好些夫人的邀请,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她静静思索着下晌那场赐婚,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玉珠更是。 她被人掳走,醒来就见到自家姑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姑娘要成亲了。 成亲的对象是陆少卿。 玉珠只恨自己为何要被人打晕,她才睡了两个时辰,怎么就错过这么多事。 她甚至顾不得追问自己为何被掳,只想知道自家姑娘是几时和陆少卿好上的。 池依依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瞧上去并不比她清醒多少,眼底透着深思与茫然。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出了宫门,登上马车。 玉珠正要叫车夫起程,忽听窗外传来“叩叩”几声动静,像是有人在敲马车车厢。 玉珠还未探头,池依依已打开车窗。 陆停舟骑在马上,低头看她。 “我送你回去。” 第106章 这位是我家未来的姑爷 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暗金。 他绯色的衣袍犹如晚霞,浓烈似火。 他的双眸漆黑而清明,语气淡定。 两人已被皇帝赐婚,作为未来夫婿,他送她回家天经地义。 池依依迟疑:“您不去国公府探望太夫人吗?” 太夫人抱恙,她原打算出宫以后去国公府看看,突然想起陆停舟与国公府的交情,于是有此一问。 陆停舟道:“我已派人问过,太夫人并无大碍,是有人为了引走宁安县主,将传信夸大其词。” 池依依一听就明白了。 难怪三皇子的人出现得那么巧,那太监装作与宁安县主搭话,降低池依依的戒心,想借县主的名义把她骗走。 若非她心存提防,陆停舟又及时出现,恐怕真会让三皇子得逞。 眼下太夫人无碍,池依依放了心,她看了陆停舟一眼,料想他有话交代,答应道:“那我们先回绣坊吧。” 车轮辚辚而行,伴着窗外哒哒的马蹄声。 池依依靠着车厢闭上眼,出人意料的,她竟能分辨出哪些蹄声来自拉车的马匹,哪些声音来自陆停舟的坐骑。 他不远不近跟在马车一侧,只要一推窗就能看见。 池依依乱糟糟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木已成舟,落子无悔。 她本就需要一个夫婿。 虽说她在陆停舟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但她心里清楚,这么短的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陆停舟肯帮这个忙,她该庆幸才对。 就不知他所求为何,她是否能给予同样回报了。 怀着复杂的心思,池依依回到绣坊。 绣坊门前挑起两盏灯笼,店里井然有序,琴掌柜见她回来,笑着起身相迎。 待见到她身后的陆停舟,笑容顿了下:“东家,这是……” 池依依道:“陆少卿过来做客,劳烦琴掌柜替我们叫一桌酒菜送来。” 琴掌柜见池依依带着陆停舟往后院走,迟疑了一下,唤道:“东家稍等。” 她急步上前,轻声道:“东家,今日店里发生了一点小事——” 话音未落,就见一位少女从通向后院的侧门出来。 “六娘,你回来了,”苏锦儿见了池依依,快步上前,“宫里好玩吗?陛下有没有再给你赏赐?你再不回来我就该饿死了。” 自从两人重归于好,苏锦儿忙着自家生意,连着几日都没露面,池依依突然见到她,也很欢喜。 “你那日不还捎信说忙着陪客吗?怎么有空过来?找我什么事?” 第107章 送她一份和离书 “姑、姑爷?” 苏锦儿惊呼出声。 她迟疑地看了池依依一眼:“六娘,你家还有别的亲戚?” 池依依沉默了一下。 “锦儿,有个消息想告诉你。” 苏锦儿小心翼翼问:“什么消息?” 池依依道:“我定亲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尖叫声响彻晴江绣坊的后院。 夜幕降临,墨色的轻纱笼罩在灯火辉煌的京城上空。 陆停舟坐在池依依书房,面前摆着一盏香茶,一碟蜜饯,一盘糕点。 花卷和馒头两只小狗跑进来,围着他的衣摆嗅了嗅,咬来一根木棍放在他脚边。 陆停舟半支着额角,眼帘微垂,一只手轻轻点着桌面,没理会小狗的扒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只小狗见他没有加入玩耍的意思,各自咬起木棍一端,自顾自地拉扯起来。 池依依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人送走了?”陆停舟头也不抬地问。 池依依应了声,无奈又好笑。 她用了一炷香的工夫向苏锦儿解释皇帝赐婚一事,并再三向她保证,陆停舟不会因为她跟踪池弘光而把她抓去大理寺审问。 苏锦儿这才勉强放了心。 但她实在不想和一个身着官袍的人同桌用饭,果断拒绝了池依依留她做客的邀请,麻溜地回家去了。 苏锦儿走后,池依依并未急着进屋。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一个人在屋外静静想了一阵,理清思绪,这才进了书房。 她开门见山道:“多谢陆少卿替我解围,关于这桩婚事——” 她停下来,看了看陆停舟的反应,才道:“陆少卿实在委屈了。” 陆停舟唇角一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池依依,你不必试探我,有什么疑虑尽管直言。” 池依依缓步来到桌前,拉过椅子坐在桌案对面,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陛下给我赐婚,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我不明白,陆少卿为何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如此轻率?” 她目光澄然,没有占了便宜的喜悦,而是充满不解。 陆停舟要帮她,并非只这一条路可走,但他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个法子。 陆停舟坦然道:“你不是想成亲么?正好我也需要一个人,替我挡下那些没完没了的试探。” 池依依怔了怔,想起今日在宫里围绕在陆停舟身边的大臣,还有那些夫人们看女婿似的热切眼神,一下子回过味来。 第108章 渣兄不请自来 “你呢?”陆停舟道,“你想几时成婚,我都可以。” 池依依抿抿唇,忍不住想笑。 桌上烛火橙橙,灯影融融,一对男女坐在窗前谈婚论嫁,本该充满柔情蜜意,却被他俩变成了一桩交易。 不过这样也好。 池依依道:“宜早不宜迟,您看这月十五如何?” 她没嫁过人,但看过别人成亲。 民间若是小办,男方过完礼,择个良辰吉日便可迎娶。 陆家没有长辈,池家那个哥哥有还不如没有。 陆停舟不爱热闹,想来好友也没几个,两人若是成婚,摆几桌宴席也就够了,指不定池依依请来的客人比他还多。 陆停舟道:“可。” 池依依失笑:“还有一事想与陆少卿商量。” “你说。” “成亲以后,我还是会经常待在绣坊,”池依依道,“不过您放心,到了晚上我一定回去,绝不让旁人起疑。” 陆停舟对此毫无异议:“我会在陆家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开张条子给我,我着人置办。” 两人都很爽快,池依依笑得愈发轻松:“那我就不和陆少卿客气了。” 陆停舟微微一哂:“你要嫁人,池弘光肯让你带走绣坊吗?” “当然不会。”池依依扬起唇角,“不过我早有打算。” 借着皇帝给的东风,有些事她可以着手去办了。 陆停舟点头,池依依把绣坊看得比她的命还重,她既然这么说了,必然胸有成竹。 他不再多问,起身道:“这些日子你出门多带些人手,那个严管家我会派人去找,一有消息就给你传信。” “多谢陆少卿。”池依依跟在他身后,“您这就走了?” “后日要审案,得回去做些准备。”陆停舟回眸,“对了,还想找你借个人。” 第二日早上。 池依依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见店里坐了个不速之客。 “六娘,昨晚我与几名同僚到城外游湖去了,今早回来才听说严管家勾结外贼,险些烧了绣坊。” 池弘光脸色有些憔悴,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似乎过了一晚还未换过。 他抓着池依依上下打量:“你没事吧?店里的客人可有受伤?” 池依依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倒茶:“阿兄放心,我们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池弘光长舒一口气,站在店中左顾右盼,“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开店?我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池依依将茶水放到池弘光面前,寻了个位子坐下:“阿兄忘了,万寿节共有三日,陛下与民同乐,百官也要休沐。我早就和伙计们说好,今明两日店里歇业,昨日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合该让大伙儿好好歇歇,所以只留了几人看店,并没打算迎客。” 第109章 她想飞就折断她的翅膀 池依依微微侧首,定定看着这位兄长。 他好像忘了那晚在街头的争执,从今日一露面就显得格外温和。 或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池依依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了一口。 但他今早才回城,赐婚的消息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 她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正是。” 池弘光追问:“是陆停舟?” 他紧紧盯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要嫁人了,更不相信她会嫁给陆停舟。 “是。”池依依道,“陛下给我和陆少卿赐婚,婚期就在本月十五。” 池弘光霍然起身。 “这么快?我是你兄长,这种事怎么没人和我商量?” 池依依垂眸:“阿兄若想改期,可以找陛下商量。” 池弘光一愣:“我怎么见得到陛下。” “是啊,”池依依幽幽一叹,“婚期已定,阿兄就不要操心这种小事了。” “这怎么是小事!”池弘光加重语气,“你若嫁了,绣坊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池依依状似奇怪地看他:“家里有阿兄操持,绣坊依然由我掌管,有什么怎么办?” 池弘光像是僵了下:“绣坊仍由你掌管?你若嫁去陆家,陆停舟肯让你继续抛头露面?” “为何不能?”池依依反问,“我没出嫁前就能抛头露面,难道嫁了人,反要被关在家里不成?“ 池弘光脸色变幻不定,最终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陆停舟可不是阿兄,这世上没有谁比我对你更好。” 池依依盈盈笑着,眸色温软:“我相信陆少卿的品性,再说这是陛下赐婚,阿兄不信我,也该信陛下的眼光。” 她抬出皇帝,池弘光没了脾气。 “依依,阿兄只是怕你被人骗了,”他放缓语气,“听说你与陆停舟早就有了私情,上次在满庭芳见面,你竟然还瞒着我。” 池依依微微垂首,露出几分女儿家的羞涩:“我只是不知如何向阿兄开口。” “所以你是一定要嫁他了?”池弘光问,“陆停舟此人面冷心硬,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他生得好看。”池依依道。 池弘光噎了半晌,似乎没想到答案这么简单,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就因为这个?” “这不好么?”池依依落落大方地笑笑,“看上那张脸的不只我一人,可只有我才能与他成婚,阿兄该为我高兴才是。” 池弘光一脸纠结:“天下长得好看的郎君多的是,你为何偏要选他。” 池依依微笑:“非是我要选他,而是他向陛下请求赐婚,我若拒绝,就算陛下不为难我,但会不会因此迁怒阿兄呢?所以我只能应下。” 池弘光一怔:“你是为我打算?” 第110章 凶残的陆少卿 万寿节第三日,城中依旧热闹。 大清早,东门大街的夜市还未散去,洒金桥外的早市已经开场。 闹哄哄的吆喝声传进牛府,昭武校尉牛询的脸比锅底更黑。 “把那些人都给我赶走!” 他“啪”地一声摔下筷子,指着关芙蓉的鼻子骂:“你这当家夫人怎么当的,外面那么吵没听见吗?” 关芙蓉刚喝了一口汤,被他吓掉了汤匙。 她赶紧拿帕子擦擦嘴角:“夫君,外面是街上的小贩,不是咱们府里的人。” “你还顶嘴!” 牛询一巴掌挥过去,将妻子打倒在地。 关芙蓉连人带椅子栽倒,捂着脸半天没回过神。 牛询一把将桌子掀翻,重重哼了声,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关芙蓉的陪嫁乳母才哆嗦着过来,扶着关芙蓉连声急问:“夫人,您伤到哪儿没?您说话呀。” 关芙蓉半张脸肿得老高,望着乳母愣了半晌,嘴一咧,哭出声来。 牛询听着身后传来的哭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扫把星。” 他来到前院,听着外面的喧哗,心里更是烦躁。 自从他手下的士兵在白头村被府衙抓走,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三皇子把他叫去骂了一顿,虽未明说如何处置,但他跟了三皇子这么久,心知自己以后定不好过,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若非三皇子忙着给皇帝祝寿,他这昭武校尉的官衔早就被人撸了下来。 他在府里惴惴不安地等着,一时心如死灰,一时犹抱希望。 他本想找人说情,奈何京城里的人都滑得跟泥鳅似的,以往和他交好的同僚见他得罪了三皇子,全都躲得老远,就连关芙蓉的兄长关兴旺也对他避而不见。 他踢了一脚路边的花架,在心里暗骂:他在京城混了好几年,原以为交下几个兄弟,没想到都是孬种,远不如在安顺军的同僚仗义。 可惜他离开安顺军多年,和以前的上司王渊也少有联系。 就算现在写信给王渊,托他帮忙求情也来不及了。 不过倒是可以运作运作,让王渊把自己弄回宣州,那地方再如何偏僻,看在他替他卖过命的份上,王渊总不能亏待了他。 牛询拿定主意,转身就要回书房写信。 就在这时,牛府大门“嘭嘭”一阵乱响。 牛询诧然回首,只见门房刚把门打开,一群官兵涌了进来。 “什么人!”牛询喝问。 话音未落,一道朱红身影撞入眼帘。 那是一个姿容过盛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