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宋》 第六十七章 夷歌数处起渔樵 马政笑道: “有慕姑娘师兄妹出手,那些贼子自然不值一笑。 不过我们队伍里还有脚夫女子,梁山匪徒据说有数万之众,若是大举来袭,如何护得所有人周全,还需大伙儿从长计议。” 唐烈转向呼延庆: “呼延将军,我等离登州城尚有近千里地,若是急赶,七八日可至,登州城里平海军有多少人众,若是抽一部来接应我等,能调出多少人?” 呼延庆叹息道:“本朝定制,每都一百人,每五都为一营,定制五百人。每五营便是一军,定制2500人。 只是国朝惯例,军饷下发时层层克扣,实发到手中的一般不过三四成,我平海军有本朝第一水军的名头,小将又多方筹措,军饷能拿到六成多一点,已是异数!” 唐烈等人叹息不已,大家早就听说本朝军制已经败坏,但是实打实听说,还是感叹嗟讶 碎星子插言道:“那岂不是只有一千五百人,再留几百人守营,便是剩下的全军来援,也不过千人,如何抵敌梁山数万大军?” 呼延庆苦笑道: “倒也没有那么离谱,小将倒是有些狂妄,想建立一番功业,所以军饷到手以后分毫不曾克扣,近年来战事又少,我平时一般也只发给士卒七八成实饷,勉强把平海军维持在两千人的员额,再多……小将也无此能力了。” 马政温言抚慰: “呼延将军何必叹息,仲甫久历官场,各地军伍实情也多了解,像呼延将军这样清廉无私,振作为国的大将,已是难得了!国事至此,非一人之过,大家都有责任!” 众人默然,半晌,呼延庆接着解释道: “军饷既不足额,军中便免不了充塞体弱老残的人,我麾下两千人,真正能战的,确实也就一千出头。 但是大伙儿也不必过于绝望,我平海军战力只有定额一半,那梁山乃是匪寇巢穴,情况必定还不如我军。 梁山号称有两万大军,我估计虚数不少,再减去家属妇孺,能战之士绝不过万,其中还必多流氓小贼,欺负往来客商还行,要两军摆开阵势,堂堂正正的大军厮杀,很多小贼也就只能摇旗呐喊,最多打打顺风仗,苦战恶战是指望不了的!” 唐烈点头道: “陈胜吴广,绿林赤眉,起事之初无不如此,号称数万数十万,其实良莠不齐,有一两千精骑,一鼓可破! 但若是给他们打得几场胜仗,甚至多打几场败仗,只要没伤筋动骨,大浪淘沙,士卒有了经验,经历战场淬火,便是一只劲旅了!这种匪寇,不可多给机会,朝廷该当早早剿灭才是啊!否则他日给匪寇坐大,难免生灵涂炭,甚至神州板荡!” 马政摇头: “山东河南,承平日久,除了少数呼延将军麾下平海军这样的异数,其他的多是厢兵,甚至弓箭社的义勇,比捕快衙役强不了多少,凭藉城墙抵挡盗匪攻城尚可,出城扫荡乡野,梨庭扫穴却是力有未逮啊! 本朝精锐可战之兵,莫过西兵,常年在河湟跟西夏作战,难以调回来剿几个匪寇哇!” 唐烈哑然失笑,也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 “那登州平海军,能调出多少骑兵支援我等?” 呼延庆一直颇为敬佩唐烈,觉得他年纪轻轻,又是出家的道门弟子,却家国情怀甚重,对军国重事也了解颇深,这时听得唐烈的发问,却无奈摇头: “唐兄弟,平海军是水军啊! 全军不过百余匹马,还大半是驮马挽马,真正的战马,也就四五十匹……” 唐烈一愕,知道是自己想当然了,张口就是一两千精骑,其实以目今本朝产马之地丢失大半的窘境,一支水军编制的部队,是不可能有太多战马的。 呼延庆接着道: “山东道上,战马乃是稀缺之物,梁山贼寇,出名的不就是以三十六骑,横行河朔吗?若是我官军战马多些,哪能让他闯下这偌大名气,恐吓本地官府百姓!” 唐烈点头问道: “既是如此,那大家都说说,梁山贼寇要再来袭击我等,大概会来多少人?我等若要从登州讨救兵,步骑多少为宜?” 马政,追星子等人对山东道的情况了解不多,这等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好胡乱开口,最后还都是望向呼延庆。 呼延庆思索一阵,开口道: “梁山贼寇虽众,现下应该还没有正面强攻州府的实力,哪怕我平海军不守城,只是倚城而战,也必能杀伤他甚重,所以我估计梁山贼不是发了急,不敢来我登州城下火拼!甚至我等只要逃到离城一两日路程的距离,贼匪们还敢不敢追,都在两可之间! 我等虽有女子,但车马牲口不缺,只要急急赶路,五日后就基本安全,七日后就能赶到登州城,那便万无一失了! 所以本将以为,关键就是这五六日! 今日我们才杀散来觊觎的贼寇,逃散的贼子回山,贼寇们自也不可能马上全伙上万人来截我们这几十人。 甚至他们都不一定知道我们是赶往登州城的,最多只知道个大概方向,按贼匪的习性,很可能还要先探子来回打探一番。 这么算来,若是梁山步兵来追,很难五日内追上我们,既然追不上,他就是两万人全数来追,我等也不畏惧!” 众人哈哈大笑,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松。 马政笑道: “这么说,我等便主要考虑梁山贼的骑马精锐,好在他们的战马也不多,只要平海军的五十骑兵能在我们被追上前赶到,就有一战之力!” 呼延庆点头,众人又商议一阵,便达成一致意见,这个队伍的气氛目前还不错,群策群力,没有太多掣肘的地方。 呼延庆叫来一名军卒,给了他军令虎符,令他一人双马,现下立刻出发,赶回登州城求取救兵! 剩下众人给使团全体人众都大概讲了下目前的形势,自第二日起,使团每天酉时即起,急急赶路! 第六十八章 敌骑踌躇意难平 所值!第二日起,唐烈师兄妹四人,便分为两轮,每轮两人,各往队伍前后哨探,半日一换。 前两日无事,到了第三日上午,队伍后方便有探子蹑了上来! 可惜当日轮到往后方探查的是碎星子,骑术还没练出来,追了半晌,两个探子一个也没追上! 碎星子大怒,拨马回来禀报,唐烈,大成禅师,慕巧儿三骑径直往后追索,但贼子探子早已逃远,鸿飞渺渺! 到了第四日启程,唐烈命轻功最好的追星子仍是往前哨探,碎星子和大队人马同行保护,自己仍是和大成,慕巧儿往后查探。 行了不过数里,前方山岗上便两骑现身,冷冷地看着他们,想是梁山贼的探子再度赶上来。 贼人的探子极为奸猾,离唐烈三人始终有两三里距离,只是远远地缀着,并不冒进。 唐烈等人去追,两人拨马就逃,双方马力相差不大,追了几次,并不能成功。 唐烈等人一勒马后撤,两个探子便又跟了上来,当真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如同苍蝇般蹑着,烦人得紧! 纠缠了半晌,唐烈心生一计,让大成和尚隐在道边,自己和慕巧儿假装后撤,贼人只要追上来,大成和尚再跳出来给他们一个狠的! 岂知梁山贼的探子都是心明目亮的奸猾之徒,遇到视线被遮蔽拐弯的地形绝不冒进,有了十分的把握才往前。 两人远远看见只剩唐烈慕巧儿两人,便猜了个八九分,驻马停下,根本不上当。 双方僵持一阵,探子们干脆下马调戏,过得一阵,一个探子褪下裤子,竟然大剌剌放起水来! 大成和尚大怒,从隐身处跳将出来,如一只大鸟般扑去。 两个探子上马就逃,大成和尚轻功短途虽疾逾奔马,奔行一阵,总是追不上马力全速逃跑,无奈停下。 好在和尚也是个老奸巨猾的,既然追不上,也不再追浪费气力,慢腾腾回来牵马。 三人汇合,商量了一阵,也无好计,远远见那两个探子又回头跟了上来,心头不由发急! 昨天碎星子遇见的探子,一照面就逃,而今日这两个,胆子却大了很多,想是后面梁山贼的大队已是离得不远,情况已是凶险,关键是不知登州城的援兵何时能赶到。 大成和尚恨恨道: “咱们找一个人去追使团,让他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留几个弓箭手藏起来,咱们慢慢撤,诱他俩跟上来,非得把他们射成刺猬不可!” 唐烈想了想,摇头道: “贼人的大队骑兵只怕快到了,大战便在眼前,杀这两个探子也没有大用,咱们的任务是迟滞贼人,让使团其余人多走一步,便安全一分,自己不用急躁!” 到了正午,又有三骑赶到,和两个探子会合。 此后过得一阵,便有两三骑赶到,贼骑人数渐渐多起来。 到了下午申时,贼骑已有二十多骑,尽是强健精悍,猿臂蜂腰的骑士,一看都是高手。 唐烈看向慕巧儿,大成和尚两人,沉声问:“能打吗?” 慕巧儿是第一次下山,跃跃欲试,不过见敌方势大,也不好乱发言。 大成和尚老辣得多,摇头道: “点子一看便很扎手,除了最开始两个探子,后面赶来的看身形动作都是高手! 我打三五个问题不大,若是二十多骑一拥而上,老僧也只能扭头就跑!” 唐烈笑道: “禅师正当壮年,说什么老僧?咱们不动了,你俩在我身后十步站好,看情形再动!” 大成和尚心中一凛: “这唐烈年纪不大,城府却深,武功也深不可测,当日我败在他手下,至今也不知他武功究竟有多高,此刻对面有二三十绿林高手,他竟然敢一骑当之,神态还全无紧张之态,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慕巧儿和大成和尚依言在唐烈身后十步站定,三人成鼎足之势。 唐烈下马,双脚不丁不八,缓缓呼吸,准备大战。 对面贼众见了,也有些疑虑,商量了一阵,终究仗着人多,策马逼了上来。 贼众到了相距二三十步的距离,便纷纷勒马停下。 当先一人下马出阵,径直走向唐烈,拱了拱手: “在下浔阳人氏,姓李名俊,江湖上朋友瞧得起,给在下起了个外号,人称混江龙。 小郎君少年英雄,一看就是豪杰之辈,不知是何方俊杰?” 唐烈睁开微咪的眼睛,绽颜笑道: “当不起朋友称赞,小可唐烈,乃是黄山升真观一脉,家师云谷真人,给小可起了个道号,叫做踏星子。” 李俊一听就心头大震了一下,他们一干梁山头目赶上来,见这年轻人敢单骑拦路,本来就猜度他必然不是易于之辈,才先礼后兵,不然以梁山贼寇头目们的脾气,早就一哄而上开打了…… 却想不到这年轻人竟是传说中天下第一宗师云谷真人的徒弟,这来头未免也太大了! 云谷真人不但来头大,年龄也大,早年间就已成名,在武林中威名赫赫,梁山贼众的年纪普遍都比他要小好几轮,虽然双方此前并无交集,却是小时候就大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云谷真人的名号,可是在天下诸国间都早已传颂,比起梁山贼大多只是在山东河北绿林中成名,可是要高好几个档次的! 梁山好汉们中武功最高,名头最响的乃是“玉麒麟”卢俊义,号称枪棒天下第一,但是他这个号称,别说天下,就连山东河北都有很多人不认,比如河北大寇田虎就多次公然质疑,要挑战卢俊义这个名头。所以平常卢俊义自称,多半是另一个外号“河北三绝”…… 便是这河北三绝的卢俊义,今天因为大头领宋公明对他另有差遣,也还没来。 李俊不由有些踌躇,眼前这个什么叫唐烈的,虽然来头大,终究年轻,想来武功比他师父还差得远,自己这边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大头目,不管是车轮战还是大不了一拥而上,肯定能打死他,但是打死之后呢? 第六十九章 不践忘恩铿锵戈 心里发虚是一回事,嘴上可不能服软,李俊拱手笑道: “原来是云谷真人高弟,果然名门风采,不知为何在此拦路?” 唐烈呵呵笑了起来: “久闻梁山英雄聚义,为首一百零八条好汉,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真的今日见面却不如闻名? 你等杀气腾腾来寻,却问我为何拦路?” 李俊赧颜道: “既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尊敬云谷真人,只要今日唐小郎君暂居道左,我等上前自去寻那害我童猛兄弟的贼子,算是我梁山兄弟承小郎君的情!” 唐烈一边把马缰绳拴在路边树上,一边问道: “我是道门弟子,不熟悉贵兄弟绿林道上的规矩,却有个疑问,不知李大哥能否给我解惑?” “客气了,小友请问。” “你那童猛兄弟,上来就要抢我等商队,却又技不如人,没打两下就受伤跑了,我们也慈悲为怀,没有紧追不舍,算是放了他一条生路吧? 听李兄口气,却是那童兄弟回去后被人害了?怎么我商队中人却成了贼子? 若要这么说,这几年那许多被你梁山好汉打劫杀掉的路人行商,都是贼子?你等反倒成了好人不成?” 李俊一时语塞,他上梁山前便是一方黑道大豪,倒也有几分大哥的气度,自己一方主动杀人越货,不成功被反杀,虽也是江湖中常事,但要说理直气壮,一时也有些说不出口。 见李俊尴尬,背后早恼了一条好汉,乃是以前少华山的二寨主,“跳涧虎”陈达。 江湖儿女,说得通就说,说不通就比拳头大,自来如此。 陈达见说不通,拨马就自后冲了上来,口中吼声如雷! 李俊也想借机看看唐烈实力,飘身退到一旁。 陈达骑术枪术皆不错,乃是梁山的中坚将领,负责远探出哨,加之性格暴躁,遇事常打头阵。 此时他见唐烈已下马,挺起点钢枪,居高临下瞪着唐烈,便要借着马的冲力,从他身侧驰过,顺手戳他个透明窟窿。 唐烈这段时间日思夜想便是如何对付北人的骑兵,见陈达马术娴熟,心中不由一动,身子略斜,反而上前两步。 双方相距本就不远,眨眼间就要撞在一起,陈达外号跳涧虎,就知是敏捷凶猛兼具,此刻眼睛圆瞪,借着冲势,朝着唐烈胸肋便是一戳。 陈达杀人经验丰富,枪一递出,双手就已经松开,只是虚握枪身,因为这一枪借着马力,力量极大,戳进人身体后反震力也必大,若是双手一直紧握枪杆,轻则脱手,重则指骨断裂! 只能虚握,避开第一时间的大力反震,然后再重新抓紧枪身,借着人马交错的力道,轻轻一带便可以把枪拔出来。 然而唐烈只是轻轻一晃,陈达蓄满力道的一枪,便扎了个空。 陈达暗叫不好,急忙想收力,唐烈的手却已经搭上他的枪杆,一扯便松。 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陈达大叫一声,长枪脱手,倒撞下马! 马上战将,战阵之中落马也是常事,陈达却碰上了最倒霉的一种落马方式:左腿还没有甩出马镫…… 一长串不似人声的惨嚎传来,惊马带着陈达在驿路上飞奔而去,他的背部被拖在地上拖擦,地面顿时被拖出一条血路。 梁山众人大惊,却忽然见一条人影一闪。 唐烈后发先至,竟然在平地上追上已经跑出丈许的奔马,探手间已抓住马尾! 跑发了性子的奔马是何等大力,唐烈也不敢确定能否一手就止住惊马,不过天地间的道理都是一致,他抓住马尾就是一拉,然后再踏前一步,手已松开,倒跟陈达刚才化解长枪反震力的手法有些类似。 唐烈一边把手上传来的大力化去,松开马尾的手又已探上奔马的臀部,发力一按。 奔马的马尾刚才被一拉,痛嘶一声,力道已被化去半数,此刻再被巨力一按,后半身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但冲势太猛,马的两条后腿已经跪下,还往前拖行两步,倒是还了三分陈达刚才的痛苦! 梁山众人兄弟情深,连忙围了上来,大成和尚和慕巧儿一凛,慕巧儿手按剑柄,也抢上前来,大成和尚上前两步,见梁山贼势众,脸色微变,打量四周环境,默默力贯四肢。 唐烈却面无惧色,弯腰扶起陈达。 奔马被唐烈止住得快,陈达背后的伤倒不致命,但后背臀腿一片血肉模糊,饶是他悍勇,也是痛得龇牙咧嘴。 唐烈把他交到李俊手里,微笑道:“都是外伤,应该不太打紧,李大哥一行可带有伤药,若是没有,小可这里也有些金创膏药,万勿嫌弃。”伸手就去怀中摸索。 这下却凑巧将梁山众人将得死死的。 江湖中的汉子,好的是个名声。 遇上没有自保之力的普通平民百姓,大伙儿奸淫杀掠,喝血挖心,都不会有一丝怜悯和人性。 但是心底也都隐隐知道自己恶事做得多了,除了天煞星李逵那样真正以杀人为乐的变态,其他人偶尔也隐隐有点不安。 所以在同样有武功,不能看作猪狗随便宰杀的江湖同道和兄弟们面前,大家也都想在能正常交流的同类面前有个优点能像个人,义气两字便是最方便拿出来说的。 唐烈这个年轻人,师承既是名门,自己的武功又高得出奇,那肯定是要当成武林同道认真对待的。 两次冲突都是自己一方先出手,童猛是找上门去抢人家,陈达这次是一句话没说便拨马杀出! 江湖中人,靠刀枪拳头吃饭也是天经地义,但是拳头没比赢人家,人家还没有赶尽杀绝,众人脸上都不免讪讪。 唐烈年方弱冠,一把就将全力出击的陈达扯下马来,还能追上奔马,还能力按奔马,现在被自己一干人围住,面无惧色谈笑自若,便是心系杀弟之仇的童威,这时也不免暗自赞一声“好汉子”! 这时要再一拥而上,围攻对方,可就有些为难了! 第七十章 竟食同类悲无边 李俊心下暗叹,见众人都不好意思立时出手,自己也不愿背上这个恶名,日后被江湖朋友嘲笑看轻。 反正这次宋江大头领指定的带队头目是花和尚鲁智深,只是此人身躯肥大,不擅骑马,自己等人是怕被商队走脱,马快的才陆续先期赶在前面,此刻即已追上,不如等鲁智深等头目赶上,再做定夺。 一念及此,李俊哈哈一笑,接过陈达: “唐小郎君果然英雄少年,不过我等草莽中人,金疮伤药倒是不缺,就不叨扰了!” 梁山众人感怀唐烈出手反救陈达,此刻俱都施了一礼,多余的话尴尬不好说出口,纷纷退下。 见梁山众贼寇退出三百步,摆明意思是暂时不追了,唐烈使了个眼色,也上马和大成,慕巧儿追赶使团而去。 唐烈有些遗憾,叹息道: “本想用雷霆手段先杀几个人,震慑群贼,出手时却心软了一下,手脚比脑子快,现下却是尴尬了。 打也不是,化解恩怨也好像不太可能……” 大成禅师也道: “盗贼终究贪婪,若真肯化解恩怨,现下就应该说明退去。 贼众不愿多言,退出三百步后便停下,只怕还是再等后续人马,多半还是要再来! 大恩如仇,梁山贼下次再追上来,只怕就是雷霆一击了。” 慕巧儿皱眉问道:“不知他们下次再追上来,却是什么时候?” 唐烈思忖一阵:“江湖中人最重颜面,现下已快天黑,我估计不管怎样,今晚他们是不好意思出手了,我们直接回使团吧,晚上多留几个人值夜便是!” 三人追上使团,跟马政等使团首领汇报了今日情况,皇甫俊发了几句狠,众人也无甚新主意,毕竟使团孤悬道中,梁山贼众又势大,便是唐烈,今日也是憋屈得很,顾忌把梁山贼逼得狠了,大举来袭,自己再拼命,也护不住使团上下这么多人周全,所以最后关头都不敢下杀手,不过把梁山贼将了一下,多争取了点时间,倒是意外之喜。 既然已经被梁山贼追上,漏夜赶路已无必要,损耗了精神,万一敌人突袭杀来,反而没有精力对抗,使团索性早早停下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大伙儿都知一场死斗迫在眉睫,气氛颇为沉闷。 唐烈,呼延庆打起精神,激励士气,两人指挥大家把几辆太平车挡在外围,以防贼人趁夜偷袭。 唐烈捏了捏手指:“可惜车辆少了点,只能稍作阻挡,护不完全队伍。” 王副都头插言道:“这倒无需过于担心,夜间不辨道路,兼有雀蒙眼病,一般能夜袭营寨的骑兵都要精锐才行,梁山贼寇只怕没多少人有那个本事!” 雀蒙眼便是后世的夜盲症,也叫鸡蒙眼,因为时人大多晚上都视力模糊看不清东西,犹如麻雀或鸡昼明夜暗的习性而得名。 唐烈失笑道:“是我这两日顾虑多了,忘了夜盲之事,还是王将军熟悉军事。” “无量金仙!”大成和尚又宣了一句他那古怪的佛号,斜睨王副都头道: “若是梁山大队来袭,王都头说的原本不错,但我等白日见到,此次追来的都是梁山骑马的头目,指望雀蒙眼却是做梦!” 王副都头诧异道:“禅师此言何意?雀蒙眼乃是常见病症,莫非那梁山的头目就不会患此病?” 大成点头道:“此症老僧确实知道一二,唐时药王孙思邈便能治此病,用猪肝日常服食,此病便可痊愈,夜间视物不致朦胧,后世有些名医接着研究,发现只要经常吃动物肝脏,便不会罹患雀蒙眼!” 王副都头不服道:“原来如此,但那也只有很少的名医会治这个病吧,像我平海军中那么多人,患雀蒙症的人也不少。也没人知道治法,如何那梁山贼寇就知道治法?” 王副都头还在瞪眼不服,唐烈呼延庆已经色变! 大成和尚看了两人一眼,冷冷道: “不错!他们不需要懂这病的来由治法,反正哪个梁山的头目,不是经常拿人心肝下酒,吃了那么多人肝,如何会有雀蒙症?” 众人皆寂,过得好一阵,前来寻师兄的慕巧儿才怒道:“这班畜生!白日里看起来一个个俨然英雄豪杰,却行那恶行!早知道师兄你白日就不该留手,让那个贼寇在地上活活拖死!” 唐烈面沉如水愣了一阵,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岔开话题:“今晚我睡在最外围的车上,替大家守夜,其他几个方向,呼延将军你轮流各派一人值夜就行。” 众人都看出他已是怒极悔极,竟是一句都不想再多谈这事。 呼延庆接道: “此地林木繁多,晚上需防火攻,大家辛苦一下,今晚不要睡帐篷,都睡浅一点。 平海兵卒,兵甲都放在身边再睡!” 众人轰然应下。 夜色渐深,唐烈独自盘在太平车上吐纳,久久不能入定。 大成和尚的话确实对他触动颇深,往日虽然称起梁山人一口一个贼寇,毕竟了解不深,民间对梁山头目聚义结拜还颇有赞叹,所以白日里总抱着修道人慈悲为怀的心思。 这时候四下清寂,只有一轮明月高挂半天,偶有虫声响起,唐烈的思绪越发活跃。 贼就是贼,既然做了贼,便抛弃了正常人的纲常伦理,仁义道德! 既然能心安理得地活吃同类的心肝,那他们的所谓义气深重不过是笑话而已,毕竟,他们的小义只聚焦在同伙的身上,对这世上的其它人,不管是同一族类的汉人也好,同为练武的同道也好,他们都全无悲悯同理之心! 修道之人,讲究的是从心所欲,这一个夜晚,唐烈反复自格己心,确定了他的大义绝对与梁山众人不同,不管再怎么冲虚恬淡,他无法接受与木石禽兽同质无情。 他的大义,应该是家国情怀,应该是普度众生,而不是只修自己于泥涂拽尾之中,这样的话,他心不安。 第七十一章 狼奔豕突敌胆寒 明了本心,唐烈渐渐抑制情绪,呼吸深,细,长,匀,神魂沉入丹田,入神返照。 升真观道门内炁功法第一步“|炼精为炁”唐烈踌躇一阵,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问起刚才古爷为什么吓唬要砍他的手。 王军为人热情义气,藏不住话,这时听到他问起不由哈哈大笑: “你娃儿可是把我和古爷都吓到了哈哈!反正以后肯定古爷要给你讲,我就先告诉你也不妨。 我们这一门,传承的是古道家一脉和八字拳的融合流派!八字拳传说是本地古巴人拳法,本名巴子拳。后分为两脉,一脉北传后时日迁延,年深月久,有传说是改器械名为钯子拳,后辗转化为八极拳和其中的开口拳,是否属实已不可考,古爷曾说据他看拳理拳架确有相通之处,但历史太长,历代佛道秘传各支,名家融合改进必然不少,后代有人为争正宗又不肯认祖。武林中人,名利所系,要自己承认不是正宗嫡传那便是杀父夺妻之仇!有位前几代祖师曾为此与北人争论动手结下大仇,晚年遗训对外不宜再提此事,咱们这北支就算是没了! 南支一直于西南代代秘传,元明先后有两位大宗师游历四方,分别融合武当峨嵋两门道家部分内家秘技,但是本门巴子拳这个名字。。。。。。呃,确实太土气,你看明明是同样的艺业,北方人把它改成八极,听起来就威风多了。咱们后一位祖师入了道门,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年轻时游历遇山匪曾单丁杀贼数十!何等霸气!但平生跟人动手叫号,仍然羞于出口,对手一句你这是下里巴人拳还是乡巴子拳啊?饶是祖师尊师重道,也必然瞠目结舌道心破碎。。。。。。这位祖师不愿后人再被如此羞辱,也不愿后人数典忘祖,矛盾之下最后还是把本门巴子拳谐音小改为八字拳。 明中这位改名的祖师以后,本支各门技艺基本成熟定型没有大的融合改动。收徒的仪式规矩也代代如此,分内外两法。外法以佛门秘传摸骨之法,凡够资格收徒授艺的师傅,以本门摸骨术,基本能看清学徒习打潜力,资质中上者便可为一般外门弟子,可以习练大部分外家普通功夫。这些弟子还要多加一项内法测试道门心性,便是古爷刚才对你那样,或突以重拳猛击面门,或用利刃疾斩其手足,结果以古法血勇脉勇骨勇为依据,面赤者为下品,维持一般弟子资格。面青者为中品,可进一步兼习内家吐纳术,称内门登堂弟子,但自己以后再传弟子对外不得以本门名义!只算做再分细支,除本人外不计入主脉。面白者为上品,称入室弟子,三年人品考察后可以学习本门一切功法秘术,为真传弟子,每代最多限传三人!我是这一代第二个,本来还剩一个名额了!” 唐烈不由神色有些复杂,这位王军师兄之前聊天话语随便,此刻谈起本门往事却如数家珍一气呵成,想来必是古爷经常教导,心中已熟极而流。师傅古爷必然讲究尊师重道,以后自己在此学艺必须注意这一点。 当然他此刻更多的还是开心,拜师总算成功了,不由笑着说: “想不到我还算幸运,本来资质并不好,古爷吓我那一下,我都反应不过来。却阴差阳错符合那个测试中面色发白的上品标准,成了入室弟子!王军哥哥你以后可要多多指点我啊!” 王军侧过头来,面色有些古怪: “不!你不是上品! 。。。。。。测试的时候,你脸色没有发白。我和古爷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你的脸色呼吸一点都没有变,神色如常。这叫神勇,归入神品 完全神色如常,看起来平平无奇六个字,呵呵,本门传说两千年历史,有详细记载的至少也有千多年,几十代弟子,测得神品结果的,只有一人!就是那位求得武当内家丹道真传,并融入本门的陈矮道祖师一人。。。。。。以后只怕是你关照我,不是哥哥指点你! 唐烈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虽然男孩子小时候大都梦想过自己修得绝世神功天下无敌,但是乍一得知自己竟然好像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心中不由复杂至极,最大的还是怀疑,这个测试说法靠谱吗?难道刚才我并不是被吓傻了而已吗?自己将来真的能有大成就? 两人各有感慨,一时无言。王军又带他看过几家房舍用途,忽然一转到屋后,前面豁然开阔,竟是一大块空地,各色器械俱全,十来个年轻小伙子正在这里锻炼,王军人缘不错,众人纷纷跟他俩打招呼,免不得一番介绍寒暄。 跟众人打过招呼,王军是过来人,见唐烈好奇之色甚浓,便让他自由参观浏览,自去与一班师兄弟们交流切磋。 唐烈最好奇的首先是几排兵器架,上面十八般冷兵器俱全。边上还散落着绳镖等奇门软兵刃。试着拿起长戟关刀试了试,都没有开刃,但是很沉重。长戟大枪虽然无力舞动,至少能勉强拿起来。至于关刀,只能提起来一点,他甚至都无法把它完全从架子的插孔上抽出来。 看到这场面,周围的师兄们哄堂大笑,丝毫不给小师弟面子。边上一个师兄赤膊在玩石锁,周身热气腾腾,这时一边笑一边存心显摆,把一个硕大的石锁在肩背胯下翻滚来去,花活儿玩个不停,偶尔又故作失手,在石锁差点掉落砸到脚面时再救回来,赢得众人喝彩。 唐烈窘迫不已,一边跟着鼓掌叫好一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踱到另一角。这里似乎是练习硬功排打的场地,有几大罐绿豆铁砂放在硬木架子上,这个唐烈在电影上见过,练的是当时颇有名气的铁砂掌。只是用的时候赫赫威名,练起来好像并不轻松,师兄有用手掌轻轻拍打的,有用手指竖直插进去的,都是龇牙咧嘴唏嘘不已,看来双手痛得厉害! 旁边几个是互相配合,或对站用双手胳膊互撞,或拿竹棍木条外裹黄草纸白布条轻轻击打对方全身。边上是一个大沙坑,有师兄站得笔直,向前向后向侧面各个角度反复倒到沙坑里摔打,累了就换成蛙跳或蜈蚣跳练习腿力指力。 第七十二章 前路道阻叹海波 !另一角地上也挖了个坑,一个师兄反复从坑里跳到外面。但是他跳高的姿势非常怪异,像僵尸一样不弯膝盖,直挺挺地跳进跳出,极为滑稽可笑。 唐烈忍不住好奇的问他这是在练什么,答曰练轻功!这可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当下跟这位师兄详谈起来。 原来这是佛门自古练轻功的法子,正确全称是释家轻身提纵术。方法很简单,就是挖坑,然后直腿跳出来,每天都把坑挖深一点点再跳出来。等到坑深度增加到极限,再挖就确实跳不出来了,这时候就不再加坑深,改成在腿上加绑沙袋等重物再跳,加重也是逐渐慢慢加,每天只多一小把沙。等到把沙袋取下,弯曲腿用正常的方式跳高,可以跳出之前直腿跳十倍的高度! 唐烈大感兴趣,问起若有人直腿能跳到世界跳高比赛十分之一的高度,那弯腿不就能打破跳高世界记录了吗?这位师兄有点支支吾吾,好像并没有将来打破世界纪录的把握和雄心。 后来唐烈才慢慢知道,很多佛门外家硬功的练法跟这个类似,讲究循序渐进逐渐加码。 比如当时传得也很神奇的劈空掌,便是点一根蜡烛,第一天站蜡烛跟前,挥掌多少次,这时候蜡烛自然很容易被掌风打灭。然后每天退一寸,打灭蜡烛 。这个练法理论上好像确实无懈可击,可以一直进步下去,但是实际上人力有时而穷,好比人类短跑第一高手,你再怎么循序渐进,总会练到极限,一百米练到九秒六,这时候绝不可能再快上一丝一毫!劈空掌也一样,不要说最后能练到前辈声称的百丈之外一掌打灭烛火,就是十丈外,唐兵也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谁能够练成! 再比如垫千层草纸于木石之上,每天打掉一层纸,千日以后纸尽,功力深厚者此时确有可能打裂腐木脆石,但是下面垫的如果是钢板,你哪怕苦练万日,也最多练得自个儿手痛得轻些,不可能在钢板上打出拳印掌纹来! 跟轻功师兄聊了好一会儿,唐烈被王军招手叫了过去,这边几位师兄在站外门马步桩,跟外界练法不同的是,师兄们的马步扎得较低,大腿必须跟地面平行,王军正在督促他们,功架不标准的都要被抽几下竹杖!姿势标准的人呢,其实更惨,王军会在他们大腿上放上一根大木,要求腿部不能抖动,要是你真的一点不抖了,没关系,王师兄会把大木头换成一块大石板。。。。。。据说练成后双腿有千钧之力,刀斧难伤!然而唐烈看着几位师兄腿抖得筛糠也似汗如雨下的惨状,暗暗打了个寒战,颇有点怀疑自己通过古爷的测试真的是件好事吗。 王军叫他过来是为了帮忙,两人转回药房搬了两个大桶和几瓶药水回来。这些是给师兄们练完功后用的,有补水的内服药,消肿化瘀的洗手丹,若破皮流血,还要先用另一种药膏敷擦。王师兄说习练外门硬功,功毕必须视不同的情况内服外敷,消除暗伤,否则年深日久,陈伤缠身,不但功夫再不能精进,晚年精血衰退以后还有散功之虞,全身疼痛生不如死,大概类似职业运动员的运动损伤吧。 王师兄在一边给唐烈大略介绍了几种常见药剂的情况,至于最珍贵的几种药剂的具体配方,那是师傅古爷的大秘密,非入室弟子并多年考察不会轻传。他们弟子不会配制,只能了解用法,自己练完功自己服用揉洗,熟练以后也可以帮助古爷给病人施用。 待到此间介绍完毕,唐烈被带到场地最里侧的一面矮墙,靠墙立着几块跳板。王军给他讲解这是练习另一种轻功八步赶蝉的地方。练法也是熟悉的味道,跳板有长有短,长者搭在墙头坡度较缓,练功者从板上跑到墙头,熟练后改跑短板,坡度也相应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不用板! 王军给他演示了一下,助跑两步,直接从地面踏步而上墙头!据说大成者可以在墙侧面上横着连踏八步,这便是此功名为八步赶蝉的由来!王军连试两次,一次走了四步就滑下来,第二次居然走了六步! 唐烈这下真是看得目眩神迷羡慕不已,心下细想,若练到师兄这样程度,虽然有墙面粗糙可以略微借力的缘故,已经不输电影里有些动作的难度了,古代房屋较矮,南方又是瓦片屋顶居多,还有屋檐斗顶等结构。像师兄这样功夫的人,墙面上一蹿逾丈,抓住屋檐稍一借力便可登上屋顶,纵跃两下就到了屋顶另一边。如果是晚上穿一身黑衣,平常人看起来真是形如鬼魅,穿屋越巷如履平地!那些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神偷飞贼的传说,只怕就是这么来的。 唐烈这头还在浮想联翩,那边王军忽然促狭地从身后推着他,飞快地上了一面长跳板。他吓了一跳,连忙注意力转回脚下,几步就被推上了墙头,四下一看,不由大惊! 墙头的另一面竟是紧邻着一堵几层楼高的悬崖,笔直如刀削斧劈而下,崖底一座楼房又拔地而起,楼顶天台竟然刚好与这堵矮墙齐平!矮墙天台相隔丈余,中间也以宽窄不等的木板绳索相连!下面就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崖! 万万想不到在这城市腹地,离自己家和学校都不远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大块闹中取静的奇妙之地,自己之前天天从这门口经过,哪知里面竟称得上别有洞天! 王军小心地从他身后移到旁边,两人并肩而立。待到他恢复平静,才笑吟吟地往对面一指:看门口就是京剧团,市杂技团也离得不远。放假有时候母亲要他晨跑,早起路过经常看见他们练功。大人们练功好像大都舒展活动身体,看着还好。有那咿咿吖吖高声吊嗓子的,听着也蛮有趣。 第七十三章 半夜马蹄空谷回 明了本心,唐烈渐渐抑制情绪,呼吸深,细,长,匀,神魂沉入丹田,入神返照。 升真观道门内炁功法第一步“炼精为炁”,唐烈四年前便已练成,这四年来他无一天懈怠,每日搬运周天,功法第二步“练炁化神”也已有小成,修道也是个水磨功夫,今晚仍旧是循例用道门真炁滋养神魂。 丑时将至,唐烈忽然睁眼,无声无息地飘飞到路边树上。 过得一阵,后方隐隐有蹄声传来,两骑在夜色中慢慢出现。 平海军后方值夜的军卒颇为警醒,也已发现情况,隐身到太平车后,张弓搭箭: “来者何人?立刻止步!” 那两个骑士依言勒马,其中一骑低声道:“是我,颜罗。” 唐烈目力惊人,已经看出确实是之前派出求援的士卒,跳下树来,走上前去。 颜罗和另一人跳下马来,拱手喜道: “唐大人,小可不辱使命,已将平海军骑卒全数带来!” 夜色已深,仍可见到两人风尘仆仆,一脸倦色,想是昼夜兼程赶来,辛苦异常。 唐烈温言道: “辛苦了,这位是?” 另一人三十余岁年纪,清癯修长,看着像个文士,举动却非常矫健,笑道: “一定是唐小官人当面吧,小可高药师。” 唐烈恍然,马政跟他提过,这高药师乃是蓟州豪族,在当地本是汉人豪强,辽人来后统治严酷,对本土势力打压很严,高药师家屡被盘剥,渐渐破家。 高药师一怒之下举族反抗,却被辽人轻松镇压,族人被屠戮将尽! 高药师本人弓马娴熟,和几个亲族家将杀出生天,被一路追杀,逃亡至复州,投奔朋友僧郎荣。 郎荣是个和尚,在复州声望颇隆,但辽兵尾随而至,郎荣的徒弟信众虽多,还是屡战屡败! 高药师,僧郎荣都是性格坚韧之辈,虽然到处逃亡,却一直坚持反抗,在乡野间截杀落单的辽国官员吏卒。 游击战正打得起劲,金国崛起,屡败辽国,兵锋直达蓟,苏,复几州。 两国大战拉锯,乱兵溃兵充塞乡里,高药师,僧郎荣这支小小的队伍跟双方比起来都太小太弱,虽然屡次逃出生天,但渐渐无法立足。 两人无法,最后决定逃亡大宋,置办了几艘船,旧部徒众全数上船,亡命波涛汹涌的怒海之上。 九死一生,高药师竟然把这条航路走通了,一直漂到了宋朝的文登县上岸! 上岸后接触本地官府,层层上报,正好朝廷有联金攻辽的想法,一拍即合,便接纳了这支小小的逃人队伍,并让高药师给联金的使团带路,试着从海上跨过辽人的封锁,联络金人。 高,郎二人跟辽国结下了血海深仇,自然乐于带路。 可惜第一次登州守王师中的使团太过废物,被金国巡海的船只甲士吓倒,任务失败。 他们也是这次马政为首的使团的向导。 唐烈大喜,这高药师和僧郎荣能长期跟辽兵周旋,屡败屡战,最后浮海投奔大宋,其武艺,心志,忠诚自然都是优秀的,兼且熟悉宋金之间的海路交通,加入使团做向导必然是大有助益。 唐烈一边叫值夜的兵卒去叫醒使团几位首领,一边带着颜罗,高药师两人来到马政的巨帐中。 身处险境,马政也睡得极浅,唐烈等几人一进帐,他就醒了。 皇甫俊和呼延庆也匆匆赶到,皇甫俊乃是童贯义子,自小养尊处优,所到之处收到的都是别人的阿谀奉承,从未经历过风险,这几日担心梁山贼追及,日夜忧心忡忡,进帐便一叠连声问颜罗: “怎么就你两个人?后面还有人吗?” 颜罗连忙安慰道: “皇甫副使勿急,因天黑难行,故此我两先快马来报信,大队援兵在后面不到百十里,顷刻可至!” 说话间,颜罗向呼延庆缴了调兵的虎符令牌: “卑职接了令,日夜不歇,前日入夜便赶回登州老营,秦都虞侯接了将军的将令,立刻便招来下面的副指挥使和都头等军官商议,要尽起老营五十骑兵过来救援。 高先生出言阻止,恐怕梁山贼势大,五十骑兵力有未逮,他和郎荣高僧即刻赶至登州衙门,求见王师中王大人,连夜四出搜集了近两百匹马,虽非战马,但暂时用来赶路还是可以。 马一回营,我等精选了两百五十精兵便即刻出发,不眠不休急赶,到了今日入夜,我恐怕将军焦急,和高先生快马加鞭先至,特来缴令!” 话刚说完,颜罗晃了两晃,忽然两目上翻,软软倒下。 唐烈抢前扶住,在他脉门上摸了一阵,叹息道: “呼延将军带的好兵,数日间来回近千里地,真是太辛苦了,好在只是太过疲累,一时脱力,将息数日便好!” 唐烈从怀中取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喂颜罗服下,自有其他士卒带他下去休息。 皇甫俊长出一口气: “还好,有了这两百人,早上梁山贼若没退走,我们便全军三百人突击,将他们一举击溃,也算为朝廷立一大功!” 众人面面相觑,呼延庆皱眉道: “早上没有三百突击的兵力。 看报信的士卒就知道了,这一路上太赶,大队说是在后面,只怕沿途掉队的一半人都不止,按平海军制度,会有军法官在队尾收容督促掉队的士卒,但是也只能陆续赶到了,到中午全军都不一定能来齐。 便是大队到齐,人马俱疲,也无力马上攻击,不到今日黄昏,平海军不能恢复八成战斗力!” 皇甫俊窒了一窒,他不通军务,加上素来把底层的士卒当成牛马仆从,自然不会关心牛马的食宿疲累等情况,在这样的上位者心里,下意识觉得只要自己需要的时候,牛马仆从就该马上神采奕奕地顶上去浴血奋战,不需要休息,不会恐惧,不会迟疑…… 这时回想起颜罗当场晕倒,再看跟他同时赶来的高药师,虽然体格一看就是强健之人,进帐这才片刻,已是双腿发软,径直寻了个毡毯在角落坐下喘息,这才醒悟自己闹了笑话。 第七十四章 天子明圣人啖人 兵凶战危,事关自己安全,皇甫俊一时不敢胡乱插嘴。 马政是使团正使,官位也最高,帐中众人这时都纷纷看向他。 马政沉吟一阵,捋须道: “这么说,从现在到今日黄昏,这大半天时间,我等只能自保,无力进击。 但贼人就算夜里不来袭扰,天明必来,若他们见我等势众,放弃劫掠退走,岂不是虎归山林,今后难保不成朝廷大患!” 皇甫俊立刻又忍不住了: “梁山贼乃是地方匪寇,按朝廷律法,也合该地方官府去剿,关我等何事? 彼等若识趣退走不是更好,两不打扰,也免得呼延将军手下辛苦操练的士卒去拼个你死我活。 我等是使团,不是剿匪的厢军,正事要紧,误了朝廷的差使,今上再宽仁,圣人失望,我等做臣子的,还有何颜面?” 皇甫俊把皇帝都抬了出来,气势汹汹扫视诸人,一时无人抗声。 呼延庆心中冷笑,若地方厢军能剿灭梁山人等,怎会让他们发展到数万人众?这皇甫公子初时要天亮便突击梁山贼立功,待听得士卒疲惫,对方可能会主动退走,立刻又不愿多事,瞬息万变,不是个拿事的人。 呼延庆乃是纯粹的武将,自然是主战的,虽然士卒可能折损,但若连地方匪寇都不敢去剿,将来还如何面对如狼似虎的辽金官兵。 只是本朝一向重文抑武,呼延庆这样的武将被文官打压惯了,动辄得咎,虽然马政不是跋扈瞧不起武人的性子,呼延庆还是习惯性地低头看地上,只要不被人问到头上,还是先瞧瞧这本地的泥土花色如何吧…… 唐烈叉手道: “话虽如此,梁山贼头目既然有吃人心肝的恶习,这等禽兽,不遇上倒罢了,我等既然遇上,怎么还能让他们安然活在这世上?我等天天称辽金等北人为野人,我大宋天朝子民,若是纵容吃人兽行,与野人何异?” 皇甫俊不欲节外生枝与梁山人厮拼,他虽属于内官系统,但义父童贯何等富贵人物,在他幼时起便延请名师大儒给他开蒙讲学,吟诗作赋的学问也许差些,但历代野史逸闻,不那么枯燥的倒听了不少,当下翻着白眼便反驳: “天朝华夏就不吃人了?三国时曹操缺军粮,程昱献计,供三日粮,杂以人脯!曹公吃人了呀,还不是大汉魏王! 唐末那黄巢,秦宗权辈,俘人而食,日杀数千,他们不是天朝上国人氏吗? 这些便说得远了,便是本朝王继勋,王彦升……” 话音未落,马政抬手猛拍木案: “竖子住口!” 皇甫俊一凛,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出言不妥。 本朝建立之前是五代十国,正是乱世,豪杰蜂起。 乱世豪杰,自然也少不了桀骜不驯,悖逆纲常的“好汉”。 这些人自然都是猛将大将类的人杰,帝王们为了利用他们的勇力功劳,很多时候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皇甫俊刚才讲出的两人,便是其中的代表。 王继勋是太祖赵匡胤麾下猛将,专门以脔割人为乐。 后来仗打得少了,就只能脔割自己家的奴婢。 脔割就是剐活人,把人身上的肉,零零碎碎,一小片一小片地切割下来,生吃活人! 后来有天,下了场大暴雨,王继勋府中的围墙被冲垮,吃剩下的众多奴婢预制菜们趁机逃出来,跑到官府告状,哭诉王继勋吃人的可怕恶行。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王继勋又位高权重,当地官员根本不敢自己处置,只能上报给皇帝赵匡胤圣裁。 以仁义宽和著称于世的太祖是如何处理的呢? 他削夺了王继勋的爵位,把他圈禁在府里“闭门思过”,怕他趁着家里没围墙偷偷溜出去,还派了甲士看守,不久之后又把他流放到使团马上要去的登州。 然而事实上宋太祖根本舍不得责罚自己的爱将,不过是糊弄一下,安抚百姓清流的怒火而已。 风头稍过,就改授王继勋为右监门率府副率,太祖是有点幽默感在身上的,你连自己家的墙都修不好而败露恶行,那就罚你去“监门”,就一个大门,能不能看得好? 开宝三年,又把他任命为天下重镇,西京洛阳的行政长官。 圣祖这么搞,王继勋老兵油子了,能不知道老上司对自己生吃活人这事儿的真实态度吗? 到了洛阳老王就强买民女,过了一阵王继勋想通了,就算是强买,多少还要掏点钱意思一下呀,白花花的银子,造孽啊!于是王继勋改强买为强掳,他出门只要看中了哪个平民百姓家的子女,立刻就掳到家中为奴。 为奴之后呢?自然是老一套了,只要王继勋稍有不满,当然也可能是稍觉肚饿,立刻把人吃掉! 但是一代猛将的年龄也慢慢大了,牙口没有年轻时好了,所以王继勋吃人要吐骨头…… 吐出来的骨头咋办呢?不能放在家里招苍蝇啊,那就把人骨装在棺材里,运到荒郊野外扔掉。 这次王继勋把自己家的大门和围墙都看得极好,外人当时没法知道他搁家里是生吃活人还是改了口味煮来吃,烤来吃,蒸来吃…… 街坊邻居只能看到老王家里人贩子和卖棺材的贩子进进出出,门庭若市…… 本来他就是洛阳的长官,加上老百姓都知道了上次告到御前,皇帝都只是敷衍一下的事情,所以这次没有一个洛阳的老百姓告官,咱洛阳古都别的不多,就是人多,咱不吭声让你吃个够,撑死你丫的! 直到后来太宗赵匡义登基,清洗他哥哥太祖一脉的势力,才把这王继勋抓起来问罪。 一审,仅仅这短短五年,王继勋亲手杀掉并吃掉的奴婢多达100多人…… 当然,这世上有卧龙,就必有凤雏。 另一位本朝的开国功臣王彦升也嗜好生吃活人! 当然他的口味跟梁山贼和王继勋不一样。 梁山贼好吃人心肝,下酒吃! 王继勋好生吃人肉,一片片割下来吃! 王彦升呢,他爱吃人耳朵,嗯……也是生嚼! 第七十五章 鸡犬不宁云胡聚 王彦升镇守西北原州的时候,凡是碰到有人犯法,“大喜”,不用国家的刑法处置,而是召集僚属饮宴作乐。 开始喝酒以后,就把犯人叫过来,用手活活地撕扯下他的耳朵,“大嚼”。 觉得有点噎住了,就倒杯酒冲服…… 犯人流血被体,股憟不敢动! 当然这位老王这么干也有点好处,他生吃人耳的恶名传出去后,原州和周边的党项西夏人也好,羌族人也好,听到他来了就怕,“不敢犯塞”。 据《渑水燕谈录》记载,这位王彦升和王继勋胃口差不多,前前后后也吃了百多人。 其实王彦升有一点更强,他不但吃了人逍遥自在,还是寿终正寝的呢! 若是说王彦升吃的有些是异族人,无意中起到了震慑异族的作用,那时人吃起同族人来也没有什么忌口的。 本朝开国之初,灭后蜀之战,北路军的统帅王全斌麾下左厢军,军粮约有二成到四成为所经过处蜀民的人肉! 随军商人的账本明确记载了很多诸如“今日购人脯200斤,价同豕肉”之类跟宋军交易的明细。 沈括的梦溪笔谈也明确记载了“蜀道粮绝,卒啖妇孺”。 宋军所过之处,本地民众在他们走后留下的万人坑里都发现了大量煮过,啃食过的人骨! 蜀人性子最烈,所谓轻生死,重信义! 简单说蜀人把你当兄弟朋友,那为你三刀六洞,皱一下眉头他觉得是自己不够男儿气概。 可若是蜀人觉得被你欺骗了,你不够尊重他们,甚至欺压他们,那你不把蜀地男儿十停里杀光八停甚至九停,休想能安稳地统治蜀地! 所以大宋灭蜀只用了六十六天,号称士民“箪食壶浆”。但统治之后,被激怒的蜀地士卒,百姓反而群起反抗,死不旋踵,六十六年,三四代人,此地刀兵都无法完全平息! 规模较大的起义就有全师雄,王小波李顺等,规模较小些的抵抗则一直绵延不绝。 可见天朝上国的中原宋人,吃起同类来也不落人后,起码在道德上,也并没有什么优越感可以自豪。 唐烈乃是蜀地大豪唐门嫡子,家学渊源,自然知道宋军伐蜀的暴行,他门中先辈也多有在抗宋活动中献身的,此时也不由长叹一口气。 无论如何,那也是本朝立国之初的旧事,大宋至今已历八帝,享国已一百五十多年,便是最桀骜不驯的蜀人如唐烈等唐门中人,也已经自认为宋国子民,奉宋朝为汉人正朔。 所谓“为尊者讳,为长者讳”,皇甫俊身为宋臣,严格地说,太监甚至连臣都不太称得上,应该算皇室的家仆奴婢,作为童贯的义子,以臣犯君,以仆责主,在公开场合这么说出太祖的过失都是很不妥当的! 所以马政急忙打断他,甚至骂了皇甫俊一句“竖子”,其实是为了他好,历代宋帝虽然大都算宽仁之君,不会大兴文字狱,若是清流文士公开这么说,被舆论宽淆的机会还蛮大,皇甫俊一个內监系统的新人这么说,传出去后很可能会惹出大麻烦! 皇甫俊醒悟过来,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低头沉默不语。 众人皆默,之前退到角落休息的高药师忽然出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本朝建立之前,乃是有名的五代十国乱世,兵荒战危之下,确有些惨事,无须讳言。 不管哪朝哪代,哪个族裔,都有好人,有坏人,关键是大伙儿看到吃人这种恶行,是习以为常,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唾弃厌恶,觉得耻辱残暴! 小人本是蓟州人氏,为什么要起兵反辽? 还不是因为辽人残暴,杀人,抢劫,淫辱妇女,不事生产,不读书习圣人言,不耕作积丰歉粮,对世人全无贡献,惟以拳头大,刀锋利为世间正理! 我和僧郎荣事败之后,泛舟浮海,甘冒全体葬身怒海波涛之下的大险,回到大宋,不正是因为大宋是我等北地读书汉人心中的母国,源远流长,文化昌盛,士民谦恭讲理,非那夷狄腥膻之地可比吗? 若今日我大宋官民,看到吃人的盗贼当道,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没见着,小人这些年来九死一生,却成了笑话?” 宋人皆重忠义,此刻高药师一个远地来归的汉人以大义责问,帐中诸人再也无法搪塞。 马政早年经历与高药师相似,也是世代耕读传家,却被羌人,藏人,党项人轮番逼迫,破家逃亡内地,此刻感同身受,笑道:“这世道,不管边地和这国朝腹地,都是吃人的豺狼横行,我等善良老实人在哪儿都应该没有活路吗?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也不应该有这个道理! 老天爷既然不会天天降下雷罚劈死那些恶徒,就让我们自己来吧,看到一个杀一个,一直杀下去,这世上的豺狼总要少上几只!” …… …… 吴用有些气闷。 他本是郓城县的一个教书先生,生来不怎么安分守己,喜欢财货,当然,不光是喜欢自己的,更喜欢别人的财货。 本来认了个叫晁盖的大哥,也“智取”了生辰纲,被“逼”上了梁山。 山寨里都是强人,好在头脑简单的相对多些,吴用是教谕出身,爱动脑子,看人也准,换了条更粗的叫宋江的大腿,先后送走了王伦,晁盖两任梁山之主,终于在把宋江送上梁山第一把交椅的时候,自己也坐稳了第三把交椅。 可恨在勾引第二把交椅,号称枪棒天下第一的卢俊义上山的时候,宋江宋公明哥哥演戏太过,屡次说出义气为先,愿意把山寨之主的位子让给他的话语。 好在卢俊义识趣,宋公明屡次让位他就屡次推辞,最后大家定下谁帮前任晁盖晁大哥报了仇,谁就做现任大哥的约定! 不料最后是卢俊义生擒了涉嫌射杀晁盖的仇人史文恭,兼之他本是河北大财主,身家傲人,上山后大肆用金银财宝收买各路好汉,竟然真的想做梁山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