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友妻》 第151章 可禾衣却在此时忽然攥住了他衣袖 一个半时辰前,禾衣听到赵霁云那句轻柔的话,一时没回过神来,缓了好会儿,才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不要。” 赵霁云听罢,也不恼,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吵也吵过,烧也烧了,做也做了,满腹的恼怒不甘郁气散去了些,他唇角带着微微笑:“也不必特地收拾包袱,麦黄不都给你收拾好了么?” 禾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可翩翩与赵霁云厮打一场,浑身酸累,手臂都在发抖,又重新倒下去,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了,带着恼怒,“你要走就走,我为什么要陪你?” 赵霁云将她从床上挖起来,开始给她穿衣,禾衣一把拍开他的手,可偏她性子柔,又才行过情事,不仅说话软绵绵的,无甚力度,一巴掌打在赵霁云手背上也好似挠痒痒似的,他笑着给她继续穿衣,温声:“因为我要你的心。” 禾衣去推搡他,试图与他讲道理,“赵霁云,你是要去办要紧事,带着我多有不便,耽误时间,你不该如此任性。” 赵霁云替禾衣将衣襟带子系上,他眼尾一翘,凑得近,轻柔柔含着笑:“不带你……难不成放任你等我走后跑去和李齐光卿卿我我再一起离开上京?我思来想去,我费尽心思才把你们拆散,怎么能再给你们复合的机会?” 禾衣深呼吸,恬静娴雅的脸上几分气恼几分悲戚:“你把我和二郎使劲手段拆散,我与他如今已是不可能再续前缘!你不必对此耿耿于怀,赵霁云,你堂堂世族郎君,心眼怎这样小!”说到最后,声音都是哽咽着发颤。 当初她能嫁给李齐光,是因为他需得冲喜才能有活命的机会,周春兰才是点了头允了这婚事,可如今李齐光身子比从前好了,她和他和离后就跟了赵霁云,在周春兰眼里,她是配不上李齐光了。 既如此,便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李齐光就不可能再有那重修于好的机会。 赵霁云将腰带给禾衣系上,再是弯腰将鞋袜给她穿上,握着禾衣脚踝时那金色链子晃了下,他扇子一样的长睫也颤了一下,坦然承认,“是,我赵霁云心眼堪比针眼。” 说罢,他抬手轻轻去擦禾衣眼角的湿润。 禾衣别开脸,胸口起伏剧烈, 她又不会骂人,本性原因,也做不出发疯的模样,只被他这越发无耻的模样气到,好半天才抖着唇道出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赵霁云这会儿脾气极好:“是,我是夏虫。” 她眼看着赵霁云要将她抱出去,忙拉住他,面无表情道:“避子汤呢?” 赵霁云看着她,声音轻缓:“我给了你这么多,浪费多可惜,我想要一个像你或是像我的孩子,定是玲珑可爱,聪颖过人。” 禾衣一下紧张起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赵霁云却又将她按在怀里,他静了会儿,似妥协一般,“罢了,你暂时不想生便不生吧。” 铜书被喊进来时,早是心中有数,手里端着那碗补汤,双手奉了上来,禾衣迫不及待便伸了手,一饮而尽,生怕赵霁云不许她喝。 喝完汤药,禾衣想要撒气将汤碗狠狠摔地上,告诉赵霁云她不会生他的孩子,可想到收拾的是铜书或是麦黄,便咬着牙将那汤碗塞到赵霁云手里,“我不会生你的孩子!” 赵霁云触及到禾衣厌恶烦闷的眼神,眼底有一瞬阴沉,很快便低垂着眼睫,露出个浅笑来,“你已说过无数次。” 说罢,他平静地拂开汤碗,那只碗还是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碎成了碎片。 赵霁云弯腰打横抱起禾衣,禾衣挣扎,他却将他拢得紧,两只手如铁钳一般,强硬地将她拢在怀里,禾衣挣扎间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又想到了那个诡异的梦,顿住了身形。 “将麦黄叫醒。”赵霁云丢下这一句,便往外去。 铜书连地上的碗都来不及捡,急急忙忙赶去叫醒麦黄。 麦黄这个时间本也是醒来的时候了,铜书叫第一声便睁开了眼睛,只是还有些迷茫地从床上爬下来,“怎的了?” “公子要带娘子一起离京,你快收拾一番。”铜书丢下这一句,便又回到屋里。 禾衣先前打算等赵霁云一离京便带着麦黄离开侯府,行李都是打包好了的,她来时东西不多,去时同样也不多,可要是与赵霁云一道离京,东西自然要多收拾一些,铜书又包了几个包袱。 麦黄收拾好,急急忙忙赶过来时,铜书已经拎起包袱了,她虽茫然,但还是上前接过自家娘子雕琢玉石的那只箱子,又从铜书这儿拿下来两只包袱背着,她迟疑道:“娘子……怎就要与五爷一道离京了?娘子明明和我说好……” 铜书偏头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娘子一介柔弱女郎,哪里走得掉呢?” 麦黄咬了咬唇,一边跟上铜书,一边小声说:“五爷太过分了。” 只是她也只说得出这一句,虽然五爷拆散了李齐光与自家娘子,做出的事实在过分,可她又觉得、又觉得娘子离开李家也无甚不好的。 “快走吧!”铜书什么都没再多说,只催促麦黄往外走。 此时天色尚早,府内仆从还不多,只还是有那么一些,禾衣到最后也挣扎不动了,忍不住拿袖子遮住了脸。 到了门外,青川早就备好了马车等在一旁,一旁还有几匹马,桃花也在,见到赵霁云便欢快响鼻。 禾衣听到这熟悉的马儿声音,稍稍将遮掩在脸上的袖子拉开,抬眼看过去,果真看到了那匹有着妩媚桃花眼的公马,桃花见到她也欢欣地朝她伸脖子。 赵霁云见禾衣的目光落在桃花身上,便低声:“你今日不便骑马,先坐马车。” 禾衣一下收回了目光,再不看他一眼,眉头蹙紧,脸色冷冷清清。 赵霁云带着她上马车,在清晨的光辉里,青川一甩马鞭,马车轮子滚动起来。 城门已开,顺利出了城,赵霁云一直在马车里抱着禾衣,只禾衣闭紧了眼,虽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再开口与他多说一个字,摆明了不愿理他。 萧珮芝到侯府时,马车已经驶到城外三十里外的交叉路口。 赵霁云撩起车窗帘子,叫停了马车。 禾衣在他怀里睁开了眼。 赵霁云俯首看她,耐心哄:“接下来我要骑马急赶路,让青川带着你慢慢赶路。” 禾衣抿紧了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面色难看:“是不是以后无论你去哪里,都要把我带在身边?”从徐州城到上京,上京也不过待了几日,“赵霁云,我是人,不是一个物件。” 赵霁云搂紧了她,笑得温和,“我想与你在一起,又有什么错?你怎么会是物件,你是最可爱的女郎。” 禾衣深吸口气,最后看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再不理他。 赵霁云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里空荡荡的,阴沉了情绪, “不过是让你陪我一些时日,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会很高兴?” 说罢,他便松开她,莫名负了气,起身准备下去。 可禾衣却在此时忽然攥住了他衣袖,赵霁云怔了一下,忙又去看她。 第152章 “你不肯说想我死,那我就当你爱我。” 禾衣又蹙了下眉,几乎是像甩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又一把将他袖子甩开,重新闭上了眼睛,神色间难掩自厌。 她心里厌烦赵霁云,可她性子也听不了那些死不死的话。 赵霁云有些茫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的又搂住她笑起来:“你舍不得我。”他的语气带着些许得意与愉悦,忍不住又要来亲她。 禾衣重新睁开眼,眼底如月色清辉,语气那样清淡:“我不爱你,又怎会舍不得你?” 赵霁云呼吸急促了一瞬,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沉了下来,他额上青筋都跳了一下,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是何等戳心! 她竟是盼着他死吗? 赵霁云盯着禾衣半天没动,眼神逐渐黯了下来,声音有几分高烧时的伤感, 低声:“你竟是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爱便算了,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吗,他这样俊美温润,这样能在床事上给她快乐,她打他都不还手,却是连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禾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也不曾开口说话。 赵霁云垂目,抬手轻轻抚上禾衣的眼睛,“可那又怎么样,你摆脱不了我,你此时此刻清澈的眼底只能看到我。” 他发泄心中阴郁与愤懑般,低头在禾衣唇上用力咬了一口,阴声道:“你的眼里只有我。” 禾衣的唇上沁出血珠,可赵霁云的唇也被她反口咬住,血流得更厉害,分开时,他唇色艳丽,白日艳鬼一般。 但赵霁云的面色却那样白,他笑了起来:“宝儿,那你每日都咒我吧,咒我早点死,咒我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咒我被万箭穿心,咒我被刀剑枪戟刺死……” 禾衣这样良善的人怎么能听得下去这样的话,她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句,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赵霁云的嘴,“你这个疯子!你别说了!” 赵霁云一双桃花目幽幽看着她,拉下她的手,“你每日咒我,怎么不是想我呢?” 禾衣被他眼中厚重病态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又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她心中既厌他如此手段,又恨自己心软良善,若是她狠辣一些,直接发疯拿刀捅了他就是,何须像现在这样被他三言两语辖制?! 赵霁云他太会掌控她了,他将她了解得那样透彻! “你……你……”禾衣情绪激动起来,“我恨你,赵霁云,我恨你!”她白着脸说着这话。 赵霁云又静了会儿,又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他垂目看着禾衣,脸色同样很白,浓睫下是漆黑的眼,他生得这样温润隽美,褒衣博带站在那儿便是令人倾心的美郎君,他轻声:“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话呢?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承认其实你心里有我,你就是舍不得我呢?” 禾衣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婉柔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没有!” 赵霁云逼她:“那你说,你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死无全尸。” 禾衣挣扎着从他怀抱里起身,不想与他纠缠这些,她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喃喃道:“你不是要赶路,你快走。” 赵霁云终究没等到她一句关心的话,他心中失落,却笑着说:“你不肯说想我死,那我就当你爱我,你既爱了我,就不能想着走,更不能再想着别人,不然……我会杀了他,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到尾句,他声音绷着的狠,丝毫不叫人觉得他说的会是假的。 说完这一句,赵霁云终于松开了禾衣,推开车门下去。 禾衣很快听到外边马蹄声响起,那是千里宝驹踏蹄声,转瞬间,便似从耳旁消失。 赵霁云一走,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瘫倒在马车里铺好的软褥子里。 铜书和麦黄也在缓了会儿后进了马车里,铜书倒是还好,只一脸忧色地看着禾衣,替她取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身上,麦黄却是忍不住说话:“娘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还想着先前禾衣说过的要离开上京一事。 禾衣疲惫,闭着眼没有立即出声,麦黄以为她累得睡着了,便也没有再问。 哪知车厢内一片静寂时,女郎愤恨恼怒的骂声忽的响起:“混蛋!” 正阴沉着脸赶路的赵霁云忽的鼻子发痒,忍不住揉了揉,他抬手甩马鞭,桃花又猛地朝前蹿出一大截,青石赶忙也提了速。 而那厢侯夫人说完赵霁云已是离京后,萧珮芝呆愣了一瞬后,一下从椅上站了起来,“怎这样快?” 侯夫人声音平静:“元钧离京去边关是有大事要做,他父亲下落不明,边关需得人支援,容不得耽误。” 侯夫人不止是定远侯之妻,其父是她皇祖父的兄长,她是萧珮芝堂姑母,萧珮芝叫得亲热便省去了那“堂”字,只唤一声姑母,她这样一句冠冕堂皇的理由,萧珮芝自说不出任何话来,只心中却不满,认定了赵霁云定是有躲避她的意思,兀自抿着唇拧着眉,有几分恼怒。 “姑母说的是。”好半晌,她才如此道。 侯夫人又低头抿了口茶,萧珮芝自觉和这堂姑母无甚话好说,便道了别。 等她回到公主府,又是忍不住发了一通隐火,吴嬷嬷好一顿哄都没能令她欢颜,她也是心疼了,瞧着公主委屈又气恨的模样,便提议道:“要不然……公主便跟着一道去那边关,横竖那儿有赵家军看着,老奴不觉得真的有甚危险,赵家军向来厉害,驸马也会保护好公主。” 萧珮芝一听这话,忽然便停下了砸东西的动作,抬头看向吴嬷嬷时眼睛都亮了,“嬷嬷你说得对!我怎是没想到呢!我要去和母妃说,母妃定也不会阻拦!她恨不得我与赵霁云关系亲密些,好帮四哥呢!” 说罢,她又想了想,直接吩咐人收拾起来,道:“进宫一趟太耽误时间,嬷嬷你替我进宫找母妃说!” 公主出行本是最要排场,可此时萧珮芝只想着赶紧追上赵霁云,便是先取了简单的行李,带上几个侍卫和侍女便先出了门,至于后面的行李则叫府里侍卫在后面送过来。 如此一来,一个半多时辰后,她便出了城门。 第153章 命不久矣。 李齐光昨日下了山后,就回了客栈休息,只是身体虽是疲乏,却是毫无困顿之意,他回想着和禾衣见面时心潮的澎湃,既甜蜜,又酸楚。 甜蜜在于她看向他的眼睛里依然有柔和慕恋的光,酸楚在于他们终究不是夫妻了。 他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更是瞧不到他与禾衣的未来会如何。 如此折腾一番,到天快亮时才闭上眼睡了会儿,等再醒来,发现外头已是日上三竿,便猛地从床上起身叫来方书,那总是温和爽朗的声音都有微沉了几分,“怎没叫醒我?我不是吩咐过,一到辰时便要叫醒我吗?” 方书自来习惯了李齐光温吞的模样,见他今日脸色这样沉,一时也有些紧张起来,“我是瞧二爷疲惫又难得睡得好……才是没有立即叫醒二爷。”实则他是喊了两声的,只是不见回应,便没再唤。 李齐光一边急忙穿衣,一边还要责训两声,可抬头看到方书战战兢兢的模样,便又叹了口气,皱眉道:“罢了,这一次便算了,日后再不可如此,我吩咐你的事便要做到,让你几时唤我起来便几时,不可耽误。” 方书连连点头。 李齐光梳洗过后,便离开了客栈,往侯府去,他想着昨日禾衣必定是会和赵霁云摊牌,不知会如何,他必要去看看的。 等他到了那儿,也是巧了,便见到了那琼华公主匆匆从侯府出来,他心中疑惑又担忧,还是没忍住,将方渠安赠的名帖奉上。 拿名帖来,自然是要来拜访,小厮忙去和侯夫人禀明。 侯夫人不认识什么李齐光,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许是陶禾衣的那病弱前夫,下意识便皱紧了眉,摇了摇头,对身旁伺候她多年的妇人道:“这般鲁莽的书生,哪里斗得过元钧。” 妇人是侯夫人的陪嫁侍女,名唤杏梅,嫁过人只对方在战场上因为意外去世了,她没有子嗣,也不想再嫁人,便回到侯夫人身边伺候。 此刻她听了侯夫人的话,也点了头,“那夫人可打算见他?” 侯夫人摇头,清淡地笑了下,“我既不是陶禾衣的婆母,也与这李齐光不认识,何须见?”她顿了顿,“若是他要见陶禾衣,便直接告诉他,她被元钧带走了。” 杏梅自来是奉自家郡主的话为旨,点了头便叫人传话给那李齐光。 李齐光听说禾衣竟是被赵霁云带走了,先是一懵,随即意识到赵霁云极有可能带她去边关,当时抽了口冷气,在心中骂了他几句。 边关如此之乱,他心中究竟如何想的,竟是要让禾衣陷入险境吗?! 李齐光离开侯府就急忙奔回了客栈,打算收拾一番就去追禾衣。 “李公子!你可回来了!”一回客栈,他便见到一个陌生的小厮站在房门前,他心里正疑惑,对方便赶紧道:“我是方大人府上的,大人让我来送荐书的,大人说公子拿着他写的荐书去山麓书院,进书院更容易一些。” 李齐光怔神间, 便接了过来,只是他低头瞧着这薄薄的荐书,默然了会儿,将那荐书还是还了回去,他沉声说:“我怕是要辜负了大人美意,还请替我向大人致歉。” 小厮不解,甚至有些讶异。 李齐光只低声说:“我有要紧事要做,待回来,会亲自去府上向大人致歉。” 等小厮走后,老实如方书都忍不住小声说:“二爷,若是娘子在,定是希望你去读书的,京里的书院定是特别好的。” 李齐光深吸口气,点头,鼻子酸涩,“是啊,禾娘总那般柔情,总希望我做自己喜爱的事,叫我那时理所当然地常留书院读书……但我不应当如此。” 他没有与小厮多说,等打包好行李,便出门租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城门去。 …… 赵霁云一路快马加鞭,桃花矫健结实,每日稍稍歇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恢复过来,故他比青石还早两日到了边关。 到了那儿,他便立即去了一趟军中,去见长兄赵远山与次兄赵鹤川,却得知两人都不在,一个去了军屯巡查,另一个则是收到疑似定远侯的下落,带着亲兵往那一带峡谷去搜寻了。 赵霁云便寻了家将问询如今边关的情况,得知如今西戎与北狄虽没有大肆进犯,但三五不时就会来一场游击偷袭,扰得军中将士不能好好休息,前些日子徐州驻军来了后,才狠狠挫了对方一顿锐气。 赵远山巡查回来,兄弟两许久没见,他一见幼弟,便用力抱住拍了拍他脊背,笑着说:“许久不见元钧,还是生得这般俊!可得在这晒黑一点,否则那些个新兵见了都得迟疑是不是哪里来的小白脸!” 赵霁云比赵远山小了十一岁,长兄于他来说如父如兄,偏赵远山性子爽朗爱玩笑,自小最爱逗幼弟,赵霁云也知晓长兄性子,便只笑着说:“定是听兄长的。” 玩笑过后,赵远山才是拉着赵霁云去了营帐,却不是跟他说如今战况如何 ,而是拿出了两支弩箭给他看,表情严肃了几分,“西戎和北狄新的武器,此次弄得我赵家军灰头土脸损失惨重的原因,元钧,你瞧瞧。” 赵霁云拿起来仔细看,但是只看一眼,便挑了眉,重新看向赵远山,“这是大魏军器监新研制出来的弩箭样式。” 赵远山点头:“破甲箭,军中都还未大肆生产,样式难造不说,所用精铁乃是大魏最好工艺,这些蛮族根本不会此等工艺。” 赵霁云低头又看了两眼弩箭,对于有内奸这事不意外,若非如此,西戎与北狄联合也未必能伤赵家军如此程度。 他收回视线后,便不再提弩箭一事,只轻声问:“兄长,父亲如今究竟如何了?”他不信定远侯这般骁勇之人,真的会被区区蛮族逼成那般。 赵远山压低了声:“鹤川去寻你时,我就寻到父亲了,只父亲果真重伤,一条腿断了不提,脑袋遭受过重击……父亲忘记了许多事,我与你次兄商量过后,没将父亲下落传出来,只让他好好在一处村落养伤,你次兄时不时假借搜寻名义去看他。” 赵霁云听到定远侯还活着,松了口气,听到后边,又是拧起了眉。 赵远山却觉得此事已是言毕,又指着布防图,开始与他商讨了下一步计划,这段时日,不论是大魏还是西戎北狄,大军都处于休养之中,如今时节,西戎北狄正是草肥马壮之时,随时将起大战。因着军备紧张,定远侯找寻不到,赵远山主张守,赵鹤川自来听兄长的,没有异议。 偏赵霁云盯着布防图许久,又拿起那弩箭看了看,只道:“战。” 他费劲带来上京的令,名正言顺将徐州城驻军带来这里,不是只为了守城的。 赵鹤川于当日傍晚归来,见到赵霁云又是一阵高兴,兄弟三人一顿夜谈。 赵霁云来的第二日,去了定远侯所在的村中探望,果真见到了定远侯。只定远侯成熟儒雅的面容苍老憔悴了些,望向他的眼神也是陌生的,只那眼中如狼似豹的神色不变,他既忧又愁,却忍不住想,母亲知道了父亲这般,会如何? 她会心疼会难过吗? 可惜他暂且不得知,这消息不能传回京中。 第三日,西戎又袭城,杀掠边城附近一处村庄百姓,当日,赵霁云领兵出行。 之后半月,赵家军反守为攻,赵霁云手段奇诡,不似赵远山与赵鹤川的循规蹈矩,直把西戎北狄歼得连连后退,西戎模仿大魏建造的的边城名阿什黎,城中有西戎皇子坐镇,近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损失惨重,当下便也集结队伍。 可在战前一晚,西戎军械库却着了火,里面新制的弩箭损毁过半,西戎皇子大怒,追查源头,却发现是幼妹那儿出了问题。 女郎爱俏,公主虽性格彪悍,也难免如此,那日她在阿什黎见到清俊郎君,忍不住被其温润俊美的风仪吸引,得知对方原本是大魏人,却因祖上有罪逃到了阿什黎,便忍不住亲近,不过相处几日,便被其风姿迷得神魂颠倒,不自觉便漏出许多秘事。 等西戎皇子察觉到问题时,弩箭已毁大半不说当夜里,阿什黎便有大魏军士偷袭,慌忙抵御并向北狄求助。 两方交战一月余,西戎皇子带着部下和惹事的幼妹奔逃出阿什黎。 赵霁云受了点伤,这日正在帐中疗伤,他垂目安静时,秀美悠远,即便几日未曾好眠,他眼窝泛青,此刻他眉头紧锁,心情却是阴沉,抬头看向青石时,已是压抑不住怒火,“还未寻到她?” 青石低头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又紧张,头皮发麻,“还未寻到,琼华公主那儿也并无异常。” 三日之前,青川来信,信写得潦草,只让人瞧一眼便一颗心都要从胸膛跳出来。 陶娘子于靠近边关的一处驿站失火后失踪。 这两日青川一直在寻,自然也摸到了琼华公主跟来边关一事,毕竟公主有侍卫相随,行踪明显,只公主一路走走停停,到现在还离边关有个几日路程,也并未对陶娘子下手。 赵霁云听了青石的话,面色苍白难看,一时又恍惚怀疑,恍惚于是否让那般柔弱温婉的女郎跟他来此是失智之举,又怀疑是否是禾衣故意寻了机会逃离。 可若是逃离,她是怎么从青川眼皮子底下逃离的? 自禾衣回到上京住进侯府,他便撤了她身旁的暗卫,他手中暗卫一共三名,自小养成,留在上京自然有更重要的用途,可没想到,青川竟是没看住她! 陶禾衣若是逃离, 必定是要奔向别人,她若走,她这样爱过李齐光,必然肯定是会回到李齐光身边。 他分明和她说过,既爱了我,就不能再想着别人,不然……他会杀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赵霁云拂开桌上的伤药,阴沉了脸,又怒又气又伤感,赤着上身站起来,抬腿往外走,只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垂目默然半晌,忽的吩咐青石:“往外传出消息, 说我重伤昏迷不醒,怕是命不久矣。” 第154章 “是为了诱捕猎物。” 第154章 公子伤感又失落,阴沉又扭曲,青石都忍不住为之心惊,他未尝过情爱,一时辨不清他心中所想,亦是觉得这道令古怪至极,他想了想,觉得这或许是公子为了迷惑敌匪的又一妙计,不作他想便去办。 赵远山和赵鹤川听闻此事亦是这般想,只如今西戎与北狄被狠狠挫了一顿锐气,两人都是最正直的骁将,一时想不明白幼弟此时传出这消息为何,便在忙完手中事后来了他营帐。 两人来时,便见幼弟身上草草披着件袍子,一手枕于脑后,仰躺在榻上,手中拿着枝粉玉雕琢成的桃花簪,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赵远山一看那桃花簪,便笑了出来,他是知晓赵霁云前些时日回京准备婚事一事的,自当他见过了公主,被公主美貌所俘,陷入了情爱之中。 要知晓,他这幼弟与寻常人不同,过了年已二十有三,却一直没有瞧得中的女郎,多问一句便尽是对女郎的不耐,不是嫌这皮肤太黑,就是嫌那太瘦或太过丰腴,难得听母亲的意思与女郎接触一番,又觉得实在无趣,是以这么个年纪了,依旧洁身自好。 京中好男风的世族子弟也不是没有,他还与二弟一同担忧过,好在幼弟对男子也并无兴趣。 如今见他盯着支一看就是女子戴的桃花簪出神,那秀美温雅的面容几分愁几分阴有几分沉,一看就是被心中女郎牵绊住了心神。 “元钧,你瞧什么呢?”赵鹤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沉肃的脸上也带了抹戏谑的笑。 赵霁云动作自然,没有遮掩心绪,声音几分低落:“在瞧我的簪子。” 赵远山的脸晒得黝黑,看赵霁云这一个多月在边关依旧白皙,至少比起他们来依旧温雅秀美,便也是气恼,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想见妻子前可要好好保养一番,他一边这般想,一边笑道:“这般粉玉雕琢成的簪子,怎会是你的簪子?” 他本意是调侃几句,哪知赵霁云却转过了目光,憔悴苍白的脸上阴沉,低声:“这就是我的簪子,既赠了我,自然便是我的簪子。” 赵远山坐下来时刚好对上他这眼神,愣了一下。 赵鹤川上回去了徐州城,虽没刻意打听,但多少听说些事,猜测这不是公主所赠,所以一时没有开口,只稍稍皱了眉打量赵霁云。 赵远山却不知这些,他看向那支桃花簪,忍不住嘟囔声:“公主怎会赠你这般粉嫩的簪子,哪有郎君戴这个?” 这简直是戳到了赵霁云厌烦之处,他拧眉,将簪子收进那只绣了一片云的荷包里,抬眼时,神色平和了许多,“不是公主所赠。” 赵远山再是一怔,忽的静了一下,又看向身侧的赵鹤川,见他神色间并无意外,一下意识到什么,又回头看赵霁云,当然看到了那只素净普通的绣了一片云的荷包。 若是赵家掌管针线的侍女绣的荷包,那上面会有更繁复精细的图样,不会这样简单到近乎敷衍, 这敷衍又成了其独特之处。 赵远山静了好一会儿后,才是迟疑道:“那是别的女郎所赠?元钧,是你……心爱的女郎?” 为何迟疑? 自然是因为赵霁云如今已有婚约,且这婚约还是当初侯夫人为了让老皇帝将被召回京中述职的赵远山与赵鹤川能离京回到京中之故,这婚约是功高盖主的赵家军对萧氏皇族的妥协与表忠心的证明。 这婚约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地定下,赵家军遵循一个“忠”字,必是要履行婚约的,否则,便是代表整个赵家对皇权的反抗。老皇帝虽然重病不理事,但如今杜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一系已渐渐在这场皇权斗争中拔得头筹,若赵霁云退婚,四皇子一系随意就能给赵家冠上不忠不义的名号,甚至扣上更严重的罪名。 赵霁云被兄长这样一问,眼睫一颤,因伤苍白的面容生出赧色,他却还是说:“她不爱我,我就不爱她。” 赵远山与赵鹤川一个大他十一岁,一个大他八岁,赵霁云出生时,两人都懂事了,侯夫人性子虽清冷,小时却从不亏待他们,也没有森严规矩,两人自小爱逗赵霁云玩,又看着他长大,最是熟知他的性子。 既是知晓赵霁云温润秀美面容下的恶劣顽皮,也知晓他嘴硬傲然的性子。 所以一听他这话,赵鹤川就先笑了,“那她若是爱你呢?” 赵霁云看了次兄一眼,却也没有答这话,只是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男子之间聊这爱不爱的属实有些肉麻了,这话题也没有深入下去,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赵远山转而就问起赵霁云伤势这事,“怎要传出那般谣言?” 赵霁云轻轻摩挲着荷包上那片云的绣纹,浅浅笑了一下,眸底狡光幽幽,他知道青川若是寻下去,自然是能寻到禾衣,这样短的时间,她定是跑不远,也不敢跑远,或许就在邻近的城中,但是—— “是为了诱捕猎物。” …… 虞城是一座靠山靠水的秀丽小城,虽是靠近边关,但此处常有与大魏交好的外族做买卖,是以虽连徐州城都比不上,但也算是热闹。 傍晚时分,正是倦鸟归巢时。 “公子!”城中一处小院子,黑脸小仆手里提着药包飞快地跑进来。 不多时,传来开门声,隽秀的少年郎君穿着身蓝色棉布衫出来,接过小仆手中提着的东西,又抬手敲了敲她额头,轻声:“不是与你说过行事莫要着急吗?” 黑脸小仆却有些紧张,揪住了少年郎君袖子,“娘……公子,我有要紧事要与公子说!” 少年郎君立刻捂住了小仆嘴巴,无奈却又有三分严厉地瞪他一眼,小仆知道犯错叫错了称呼,又露出心虚紧张的神色,随后便被少年郎君拉进了屋子里。 等门一关紧了,小仆便忍不住语速极快地说:“娘子,方才我去拿药包时听说了五爷的事!” 却原来少年郎君即是禾衣,小仆便是麦黄。 禾衣已经接过麦黄手里的药包,拿去一旁的小药炉上加水熬煮,听闻麦黄这话,皱了眉头抿了唇,显然不愿意听,柔声:“不必与我多说,我与他已是没有关系了。” 麦黄讪讪,跟在禾衣旁边偷瞧她,还是小声道了句:“听说五爷重伤昏迷不醒,命不久矣。” 第155章 “她赢了,她赢了,她对我真狠心。” 从上京到边关,行的都是陆路,侯府的马车再是舒适,行久了总是疲累,青川一路上只要经过驿站,便会停下来歇息。 禾衣离京没多久,李齐光就追上了,在驿站中见到了她。 青川武艺高强,夜里也是浅眠,时刻关注着禾衣安危,李齐光自是知晓,没有贸然来寻禾衣。他离京后的这一路上,已是深深思考过,知晓自己很难如常地带走禾衣,只能隐匿了气息伺机再将她偷偷带走。 只是就连这,李齐光都没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 可偏偏老天送来了机会。 因着驿站人满为患,厨房忙不过来,便有人自行拿了小炉子炖煮些容易饱腹的东西,这不少见,驿站中也有不少人熬煮汤药喝的,大家已是习以为常。 可偏这一日,天气燥闷,干柴遇到烈火,谁也不知那第一簇火苗是何时何地开始烧起来的 ,等到烈火升腾时,已是将那暂时住人的柴房烧了起来,且火势迅猛,驿站中人头涌动,不停有尖叫哭喊,十分混乱。 青川本是严防死守在禾衣身边的,不愿管那些多余之事,可禾衣却是心软善良,忍不住催促了他去帮一帮人救一救被火势困住的人。 女郎清婉柔和,眉头微蹙,用含愁带忧的目光看向青川时,他实难拒绝。不提禾衣是自家公子所倾慕的费尽心机都要攥在手心的女郎,就说凭着正常男子来看,青川这样年青的郎君也没法狠心拒绝。 青川想了一下此处已经接近边关,再过几日就能到,便松了警惕,吩咐铜书与麦黄守好禾衣,让她们站在僻静角落里,便提了水去救人。 只是莫名需要他救的人竟是那样多,他既瞧见了,自然要出手,这般耽误了一段时间,等回到禾衣那儿,却见地上只有一个被打晕了昏厥的铜书,禾衣与麦黄都不见了踪影。 青川当即大惊,第一反应是陶娘子如此美貌,莫不是驿站中有贼子趁乱掳走了她?可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逝,青川便否决了,因着麦黄与禾衣一道消失,可铜书却被留下了。 只这一点,他便心惊地得出另一结论,陶娘子是有意趁乱带着麦黄离去! 他心里又忧又急,陶娘子如此温婉良善的女郎,还带着个无甚大用的瘸腿小丫鬟,若是遇到什么山匪强盗,那就糟了! 青川火急火燎把铜书叫醒,铜书茫然又慌张,只道是有人从后面偷袭了她,却不知那人是谁,两人一时竟也想不出来,只好先在四周探查一番。 可令青川惊的是,竟是找不到禾衣与麦黄的踪迹,他在驿站附近的几条路都搜了一遍,甚至将驿站也搜了一遍,都没寻到人,才是无法,第二日天一亮先给赵霁云飞书一封,再是继续探查。 他却不知的是,禾衣是被人有意掩盖了踪迹。 那日驿站起火,禾衣既让青川去救人便是真心的,无甚另外的心思,可青川一走,就有人从后面砸晕了铜书,她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李齐光。 李齐光温良之人,也是头一回做这般事,脸色紧张,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铜书的状况,见她只是昏迷并无其他问题,松了口气,便起身问禾衣:“禾娘,你可是想离开赵霁云?” 他旁的什么都没问,只问了这一句,因他也了解禾衣,知晓禾衣已是知晓赵霁云所为,必不会心甘情愿再跟着他,更遑论如今时节去边关。 禾衣却不想自己的事扯上李齐光,根本没有犹豫便拒绝了,轻声:“二郎,我不能跟你走。” 她也只这一句,旁的再不多说。李齐光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赵霁云的手段,今日李齐光带她走,不出几个时辰,他们就会被青川寻到。赵霁云是疯子,他不会放过李齐光的。 李齐光又如何斗得过赵霁云? 他们两人又如何能真的逃走? 李齐光当时便愣住了,默然一瞬竟是说不出话来,只脸色白着,他并不蠢笨,当下也能猜出缘由,只心中依然难过难堪。 禾衣不知青川何时回来,便催促李齐光离去,李齐光却无论如何抬不动脚弃她离去。 可就在此时,似是看不下去两人如此磨蹭,从旁边出来两名劲装打扮的人,告知禾衣乃是侯夫人派来的,告诉禾衣,她答应过她的事依然能办到。 禾衣这才知道侯夫人自她离开便在后面派了人跟着,甚至李齐光知晓她离开也是她告知的,她派去的侍卫只等李齐光带她离开便会替他们将行踪掩盖。只不曾想到两人一直快到边关都不曾动作,于是烧了驿站这一把火,又见禾衣不愿离开,才是现身。 侯夫人与禾衣的对话,无外人知晓,禾衣信了侍卫的话,如此,她点了头,匆忙跟着两个侍卫离开。 侍卫备好了新的路引,上面是新的人名,饶是赵霁云的人,想要查到也不是那么容易。 如此,禾衣便在虞城留下,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再做别的打算,免得奔逃路上遇到赵霁云的人。 她在这里扮了男装,与李齐光便做一对兄弟,如此平稳过了几日。虽是出来得及,但当日麦黄收拾的包袱里将银钱都揣上了,所以禾衣手里有钱,倒也不心慌,因此也忍住了没去逛玉料铺子,生怕她买了玉石雕琢会引起赵霁云的注意。 今早李齐光病了,许是一路赶路忽然歇下来有些水土不服,她便让麦黄去抓了药来,只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消息。 禾衣让麦黄去熬药,自己却站在院中半晌没动,她盯着院子里的老槐树看了许久。 赵霁云重伤……命不久矣。 祸害遗千年,这人怎么就命不久矣了呢? 麦黄熬好了药出来时,见娘子还在仰头盯着那棵老槐树看,便说:“娘子可是要吃槐花了?一会儿我便爬上去摘些!” 禾衣回过神来,应了声,她接过药去了李齐光那屋,方书在里面看着他,李齐光睡着了,她没叫醒他,将汤药递给方书,轻声嘱咐他一会儿等药凉了便给他喝。 晚上用过饭,禾衣便躺下歇了。 租的这小院不大,麦黄就睡在屋里的小榻上,她心里还想着今日听说的消息呢,可她翻过身看看床上的娘子,好似已经睡着了,竟是一点不担心五爷呢! 她赶紧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禾衣如常起来,用过朝食,便去了李齐光那儿看他。 李齐光正靠在枕上喝粥,见到禾衣来,眉眼便笑起来,“禾娘。” 禾衣抿着唇笑,坐在一旁问他身子如何了,他目光恋恋不舍,面色羞愧,“已是好多了。” 说完这话,从前亲密无间总有说不完话的夫妻如今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了话头。禾衣心里忽的生出些伤感来,伤感那样平淡却温馨的夫妻情谊好似已是远离了她,不知今生还能不能拥有。 她心里还是有李齐光的,只是他们如今却回不去了。 禾衣先出声,语气轻柔:“二郎,待你身子好了,便回徐州城或是去上京读书吧,你如今身子好了许多,你喜爱读书,心有抱负,不要在我这些无甚重要的小事上耽误了。” 李齐光一愣,没想到禾衣会对他说这番话,可他看着她,又没有多少意外,从前禾衣也总是这样,她喜爱他,便总是想让他做他喜爱做的事,而读书时他最喜爱的事。 他低了头,舀了一勺粥喝,心中有些苦涩后知后觉地漫入,他缓了口气,才是抬头看她,“你一个柔弱女郎在外,我怎能丢下你走?你我如今的关系住一起确实稍许尴尬,我这两日便搬出去。” 当日租住在一处,是情况紧急,便也没想那般多。 李齐光这般说,禾衣便无法反驳,只皱了眉,还是低声说:“你莫要忘了你的抱负便是。” “好。”他声音也有几分低。 禾衣从李齐光那儿出来便回了屋中描画玉雕图样,麦黄则又出去晃了一圈,顺道买今日的菜,回来时又凑到禾衣身边,忍不住与她说听来的闲话,说着说着,又说到赵霁云身上,“娘子,今日听说五爷的兄长在给他寻神医呢,听说五爷腿断了,下半辈子许是都站不起来了。” 手中的毛笔稍稍顿了一下,她垂着眸子,轻声:“那便盼他能寻到神医来医治。” 麦黄忍不住睁大了眼问:“娘子一点不担心五爷吗?” 禾衣静心画着手里的图样,稳稳画完了才婉声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是神医,帮不了他。” 麦黄眨眨眼,想想也是,但还是嘟囔了句:“可……从前二爷病了,娘子总是很担心的。” 禾衣不答她这句话,安静地重新拿了一张纸画。 那厢,赵霁云躺在营帐中,心情却是一日比一日差。 这日青石低着头硬着头皮进去, 听到自家公子温柔亲和的声音:“今日也没有消息吗?青石,你为何不抬头看着我?是怕说的话惹我生气么?” 青石这才紧张地抬头。 赵霁云垂袖站在桌案旁,这两日战事稍歇,他养着伤有了几分闲情逸致,手中拿着画笔,方才在作画,随意穿着身宽袖袍子,身形修颀。 青石想念青川了,他实在对这般的公子难以撑住,只小声说:“邻近几座城并未有女郎特地来打探消息。” 这几日,青川没有继续打探陶娘子的下落,而是转而派人盯着几座城,看是否会有女郎主动关切问询,这自然是五爷下的令,他看过地图后便断定陶娘子走不远,定是躲藏在附近邻城,既在附近,自然能听到五爷的消息。 连续五日了,青石每日都要进赵霁云营帐中禀报一番,可每次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赵霁云的脸色已经一片阴翳了,手里的画笔一下被他折断,但他垂着头,声音却轻柔:“貌美小郎呢?” “也没有。”青石老实道,但他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青川说琼华公主快到了,路上还带了名美郎君在身边,许是听说五爷受伤了,便停下了玩乐,赶了过来……”公主性子骄纵爱玩,先前一路走一路玩乐。 “砰——!”不等他说完,砚台便砸了过来,他赶忙低头。 赵霁云却许久没说话,好半晌,轻轻笑了笑,喃声:“她定是在和我比谁能更摒得住,她赢了,她赢了,她对我真狠心。” 第156章 赵霁云这个名字仿佛消失了 第六日,禾衣昨夜里没睡好,早上起来时脸色有些差,麦黄见了,忍不住担忧:“娘子可是病了?” 禾衣便浅浅笑了下,柔声:“天开始热了,夜里没睡好罢了。” 麦黄手里挎着只篮子,就要出门买菜去,想了想便道:“那娘子随我出去走一走吧,天色尚早,外面凉快,咱们还可以去喝一碗羊汤呢。” 禾衣将头发束成男子发髻,戴上支木簪,点了头,含笑:“好。”她垂目将腰间荷包挂上。她知道她跑了,赵霁云定是会寻她的,愤怒或是不甘,他都会来寻她,可如今他既是身体不好,应当再没心神寻她了的。 麦黄一听便高兴了,她知道娘子为了避免行踪,这些时日甚少出门,前日李二爷搬到隔壁那间屋子,娘子也只是去隔壁帮着一道收拾了一番便回来了,虽说娘子本就性子静婉,可这般久闷在家中总是要生病的。 她高高兴兴牵着禾衣的袖子往外走,到了门外才松开,禾衣顺从又宠溺地拍了拍她脑袋,回身锁门时,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门。 麦黄见到了她的目光,便说:“听方书说二爷这两日在家中读书,之前搬过去那一日他去书肆买了好些书呢。” 禾衣心中很有些欣慰,点点头,她是不愿意李齐光为了自己的事耽误的,她始终希望他能好,那是她年少时到现在的心愿。 麦黄这几日天天出门买菜闲逛,她生得黑,与当地人瞧着无甚两样,小嘴又叭叭叭的很能说,早已与周围一圈混熟,见人便喊,这会儿还和人打招呼说:“我家公子前些日子病了,今日天好便出来走走!” 禾衣瞧见周围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些虞城人十分热情,年纪大的大娘见她就夸她生得好,她便抿唇笑笑,倒是麦黄,抬头挺胸:“我都说过呀,我家公子生得很俊的!” 虞城早上有市集,麦黄带着禾衣熟门熟路到了那儿,人有些多,有些拥挤,她挨在禾衣身旁护着她,问:“公子今日想吃些什么?” 禾衣不是五谷不分的贵族女郎,往昔在徐州城时也赶市集,她瞧了瞧面前的肉摊,道:“买些筒子骨,熬些汤喝,到时给二郎也送去些。” 麦黄便去了那肉摊那儿,脆声脆气要了两根筒子骨,又顺道买了些肉,打算再炖个红烧肉。 主仆两个闲逛一番,又买了些豆腐和鲜菜。路过干果店时,禾衣见麦黄偷瞧好几眼,又笑着给她买了些果脯,麦黄高高兴兴的,瞧着东西都买完了,牵着禾衣袖子去了一家羊汤店。 这一处羊汤店是虞城老招牌了,开了不知多少年,虞城人四季都爱来这儿喝羊汤,店里人不少,吃喝间总是有些闲话聊的。 禾衣低着头喝汤,便听到邻桌的人又谈起了赵家军,说起了边关前一个月的战役,最后自然而然说到了赵霁云。 “赵家的小郎可真是厉害,那西戎人都弃城跑了,当初的侯爷都没做到这般呢!”说话的是位年纪颇大的壮汉,言语间很是有几分推崇。 另一人却说:“可侯爷在时边关稳得很,咱们虞城靠得近也不见半分影响啊,我却觉得那赵家小郎太过冒进,这般将西戎人驱逐,保不准狗急跳墙,别忘了他们可是与北狄勾结的,下回许是攻势更猛,且如今可是草肥马壮呢!”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听说赵小将军已经下身瘫了,他拼了命驱逐西戎人,总是边关之幸!” 禾衣垂目安静听着,许是邻桌的人谈的声大,后头又有人跟着聊起来,说的都是赵霁云不行了,瘫了,神医难治这些事,一如麦黄所说。 她放下了羊汤。 “公子?”麦黄还在长身体,一碗羊汤都不够她喝,抬头见自家娘子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碗,忍不住疑惑抬头。 禾衣朝她柔和一笑,“我无甚胃口,还是有些吃不惯这羊汤。” 麦黄便高兴道:“那我帮公子解决!” 禾衣安静地看着她吃,却渐渐走了神,到今日,她才渐渐有了些日光渐盛,落在身上有了几分热意,麦黄吃得小黑脸都红扑扑冒了汗,禾衣见她放下碗,便从荷包里拿出银钱放在桌上。 “公子,那我们回了?”麦黄擦了擦脸上的汗开心问道。 禾衣点头,正要走的时候,却又听到一个人粗着嗓子说:“你们还心疼起那赵家小郎了,却不知道公主寻来了边关,听说他重伤,着急不已呢,附近几座城都有公主派的侍卫寻治骨伤的大夫呢!也到咱们虞城来了, 西街的陈大夫一大早就被接走了。” 麦黄也听到了这一句,下意识便去看禾衣。 禾衣却目光宁静,见她望来,便又抬手揉了揉她头发,轻声:“我们回家吧。” 麦黄莫名不敢再多说关于赵霁云的事,讪讪点了头,她心里也有些懊悔,竟是忘记了那赵五爷可有个公主未婚妻呢! 她再也不要在娘子面前提到赵五爷! 禾衣带着麦黄回了小院,便安静地又拿出纸笔描画图样,她想着方才听到的消息,公主追爱热情,又如此关切赵霁云,想来他很快便会忘了对她的那些不甘执念,与公主成就真正的一段良缘。 那她便可回归正常的日子,回到徐州城的家中,每日雕琢她喜爱的玉石,再不嫁人,日子平淡温馨地过,娘许是会催着她再嫁人,但她若是不想嫁,她也奈何不得她。 麦黄也再没有提起过赵霁云,赵霁云这个名字仿佛从禾衣的生活里消失了,至于边关局势或是朝堂局势,他们这些小民消息总是滞后的,听不到太多,只知道如今边关安稳,虞城安稳。 禾衣耐心很好,她每日画图,从中挑选尚可的留下来放进箱子里。 又过几日,李齐光送来一条三斤重的鱼,说是方书早上去市集瞧见的,虞城这儿河鲜少,难得见一条这般大的鱼,禾衣亲自下厨炖了红烧鱼,主仆四人吃得欢愉。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 虞城这儿甚少下雨,这日却是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暴雨,地上都泥泞起来,麦黄出门一趟回来脚上都是泥水,很是抱怨了一番。 也不知是否天气乍凉的缘故,禾衣到傍晚时有些头重脚轻身体不适,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歇下了。 夜里她昏昏沉沉的睡不着,又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莫名有些心悸,打算起来倒点水喝。 禾衣翻过身垂着头揉着额心撩开床帐起来,抬头时却见对面梳妆台前有道人影,惊得一下又坐了回去。 第157章 “我若爱你,怎么对得起我自己?” 屋中没有点灯,外面夜雨不停,光线全无,可那道颀长身影却难以忽略。 禾衣捂着胸口急喘了两口气,只一眼,她就知道是赵霁云,她没有吭声,静了好一会儿。 他像是与她怄气一般,也没立即出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发清晰,禾衣低了头,微微蹙了眉头。 “为什么低头?很不想见到我?”赵霁云却在她低头的瞬间出声,他微微笑着,低柔的声音在夜色下越发温润平静。 禾衣却知道他越是平静温和,情绪便越发阴沉,她抬头又看了过去,赵霁云是坐着的,隔了几步的距离,不知他如今的状况如何,一时辨不清传言里他半身不遂这事是否为真。 她沉默会儿,只轻声:“我们没有必要再见,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赵霁云却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转而低声:“你可有听说我的事?” 禾衣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听到这话眼睫一颤,点头,“听说了。” 只这简单的三个字,没有关心也没有好奇,她用如此简单的回应告诉她的态度,他无论如何,都不关她什么事,好也罢坏也罢,他们终究是陌路人。 她希望以此让所有事都回归原来的路。 赵霁云静了会儿,喃声:“有一刀是砍在我的腰上,西戎人体型粗壮健硕,所用大刀比起大魏常用的要沉重许多,那一刀砍得我很疼,我以为我再也直不起腰了。” 禾衣垂着头,没吭声。 赵霁云顿了顿,却又继续说:“我躺在床上,血流了许多,将床褥都打湿了,青石以为我要死了,那时我却在想,为什么你还没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我虽对你使尽手段,但我也给了李齐光灵药啊,他现在不是很好么?你为什么还要生气,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哽咽和伤感,脆弱得仿佛那一日高烧不退时的模样 ,但漆黑的夜色给了他很好的遮掩,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 禾衣睫毛垂着,她想说些狠话将赵霁云彻底逼走,可她不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是否经受得住她的话,她眉头皱得厉害:“你不该来这儿,你该去养伤。” 赵霁云盯着禾衣,声音委屈,“你不来看我,只能我来找你了。”他轻声叹息,温柔说,“我娘着实有些手段,害得我耽误了这么些时间才找到你。” 他在夜色下动了动,似要站起来,偏像是身体无力,又重重摔进了椅中,发出一声虚弱的哼声。 禾衣一下抬头站了起来。 屋子里的烛火就是在此时忽然亮起来的,禾衣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这般光亮,脸上的神色也依然是方才的模样。 赵霁云坐在她对面的椅上,依旧风神秀彻,只看起来瘦了些,脸色也有些病弱的苍白,他仰着头盯着她看,不错过禾衣此刻脸上一丝一毫神色。 半晌后,他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潋滟水光,声音很轻:“你在担心我。”他很笃定。 禾衣缓了过来,稍稍眯了眼适应如今的烛火,又抿了抿唇,她看向一旁小榻上的麦黄,她依旧睡得很熟,没有要醒来的痕迹。 她松了口气,声音更轻了,“即便作为一个有良知的陌生人,知道你为抗敌如今这般,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赵霁云却不听这些,眸光流转间只浅浅笑了下:“你在担心我。” 禾衣无法否认,只淡声说:“任何边关附近的百姓都会担心。” 赵霁云垂下了眼眸,抬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包袱朝她看来,禾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静静看着他,他低声说:“青川打听到了你的下落,我便迫不及待来寻你了,昨晚上就没上过药了,现在伤口好疼,你能帮帮我吗?” 他的声音有些萧瑟,桃花眼又抬起来些,烛火下容颜清致虚弱,唇色都是发白的。 禾衣语气平淡:“青川或是青石呢?” 赵霁云便不说话了,只用那双眼看着她,只抬起手将那包袱抬起来朝她伸过去。 禾衣许久没动,他本就洇红的眼尾便渐渐更红了,喃声:“你担心我,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说话间,他又要站起来,偏又踉跄了一下,眼看着摇摇晃晃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来,禾衣下意识想要上前,但又顿住了身形,只蹙眉看着他。 赵霁云一只手撑着扶手白着脸终于站起来,只抬腿朝前跨的一瞬,摔倒在地上,他垂目,看着自己的腿不语。 空气就这样静默着,外面的雨声那样清晰地敲在人心上。 禾衣叹了口气,几步上前蹲下身去扶他起来,赵霁云顺势搂住她肩膀,将脸埋在她脖颈处,泛红的眼轻轻扫过她带着忧色的眼睛,唇角却翘了翘。 她赢了,但他也不一定输。 “我不可能与你好的,赵霁云,我做这些,只是不忍。”禾衣低声与他说。 赵霁云不吭声,只将脸埋在禾衣脖颈里,她很快就感觉到那儿的皮肤被睫毛刮搔过,渐渐的,又有一片湿润的凉意,“你对我总是这样狠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竭力压抑着阴郁,只余伤感。 禾衣想要将赵霁云搀扶起来,可他不肯动,她的目光下垂,看到他腰侧的衣衫被血浸染了,想起他的话,咬了咬唇,忽然生出一股恼意。 她若真的狠心就好了! 她若真的狠心,就该把赵霁云丢出这间屋子,将他打出去! 禾衣心里的恼意来得这样突然,再维持不住此刻的平静,“你起来!” 赵霁云不动,赖在禾衣怀里,在她催促生气时,才从她脖颈里仰起头来,眸中水光涟涟,叫人望一眼就要跟着他一道伤心,声音沙哑又极轻,“起来你会松开我,你会一直抱紧我吗?” 他嘴里说着脆弱的话,双手却将她缠得死死的,她就算松开手,他也会像柔软又凶蛮的蛇一样,将她缠紧了。 可禾衣此时真的恼烦至极,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心头有一股情绪忽然就爆发了出来,“赵霁云,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不似她这样恼怒,他的声音很轻,微微有些不解的模样,不解她为何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件事,“我要你爱我,不,离京前,我就已经当你爱我,你不愿我死,那你就是爱我。”后一句,他说得阴郁又疯狂。 禾衣都顾不得麦黄会不会醒来,婉柔的声音大了几分,“我不会做妾的!你难不成会与公主退婚?” 她从来不想以此做借口的,仿佛在逼赵霁云与公主退婚一样,她一不爱赵霁云,绝不会逼他做这样的事,二,就算她喜爱他,也不会逼他做这样的选择,若是哪一日他后悔了,岂不是要怪她当日逼他退婚? 莫说世族郎君,就是平头百姓,男子被女子逼着做什么,当时或是心甘情愿或是满口答应做了,可若事后生活不顺,便会埋怨起当初来,她也见过一些这般场景。 小时陶家玉铺隔壁住了一户人家,那妇人貌美勤快,是个绣娘,开了一家绣坊,生意很是不错,她的丈夫是个读书人,只是屡试不第,妇人便劝他放弃读书,与她一道将绣坊开大,男子同意了。只又过几年,男子昔日同窗金榜题名回乡祭祖,他见了便开始对妇人生怨,三天两头吵架,把一切源头归结于妇人不让他读书,感情越发稀薄,最后闹得妇人提出和离,男子却又恼了,半夜里将妇人捅了三刀,妇人当夜便没了命。 这是禾衣七八岁时的事了,她却记得清楚。 男子承诺最是不可信,今日可以欢好,明日就会翻脸不认人,她之所以选择李齐光,那是因为那是她心甘情愿自己选择的,她喜爱他,她自己不会后悔,她也没盼过李齐光的承诺。 可若是让她相信一个郎君嘴上的承诺去托付以后的日子,却是不可能的! 那一次徐州城县令孙子满月酒前,她就对赵霁云说过,她不愿为妾,戳破过那一层遮羞布,但那时她只说他不愿为妾,却没有过任何诸如他退婚又如何这样的话。 她是不愿逼着人选择自己的,更何况这个人是她不爱的赵霁云。 可如今他总这样纠缠,她再忍不住,撕开这或许不是她心底的理由却是最现实的理由! 谁都没有开口说过的事一下摆在了眼前。 赵霁云眼睫轻颤,声音轻柔地在禾衣耳畔响起,他喃声:“你赢了,你已经赢了。” 禾衣抿紧了唇,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我不会爱你的,我若爱你,那我算什么呢?再低贱的女郎也不会爱上毁去她生活的郎君。我若爱你,怎么对得起我自己?” 赵霁云的戾气因为她这句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话沸腾起来,他搂着她胳膊的手渐渐收紧。 他不懂,她若爱他,怎么就对不起她自己了?他哪里不配得到她的爱? 连李齐光都拥有,为什么他就不配? 赵霁云眼睫上的泪都要变成火焰,可偏下一瞬,禾衣的手按在了他故意撕裂的伤口上,他听到她又颓然温柔下来的声音,带着些崩溃,“求你了,别闹了,先处理伤口行不行?” 那火焰瞬间又软成了水,湿意在他眼睛里蔓延,赵霁云觉得自己快被她弄疯了,他喃喃又极轻地再次道:“你赢了。” 他抬手,忽然去摸索禾衣脚踝上的那根金链子,从怀里拿出极精细的金钥匙,金链子有两只镯子一样,他用那钥匙解开其中一只,却又以禾衣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戴在自己手腕上。 第158章 她悲悯怜爱的心只会给弱者! 做完这一切,赵霁云抬头,虚弱地朝她露出一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蹭了蹭禾衣脖颈,温柔说:“我怕我一会儿昏厥过去,你就跑了,待会儿我会松开你的,不会一直绑着你的。” 禾衣恨不得直接甩开赵霁云,他总是这样!说再多也总是这样! “赵霁云!你是不是想用这链子囚禁了我?”她声音急切又恼恨,她又不是傻子,看不出他的意图。 “不是……这链子这样细,怎么能囚禁得了你,这只是连接这你和我,我只是怕你趁我不便就跑。”赵霁云语气却越发低柔,他笑着这样说,理所当然又温和。 禾衣想骂他两句,可赵霁云又住她的手按在他伤处,她的手掌很快就濡湿了一片,血流得厉害。她便更恨自己了,为什么不能狠心一点,为什么总是要对他心软! 禾衣闭了闭眼,手里滑腻腻的血却不允许她再沉默下去,“青川或是青石在哪里?让他们过来扶你起来,我替你上药。” 赵霁云眸子微微一闪,自然不会告诉她,他身上虽然有些伤,但不是传闻中那样,更不是什么西戎人打伤的。他知道她果然吃这一套,她就爱病弱之人,她悲悯怜爱的心只会给弱者! 所以他必须收起尖利的爪牙,她已经赢了,他不能输的太惨,她必须爱他,怜爱也是爱。 他要使出春风般的温柔,做她喜爱的如玉公子,惹她怜爱欢喜。他要和风细雨地强取强要,如此将她浸润,让她不忍拒绝,若是她实在狠心,他便将她锁在他身边。 赵霁云心里想得阴暗,却虚弱地倚靠在她怀里,眼睛一眨,泪眼濛濛,温柔望着她,低声:“我可以自己起来。”他挣扎着要从禾衣怀里起来,只似乎双腿真的很无力,睫毛垂着怔怔看着那修长的腿。 禾衣抿了抿唇,绷着脸问:“你的腿……果真不能动了?” 赵霁云声音温温的,“只是有些无力,需要人扶着而已。” 禾衣弄不懂他,眉目温婉,声音却冷清:“把青川青石叫过来。” 赵霁云却眉头一皱,“他们那样的粗糙男子怎么能闯进你的闺房,天气热了,你穿得这样单薄,我不想你被他们看到。”他说得温吞无害,桃花眼往她身上的中衣一瞥,苍白的脸莫名红了红,稍稍转开了头。 禾衣低头一看,发现与赵霁云拉扯间,她的衣襟大开,露出半边肩膀,忙低头收拢,又莫名有些无来由的生恼,眉头一蹙。 赵霁云余光打量着禾衣神色,出声分散她的注意力,微笑着小声:“你扶我一把就行。”他说着又要尝试站起来。 禾衣便忍下了心中不满,手腕上使了些力。只是不过起身而已,赵霁云额上便沁出了冷汗,脸色也更白了一些,甚至在站起来后,轻轻松开了禾衣,身残志坚的模样,垂目道:“我可以自己走。” 但他不过走了两步,人又往禾衣身上倾倒,禾衣没办法,只好抱着他的腰往椅子那儿回去,可赵霁云却抬头看向她的床,踌躇道:“我背上腿上还有些伤……”他顿了顿,柔声,“许是要趴到你的床上才行……若是你不肯的话,那就不上药了,横竖你也不爱我,不会心疼我。”后一句说得很轻,呢喃一般,伤感又失落。 走动间,细长的链子在烛火下闪烁着光辉,禾衣见之心里就更烦了,只想将赵霁云的伤处理好,再请了或许在外面的青川青石进来将他带走。 她情绪恹恹,十足讨厌和赵霁云这样粘腻不清的关系,可她又实在摆不出激烈的姿态,无心也无力,低着头再不做声,搀着他到了床边。 赵霁云没有再吭声,垂头坐下,不等禾衣出声便解了腰带和衣襟,将外袍脱了下来,露出清瘦的身体,他的腰间裹着纱布,其他地方却没有纱布包裹。 禾衣的视线垂着,一眼便看到了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怔了一下,皱眉奇怪。 战场上多刀枪剑戟,哪里会有鞭伤? 但禾衣不过是出自良善之人的不忍才替他疗伤,多余的自然不会问,她垂眸拿起赵霁云递过来的那只包袱打开,里面伤药和纱布都有,她微微弯腰,先将他腰上的纱布解开。 女郎低垂着头,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眉目温润柔软,赵霁云抬眼看着她,忍不住凑近了些,细细嗅她身上 的香气。 禾衣将纱布一圈圈解开时,视线难免看到他胸口,那一处刀伤经过这么些时日,只剩下个痂,暗沉沉的。 她收回视线,纱布彻底解开,看到赵霁云腰后侧果然有一处新鲜的伤口,那伤口长长一条,用针缝了起来,像是蜈蚣一样,突兀地在那儿趴着,此刻正渗着血。 禾衣这辈子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都是在赵霁云身上,她最见不得这般场景,脸色都白了几分,只沉默着给他清理伤口,再上药。 “你不问问我鞭伤是哪里来的么?”赵霁云微笑着说,气息仿佛在禾衣脸颊旁。 禾衣一下后退了一些。 赵霁云见到她这动作,眉眼还是忍不住阴鸷沉冷了一瞬,但很快,他的眼波又如清水一样,不等她问,便自顾自说:“我不喜欢公主,她用刀捅我,还用鞭子抽我。” 像是向禾衣告状撒娇一般,郎君面容俊美秀致,此刻病弱的模样,令他多了几分文气。 禾衣想起前些日子听说公主特地追来边关看望赵霁云一事,她有些不信公主费这样大的心思只是为了打他。 或许是赵霁云太欠打了,公主可不比寻常女郎,自然忍耐不得。 禾衣不语,但她不懂掩饰情绪,那神情显露了心中所想。 赵霁云一直暗中打量她,见到她这般神色,呼吸一窒,好半晌没说话,幽幽看着她。直到禾衣将他腰上伤口缠上纱布,才又兀自开口,轻柔柔的:“她想睡我,我再次拒绝,她恼羞成怒就打了我,我已经有你了,怎么能让她碰我?我必须要捍卫我的贞操。” 禾衣:“……” 她不知道男子有什么贞操可言,懒得理会赵霁云这般疯言疯语。 赵霁云顺势背朝着她,露出整片狰狞到凄楚的背。 禾衣却声音温淡地提醒赵霁云:“公主是与你有婚书的未婚妻,你就算有贞操,也是属于她的贞操。” 赵霁云只当没听到她这一句。 那些鞭伤虽是泛着青紫,但只有几条渗了血,禾衣只垂眸均匀撒上药粉,可赵霁云却仿佛吃了极大的痛,抽气了两声,便十分脆弱地往禾衣怀里倒去,晕厥了过去。 禾衣:“……” 第159章 听说有些女郎口是心非 禾衣抱着昏厥过去的赵霁云怔了好一会儿,才是拧紧了眉,一把松开他站起来。 没了禾衣的怀抱,无知觉的赵霁云便伏倒在了床上,背部花花绿绿的,实在惹人眼睛疼,他面色苍白,眉宇紧皱,即便意识不清但依然痛苦的模样。 禾衣安静了许久,才是坐在床边,将他背上的伤都细致地处理好,只她脸上两道柳眉一直蹙着,待处理好他背上的伤,又想起他说过他腿上也有伤,她犹豫踌躇,最终还是看不过眼,对自己这般心软恹恹,却还是解开了他腰带。 她怕他死在这里,她死在这里,她如何对侯夫人解释? 禾衣皱着眉轻轻将他裤子往下拉粗粗瞧了一眼,果真大腿处也有些淤青,她抿着唇撒上些药粉,此处草草处理过就罢。 这床今日她自然不会睡了,将药都收拾好,禾衣随意拉开薄被往赵霁云身上一盖,也没给他脱鞋将他两条腿抬上床,便想穿衣出去。 偏她一走远几步,脚踝上的金链便绷紧了,扯着赵霁云的手腕,她低头一看,面色就青了。 禾衣这样沉静婉柔的女郎,几次三番都想骂赵霁云,偏她不会骂人,只能呼吸急促地捂着胸口缓和,她心里方才生出的半点心软此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她将脚踝上的金链子全部放开,走得就能更远了一些,她转道去了梳妆台那儿,拿起剪刀就去剪那链子。 链子很细,瞧着是金子制成,金子最是软和,用剪子就能剪开。 可禾衣费了一番力气,那金链子却怎么都剪不开,显然不是金子做的。 她抿了唇,婉丽面容气得都发红了,她将剪子拿开,又回到赵霁云身旁,捡起他丢在一旁的外袍摸索了一遍,却再找不到那精细的金钥匙,她又去看床上此时病弱无害的赵霁云,弯腰又去摸索他的下装,瞧瞧那上面可有什么暗袋。 可她将赵霁云全身都摸了个遍了,连鞋袜都脱了,依旧没寻到那钥匙,不由气得捶他一下。 赵霁云真的疼晕了过去,竟是没有半点要醒来的痕迹。 禾衣奈何不了他,在床沿坐了会儿,便起身披上外衫又往门口去。 这屋子小,链子刚好能够到门口,她推开门,朝外面扫了一眼,却没见到青川或是青石,只看到了那匹叫做桃花的矫健骏马。 桃花极有灵性,脖子里没有缰绳套着,在院子里闲庭散步地转来转去,仿佛优雅的公子在巡逻他的领地。看到禾衣从屋里出来,便歪头朝她看来。 此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也露出来一角,照得桃花那双眼在夜色下又大又亮,妩媚多情地望着禾衣,难掩欢喜,踢踏几步就踱步到禾衣面前。 禾衣是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的,她欣赏玉石之美,也喜爱这样高大矫健又有灵性的马儿,见桃花脑袋蹭过来,烦闷气恼的情绪便好转了一些,她伸出手摸了摸桃花脑袋,桃花便拿嘴拱她掌心讨好她,掌心处一阵痒意,禾衣再忍不住,抿唇轻轻笑了一下,沉郁情绪化开一些。 桃花似乎感觉到女主人此刻心情好,甩了甩马尾,又侧着身子朝她凑过来。 禾衣便看到了桃花背上的一只布袋,她迟疑着上前解开,里面有一袋子黑豆,她刚打开袋子,桃花便欢快地响鼻踏蹄,禾衣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摸了摸它顺滑的鬃毛,抓出一把喂它。 她曾经见过赵霁云这样喂它。 桃花显然很开心,禾衣的掌心被弄得湿润,它吃完一把还要,禾衣又喂了一把,第二把也很快被桃花吃掉,她抓出第三把时便将袋子系紧了,柔声道:“你家主人应当晚上喂过你,夜宵吃过三把也够了,等你家主人醒了再喂你。” 这话似乎惹恼了桃花,它吃完第三把豆子便不高兴地甩着马尾,脾气很大的模样, 偏又眨巴着多情的眼眸时不时拱她胳膊一下,撒娇一般。 禾衣自然是硬声拒绝:“不能再吃了。”只声音里还带着点柔和笑意。 桃花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禾衣又替它理了理那鬃毛,她睡不着,也不想面对赵霁云,便静静靠着门框。 赵霁云在禾衣朝门外去时便醒了,他偏头看着门框边的禾衣温柔替桃花梳毛,温声细语和它说话,心里生出妒意与阴翳。 陶禾衣为什么对一匹马都这样温柔,这样满是喜爱,为什么就不能把这喜爱分给他一点呢? “你的主人为什么这样讨厌呢?”许久之后,禾衣轻声道。 赵霁云皱了下眉,垂目,听到她这样的话依然难掩郁气。 禾衣不指望一匹马能回答自己什么,她说完这一句,便又静了许久。 侯夫人帮着她逃离,安置在虞城时,那两名侍卫告诉她他们会替她遮掩一番行踪,至于更多的,却是没有多说了 。 可她却是听出了话外之意,虽是替她遮掩了行踪,可能否会被赵霁云寻到却不做保证。 禾衣小心翼翼又平静地在虞城过这么些日子,内心难得的安宁,不用担心李齐光身子不好随时染病,也不用去烦闷和赵霁云的相处。 禾衣实在不愿意和赵霁云有更多的关系了,他这般的郎君,从来不是她会选择的人,无论从性子还是家世,就算没有他对她和李齐光做的那些过分之事,她也不会选他。 她想回徐州城,想和爹娘弟弟在一处。 此处非吾乡,此乡无吾爱。 “我真的不会爱他的。”禾衣轻轻对桃花又道,语气难掩恹恹。 赵霁云绷紧了肌肉,半垂着的眼中如有幽火,呼吸都沉了几分。 禾衣对桃花又喃喃道:“我虽性子柔,但却固执,我有善心,却吝啬给予不相关之人爱意,他如此过分,如此手段狠辣,我怎么会愿意选择他?他为什么不明白呢,被人这样厌烦为什么还非要强求?世间美人多的是,我无趣又乏味,他为什么非盯着我不肯放呢?他究竟什么时候玩腻这一场游戏?这般见色起意的人又捉弄过多少女郎?” 赵霁云有些忍不住要反驳,就要阴沉着脸坐起来,禾衣却忽然动了动,似要回屋,他赶忙又趴回去。 禾衣自觉和一匹马说这些有些可笑了,只是她有些自问的话,却不愿与人说。 她将房门关上,转回屋中,又走回到床边,垂目看着床上清致隽美的郎君。 赵霁云被她这样注视着,忽的紧张起来,她要做什么?是否要趁他睡梦时宣泄心中真正对他的感情?听说有些女郎口是心非,她是不是也是这般?否则……否则她为什么要和桃花诉情? 第160章 “你可会永远爱我?” 郎君貌美却可恨可恶,禾衣看着他身上的被子,忽然抬手又掀开,何必对他心软! 她心口郁气又散开些,转身去了一旁的小方桌,点了烛火,拿出纸笔来,她再没有丝毫睡意,不如多画些图样,明日开始便买了玉料来雕琢。 那桌案是背对着床的,赵霁云便毫无顾忌地睁开眼,静静看着她,他有些忍不住想笑,竟只是掀开被褥不让他盖么?她如此……如此可爱。 他看见她这般,满腹的不甘与烧灼的火焰总被熄灭一瞬,又燃烧得更旺盛,一双眼也渐渐生出红血丝。 他想要更多,想要尝一尝她全身心爱着他是什么滋味,他一定要得到她的爱。 赵霁云已经许久没有好眠过,强撑着盯着看了禾衣看了会儿,半夜里便昏睡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麦黄醒来时,头昏脑涨,坐起来还没睁开眼便揉着后颈,那儿酸疼得很,仿佛被人重击过一般,她从未遇到过这般厉害的落枕。 她掀开薄被,几步往床边去,打算看看娘子可起来没,这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她喜爱看她家娘子,那般貌美,睡梦里都是好看的。 只麦黄今日过去一看,却看到床上多了个光裸着上半身的郎君,顿时吓得尖叫一声。 赵霁云夜里做了一场好梦,梦里禾衣叫他五郎,她站在春日华景中,人比花娇,眼底满是对他的柔情与爱意。 她朝他招手,眼睛弯着:“五郎,你来。” 他不自禁朝她走去,笑问:“要去哪儿?” 禾衣揽上他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望着他的眼中春水流动,她轻抚着他的脸颊,与他额贴着额,笑着与他说着甜言蜜语:“不去哪儿,只是春天到了,家里种的花都开了,我想与你一起赏花。” 赵霁云忍不住拥紧她的腰,心跳极快,满胀的欢欣,“昨日里我惹你生气了,你一夜不曾理我。”可他忽然又委屈又难过,想起了昨日里两人的一场口角。 可禾衣却轻声哄他:“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既爱你,就爱你的一切,虽你这样卑劣没有道德,这样手段狠戾,但我还是会爱你。” 他长睫颤动,因她的话脸上染上薄红,他低头笑,矜持问她:“你忘记李齐光了,他再不是你心里最爱了?” 禾衣抬起手,轻捶了他一下,似嗔似羞,“你怎么还提他?我早已将他忘记,如今心里便只有你。” 他心中得意非常,畅快无比,低头终于问出最后一句:“你可会永远爱我?不离不弃永远陪着我?” “我……” 尖叫声在赵霁云耳畔响起,他明明屏住了呼吸在等着禾衣的回答,却猛然被惊醒,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破旧的床帐 ,恍惚间,他眼底凝聚起戾气,偏头眼神阴森冷寒地朝声音来源处看过去。 麦黄本是被半裸郎君吓到七分,但看到那郎君转过眼竟是赵霁云,顿时被吓到十分,连连后退,摔了个屁股墩。 禾衣快天亮时才放下笔,揉着眼睛趴在了桌上小憩一番,此时也被惊醒,迷蒙着眼抬起头来,偏头看向声音来源处,便看到麦黄白着脸瑟瑟发抖坐在地上。 她按了按额心起身朝麦黄走去。 麦黄余光扫到自家娘子衣摆,赶忙爬起来躲到她后边去,她捂着胸口,真是吓得不轻,她自来最怕五爷,甚至敏锐地知道五爷是讨厌她的,这会儿更是胆颤惊心,为自家娘子胆颤惊心,五爷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五爷会把娘子带走吗?会欺负娘子吗? 赵霁云眼皮一颤,垂下眼,抬手抚了抚额头,难受的模样,面色瞧着很是苍白虚弱。 麦黄都怔了一下,怀疑方才看到的五爷和现在这个是同一个吗? “阿嚏——”赵霁云费力地按着腰从床上坐起来,乌发散在胸前身后,白皙带伤的皮肤若隐若现,他张了张嘴,却是开始咳嗽起来,“禾衣……”开口的声音沙哑,像是染了风寒的模样。 禾衣偏头拍了拍麦黄肩膀,柔声吩咐她出去熬粥。 麦黄忙点头,小跑着出去,可不敢多看五爷一眼!这般一惊一吓,怕是得折寿…… 等她一走,禾衣便看向垂头坐在床上的病弱郎君,她将裙摆往上撩了一下,声音比往常硬了几分,“解开这链子。”顿了顿,又在后面道,“你伤成这样,有的没的就别想了,快些让青川青石来接你回去,莫要赖在我这儿。” 她知晓赵霁云想要找到她易如反掌,但她依然可以表达她的态度。 “那你过来。”赵霁云偏头看她,他的眼睛红着,好像一夜过后,身体更差了几分,声音沙哑,“你不到我身边来,我怎么帮你解?”说着还咳嗽几声。 禾衣几步走过去。 赵霁云抬手揪住她袖子,轻轻晃了一下,温柔可怜的模样,“坐下吧,链子在你脚踝,你不坐下抬腿,我如今的身子弯不了腰,碰不到。” 禾衣不想与他多说话,坐了下来,又脱了鞋子将腿放到床上曲起,赵霁云朝她倾身过去,禾衣自然反应很大地按在他胸口推他,他吃了痛,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眼中水光瞬起,生病的他总显得那样脆弱,他低声:“我不过是想拿钥匙。” 说罢,他依旧朝她倾身过来,凭着郎君高大的身形,几乎将禾衣拢进怀里,禾衣本就在床沿,后退不得,嗅了满鼻的药香,正要再次推开他时,余光便见他从床褥下面取出那把金钥匙。 赵霁云偏头,呼出的热气拂在她额上,“瞧,就在这里。” 禾衣盯着他藏钥匙的地方:“……” 他都这样了,竟在昏厥前还有空去想将钥匙藏在何处吗? 赵霁云如今身子真的很差,不过是扭身取钥匙,便喘了好几口气,苍白的脸上也显出病态的红,他憔悴地朝她一笑,“我只是担心你又要跑,如今边关附近不安稳,别因为躲我乱跑。” 说罢,也不等禾衣说话,便垂目,伸手去握她脚踝,只他握了会儿,忽的眼睫轻颤,又抬起眼看她,眼中是凄哀愁苦,“我不想解了。” 禾衣心中生恼:“……”伸手过去想直接拿他手里的钥匙。 赵霁云却迅速拉开裤腰,将钥匙藏了进去,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禾衣,委屈瘪嘴,柔弱状,“我解了你就要去找李齐光,他就在隔壁,今日送汤明日送鱼,如今我连他都打不过,他不走,我不会解开的。” 禾衣方才没注意,如今却注意到赵霁云眼风不太对,她想起上回他发烧的模样,忽的头皮发麻。 可她马上想到赵霁云发烧后虽有些缠人,但比往常好应付,她呼吸急促地往赵霁云裤腰下看去,隽美清雅的郎君浑身上下最不雅的地方。 第161章 “我做戏一场,但你来求我,我给了。” 禾衣对赵霁云这些耍赖手段总是生恼又无奈,她静静看着他,轻声:“你非得如此吗?” 赵霁云一双眼晦暗,收敛了脸上柔弱的神色,望着面前温婉灵秀的女郎,他也静了会儿,却忽然偏身抱住身侧的禾衣,将脸埋在她脖颈里,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世族郎君的骄傲让他又有些拉不下脸面,他可以强迫她可以要她,却难以接受他说他喜爱她却被她拒绝。 禾衣垂目敛声,没有吭声,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郎君身子发颤。 赵霁云耳朵微红,双手渐渐收紧了些,他的脸渐渐都涨红了,他张了张嘴,却只艰难地再次重复:“陶禾衣,你赢了。” 禾衣听不懂他这话,她都被他戏弄成这样了,家也散了,满盘皆输,哪里又赢了? 赵霁云神色空荡荡的,他不想输得太凄惨,不想交出去的一颗心被践踏,她这样柔弱,却又这样硬如坚石,难以打动。 可…… 赵霁云满面通红,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闭上眼,眼睫都在轻颤,他性子扭曲,仗着温润面容自小能哄得人爱他,可他从不说爱。 赵家儿郎驰骋战场,也从不许诺以后,只看当下。 “我……”但他张了张嘴,“我想我是……” “禾娘!”门外忽的传来李齐光着急的声音。 禾衣转头看向门外,却见李齐光着急慌忙小跑着过来,头发都还没束好,只草草用发带系了一下,他一进来,目光便朝着床上看去。 赵霁云也偏头朝李齐光看来,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里杀意冷寒,再遮掩不住内心真实的情绪,他抱着禾衣的手都不自禁再用力了几分。 李齐光却毫不畏惧他的目光,昔日友情本就是假的,赵霁云费尽心机拆散他和禾衣,自那一日寺庙遇到,倒是还没有再见过,不承想会在今日见面。 “赵公子此时应当在雁青关外的军中,来此作甚?”他清朗的声音里满是憎恶,“还不快松开禾娘!” 跟在后面的麦黄却不敢进来,只在门口朝里探头,她方才本是要去熬粥,可总担心禾衣被赵霁云欺负,咬了咬唇便跑去了隔壁找李齐光来,她想着李二爷虽身子弱,可赵五爷如今看着也不大好,两厢对上,娘子定是不会被欺负了。 赵霁云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脸上露出抹温润的笑来,轻飘飘道:“李齐光,你有何身份对我说这样的话?可要我从官衙将那和离书取出来让你再看一眼?” 禾衣想推开他站起来,被李齐光看到她与赵霁云这般,她心底生出难言的羞窘。 赵霁云察觉到她的意图,便吃了痛般,脸色一白,睫毛轻颤着看向怀里的人,却将她抱得更紧。 绝不能在李齐光面前被她推开,他眼圈一红,捉着她的手按在他腰上渗血的伤口上,低声:“别走,我疼。” 禾衣的掌心再次染上濡湿,下意识便顿住了。 李齐光就站在几步开外,瞧不太清楚禾衣的神色,只看到她小半张侧脸,女郎微蹙眉,面上几分忧几分愁,却是关心的模样,他原先理直气壮的气势便消减了一些,心中生出些酸意与苦涩。 只很快,他又挺起胸膛,温朗的声音道:“赵公子,你已有未婚妻,对禾娘无媒无聘,我们徐州城不比上京风气开放,你不能再如先前那般对待禾娘。” 赵霁云又抬头看向李齐光,泛红的眼底是对他的杀意,只声音却温柔:“李齐光,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而不是埋在土里烂掉,是因为什么呢?” 此话一出,李齐光清秀文弱的脸便白了。 这永远是他内心羞耻的一件事,不论是否是赵霁云的毒计,归根结底是禾衣去求了赵霁云,才有了他活命下来的机会。 这件事被赵霁云这般赤裸裸地说出来,他内心难堪,呼吸都急促起来,站着都开始摇摇欲坠。 在寺庙中对禾衣那般说时,他虽羞愧却更多的是气愤,可当着赵霁云的面,他却忽的觉得因为此事低了他一等。禾衣也是因为他才委身赵霁云,即便当时他不愿吃那药,即便那时他是宁愿死的,可结果依然是他吃下了禾衣苦苦求来的药活了下来。 而那颗药,是赵霁云赠的。 禾衣偏头看着李齐光这样,却是心里难受,她知道赵霁云的意思,她不由低了头,对赵霁云低声道:“你够了!那是我自愿的,你莫要以此欺辱他!” 她的声音虽轻,可近在咫尺的赵霁云却听得清楚,就连几步开外的李齐光也忽然耳聪目明,听得极为清楚。 赵霁云呼吸急促了几分,桃花眼微红,他可以对禾衣做温润如玉的公子,但对于其他人,却不必了,他朝着李齐光淡淡瞧了一眼,声音温软又柔和,“禾衣为了你牺牲至此,你究竟又有何脸面站在这里?” 他说这话时,还死死抱着禾衣,瞧着像是与她依偎在一起。 禾衣担忧李齐光,正要说话,可赵霁云却转头瞪了她一眼,那眼赤红又乖戾,像是气愤至极,又像是委屈至极,竟是震得禾衣没有立即开口。 李齐光头昏脑涨,却是强行撑住了站在那儿,深呼吸一口气,才是道:“正是因为禾衣为我牺牲至此,我才要站在这里,将她的自由夺回来!” 他声音发抖,却说得坚定。 赵霁云轻轻嗤笑,却不看李齐光,而是看向怀里被他禁锢住的禾衣,他忽然轻声说:“几十年前,萧氏皇帝偶然救了一名游医,那游医为了感谢萧氏救命之恩,赠了十颗丹药,据说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功效,皇帝见他衣衫褴褛没有信,更不想随便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伪善不想驳了他颜面,便随手将十颗丹药分送给了几个儿子。 “后来其中一个儿子重病将死,御医束手无策,想起这颗丹药,便死马当活马医让人取出给他吃了下去,结果第二日,他醒了,不止醒了,后来身子骨也渐渐好了起来,长寿延绵,至此,这些丹药就成了至宝,又都被皇帝要了回去,至于是被吃了还是传下去了我不知。 “但我外祖手里还剩下一颗,因为我外祖是当年皇帝最宠的幼儿,我娘是外祖唯一的孩子,出嫁前,这颗丹药便被赠给了我娘做嫁妆,后来,我娘又给了我。” 他顿了顿,目中红透,声音却那样温柔:“这是一颗我的保命药,只此一颗,我做戏一场,但你来求我,我给了。” 第162章 “你还有何瞒我之事,不如一起说出来。” 禾衣心中一颤,对上赵霁云那双含笑的眼,脑袋嗡的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可李齐光却是受影响极大,在旁边脸色煞白,他瞬间看向禾衣,便见禾衣白着脸,怔怔看着赵霁云,眼底有茫然,有不可置信,还有一些如水流动的东西,他一时瞧不清那是什么,也不敢细瞧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不能以此来要挟困住禾衣,却是说不出口。 好半晌后,李齐光才艰难地喊了一声:“禾娘?” 他只能问问禾娘,此时可有需要他做的,若是她对赵霁云毫无情谊,又或是她对赵霁云所说的话无动于衷,那么,他依然可以站在她身边,将赵霁云驱逐出这间屋子。 禾衣回过神来,她眼睫眨了一下,心头纷乱,一时分不清赵霁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那张嘴总是胡言乱语。 可她又不能当做没听到这话,若这只是一场他精心的骗局,若那颗丹药只是普通百姓难得而权贵容易得到的,那她可以理直气壮谴责他。 但若是那颗丹药只此一颗,若那丹药是赵霁云的保命药,即便他满嘴谎言,即便他编织了一场陷阱,她却不能理直气壮地谴责他了。 尤其赵家是将侯之家。 禾衣从没想过赵霁云会拿出这样珍贵的丹药。 她偏头看向李齐光,他此时面色惨然苍白,温朗面容也有几分难堪,显然此时已是强撑着没倒下,她一时心里有些说不清的茫然,可她很快又打起精神,仔细看李齐光,看他脸色虽苍白,但不像从前一样泛着病态的青,再回想前些日子犯病也不过躺了两三日,比起从前要好得多。 李齐光是幼时身子坏了,很难调理,原先禾衣只以为那丹药是权贵们用的,效果自然好,但如今…… 禾衣浑身无力,她又偏头看赵霁云。 赵霁云笑得温柔,却眼睛洇红,紧盯着她,那眼中星火燎燎。 禾衣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避开了,终于又看向李齐光,她开了口,声音轻柔:“二郎,你先回去吧,他不会……他现在不会伤害我。” 撑着李齐光的一股力气像是一下子散了,他呼吸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是维持了风度,道:“好,你若有什么事,便叫麦黄来喊我。” 禾衣点了头:“嗯。” 李齐光最后又看了一眼禾衣,便转身走了,他走得极慢,好一会儿身影才从禾衣视线里消失。 而原先守在门口的麦黄早就跑得没了影了。 禾衣慢慢的将视线又转回赵霁云身上,她本就不是心肠冷硬之人,如今看着赵霁云,更不能狠下心肠了。 他为了拆散她和李齐光的情谊,竟是能做成这般,叫人又气又恼又茫然,连恨都在这样浓烈偏执的手段下变得无力。 赵霁云见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戾气渐渐消散下去,黑眸莹莹,禾衣再次挣了挣,他依旧不肯放,双臂将她箍紧了。 禾衣也垂目,安静了会儿,轻声:“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赵霁云抬眸笑:“假的。” 禾衣:“……”她一下抬头又拧眉看过去。 赵霁云笑了一下,慢声道:“我这样不择手段、没有道德、霸道狠辣,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把唯一一颗保命药给李齐光?当然是骗他的。” 禾衣静静看着他,柔声再问:“是真的吗?” 赵霁云偏过头,只给禾衣半边隽美清雅的脸,神色淡淡的,但耳朵却渐渐红了,他微微蹙了眉,却依然否认,“我难道是疯子吗?” 禾衣比谁都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疯子,瞧着温柔隽雅,行事却奇诡。 她再不问第三次,垂下了眼,安静下来。 赵霁云也不吭声,却偏回头打量禾衣,她眼睫浓长,他看不清她半点神色。 过了许久后,禾衣才是抬起头来,她看向赵霁云的眼神复杂,一些茫然,一些无奈,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的声音有几分轻,“我现在心里还是有李齐光,你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我很难忘掉,我即便被你强要着在你身边,或许也很难爱上你。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感情,或许待在一起就只是互相折磨,很难幸福快乐,这样的两个人绑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 何况你有婚约。 但这话禾衣不会说出来,她与赵霁云之间的事,婚约影响并不大,就算没有婚约,她依然是那样的想法。 赵霁云平静的眸底又染上红,却温柔一笑,声音沙哑,“我偏要与你绑在一起,偏要与你互相折磨,我是疯子,我就喜爱这般,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我要怎么选择,谁也劝阻不了,你还有何话要讲?”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禾衣抿了下唇,眉头蹙着,看他一眼后,又低下了头。 赵霁云呼吸放缓了一些,但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禾衣再吭声,没有听到她提他与公主的婚约一事。 他眸光闪烁,又放软了身体,虚弱地倚靠在禾衣脖颈里,轻喃:“昨夜里睡得不好,腰酸背疼,伤口又流血了,宝儿,你先给我处理伤口,好不好?” 说罢,他稍稍松开了一些紧按着禾衣的手,禾衣缩回手,看到掌心里果真又印上了些血,她低声说:“你先给我解开锁,我出去打些温水。” 赵霁云垂目,听着她婉柔的语气,这回没有拒绝,拿出钥匙,插进她脚踝上的镯子中的锁扣里,啪嗒一声,链子便滑了下去。 禾衣推了一把他的胸口,赵霁云没有立即松开,她只好抬头看他一眼,他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是松开手。 等他一松开手,禾衣便穿上鞋子,起身往外去。 厨房里,麦黄正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熬粥,听到动静回头,见是禾衣便立刻站直了身子,“娘子,方才……”她指了指外面隔壁的方向,又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禾衣什么都没说,只叫她再炒几个鸡蛋,便用热水兑了冷水往屋里回。 赵霁云一直垂目坐着等着,见她回来,不自觉又挺直了背,目光朝她看过去。 禾衣将水盆放在一旁的春凳上,便低头给他拆纱布,再是用温水清理血迹,上药,最后又包上干净的纱布。 全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赵霁云却忍不住了,低头去看她神色,“你还有何话要讲?” 禾衣轻轻擦干净手,抬起头看他,语气平淡,叫赵霁云捉摸不透,“你还有何瞒我之事,不如一起说出来。” 第163章 赵霁云和陶禾衣的初见 女郎生得温婉柔美,明润如玉,静悄悄坐在那儿,洁净如玉兰,柔软如春柳,她那双眼睛,盈盈含水,叫人一眼看去,便再难移开目光。 赵霁云第一次见禾衣时,是在徐州城的街上,那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初来徐州城,百无聊赖,满心阴郁,按照惯例去卫所。 “娘子等等我!”清脆稚嫩的女声刺破清晨的静寂响起,他顺势朝那儿看了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黑脸瘸腿的小丫鬟,而是站在街边回身望来的年轻女郎。 她穿着身普通的靛蓝色细布棉裙,无甚特别,头发也只是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了支玉簪,妇人的打扮,站在晨光下,却整个人都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眉眼如画般婉丽,唇角翘了一翘,眼底是如水的宠溺。 赵霁云本是寻常的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可他在收回目光后,莫名拉紧了缰绳,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黑脸瘸腿小丫鬟跑到了她身边,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女郎垂首认真听着,听完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便转身走了。 而他也不过是回头多看一眼,便转回了头。 美色如他,不过尔尔,上京貌美绝色的女郎多的是,他曾经被逼着相看过的世族女郎没有生得一般的。 赵霁云只觉得不过是今日晨光正好,晨光下的女郎也便多了一分旁人没有的美而已。 第二次见,他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听着人阿谀奉承,朝外随意扫了一眼,目光便一定,几乎一眼看到了她。 女郎依旧穿着半旧不新的浅蓝色长裙,修长曼妙,身边依旧跟着那黑脸小丫鬟,两人从药铺里出来,小丫鬟依旧喋喋不休,女郎眉头微蹙,眼底有浓浓忧色。 从药铺出来,两人相伴着便上了街,很快赵霁云便看不到了。 “赵兄在看什么?”身旁人似是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好奇问道。 赵霁云才发现自己已经半个身体倾身出去,他怔了一下,温笑着说:“徐州城人杰地灵,随意看看罢了。” 第三次遇到禾衣,是在城门口,她站在一辆略显寒酸的骡车旁,面前还站了个男子。 女郎面有不舍,眼底的眷恋与情意绵绵如水,遮掩不住,仿佛她看到的只有面前那个人,她似是在说些什么,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赵霁云坐在馄饨汤铺里,望着她,眉头一皱,这已经是他短时间内看到这女郎的第三回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对面的男人。 一个瘦弱的书生,面色透着久病不愈的青白,但面容清秀,眉眼疏朗含笑。 她的夫郎? 赵霁云慢吞吞吃了一口馄饨,忽然觉得这馄饨变得难以入口,他丢下调羹,放下铜板就要走,却见那女郎拉住了那书生的袖子,莹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书生低头凑过去听她说话。 两人之间难言的默契,似周围的人或物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 赵霁云拧了下眉,起身走了。 只是走了几步又回头,那辆骡车缓缓朝着城门口驶去,女郎双手交握在腹前,站在那儿一直到那骡车从城门口消失,才是转过身来往回走。 赵霁云今日有公事,他穿着黑色劲装,腰束皮革带,他闲闲站在路口,看着那女郎走近。 她却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目光看似看着前方,却没在他身上移过来看一眼,云淡风轻地走了过去。 赵霁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眉头又皱了一下,回身又看了一眼,才是离开。 第四次见是在这次之后的第三日,龙鳞卫出行查案。 赵霁云被人群簇拥着,街上被提前清了,他骑着马速度很快,一旁的巷子里却忽然蹿出个稚童,他忙拉了缰绳。 拉缰绳的一瞬,便见一道纤柔的身影从旁跑出来,一把捞住了那孩童,却因着动作着急,跌了一跤,他操控马匹在旁停下,女郎反应极快地低头抱着孩童撤回路旁。 赵霁云忍不住又偏头看一眼,女郎似也受到些惊吓,脸色有些苍白,但她却没有抬头,而是环抱着怀里的孩童,蹲下身轻轻抚着孩童的背,柔声细语说着哄人的话,孩童一下止住了哭,埋在她怀里害羞地蹭了蹭。 “徐州城真是太小了。”他喃喃自语一句。 小到能几次三番碰到同一个人。 那日赵霁云坐在卫所的桌案后,本是提笔在批文书,却忽然揉了纸团,重新提笔,画了一副女郎画像,喊了青川进来。 “去十味酒楼对面的药铺问问她是谁。” 青川接过画像愣了一下,或许是这件事太过奇怪,他迟疑着问:“可是此女犯了要事?” 龙鳞卫要查的人,一般都是犯了事的人,可也没见过要去查一个女郎的。 赵霁云愣了一下,微微一笑看青川,“是啊,你说的没错,她犯事了。” 青川没有再多问,这并不难查,很快就将查来的消息向他禀报,“此女名唤陶禾衣,是陶家玉铺的长女,性子温婉柔和,跟着陶善石学雕琢玉石,铺子里好些物件都是她雕琢的,有一个弟弟。两年前,陶禾衣冲喜嫁入李家,成为李齐光的妻室。那李齐光是个病秧子,小时落水身子骨坏了,常年要喝药,两年前病危将亡,陶禾衣主动找上李家自愿冲喜。李齐光性子温和,喜爱读书,却身子弱,勉强考了个秀才便熬受不住科举考试,止步于此,但两年来时常住在东篱书院读书。陶禾衣与他夫妻和顺,感情极好。” 说到最后,青川就忍不住抬头看赵霁云,踌躇着说:“这陶禾衣性子柔,生活干净,暂且查不出犯过什么事。” 赵霁云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那晚他拿起画像看了好几次,终于决定做点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想,他赵霁云俊美温润,器宇轩昂,女郎见了无有不爱的,随意眨眨眼笑一笑,便能将人勾到手。 他想要陶禾衣,背着李齐光玩一玩有何不可? 可陶禾衣瞧着温婉如水,却心硬如磐石,任凭他貌美体健也打动不了她,她死心塌地爱慕着她那病弱丈夫。 他气愤、不甘,却忍不住更想要她。 他改变了计划,他不止要陶禾衣的身体,还要陶禾衣的心,陶禾衣的一切! 到如今,她终于有软化态度的模样。 赵霁云漂亮的眼睫轻颤,还有何瞒着她的事? 都是无甚重要的事,派暗卫监视她与李齐光算不算?让李齐光再也起不来被迫做了个太监算不算? 但李齐光本就不行,到时他若娶了新妻,随意挑选个与他生得相似的男子夜里替他行事几回,孩子不就有了? 他岂会让李齐光毁了现在的氛围? 赵霁云脸上露出温柔羞窘的笑,似想了一下,犹犹豫豫轻声说:“那次你在赵宅落水,是我在暗处用小石子击了一下你的脚踝。” 禾衣眉头皱紧了,显然带着恼色,只依然看着他。 赵霁云便又来搂她,气息虚弱,小声:“我送你回去的马车里常点了迷香,你的脚踝上的红肿就是我用药膏抹除的。” 禾衣等了会儿,没等到他继续说,低声:“没了?” 赵霁云又笑起来,凑在她耳边:“趁你昏迷时,抓准每个你意识不清的时机偷亲你,在你脖颈里流连算不算?” 第164章 “我与公主的婚约,会退的。” 禾衣听完,难免回忆起那些乘坐赵霁云的马车的时候,想起上下马车时他若即若离的碰触,她看着他,面上有些恼色的红,“这就是世族郎君的教养吗?趁女郎不备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赵霁云笑得羞涩又无辜,“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上京世族男女风气开放。” 禾衣一下被这话噎住了,又抬手推了推他,深呼吸一口气,“再没了?” 赵霁云作深思状,摇摇头,“没了。” 禾衣便抬头看他,她是被他搂在怀里的,赵霁云垂目便能看到禾衣那双如水的眼睛,他被她专注地看着,那双眼里依然是几分气恼几分无奈以及几分茫然,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她眼皮一颤,闭上了眼。 赵霁云反而顿住了,唇轻柔柔地贴在禾衣眼皮上,半天没有动。 她第一次这样乖顺地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她从前只是性子使然,答应了那一场交易便将自己当做物品,任他所为,但这次不一样。 赵霁云觉得这次不一样。 天色渐亮,昨夜雨便歇了,今日晨光尤为明亮,他看着禾衣轻颤的睫毛,忍不住后退了一些,端详着禾衣静婉柔美的脸,怕惊扰到她一般,温声:“你还有何话要讲?” 禾衣重新睁开眼,但很快又垂下了眼,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你给李齐光的是如此珍贵的救命灵药,你这人和狗皮膏药一样,赶不走骂不走也躲不开,你权势逼人,性子疯狂,我还有家人,我怕你伤害他们,我除了顺从你,别无他法。” 赵霁云原本以为禾衣软了心肠打算与他真正在一起了,却没想到她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依然是委身! 他呼吸急促,眼底也阴翳了下来,可很快,他又垂下眼,眉目温柔,“你为何不问我与公主婚约一事?” 禾衣别开脸,声音柔却淡:“问了又如何?你会因为有婚约就不来纠缠我吗?” 赵霁云笑了起来,低喃着声:“寻常女郎会逼我退婚娶她。” 禾衣看向赵霁云时,目光平和,“我的决定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决定也该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去决定你的决定。” 她与赵霁云的不同便是,她若爱一个人,那便是自己的事,不会去强求强要,所以她与赵霁云之间,也不是有无婚约可以改变。 可赵霁云显然不同,何况他对她……她想更多的只是占有欲作祟。 “可你说过你不会做妾。”赵霁云埋首在禾衣脖颈里。 禾衣轻柔柔笑了一下,“你是傻子吗?这天底下就没有女郎会愿意做妾的。” 她这话带着笑意,尾音上挑,不自知的娇憨。赵霁云抬头,眸子晦暗,忽然俯首吻上去,他呼吸急促,含唇咬住她的唇瓣,厮磨着吮吸着,紧紧交缠在一起,禾衣霎时呼吸不过来,他却不管,滚烫的身躯将他紧紧搂住,像是藤蔓一样将她缠裹,将她拉进他沸腾的情与欲中。 等他松开禾衣时,她已经被掠夺去所有呼吸,软倒在他怀里喘着气。 赵霁云还在揉着她的腰,他知道她敏感的地方在哪里,左腰侧,他轻轻揉掐着,亲吻她的脸颊,禾衣去推搡他,他便笑了起来,侧头又亲了亲她耳朵,忽的开口:“赵家儿郎从不开口许诺,只看当下。” 他说出这话时,面容微红,不知在想什么。 禾衣还喘着气,却是立时懂他这句话是何意。 赵家军功起家,赵家儿郎都是驰骋战场的,不知哪一日就会战死沙场,所以不开口许诺,只看当下。 赵霁云温雅的脸上生出些羞赧来,他眼睫轻颤,“我与公主的婚约,会退的。” 禾衣抬头看他,便对上他赧红的脸,郎君貌美清致,乌发披散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含羞看来,任是铁石心肠的禾衣都看呆了一瞬。 赵霁云又说:“我与公主的婚约,不是你想的那般。” 说完这话,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却不再说话,而是等着禾衣开口。 禾衣被他用那样一双眼盯着看,下意识就想避开,可他却不让她避开,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颊硬将她的脸掰回来面朝着自己。 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时机了。 趁她因为那颗丹药心软,必须要让她对他许诺。 赵霁云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似乎是因为禾衣的沉默而难堪失落了下来,他稍稍松开了禾衣,又按了按自己的腿,脸色也有些白,十分脆弱的模样。 禾衣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的腿,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他虚弱苍白的腿,而是衣摆下遮掩不住的不优雅之处,她顿时脸色有些一言难尽。 赵霁云也怔了一下,面色有些难得的羞窘。 禾衣涨红了脸,不由声音有几分无语与嫌弃:“你都这般半身不遂了,该是不能行事了,脑子里可能想些干净一些的东西?” 赵霁云面色红了红青了青又红了红,自食苦果却难言的感觉,他带着恼意瞪她,一般男人这事自然是不能被质疑的,但赵霁云不是一般男人,他眨了眨眼,一双眼便红红的,哀愁可怜却又说着狠话:“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了,你放心,待我好后,定是要做得你三天三夜下不来床。” 无论听多少次,禾衣听到这般荤话还是会面红耳赤,忍住了才没捶他。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便转过脸来,插诨打科这般久了,麦黄的粥应该也快熬煮好了,禾衣静了静,这才是开了口:“赵霁云,或许你给我些时间,别纠缠得这样紧,如正常男女般相处一段时日,可行?” 她输了,输给赵霁云的偏执与霸道,输给那颗药,她不懂郎君的占有欲能疯狂到这种程度。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郎,禁不起他继续发疯下去。他不主动停止,他们之间是无休止的,禾衣看着赵霁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未来会如何,便先就这样吧。 他拆散她与李齐光的债,由那颗药便算抵消了,因为他给了李齐光许多从前不可能有的未来。 赵霁云听完禾衣的话脸红了,喃喃低问:“正常男女?何为正常男女?” 禾衣听到他这般问,又无语至极地抬头看他一眼,心想也是,他自来不是正常人,也就一张脸生得温润俊美能唬人。 她没有再说话,推开他起身,柔声丢下一句:“你好好想一想吧,我去瞧瞧麦黄熬好了粥没有。” 第165章 “在写临死前的一些愿望。” 赵霁云被丢在了屋子里,禾衣出去前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他坐在床上维持着禾衣离开前的动作许久,才是缓缓躺了下来。 这回他踹掉了鞋子,舒服地在床上滚了一圈,抱着禾衣的被褥将脸埋进去,深深嗅了口气。 半晌后,他轻轻笑了一下,脸上还带着兴奋的薄红。 她赢了,但是他输得也不惨。 但赵霁云想到最终还是靠着那颗药才令禾衣软化了态度,又皱了眉,他翻了个身,看着床帐,阴恻恻地心想,没关系,他不在乎,结果是她软化了态度就行,如她说的互相折磨又怎么样,他非要就要,现在他们不过是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只要…… “如正常男女般相处一段时日……正常男女。”他喃喃低语,又翻了个身,拧紧了眉,想起上京之间的把戏。 不过就是今日约着去乐游苑闲逛一圈,明日一同去参加谁家举办的曲水流觞,后日听说寺里的花开了便借口去拜佛看景,大后日相约去湖边垂钓,诸如此类,无趣至极。 赵霁云从来没耐心与女郎做这些,他第一次给予一个女郎所有耐心,便是耐心窥伺陶禾衣,一环扣一环的设计,他将此事当做两方交战,兵法策略齐齐上,有失时他自然也算到了会有什么得。 念及此,他微微蹙了眉,嘟哝:“难不成她喜爱那些京里女郎喜爱的玩意?” 赵霁云便又深入地想了一下,上京男女正常交往也包括月下赏景,京中乐康坊那儿有最美的夜景,到了夜间,女郎们便和情郎在河岸边柳树下亲吻,行一些大胆之事,常有野鸳鸯衣衫凌乱,他巡查时就站在桥上远观过几回。 那时……那时他命人下去一阵竹竿扰乱,惹得鸡飞狗跳,女郎们花容失色,那些个男子气愤难当,饶是平常做出多斯文的模样,那时也要骂两句。 赵霁云闭着眼,眼睫轻颤,所以就算要做野鸳鸯,也必须要选一处合适之地,以防一些棒打鸳鸯的可恶可恨之徒。 他想到这,又微笑起来,忽然睁开眼坐起来,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几步走到桌案旁。 禾衣最近经常描画图样,桌案上什么都有,赵霁云在砚里加了水,随意划拉两下,笔头沾了墨汁便开始写。 “娘子……”麦黄将粥盛起来,却是支支吾吾的,有些踌躇,眼睛一眨一眨十分明显的偷看她。 禾衣从坛子里夹出些酱菜来,笑着轻声问:“想问什么便问,可是刚才偷吃了鸡蛋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了?” 听到娘子这般温柔又戏谑的声音,麦黄便有胆子问一问了,但她还是小声说:“赵公子要在咱们这儿待多久呀?”她也不想叫五爷了,还是客客气气的赵公子最好了! 禾衣沉默了会儿,她如今对赵霁云怒也怒不出十足的理由了,所以她将酱菜夹了一小碟后,将盖子重新封好后,便轻声说:“我不知他要在这里待多久,赶是赶不走了。” 麦黄一听这话,就哀嚎一声,脸上都是沮丧紧张的神色。 禾衣知道麦黄最怕赵霁云,从前赵霁云还假扮温润宽和的友人时,她便总是对他战战兢兢,那时她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麦黄年纪小,赵霁云在她面前也懒得十足伪装,才叫她看出了他温柔清雅表皮下是毒蛇般的本质。 她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她脑袋:“别怕,他不会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 禾衣作深思状,麦黄眼巴巴盯着她看,只听自家娘子悠悠道:“没关系,我会帮你欺负回来的。” 麦黄简直不敢相信娘子的话,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一些,娘子这样温柔和善,哪里会欺负那般可怕的赵公子!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就收起了这震惊的心情,眨眨眼便快活起来,“嗯嗯!” 这一瞬,麦黄想起来娘子虽宠弟弟陶坤玉,可教训起他来也不会手软,想起来娘子虽性子婉柔,可说到的话总是会做到的,娘子说会帮她那就一定会帮! 禾衣又揉了揉麦黄脑袋,也不再多说什么,端起粥往屋中走去,麦黄自然是很有眼色地留在了厨房里。 推开屋子,里面静悄悄的,禾衣抬眼,床上没有人,地上有两只被随意脱下的鞋,她微微蹙眉,视线微微转了一下,便看到赤着上半身,方才还柔弱憔悴咳嗽的赵霁云正伏案奋笔疾书,他眉心微锁,似在处理什么重要文书。 禾衣以为方才青川或是青石趁她不在时来了一趟,便也没出声打扰,安静走进去,将粥放在桌上。 随后,她便打算回厨房与麦黄一道吃,只她刚起身走了两步,“啪!”一声,是纸团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好巧不巧,就丢在禾衣脚边。 她迟疑了一下,蹲下身去捡。那纸团揉得不算如何紧密,露出几个字来,清清楚楚的,她没想偷看也看到了,目光瞬间一凝,只见上面写着——《诱陶禾衣策》。 虽说禾衣已经打算好了日后与赵霁云试着如寻常男女般相处,但看到这几个字还是忍不住额心一跳,她赶紧打开纸团。 上面暂时只写了一条。 第一条:野鸳鸯。 后面陈述了诸多场所,诸如河边柳树下,夜里小巷中,寺庙后山里,农庄田埂上,假山洞穴中,河滩草地上…… 禾衣确认赵霁云此时伏于岸上奋笔疾书的东西不是什么军中重要文书,也不是什么上京急传来的信函,她深呼吸一口气,起身,缓慢又安静地朝着桌案那儿走去。 赵霁云又重新展开了一张纸,提笔写下墨迹未干的五个大字——《诱陶禾衣策》。 禾衣声音都有些不稳了:“……你在写什么?” 赵霁云本是专注于写,冷不丁听到有人过来脸色阴沉了一下,可听清是禾衣的声音,随即眉头紧锁,面色苍白憔悴即将昏厥的模样,他也不抬头,幽幽道:“在写临死前的一些愿望。” 第166章 “你要为我做这些吗?” 禾衣是听不得什么死不死的,一听这个,就呼吸一滞,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都放缓了一些,“什么意思?” 郎君脸上露出虚弱的神色,却依然难掩俊美隽秀,他仰头看着禾衣,声音温柔又迟疑:“你方才让我好好想一想,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只想出一个结果。” 禾衣耐心听他说下去,但他说到这又不说了,抬手抱住了她的腰,他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她被赵霁云这般神态弄得头晕,也不自在起来,推了推他便平和地问他:“什么结果?” 赵霁云欢欣雀跃,柔声蜜语:“你现在想与我好。”说完这句,像是生怕她否认,又用飞快的语速说,“所以我要把临死前的愿望都写下来,在与你好的这些时间里,一一都做了。” 女郎背着手,纸团揉在掌心里,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拿出来,语气好奇:“都有什么呢?” 赵霁云眼里闪烁着羞赧的光,一如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年,声音温润和朗:“比如去河边走走,寺里烧烧香,去友人家一同参加曲水流觞,偶尔去乡间农庄散散心,七夕节时逛逛夜景,诸如此类寻常男女都会做的事。” 禾衣听着他憧憬温柔的声音,将掌心里的那团纸拿出来展开递给他,不确定地问道:“那‘假山洞穴中’是什么意思?” 赵霁云看到禾衣掌心的纸团愣了一下,随即眼皮一挑,抬眼看她,轻轻笑,温声温气:“假山洞穴……自然是做一些不适宜被人看到的事。” 禾衣一下想起了上回在吴县令家的假山里被赵霁云按着揉搓一事,当下面色涨红有几分恼意,提醒他:“……寻常男女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本以为赵霁云会插诨打科胡搅蛮缠与她争辩一番,但他却立刻点了头,拿起那张纸,严肃点了点头,同样一本正经道:“确实,只有上京不正经的男女才会在假山这般那般,我们是正经男女,做寻常正经男女做的事,那这条去掉。” 他郑重地在这条上面画了个叉叉,随后轻声问她:“其余你觉得如何?” 禾衣是小城来的老实女郎,哪里知道那些花花肠子,她觉得赵霁云所说都很寻常,静了会儿,终于点了头。 赵霁云眼睛幽亮,赧然看她一眼,转过身另起一张纸,洋洋洒洒重新书写——《赵霁云临终心愿一二三》,重新起了题后,他便将除了“假山洞穴中”这五个字外的其余字都写了上去。 “宝儿,你看这如何?”写完,他偏头看禾衣,温柔低问。 青川过来给自家公子递消息,站在窗那儿,窗恰恰是开了一条缝隙的,他往里一瞥就看到屋中场景,从头听到了尾。 他当即就仿佛看到公子后面长了狐狸尾巴,一摆一摆的,正在蛊惑着陶娘子这只天真的兔子掉进他的陷阱里。 禾衣装作没看到他原先那张纸上写的《诱陶禾衣策》五个大字,只注视着如此身残志坚的郎君默然了会儿,道:“随你高兴便好。” 赵霁云一听这敷衍的六个字便拧了眉,可禾衣却已经转过身去,走到小方桌旁将粥端过来放到赵霁云面前那张桌上,“吃朝食吧。” 但赵霁云看看粥,却没立即动,摸了摸自己的脸,世族郎君的娇气忽然就露了出来,低声:“可我还未用盐漱口洁牙,不曾用温水净面。” 禾衣起来得早,去厨房时自然已是净面洁牙过了,至于赵霁云,她给他处理伤口时也将兑好的温水端给了他。 她眉头一蹙,看他一眼就要起身,赵霁云却一下攥住了她衣袖,他有些吃不准禾衣刚才看他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不耐烦? 不过才相好第一日,她就不耐烦了。 赵霁云又警惕起来,绝不能让她有反悔的机会,便垂下眼睫,嘟囔:“也不是不能将就一下。” 郎君靠在那儿,身形比之前清瘦了些,身上又带着伤,瞧着竟是楚楚可怜,禾衣试图拉开他的手,他却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抬眼看她,桃花眼清清幽幽的,他又咬了牙,方才的柔弱不见,他的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神色,眼睛也红了些,声音却很轻:“你要走了?” 禾衣不懂赵霁云从昨日到现在的心情起伏,自然弄不懂他忽然又沉下脸的原因,她看着他紧攥着她的指节分明的手,不解道:“不是要用盐洁牙漱口,要用温水净面?” 赵霁云一下松了手上力道,脸上表情也在怔忪间一松,他看着她,温柔问:“你要为我做这些吗?”说话间,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脸也渐渐红了。 禾衣又看了一眼赵霁云那双腿,脸上露出不忍来,却没有多说什么,挣开他的手便往外走。 赵霁云却在她走后,脸色微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咬了咬唇。 青川趁机敲了敲窗子,赵霁云收回了脸上所有神色,冷淡地朝那儿看了一眼,青川便打开窗户,将怀里的一封信递给他,又低声道:“公主依然每日打砸屋里的物件,叫嚷着要回去,要杀了公子。” 却说几日前,萧珮芝终于带着十几辆马车气派十足地来了雁青关探望未婚夫,赵家在关内有府邸,但是如今还是在战时,赵家兄弟都守在关外营地里,赵霁云亦然。 萧珮芝自是不肯去营地吃苦,便打发了人去找赵霁云,让他回府邸。 那时赵霁云还在死等禾衣的消息,听此消息阴沉了脸色,半日过后,傍晚时分回了关内赵府。 萧珮芝身为公主,自有公主傲气,虽是追着赵霁云来,可路上也不缺俊美郎君相伴,赵霁云去见她时,她正被人喂伺候着捶腿揉按,那俊美的白袍郎君与赵霁云生得有三分像,只面上多了几分媚笑。 赵霁云神情漠然,温雅却淡淡道:“元钧见过公主。” 萧珮芝瞧见赵霁云那张脸,便是恨恨地,却又忍不住盯着看,这一路见过的最合她心意的,竟还是这赵霁云!见了他便居高临下直接道:“赵霁云,莫要惹我生气,我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们赵家答应我母妃让你与我成亲是为的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现在,跪在我脚边,接替他的位置。” 那俊美郎君有些不甘地退下,还抬头朝赵霁云看了一眼。 赵霁云却站在那儿没有动,等人走后,才温声说:“公主既然另有所爱,不愿意与我成婚,这门婚事便就算了。” 萧珮芝一下噎住了,坐直了身体瞪着赵霁云,厉声道:“你想过河拆桥?” 赵霁云低头似是认真想了一下,再抬头时,那张温润俊美的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却是不答公主的话,反而惊讶地问她:“公主想与我成婚……莫不是爱我?” 萧珮芝的话一下被噎住了,随即嗤笑一声,断然否认:“你在说笑吗,我贵为公主,怎会爱你?你虽然长得不错,但也不过是我瞧你顺眼而已。” 赵霁云听罢,点了点头,他并不在意萧珮芝爱不爱他,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否认。 大魏民风开放,公主们更是随心所欲高高在上,在一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怎会低声下气说爱? 赵霁云眸子含笑,笑温温的:“既然公主不爱我,那这门婚便算了。” 萧珮芝瞪着赵霁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仿佛她若是不愿退婚便是爱赵霁云一般,心中有气发作不出,她解下腰间鞭子,一鞭子挥了过去。 赵霁云却退后了半步,那鞭子在空中划了空,他抬头温柔问:“是否元钧受下这一鞭,公主便能主动向娘娘提出退婚?” 萧珮芝也不蠢,虽气愤却听出赵霁云话里的意思,眼波流转间,她笑着拿着鞭子凌空朝赵霁云点了点,“一鞭怎么够?这般,你每日晚上都过来我这里,我什么时候腻了,说不定就同意退婚了。” 赵霁云听完也没恼,眼眸笑着,静静看着她。 第167章 家中已有雌虎一只。 青川其实也不知那一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公子从公主屋里出来时,满背的伤,身上衣衫不停往下滴血,脸色苍白却漠然,却还有闲心朝他笑,温声和他说:“公主想与我退婚,情绪不稳与我发泄了一通,你派人来好好守着,边关乱,莫让公主遇到什么危险了。” 他连忙点头应是。公子却转道又去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他,“把此信给我娘。” 交代完事后,公子便昏厥了过去,起了几日高烧,昨日才是清醒过来,便离开了雁青关,跑来了虞城。 青川回忆着这几日的事情,赵霁云也已经看完了他递过去的信。 这信是侯夫人传来的,依着这么点时间,侯夫人应当是还没收到从雁青关寄过去的信,这信是她小半月前寄来的。 赵霁云读到信,便展颜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光,他朝青川看来,指了指信,声音含笑:“我娘给我写信,很难得写了三页纸,说了些京中局势,以及家中一些琐事。” 青川有些不懂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见公子往椅背上一靠,拿起信纸笑得愉悦,他发誓,就是陶娘子答应公子的要求离开李齐光住进徐州城赵宅时,公子都没这样愉悦过。 “我娘在信的最后,写了四个字。”赵霁云声音温吞却缓慢,“‘他死了吗?’” 青川的圆脸都做好了跟着笑一笑的准备了,却对这句话实在茫然和笑不出来,他迟疑地想,侯夫人说的‘他’该指的是侯爷,可这句话又有何可以愉悦? “我娘关心我爹死活,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赵霁云今日极有耐心,翘着唇道。 青川和青石是自小跟着赵霁云一块儿长大的,即便主仆情谊深重,可作为仆从,自然是不会知道定远侯和侯夫人的那些往事的,打探都是不敢的。 在青川的印象里,侯爷与侯夫人鹣鲽情深,侯夫人贵为郡主却嫁作侯爷做了继室,侯爷娶她过门后再没纳过妾有过旁的女人,上京的妇人们都艳羡侯夫人有这样的夫君。 所以青川如实答道:“夫人与侯爷伉俪情深。” 赵霁云听罢,一双眼儿都笑弯了,他兀自说道:“这意味着,我娘即便觉得赵允棠手段卑劣下作,为人霸道狂烈,不是她当年择选夫婿时心中的最佳人选,可她如今心里有他,她给我写信从来不会超过一页纸,皆是精简说要事。今日这一封信,她的目的只有最后那四个字。” “我娘想我爹了,她终究心里有我爹。”他喃喃在后面又加了一句,眸光流动间又笑了起来。 青川听得稀里糊涂,但侯爷和侯夫人的事他可不敢置喙,便学青石一贯的模样,低头不吭声。 赵霁云却不打算与青川多说什么,想了想,写了一封回信给他,抬头时见他还在窗口,便挑了下眉:“你怎么还没走?” 青川回过神来接了信,又将一只包袱放到桌案上,交代这是他让铜书收拾的两身衣衫,顿了顿,他又迟疑道,“公子,可要铜书过来这儿伺候?” 赵霁云想到麦黄那没有眼色的便蹙了眉,却还是摇了头,淡声:“暂时不用。” 青川才走,禾衣就端着水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霁云听到动静偏头朝她看去,他目光温柔,里面像是清透的水照了星火,他缓缓地说:“你来得好慢,我都饿了。” 从前的李齐光也会用温柔含笑的目光看她,但李齐光是疏朗安然的,他站在阳光下,一回头很容易就能找到她,因为她总是会安静地等在李家的院子里。 但是赵霁云的目光却是灼热的,带着势要燎原的气势,禾衣至今不习惯,下意识便垂目躲开了。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轻声:“漱口水倒进痰盂里就行。”说罢,她像是要走,赵霁云不满地拉住她袖子,只是不等他出声,禾衣便轻声细语说:“正常男女不会这样时时刻刻粘腻在一起,我一会儿要去城中的玉铺挑选一些玉料,顺便和麦黄一道去集市买些菜。” 赵霁云的目光没从禾衣身上挪开过,自然注意到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他微微蹙眉,心道,正常男女怎么就不会时时刻刻粘腻在一起? 他想反驳,但到嘴边的话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赵霁云强忍住内心的不愿,松开了她,将漱口水吐掉,再抬头时,又是羞赧温润的郎君,“好,那我在家中等你。” 禾衣以为他会继续纠缠,也准备好了说辞拒绝,诸如让他在家中养伤之类,却没想到他却是温和地点了头。 转身前,她忍不住低头看他一眼,赵霁云已经垂目拿着棉巾擦脸,举止优雅温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出去了。 她瞧见桌案上的包袱了,应当是青川或是青石趁她不在时来过,她自然无须忧心这么一个可怜的半身不遂的郎君在她走后是否会凄凉。 待禾衣在厨房里用完了朝食,便与麦黄一道出了门。 走出家门,麦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娘子,就这般将、将五爷留在家里吗?”自从知道赵霁云要在这儿住上一些时日,她默默又将称呼换成了略带亲切又不失尊敬的徐州城人爱唤的“五爷”二字。 禾衣安静了会儿,才是在晨光里一边走一遍道:“嗯,就这般。”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先瞧瞧吧。” 如今街上小贩叫卖声响亮,麦黄没听清禾衣后面一句说了什么,只噘着嘴叹气。 赵霁云在禾衣走后脸上的羞赧便消失了个干净,他眉头蹙着,还是打开包袱,取出衣衫穿上,又束了头发,戴上那支桃花簪朝外走。 偏巧了,他刚走到门口,门外就来了客,是一对胳膊上挎了竹篮的少女,高挑的个儿,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浓眉大眼,站在她们身边的还有个身形丰腴的妇人。 赵霁云面对不相熟的人神色冷淡,只他生得温雅,即便脸上无甚表情,也依旧容易叫人生出好感。 “这……这不是何公子的家吗?”那丰腴妇人瞪大了眼瞧着赵霁云,在这虞城里头一回瞧见这般俊俏的郎君,声音都结巴起来,“你、你是何人?怎会在何公子家?” 赵霁云眸光轻扫过面前几人,瞧出她们特特地打扮过,眸光微微闪烁,便温和地道:“你们又是?” 既是上门拜访,对方又是从禾衣家中出来,那丰腴妇人赶紧道:“公子,奴家是虞城里顶有名的红娘,姓王,何家兄弟两人俊俏儒雅,我瞧着两人孤苦伶仃的也是心疼,赶巧也有姑娘对他们有意,今日天好,雨后天晴,便带人来见见。” 她自是不会说先前就上门对禾衣和李齐光提过相看却被拒绝一事,这回是打着直接将姑娘带过来相看的意思,瞧那两位郎君文雅好说话的模样,自然不忍推拒,如此,事不就成了? 赵霁云安静听完了,随即眉眼温和,却有些清愁模样,“倒是可以去隔壁见一见何大郎,但何二郎家中已有妻室,为他心中至爱,且是雌虎一只,听说从前有女郎来自荐枕席,被那雌虎直接打断了腿丢了出去,手段凶残狠辣。” 不仅是媒婆,那两虞城女郎也是被吓了一跳,静了会儿后,其中一个胆子大又好奇地问:“那公子你又是谁?” 赵霁云微微一笑:“何二郎家中雌虎的长兄,正是替妹来看着他的。” 第168章 “正常男女” 禾衣带着麦黄回家时,遇到几位邻居,因着她生得俊俏,又性子温和,这些时日已是与他们相熟,碰见了总会打一声招呼。 今日却有些不同。 隔壁的曹大娘与她打了招呼,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话,禾衣听得稀里糊涂的,只听她道:“……你这样温良俊俏的儿郎,怎亲事上不好好挑拣一番,竟是娶了雌虎过门,日子不好过吧?是否她在家中经常打你骂你,才惹得你与长兄远离家乡逃来了此处?哎,人家大舅子都找上门来了,可如何是好!回去怕不是要挨一顿揍呢!听说那大舅子瞧着气度不一般,你莫要与人硬碰硬,认一句错,少挨一顿揍也好,咱们虞城也有几个凶婆娘,厉害时可打得夫郎腿都断了呢!” 说罢,曹大娘就用怜爱的目光看着禾衣。 却原来今早上去禾衣家中的红娘是虞城顶顶有名的,她那嘴最是能说,从禾衣家出来又去了隔壁李齐光那儿,被婉拒过后,心里生了恼,要知晓她在虞城牵线十有九成,难得这般碰壁的,便遇到人就添油加醋说这何家兄弟的事。 一上午这么一传,周围便都知道何二郎比何大郎还早娶妻是因着生得实在俊美,偏还娶了个雌虎,在家中过不下去便跟着兄长离家出走。 禾衣听得迷糊,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曹大娘便将早上王媒婆带两个俏闺女去他家提亲,遇上他大舅子,他大舅子如何如何说的多解释了一番,说完,她的眼神更怜爱了。 禾衣面红耳赤,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否认,只含糊着说了几句便道了别往家回。 曹大娘见她默认,又叹了口气,瞧着禾衣离开的背影有几分局促时又忍不住想,还好他儿生得一般,遇不上这等可怜之事啊! 等走远了几步,麦黄小声说:“五爷怎这样胡说八道呢!”她家娘子才没有什么雌虎,只有一条可怕又漂亮的毒蛇呢! 禾衣没搭理麦黄,回到家中,一片寂静,她吩咐麦黄将菜拿去厨房,自己则提着买来的玉料回了屋中。 一进屋,她一眼瞧见坐在屋中间的赵霁云,他似是盛装打扮过,穿着身青色宽袖大袍,半挽着头发,面前放着一只琴案,案上则摆着一只古琴,十足风雅。 但屋子狭小,高大颀长的郎君即便坐在那儿也显得几分局促。赵霁云抬头,因着受伤,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见了禾衣却笑,温柔轻语:“今日天好,适宜弹琴,我给你弹一曲,你想听什么?” 禾衣:“……”她在门口僵住了一会儿 ,也不问琴哪里来的,缓慢走进来,将玉料放下,然后看向赵霁云,如实道:“我从没听过人弹琴,也不知有什么曲子,你随意弹。” 赵霁云便温柔一笑,请禾衣入座。 禾衣看到琴案对面还摆了一张椅子,迟疑着坐过去。 赵霁云看她一眼,垂头,先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试了一下音,下一瞬,悠扬琴声响起。 世族郎君自小便由诸位先生教导琴棋书画,即便是定远侯府也不例外,赵霁云学什么都快,琴技是上京公子里出了名的好,只甚少在人前弹奏,他若弹琴,必是受人追捧。 禾衣不懂曲,只觉得动人美妙,但许是昨夜里没睡好,听到一半,困顿来袭,昏昏欲睡,她强撑着坐在那儿。 李齐光今日从早上起便失了所有力气,当赵霁云说出那颗药的珍贵时,他便知晓,他与禾衣彻底回不到过去了。赵霁云算无遗策,当那一日他将他带回家中令他见到禾衣的那一瞬起,他就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再也爬不起来。 是以,早上回到家中后,浑浑噩噩间只翻开书本拼了命地读,试图以此忘记诸多事。 此时隔壁悠扬琴声响起,他怔了一下,抬起头听了会儿,半晌后,听懂这曲中意,便垂下头,黯然失色,竭力摒除杂念,翻开下一页书。只却再也集中不了心神,他可没忘记赵霁云还有与公主的婚约。 李齐光难免为禾衣忧愁,可他知道,她向来有主意,当年自愿为他冲喜,如今若是真爱慕赵霁云……是否也会做出惊人之举? 思索间,隔壁的琴声已经止歇。 赵霁云唇角噙着笑抬头,却见禾衣坐在椅中昏昏欲睡,他笑意一顿,头一次对自己的琴技产生迟疑,低声:“不好听?” 禾衣猛然惊醒,低头抚了一下颊侧的碎发,他这是对牛弹琴,她不过是普通小城女郎,自小没接触过那些高雅的东西,哪里听得懂什么曲? 她再抬头时,坦然对上他的目光,声音轻柔:“好听,但我听不懂。” 赵霁云便一僵,垂目摸了摸琴,很快又微笑:“那你想玩什么?我如今腿脚不便,不能带你出游,只好在家中玩乐一番。”说到这,他又捶了捶自己的腿,一副虚弱模样。 禾衣便轻声:“下午我要在家中雕琢玉石,你受伤了,就躺着养伤吧。” 赵霁云:“……”他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下意识便要拒绝,好半晌后,垂目敛首,空落落地哦了一声。 中午用过饭,禾衣便坐在案前开始雕琢玉料。 赵霁云躺在几步外的床上,皱紧了眉望着禾衣背影,想开口叫她,让她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却又担心她会生恼,如此几番情绪交织,他的神色便有几分沉郁。 正常男女……该死的正常男女。 赵霁云的心情一直沉郁到入夜后,禾衣终于放下那该死的刻刀,却对他道:“麦黄已经将隔壁屋子收拾了一遍,我扶你去那儿睡。” 是了,就算是上京,女郎们夜里私会完郎君,也会在宵禁前赶回家中,自是各睡各的。 赵霁云垂下眼睫,喃声:“好,正常男女。” 禾衣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偏头看去,赵霁云却坐在床沿,低头揉了揉双腿,温声:“那你扶我过去,我走不动路。” 等禾衣一过来,赵霁云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环在怀里,慢吞吞往外走,到了隔壁屋子,在床沿坐下。 勤快的麦黄早就将热水打好放在屋中,赵霁云如今这般自然不便浸水沐浴,只能擦洗一番。禾衣本以为他会缠着她为他擦洗换药,却没想到郎君倚靠在床头,温柔一笑,“我自己来就是,明日见。” 禾衣松了口气,离开了屋子。 待她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回想这一日,心想,如此正常的男女相处,赵霁云该很快觉得失去了兴致,她不懂他的琴,他也不习惯她的乏味。 夜色下,禾衣眼睫轻颤两下,闭上了眼。 如此平静无波地过了三日。 第四日的晚上,禾衣如常沐浴过后晾干了头发,便低着头往床边去,一到那儿,就僵住了身形,她盯着放下的床帐看了会儿,久久未动。 床帐里的人却轻笑一声,伸出只手,拉住禾衣衣角,用力往里一拽。 第169章 “我……我难道不爱你吗?” 禾衣一下跌了进去,被郎君强有力的手臂一揽,整个人就坐到了他怀里。 床帐里光线昏暗,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稳住身形后抬头就要说话,眼睛上却被蒙上了丝缎发带,彻底遮住了视线,她一下紧张起来,伸手就要拽掉,郎君温热的身体却贴紧了过来,他捉住她两只手,在她耳边柔声道:“宝儿,今日做不正常的男女,行不行?我让你欢愉,就像之前那次……” 后半句,他说得越发轻了,禾衣却忍不住随着他说的话,想起他的长发如海藻一般在她腹部扫过的痒意。 她瞬间气血上涌,“不行!”她涨红着脸,谅解他是伤患,试图与他讲道理,“你如今身上还有伤!” 赵霁云在禾衣脸上亲了亲,声音温柔:“那你觉得这伤要养多久才行呢?” 禾衣挣扎间碰到了什么,面红耳赤,不敢乱动,轻颤着声:“自是养精蓄锐,待气血丰盈后再说,应当要调理至少……半年,你别不信我的话,我照顾李齐光已有经验。” 听到李齐光这个名字,赵霁云动作一顿,黑暗里脸色阴翳了下来,他睁开眼,眼底是流动的火,语气却轻柔,“李齐光可不是正常男子。” 禾衣反驳不了他这话,只双手撑在他胸前,她许久没有大锤凿玉过了,有些担心玉开裂得厉害。 她低垂了眼睫,正要再劝劝赵霁云,却听他在她耳边喃声:“我试过了,做不了你口中的正常男女。” 禾衣咬了咬唇,她早就想过,依着赵霁云的霸道与占有欲,正常男女间的相处他坚持不下来,可没想过竟是这样快,她想了想,“那……” “因为我赵霁云不是正常男子,而你陶禾衣,也不是正常女子。”赵霁云声音低沉,在床帐内却如同雷声轰鸣般在禾衣耳畔炸开。 她怔了一下,断然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自是正常女子!” 赵霁云却又软了声音,温柔说:“有哪个正常女郎选定了一个病秧子便不惜后半辈子的幸福冲喜也要嫁给他?有哪个正常女郎会为了一个注定早死的人把自己卖了?有哪个正常女郎会因为交易把自己圈在恶霸身边从没生出过逃跑之意?” 禾衣见他又提起这些,便拧紧了眉,涨红了脸道:“因我爱李齐光,我自愿的。” 赵霁云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脖颈里,喃声:“瞧,宝儿,你的爱如此偏执,我在正常的三天里,想了三天不正常的事情,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禾衣被赵霁云这般诡异的话镇住了,半天没吭声,只呼吸急促,她茫然又想否认,可竟是说不出半个否认的理由来。 赵霁云却轻轻笑着,“你不问我明白了何事?” 女郎的声音在夜色下轻柔又迷茫,“是何事呢?” 赵霁云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瓣,“我霸道卑劣,你偏执倔强,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他顿了顿,声音温柔带着点蛊惑,“我们只是相遇晚了一些……如果你小时救你的那个人是我呢?” 禾衣还未从这话里回过神来,已经被赵霁云拉着倒在被褥中,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脖颈里,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她的衣带,她什么都看不清,可身体却仿佛更敏感了一些,她想要推拒,可身体尝过此事的滋味,迷蒙间,她意识不清,手也仿佛失去力气,推动不了心口的脑袋。 她觉得赵霁云说的话不对,可她此时混乱的脑子竟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禾衣沉迷在郎君温柔耐心的触碰里,肌肤像是温凉的水落入了滚烫的火里,瞬时沸腾起来,她呼吸急促, 渐渐闭上了眼睛。 可有一瞬,她又想起了李齐光。 她茫然地回到了小时的那处黑暗的没有光的巷子里,她将要被拐子带走,从此离开徐州城,成为颠沛流离贩卖皮肉的苦命女郎,她害怕惶恐,希望那时有个人能来救救她,她挣扎着,以为自己自小力气比旁的女郎大就有逃离的机会,可她年纪那般小,哪里比得过成年男子? 李齐光便在她满心的希冀里出现了,他拉了她一把,将她拽出了那黑暗的巷子里。 重新站在街上 ,街上铺子里挂着的灯笼,当浅黄色的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时,十一岁的她仰头看到了苍白瘦弱的少年,懵懵懂懂间看到了光。 是李齐光救了她,李齐光便是那时落在她身上的一束光。 可若是换个人呢? 禾衣茫然不解,脑海里穿着白袍的少年渐渐变了个模样,更温润俊美,他的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挑着,他更高大一些,脸色明润,不是那般的苍白泛青。 她也会那样……那样爱赵霁云吗? “陶禾衣……”赵霁云的吻落在她脖颈里,禾衣下意识仰起头,天气闷热,头发粘腻在身体上,他的,她的,交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不对……禾衣陷入迷乱的脑子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她的手搂着赵霁云的背,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他吃了痛闷哼一声,却又笑。 不对! 禾衣脑子里瞬间清醒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一腿,腿用力一踹,赵霁云毫无防备,整个人往床下摔去。 温文尔雅的郎君长发凌乱,腰上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些血,他懵了许久,抬头看向禾衣,露出一张俊美又失落委屈的脸,他声音沙哑,“你踹我……正常女郎不会踹情郎。” 禾衣将眼睛上的发带拉了下来,她的脸上汗湿一片,带着春意的红,可目光盈盈,神智清楚,她看着赵霁云,轻声:“你说的不对。” 赵霁云脸上脆弱伤感的神色收敛了几分,他没有立时站起来,而是低声问:“哪里不对呢?” “二郎他爱我。”禾衣声音也很低,只说了这一句,只这一句便已是足够。 或许旁人会认为李齐光病弱无用,对自己也无甚好的,又能有多少爱意?可她知道他爱她,他总是—— 尊重她的。 她能够在家里继续雕琢玉石,是李齐光支持的,家中有事,他会与她相商。 赵霁云手撑在床上重新翻身上去,一把将她扯入怀里,他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染上红晕,禾衣想要挣扎,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他有几分气急败坏,“我……我难道不爱你吗?” 禾衣怔了一下,奇怪地抬头看向赵霁云。 第170章 “气量怎这般小呢?” 赵霁云嘶吼着说完这句话后,便别开了脸,整张脸都涨红了,前所未有的羞赧上涌,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松了口气。 可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禾衣回应,空气里是难耐的寂静,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又回头看她。 禾衣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上的潮红都在这寂静里消退了些,她仰头看他的神色平静却又奇怪,他抿了唇,道:“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李齐光爱她,她就能感动落泪为他付出这许多,他赵霁云爱她,她就这样平静且无话可说吗? 赵霁云光是想想,脑袋里的一根筋便绷得越发直,脸色也越发红,只他不甘示弱,再不肯别开头,只垂目盯着她。 禾衣终于开了口,她声音很轻:“你曾说过,我不爱你,你不会爱我。” 赵霁云没想到得到的是禾衣这样一句话,她神色这样平静,令他心底生出不安,但他面上阴沉,眼中赤红,露不出半点心底情绪,只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赢了,他已对她说过许多次!她若是要以此说什么,那他…… “你如今说爱我,是因为燕好被拒了吗?”禾衣声音很轻。 赵霁云脸上的热意却在她这句话里瞬间冷却,脸色甚至有些苍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秀美的女郎,他想过她会说的话,诸如她如今也不爱他,叫他别自作多情这般的话,却没想到,她说的竟是这样一句! 禾衣说完这句,也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郎君身体僵硬,空气里的滚烫与旖旎暧昧也在消退。 她垂下眼睫,安安静静的,灵秀婉丽,让赵霁云爱恨交织。他以为他会怒不可恕,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但他的面色却极为平静,他的声音都是平和温柔的,“你觉得我说爱你,是因为我向你求欢被拒?” 禾衣眼睫轻颤,声音也很柔和,“不是么?” 赵霁云半天不吭声。 禾衣已是做好这位贵族郎君恼羞成怒让她滚的准备,毕竟他已是开口说爱,她一介平民女郎怎能毫无反应甚至这样反问呢? 可她等了很久,没等到赵霁云出声,他只是维持着搂着她的姿势,她迟疑着抬头朝他看过去。 此时再浓郁的欲望也已经消散得干净了,禾衣的面色已是恢复如常,可她却看到赵霁云脸色有些泛着青色的苍白,显然被气的不轻,她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又轻声说:“赵霁云,不要说这个了,天色不早,睡吧。” 赵霁云张开嘴想说话,却是吐出一口血来。 禾衣胸前都被染红了,她惊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赵霁云便颤着唇推开她,想要下床去。 但他本就有伤,如今又是气成这般,摇晃间竟是没能下去,反而被反应过来的禾衣一把拽住,“你……你怎么了?” 禾衣的声音有几分焦忧。 赵霁云冷笑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气得发抖,想再次推开禾衣,偏又推不开,反而被她拽着压到了床上,他的唇角还溢着血,整个人看起来凄凉又可怜。 但这个时候,赵霁云却偏不肯示弱了,别开头还要挣扎着起来,即便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麦黄!麦黄!”禾衣往外叫了一声,原先这几日赵霁云住在隔壁原先李齐光住的屋,麦黄则睡在她这儿,今日赵霁云跑来这里,麦黄自然也没回这屋了。 麦黄夜里本是睡得很熟的,但今日被赵霁云冷冷赶到隔壁屋子睡,也不敢睡到床上,只躺在小榻上,脑子里还想着今晚上娘子要被欺负,便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所以当禾衣的声音响起时,她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披上衣服就冲出了屋子。 “娘子怎了?”但麦黄不敢推门进去,只在门口着急问道。 禾衣语气急促:“你现在出门一趟,去请大夫来!” “我这就去!”麦黄应了一声,转身就朝门外跑。 虽说虞城宵禁时间比上京要早,但如今这个时间还不算太晚,上次李齐光生病麦黄就去请过大夫,所以这回麦黄也熟门熟路找到了药铺。 当赵霁云与禾衣在一块儿时,麦黄想当然认为定是娘子受了欺负,所以很是着急慌忙,拉着老大夫就跑,一边嘴里说着:“大夫快点儿!” 老大夫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提上药箱便跟着跑。 虞城近雁青关,老大夫也经历过几次战乱,腿脚矫健,很快就跟着麦黄到了。 禾衣此时已经穿上衣服坐在床沿,而赵霁云已经没有力气,唇角还溢出血丝别开头不看她。 “娘子!大夫来了!”门外,麦黄的声音重新响起。 禾衣下意识想起身出去开门,可手腕却被人用力攥住,她偏头去看,就见赵霁云转过了头来,眼睛赤红看着她,唇角甚至又有血溢出来,大有她要是敢走,就再吐血给她看的架势。 分明刚才他自己还想下床走。 禾衣顾不上与他拉扯这些,转头对门外的麦黄道:“门没锁,直接进来。” 原先她回屋时没见麦黄,门闩就没落。 麦黄听了便推开了门,一进去就见自家娘子坐在床沿,倒是愣了一下,但也没敢吭声了,带着大夫进来。 老大夫是记得禾衣的,且他身为有经验老大夫,自然是比别人有眼力见,知道这俊秀的何家二郎原是女娇娥,所以此时看到禾衣长发披散再遮掩不住的女相,也没露出意外来。 只是他以为有病的还是上回那身子骨虚弱的何家大郎,却没想到床上躺着位陌生的郎君,却生得芝兰玉树,风姿迢迢,可比上回的何家大郎要俊俏得多。 但俊俏有什么用,看起来也是个病秧子啊! 老大夫看看床上的郎君死死攥着女郎的手瞪着她,便叹了口气,自行捉住他另一只手把脉,还忍不住嘀咕了句:“这般体虚,便悠着点。” 禾衣脸红了,没吭声,等大夫的手放下时,才问道:“大夫,他是怎么了?” 老大夫皱紧了眉,看着赵霁云道:“肝气郁结,急火攻心,需得吃几服药调理一番,日后万事看开点,这般俊美年轻的郎君,怎气量这般小呢?” 第171章 “你癸水来了吗?” 赵霁云今日遭受巨大打击不说,还要被大夫指着鼻子骂他气量小,他的脸色更难看了,肉眼可见唇角的血丝又溢出来一些。 禾衣看到了,忙拿帕子去给他擦,见他瞪着自己,皱了下眉,莫名又觉得有些忍俊不禁,怕自己笑出来,忙偏过头不去看他,转头又看向大夫:“那他可还有哪里不好?” 老大夫又说:“其他好着呢,肾精充盈,是个好生娃的,那口血吐出来也好。”他顿了顿,便道,“但我瞧他身上还有些伤淤,如今不适宜有房事,清心寡欲些更好。” 赵霁云不知是何反应,但问出这问题的禾衣却是涨红了脸,她低着头听训,没再应声,等老大夫将写好的药方子给她,她便起身道了谢。 “一会儿我叫我孙子抓了药送过来,这小丫头年纪小,晚上就莫要出去乱跑了。”老大夫收好东西,拍了拍麦黄脑袋,便出了门。 麦黄忙也跟着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禾衣被赵霁云抓着也不好站起来,只能坐着目送两人离开,等门关上后,才是转头重新看向赵霁云,他还瞪着她。 她不想与病人多计较什么,轻声:“你都听到大夫说的了,好好歇着吧,莫要想太多了。” 赵霁云吐了那口血,胸口便已是舒畅了许多,只还梗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此刻听到禾衣如此轻描淡写就想将方才的事情糊弄过去,便更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这个字,便是觉得气喘难受,他面色阴沉难看,眼神盯着禾衣,却是伤感脆弱难堪的。 禾衣看得懂他的神色,知道他耿耿于怀于方才他说爱她,她却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 她到底不想在此时刺激他,只低头柔声说:“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 “我好不了!”赵霁云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一句。 她不爱他就算了,竟敢这般轻视他! 她若一直这般轻视他,他岂有好的那一日? 赵霁云越想越生气,脸色又开始泛青,禾衣见他这样,忙抚了抚他胸口,很是无奈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如正常男女般相处几日,岂有男女相处几日就说爱的?” 正常男女此时至多有几分喜欢而已。 赵霁云冷笑一声:“我们不是正常男女。” 禾衣:“……”她忍了忍,皱眉恼了,“你自己去不正常吧,我是正常女郎。” 她起身又要走,但赵霁云拽着她不肯撒手,她只好又看他,赵霁云也不说话,就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她,一副她辜负了他他现在不肯与她说话但她必须要解释清楚的赌气模样。 禾衣又想笑了,她偏开头咬了咬唇,被赵霁云弄得生气也气不起来,只觉得他果真是如同大夫所说,气量小,心眼小,付出了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她只好轻声说:“我现在知道你是爱我的了,我相信你爱我,可以了吧?”说罢,她心里那股笑意也过去了,便偏过头看向赵霁云。 赵霁云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反正如今禾衣不管怎么回答,他都不满意,尤其是听到她最后四个字,更有敷衍的意思,他脸色更难看了。 他自小到大没有这般与人露骨表白过, 如今说了,她却如此敷衍,全然没放在心上。 赵霁云难堪至极,又松开了禾衣,抿了唇闭上了眼睛,喃声:“陶禾衣,你太可恨了。”他声音沙哑凄凉,十足低落可怜。 禾衣松了口气,点头站起来,犹豫了一下,道:“我既然如此可恨,要不然你我就……” “你想得美!”赵霁云又睁开眼,他目中潮湿,气血翻涌,语气却温柔,“你若是想现在气死我,就说下去吧。” 禾衣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把赵霁云气死,只好低声说:“好,那我不说了。” 她作势要走,赵霁云心中一腔又一腔的委屈在难堪之后涌来,他没了力气,哑着声:“你今晚要是敢离开这儿,我一定日后将你关起来,叫你不爱我也得爱我。” 禾衣被他话语里的狠厉惊到,又被他虚弱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看看赵霁云,这回实在是没忍住了,垂目笑了出声。 赵霁云呆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禾衣,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她不止是敷衍,还将他的表白当做笑话一般……就没见过她这样无情的女郎! 灵秀婉丽的女郎按了按额心,抿了抿唇忍住了,深呼吸一口气,柔声道:“我很难动情,这你已是知道,就算我遇到心仪之人,也不会这般快动情。赵霁云,你好好歇息,莫要再想有的没的,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平和吗?” “我不要平和,我要你心仪我,我要你喜爱我!”赵霁云嘶哑着声音道。 禾衣根本给不出他承诺,只低头替他又擦了擦唇角,赵霁云便又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柔:“我真恨不得从小在徐州城长大,寸步不离跟着你,绝不会让你有被拐子拐走的那一日,也绝不会让你有被李齐光英雄救美的机会。”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老大夫的孙子很快送了药过来,麦黄也很快剪好了药,在门外敲门,禾衣便让她进来。 麦黄将药端给禾衣后便又出去了。 禾衣看看赵霁云,如今他也不是昏迷的状态,自然是要他自己喝,赵霁云此时正是颓然难堪失落之时,正如同他每次生病后那样,总是十分难搞的,他幽幽道:“我被你气得都吐血了,你连喂我喝药都不肯,如果是李齐光,你怕是早就迫不及待一勺又一勺地给他喂了吧?” 赵霁云不想提李齐光,但没办法,他总是想到李齐光。 禾衣又想笑了,她不懂,喝药这事也要争一争比一比吗?而且,喝药不是一口闷最好吗,一勺一勺喝不苦不难受吗? 她没说什么,将药碗放到一边,伸手去扶他,赵霁云眉头微蹙着,却是轻易被她拉了起来,顺势靠在了她怀里。 禾衣拿起药碗去一勺一勺喂他,赵霁云垂目一口一口喝了,倒是再没哼唧。 赵霁云怀疑那老大夫是故意的,将药配得这样苦,强忍着喝完后,他也没从禾衣怀里下来,而是垂着眼,目光无意识地自然地落在了禾衣的腹部。 他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覆手上去,惨然的脸上又莫名恢复些血色,喃喃说:“方才大夫说我肾精充盈,好生娃……离京前那晚我给了你许多,你癸水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