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第136章 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 闻月引夸赞道:“不愧是即将成为首富的二哥,就是心思缜密、自尊自爱。嫂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去搬座屏呀!” 察觉到自己有些颐指气使,闻月引又缓和了语气,“嫂嫂嫁进我们家,就是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了,金尊玉贵,万不可再有从前的商户女做派。不仅我们兄妹要和茶农隔离开,就连嫂嫂你也不能接触他们。” “非止茶农,”闻如云冷淡地接过了话头,“嫂嫂也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接触,最好连娘家都别回,省得沾染了商门铜臭,再回来玷污我们闻家的门楣。” 楼上。 翠翠竖着耳朵听完了这番话,震惊,“连娘家都不让回,这还是人话吗?!徐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闻二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徐小姐肯定要生气了!” 闻星落看着楼下,“未必。” 楼下。 徐渺渺紧紧揪着手帕。 是啊,她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她嫁的是未来的探花郎,是未来的朝堂新贵! 说不定,她以后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既然她迟早要融进官宦人家的圈子里,那她确实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玩耍了,毕竟她们都是商户女,和她们玩会被官夫人们嘲笑排挤的! 还有爹娘…… 虽然爹娘很疼爱她,但谁让他们是商人呢,商人注定低人一等,除了给她钱,他们就只给了她一个卑贱低微的出身,连带着夫君脸上都没光了。 她讨好道:“你们说的很对,我今后会注意的,尽量不回娘家,不让夫君丢脸!” 翠翠咋舌,“徐小姐疯了吧?为了个男人,竟然割舍掉疼她爱她的亲生爹娘,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闻星落看着徐渺渺。 她也想不通,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不要爱她的爹娘。 楼下大堂。 闻如云颔首,“嫂嫂有这个觉悟就好。行了,时辰不早,让茶农们进来吧,打发走他们,我还要赶时间回家钻研经商之术。” 等在外面的茶农们得了吩咐,纷纷带着自家种的茶叶进来。 结果进来后啥也没看见,只瞧见了一架巨大的座屏。 座屏后传出冷淡矜持的青年声音,“听说你们往年的茶叶,都是由徐家收购的。” 为首的老茶农赔着笑脸,“是啊公子,我们和徐家合作了几十年了!每年茶叶价格有涨有跌的,双方倒也都还算满意。今年情况特殊,边境重启茶马互市,西南一带的茶叶价格水涨船高,只是我们不贪心,只求您在往年的收购价上,给我们涨个一成就好!” 闻星落垂眸看着那些衣衫粗陋老实巴交的茶农。 只涨一成,这要求并不过分。 “一成……”闻如云重复了一遍,却是讥嘲地笑出了声,“你们见我年轻,就以为我是白痴吗?简直贪得无厌!” 茶农们面面相觑。 闻如云摇开折扇,“我且考考你们,茶马互市贸易往来,为的是什么?” 见他们回答不上来,他邪魅一笑,“为的是促进贸易,让国家更加富庶繁荣,而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鄙贱之人借此发财!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这些人但凡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你们要求涨价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可耻!” 茶农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鄙贱之人,更不明白所有茶农都涨价,他们跟着想涨一点,让日子过得好一点,怎么就可耻了。 “行了,”闻如云不耐烦,“就按照往年价格的一半给你们吧!我算过了,你们的茶树幼苗是以极低的价格购置种植的,茶叶每年都能采摘,可你们付出的却仅仅是一株幼苗的钱,可想而知这些年你们究竟赚了多少暴利!” 满堂寂静。 茶农们听着这番长篇大论,当场愕然,嘴巴张大的几乎能塞下鸡蛋。 就连二楼三楼的茶商们也纷纷站在扶栏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闻如云。 闻月引柳眉轻蹙,思索半晌,恍然大悟,“就像那些养鸡的农户,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售卖鸡蛋和鸡肉,因为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不要钱的!二哥果真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竟然把经商贸易看的这般透彻!” “我也听明白了。”徐渺渺附和着,眉眼间满是厌恶,“你们这些茶农,但凡稍微还有些礼义廉耻,就不该张嘴要价,应当把茶叶免费送人才是!我以徐家小姐的身份做主,要求你们把往年从我家拿到的采购金全额退还,否则,咱们就官府见!” “嫂嫂言之有理。”闻如云正色,“既然如此,咱们今年就不用再付采购金了。你们赶紧把家中囤积的茶叶全都送去徐家,谁送的最快,明年我们就优先考虑收购谁家的茶叶!” 悦茶楼寂静的可怕。 翠翠掰着手指头,“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小姐,您从前在闻家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呀?” 闻星落:“……” 如今想来,她上辈子带着这一家蠢货千里迢迢杀进京城,扶持他们位高权重富贵显赫,她还真是……了不起! 大堂里的茶农们终于回过神来。 再如何淳朴,他们也意识到闻如云根本就是存心作贱他们。 其中几个小伙子愤怒地骂了句脏话,撸起袖管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推倒那架座屏,抓住闻如云就是一顿毒打。 事情发生的突然,等徐家的小厮回过神上前拉架,闻如云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叫连连,哪还有刚刚矜贵自持的姿态! 茶农们冲他啐了一口,才恨恨离开。 闻如云狼狈不堪,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毕竟是未来的首富,怎能被这些低贱的穷人如此对待! 正不知如何是好,二楼忽有茶商鼓掌,“如果咱们在收购茶叶时,都能像闻二公子这般狠狠压价,还愁赚不到钱吗?依我看,这些茶农贪得无厌十分可恶,咱们不妨合作共赢,联合把收购价压到最低,叫那些茶农不卖也得卖!如此,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楼内的茶商们彼此对视,皆都心动。 闻如云有了支持者,也不嫌他们都是满身铜臭的商人了,笑逐颜开道:“大家早该联手,如此,还愁不能赚得盆满钵满?!” 翠翠愤愤低声,“这些奸商欺负茶农,太可恨了!” 闻星落坐回圆桌旁。 她吃了口茶,温声道:“你去告诉外面的茶农,我愿意抬价收购他们手上的茶叶。有多少,收多少。” 第137章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茶商们在闻如云的带领下联合起来,很快制定了新的收购价格,价格仅为去年的三成,彼此约定谁家若敢擅自抬价,其余茶商将会一致孤立他。 新的收购价以告示的形式,迅速张贴在茶叶巷。 茶商们稳坐悦茶楼,只等茶农们主动上门。 然而等到金乌西坠,竟没有一个茶农登门卖茶。 众人面面相觑。 西南的大茶商都在这里坐着,那些茶农不赶紧把茶叶卖给他们,还能卖给谁? 要是屯到明年,那可就变成更不值钱的陈茶了! 闻如云吩咐道:“来人,去茶叶巷探探究竟。” 一刻钟后,派出去的小厮匆匆忙忙回来,“二公子,有人不顾咱们的联合布告,擅自以高价收购茶叶!现在西南一带的茶叶都被她买光了!” “大胆!” 闻如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西南有头有脸的茶商都在这里了,我倒要瞧瞧是谁敢在咱们面前造次,竟敢越过咱们擅自抬价!” 随着他大步流星地踏出悦茶楼,其余茶商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奔茶叶巷巷口而去。 巷口支了个摊位。 夕阳下,翠翠和曳水正在认真登记前来出售茶叶的茶农。 闻如云一眼看见那一沓登记好的账册。 那些低贱的茶农,竟敢与外人合作! 他满脸不悦,质问道:“谁准许你们在这里收购茶叶了?” 小摊后面的阴影里,款款走出一位少女。 闻如云挑眉,“闻星落?” 闻星落笑意盈盈,“二哥别来无恙。” “姐姐,”闻月引娇娇地唤了一声,“你不好好在王府待着,怎么跑到茶庄来了?莫非是听说二哥如今是徐家的话事人,所以特意跑过来探望他?姐姐恐怕还不知道,二哥运筹帷幄,已然今非昔比,成为蓉城首富指日可待。” 前世蜀郡并没有重启茶马互市。 这一世突然重启,偏偏徐渺渺娘家就是卖茶叶的,可见连天道都站在他们兄妹这边,天道希望二哥青云直上,在这场贸易中获得泼天富贵! 闻月引还记得闻如云前世是如何香车宝马一掷千金的。 她对闻如云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是吗?”闻星落轻哂,“不知二哥怎么个运筹帷幄法?西南的散茶都被我收购完了,你们再想参与茶马互市借此发财,恐怕不能了。” 闻如云发出一声不屑地怪笑。 闻星落好奇,“二哥笑什么?” “我笑你呆呆傻傻。”闻如云不耐烦,“闻星落,我知道你是不满大哥安排你当月引的姐姐,所以才故意跟踪我,抢在我前面收购茶叶,希望以此吸引我的注意。” 闻星落歪头。 她和闻如云实在是沟通困难。 闻如云摇开折扇,“父亲不在了,大哥总说咱们兄妹要团结,所以我也不想总和你置气。天色不早,你赶紧把账册都拿给我,至于收来的茶叶,你就让茶农们直接送去徐家好了。你放心,我会在大哥面前说你的好话。” 闻星落失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了?” “我收购茶叶,是为自己赚钱,而不是为你。二哥始终一厢情愿地认定,我依旧如小时候那般爱重你们,可我早已与你们割席,早已不在乎你们了。”闻星落遥遥注视闻如云,一字一顿,“闻如云,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少女嗓音薄凉,胜过深秋的冷风。 闻如云紧紧盯着她。 不知为何,现在的闻星落令他感到陌生。 明明离开闻家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长歪变烂了呢? 是母亲教唆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离开闻家,他们兄弟打不了她手板心的缘故? 闻月引忽然捂嘴轻笑,“姐姐,难怪大哥总说你撒谎成瘾,看来他真是没说错。镇北王府锦绣富贵,难道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你吃喝不愁,却说要为自己赚钱,说出来谁信?” 她是在镇北王府住过的,她知道王府有多富贵。 虽然嫌弃老太妃和镇北王赏赐的东西太过庸俗,但到底也算贵重之物,随便拿一件出去典当就能换不少钱。 所以闻星落根本没有赚钱的必要,她就是为二哥来的。 闻如云眉眼间流露出对闻星落的轻贱,命令她道:“你赶紧把账册和茶叶都交出来,我们是要做正经生意的,没空跟你在这里过家家。” 曳水已经登记完最后一个茶农。 闻星落示意翠翠收摊,“二哥有空对我颐指气使,不妨瞧瞧你们身后。” 闻如云回头望去。 上百名手持棍棒的茶农,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为首的老人正是往年和徐家合作的那个,他愤怒地振臂高喊,“这群奸商视我们为猪狗,一再压价,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大家揍他们!” 话音落地,茶农们挥舞着棍棒蜂拥而上。 茶商们出来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仆从小厮,平日里又都是锦衣玉食养出一身膘肉,因此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混……混账!你们知道我的锦袍有多贵吗?!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住手!你们这些贱民,怎敢以下犯上!” “……” 他们越骂,茶农们揍得越狠。 一时间整条茶叶巷都回荡着嗷嗷惨叫。 翠翠啐了一口,“打得好!奴婢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闻星落抱着账册,冷眼看着被摁在地上打的闻如云,“真正能够长久的盈利模式,是交易双方合作共赢,而不是一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嫌弃另一方身份卑微。” “小姐说得对!”翠翠骄傲地点点头,见暮色四合,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小姐,咱们今晚住哪儿?这个时辰城门落锁,咱们恐怕来不及赶回王府了。要住悦茶楼吗?” 闻星落沉吟。 悦茶楼是茶商的地盘,她住在那里,难保不会被半夜报复。 她望向西南方向起伏的青山,“去青城山老君阁借住一晚好了。” 道观清净久负盛名,茶商们不敢放肆。 闻星落的马车轧过夕光,离开了茶庄。 茶商们挨了一顿打,狼狈地回到悦茶楼,本欲派小厮和家丁报复那些茶农,却被闻如云叫住。 一名茶商不忿,“我们一生富贵,何曾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闻二公子为何不许我们派人打回去?!” 第138章 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 闻如云坐在官帽椅上,仰着头让徐渺渺往他脸上敷药。 他闭着眼睛,语气阴鸷狠厉,“当务之急,是我妹妹闻星落。她收走了所有茶叶,咱们还如何参与茶马互市?!城门落锁,她今夜必定回不了蓉城,我没猜错的话,她很可能会借宿老君阁。咱们必须抓住今夜这个机会,逼她吐出那批茶叶。” 茶商们面面相觑。 一人试探道:“可是老君阁乃是蜀郡赫赫有名的道观,平日里还经常接待达官显贵及其家眷,咱们怎么能在那里闹事呢?万一被人知道……” “蠢货!”闻如云不耐烦,“你就不会乔装打扮成山匪,再闯进道观掳人吗?!我算过了,咱们在场的共有一十九人,加上大家带在身边的家丁小厮,共有一两百人。咱们今夜以黑巾覆面,伪装成山匪杀进道观,人多势众,还愁抓不到她吗?!” 只要把闻星落抓回茶庄,逼她退掉今日采购的茶叶,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大肆囤货。 众人对视,皆都点了头。 青城山崎岖陡峭。 闻星落的马车停在山下,和翠翠、曳水徒步登上了老君阁。 因为镇北王府捐赠过不少香火钱,所以老道士慷慨地应允了闻星落借宿的请求,爽快的为她安排了寝屋。 闻星落沐浴过后用了些斋饭。 山间晚风徐徐,鹧鸪声分外清幽寂寥。 少女站在楹窗后举目远眺,但见天幕尽头山脉连绵,泼墨般的夜色里,无数树影婆娑乱舞如阿鼻恶鬼,偶有火把的橘红光点在深山中跳跃,好似幽幽磷火。 她看着那些火光,“翠翠,我心里总不大安生。” “为什么呀?”翠翠啃着她刚刚求小道士给她烙的白面大饼,“这里的白面大饼很好吃, 奴婢啃着倒是挺安生的。” 闻星落攥紧衣袖,“长兄进山剿匪,可山匪凶悍,岂肯束手就擒?万一那些山匪穷途末路,也想躲进老君阁……” 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吧?”翠翠顿觉嘴里的白面饼没了滋味儿,却还是努力安慰闻星落,“小姐多虑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 曳水抱着剑,孤零零站在卷翘的檐角上,将屋子里那对主仆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俯瞰山下,稚嫩的脸上多了一抹沉冷凝重。 此时,青城山下。 闻如云等人黑巾覆面,正鬼鬼祟祟地走下马车。 闻如云扬声道:“闻星落虽然是我妹妹,但心肠歹毒行为恶劣,待会儿看见她,你们不必对她客气,该打就打,叫她长长记性。” 闻月引和徐渺渺也在。 闻月引对周围人娇声道:“姐姐到底是个姑娘家,一时任性才会断了你们的财路。她有个贴身丫鬟,你们不妨就拿那丫鬟来威胁姐姐好了。若是姐姐不肯退订单,你们就剁掉那丫鬟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姐姐迟早会同意的。” “你呀,”闻如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太善良!” 一行人往青城山上走,走到山腰上,却碰见了另一批人。 火把相接,两拨人僵持在山道上。 闻如云蹙眉,“你们是?” 山匪们同样黑巾覆面,手持火把。 他们是从谢观澜的手底下逃出来的。 四五千人的土匪寨子,一夕之间被谢观澜杀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他们一百来人。 他们无路可去,寻思干脆趁着夜色躲进青城山,杀掉道士藏身道观,等风头过去了再悄摸离开,更名改姓从头开始。 却没想到,在半山腰碰见了另一批人。 山匪们狐疑地打量闻如云等人。 见闻如云等人也都黑巾覆面,他们低声试探,“同行?” 闻如云愣了愣。 山匪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往前抓了一把虚空,做出抢劫的姿势,“同行?” 闻如云沉默。 瞧他们的手势,好像是摘茶叶。 他可不是什么摘茶叶的普通人,他是未来的蓉城首富。 然而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声张自己的身份,便谨慎地点头道:“是同行。怎么,你们也是受她所害?” 山匪暗道他们确实是受谢观澜所害,便回答道:“不错!” 闻如云顿时大怒,“我竟不知,她背地里还害了其他人!平日里没规没矩也就罢了,私底下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为你们解恨报仇!” 山匪呆了呆。 那可是谢观澜啊! 镇北王府最年轻的掌权者,堂堂西南兵马都指挥使! 面前这个青年明明只是与他们萍水相逢,却愿意为了他们,向谢观澜展开报复! 他们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闻如云的手。 两拨人相携着走了一段山路,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月色清亮。 闻月引忽然注意到一名山匪身上沾染了斑驳血迹。 她愣了愣。 悄眼望向别的山匪,他们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血,尽管黑巾覆面,可额头和眼角却遍布旧疤。 闻月引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些人…… 该不会是真的山匪吧?! 她脸色苍白,悄悄扯了扯闻如云的衣袖。 闻如云起初没反应过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些山匪身上的血,不由呼吸一窒,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发冷。 他喉结滚动,在率先踏上两级山阶后,忽然转身,一把将离他最近的山匪推下了山! 他牵住闻月引的手就往老君阁跑! 两拨人皆都愣了愣。 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自己所谓的“同行”,那群山匪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砍向茶商和他们的家丁。 山道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最后只剩二十几个人侥幸逃脱,紧跟着闻如云跑进了老君阁。 “山匪!山匪来了!” 闻如云慌张大吼。 道士们迅速封锁道观大门,将追上来的山匪们挡在了外面。 老君阁灯火通明。 闻星落匆匆踏进宝殿,看着跌坐在地拼命喘气的闻如云等人,冷静道:“山匪有多少人?” 第139章 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闻如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顾不得向闻星落讨要茶叶订单,含混道:“一两百人吧……哦不,三四百人!不对不对,七八百人!” 他努力回忆,却因为过于恐惧而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讪讪道:“山路太黑,我没看清。” 闻星落看他犹如看废物,又问道:“你为何会在青城山?” 闻如云又擦了擦汗。 为何会在青城山?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闻星落,他是来抓她的吧,结果半道上假土匪遇见了真土匪…… 他敷衍,“这你别管。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得赶快想办法逃出去才行!对了,不如你们开门迎敌拖住山匪,我悄悄从后门下山,帮你们去喊官兵,如何?” 翠翠鄙夷,“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逃跑!” “你——”闻如云恼羞成怒,“我是那样的人嘛?!” 曳水抱着剑倚靠在墙壁上,幽幽道:“山匪已经前后围住老君阁,诸位可以绝了从后门逃走的心思。” 闻星落垂眸。 这些山匪,应该是从谢观澜手底下逃出来的。 他们占据老君阁,很可能会把道观里的所有人当成人质,威胁谢观澜放他们离开。 虽然她身边有曳水这个高手,可闻如云那个白痴根本说不清楚外面究竟有多少山匪,谨慎起见她不能贸然行动,免的折损了谢观澜的心腹。 她正琢磨,道观外面传来山匪们的咒骂和砸门声,琉璃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望去,砸到窗上的竟然是一颗新割下来的头颅! 闻如云认得那颗头颅的主人,正是白日里率先赞成他压低茶叶采购价格的那位。 此刻他的头颅血淋淋的,一双眼紧盯窗内,灯火下十分渗人。 闻月引和徐渺渺情不自禁尖叫出声,幸存的茶商和几个小道童同样白了脸。 闻星落看了眼翠翠。 翠翠会意,立刻带着两个老道士搬来木板和钉子锤子,将窗户从里面牢牢钉死,免得被山匪找到机会破窗而入。 闻月引哽咽不成声调,“这可如何是好?我身为为来太子妃,金尊玉贵,不能死在这里啊!” “都怪你!”徐渺渺突然厉声指责闻星落,“要不是你抢了二弟的茶叶订单,咱们何至于半夜上山找你?!你大哥果然没说错,闻星落,你就是个扫把星!” 她扬起巴掌,狠狠扇过来。 还没碰到闻星落,曳水如同一捧黑烟般悄然浮现,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冷冷威胁,“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徐渺渺恼怒,“她是我夫君的妹妹!长嫂为母,我有教训她的权利!今日她害二弟陷入困境,万一二弟有个好歹,闻家便少了个嫡次子。今日少了个嫡次子,明日就会少一房香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承担得起?!你赶紧放开我!” 她还想动手,曳水不耐烦,直接把她拍飞了出去! “大嫂!”闻月引惊惧地扶起她。 徐渺渺虚弱地吐出一口血,颤颤指向闻星落,“你……你目无长嫂,和月引妹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难怪你大哥不喜欢你!” 闻星落没搭理她的废话,请道士们继续加固门窗。 见小道童们哭得可怜,她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正在附近剿匪,他很厉害的,肯定能追着山匪的行踪找到这里。只要咱们坚持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获救!” 少女的声音温柔如水。 小道童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闻如云抱着手臂,不悦道:“说不定谢世子根本就没发现山匪逃匿,早带兵回城了。依我看,还是得派人出去求救!” 说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邪魅一笑。 他行至宝殿中间,振臂一呼,高声道:“诸位,今夜咱们被山匪困在这里,性命危在旦夕。我承诺,谁要是能找到救兵,或者有办法带我们离开,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殿内寂静了一瞬。 幸存者们纷纷看向闻星落。 少女站在七彩莲花宫灯底下,薄薄的莲紫色斗篷勾勒出弱不胜衣的体态,青金色裙裾垂曳如流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恰似春日枝头的桃花,嫩的仿佛能掐出水。 闻月引和徐渺渺对视一眼。 徐渺渺微笑,“不错!长嫂如母,我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主,只要谁能救我们一家离开,我们就把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对这一家子人十分无语。 她没搭理他们的自作主张,仰头看了看正上方。 老君阁共有六层。 也许,她可以在顶层放孔明灯,吸引谢观澜的注意。 她低声吩咐老道士,“你们现在立刻去做孔明灯,越多越好。” 老道士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招呼徒弟们登楼做灯。 他们走后,宝殿安静下来。 尽管正身处险境,可美色当前,那些茶商垂涎欲滴心痒难耐,纷纷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策。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 有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本武功秘籍,神神叨叨地当场操练,指望自己能够突然练成绝世神功。 有的人跑到门后,企图用银票贿赂山匪。 还有的人在求己和求人之间选择了求神,他们跪在蒲团上,向老君神像反复叩拜,求老君显灵撵走山匪,让他们抱得美人归。 闻月引看着这些上了年纪秃头大肚的商人,心中暗喜。 就算闻星落是王府小姐又如何,只要她嫁给这些粗鄙的商人,她的后半生就算是彻底毁了。 而她清清白白,说不定镇北王府会把她找回去,像疼爱闻星落那般疼爱她,将来和三位兄长一起,扶持她去京城当太子妃。 思及此,闻月引柔声道:“恭喜姐姐,即将觅得佳婿。也不知今夜究竟谁有那个能耐,救咱们于火海,当姐姐的夫君呢?” 第140章 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冷静地拔下金蝴蝶发簪,握在手掌心。 山匪已经联合起来,企图用肩膀撞开大门。 她不知道那些门窗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她绝对不可以任人鱼肉。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如果曳水在打斗中顾及不到她,那么这支金簪就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她会用这支金簪,勇敢地戳瞎袭击她的山匪。 她冷眼睨向闻月引,“自己出生的时辰摆在那里,却恬不知耻叫我姐姐,要我事事都让着你。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闻月引脸色骤变。 徐渺渺勃然大怒,“闻星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大哥叫你爱护幼妹,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徐渺渺你,”闻星落拿丝带绑住散落的青丝,杏眼若有寒芒,“说什么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你瞧不起你经商的爹娘,可偏偏是他们把你拉扯长大。如今你为了个男人吃里扒外,把你爹娘奋斗一生赚来的产业拱手相让,你爹娘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你——” 徐渺渺气的浑身发抖。 闻星落不理会这姑嫂俩,径直挽起裙裾登上楼阁。 她走后,闻如云愤怒地拍了拍香案,“反了天了她!我看,就是镇北王府那群人把她惯坏了,竟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她嫁出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听见道观外面的撞门声,闻如云突然眼前一亮。 他从怀袖里掏出折扇,缓缓摇开,邪魅一笑,“干脆,就把她送给那些山匪好了。一来,既能请山匪们教训她,叫她长长记性,二来,说不定山匪一高兴,就会放咱们离开这里了!” 闻星落不知道闻如云的打算。 她登上楼阁,道士们陆陆续续做好了十几盏孔明灯。 她提笔蘸墨,与他们一同在灯身上写下求助的讯息,才打开六楼的窗户,将孔明灯一盏盏放了出去。 山风拂面,远处昏暗的竹海翻涌着山涛。 翠翠认真道:“世子爷一定能看见小姐的孔明灯!世子爷一定会及时赶来救小姐和大家的!” 闻星落俯瞰林海,纤白的指尖紧紧扣住窗楹。 她也相信,他一定会来。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她命悬一线时出现…… 孔明灯随着夜风扶摇而上,如同点燃天空的星辰,在长夜里分外醒目。 十里开外。 扶山派人清点了山匪的死亡人数,回禀道:“主子,今日共剿匪四千零九人,有一百三十三人逃走。” 谢观澜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 扶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蹙眉,“孔明灯?看位置,似乎是老君阁的方向。那些道士莫非是在半夜作法?” 主仆俩说着话,劲风吹拂孔明灯,其中一盏仿佛漩涡中的莲花,乘着风径直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观澜伸出手,“弓箭。” 他拿起侍从呈上来的弓箭,在马背上朝那盏孔明灯拈弓搭箭。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将那盏孔明灯精准地射落在地。 扶山捡起,策马回到谢观澜跟前,“主子。” 谢观澜接过那盏孔明灯。 灯身上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山匪作乱,老君阁有难,求援! 这字迹,他熟悉至极! 他面若寒霜,猛然将孔明灯投掷在地,“去老君阁!” 骏马疾驰而去。 铁骑紧随其后,跨山涉水,在夜色里铺天盖地朝青城山涌去。 老君阁灯火如昼。 闻如云靠在门后,和山匪们商量,“我乃是闻家二公子闻如云,我妹妹闻星落虽然性子恶劣,但生得国色天香,还是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愿意把她送给你们做压寨夫人。” 他自以为能拿捏住山匪,岂料外面却传来他们不屑的讥笑。 他们嚷嚷道:“只要杀进老君阁,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我们的,我们又何必与你做交易?!” 闻如云捏紧折扇,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有本事你们倒是杀进来呀!这两扇大门如此厚重,没有我的帮助,你们进的来?!” 山匪愠怒,“你是在挑衅我们吗?!” 闻如云继续讥嘲,“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今夜围堵的是何等身份贵重之人。能够当我的妹夫,是你们三生有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活该落草为寇!” “混账!你骂谁是蠢货?!有种你出来当着我们的面说!” “我又不傻,为何要出去说?有种你们进来呀!” “你出来!” “你们进来!” “……” 闻如云的挑衅行为,彻底激怒了山匪。 随着上百人蜂拥而至撞击道观大门,那两扇厚重的门终于发出一声异响。 宝殿内,众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看向大门。 闻如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握着折扇的掌心全是冷汗。 下一瞬,两扇大门轰然坍塌! 灰尘漫天。 寂静了一瞬,山匪的喊杀声响彻青城山! 闻如云呆若木鸡。 终于回过神,他猛然将一个茶商推出去,拔腿就往楼上跑。 他一边跑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月引和徐渺渺跟着他跑,大声嚷嚷着同样的话。 她们的宽袖和裙裾繁琐冗长,谁也没注意到,她们逃跑时不慎带翻了香案上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帷幔,很快在道观里蔓延开。 老君阁顶层。 闻星落等人也听见了他们的鬼吼鬼叫。 闻星落面无表情地抵了抵额心,对这一家子感到深深的无语。 翠翠趴在窗边往下看,急切道:“小姐,是山匪推倒了大门,闯进了道观!曳水大哥,咱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曳水站在顶楼前,冷漠地拔出长剑,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谢观澜策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道观里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里面隐约传出鬼吼鬼叫声: “救命!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我妹妹国色天香,你们谁娶她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观澜身后的年轻将领们也听见了。 他们眼睛一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不等谢观澜下令,风风火火地拔刀冲进道观。 “大舅哥,我们来啦!” 谢观澜:“……” 扶山笑了笑,“白天剿匪时,倒不见他们这么有干劲儿。” 第141章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谢观澜瞥了扶山一眼。 扶山讪讪,没敢再说。 谢观澜翻身下马,径直踏进了道观。 顶楼。 曳水脸色难看,“底下起火了。” “起火了?”翠翠始终护着闻星落,“是山匪放的火吗?!” “不知道。”曳水推开窗,“我用轻功送小姐下去。” 老君阁飞檐卷角,地势巍峨,高有十余丈。 闻星落望了眼下方高度,忍不住闭了闭眼,“有劳。” 曳水拿丝帛将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绑在背上,才踩上窗台,他轻功虽还不错,但真实年龄才只有十五岁,背负一个人颇有些吃力,在檐角上反复几个起落,才稳稳着地。 解开丝帛,闻星落急切道:“劳烦曳水大哥再去救翠翠。” 他走后,闻星落正整理衣裙,闻如云和闻月引突然鬼哭狼嚎地冲出了道观。 “闻星落!”闻如云灰头土脸,一把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满意了?!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是啊姐姐,”闻月引附和,“要不是你抢走茶叶订单,二哥他们何至于半夜上山遭遇山匪?!今夜多少茶商家破人亡,这笔损失,你要如何承担?” 两人刚怪罪完,昏暗的松树后突然窜出一个浑身是伤的山匪。 他厉声道:“听说谢观澜的妹妹在这里,你们哪个是?”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娇声,“我便是世子爷的妹妹、镇北王府的小姐。怎么,你是来向我忏悔投降,想让我在世子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吗?我告诉你,除非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投降?!”山匪冷笑,手里的长刀折射出寒芒,“谢观澜杀了我数千兄弟,今夜我便杀了他妹妹,一血前仇!” 他挥刀就砍向闻月引。 闻月引尖叫一声,连忙躲到闻星落身后,“我不是他妹妹!闻星落才是!她才是!” 山匪皱眉,“我听说谢观澜的妹妹是闻家最小的女儿,你刚刚不是叫她姐姐吗?” “我……我叫着玩儿的!”闻月引拼命指着闻星落,“她确实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我其实是她姐姐!” “草他娘的!”山匪分不清,暴躁道,“干脆全杀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紧握在手里的金簪几乎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盯着挥刀而来的山匪,仗着身姿灵活躲开了大刀,从身后将金簪送进了山匪的脊背。 山匪痛叫一声,转身就来砍她。 闻星落来不及拔出金簪,转身想跑,却被山匪拽住衣裳,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她疼的闷哼一声,再抬头时,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 “铮——” 忽有金属相撞声传来。 闻星落缓缓睁开眼。 一把熟悉的狭刀如流星般出现在她面前,击落了那把砍向她的大刀。 狭刀深深扎进地面几寸,刀身细颤发出铮鸣,可见主人投掷时有多用力。 万籁俱寂。 闻星落望向道观方向。 绯衣映着火光,染红了她的杏眼。 她哑声,“世子……” 谢观澜一步步走下台阶,绯色袍裾在热风里翻飞。 他拔起狭刀,瞥向山匪,“知道你动的是谁的人吗?” 青年眉眼肃杀,恰似枯山野水,锋寒更甚刀芒。 山匪心惊肉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谢……谢观澜……” 数千兄弟被围剿而死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山匪突然重拾勇气,捡起大刀,大喊着冲向谢观澜。 谢观澜手起刀落。 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闻星落的脸颊上。 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 山匪的头颅滚落在青年脚边。 青年冷漠地收刀入鞘,转身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细细查看她浑身上下。 见她没伤着,他才从怀袖里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 四目相对。 少女的杏眼红如蓼花,眼瞳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观澜在她带水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弥漫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愤怒,有担忧,有后怕,还有…… 他为这种情绪感到心惊。 仿佛巨鲸化成的鲲鹏,扇动遮天蔽日的羽翼,缓慢飞掠过他的心海,悄然掀起轩然大浪。 他注视眼前纤盈潋滟的少女,喉结微动,带着薄茧的手掌悬停在少女的眼尾旁,似乎是想要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却又不能,却又不敢。 良久,谢观澜克制着那份异样而又陌生的情绪,眉眼沉沉,低声哄诱,“宁宁别怕。” 他欲要收回手。 闻星落忽然主动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 谢观澜的眼瞳猛地一跳。 闻星落注视他的狭眸,“可我就是害怕。” 少女的脸蛋温软细嫩,杏眼里藏着执拗和倔强。 谢观澜身体紧绷,恰似拉紧的弓弦。 脑海里那头遮天蔽日的鲲鹏,瞬间化作千千万万只飞鸟,凌乱地散落在他的心海,在心海上盛开出千千万万朵姹紫嫣红的芙蓉。 闻星落钻进他的怀里,细白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嗅着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轻声道:“但一想到你就在附近,我就不那么怕了。在老君阁放孔明灯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预感它一定会带你来……”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金簪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少女在谢观澜怀里睁开眼。 从前,只觉得谢家的世子爷容色过人。 上辈子她从未亲近过男子,这一世,她想要尝尝男色是何种滋味,于是姿容昳丽的谢家世子爷就成了她的首选。 可是…… 在老君阁前的风声鹤唳之中,闻星落忽然不仅仅想要尝尝他的滋味。 急剧跳动的心脏、温度滚烫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眷恋,比脑海里的想法更加诚实,无一不昭示着她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和心思—— 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闻星落闭了闭眼。 想起彼此的身份,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悄然化作薄薄的利刃,伤的她疼痛难耐。 被谢观澜打横抱起的时候,她仰头看向他的下颚。 星星从夜幕落下,太阳自蜀郡的山河尽头升起。 她的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因为他而变的和往日不同,仿佛描摹了一层更加绚丽温柔的色彩,少女的心思是肆意生长的万物,闻星落站在葳蕤盛放的花海里,忍不住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呀。 闻星落声音极低,“我不想再唤你阿兄了。” 第142章 她后悔和闻星落交换父兄了 山间的风有些大。 谢观澜道:“什么?” “没……没什么。” … 折腾了一整夜,闻星落在悦茶楼疲惫地睡了一觉。 谢观澜包下了整座酒楼,他的兵马牢牢守在酒楼内外,她不必再担心有人对她行凶。 楼下大堂。 谢观澜坐在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曳水,狭眸里没什么情绪,“自己下去领罚。” 没被谢观澜从身边撵走,曳水悄然松了口气,立刻领罚去了。 扶山笑道:“他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一时疏忽才导致小姐遇险。经历了昨夜的事,想必以后会长记性。” 谢观澜不置可否。 “倒是您身边那几位副将……”扶山好笑,“自打从青城山回来,就争相守在小姐休息的房间外面,说是要争当小姐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谢观澜,补充道:“话说回来,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既然太妃娘娘要您从身边挑一位好的当妹夫,您也该物色起来了。” 谢观澜转了转墨玉扳指,似笑非笑,“怎么,扣四个月的俸禄,还不能叫你闭嘴?” 扶山:“……” 谢观澜:“那就再扣四个月。” 他径直起身上楼。 扶山摆烂地揣起了手。 扣就扣吧,反正平时主子给的赏钱都是俸禄的好几倍了。 四个月俸禄,换主子吃瘪,看一场好戏,他不亏! 谢观澜踏进闻星落休息的房间。 少女已经醒了,换了身鹅黄对襟袄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她望向谢观澜,歉疚道:“你送我的那支金簪,被我拿来防身了,瞧着弯曲变形,又沾染上了血,怕是不能再戴。” 谢观澜“嗯”了声。 闻星落握着木梳,试探,“世子可以再送我一套新头面吗?” “多少套都行。”谢观澜落座,“我叫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就送上来。你饿了一天一夜,要多吃点。” “世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哪些菜?” 谢观澜沉默。 他不能说是自己在万松院的家宴上注意到的,顿了顿,只淡淡道:“翠翠说的。” 两人一同用过膳食,准备回王府。 刚踏出门槛,就撞见茶叶巷一片混乱。 茶商们的尸体从山上运了回来,在巷子里整齐地摆开,等待家眷们的认领。 随着家眷陆陆续续地赶来,茶庄里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昨夜的一切,上百名家眷把闻如云、闻月引和徐渺渺围在巷子口,激烈地声讨他们。 “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乱出主意,我夫君何至于中年横死?!” “我儿子今年才而立之年,你们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 三人被推来搡去,十分狼狈。 闻如云气急,爱惜地护住自己身上的锦袍,不忿道:“少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们知道我身上的袍子多少钱吗?!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杀的他们!” “是啊。”闻月引红着眼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很同情死掉的那些人,但为什么只有他们死了,我们却没死呢?可见人的寿数长短原就是注定好了的,就算没有山匪,他们昨夜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死掉。” “你们兄妹在这里乱放什么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了出来,“总之,你们必须为昨夜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算小厮、仆从,我们这里一共死了十位家主,你们必须每家赔偿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纹银!”闻如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么不干脆去抢?!别说十万两了,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的!” 家属们拽住他的衣襟,“你不赔,我们就去告官!”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裳!我衣裳很贵的,就这么两身别扯坏了!” 场面闹哄哄的,几近失控。 闻月引咬着嘴唇,看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风度尽失的闻如云,遍体生寒。 前世,二哥香车宝马仆婢成群,风流潇洒一掷千金。 她清楚地记得,他看见街边的乞儿时随手就扔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平时喝酒喝多了也会上街撒钱。 他说他天生就会赚钱,稍微一动脑子,大把大把的银票就会飞到他手上,他甚至记不清他名下究竟有多少资产,因为他早已对金钱失去了概念。 他说钱财这东西污浊肮脏,天生就会腐蚀人的心智,他能闻到那些商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臭味。 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上这种臭味,他很少出去吃酒应酬,也从不屑于和同行来往。 但即便他坐在家里不动,因为他超凡脱俗的赚钱本领,世上的财富还是会如同流水般流向他。 这就叫天赋了。 可是,为什么这辈子的二哥,并没有觉醒经商天赋呢? 闻月引咬了咬牙,决心等这次事情过去以后,再慢慢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赔偿的事,她牵住徐渺渺的手,柔声道:“嫂子,这些商人太贪婪了。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家很有潜力,但现在还拿不出那么多钱。还请嫂子回一趟娘家,和伯父伯母商议一番赔偿的事。” 徐渺渺拍了拍她的手,“我嫁到你们家,你们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就是我爹娘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二弟平息这次的麻烦。” 远处。 闻星落看着他们一家焦头烂额的模样,轻轻弯唇。 谢观澜掀开马车门帘,“走了。” “来了来了!”少女回过神,挽起裙裾踩上脚凳,如同蝴蝶般轻盈地钻进了马车里。 这一幕,被闻月引用余光尽收眼底。 她梗着脖子攥紧双拳,眼睛愈发的红。 她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这一世和闻星落互换父兄…… “月引,咱们可以走了!” 闻如云和那些家属约定让徐家替他赔钱,这才勉强脱身。 闻月引看着他落魄狼狈的背影,暗道她还是再给兄长们一次机会好了。 只有陪着他们从泥泞里爬起来,他们才会真正记得她的好。 而且在陪着他们的空余时间里,她也可以借着穆知秋的关系,多跑几趟镇北王府,争取和老太妃、镇北王搞好关系。 闻星落原本就样样都不如她,说不定这一世,她也能让谢观澜三兄弟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第143章 谢观澜好难哄 马车驶过官道。 闻星落掀开窗帘一角,瞧见谢观澜的军队押送了不少战利品,有粮草有金银细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车车的铁器和铜器。 她放下窗帘,忽然望向吃茶的青年,欲言又止。 谢观澜未曾抬眸,“宁宁想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世子背地里是否私铸兵器,今日看来,似乎是没有。因为……世子的兵器,都‘暂放’在山匪那里了。”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汤浮沫。 闻星落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这些山匪,该不会是世子有意放任的吧?等他们在边境发展壮大,世子再一网打尽,夺走他们的粮草和兵器收为己用。如此年复一年,既能积累不可小觑的战备物资,又能向朝廷瞒天过海。” 谢观澜轻哂,“在宁宁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闻星落小声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脸色颇有些凝重。 她竟猜忌他是枉顾百姓十恶不赦之人。 他放下茶盏,冷笑道:“这些山匪多是边境诸国的流寇恶民,他们的山寨并没有建在蜀郡,而是在相邻的夜郎国。他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针对夜郎。我每年出兵一次,替夜郎肃清山匪,我承认有掠夺铁器和铜器的私心,但对夜郎而言,我的所作所为是情分不是义务,他们应当感激我,而不是将我视作……” 他直视闻星落,“枉顾百姓,大奸大恶之人。” “我没有把世子视作这种人。”闻星落立刻反驳,“即便你是,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有更大的苦衷。” 谢观澜没理她,眉目锋寒如水。 眼见马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闻星落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就不该多嘴。 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呀,谁知道那些山匪居然是夜郎国的? 正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大周国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剿的居然是别国的匪? 他自己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她好奇揣测。 她想了想,主动坐到谢观澜身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放软了声调,“对不起,你别生气……” 谢观澜垂眸,漠然地把玩墨玉扳指。 闻星落暗暗咬唇。 看来这厮是真的恼了。 她绞尽脑汁,极尽赞美,“是我多虑了,世子菩萨心肠,豢养山匪拿百姓的性命当草芥这种事,您是万万干不出来的!刚刚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观澜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闻星落头疼。 比起谢厌臣和谢拾安,这厮可真难哄。 她轻咳一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子衡哥哥……”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面带讥笑,“某面善心黑手段狠辣,一向喜爱草菅人命,当不得闻姑娘这一声哥哥。” 闻星落语噎。 这人好难哄呀! … 回到王府,闻星落先去给老太妃和卫姒报了平安,才回屑金院休整。 本想再去给谢观澜道歉,然而他这几日忙着给剿匪的事情扫尾,吃住都在官衙,她没有机会见到他。 再加上她还要补上白鹤书院落下的功课,一时便将道歉的事忘在了脑后。 官衙里。 谢观澜花了几天功夫,终于处理完剿匪事宜。 他换了身暗青色缎面常服,靠躺在座屏后的竹制摇椅上闭目养神,淡淡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扶山事无巨细地禀报起来,“太妃娘娘这几日身子骨十分硬朗,每天早晚都会打一套五禽戏。王爷陪着卫夫人,整日里搜罗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供卫夫人开心,可是卫夫人依旧不搭理他。二公子近日研究出了一种丹药,据说能让人口吐真言,如今还在试药阶段。” 他说完,书房陷入寂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楹窗,在谢观澜那张秾艳疏冷的面庞上覆落光影,竹制摇椅轻晃,暗青色缎面常服蕴着华丽矜贵的光泽感,似松柏苔藓。 他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袍。 他屈指,慢条斯理地叩击摇椅扶手。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扶山轻咳一声,“就这些,没有了。” 谢观澜睁开眼,盯着他。 良久,扶山低下头,“咳……至于小姐,卑职听说她近日很忙,具体忙些什么,卑职也不清楚。” 正说着话,一名年轻将领风风火火地进来,“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理了理袍裾,“作何?” “是这样的,”那将领腼腆一笑,挠了挠头,“我娘说我到说亲的年纪了,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不是爱慕闻姑娘嘛,就跟我娘说了,求我娘今日去贵府登门求娶。您瞧瞧我能不能做您的妹夫呀?”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小将军滔滔不绝,“我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也算是西南一带的名门望族,祖上四世三公,还出过一位贵妃娘娘。我洁身自好,平日里没有不良嗜好,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各方面包括房事在内都没有问题——” “滚。” 谢观澜冷冷吐出一个字。 “咳……”那小将军有些腿软,“得,得嘞!” 他像是见了猫的耗子,拔腿就跑了。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 突然想回一趟王府。 王府书斋。 闻星落写完了书院的功课,开始拆看陈乐之寄给她的信。 陈乐之近日十分烦恼,因为她的父王开始张罗给她兄长选世子妃了。 她在信中说,她不想她阿兄娶妻,于是屡次破坏选妃宴,还凶走了好几位倾慕陈玉狮的小姐,导致她这段时间在汉中郡的名声急转直下。 她说她是有特别的苦衷,才会阻止阿兄选妃,但她偏偏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她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闻星落轻抚信纸上的字迹。 她是明白陈乐之的苦衷的。 陈玉狮是女儿身,一旦选妃成亲就会暴露真相,而陈乐之很爱她的姐姐,所以才会屡次破坏选妃宴,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姐姐。 闻星落一边给她回信,一边浮起异样的念头。 既然汉中王宠妾灭妻偏爱庶子,将来甚至还会杀妻,那么能否策反陈玉狮,和谢观澜一块儿谋逆呢? 她按捺住这个念头,写完回信后又拆开了谢拾安的信。 谢拾安口吻骄傲,自称在军队里过得如鱼得水斩获军衔,还顺带告诉了她闻如雷的近况。 第144章 子衡哥哥,你还在生气呀 闻如雷在军中过得很不好。 起初大家都是从最下面的士兵开始做起,军营条件艰苦,需要自己洗衣裳,可闻如雷比较懒,洗了两日就不想再洗了。 于是他把换下来的亵裤、鞋袜和衣袍,悄悄塞进别人的洗衣篓子里,今天塞一件给这个人,明日塞一件给那个人,没几天就被同帐的士兵发现,联合起来将他揍了一顿。 懒也就算了,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又很高,一日三餐定要有菜有肉,有一次军队里难得每人发了一块煎肉饼,他趁着同帐的人还没回来,把他们的肉饼全吃了。 于是闻如雷在军营里彻底没了朋友。 他的枪法确实很不错,但过于急功近利,平日里切磋的时候太想显摆自己的本事,一连伤了好几个人,导致将领们十分不喜,现在被撵去做马夫了。 闻星落一行行读下来,忍俊不禁。 她给谢拾安也写了一封回信。 写完,她吩咐翠翠道:“把我上回做的柿饼拿过来,我连同书信一起给四哥哥和乐之寄出去。” 她给信纸和信封都熏了花香,又用牛皮纸和红绳扎好柿饼,再把这两样东西仔细放进檀木雕花攒盒。 她正忙碌着,一道阴影从身后覆落。 谢观澜幽幽道:“听说闻姑娘在府里很忙,谢某原以为闻姑娘是在忙读书的事,没想到,是在忙着给人写信。” 闻星落身体僵硬。 不知为何,每次她在书斋认真读书的时候,谢观澜都不在。 但只要她开始干别的事,这厮就一定会突然冒出来。 她讪讪笑道:“你还在生气呀?” 谢观澜扫了眼檀木攒盒里包装精美的柿饼,似笑非笑,“怎会?” “我已经知错了,下次绝不胡乱揣测。”闻星落伸出四指,“我发誓!” 见谢观澜冷笑不语,她想了想,抱起原本打算寄给谢拾安和陈乐之的柿饼,恭敬地献给他,“子衡哥哥吃一块柿饼?” 谢观澜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平安符,“闻姑娘专门做给四弟和陈郡主的柿饼,谢某如何敢吃?” 闻星落硬着头皮,“不是做给他们的,是专门做给子衡哥哥的。子衡哥哥吃了以后,就别生气了吧?” 谢观澜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小姑娘满脸真诚,瞧着像是真心道歉。 他示意扶山接过柿饼。 扶山拆开红绳和牛皮纸,恭敬地呈给他一块,笑道:“既然是小姐的心意,主子尝尝味道?” 谢观澜不语,只“勉为其难”地接过。 闻星落看着他咬了一口,弯起杏眼,“这些柿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晒了多日,上面结的糖霜可厚了!子衡哥哥尝着是不是很甜呀?” 她一口一个“子衡哥哥”。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微扬唇角,淡然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陈嬷嬷突然来请,“小姐,太妃娘娘请您去万松院。” 顿了顿,她笑眯眯地补充道:“小姐也可先回去梳妆打扮一番,把娘娘上回送您的石榴红宝石首饰头面都戴上,再去不迟。” 闻星落只当是府里来了贵妇小姐,于是笑盈盈地回去梳妆。 扶山目送闻星落和陈嬷嬷离开,意味深长道:“主子,卑职瞧着,只怕王府有人来者不善,恐怕对您不利啊。” 谢观澜慢悠悠地吃了一口柿饼。 狭眸掠过玩味,他道:“去叫厌臣。” 小半个时辰后。 闻星落踏进万松院,瞧见厅堂里坐着个脸生的贵妇人。 老太妃慈爱地拉过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刘郡尉的夫人,宁宁唤她刘伯母即可。” 闻星落福了一礼,“刘伯母。” 刘夫人满眼惊艳,称赞道:“一直听我家那小子夸奖闻姑娘美貌过人、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哦对了,我家那小子在你长兄手底下做事,名唤刘胤,你应当见过几次。” 闻星落没什么印象。 谢观澜生的太过耀眼,他身边的那几个属官便显得黯淡无光。 她面上还是客气笑道:“刘小将军英武过人。” “我家那小子顽皮得很,”刘伯母笑容温和,“我一直盼望能有个像闻姑娘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 “这有何难?”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青年,含笑踏进门槛。 闻星落起身,“二哥哥。” “宁宁。”谢厌臣冲她弯了弯眼睛,又对刘夫人提议道,“刘夫人干脆把宁宁收作干女儿,不就行了吗?” 刘夫人:“……” 什么干女儿,她的言外之意是提亲! 怪道说镇北王府这位二公子最是招人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讪笑一声,借着吃茶掩饰尴尬。 老太妃也有些不悦,“厌臣!” 谢厌臣委屈,“祖母,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因为质子的事情,老太妃常觉对他有愧,因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他坐。 谢厌臣挨着刘夫人落座,转头冲她一笑。 青年生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眉心朱砂鲜红欲滴,端的是郎艳独绝,可刘夫人还是莫名感觉到后背一寒。 她轻咳一声,坚持了下去,“我家那孩子是个好的,平日里从不斗鸡走狗,后宅也很干净,政务上勤勤恳恳积极向上,这一点谢世子是可以作证的。” 谢观澜恰从外面进来。 他在刘夫人对面落座,笑道:“是个勤恳上进的,只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政务上,往往在衙署一呆就是几日,若是成婚,恐怕不太能顾家。” 刘夫人:“……” 不是,她家孩子成日里待在官衙,难道是他想吗? 还不是他谢观澜是个工作狂,他不下值也不许别人下值吗?! 刘夫人眼角抽抽,勉强笑道:“我琢磨着,两家孩子年纪相配、门第相配、容貌相配——” “嘿嘿。”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刘夫人浑身汗毛倒竖,警惕地望向谢厌臣,“二公子?” 谢厌臣温声道:“刘夫人此言差矣,若说容貌,蜀郡恐怕没有几人能配得上我妹妹。” 刘夫人咬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谢厌臣就是来搅局的! 她不理会他,只由衷地望向闻星落和老太妃,“我的意思是,先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彼此了解一番。” 老太妃还没表态,谢观澜道:“不行。” 刘夫人皱眉,“为何不行?” 谢观澜慢条斯理道:“宁宁还在读书,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专心学习,而不是与男子相看婚事。” 刘夫人:“……” 不是,他们家姑娘是打算考功名吗?! 第145章 祖母知道他们的秘密了 刘夫人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求助地望向老太妃,“太妃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老太妃深深看了一眼谢观澜,才收回视线,缓缓笑道:“我这个年纪,就想着孙子孙女都能觅得良人。宁宁性子柔弱,我得趁着身子骨还硬朗,给她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至于读书成绩,倒是没那么要紧。” 刘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几千年来都是这么个理儿!” 谢厌臣认真地看着她,雪白的袖口里悄然爬出一只黑毛蜘蛛。 刘夫人侃侃而谈,“我们家胤儿是个老实孩子,没什么心眼,一身蛮力很是了得,又十分敬重女子,肯定能保护好宁宁——” 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手背痒痒的。 她挠了挠,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低头望去,顿时花容失色。 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瞬间从玫瑰椅上弹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拼命甩动手掌! 陈嬷嬷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帮忙。 终于把大蜘蛛弄了出去,刘夫人脱力地跌坐在玫瑰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笑容十分勉强,“让……让太妃娘娘见笑了……” 被这么搅和了一通,相看亲事的谈话到底不好继续下去。 老太妃吩咐道:“宁宁,你和厌臣送刘伯母出府。” 他们走后,谢观澜正欲回沧浪阁,老太妃突然叫住他,“子衡。” “祖母,孙儿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那些政务晚一些处理,没什么要紧。”老太妃神情肃穆,“你跪下。” 陈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带着在场的侍女们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祖孙俩。 谢观澜沉默片刻,撩袍跪地。 老太妃猛然敲了敲龙头拐杖,“你打量着我是瞎子不成?!” “孙儿不知祖母何意。” “我问你,你为何不许宁宁说亲?!” 谢观澜垂下眉眼。 最开始,他是不想闻星落借着王府的权势攀上高枝儿。 后来,是不愿意那小姑娘靠着婚事脱离王府。 到现在…… 现在,又是为何? 默了良久,谢观澜狭眸沉沉,“不想她分家产。” “什么?” “她若嫁人,王府必定要出一大笔陪嫁。孙儿不想出陪嫁,因此不想让她说亲。” 老太妃气笑了,“谢子衡,你如今在我面前也会说谎了!你自个儿听听,这理由你自己信吗?!” 谢观澜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底尽是漆黑晦暗。 老太妃深吸几口气,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茶水清苦,却冲不散胸腔里的忧心忡忡。 她抬眸瞥向谢观澜,语气凝重,“王府百年清誉,你既为世子,就应该为家族着想。你自幼就是个稳重的孩子,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没有一件事让长辈们操过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若私底下干出有违人伦纲常之事,不止你,只怕那小姑娘,也是要背负万人骂名的。” 谢观澜沉默着,指骨收紧发白。 “你母妃去得早,你父亲鳏居十余年,难得碰上心爱的女子,才将她娶做续弦。你父亲,是想与卫姒白头终老的。她一日是王府续弦,你们便一日不可亲近。谢子衡,你该为你父亲想想,该为王府想想,也该为……那小丫头的名声想想。” 垂花厅陷入寂静。 只闻得青年隐忍的呼吸声。 向来挺直如梁柱的脊梁,在这一刻微微弯曲。 锋寒的眼尾渐渐染上蓼花的红,那张昳丽俊美矜贵肃杀的脸被阴影彻底覆落,他喉结滚动,薄唇微启,却说不出半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克制着那份汹涌的情绪,哑声道:“从小到大,孙儿从未要过什么。” 老太妃不忍看他,慢慢别过脸去,“便当是祖母不近人情。去祠堂抄写家规吧,好好想想,定定性子。” 谢观澜深深低下头。 … 闻星落送完刘夫人,却听说谢观澜被老太妃罚跪祠堂。 翠翠惊愕,“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到大都长在王府,从未听说过世子挨罚!肯定是世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才叫太妃娘娘罚他!” “大错?”谢厌臣挑眉,“阿兄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比父王还要克己守礼,他能犯什么大错?” 翠翠挠挠头,“是哦,世子文治武功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又不爱花街柳巷云鬟楚腰,下值后也不去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他能犯什么错?” 天际堆叠的彤云压境而来,蓉城的天色渐渐发暗,席卷过王府的北风寒冷刺骨,临近初冬,残荷败叶凋敝萧索。 闻星落垂下眼帘。 少女沉默着,脸色比铅云更加苍白惨淡。 是夜。 闻星落拎了个攒盒,避开王府护卫进了祠堂。 祠堂阴冷,两盏残灯光影昏惑,依稀可见这里供奉着数百张牌位,香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如同谢家的历史和归途一般厚重深沉。 金簪束发青衣玉带的谢观澜,安静地跪在地砖上,正一笔一划抄写家规。 闻星落跪坐到他对面,默默端出攒盒里的糕点。 她没问他为何受罚,只将那碟糕点奉送到他面前。 是一盘什锦糕点,各种小点心都有。 谢观澜看了片刻,拣起一块龙须糖。 闻星落有些诧异。 她知道龙须糖对谢观澜有特殊意义。 “小时候,我很喜欢锦里街街尾,那个老婆婆亲手做的龙须糖。”谢观澜看着手里的糖,“八岁那年的冬天,母妃带我出府访友,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吃糖,便央着母妃绕路去锦里。母妃给我买了很大一盒,鬼使神差的,我把第一块糖喂给了母妃。” 祠堂外北风呼啸。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今夜毫无预兆地飘落。 “我没想到的是,龙须糖里,被人下了毒。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因为我的那一举动,中毒的人变成了母妃……那是世间最烈性的毒药,母妃尚未撑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穿肠而亡。” 谢观澜面无表情,“幕后黑手,是京城里的那位。自那日起,我发誓此生必定兵临京畿,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祭奠在母妃的墓碑前。这些年,我夙兴夜寐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烛火静谧。 他的青衣层层叠叠垂落在地砖上,与少女鲜红的石榴裙形成鲜明对比。 他抬眸,定定凝视眼前的少女,“谢观澜可以犯错,但镇北王府的世子,不可以。” 第146章 她不可以,对谢观澜动心 数百张祖宗牌位,安静地注视祠堂里发生的一切。 黑漆云纹四足书案上的家规很长很长,长到拖曳到了地砖上。 闻星落垂眸看去,青年写在宣纸的字铁画银钩,密密麻麻全是规训和自制。 雪光透过蠡壳窗照了进来,像是盛开的无数梨花。 闻星落伸手握了握,却徒劳地握不住雪光。 于是她低着头,开始收拣攒盒。 好冷。 出门时忘了穿上斗篷。 今夜好冷啊。 早知要下雪,她就不来了。 她渐渐浑身战栗,发抖的指尖几乎快要拿不稳攒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收拾好。 她抬起头,冲谢观澜笑得温柔又灿烂,“长兄说的是。长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长辈们对你倾注心血寄予厚望,我知长兄肩负责任,万万不可损毁名声走上歧路。长兄一定能……达成所愿。” 少女努力把杏眼睁得圆圆大大的,看起来纯稚天真。 雪色里,她的眼尾和鼻尖却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她在即将落泪的刹那,低头起身,冲谢观澜深深福了一礼。 她拎着攒盒,脚步轻盈的与谢观澜错身而过。 却在踏出祠堂门槛的刹那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紧紧扶住门框,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脸颊。 她知那人耳力极佳,于是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响,只一步一踉跄,艰难地穿过雪幕。 对祖母的愧疚,更胜今夜的风雪,几乎要压弯她的脊梁。 她好喜欢镇北王府。 好喜欢祖母和娘亲,好喜欢爹爹和几位王兄。 谢观澜是他们的心血和期望。 她不能毁掉他。 不可以动心。 不可以越线。 不可以败坏他的名声。 不可以,成为他的污点…… 不知走出了多远,少女迎着扑面而来的雪霰,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跪倒在地。 攒盒里的糕点散落一地。 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在茫茫雪夜里哭得声嘶力竭。 重活一世,总以为万事万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尝过了富贵已极,便肆无忌惮地想要尝尝情爱的味道。 今夜方知,那东西是包裹着蜜糖的药,咽入喉中,待到蜜糖融尽,便只剩比风雪还要刺喉的苦。 树影摇曳。 穆知秋拎着食盒站在回廊里,冷冷注视远处的闻星落。 穆冬站在她身后,诧异道:“她在哭什么?” “自然是哭身不由己,爱而不得。”穆知秋莞尔一笑,“镇北王府的这对兄妹,可真有意思。一个在祠堂抄写家规,一个在雪地里掉眼泪,真像是一对儿……苦命鸳鸯。” 穆冬惊愕,“阿姐的意思是,他们俩……” 见穆知秋笑而不语,穆冬也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镇北王府多么清贵干净,原来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儿!阿姐,那你亲手煲的鸡汤,还要送去给谢观澜吗?” “他今夜心情不好,我何必去自讨没趣?”穆知秋含笑往回走,“走,回屋睡觉。” 穿过回廊,隔着雪霰,她又回眸看了一眼闻星落。 看来,老太妃已经知道了他们俩的龌龊。 如果她能借着义卖会,将闻星落和谢观澜的事情宣扬出去,镇北王府为了遮丑,定会着急给谢观澜定亲。 蜀郡,边陲之地。 这里的贵女,怎及得上她穆知秋见多识广才貌双绝? 届时,未必不是她嫁给谢观澜的好机会…… 大雪一连落了多日。 闻星落称病不出,直到天色放晴,陈嬷嬷亲自来请,她才重新梳妆打扮,去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 忐忑之际,老太妃的态度依旧慈爱怜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宁宁瘦了。” 闻星落低下头。 老太妃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道:“你长兄是个混不吝的东西,从未顾忌过你的名声,往后,宁宁当避着他些。明年春暖花开,祖母亲自为你挑个好的。” 闻星落埋首在她怀里。 她想告诉老人家,动心的是她,越线的是她,混不吝的也是她。 可是对上老人家苍老无奈的目光,看着她几日时间就斑白大半的两鬓,闻星落终究是咽下了所有,只乖顺地点了点头。 穆知秋从外面进来,解下斗篷递给侍女。 瞧了眼清瘦许多的闻星落,她意味深长地笑道:“闻妹妹怎么瘦了?” 闻星落坐到圈椅上,捧起一盏热茶,“我近日生病卧床不起,穆姐姐住在王府,竟然从未耳闻过吗?原以为穆姐姐待我如亲姐妹,没想到你不去探望我也就罢了,甚至连我生病也不知道。” 她语气娇嗔,好似小姐妹间的揶揄。 却将穆知秋的薄情冷性,清清楚楚地揭露给老太妃瞧。 穆知秋噎了噎,下意识望了眼老太妃。 见老人家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怒意,她才笑道:“我最近筹办义卖会,十分忙碌,一时没能顾及到闻妹妹。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明天我设在金味斋的义卖会,妹妹可一定要过来捧场。”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天的义卖会上,有一盏很特别的孔明灯,妹妹应当会很喜欢。” 闻星落撇了撇茶汤浮沫,樱唇边尽是冷讽,“既然是好东西,我自然不会错过。” 她和谢观澜的事情,不能被外人知晓。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守住这个秘密,不叫镇北王府和谢观澜损了清誉,不叫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伤心难过。 从万松院出来,庭院里积了一层薄雪,枝头尽是晶莹剔透。 闻星落转过青砖小道,却在拐角遇见了谢观澜。 她下意识仰头看他。 他憔悴了些,眼下藏着两痕青黑。 接触到他黑沉沉的视线,她便又立刻低下头。 她福了一礼,轻声道:“阿兄万福。” 谢观澜看着她。 “宁宁瘦了,要好好吃饭”这一句话涌到唇边,却又被反复地无声咽下。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刹那,闻星落看见他的玉带上,依旧扣着她送的那枚平安符。 不知被抚摸了多久,符上的刻字已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