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局带太子勾栏听曲》 第三十二章 你是太子,是国家的储君 要知道,身为太子的李承乾。 不管是从理论上来讲,还是现实来看,都是离皇帝之位最近,威胁也最大的那个人! 可此刻向来都不会让任何人近身的李世民,此刻却任李承乾牢牢抓着自己手臂,甚至还在细心的为李承乾擦拭着脸上的狼狈。 一点一点,极为认真仔细。 直到擦净了最后一丝血迹,李世民满是欣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太子仪容已复归,他压低了声音,又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突然开口:“乾儿,你今日所为,狂悖僭越。” “按律......万死难赎!” 李承乾刚感受到些许温暖的那颗心,闻言仿佛猛地再次坠入冰窖! 当即便将紧紧抓着父皇的手,也瞬间收紧,看着李世民的那双眼眸中,更全是不舍。 俨然就是生怕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父爱,再次消逝! 好在这时,李世民却话锋一转。 “但方才乾儿你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呼唤。” “让朕想起幼时刚刚学会说话的你,摇摇晃晃扑向朕的场景,你.......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李世民低沉的声音,满满都是对幸福的追忆,可其中却又夹杂着些许无奈,和疲惫,“可是......社稷重担却压得朕,不得不将心中任何一处柔软之处,都变得坚硬如铁!” “导致这些年来,都不曾关心过朕的乾儿,心里....苦不苦。” “只因以往在朕心中以为,你首先是国家的储君!” “其次,才是朕的长子!”他直视着李承乾双眸,“可方到今日朕才明白,你先是我的儿子!” “再是这大唐万里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的太子!” 李承乾刚刚才擦干的泪水,瞬间再次汹涌。 莫名的酸楚和释然,同时冲击着他的内心... 原来......父皇知道,父皇他一直都知道! 什么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分明就是父明子心,子却疑父! 李承乾内心满是愧疚,可这时李世民却继续说道:“但是你也要理解朕,其实朕也一直都知道,乾儿你心中有怨。” “怨朕偏爱青雀,怨朕对你毫无关心。” “可是,如今想必你应该明白了。” “帝王家事,亦是国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朕为天下至尊,一举一动都将关乎社稷万民。” “朝堂之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武德年间便已是分为数派!” “朝臣之间更是相互倾轧暗流涌动。” “甚至贞观初年,使得朝廷混乱不堪!” “许多本可以惠及万民的良政都难以顺利施行。” “那时,若朕稍有不慎,大唐便是塌天大祸,万民沉沦!” “无奈之下,朕只得以家事挑动国事。”说到此处,李世民忽然微微眯起了双眼,目光也陡然变得锐利之极,“利用太子你与魏王之间的争斗,将那混乱不堪相互攻伐的文武百官,融为两派!” “这便是化国事为家事,两虎相争,总好过群魔乱舞!” “如此,方能使得大唐江山稳固,天下万民得福!” 说着说着,李世民转向李承乾,眼中那锋锐又化为怜慈,“只是这样一来,却是苦了身为大唐储君的你。” “你若因此而恨朕,怨朕,朕其实都不怪你!” “可乾儿你牢牢记住!”李世民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凝重,声音也逐渐变得凌厉至极,“你是太子,是国家的储君!” “更是我大唐未来的天子!” “你的目光,岂能只停留在一个小小的李泰身上!” “你的心胸,又岂能只有与你相争的魏王?” “最重要的是你的胆魄,岂能用在这种......自毁长城般的闯宫质问之上!” 这一句句岂能,让李承乾心头恍若雷击! 李世民方才的言语,就像一把重锤。 瞬间将李承乾长久以来狭隘无比的视野,狠狠砸碎! 犹如遭到当头棒喝的李承乾顿时也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以为最重要的争宠夺位之事,竟是如此渺小! 心中若无江山万民,就自己最终得宠,就算夺得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又有何意义? 李承乾恍然大悟! 沉思片刻,他忽然后退一步,郑重其事的拱手,面朝李世民深深礼拜,口中更是异常坚定的说道:“儿臣定谨记父皇教诲,日后纵有千难万阻,亦不敢忘!” 看到李承乾显然已是幡然醒悟,李世民自是喜不自胜。 重重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他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乾儿,今日你虽狂悖,却也终于让父皇看到了你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谨小慎微,每日躲在东宫的太子。” “从早朝上的献策,到深夜闯宫质问。” “你敢言、敢闯、敢争、敢怒。” “甚至敢将你的不甘与野心,也明明白白示于君前!”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李承乾额头的那道伤口之上,由衷的赞叹道:“尤其你这份敢当着朕的面彻底撕开一切伪装的狠劲,嘶吼’请称孤为太子’的胆魄!” “才是我大唐储君,最该有的样子!” “朕心......甚慰!”李世民说到最后,已是毫不掩饰此刻对李承乾这个东宫太子的满眼欣赏与鼓励! “父皇说....甚慰?”李承乾呼吸急促,心跳更是剧烈无比。 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今日的反抗,甚至是忤逆一般的质问,竟然.......也得到了父皇的认可? 李承乾内心狂喜莫名。 脑子里更是浮现出赵牧那潇洒肆意的身影。 “赵兄,你看到了吗......”李承乾心中仿佛在祈祷似的念叨着,这一刻在他心目中的赵牧已是宛若神明一般,“父皇他认可孤了,父皇他终于认可孤了!” 第三十三章 什么,太子披甲持锐,深夜闯宫 夜深如水,已是三更交白。 整座长安城中,就连被“太子闯宫”闹的有些喧嚣的玄武门,也早已陷入寂静的黑夜之中。 可内城之中紧挨着太极宫而建的魏王府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几名娇媚无比的侍女,环伺于斜倚在软榻上的李泰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按摩着有些酸胀的腿脚。 李泰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有气无力的听着心腹幕僚杜楚客低声汇报着京中各处传来的消息,神态慵懒而惬意。 突然,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断了此刻的安逸。 “……王爷。”一名身着侍卫服饰的汉子疾步而入,甚至顾不上行礼,便满脸带着难以抑制激动兴奋道:“王爷!天大的消息!” “而且是宫里那边儿刚刚传出来的,而且绝对是好消息!” 李泰眉头微皱,明显不满侍卫的莽撞,可一听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而且还是好事儿,顿时也被勾起了兴趣。 挥退了侍女,他慵懒的蹦出一个字:“说...” 那侍卫赶忙凑近了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亢奋道:“启禀王爷,太子殿下他……竟然深夜带着大批东宫卫士,甲胄俱全强行闯宫!” “如今已孤身入宫,直至现在都还未见出来!” 侍卫话音刚落,李泰猛地坐直了他那肥大的身躯,手中那价值连城的玉佩都“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碎成几瓣! “什么?!”魏王眼中最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那惊愕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将他淹没的狂喜! 他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肥腻的脸庞上,甚至也因激动,而泛起满面红晕。 “太子深夜闯宫,还带甲执锐?!”李泰的声音明显都已经兴奋到有些变调,他猛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来回踱步,双手还在不停用力搓着,“好!好!好啊!” “李承乾,本王的好大哥!”魏王的嘴角此时已经比撑至满月的铁胎弓还要难压,“本王一直都还在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彻底扳倒你这跛脚太子爷,你倒好!” “自己把刀递到父皇手里了,哈哈哈哈......!”自言自语间,李泰疯狂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根本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一旁的杜楚客此时也是满脸震惊。 可随即他那双三角眼中精光闪烁,迅速盘算起来。 片刻后,他猛的开口:“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啊!” “太子闯宫,形同谋逆!” “而且,还发生在玄武门……” “没错!”李泰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那东宫之位此时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父皇最恨的就是这个!” “因为当年之事,一直都是父皇心头永远拔不掉的一根刺!” “不仅自己不敢碰,旁人不管是谁触及,都会人头落地!” “那死瘸子今夜所为,简直是自寻死路!” “毕竟他可是太子啊!” “父皇就算再顾念父子之情,也绝容不下一个带兵闯宫、威胁帝位的储君!” 他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李承乾被废黜、被幽禁。 甚至被赐死的场景,都已经开始浮现在他眼中。 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推开窗户,李泰贪婪的望着玄武门方向那隐约可见的灯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蔑:“孤这个大哥,平日里装得温良恭俭让,谨小慎微,结果呢,突然就原形毕露了!?” “看来已经是被本王给压得喘不过气,就狗急跳墙了!” “哈!跛子就是跛子,不仅腿脚不利索,脑子更是糊涂!”他尽情地发泄着对太子的鄙视,只觉得胸中今日因朝堂之事憋闷了一天的酸楚,瞬间一扫而空。 “还敢在朝堂上压本王一头!” “待你问罪下狱,看本王如何炮制你!” 李泰满脸兴奋,都已经计划期了怎样落井下石! 好在王府幕僚杜楚客,还算是老谋深算,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便跟魏王提醒道,“殿下,还需冷静!” “想必此刻,陛下定是震怒异常。” “但是目前来看,宫中对太子处置结果还尚未可知。” “为保万全,魏王还是……” “本王明白!”李泰突然转过身,脸上已换上一种胜券在握的沉稳,但那眼底深处的狂热依旧清晰可见。 他快步走回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提起狼毫笔:“楚客,你立刻去联络御史台的韦挺、褚遂良!还有刚回去的崔仁师!” “让他们连夜准备好弹劾太子的奏章!” “罪名要狠,弹劾要猛!” “图谋不轨、意图逼宫、心怀怨望,结交外臣!” “今夜闯宫就是铁证!那些宫门内的禁军就是人证! “务必要在明日早朝之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李承乾这个瘸了腿的太子爷,彻彻底底的钉死在谋逆之罪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笔走龙蛇,飞快地写着几封密信,语气斩钉截铁:“告诉他们,这是孤的意思!” “事成之后本王.....不,是孤!‘’ “绝对不会亏待他们!” 他特意强调了“本王”二字,将其换成了孤,仿佛那东宫太子之位,自己已然是唾手可得。 杜楚客接过信,沉声应道:“殿下放心!” “属下这就亲自去办,以确保万无一失!”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李泰却突然又叫住他,脸上露出一丝极其虚伪的、悲天悯人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沉痛”起来,“告诉他们,明日朝堂之上,孤……也要因此上奏。” 杜楚客一愣:“殿下您?” 李泰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做出一副痛心疾首、顾念手足的模样:“唉......太子虽然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但终究还是孤的兄长。” “而且,父皇此刻必定也是盛怒至极,心痛万分。” “恐怕父皇盛怒之下,对大哥的处置或许会过于严苛。”他顿了顿,眼珠子滴溜溜直打转,“而孤身为陛下嫡子,太子的亲弟弟,而且又深得父皇宠爱信任,又怎能坐视大哥被论罪处死?” “若真那样,可是父子骨肉相残啊!” “所以,孤明廷要在朝堂之上,力劝父皇念在父子之情、兄弟之义的份上,对大哥……从轻发落。” 第三十四章 高!实在是高! 杜楚客闻言,有些奇怪的看向魏王李泰。 “王爷......要给太子殿下求情?” “那又为何......?”这家伙其实非常明白李泰这么虚伪,肯定不是真的要给太子殿下求情,不过身为王爷身边的幕僚,有些时候就算装也得装的稍微有些愚钝,否则又怎么体现出王爷的聪慧呢? 搭建舞台,那是要让王爷来唱大戏的! 果然,见杜楚客这副模样,李泰那刚才还满是痛心疾首的脸上,闪过一丝得色,不过嘴上却还是装模作样的斥责道,“蠢货!” “难不成你要让孤对自己的亲大哥,落井下石?” “若真那样做了,父皇又会如何看待孤?” “朝野上下,又该如何看孤?” “若要是孤在朝堂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堂堂正正击败了太子,甚至以国法治太子与死罪!” “那父皇和满朝文武,也都只会认可孤比太子更有才能。” “可现在......是那瘸子自己犯蠢找死!” “这种时候,孤可就不方便亲自出手了,免得惹火上身......” “所以,让其他人给孤当利刃,便足够了。” 李泰满是炫耀似的说罢。 杜楚客的脸上也恰如其分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属下明白了!”他贱兮兮的在嘴角扯出笑容,口中异常谄媚的赞叹道:“殿下在兄长被群臣弹劾论罪之时,却为其慷慨陈词,痛陈骨肉之情,届时,陛下必感念殿下之纯孝,而群臣则亦会为殿下之仁德所折服!” “如此,既能彰显殿下之贤,又能将太子彻底打入深渊,永无翻身之日!”杜楚客满目敬仰,摇头晃脑的继续赞道,“真不愧是殿下!” “如此深谋远虑,着实让微臣心生敬仰!” “而且殿下如此仁孝纯善,顾念手足之情,实乃我大唐之福!” “此等胸怀,更显储君豪迈气度!” “高!实在是高!”杜楚客竖起拇指,表情显得异常夸张,可谓是极尽谄媚之事。 也就是这自幼肥头大耳的魏王李泰,刚好吃也这一手。 不过,自诩文人雅士的他,自是不会当面显露出来心中得意。 只是李泰缓缓点头,不过他那肥腻大脸上那虚伪的悲悯之色,却是愈加浓厚了,仿佛自己真是那冰清玉洁、爱护兄长的好弟弟! “去吧。” “记住,明日针对太子的弹劾,定要犹如雷霆降世!” “最好能让那死瘸子,死无葬身之地!” “诺!”眼见表演结束,杜楚客立马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门外。 诺大的厅堂内,只剩下李泰一人。 他踱到巨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俊朗、此刻却因极度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自己,亲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然后对着镜子,努力练习着明日朝堂上那“痛心疾首”、“仁至义尽”的表情,时而蹙眉叹息,时而眼神“真挚”,口中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父皇……大哥他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然父子天性,兄弟手足……” “恳请父皇……念其初犯,从轻发落!” “父皇,就给大哥一条生路吧……”魏王李泰认真仔细,反复揣摩着语气和神态,力求做到感人至深。 可心中那股惊天的喜悦,却是让他眼中时不时便情不自禁露出狂喜之意,嘴角更是微微抽搐着,显然是憋笑憋得极为辛苦! 直到练习了不下十余次,魏王才逐渐能控制住心内荡漾的喜悦,表情更加流畅自然。 最后试了一遍,他也觉得颇为满意,终于不用再忍耐了! 嘴角当即便抑制不住地上扬,最终化作犹如疯魔一般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李承乾,孤的好大哥!”李泰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眼神肆意且疯狂,“明日之后,这东宫……就该易主了!” “孤倒要看看,你还能拿什么跟孤争!” “这天下,终究是我李泰的!”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着太子衮冕,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的景象,眼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光芒。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 此刻的太极殿内,一场风暴早已平息。 留下的,是他那位“愚蠢”的大哥与父皇之间,一场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复杂情感与重新审视的对话。 他精心策划的“雷霆万钧”和那殿堂级的“仁孝表演”,在明日朝堂之上,注定将撞上一堵他始料未及的、沉默而坚固的墙壁。 与此同时.....平康坊内。 位于天上人间附近一座从外面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院儿内。 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素麻长袍的赵牧,赤脚披发,慵懒地斜倚在铺了凉席的软塌上,任由天上那高悬的明月,将清澈的月光泼洒在自己身上。 他姿态闲适,眼神慵懒,仿佛世间纷扰皆不入心。 就着一碟盐水毛豆,自斟自饮一壶清冽的米酒。 自从来到这大唐,赵牧就发现这里的酒对自己来说,也就是跟那西北有名的小吃甜胚子一样,喝着虽有美酒滋味,但却并不醉人...... 不过他并没有去跟别的穿越客那般去搞出什么蒸馏高度酒之类的,毕竟他这人懒惯了。 况且这酒虽然醉不倒他,但让他喝的其实也挺舒坦的。 所以赵牧挺享受这种感觉.... 不然也不会自从弄了这天上人间之后,就每日小酒不断...... 而且这样自己偶尔还能装个千杯不醉之类的逼,他不香嘛? 反正等哪天喝腻了,再做改良也迟.... 赵牧躺在院中无比惬意的自饮自酌,指间随意的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投向皇宫的方向。 “也不知道,李承乾那傻小子今日这一闹,会不会被李二打屁股?”赵牧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口念叨着。 是的,他在等。 但等的并不是一个预定的结果。 而是在等一场由自己随手点燃,但结局如何却要全看天意与人心的大戏! 第三十五章 赵牧:李承乾你他娘的还真是个 自从结识了李承乾,其实赵牧一开始本也不想与之有什么过深的交往,只是命运捉弄人,就像能将自己从后世扔到这贞观大唐一样随意。 莫名其妙的,自己就跟李承乾这个原本注定要成为弃子的大唐储君成了至交。既然如此,那就顺便随手帮一帮吧。 结果就这样,在自己的随意调教之下,李承乾逐渐从一个中规中矩却又过分胆小谨慎的瘸腿太子,变成了现在这个心怀天下,胸有沟壑的大唐储君! 比之以往,简直天壤之别! 不过,这小子骨子里的那股疯批劲儿,却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原本历史中被侯君集一怂恿便立马起兵造他爹的反。 如今被自己轻轻一撩拨,便也跟疯批似的,真去皇宫找他爹李二干仗......主打的就是一个听话! 这孩子明显就是从小缺爱。 所以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对此人便耳根子极软! 软到让赵牧这个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人,都有些隐隐替他担心。 毕竟他可是知道,李承乾这个太子只是疯批。 但他爹李二,那可是真疯! 而且疯起来那可是杀兄弑弟,囚父淫嫂..... 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也被自家长子给刺激的再疯一次.... 应该......不会吧? 赵牧一时兴起,挑逗李承乾这个太子去跟自己那当皇帝的亲爹干仗,可此时心中却也不免有些担惊了..... 但很快,赵牧却又摇了摇头。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父子干仗,我跟着着什么急?” “是酒不好喝,还是这毛豆不好吃!”赵牧自言自语的,将心内那点担忧的情绪,一扫而尽。 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就不在乎李承乾的下场。 而是熟知历史的他,实在太了解李世民这人了! 毕竟再怎么褒贬不一,李世民那也是世间少有的千古一帝,这等雄主从骨子里就欣赏的是敢于向自己亮出獠牙的猛虎,而不是躲在笼中瑟瑟发抖的稚兔! 偏偏他这个身为太子的至交,就是这么一个仁孝温良之人! 缺乏那种直面君父,也敢捍卫自身地位的刚烈血性! 或者说,是认识不到自己有这种血性..... 所以,赵牧干脆对症下药,给李承乾这个唯一的朋友,开了一副简单粗暴的方子:去吵!去闹!去拍桌子瞪眼! 把这些年来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愤怒,统统砸在他爹李二面前! 也让李二好好看看,他所选的储君,是不是如他所愿那般! “火种给了,能不能燎原,烧成什么样,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赵牧抿了一口酒,把玩着手上那枚玉佩低声自语,语气却还是带着点看戏般的玩味。 这时,院外传来三长两短,如同夜枭啼鸣的暗号。 “进。”赵牧眼皮都没抬,依旧专注于剥他的毛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来人正是赵牧身边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夜枭”。 可未等他拱手行礼,赵牧却是将手中正在剥的毛豆一颗颗砸了过去! 一边砸还一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说没说过,说没说过!” “让你丫别老翻墙!” “还他娘以为自己是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呢!” “下次要再敢这样翻墙而入,就别跟老子混了!” “滚回去继续闯荡你的江湖!” “真是给你丫惯的!”见一碟子毛豆都快被自己丢完了,赵牧这才没好气的作罢。 夜枭没反应过来似的,顿时呆立在场,那挨了好几颗毛豆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古怪,像是惊愕,又像是……啼笑皆非。 不过,好在他及时想起那个让自己激动到都忘了规矩的消息。 顺手将粘在额头的毛豆一抹,他赶忙上前禀报道:“先生,宫里……出‘戏’了。” 夜枭的声音有点飘。 “哦?”本来还板着脸的赵牧,顿时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说, 殿下是吵赢了,还是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滚回东宫了?” “太子殿下……他确实‘吵’了,但是……方式有点……特别,对,特别!”夜枭有些语无伦次,便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好让自己所说的消息,听起来不那么荒谬。 “太子出了咱们天上人间,就……就仅仅带着几十个东宫侍卫,甲胄俱全,一路疾驰,直奔皇帝老爷的大明宫了!” “然后……然后他就进去了!” “噗......什么!?”赵牧刚送进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全喷出来。 他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脸上那懒洋洋的笑意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错愕取代。 眨了眨眼,他又仿佛没听清似的连连追问道:“你刚说多少?” “几十个东宫侍卫?” “还甲胄齐全?” “结果还特娘的真进了宫里?” “千真万确!”夜枭用力点头,脸上的古怪表情更甚,“小的亲眼所见,太子殿下带着人就冲到了高大的宫门外。” “那架势……不像是去吵架,倒像是……嗯,去拼命!” “那城墙上头上百架强弩,弓弦都拉开了!” “眼看就要将太子殿下一伙射成刺猬,小的正担心呢。” “结果没多久,宫门便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太子殿下单枪匹马进了宫!” 短暂的沉默。 “哈!”赵牧突然拍着大腿,大笑出声! 面上那表情,也不再是错愕。 而是充满了纯粹的、近乎开怀的意外和激赏! 又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碟中那仅剩的几颗毛豆,也全都跳了一下! “好!好一个李承乾!”赵牧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之前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精彩变招的兴奋,“妙啊!实在是妙!” “我让他去吵架,他倒好,直接掀了桌子!” “竟直接把‘吵架’升级成‘兵谏’的架势了!” “哈哈哈!几十个人就敢直冲太极殿!” “这胆子……这混不吝的疯批劲儿!” “够野!够横!” 一时间,赵牧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地拍着腿。 口中更是不自觉的开始自言自语了都。 “也不知道李二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想....他怕是下巴都要惊掉了吧!” “他老人家估计做梦都想不到,他那个一向温吞水似的太子,竟能给他整这么一出‘惊喜’!” “哈哈!” “李承乾啊李承乾,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赵牧一激动,什么大唐礼法,天地君亲师之类的狗屁,全都被抛诸脑后,甚至还指名道姓的叫喊这当今唯二尊贵的两人名讳。 本来夜枭看着自家先生笑得如此开怀,也有些跟着乐。 可听着听着,却是有点令他这个曾经的江洋大盗都有些两股战战! 赶忙凑近前去,给赵牧泼起了冷水..... “先生,这……这不算演砸了吗?” “太子殿下如此莽撞,万一陛下震怒…” 第三十六章 我只是给太子递了把‘刀\’ “震怒?”赵牧止住笑,但嘴角依旧高高扬起,眼中是洞察世事的了然,“当然会震怒!” “换谁被自己儿子带兵堵门都得怒!” “但是!”赵牧意味深长的看着夜枭,缓缓开口道:“小枭啊...” “你也太小看咱们这位陛下了。” 赵牧拿起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慢悠悠地品着。 “当今陛下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从兄弟阋墙的血光中杀出来的真龙!” “他这类雄主最厌恶的是什么?” “是软弱,是优柔寡断!” “太子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才是陛下心头最大的刺!” “也是他明知会让太子难堪,却依旧不顾朝野上下议论也要宠信魏王那死胖子的原因!” “今日太子这一手,看似莽撞愚蠢,甚至形同逼宫。” “但恰恰也是这份不顾一切的‘莽’劲。” “这份敢于亮剑、敢于挑战最高权威的胆魄。” “才最有可能……挠到陛下的痒处!” 言至于此,赵牧的眼神突然也变得深邃而玩味:“而且太子才带了多少人手?” “几十个?” “不多不少!” “真要造反,这点人够干什么?” “给李二送菜都不够!”赵牧说道激动处,又开始直呼皇帝名讳。 “但他这架势,却刚好足以表明态度!” 说着,赵牧仿佛戏精上身,化身太子一般呼喝道:“我李承乾,豁出去了,我不装了!” “摊牌了,我就这么横,就这么刚!” “父皇您看着办!” 夜枭看着被自己敬为天人的赵牧竟然如此做派,不由得狠狠咽了咽喉咙,眼神中更是不由得闪过一丝惊忧。 好在赵牧只是玩闹了一下,便恢复了正常状态。 他拿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所以啊,小枭。” “你觉得咱们这位陛下,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先生,您给我取的名字叫夜枭。”夜枭虎着脸,却并没去回答赵牧这个问题,而是梗着脖子有些委屈的问道:“所以您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枭了.....” “听着怪怪的,旁人听了不知道,还以为小的名叫小小呢。” “你懂什么,叫小枭才显得亲切嘛。”赵牧瞅了他一眼,也没好气的说道,“谁叫你给我卖命,却又不告诉我你姓甚名谁。” “神神秘秘的,爷不叫你小小叫你什么?”赵牧说着说着嘴一瓢,也叫成小小了。 院中的气氛,瞬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好在赵牧脸皮厚,瞪了夜枭一眼,便又开口转移话题:“别打岔,爷今儿个心情好,开恩给你讲大戏,你倒还不想听了?” “听听听!”夜枭连忙点头,也不去管自家先生如何称呼自己了,还贴心的搭起了台子,陪着笑脸给赵牧添了一杯酒便问道:“所以先生,陛下会作何反应,您知道?” “那是自然!”赵牧有些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今日太子闯宫一事,陛下会怒,会斥责,甚至会惩罚。” “但在这雷霆之怒的背后,夜枭,你信不信?” “陛下心里,或许……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就像看到一只一直温顺的小猫,突然亮出了爪子!” “哪怕这爪子挠的是自己,也比它永远只会喵喵叫强!” “至于结果?”赵牧耸耸肩,姿态潇洒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废黜?下狱?甚至……赐死?” “都有可能,但那是陛下和太子父子之间的事了。” “我呢.....”赵牧提起酒杯边饮边说道,“只是给太子递了把‘刀’,告诉他该亮剑的时候就得亮剑。” “至于他用这把刀是削苹果还是砍人,砍了谁,砍成什么样。”“那是他的命数,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赵牧语气轻松,放下酒杯又惬意的来了个葛优躺,然后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道,“成了,说明太子孺子可教,陛下眼光没瞎。” “败了,那也是太子命该如此,说明他终究不是那块料。” “于我而言,不过是随手落下一子,看一场大戏罢了。” “反正看戏嘛,精彩就好,何必在意结局?” “你说是吧,夜枭?”吸取了刚才尴尬教训的赵牧,这回总算是叫对了名字。 不过夜枭显然已经被他的言语所震惊的心神失守,魂飞天外。 过了好半晌,才神情有些恍惚的回应道:“啊对对对....先生说的都对,先生真乃神人!” 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夜枭,好不容易回过神后,又紧张兮兮的问道:“那……先生,那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 “接下来?”赵牧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太子留给自己那枚玉佩抛起又接住,动作行云流水,“接下里咱们当然是该干嘛干嘛!” “该喝酒喝酒,该睡觉睡觉,毕竟明儿还要开店呢,店里新来那几个姑娘还得好好调教调教,爷可忙得很!”赵牧思维发散,随意说着,顿了顿,眼中却又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哦,对了夜枭!” “回头你记得把太子殿下今夜‘单刀赴会’、勇闯太极殿的‘壮举’,用最夸张、最传奇的方式,悄悄散出去。” “特别是……要让魏王府和侯府的人都‘不小心’听到。” 他嘴角勾起一抹潇洒的弧度,缓慢说道:“好让那肥头大耳的魏王殿下也紧张紧张,让他知道他那位‘懦弱’的大哥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别老成天惦记咱们天上人间的姑娘,还想买下带回王府,真够让人恶心的,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损色,都特娘的胖成猪了!” “还有侯君集那老色批!” “几次三番想要以权势压人,染指咱们家的姑娘们。” “我就不信,太子这次的举动,吓不死他!” 赵牧说罢,将玉佩随手揣回怀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姿态慵懒地重新躺回凉榻上,望着夜空中那高悬的明月,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街头杂耍。 “行了,夜枭你去吧。” “爷有些乏了,毕竟这看戏也是个体力活。”他挥挥手,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仿佛看透世情、游戏人间的笑意。 就好像不论今夜宫中闹起了多大的腥风血雨。 他赵牧,也只是一个在台下嗑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客罢了。 最多……也只是给台上的角儿,递了把趁手的道具而已。 至于结局如何? 那重要吗? 第三十七章 只有造反才能活命这样子 “重要,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环!”侯君集的愤怒而又无奈的怒吼声,回荡在烛光摇曳的暗室中,沉闷而又阴郁! 因为今日太子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导致回来后越想越后怕的候大将军,又一次躲进了这鼠洞一般的暗室之中,因为这里是如今唯一能让他心中多少有些安全感的地方了。 而方才那声怒吼,则是因为在此躲藏了许久的侯君集,一直都在思虑自己如今的狼狈处境时......想到了若是自己想要摆脱这险境,那太子殿下的参与,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可想到太子今日的反应,却是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一时之间失了神,在这暗室之中嘶吼咆哮,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前面已是绝路,想活命就必须造反! 可造反总是需要扯一面大旗的! 而那瘸腿的太子李承乾,正是侯君集选的旗帜! 至于甩开太子,自己去造反? 那侯君集是想都不敢去想,甚至刚有这么一丝念头! 脑子里便是浮现出自己这边刚刚聚兵点将,那边儿什么鲁国公、胡国公鄂国公、还有大唐军神卫国公等二十八位开国将帅,携麾下大唐三十六路总兵官及数十万大军,将自己这小小的陈国公,碾成齑粉! 可是....不造反,活不下去了啊! 现在自己把柄被人捏着,随时都有可能呈上御前。 而且自己还几次三番怂恿太子,今日更算是逼迫太子造反..... 已然是彻底没了退路! 至于跟陛下坦白一切,乞求活命? 那更不可能了。 自己刚被赦免了一次。 所以坦白是不可能坦白的,也就只有造反,然后以从龙之功保命,才能勉强活命这样子...... 而且之前他怂恿太子造反,为的有机会能效仿西汉权臣霍光旧事。 现如今...... 这个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活命! 幽暗的烛光中,身材魁梧的侯君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暗室中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和焦灼,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魏王那边……最近动作频频,杜楚客串联了不少人……”侯君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穷途末路的疯狂,“如今致命的把柄,在那双黑手之中,而御史台那些疯狗,还在死咬着老子的旧账不放……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太子……太子还是太过优柔寡断!”“老子三番五次暗示,这次更是摆明车马,明晃晃的要抬他上位,可他却还念着什么狗屁的天地君亲师,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哼,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这么愚孝!” 侯君集越想越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看来还得再下一剂猛药!” “必须逼他就范……” 侯君集脑子里忽然想起,自己被逼到如此境地的那些甲胄! 巧了,城外庄园中,自己不也藏了许多? 渐渐地,侯君集那阴暗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 可就在这时,密室那厚重的铁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击声! 侯君集顿时支棱起耳朵,可却又瞬间脸色煞白! 这压根不是约定的暗号! 而是毫无章法、带着极度恐慌的乱砸! “是谁?”侯君集脸上已经布满惊惧。 “国公爷!国公爷!”这时外头那人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铁门,在暗室中响起:“大事不好了国公爷,你快开门呀!” 侯君集心头猛地一沉! 他已经听出,外头正是自己安插在宫禁外围的守军之中,负责传递紧急消息的心腹之人,侯九! 可既然是他,为何不对暗号,而是胡乱敲击? 难道他.....背叛了自己? 瞬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已经攫住了侯君集的心神! 可想了想,侯君集最终还是打开了暗门的机关。 毕竟若是连候九都背叛了,自己再躲在这暗室又有什么用? 反正开不开门都是一个死...... 而且这暗室也没有其他出口可以逃生。 不过好在,铁门只是刚开了一条缝隙,候九就几乎是滚了进来。 而身后,却也并没有带任何人? 侯君集顿时长出一口气! 惊惧骤然消除,侯君集却是恼羞成怒! 当即抬脚便狠狠踹在了候九的脸上! “蠢货,为何胡乱敲门,老子差点儿以为.....” 侯君集满含怒火的话音还未落地,刚又被他踹翻的候九却是不顾脸上那剧烈的疼痛,连滚带爬的扑到他的脚下,凄厉嘶吼道:“国公爷,太子......太子殿下他疯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带着几十名东宫侍卫,深夜闯宫!” “而且还是甲胄俱全!” “什么?!”侯君集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 猛地一把揪住候九的衣领,侯君集那双因常年握刀而布满老茧的大手,都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眼珠子更是几乎要瞪出眼眶! “你说什么?”将整个人提离地面,他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着问道:“太子闯宫?那他带多少人?!” “几……几十个!”侯九被勒得喘不过气,惊恐地叫道,“就几十个东宫卫的人马,再没……没见其他兵马!” “小的……小的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就带了几十个亲卫,就敢深夜闯宫?!”侯君集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无法理解而扭曲着,又猛地将侯九掼在地上,自己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石墙上,才勉强站稳。 “李承乾这瘸子是疯了吗!”侯君集像一头野兽般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几十个人!几十个人去闯太极殿?!” “这死瘸子以为自己是谁?” “天兵天将下凡吗?” “这他娘的不是去闯宫,这是去送死!” “是去自投罗网!”在狭小暗室里来回暴走的侯君集,突然停下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壁上,石屑参杂着殷红的鲜血簌簌落下。 “竖子!竖子不足与谋!”侯君集疯狂的咆哮在暗室之中回荡着! 第三十八章 愚蠢,他这是去送死吗? 说着说着,侯君集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中那浓郁至极的绝望,使得他那脖颈处青筋根根虬结,像是濒死的蛇在疯狂扭动。 一旁的候九看着国公爷都如此这般诡异了,也是彻底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整个暗室之中,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是这绝对的死寂,吞噬了一切声响..... 那身材雄壮,满脸横肉的侯君集,更是如同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只剩下一个凝固的、难以置信的姿态。 过了许久许久..... 他仿佛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剧烈呼吸挣扎了起来,口中更是仿佛疯魔之后突然平静下来似的碎碎念着...... “老子帮他苦心孤诣,暗中谋划,还联络旧部......” “可以说是费尽心思为他这个瘸了腿的太子铺路.......” “告诉他唯有奋起一搏,方有生机....” “老子甚至……” “甚至还打算只要他与我志同道合..... “便把‘那个地方’都告诉他....” “那条密道,那条能直插禁宫腹心的密道.....” “那可是能轻松改天换地的钥匙。” “甚至老子连做霍光、当王莽的心都硬生生掐灭了....” “只求一个从龙之功,只求到时顺利成为陛下的他会开恩,能留我侯氏一门一条活路!”说到这里,侯君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目眦欲裂,犹如闷雷乍响似的再次连连咆哮了起来,“可他呢!” “老子为了活命,为了让他登基,机关算尽,甚至连这条老命都打算豁出去不要了!”猛地站起身,侯君集死死盯着瘫软在地丝毫不敢动弹的侯九,仿佛这便是李承乾似的,怒吼道:“可他这个太子呢?” “他干了什么?!” “放着老子给他准备的后手不用!” “放着可能争取到的禁军力量不顾!” “放着与老子合兵一处、雷霆一击的机会不要!” “他......竟然像个没脑子的莽夫一样,只带了几十个亲兵,就直愣愣地去闯宫?!” “以为那是他东宫的后花园吗?” “还是以为陛下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砰!”一声闷响,侯君集愤怒的老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石壁之 上,鲜血沿着粗糙的石面蜿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 那剧烈的痛楚反而像是一瓢滚油,浇在了他早已熊熊燃烧的怒火 之上,“愚蠢!愚不可及!” “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蠢货!”侯君集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间更是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可犹自咆哮个不停! “他这是在逼陛下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废了他!” “甚至……杀了他!” “他这是把脖子洗干净了送到陛下的刀口下!” “还把老子也彻底拖进了万丈深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侯君集的内心! 太子这一手毫无征兆、近乎自杀式的闯宫,完全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精心准备的“后手”、那些他暗中许诺、费尽唇舌才勉强联络上的摇摆势力,那些他为自己和太子预留的、狡兔三窟般的退路…在太子带着那几十个亲兵冲向宫门的瞬间,全都化为了齑粉! “他为什么不找老子商议?!为什么不?!!”侯君集痛苦地低吼,充满了被背叛和抛弃的绝望感,“哪怕……哪怕他提前给老子透个口风!” “让老子知道他要去发疯! “老子也能有所准备,至少也能在外围策应! “哪怕只是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也能保住我最后一点翻盘的希望!可他……他竟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这是……这是信不过老子?” “还是他娘的觉得老子这个大将会碍事?!”侯君集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绝望! 太子这一闯,不管结果如何,都意味着他侯君集与太子暗中勾结的嫌疑,将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陛下震怒之下,必然彻查! 那些他自以为隐秘的联络、那些尚未完全准备好的力量…… 在帝王盛怒的铁腕之下,能藏得住多久? “完了……全完了……”侯君集再次一脸颓然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精心编织的网,在太子这鲁莽的一撞之下,已经变得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彻底崩碎,将他这个本就绝望求活之人,再次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之中...... “国公爷!”侯七和侯九惊恐地看着犹如疯魔之后,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主子,声音都在发颤道,“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侯君集闻言,闭上眼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可并没有什么用。 不过,终归是从隋末乱世那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 几息之后,侯君集突然又猛地睁开眼,那绝望的眼神深处,竟然又燃起一丝困兽犹斗的凶光! “怎么办?”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候九听令!” “末将在!”候九瞬间爬起身,仿佛条件反射一般躬身,拱手而立,“请大帅令!” 侯君集也仿佛恢复了昔日征战沙场时的状态,眼神中闪烁着狂野至极的光芒,命令道:“立刻让我们的人全部蛰伏,切断一切非必要的联系,并销毁所有……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 “还有府内!”他猛地转向侯七,目光如电,冷漠至极继续命令道,“即刻起,府内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所有护院、家丁,全部给我动起来,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谁敢擅闯,格杀勿论!”此刻的侯君集,声音已经彻底没有了丝毫温度,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至于本帅的家眷,立刻全都集中到内院,派最可靠的人守着!“ “并告诉他们,若听到外面有变…立刻…”说到这里,侯君集那冰冷至极的目光才算是稍微有些闪动,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但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瞬间让拱手听令的侯七不寒而栗。 提及家眷,侯君集顿了顿,目光最终死死锁在侯七脸上,那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铅云,“至于你侯七...” 第三十九章 困兽! 侯君集眼神中略微犹疑了一番,可想到如今自己并无太多选择,便又重新坚定了信心,他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最久,也最是机敏狠辣的心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换上夜行衣,走秘道!“ “亲自去想办法给本帅打听清楚,太极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太子是死是活!” “还有陛下那边又是什么反应!” “全都要打探清楚,再回来禀报!”侯君集语气逐渐变得阴沉得可怕,“如果……如果太子被拿下,或者陛下有雷霆之怒的迹象…” 密室内的烛火,仿佛因为侯君集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浓烈杀意,剧烈地晃动起来,将他的影子扭曲成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困兽。 太子的莽撞,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将这位曾经功勋卓著,如今却深陷绝境的陈国公,逼向了最后的疯狂! 侯君集的手,缓缓拔出藏在暗室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佩刀,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那老子。” “就只能……鱼死网破了!” “是,大帅!”候九抱拳一礼,二话不说便领了军令,扭头而去! 密室里,只剩下侯君集一人,靠着冰冷的石壁,粗重地喘息着。 烛光摇曳间,侯君集的影子投在石壁上。 时而膨胀成狰狞的巨兽,时而蜷缩成卑微的囚徒。 侯君集缓缓闭上眼。黑暗却并未给他带来平静,反而成了滋生无数恐怖景象的温床,太子那张带着几分偏执和疯狂的脸,在黑暗中扭曲,他仿佛看见李承乾穿着那身刺目的玄色冕服,像个赌红了眼的疯子,挥舞着单薄的佩剑,以寥寥数十人,呐喊着冲向太极殿那巍峨如山、布满森严禁卫的宫门! 而宫门之上,刀戟如林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陛下高踞御座之上,那张威严沉静的面孔,笼罩着雷霆震怒的阴云…...刀光一闪! 鲜血飞溅! 太子的头颅…..... “不!”侯君集朝着幻象猛地伸出那双粗粝不堪的大手! 仿佛要救回......自己最后的希望! 可瞬间,幻想破灭如同他最后的希望一样..... 其实侯君集方才虽然强自镇定,有条不紊的安排了应对,但他内心此刻非常清楚,这不过就是在给家人,还有那些所有信任自己,跟随自己,把命都交给自己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交代后事罢了..... 他的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一切都完了…而且是彻底完了! 太子莽撞闯宫,无论生死都意味着他们之间那条隐秘的纽带,已经被血淋淋地扯断,甚至可能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陛下…那个尸山血海中杀出,杀兄弑弟、心思比海还深的陛下… 他会信太子是孤注一掷? 还是会立刻想到背后有人煽动、有人策应? 百骑司! 那些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的影子! 他们恐怕此刻已经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倾巢而出! 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侯七能带回多少消息,而自己又能拖延多久? 陛下震怒的旨意,随时可能如同雷霆般降临! 也许是抄家,也许是锁拿… 甚至,是赐予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亦或是...... 满门抄斩,千刀万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再次侯君集淹没。 可他死死抠住冰冷的石壁,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几道带血的凹痕。 “不能坐以待毙!” “绝不能!”侯君集这头困兽,还在剧烈挣扎! 疯狂求生的本能与毁灭的冲动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 他死死按住腰间的佩刀,仿佛那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支点。 可就在这时......烛火燃尽! 整个密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密室之外的陈国公府彻底大乱。 并逐渐转变成一座长满尖刺的坚固堡垒之时...... “咔…咔哒…” 密室角落的铁门,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 侯君集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深陷黑暗中的他猛地挺直了几乎垮塌的脊背,布满血丝的眼球死 死盯向那铁门的阴影,手都不自觉的颤抖着,垂死挣扎般伸向机括。 一声轻响,铁门缓缓滑开..... 去而复返的侯九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动作迅捷依旧! 但身上那件紧身的夜行衣,却已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急促起伏的胸膛轮廓。 他脸上沾着灰尘和蛛网,嘴唇紧抿,眼神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了巨大的......喜悦? 喜悦? 侯君集猛地向前一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在侯九脸上! “怎么样?”他嘶哑且急切的问道:“太子如何?” “宫里…宫里打探到了?!” “禀大帅!”侯九当即便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异常急促,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宫里…宫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消息…半点也探不着!” “废物!”侯君集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咆哮出声。 但侯九紧接着的话,却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轰响:“但是大帅,太子殿下没事,从宫里出来了! “属下在宫门外的一处废弃水渠暗格里…亲眼所见!”侯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劫后余生的亢奋重复说道,“属下看的真真切切!” “就在半个时辰前!” “那由玄甲军重兵驻守的玄武门…..突然又开了!” “太子殿下单骑出宫,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态却有些飞扬!” “而且,那宫门外守候多时的东宫侍卫,当时便呼啦啦全围上前去保护,所以绝对错不了的,大帅!” “轰!”侯君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将他冻僵的血液点燃! 一股剧烈的冲击让他金星乱冒,脚下踉跄,仿佛吃醉了酒一般,面色都瞬间涨得潮红! 第四十章 真正的权力和责任 “你…你看清楚了?”侯君集的声音变调,嘶哑中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颤抖,“你确定是太子?确定他安然无恙?!” 说着,他一把抓住侯九的肩膀,指甲深陷进去,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濒死前的幻梦。 “千真万确啊,大帅!”侯九忍着痛,赌咒发誓,“太子殿下仪仗虽简,但护卫都是东宫旧人,而且玄甲卫也全无押解之态!” “太子一出来便径直往东,过了安上门大街。” “看方向明显就是回了东宫,而绝非去宗正寺或天牢!” 宗正寺在南,天牢在北! 很早就在准备造反的侯君集早就对长安城的各大衙门位置无比熟稔,一听便知道,候九所说无误!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侯君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狂喜如同沸腾的岩浆奔涌! 却又突然混杂着一种被命运戏弄后的疲惫,和深深的不解。 不对! 这太反常了! 太不合常理了! “深夜闯宫罪同谋反,那这太子殿下......”侯君集突然楞在原地,脸上狂喜之情,瞬间退散,眼神中也布满了深深的疑惑,“又是究竟如何转眼间,便安然无恙地出了宫?” 作为沙场老将,他本能的在心中狂喜之余,便感到了整件事的不对劲!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个时辰前...... 甘露殿内,烛火渐稳.... 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李承乾额角带着伤痕,垂手侍立,可眼神却无比清亮且沉静,周身气质更是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李世民已经端坐御座,不过却也收敛了帝王之威,目光深沉地落在儿子身上,些许审视依旧残存,但更多的,却是全新的期许。 看着那道象征着蜕变的伤口,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这一对刚刚经历过灵魂风暴的父子之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静与微妙的释然。 “还疼吗?”李世民的声音低沉温和。 李承乾声音沉着平稳:“谢父皇关心,些许皮外伤,不碍事。” “皮外伤易愈,心伤难平。”李世民轻轻叹息,“承乾,今夜……你我父子算是把积压多年的脓疮都挑开了。” “痛是痛了些,未必不是好事。” 李承乾抬头,迎上父皇的目光,那目光里不再是冰冷的审视和失望,而是坦诚与反思,他喉头微动,却又突然笑了:“父皇,爱之深,责之切嘛,反正儿臣宁可每日被父皇亲手教育,也不愿与父皇如君臣那般斗智斗勇百般较量....” 李世民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却也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却又有些凝重的说道:“朕这些年总想着用挫折、用压力去‘磨砺’你,却忘了过刚易折。” “朕用错了方式,才让你心中积压太多委屈恐惧,险些酿成大祸。”说到最后,李世民语气带着身为父亲的自责。 李承乾心头颤动,得到父皇的亲口承认,却比任何安抚都更动容。 “父皇……儿臣也有错。”深吸一口气,李承乾无比真诚,“儿臣不该听信谗言以为父皇厌弃儿臣,不该被恐惧蒙蔽。” “更不该以如此激烈方式冒犯宫禁,惊扰天颜!” “儿臣……辜负了父皇期望。”李承乾说着,深深一暨。 “期望……”李世民却是愣了下,口中重复着期望二字,许久才缓缓起身步履轻松地走下御阶来到李承乾面前,并再次伸手拍了拍自家儿子略显单薄的肩膀,不过此次他这力道之中,却仿佛带着沉重的托付,“承乾,朕对你的期望,从未改变。” “朕依旧期待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唐储君!” “但朕,想明白了。”李世民负手而立,大气磅礴道:“真正的雄鹰,不是在笼中鞭打就能练成的!” “真正的雄鹰需要的是天空,是风浪,是独自搏击长空的机会!” 李承乾闻言,却是隐隐约约感觉到父皇似乎要将...... 突然,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果然下一秒李世民便坚定地说道:“所以,从今日起!” “朕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处处设限,事事挑剔!” “用所谓的磨炼去折你的锐气! “朕,要给你真正的历练!” 李世民目光灼灼,继续说着:“朕会逐步将实实在在的国事政务交予你独立处理,不是让你在旁听政,也不是让你挂个空名!” “而是真正让你去作出决定,去承担责任!” “比如户部钱粮调度,工部河工营造,以及吏部中下层官员考课升迁……这些实务,朕都会逐个部门让你去实践!” “做得好,是你应得,做不好,责任由你承担!” “而在此期间,朕只会看着你如何去做,但不会插手!” 李承乾听到这儿,心跳已经不争气的疯狂加速,面色更是红的像仿佛皮肤底下燃起熊熊火焰! 独立处理国事! 真正的权力和责任! 巨大的使命感与振奋,瞬间一股脑的全涌上心头! “啪!”李承乾重重抱拳拱手,却不是推辞,更不是谦让,而是无比果断的坦然接受:“父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眼神却异常坚定。 “嗯...”李世民目光掠过儿子沉静中带着锐气的脸庞,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他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来自哪里! 而且清楚儿子今日这般举动,也多半是受了那人的影响! 可不管怎么说......结果却是最好的! 比如上次朝堂上,让乾儿献策大放光彩,彰显储君才能! 这次又借着侯君集一事,让乾儿剑走偏锋..... 还有那日朕亲自听到的惊世狂言! 细细琢磨下来,这个赵牧不光是经世之才……还真是个妙人! 估计他一眼就看穿了承乾缺的不是仁孝,而是胆魄。 所以干脆撺掇他来跟朕父子相争? 光是这份洞悉人心、敢于剑走偏锋的胆识,实属难得。 第四十一章 侯君集便交由你处置了 李世民其实也不是没动过截胡自家儿子的念头。 但把赵牧抢到自己麾下听用的想法,在他见过暗中亲眼见过赵牧,后又经过一番详查之后,此念头便无奈作罢了。 那日在天上人间,他与长孙无忌躲在暗中, 赵牧懒散坐在一本正经的太子旁边,一边饮酒作乐,一边随口跟太子聊着足以让世间所有人都能瞠目结舌的国之大事..... 那洒脱肆意的模样,分明就是游戏人间的姿态。 可此子当时口中话语那着实是让自己又惊,又怒,又佩服。 回过头再细想,直令他这个天子都有些抓狂! 杀了吧,舍不得! 不杀吧,气不过! 可生气吧,这小子又给自家儿子出谋划策。 等于是间接为朕,为朝廷效力! 关键是那小子随意落子,便能解决困扰朝廷多年的问题! 此等随手便能震惊朝野,又能搅动天家的本事,又实在自己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都不由得心生折服…… 而且观赵牧一贯行事作风,便不难看出,此子只愿作壁上观,有心了便出手拨动干预棋局,无趣了便每日饮酒作乐,一副无心世事的架势。 也对,如此奇才,怕也是自有其风骨性情。 强行扭转,恐消磨其性子的同时,万一折损其才能,哪怕折损一丝丝,都是太子的损失,也是朕与大唐的损失! 况且就算朕亲自礼贤下士去请,估计以他那疏狂性子,怕不是立刻躲得远远的,反倒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所以还不如让承乾放手去做事,遇到棘手的难题,自然会去‘请教’他。 反正只要他愿意给承乾出主意,就等于是在为朕、为朝廷效力。 乐见其成,也省了强扭瓜的麻烦。 说不定这步闲棋,或许能收奇效…… 这其实也是李世民决定提升太子在朝中权势的原因之一...... 而且是最重要的原因! 李世民心中对赵牧的计议已定,脸上却不动声色话锋一转。 “对了承乾,还有一事。” 刚刚从惊喜莫名中回过神来的来李承乾,赶忙拱手,洗耳恭听。 可却听到李世民语气有些随意的问道:“陈国公侯君集,此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侯君集?李承乾顿时眼神一凝,张口便问道:“父皇.....” 李承乾心里还在斟酌着该怎么处理呢。 就见李世民却又声音转冷,补充道:“此獠勾结东宫,心怀叵测,反正证据朕已掌握不少。” “但是...朕并不打算处置他!” 李承乾一愣。 完全没听明白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老猫交小猫抓老鼠的典故加进去。 刚要问,却李世民再次开口,令他震惊无比:“此獠,朕便交给你了!” “是安抚,还是敲打,亦或是连根拔起?李世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李承乾,“甚至哪怕你将其剪除羽翼化为己用,都可以!” “朕都不管!” “用什么手段,何时动手,也全都由你全权定夺!” “朕不会给你任何明面上的帮助,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就当这是朕为你准备的第一次历练。” “全凭你自己去完成,完全不用顾忌其他,包括朕在内!” 李承乾听完,连连倒吸几口凉气! 独立处置一个位高权重、老谋深算、心怀不轨的国公爷? 自己这第一次的历练,分量沉重而又极度危险..... 他瞬间感到了压力,心中无比忐忑:“父皇……这……” “怎么,怕了?”李世民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激将,“刚才在殿上让朕称你为太子的雄心胆魄呢?” “难道对付一个区区的侯君集,这就畏首畏尾了?” 李承乾被父皇的目光一刺,胸中血性与责任感瞬间升腾! “儿臣不是怕!”他挺直腰背,眼神锐利坚定,“儿臣这便领旨!”“父皇放心,儿臣定当将其妥善处置,绝不让父皇失望!” “好!”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记住了,帝王之路,用人、驭人、制人、乃至除人,都是必修课。” “侯君集,就是你的第一课,是利是钝,全看你的本事。”说着,李世民挥了挥手,“去吧,夜深了,回去好好歇息。” “从明日开始,你肩上的担子,就重了。” “要牢牢记住朕今夜的话,也记住……你是大唐的太子!” “我大唐未来的皇帝!” “儿臣……告退!”李承乾不好接这最后一句,只得深深一拜。 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向殿外。 亲手推开厚重的门扉,夜风凉意带着仿佛新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承乾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殿内。 烛光下,父皇的身影高大,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期许与托付。 父子间的鸿沟,似乎被这场碰撞彻底填平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眼神如鹰,独身迈入夜色..... 单枪匹马进宫,归途虽依旧孤身一人,但此刻的李承乾气势滔天,恍如身后带着千军万马一般! 长安的夜色尚未褪尽。 宫禁之内却已悄然完成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平息。 太子出宫没多久,玄甲禁军统领敬君弘垂手肃立在甘露殿中。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大气不敢出。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昨夜之事,乃太子忧心宫禁,巡查时偶遇不明情状,尔等护卫反应过激,略有冲突,皆因情势不明,情有可原。” 敬君弘闻言心头一凛,立刻躬身拜道:“末将驭下不严,请陛下降罪!” “嗯。”李世民目光扫过他,带着无形的压力,“当值宫门校尉,撤换,所有昨夜在场之人,严令不得议论,不得泄露,违者论罪!” “而朕刚刚罚了尔等一事,更不得泄露半个字……”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否则,定斩不饶!” “末将明白,定当严密封锁,绝无半句流言!”敬君弘背脊发凉,重重叩首,他知道,这是陛下给了太子台阶下。 但更是给了他一道催命符! 发生在玄武门外的一切,陛下其实也知道压根就瞒不住。 毕竟太子殿下当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此时恐怕早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所以陛下只是下令宫内不得议论,不得泄露,违者论罪。 可陛下却又为何先是跟我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解释太子闯宫一事,却又让我不得泄露其中原因? 敬君弘一时之间,脑子里满是疑问。 可却又不敢去跟陛下问究竟为何.... 好在这时,李世民挥了挥手。 敬君弘如临大赦,赶忙躬身退出甘露殿。 可高高在上的李世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要看看。 看看明日朝会上,有哪些沉不住气的鱼儿,会借着昨夜那点模糊的“太子闯宫”一事,兴风作浪! 第四十二章 化为泡影 “出来了?!” “他……他竟然就这样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凭什么!”魏王府书房中,一只薄如蝉翼般精美的瓷盏,随着李泰暴虐的嘶吼,还在掌中便被捏成了碎瓷! 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鲜血,溅湿了魏王的锦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他肥腻的脸庞,因极度的惊愕和愤怒瞬间变得极为扭曲,眼睛死死瞪着前来报信的心腹,“你确定?” “太子真是安然无恙地走出玄武门?!” “千真万确,殿下!”单膝跪地的心腹,声音带着惶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的亲眼所见,太子殿下单骑出了玄武门,便在东宫侍卫的护送下,已然然返回东宫!” “而宫门处……也并无任何异状!” “宫内更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李泰听完,只觉得一股逆血冲上头顶,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废黜幽禁,甚至一杯鸩酒,全都成了泡影!太子带兵闯宫,竟然毫发无损地回去了? 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父皇……父皇他……”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愚弄的狂怒交织着,瞬间涌上魏王心头。 自己精心准备弹劾奏章,串联朝臣。 还有辛辛苦苦亲自演练了半夜的“仁孝”表演…… 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但旋即,一股更强烈的不甘涌了上来。 “好...好....好一个李承乾,好一个父皇!”李泰提及太子,还只是不甘,可待提起父皇,声音却因为极度的怨恨而变得极为嘶哑。 可已经快涌出口中的恶毒话语,却也因此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让魏王心中顿时感到心如刀绞一般.... 明明自己都要赢了! 明明太子之位自己都已经唾手可得了。 可现在..... 以为自己失去最宝贵机会的魏王,沉默不语间,眼中竟是露出一抹凶光! 一旁同样与魏王一样脸色极为的难看的杜楚客,此刻脸上却是显出一丝急切,可看着魏王眼中那宛若魔王般的滔天恨意,却也只能欲言又止.......可是,他所想的事,却又很重要,毕竟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思来想去,杜楚客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请示道:“王爷,既然宫中那边并无太大反应,那咱们明日的弹劾.......是否先暂缓?” “毕竟.....”杜楚客的话刚说到这儿。 “做梦!”魏王猛地抬起头,将眼中那凶光瞬间投向杜楚客,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偏执,“以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能保住那个死瘸子?” “弹劾照常进行!”目露凶光,李泰继续恶狠狠的吩咐道,“另外你再去给传孤旨意,要他们定要把‘太子昨夜行为狂悖,有失储君体统,惊扰宫禁这些话,也给孤狠狠地写在奏章上!“ “而且,明日上朝,孤也要亲自上奏!” “既然父皇还对那死瘸子心存希望,那孤便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陈他李承乾的过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扭曲的面容,挤出一丝“沉痛”,“然后……孤再以兄弟之情,恳请父皇……念其初犯,从轻发落,免其死罪!” “孤倒要让所有人看看,谁才是既能大义灭亲顾全大局,又仁厚纯孝的皇子!”魏王颤动着脸上那肥肉嘶吼着,反正今日这口恶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所以,哪怕效果大打折扣,哪怕是会引起父皇震怒,那他也要退而求次,狠狠扒下那死瘸子一层皮! 最好......能将那象征太子的冠冕,也一同扒下来! “哼!” 魏王狠狠一掌,又将那仅剩的另一只精美茶盏,也拍了个粉碎! 无独有偶。 同样坐落在朱雀大街方向的陈国公府中的暗室内。 此时也正响着噼里啪啦的碎瓷摔打声..... 枯坐了一夜侯君集,已经眼窝深陷。 当他再次派出候九前去打探消息之后,他回想着自打从高昌国回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细细捋着,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后面推着...... 尤其是那日陛下赦免了自己后,看似重获自由。 可不知怎么的,却总是觉得自己仿佛身不由己一般..... 尤其是今日太子失控一事,更让他心中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他,最终急的自己彻底失去了控制,异常暴躁的将整个暗室之中目所能及的物拾全都拿刀砍成了碎渣! “大帅...!”候九第三次返回,此次倒是显得极为镇定。 “属下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亲自潜入玄甲军中,去与旧时同袍打探了消息。” “如何,宫内可有消息?”侯君集终于平静下来,拎着那把刀转过身,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太子出宫后,宫内已经恢复一切正常。”候九拱手说着,又补充道,“只是属下那旧日同袍说,他们统领被陛下叫去甘露殿,据说可能还挨了训斥,回来时脸色惶恐难看,却又三缄其口,不与他人交谈.....” “一切如常,只是训斥了敬君弘?”侯君集喃喃重复,在狭小的密室里焦躁地踱步,“这怎么可能?陛下……陛下究竟是何意?”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太子闯宫,形同谋逆,陛下真的就这样轻轻放过? 而且事后也并无任何解释,宫内也消无声息,就好像平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可侯君集却敏锐的察觉到,这风暴过后的平静之下,怕是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只是,他也就只是意识到而已,却并不能猜出下面到底是会发生什么事,甚至毫无头绪....... “太子……你到底是走了什么运?”侯君集眼神复杂,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和不甘。他原本以为昨夜是太子被逼到绝境、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契机,他甚至准备好了“后手”。 如今看来,太子似乎又躲过一劫,但这绝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这让他裹挟太子的念头变得更加急迫,甚至猛烈。 侯君集在暗室中来回踱步,踩得那一地碎渣咯吱作响之时,心思 也在飞转...... “不行!”可突然,他又猛地停步,“至少现在现在绝对不行!” 侯君集杵在原地,眼中闪烁着困兽般的警惕。 还是再继续观望观望,待这阵不知何时才会散去的“宫禁风暴”彻底平息,各方势力以及陛下都放松警惕之时..... 自己突然举兵起事,裹挟太子..... 不过,自己也要做好随时鱼死网破的准备! 毕竟自己的把柄,已经被人握在手中,随时都有可能暴雷! 侯君集的眼神忽明忽暗,被折腾了一夜的他,此时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第四十三章 各方反应 就此,那场风暴看似已经彻底平息..... 可此时长安城,仿佛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里喘息着。 尤其是整个内城各大府邸之中,诸多重臣彻夜难眠。 但随手挑动起这场惊天大事的赵牧,此刻却在自家小院儿中,抱着被子睡得那叫一个香甜,仿佛窗外任何风暴,都与己无关...... 五更时分,宫门外。 文武百官已陆续聚集在此,等待早朝。 晨雾尚未散尽,却掩不住人群中那股异样的躁动。 "听说了吗,昨夜......"一名眼袋浮肿的绿袍官员压低声音,可话未说完,却被同僚扯住衣袖。 "噤声!"年长的官员面色凝重,那疲惫的眼角略动,余光扫过不远处按刀而立的金吾卫,声音更低,“宫闱之事,岂可妄议!” 方才说话那绿袍官儿,瞬间无语! 可话虽如此。 但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在昨夜便早已经传遍整个内城。 昨夜太子闯宫,却又安然回返东宫! 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便没有明旨宣告,也早已在暗流中传的沸沸扬扬! 此时更是在官员们交换的眼神中无声传递。 离宫门最近处,紫袍玉带的赵国公长孙无忌独自抱手缩袖立于左侧,面色却沉静如水。 可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显然内心的惊涛骇浪,过了一夜仍旧猛烈无比! "竟敢闯宫......"长孙无忌在心中既惊且怒。 作为太子的亲舅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大逆,是足以废黜的死罪! 可更令他痛心的是,如此莽撞之举,竟无人劝阻。 东宫那些属官是干什么吃的? 而且太子他将自己这个舅舅平日教导的为君之道,都被当成了耳旁风吗? 其实,更让长孙无忌震惊的是陛下的态度。 不仅未加严惩,反而悄然平息此事。 这反常的处置,让这位深谙帝王心术的首辅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眯起眼睛,目光扫过殿前众臣,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捕捉蛛丝马迹,可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那夜在天上人间看到的那个潇洒身影...... "辅机兄。"房玄龄忽然缓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此事......" "静观其变。"话还没说完,长孙无忌便打断他,语气冷峻说道:"此事陛下自有圣断,房相还是莫要忧心了。" 不管是作为事实上的大唐文臣之首,还是太子的舅舅。 长孙无忌深知此刻自己必须稳住局面。 与文臣这边一个个欲言又止,又满面忧虑不同的是.... 武将那侧的程咬金正与几位武将谈笑风生,声若洪钟。 "老程,听说昨夜......"一位将军刚开口。 就被程咬金的大笑打断,"听个屁!老子什么也没听见!" 他拍着肚子,浑不在意的说着:"反正陛下想让咱知道的自会下旨,不想让咱知道的,便就没旨意。” “所以这没旨意的事,咱操那份闲心,干啥?" “是府上的美酒不好喝,还是塌上的娇滴滴的.....”陈咬金说到此处,眼神略显猥琐的压低了声音..... 可身旁几位武将却是闻言顿时哄笑起来,还纷纷附和。 可能在他们看来,太子闯宫又如何? 反正只要陛下没发话,那就不是事! 况且大唐的江山是陛下带着他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 不就是区区东宫小儿瞎闹腾玩儿嘛,算个球! 瞧把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给吓得,一个个就跟鹌鹑似的....程咬金有些不屑的瞅了瞅文臣那边儿,又面色得意的抹了把胡子上的晨露,满不在乎。 其实方才他那番话虽说粗鄙不堪,但却道出了武将们共同的心声。 他们这帮当年便跟随李世民征战天下的沙场悍将,对自家皇帝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储君之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文官们的无聊把戏。 陛下让谁当太子谁就是太子,陛下百年,太子才能是陛下。 反正总之一句话,咱们始终跟着陛下干,不就完了? 这帮人朕不愧是大唐悍将,就是这么简单,且粗暴! 而反观那文官队列中,则复杂得多。 褚遂良眉头紧锁,暗自盘算着。 大唐喷子魏征眼神平静,但从偶尔挣扎的鬓角便不难看出,此刻他此刻心中预备好的谏言,该有多猛! 就连那些平日里迂腐但却不失正直之臣,此时也都在纷纷交换着眼神,显然是既想谏言又不敢贸然行动,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那许多原本依附魏王的官员,此时则一个个俱都面色苍白,显然被这意外转折打乱了阵脚。 最尴尬的莫过于已经写好弹劾奏章,被魏王点名要打头阵的几位御史,他们捏着袖中的奏本,眼神犹豫不定,显然已是进退维谷..... 继续弹劾吧? 陛下明显有意平息此事。 可偃旗息鼓呢,又怕得罪了魏王。 生怕自己刚跳出来就会沦为炮灰的他们,只能在心中暗骂不已。 这太子殿下莫名其妙的闯什么宫啊! 而且你闯便闯了,那闯出个结果来也行啊! 或是身死道消,我们跟着魏王大获全胜。 亦或是重现玄武门旧事,我们也不是不能绑了魏王以做投名,改换门庭,混也混个龙尾巴拽着。 可偏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群心中蛇鼠两端的魏王一党心中忐忑不安时。 晨钟响起,巍峨的宫门沉重的在摩擦声中,被玄甲禁卫从里缓缓打开,百官忙整肃衣冠,鱼贯而入。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风波其实压根就是远未结束,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罢了,说不定此刻正在继续发酵,酝酿着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长孙无忌走在最前,紫袍下的手已不再颤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 他暗自发誓下朝后,定要去东宫好好教训那个不知轻重的外甥! 大唐的储君,岂能如此鲁莽! 随着文武百官缓缓踏上太极殿前长长的石阶。 东曦既驾,旭日东升,笼罩了一整夜的黑暗,仿佛忽然退去...... 第四十四章 变化惊人的太子 随着文武百官缓缓踏上太极殿前长长的石阶。 东曦既驾,旭日东升,笼罩了一整夜的黑暗,仿佛忽然退去...... 朝霞万丈瞬间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与殿宇飞檐之上,显得整座皇宫仿佛被披上一层金光霞衣...... 如此美轮美奂的场景,令阶上群臣也不由迎着朝阳驻足观赏。 其实这般美景,他们几乎每次上朝都能瞧见。 但不知怎的今日这一幕,较之以往更是极其炫彩夺目! 尤其是那缓缓在远处山巅露出全貌的幼阳,伴着天边霞彩,宛如潜龙升渊一般! 令所有人神情都有些恍惚..... 甚至都没注意到,太子殿下李承乾正踩着铺满石阶的金光缓步而上越过忠臣,后发先至进入殿中...... 直到三声鞭骤然响起。 文武百官这才恍然回神,发现差点误了上朝的时辰,又赶忙纷纷加快脚步,拾阶而上! 倒是让往日里井然无比的秩序,此时乱了个糟透。 引得殿前纠仪官频频皱眉,显然法不责众,且列位在前那几位重臣此时也乱糟糟,让他不敢言语却又心中纠结不已...... 好在百官身着各色朝服,各自依品级高低,使朱紫绯青在殿中流淌,很快便各就各位,抱着材质各异的笏板垂目而立,静待陛下临朝。 然而,当发现太子殿下李承乾的早已伫立在御座旁,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瞬间吸引了过去。 李承乾身着玄色太子常服,身形略显单薄。 额角那道青紫伤痕在晨光照耀下,显得异常刺目。 但真正让许多大臣心头凛然的,是太子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再低眉敛目,不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郁畏缩。 静静侍立,身形挺拔,下颌微扬,甚至那目光还平静地扫过殿中侯立的群臣,沉静深邃,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澄澈与难以言喻的自信锋芒。 殿中群臣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不敢出言议论,却心中暗流涌动.......“难道......昨夜太子闯宫之事乃是谣传?” “可若真是谣传.....” “太子殿下额头上那明显殴打所致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群臣谁不明白,哪怕太子真的闯宫造反。 但在没有明旨罢黜东宫之前,天下唯有一人敢殴打储君! 因此心中议论那是更加的杂乱了..... 陛下明天都已经被气得亲自动手殴打太子了,怎么太子却仿佛跟人干仗打赢了似的,以全然不似以往的气势,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心中沸腾不已。 位列班前拄着紫檀鸠杖的老臣萧瑀离得最近,浑浊的老眼不易察觉地眯着,目光却在李承乾额头上仔细观瞧,仿佛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心中更是不由得思虑:昨夜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位素来持中的大臣,如门下省给事中崔敦礼、曾为太子太傅的王珪等人,此刻也在彼此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太子额角的伤,是陛下所赐? 那为何太子脸上不见怨怼惶恐,反有脱胎换骨般的沉稳? 比起他们的心中恍惚。 自认为东宫一党的官员,可就一个个乐的脸上宛若开了花儿! 比如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等,心中荡着激动与赞叹。他们太清楚太子往日状态,此时看着殿下那沉静如渊、锋芒内蕴的姿态,几乎要热泪盈眶。 可魏王李泰的党羽,却如丧考妣,垂头丧气不已。 太子今日的变化太诡异了! 明明昨夜闯宫惹下塌天大祸! 可此刻却如此平静、甚至隐隐带着掌控感? 想着魏王昨夜密令,要求今日务必全力弹劾太子..... 看着此刻太子的气度,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隐隐的悔意攫住了他们,今日若贸然发难,怕不是要踢到铁板...... 冷汗无声,浸湿里衣。 但在勋贵堆里,陈国公侯君集此刻低垂着头,宽大的紫色朝服袖口下,双拳死死攥紧。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太子身上那股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夜太子安然出宫,甚至“神态飞扬”! 但他极力控制呼吸,试图将自己缩进紫袍里,藏起来...... “咚......咚......咚!”远处肃穆的景阳钟声,沉沉回荡九响,殿内黄门尖利的唱喏响彻朝殿,“陛...下...驾...到!”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百官低眉顺目俯身,齐声唱道。 沉重的脚步声自御座后屏风传来。 李世民身着玄黑衮冕,缓步登上御座。 冕旒玉珠晃动,遮蔽神情。 “朕安。”声音冰冷平稳,“众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肃立。 李世民高踞御座,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有文臣强装的镇定,又掩饰不住的忧虑,也有温若坚石的满不在乎,更有如长孙无忌般深沉难测的凝重,在那竭力维持镇定的侯君集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一瞬,随即移开,最终落在御阶旁,还特意仔细瞧了瞧太子头上那刺眼的伤痕。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黄门不疾不徐走着流程。 可待那尖利的嗓音落下,殿中却是极为诡异的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许久都未见有人敢发出丝毫动静。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魏王李泰却是都快将手中象牙笏板都快捏碎了! 无奈只能微微侧目,显然是在催促,果然,下一刻! “臣,有本奏!” 一个清朗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原来是侍御史褚遂良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在殿中站定,深躬,带着御史的刚直:“臣,侍御史褚遂良,有本启奏陛下!” 无数目光聚焦。房玄龄眉头微锁。 魏王党羽心提嗓子眼。 “褚卿,所奏何事?”李世民眼神微微一缩,声音平淡。 褚遂良躬身一拜,道:“臣闻昨夜宫禁重地,玄武门处,陡生变故,乃太子殿下夤夜率众,擅闯宫门,几酿巨祸!” “然玄武宫门乃天子门户,社稷安危所系!” “储君如此行径,置宫禁法度于何地?” “置陛下安危于何地?置我大唐江山安稳于何地?” 第四十五章 大哥,你说句话呀大哥! 厉声说着,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直刺李承乾:“此等目无君父、藐视法纪之举,骇人听闻!” “臣,恳请陛下严惩太子,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奏罢,这褚遂良竟直接拜倒在地,俨然死谏一般! “轰......”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惊呼声、吸气声、议论声四起! 无数刺眼的目光齐齐射向李承乾。 虽然昨夜之事已私下传开,但真有人敢在陛下明显“定调”之后,于朝堂之上公然弹劾储君,还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武臣班列,本不动声色的侯君集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抖,指尖冰凉,来了,弹劾真的来了! “最好把所有矛头都指向太子!” 他心中升起一丝扭曲希望。 希望所有的关注点都在太子身上。 更希望太子今日最好被群臣弹劾到,心生绝望...... 也就在侯君集心中向漫天神佛祈祷时.... “臣附议!” 一名身着绯袍的御史中丞也猛地出来跪倒,声音激愤无比。 “太子殿下率甲士夜闯宫禁,视皇权威严如无物,置陛下安危于不顾!” “此乃大不敬!大不孝!” “臣恳请陛下.......”这边话音还未落地。 又一名给事中紧随其后:“臣亦附议!” 而且这个家伙明显言辞更为激烈,他痛心疾首般跪在地上,却高昂着脑袋高声嘶道:“储君失德,狂悖至此,动摇国本!” “若不加以严惩,何以服众?” “又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废黜太子,另择贤良!” 得,有一个伏地死谏的! 可他口中那“废黜”二字,不仅如同惊雷炸响甘露殿,也仿佛点燃了引信,依附魏王、或本就对太子不满、或急于在新一轮风暴中站队的官员,如同约好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出列,甚至言辞也一个比一个激烈!! “臣弹劾太子失仪狂悖,惊扰圣驾!” “臣弹劾太子目无君父,形同谋逆!” “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肃宫闱!”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仿佛发起汹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瞬间淹没了殿前的空地,朱、紫、绯、青各色官员皆参杂其中。 那此起彼伏的弹劾声、附议声、声嘶力竭的请命声,更是汇聚成一股狂暴的、要将人彻底吞噬的声浪! 他们引经据典,言辞锋利,将“太子闯宫”这件事无限放大、上纲上线,扣上大逆、动摇国本等一顶顶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帽子。 言语如剑,直指李承乾的储君之位,更有甚者指向其性命! 整个太极殿俨然已经变成了审判太子的公堂,甚至要将李承乾以滔天的口诛笔伐钉在了耻辱柱上。 长孙无忌的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他看着这些跳梁小丑般的弹劾者,心中怒火中烧,既恨他们落井下石,更恨外甥授人以柄! 房玄龄、高士廉等重臣亦是眉头深锁,沉默中带着忧虑。 武将那边,程咬金等人脸上的却是嘲讽意味更浓了。 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那被弹劾的当事人,也就是储君李承乾却侍立君前冷眼旁观,神情淡定自若,仿佛群臣那排山倒海般弹劾 压根与自己无关一样,甚至.....如同在看一场闹剧! 若此时谁有心观察,去好好瞧一瞧储君身旁的帝君,那自然也会发现,此时李世民正端坐不动,脸上也同李承乾一般无二的没有丝豪波澜。 甚至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地落在褚遂良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这反常的平静,其实比暴怒更让人心悸。 尤其是长孙无忌等人,本欲站出来弹压群臣。 可在发现高高在上的储君和皇帝二人,全都一个倒出来似的神情冷漠,一言不发,也察觉到似乎整件事哪里有些不对劲,便决定静观事态如何发展,斟酌斟酌再说.... 可如此一来,仿佛纵容一般。 令那般人马更加疯狂了,一个个如同与太子殿下有抄家灭族之仇似的,俨然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滔滔不绝延绵不休! 就在这弹劾的狂潮达到顶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废黜太子”的决议强行推出来时....... “父皇!!!” 一声带着巨大悲痛、仿佛泣血般的呼喊,如同惊雷般炸响,硬生生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长孙无忌心中猛地一颤,循声望去。 只见魏王李泰那肥胖的身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御阶之下,重重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在浑身肥肉震颤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连地上金砖似乎被都震动。 他抬起头,那张肥腻的脸上早已涕泪横流,五官因极度的“痛苦”和“不忍”而扭曲成一团,肥肉剧烈地颤抖着嘶吼道:“诸位大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 可那些人却并未有丝毫收敛。 “父皇!”李泰见状又赶忙满面飙泪朝御座方向又恳求道:“儿臣求父皇令诸位大人莫要再说了!” “大哥……大哥他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 “可终究是父皇您的儿子,也是儿臣的手足兄弟啊!” 声音嘶哑中带着哭腔,简直令人心碎。 可是......御座之上的李世民,眼神中闪过一丝古怪,却也未曾应魏王李泰所愿..... 无奈,李泰只能将目光再次转向与御座旁,脸上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极度失望和痛心夹杂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吼道:“大哥,大哥你说句话呀,大哥!” 李泰饱含情义,又情真意切的喊出一声大哥...... 仿佛将一颗炮弹砸中了甘露殿般.....瞬间压倒了一切声音! “.........”那些本还在弹劾的官员,面面相觑。 心想事先商量好的剧本当中,没这出啊? 而那些并未随大流的群臣,脸上神情更是全都变得无比怪异。 最值得一提的是陈咬金那黑厮,他竟是直接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可等他后知后觉的发现殿中气氛不对劲,又赶忙捂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陛下。 第四十六章 把混世魔王当枪使 “嗯?!” “谁?!”群臣惊愕,纷纷循声侧目望去。 只见武将班列前排,那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卢国公程咬金,正一脸窘迫地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捂着嘴,对着御座方向挤出个憨厚的笑容。 “这混世魔王……”不少人心中嘀咕。 程咬金面相粗豪憨厚,行事看似莽撞不羁,实则内里玲珑剔透,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精明人物。 他方才这突兀一笑,绝非失心疯,而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御座之上的李世民那深藏于平静面容下的真正态度。 陛下对昨夜太子闯宫一事,压根儿就没有深究严惩的意思! 魏王李泰和他手下这群不知死活的言官,借着由头在这里上蹿下跳、声泪俱下地演着“为国锄奸”的大戏,那副用力过猛、矫揉造作的丑态,实在让程咬金这粗放性子憋不住乐了。 只是,笑声出口的瞬间,他便已察觉不妙,赶忙收声捂嘴,可终究是晚了。 更令程咬金始料未及的是,他这一笑,仿佛触动了某种机关似的,武将班列中,那几个素来骄横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伙计,肩膀先是可疑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像是扎中了笑穴,一个个低下头,拼命压抑,可那肩膀耸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整个武将阵营,顿时弥漫开一股想笑不敢笑、忍得极其辛苦的诡异氛围 瞬间将魏王李泰以堪称“真情流露”的完美演技所营造出的悲情控诉氛围,打得烟消云散! 甚至,连那位向来在朝堂上如同定海神针、沉默寡言、极少显露情绪、今日也只是例行露面的卫国公李靖,此刻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也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可是大唐军神李靖! 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 连他都险些破功失笑……可见魏王李泰及其党羽今日这番唱念做打般的“精彩”表演,在这些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开国名将眼中,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多么的不堪入目! 然而,就在这微妙的、几乎要失控的哄笑边缘—— “嗯?!” 一声极轻、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自御座之上传来! 唰!!! 大殿之内,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无论是压抑的嗤笑,还是低沉的议论,乃至褚遂良等人悲愤的喘息,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本能地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只见李世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如水,唯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透过冕旒珠串的缝隙,缓缓扫视阶下群臣。 目光先是落在跪伏在地一副死谏模样的褚遂良身上。 接着,又移向旁边虽然停止了哭泣,但脸上依旧残留着“悲愤”与“委屈”泪痕的魏王李泰。 不过在李泰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目光掠过面色沉凝、眼神复杂的国舅长孙无忌,掠过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房玄龄、高士廉等重臣…… 最终,竟稳稳地定格在了那个刚刚捅了马蜂窝。 此刻又正一脸讪讪然的程咬金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咬金更是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饶是他再混不吝,“混世魔王”名头响彻朝野,此刻也在李世民平静地凝视下,瞬间头皮发麻,甚至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糟了......糟了糟了!”程咬金心中震颤不已,心想“陛下该不会是要拿俺老程开刀,杀鸡儆猴,把火撒到俺身上吧?” 虽然知道陛下心胸宽广,向来不会因为殿前失仪这种小事真把他怎么样,但看今天这架势,魏王党羽咄咄逼人,陛下又沉默良久,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自己这一笑,简直是往油锅里泼冷水! 这下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怕是逃不掉了! 程咬金如此一想,那张粗豪的大脸顿时有些发烫,屁股蛋子上更是条件反射般传来一阵阵幻痛般的刺痒,就好像板子已经落在了上面似的。 果然,李世民的目光再未看其他人,对阶下褚遂良的弹劾、对李泰的“委屈”、对重臣们无声的求情或观望,都置若罔闻。他只是用那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眼神,牢牢锁定了程咬金。 整个太极殿,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甚至包括今日一开始便是风暴之眼,却又仿佛全然事不关己般稳若泰山的太子殿下李承乾,此刻都有些小心的侧目,观察着上位。 “卢国公。” 李世民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程咬金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瓮声应道:“臣…臣在...” 李世民缓缓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额……”程咬金被问得一愣,心中却电光火石般飞速闪过一个 无数个念头。 他虽看似鲁莽滑稽,但能在朝堂屹立不倒,自有其过人之处,所以几乎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 陛下这哪里是问罪?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是要拿自己这杆“混不吝”的枪,去破魏王一党那咄咄逼人、欲置太子于死地的汹汹气焰! “好嘛!” 这下程咬金心中豁然开朗,甚至有点小得意。 “陛下这是瞧魏王他们蹦跶得太欢,快把太子殿下活活吞了,而他又不好直接下场拉偏架,所以就等着俺老程这‘及时雨’呢?” “不然为啥早不发作晚不发作,俺刚一笑,陛下就开口了!” “这分明是要俺当搅屎棍……啊呸!” “.....是当救火先锋啊!”想通了此中关节,程咬金心中的忐忑瞬间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更多的跃跃欲试! “罢了罢了!” “反正被陛下当枪使,又不是头一回了!” 而且这朝堂上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机会可不多! 更别说今儿个难得陛下递梯子! 所以俺可得好好珍惜,演得精彩点! 程咬金心中飞快盘算着,脸上那点讪讪之色迅速褪去,转瞬间却又换上了一副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甚至还带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答道:“回禀陛下,老臣……老臣该死!” “方才一时没忍住,是……是突然想到一件特别开心的事儿。” “便实在憋不住才乐出了声!” “老臣惊扰圣驾,殿前失仪,还请陛下重重责罚!”他嘴上说着责罚,可那神态动作却分明活脱脱就是个闯了祸,又试图蒙混过关的无赖! 将一个倚老卖老的朝堂滚刀肉演绎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第四十七章 搅局者,公马产驹? “这老匹夫,演得倒挺像!”闻言,李世民那藏在冕旒之后的双眸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心中暗骂着,不过脸上却露出一丝仿佛被勾起兴致的表情,追问道:“哦……?是何等开心之事,竟让卢国公这般忘形,于朝堂之上放声失笑?” “说来与朕听听。” “嘿嘿……”程咬金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仿佛真有些难以启齿的兴奋,瓮声道:“陛下,其实……也不是啥军国大事,说出来怕污了陛下和诸位大人的耳朵。” “朕让你说......”李世民语气淡淡。 程咬金搓着蒲扇般的大手,讪讪笑道:“启禀陛下,其实就是……就是陛下您前些年赐给老臣的那匹神骏无比的踏雪乌骓马,它……它昨儿个下崽儿啦!” “哎哟喂,可把俺老程给高兴坏了!” “您不知道,那小家伙油光水滑,四蹄踏雪,跟踏雪乌骓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臣我昨晚上激动得愣是一宿没合眼呐!” “这不,刚才脑子里还想着那小马驹撒欢的模样,一个没留神就……嘿嘿嘿……”他一边说,一边还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仿佛那新生的马驹就在眼前。 “……” 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大臣,包括那些还在憋笑的武将,都瞬间石化了。 踏雪乌骓? 那匹威震西域、神骏非凡的宝马? 那分明是匹正值壮年、雄姿勃发的……公马! 朝堂上这些武将谁人不知,毕竟那匹马总是被程老匹夫拉出来跟他们炫耀!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息,然后才被几声实在没憋住的、极轻微的抽气声打破。 李世民听完,冕旒后的双眸也是猛地一翻,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直冲脑门,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这程知节!这混不吝的老匹夫! 竟然敢在太极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睁着两只牛眼说瞎话!公马下崽儿? 亏他想得出来! 这已经不是失仪,简直是欺君! 一股怒火瞬间涌上李世民的心头,但就在这怒意勃发的刹那,又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即将出口的呵斥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程咬金这荒诞到极点的借口的用意。 这不正是将水彻底搅浑、让李泰连同他那些党羽严肃悲情的弹劾彻底沦为一场闹剧的最佳方式? 毕竟连“公马产驹”都搅和进来了,谁还能把弹劾当回事? “这老匹夫……倒真是歪打正着!”李世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冰封般的脸上,紧绷的线条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威严。 “哦?踏雪乌骓竟产下良驹了?”李世民清了清嗓子,顺着程咬金的话头,用一种听起来颇为认真、实则满是戏谑的语气说道:“那倒真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踏雪乌骓乃万里挑一的神骏!” “其所产马驹,想来也必非凡品。” “说不定又是一匹日行千里的龙驹啊!” 程咬金一听,脸上憨笑更甚,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似的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陛下圣明,老臣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这边话音刚落,李世民却是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鲁国公,你因此殿前失仪,惊扰朝堂,终归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不罚,何以正朝纲?” 程咬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生出一丝不妙。 果然,李世民慢悠悠道:“这样吧,朕念你事出有因,又是初犯,便从轻发落。” “就罚你……将这新得的踏雪乌骓马驹,送入宫中御马苑驯养。” “一来呢,算是你为殿前失仪赔罪。” “这二来嘛,也免得日后你每每想起这喜事。” “又忍不住在朝堂之上哄笑失仪,扰了朝议。” “如何?”李世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幽幽然问着。 “啥?!”程咬金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一张大脸更是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急得差点没跳起来!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他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这……这可不行啊,陛下!” “老臣……老臣可就那么一匹心肝宝贝似的踏雪乌骓,还是当年您金口玉言亲自赏赐给俺老程的!” “那可是俺的命根子!” “现在……现在好不容易老天开眼,让俺老程得了个小的,承欢膝下……呃不,是承欢马厩,这还没稀罕够呢,陛下您……您怎么忍心又要回去啊?”程咬金一脸急切,都有些口不择言了,可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不妥,但此刻也顾不上了,脑子飞快一转,立刻补充道:“再说了陛下,当初您赐下踏雪乌骓的时候,也没说将来它……呃……它有了后代,还得送回宫里去啊?” “君无戏言,君无戏言啊陛下!”程咬金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手臂挥舞着,真情实感地跟皇帝争辩起来。 那架势,仿佛李世民要抢了他传家宝似的。 “程知节,你大胆!”李世民佯怒,一拍御案,“朕罚你献马,乃是惩戒你失仪之过!” “你竟敢与朕讨价还价?” “还说什么‘君无戏言’?” “朕当初是没说过马驹归宫。” “但今日罚你献驹,难道不是君命?” “陛下!这罚得没道理啊!”程咬金梗着脖子,充分发挥他混不吝的本色,声音洪亮地反驳,“踏雪乌骓是公马,公马怎么能下崽儿?老臣刚才是乐昏了头胡说八道!” “陛下您圣明烛照,难道还看不出俺老程是瞎编的吗?” “您不能拿俺瞎编的话当圣旨来罚俺啊!” “这……这不成冤案了吗?陛下您要明察啊!”他索性把“公马”的底牌也掀了出来,反正大家都知道是胡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水搅得更浑。 “好你个程咬金!”李世民气得仿佛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程咬金便骂道,“公马下崽儿这等欺君罔上的话也是能在朝堂上胡说的?” “现在倒说自己是胡编?” “不行,看来罚你献马太轻了,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第四十八章 马驹归属案 “那陛下您明知俺是胡编,还顺着俺的话要罚俺的马驹,这不也是……呃……”程咬金仿佛也彻底急眼了,直接就冲着上面胡搅蛮缠甚至差点把“戏弄臣子”都说出口,好险将其硬生生憋了回去,却又换了个说法道,“这不也是……不太合适嘛! “陛下,您就饶了俺那匹不存在的马驹吧!”说着,他摆出一副撒泼打滚的无赖模样梗着脖子撒泼道,“要不......陛下您还是打俺老程一顿板子出出气吧?” “反正俺老程皮糙肉厚,扛揍!” 说罢,程咬金猛拍着胸脯,俨然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混账!”李世民被他这滚刀肉般的胡搅蛮缠气得一时语塞,他本意是利用程咬金搅局,没想到这老匹夫撒起泼来如此难缠,而且句句歪理还让人一时难以反驳。 君臣二人竟在这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了一匹子虚乌有的马驹,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辩起来。 程咬金更是充分发挥了他“三板斧”之外的嘴上功夫,声音洪亮,喋喋不休,从君臣情谊讲到战马功劳,从个人委屈讲到律法不公,引经据典又夹杂俚语,虽说多半是编的,却也吵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 之前还被魏王党羽弹劾太子,要求严惩的宏大声势彻底被淹没。 整个朝堂只剩下程咬金那粗豪的嗓门和李世民时而呵斥时而怒骂的声音在回荡。 什么太子闯宫,什么谋逆大罪。 在这荒诞的“马驹归属案”面前。 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阶下群臣,也是神色各异,精彩纷呈。 不少老臣更是嘴角抽搐,强忍着笑意,显然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毕竟贞观朝堂上,卢国公撒泼,陛下头痛的这戏码隔三差五总要上演一回,堪称大唐保留节目。 而一些年轻官员则是目瞪口呆。 第一次见识到传说中“混世魔王”的威力的他们,此时仿佛三观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而人群前列的长孙无忌,紧锁的眉头却在君臣这番看似荒唐的争执中,缓缓舒展开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原本因为紧张担忧而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此刻却慢慢松开,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长孙无忌心中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他之前看着小外甥李泰那浮夸做作的表演,心中既恨太子李承乾的莽撞授人以柄,更怒李泰的落井下石、虚伪至极! 而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忧虑..... 他担心魏王一党借着“大义名分”步步紧逼,群情汹汹之下,陛下纵然有心回护太子,也可能被逼得下不来台,最终不得不做出严厉惩处..... 若真那样,太子之位.......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然而此刻,程咬金这看似莽撞的一笑,以及陛下这借题发挥,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与臣子当朝扯皮的举动,其深意不言自明! 毕竟程咬金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这个文臣之首、陛下的心腹重臣,又岂能看不出来? 陛下这分明是在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 昨夜之事,到此为止! 谁再敢纠缠,就是把朕的忍耐当空气! 就是逼着朕陪你们演这出“公马产驹”的闹剧! 长孙无忌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伴随着程咬金那洪亮的“辩马”声,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他微微垂下眼帘,掩饰着眼底的庆幸。 而与长孙无忌此刻如释重负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房玄龄、高士廉等几位老成持重的宰相。 他们看着朝堂上这瞬息万变、从肃杀悲情急转直下为荒诞闹剧的气氛,眉头反而锁得更紧。 陛下此举固然暂时压下了魏王党的攻势,保护了太子,但如此近乎儿戏的处理方式,是否会留下更大的隐患? 太子闯宫毕竟是事实,若不能给朝野一个足够分量的交代,只靠搅浑水平息,恐非长久之计。 两位老臣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默然不语,心中忧虑更深。 而之前弹劾太子时,勇往直前、声泪俱下充当急先锋的御史褚遂良,此刻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原本就深深伏在地上的身体,此刻更是抖如筛糠,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他明白自己押上清誉和前程的这场豪赌,不仅彻底输了,而且输得极其难看,成了这场闹剧中最可笑的背景板! 陛下的态度已经如此明确,自己方才那番慷慨激昂、甚至不惜以死相谏的表演,在陛下眼中,恐怕与跳梁小丑无异!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攫住了褚遂良,让他几乎瘫软在地。 然而,此时最收到冲击的,无疑是魏王李泰! 他跪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父皇……父皇根本没有接他的戏! 甚至没有给他,给褚遂良等人任何一句回应! 没有愤怒,没有询问,没有安抚,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 然后,便是这突如其来的、荒诞不经的“马驹之争”? 自己费尽心机,不惜放下亲王尊严,在满朝文武面前涕泪横流,将太子闯宫渲染成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将自己塑造成忧心如焚的忠孝贤王…… 这一切一切的精心算计和倾情演绎,在此刻,在父皇这无声的漠视和程咬金那粗鄙的吵闹声中,显得是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如此……不值一提! 这哪里是漠视? 这分明是比呵斥更严厉百倍的羞辱! 是无声的嘲讽! 是父皇在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诉自己。 你的把戏你的野心,朕看得清清楚楚! 而你的表演在朕眼中,如同儿戏! 父皇根本不想再议昨夜之事! 父皇要保那个死瘸子!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泰的心上! 凭什么!? 一股焚心蚀骨的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瘸子都敢带兵闯宫了,形同造反了,如此千载难逢、足以将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机会,父皇就要这样轻飘飘地揭过? 凭什么自己机关算尽,最后却落得个跳梁小丑的下场? 难道那自己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就要这样眼睁睁地从指尖溜走? 不! 可! 能! 第四十九章 关你屁事! 瞬间,魏王李泰那一直努力维持着悲愤、委屈、忧国忧民神色的眼眸,如同被投入了墨汁的清水,迅速被浓郁的怨毒和彻底的疯狂所吞噬! 嫉妒的毒火和野心的疯狂彻底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兴许此刻,他也体会到了太子李承乾曾经所感受到的.... 都说权力的诱惑足以让最理智的人变成疯子。 那么,巍巍大唐九五之尊的宝座,对志在必得的李泰而言,其诱惑力足以让他彻底癫狂! 尤其是当那些原本沉默观望、立场未明的大臣们,此刻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身上时,那些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情绪。 有同情?有嘲弄?有怜悯? 还是……鄙夷? 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魏王那敏感而骄傲的神经! 从李世民毫无反应时就一直压抑在心底、如同火山岩浆般的怒火,仿佛也被这些目光彻底点燃、引爆了! “够了!!!” 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充满暴戾和绝望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正被程咬金吵闹声填满的太极殿中! 这声怒吼震得满殿文武大臣耳中嗡嗡作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就连御座上的李世民,目光也骤然一凝,冕旒珠串微微晃动间,那骤然锐利如鹰隼的双眸中,怒意顿显! 甚至发出这声怒吼的魏王李泰自己,也被自己这失控的爆发给惊得浑身一颤!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瞬间涌上心头的冰冷恐惧! 完了! 这可是朝堂! 天子面前,自己竟敢如此咆哮?! 好在李泰虽然在大局观上愚蠢短视,但在这种急智应变上反应极快,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慌,猛地扭过头便将那满腔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全部对准了程咬金,厉声斥责道:“程知节!” “这里是太极殿,朝议国政的庄严之地!” “不是你卢国公府的后院马厩!” “又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搅扰朝纲?!” “额?”程咬金正跟李世民争得唾沫横飞,也被李泰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一愣,转过那张还带着“冤屈”表情的大脸,眼神奇怪地看向明显已经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魏王。 想也没想,他便瓮声瓮气地答道:“魏王殿下……您说的这个,俺老程知道啊!” “俺当然也知道这是朝堂!” “可……可现在不跟陛下论清楚,那俺老程不是亏大发了吗?”“这可是关系到俺家‘踏雪乌骓’血脉传承的大事!”他故意又 把那匹马再次提了起来,还加重了血脉传承四个字,甚至还一脸理所当然地摆摆手,“所以啊,殿下您的事儿,先放一放,等俺老程跟陛下掰扯明白了再说!” “毕竟俺老程唯一的宝马都快保不住了,那可不行!” “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 程咬金能在贞观朝屹立不倒,靠的绝不仅仅是三板斧的武勇。 再加上这些年混迹朝堂,让他也这装傻充愣、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更加精熟。 而且此刻他这看似憨直却又实则句句带刺的回答...... 简直如同火上浇油! 果然,魏王李泰被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鲁国公你...!”他指着程咬金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咬牙切齿,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混淆视听!” “现下朝会议的是太子昨夜悍然闯宫、形同谋逆的滔天大罪!” “此乃关乎社稷安危、国本动摇的头等大事!” “你却在这里说什么驴啊马啊的屁话!” “分明是故意扰乱朝堂,转移视线,包庇太子!”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竟是不顾一切地将矛头直接引向了最危险的指控,“鲁国公!你如此胡搅蛮缠百般阻挠,莫非……莫非昨夜太子闯宫一事,与你卢国公…… “也有莫大干系不成?!”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也是太子谋逆的同党!”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将一位功勋卓著、地位尊崇的国公与“叛逆同党”挂钩,这指控简直恶毒到了极点!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方才还满脸仁孝,“劝”陛下对太子网开一面的威望,此刻竟是彻底撕破脸......不装了! 图穷匕见,这就是图穷匕见! 长孙无忌脸色骤变,房玄龄等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程咬金脸上的“憨厚”,也瞬间消失,那铜铃般大眼一瞪,一股沙场宿将的凛冽之气隐隐透出。 诚然,这下程咬金也是带着怒了。 本无意插手,却无奈被陛下点将,现在倒是这魏王咄咄逼人,把本就有着混世魔王之称的程咬金,也逼出了真火! 可突然,他身上那气势又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咧了咧嘴,程咬金看着状若疯虎的李泰,用一种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李泰和附近几人听清的音量,低声嘟囔了一句,充满了不屑: “俺与太子有没有干系……又关你屁事……”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程知节!!!”李泰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金星乱冒,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程咬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厉声咆哮道:“程咬金。你刚才说的话,有种给本王再说一遍! “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 “把你那当庭大逆不道的污言秽语,再说一遍!” 魏王这是铁了心,要做事了程咬金污言秽语大不敬,甚至承认与太子谋逆同党之罪! 在他此刻疯狂的心中,今天无论是谁,程咬金也好,舅舅长孙无忌也罢,甚至父皇那无声的警告,都别想阻止他! 挡我者死! 神挡杀人,佛挡杀佛! 总之一句话,必须扳倒太子! 此刻的魏王李泰,已被那虚幻的太子宝座彻底吞噬了心智,彻底……杀疯了! 而被他疯狂针对的...... 恰恰是朝堂上最难缠,也最擅长把浑水搅得更浑的混世魔王! 程咬金! 第五十章 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面对李泰这完全已经歇斯底里的指控和挑衅,程咬金不但丝毫惧色,反而激的他这混世魔王,彻底放开了手脚! 把牛眼一翻,老程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便嗡嗡作响般怒道:“说就说,俺老程行得正坐得直,有啥不敢的!” “还真当俺老程怕你了你不成?” “俺老程就纳了闷了!”他声音愈发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太子闯没闯宫,你找太子去!” “偏偏死咬着俺老程在这儿掰扯俺那匹‘公马’作甚?! “它招你惹你了?!” “魏王殿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把?!” 说着说着,程咬金索性彻底豁出去了,将混不吝的本色发挥到极致,甚至再张嘴便直接又开始翻起旧账道:“别说在朝堂上跟陛下争马了,俺老程就是在宫宴上喝多了酒,骂急眼了跟陛下干仗都有过! “这些事儿,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陛下都没说啥,轮得到你一个小小魏王来指手画脚?”他猛地指向李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再说刚才殿前失仪,陛下金口玉言,已经罚过了!” “怎么,你魏王殿下还不依不饶,想替陛下再罚一遍?” “还是说……你想越过陛下,直接砍了俺老程的脑袋?!” “来!来来来!!”程咬金猛一歪他那硕大的脑袋,娄楚娜青筋暴起的粗壮脖颈,便直挺挺地伸向李泰的方向,“脑袋就在这儿!” “魏王殿下要是有种,现在就当着陛下的面,在这太极殿上,砍了俺老程!” “看俺程咬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俺要是眨一下眼,就不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 “你……你…粗鄙!”李泰被程咬金这指东打西、胡搅蛮缠的战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程咬金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竟一时语塞,“…..还强词夺理,血口喷人!” 魏王这满腔的怒火和怨毒找不到更有力的言辞倾泻出去,只能徒劳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指控,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 看似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静。 只有魏王李泰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程咬金那带着几分无赖、几分嘲讽、又有几分凛然不可犯的魁梧身影。 那“争马”二字,如同魔咒般在肃穆的殿堂中回荡,将一场本应肃杀残酷的储位之争,彻底变成了一个荒诞的争论。 御座之上。 李世民的目光深邃如渊,无人能窥探其真实所想。 而今日这场朝堂风暴的漩涡中心,那位一直侍立御前、仿佛置身事外的太子殿下李承乾,全程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丝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并非没有预料到今日会遭遇狂风暴雨般的弹劾。 但魏王李泰这近乎疯狂、撕破一切伪装的表演..... 还是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而且父皇今日这看似纵容闹剧的架势……李承乾心中雪亮! 父皇这分明是在钓鱼! 借昨夜自己闯宫一事,将魏王在朝中隐藏的党羽,连同那些首鼠两端、蠢蠢欲动之辈,全都给震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难道…… 这就是昨夜父皇意味深长地所说,要送给自己的那份“大礼”? 这可是一份清晰标注着敌我阵营的名单! 此时此刻,李承乾当真是感受到了父皇对自己的信重! 可是,当他再看那貌似荒诞滑稽的程咬金......李承乾心思飞转。 这位卢国公今日的表现,狂放不羁,却又精准地挠在了父皇的痒处,他是否也是父皇计划中的一环? 还是说,他也是父皇送给自己的又一份“礼物”? 这个念头刚起,却又被李承乾迅速按下。 是在是他太了解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开国勋贵了。 程咬金那可是在隋末乱世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曾割据一方的枭雄!骨子里那份桀骜不驯,那份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岂是轻易能收服的? 即便父皇亲自下令要他效忠东宫,以他程咬金的性子,恐怕也只会阳奉阴违。 更何况……以往这群开国元勋骄兵悍将,除了那心怀叵测的侯君集,又有谁真正瞧得上自己这曾经的荒唐储君…… 恐怕就连侯君集,也只是像赵兄所说那般,利用自己....。。 想到此处,李承乾心中那份因程咬金搅局而生的轻松,又化作一丝复杂。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整日流连于平康坊勾栏瓦舍、看似放荡不羁却又深不可测的赵牧…… 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切改变的契机,都源自于此人。 想到这里,李承乾心中不由得再次翻涌起对赵牧的感激..... 可就在这时...... “话说魏王殿下......”程咬金却又大大咧咧地开口,声音洪亮且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若说俺强词夺理,血口喷人,那你与你这些麾下走狗,方才在这朝堂上做的,又是什么事儿?” 程咬金简单一句反问,瞬间又将众人的思绪,扯回了争马之前的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 “您这先是喊打喊杀,接着又是哭天抹泪求情的……” “俺老程都替殿下感到累得慌!”说着,这程咬金拱手抱拳,冲御座一拜便才又开口道,“您说太子殿下闯宫谋逆。” “可现在陛下都还没发话呢!” “太子殿下到底犯了哪条王法,怎么处置,自有陛下圣裁!” “您在这儿又是‘形同逼宫’,又是‘心神恍惚’。” “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您是亲眼看见太子殿下造反了?” “还是你魏王便能代替陛下,处置太子?” 他这话糙理不糙,直指核心! 都说太子闯宫,形同谋逆。 可现在陛下还没定性呢,你们急吼吼地又是弹劾又是求情! 到底安的什么心? 尤其是程咬金最后那句“魏王代替陛下”,更是诛心之言! 第五十一章 甲胄之事曝光 武将堆里尉迟恭等人虽未像程咬金那般放肆,但听了程咬金这话,脸上却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在他们看来,说什么太子闯宫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 别说太子没真的闯宫,就是真闯了又能怎样? 真当陛下是吃素的? 再说了,有自己这帮大唐悍将在,难不成还真能让一个小小的太子带着几十个卫兵就能再现玄武门旧事? 笑话! 当年玄武门之变有多凶险,别人不知道。 可他们这帮从玄武门杀出来的人,能不知道? 陛下既然压根没有处置太子的意思,那就是陛下自有道理! 还轮得到你们在这里上蹿下跳? 李泰被程咬金再次当众嘲讽,甚至还被点破了最深处的那层心思! 魏王脸色瞬间涨红,脸上肥肉更是气的直哆嗦! 眼看他即将再次疯魔,咆哮朝堂! “够了...”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冰刃,瞬间截断了鲁国公和魏王即将再次爆发的咆哮! 整个太极殿骤然一静,随即却又嗡嗡作响。 满殿群臣所有目光惊愕地循声望去! 可发声者并非高踞御座的帝王,而是一直侍立御前、却坚若磐石般沉默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父皇都没开口,这死瘸子竟敢……!”李泰猛地扭过他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承乾,眼中先是爆发出被僭越的狂怒,随即又被御阶之上投来的那道深不见底的冰冷目光硬生生掐灭! 直憋得他这个魏王当场胸口剧痛,眼前发黑。 李承乾无视了李泰那择人而噬的眼神,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无奈与冷漠,目光平静地扫过剑拔弩张的程咬金和那群刚刚还在弹劾他,此刻却有些茫然的官员。 最后,稳稳地定格在李泰那张惊怒交加而愈发狰狞的肥硕面庞。 “一位是堂堂亲王,一位是当朝国公!” 李承乾开口便如同金玉相击,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太子,其声自蕴威仪。 “尔等却在这朝堂之上,效仿那市井泼妇一般。” “争执不休,恶语相向!”他微微停顿,那平静的语调下蕴藏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朝堂威严何在? “朝廷体面何存?!” “难道尔等……”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沉的痛心和凛然的斥责,目光如炬,仿佛要洞穿眼前两人,“是要让这天下万民,都将我大唐庄严朝堂,视为那乡野村夫争利斗气的祠堂戏台,徒留笑柄于后世吗?!” 太子不鸣则以,一鸣惊人! 尤其那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震得满殿肃然! 尤其那些被狂热裹挟的弹劾者,仿佛被一碰冰水瞬间浇醒! 褚遂良等人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 可李承乾却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直接目光转向程咬金,便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体谅道:“卢国公也是性情耿介,向来心直口快,言语或有冲撞之处,然其忠君体国之心,天地可鉴。” “而魏王身为皇子,国之表率,当有海纳百川之量。” “又岂可因意气之争,便在朝堂之上纠缠不休。” “置大局于不顾?” 太子这番话,听得一旁御座上的李世民,不由得频频侧目! 这小子看似是在劝程咬金收敛。 实则句句在敲打李泰度量小,不顾大局! 好嘛,同时还不动声色地给程咬金戴了顶忠君体国的高帽,彻底堵住了别人继续攻讦程咬金的嘴? “承乾这小子...难道看出了朕与程咬金那老匹夫,君臣配合的把戏?”李世民双眼微眯,却满是欣赏。 可这时,李承乾却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至于昨夜宫门之事……” 闻言,朝堂上所有人顿时心神俱震! 太子殿下怎竟说着说着,却最终落到了自己身上? 见太子的言语即将落到了今日风暴的核心,昨夜闯宫之事。 文武百官甚至包括魏王在内,全都已经震惊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因为这件事方才刚被陛下和卢国公那厮好不容易才以极为荒诞的方式给搅和过去了。 结果现在,你自己又提?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长孙无忌此时,更是已经急的差点就要站出来阻止太子殿下了! 可谁知李承乾的声音依旧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一种出人意料的坦诚道:“昨夜实乃事出有因,并非孤有意惊扰宫禁。” “魏王及诸位大人口中所言之谋逆甚至逼宫,实乃无稽之谈!”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就连本觉饶有兴致的李世民,此刻眼皮都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那深邃的目光更是有些疑惑。 可当李承乾的目光,却仿佛不经意般扫过武将班列中某个位置时,李世民也不由得顺着自家儿子的眼神看过去。 却发现那里,正是强作镇定地站着的陈国公,侯君集! “难道他要用昨夜朕告诉他的甲胄一事,当庭镇压侯君集这厮?” 如此猜想,让李世民心中不免略有些失望.... 毕竟他当时告诉李承乾甲胄一事,是想让儿子放心大胆的去独立处置侯君集这厮,若是用在朝堂之上镇压此獠,可就谈不上独立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只是个侯君集罢了。 如今李世民对李承乾的耐心和容忍度,比之以前可谓是天壤之别。 但当太子的目光掠过时,侯君集心头却也是猛地一跳,瞬间感觉到犹如锋芒在背! 果然,只听得李承乾继续说道:“昨夜戌时三刻,陈国公侯君集……” 见他清晰地报出了名字和时间点,侯君集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时候不正是自己去往东宫怂恿太子造反之时? 侯君集已经两股战战,头晕闹钟几欲晕厥! 李承乾却仿佛压根看不到他这副模样似的,继续往下说着。 “突然深夜造访东宫,神色惶急!” “甚至亲口向孤禀报,自陈其府邸之内......” “竟离奇出现十余具来历不明的甲胄!” “而且这些甲胄制作精良,看制式乃出自宫中禁军......玄甲卫!”“嗡”的一声,朝堂上惊声遍地! “什么?!” “禁军玄甲?!” “陈国公府?!” “还十几具?!” 殿内四处都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侯君集……他疯了吗?!” “难怪太子殿下昨夜要闯宫,这换谁不急?!” 玄甲军,那可是陛下最精锐的亲军! 其甲胄管制极严,结果莫名其妙出现在大臣私邸? 还特么是十几具? 这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此刻,侯君集直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血色更是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藏在袖中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甚至就连紧紧握着的玉笏,都差点脱手掉落! 猛地抬头,他带着满脸恐惧望向李承乾。 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疑问! 太子怎会知道?! 这件事明明……明明只有自己和几个绝对心腹知晓! 太子……太子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难道……难道此事,竟与太子有关?! 还是说......太子根本就是那个陷害自己的幕后黑手? 而他昨日深夜闯宫,也正是为了此事? 完了! 全完了! 侯君集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想出列辩解,想否认! 但却如同双腿灌了铅,喉咙被堵住! 只能僵立在原地,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太子这一手,直接捅在了他最致命的死穴上! 李承乾却仿佛压根没有看到侯君集那副如遭雷击、魂飞魄散的模样,也仿佛没有听到殿内的惊呼,他语气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叙述事实般的冷静,继续缓缓道来:“孤惊闻此讯,顿时也震惊万分。” “玄甲军乃父皇亲军,此时更奉圣命拱卫宫禁。” “其甲胄莫名出现在国公府邸,此事非同小可!” “孤身为储君,忧心宫禁安危,恐有宵小作乱,危及父皇!” “心急如焚之下,不及细想,更来不及召集更多护卫仪仗,便火速带了数十名东宫侍卫随行,欲即刻入宫面圣,查问详情,以策万全!” 说到这儿,李承乾环视群臣,目光坦然。 “孤本意是护卫宫禁,查明真相,以安父皇之心。” “奈何情势紧急,行事难免仓促。” “可宫门守卫不明就里,又见孤带甲而来,遂生误会。” “好在父皇得知孤深夜觐见,便命孤只身进宫,叙说缘由。” “这便是所谓孤这太子带甲闯宫始末。” “此乃孤虑事不周、行事鲁莽之过,惊扰了宫禁。” “孤甘领责罚,绝无怨言。”说着,李承乾便向御座深深拜之。 可没等李世民反应,他却又直起身看向魏王那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讽刺道:“只是孤万万没想到,孤护卫宫禁,查问奸邪之举。” “在魏王以及诸位大人眼中,却成了闯宫谋逆!” “甚至不惜以动摇国本,逼宫谋反等诛心之论,加诸孤身!” “这……岂非无稽之谈?” 太极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甚至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飞速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惊天转折! 原来如此! 太子闯宫,竟是因为侯君集府上,离奇出现了十几具玄甲军甲胄! 太子是忧心陛下安危,急着入宫禀报和查问! 这……这哪里是谋逆? 这分明是忠勇护驾! 虽说在这方式,的确也鲁莽了些……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侯君集身上! 那些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恐惧和审视! 对于太子所说甲胄是莫名出现这一点,都被所有人都自动忽略。 因为不管这甲胄是怎么出现在侯君集府上,都难逃罪责。 也就是这侯君集够狠,冒着全家满门抄斩的风险,去东宫自首。 既然如此,那太子得知后第一时间便入宫禀报陛下。 倒也合情合理! 无数道震惊,复杂,赞赏,甚至难以置信的目光,此刻全都聚焦在了太子李承乾身上。 程咬金抱着胳膊,牛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 半晌,他无声地“嘿”了一下。 这小子,够狠!够绝!够担当! 这一手祸水东引,玩得漂亮! 直接把魏王一党气焰滔天般的杀阵化为虚有不说。 还把侯君集那老狐狸,直接架在火上给烤了。 高,真他娘的高! 程咬金脸上那混不吝的表情,此时更是彻底被一种刮目相看的惊诧和“这小子行啊”的赞赏取代。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荒唐的太子,真有点不一样了。 虽说也被太子给顺带着骂了,但此刻心中却还是感到无比畅快,甚至还满眼玩味的看向了刚才与自己当朝对骂的魏王李泰! 可也就是在这时! “你说谎!”李泰却突然似乎不甘心一般,怒声嘶吼道:“昨晚侯君集去过东宫后,你分明随后便去了平康坊!” “甚至在那名叫天上人间的勾阑之中待了许久。” “然后又突然驾马疾驰前往宫中!” “.....”李泰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跟自己亲眼所见似的。 明显是早就派人盯着东宫,所以才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他本以为如此,便能将李承乾所言全部推翻。 可李承乾听后,却只是嘴角微微一抿。“魏王言之凿凿......” “确定对我这储君的行踪,十分清楚?” “嗯?”李承乾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李泰。 那储君二字,顿时让李泰瞬间恍然大悟! 糟了! 自己这不成了不打自招? 刺探储君行踪,罪同刺王杀驾,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瞬间,李泰似乎已经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承乾,此刻大脑已经完全一片空白! 他精心策划的弹劾狂潮、悲情表演,所有的算计和愤怒,在太子这看似谦卑、实则锋芒毕露的反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幼稚、不堪一击! 他甚至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自己这个大哥,还是那个懦弱、敏感、容易掌控的“死瘸子”? 莫不是被人给偷偷换了魂吧?! 第五十二章 全权由太子处置!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此时看向李承乾的目光也充满了震惊和重新审视。 这位太子不仅敢闯宫,更敢在朝堂之上将如此敏感到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机密事件坦然说出,将责任和风险一肩扛下,只为澄清自身并非谋逆,更为了点出背后可能存在的巨大阴谋! 这份心性,这份担当,这份在绝境中寻找生路并反戈一击的魄力……让他们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御座之上。 李世民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望着自家长子,国家的太子,李世民那眼神深邃如渊,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意味。 有对太子这份急智和担当的意外赞许,以及…… 仿佛看到自家雏龙终于学会利用风暴腾云驾雾的欣慰! “父皇......”李承乾迎着这所有复杂的目光,眼神镇定无比对着御座上的李世民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恭谨坦然道:“方才魏王、卢国公,及诸位大人朝堂失仪之举,儿臣恳请父皇念在卢国公性情耿直,魏王关心则切之心,以及诸位大人虽方法失当,但乃忧心国事的份上赦免其罪....” “然陈国公府上莫名甲胄一事,事关重大,儿臣不敢妄断,唯有恳请父皇连同儿臣昨夜惊扰之宫禁之国,圣心独裁!” 李承乾先是轻松压下魏王与鲁国公的争吵不休,随后便又将昨夜之事各种缘由诉说明白,最后更是将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把所有过错包括朝堂争斗的起因都揽在自己身上,同时为所有人都求了情,显得无比顾全大局深明大义,可偏偏谁都能听出来,李承乾却将自己和程咬金摘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把侯君集和魏王李泰,扔进了火坑里烧! 若是此时赵牧在朝堂上。 肯定会夸李承乾此举,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以退为进! 听到李承乾最后一番陈情,李世民那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不由轻微地动了一下,臭小子......这是在拿话点朕呢? 甲胄之事是你老子我干的,别人不知道你小子还不知道? 心中虽是有些气李承乾不打招呼自作主张。 可李世民心中还是不由得开始盘算着,如何替自家儿子善后..... 当然,这个儿子,此时独指李承乾。 毕竟魏王李泰那边,这会儿李世民自己都恨不得亲自下手将其完整的童年给补上了! 什么玩意儿,还跟朕跟前演起了悲情大戏。 早就看着非常不爽了,但凡要不是为了大局.....李世民心中一边对着自己两个儿子褒贬不一,一边心里飞快的思虑着。 可思来想去,对自己想出的处理结果却总觉得不满意。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帝王缓缓开口。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乾坤般的绝对权威,清晰的回荡在大殿之中。 仅仅七个字,便给今日所有的闹剧彻底定下了基调! 也肯定了太子方才的处置方式! 可紧接着,李世民却继续说道:“既然太子所言有理,且此事皆有太子而起,那便由太子全权处置!” 李世民这连着三声太子,震得满殿恍惚,不敢置信! 尤其是魏王李泰,面如死灰,俨然已是失魂落魄至极! “至于太子自身之过,今后诫勉之!”李世民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玩味,仿佛洞悉一切般缓缓扫了扫殿中群臣,轻声言道:“今日就这样,退朝。” “退......朝......!”内侍尖锐悠长的唱喏声再次响彻殿中,却如同解脱的信号,也仿佛是这场风暴落幕的宣告。 以及太子殿下再次大获全胜的胜利号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如蒙大赦,齐刷刷躬身行礼! 有许多人声音中,更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李世民没心思去理会这些,率先起身离去。 可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李泰一眼。 也没有对那场弹劾狂潮做出任何直接评价。 这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李泰感到绝望和冰冷。 李承乾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直到父皇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侧殿门后,才缓缓直起身。 他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由他亲手终结的朝堂风暴,只是拂过衣袖的一缕清风。 转过身,又将目光平静地洒向那群脸色灰败、眼神躲闪官员。 这时却发现房玄龄、高士廉等重臣,也正神情复杂、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而舅舅长孙无忌那张脸上。 更是凝重深沉,探究意味浓厚至极。 李承乾目光坦然对着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走下了御阶。 可正要与舅舅攀谈几句,却听耳旁响起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声! 回头一看,可不正是程咬金! 卢国公此刻已经收起了那副混世魔王的架势。 正抱着胳膊咧着嘴笑着,甚至毫不掩饰地用他那双牛眼上下仔细打量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此举可谓是无礼至极! 但李承乾还是对着程咬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微微颔首致意。 没有言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咬金再次嘿嘿一笑,也点了点头,算是个回应。 这一老一少,在这肃杀退去的朝堂上,完成了一次无言的交流。 过后,李承乾没去继续与舅舅交谈,也不再停留,而是挺直腰背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在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出了这让他从风暴中心到掌控全局蜕变的太极殿。 殿外,正值阳光灿烂,刺得人不由得微微眯眼。 李承乾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俯瞰着下方恢弘的宫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微凉、却无比清冽的空气。 “终于散朝了!”李承乾突然毫无礼仪的伸着懒腰,眼神中满是期待的嘟囔着,“还是早点去平康坊,找一趟赵兄.....” “也不知道赵兄今日,又去了哪家勾栏听曲儿。” 作为赵牧唯一承认的朋友,李承乾自然知道赵牧每日最大的乐趣,是去别家店里探宝,赵兄还美其名曰:星探。 想了想,李承乾快步走下长阶。 而刚才不小心听到太子自言自语的重臣,面面相觑。 “平康坊?” “勾栏?” “还听曲儿?” 第五十三章 戏看长安风云 日上三竿,阳光慵懒地洒进平康坊一处清幽小院。 赵牧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自卧房榻上起身,却是一副死米瞪眼的模样,显然昨夜做梦太多,睡得不甚好。 不过他还是揉了揉长长的头发,趿拉着鞋打开房门,去迎接清朗的晨光。 可门刚一开,一个不起眼的灰衣仆役悄然出现。 “先生,您醒了?” 赵牧一瞧,可不正是昨夜飞来飞去的夜枭? 只见这夜枭今日又是一副仆人打扮,端着一盆明显刚打来的沁凉井,上面搭着块布巾,一脸殷勤模样。 “堂堂一个飞天大盗......”赵牧见状,却是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却整日跟我面前装仆人,这还装上瘾了不成?” 嘴上嫌弃的说这,赵牧还是接过水盆放一边,胡乱地洗了把脸。 这时那夜枭却低声禀报,“先生,今日朝堂上可是出大事儿!” “哦?”赵牧用布巾擦着脸,动作随意,眼皮都没抬。 废话,昨晚自己可刚把当朝太子爷撺掇的去连夜进宫跟他爹李二干仗了,这要是今日朝堂上要没大事儿就奇了怪了! 将水飘洒在院中,他这才说道,“这朝堂上哪天没点大事?” “大惊小怪的....说重点。” “太子殿下……昨夜您不是让我把那件事的消息传出去嘛?”深知先生习惯的夜枭一边说着,一边又殷勤的倒了一杯水,还从一个小兜子里小心翼翼搓了点儿珍贵无比的雪花盐,撒入杯中,这才恭恭敬敬递给了赵牧,“可昨晚…...太子却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但据说,太子走后,陛下震怒……却又似乎只罚了当值禁卫统领,并严令禁军封锁消息。” “而且那消息我都没来得及到处传,便已经传遍长安!” “以至于今日在在朝堂上,魏王殿下和.....” 夜枭言简意赅,快速将昨晚到赵牧睡醒之前发生的事儿,全都讲了个清清楚楚。 显然今早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这个跟赵牧面前一副奴才打扮的夜枭便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就好似亲眼所见似的.... 赵牧听罢,擦脸的动作也是微微一顿。 可随即嘴角缓缓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极其玩味切的笑容。 他将湿布巾随手搭在井沿上,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带人闯宫……安然无恙……罚俸封口,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烁着棋手看到对手走出自己意料之中下一步的兴奋光芒,“李二啊李二,我就知道你丫好这口!” “不过也真不愧是千古一帝!” “这一手堵不如疏外加引蛇出洞,简直玩得漂亮!”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魏王李泰那憋屈愤怒的脸,看到了侯君集那惊疑不定、进退维谷的窘态。 “有意思,真有意思。”赵牧轻笑出声,走到院角的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冷茶,也不嫌弃,仰头饮尽,“看来,这长安城的水不但被搅浑,反而还被陛下这轻轻一按,再加上太子殿下这么一闹,全给整的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 “也好,如此这般。”放下茶杯,他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笑容更深,眼神中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期待,“这场戏,是越来越有看头了...” “看戏...看戏...一天到晚的看戏,真不知道先生到底想要做甚。”夜枭看着自家先生那潇洒肆意的背影,嘴角却是微微一瞥,他心中是怎么也无法理解.... 自家先生明明随手一拨便能搅动风雨。 再加上像自己这般誓死追随的人马,不说称霸一方。 起码在朝堂上混个风生水起,总是没问题的吧? 可先生却偏偏窝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平康坊内... 整日戏看大唐风云变幻? 真不知道...这先生心中是咋想的... 就在夜枭心中不由得暗暗吐槽时,赵牧却已是洗漱完毕,换了一身随风飘动的白袍,头发也是随意一束便冲门外走去。 “小小,走。”他潇洒的一摆头,便冲发呆的夜枭喊道。 “跟爷去当星探,不是说栖梧轩昨儿个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几个小丫头吗,爷得去看看有没有适合到咱们天上人间上班的...” “要是有,可不得赶紧弄过来...” “毕竟要想在这长安把娱乐业真正做起来。” “这人才的培养和招募可是很关键的.....” 额....? 知道赵牧口中星探为何的夜枭,闻言顿时也一愣,回过神却又赶忙跟上前,“不是,先生,太子殿下那边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您还有心思去什么栖梧轩挖角儿?” 赵玄停下脚步,却是翻了个白眼儿。 “太子是太子,我是我,他就算有天大的事儿,跟我又有半毛钱关系吗?”说着他便重新迈开脚步,还催促道,“快点儿,去晚了万一好苗子都被栖梧轩给发现了,那可就不好挖人了!” 夜枭无奈,只能摇头,跟上自家先生...... 皇宫那边。 正打算着直接到平康坊去寻赵牧的李承乾,迈着轻快的脚步刚从甘露殿前的长长石阶上下来.... “殿下。”长孙无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平静无波。 李承乾身体一滞,慢慢转过身。 看着自家舅舅长孙无忌那脸上此时压根就看不出喜怒,只有惯常的深沉,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在极力隐藏的…震动,李承乾赶忙微微躬身,“舅舅。” “殿下可随老夫走走?”长孙无忌明明在问,却不容置疑率先迈步。 李承乾见状,只好默默跟上。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闻靴底敲击石板的清响。 直至来到太液池畔,垂柳拂水,长孙无忌才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盯在李承乾额头那道刺目的青紫伤痕上。 “昨夜甘露殿内,”长孙无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殿下额上这伤,真是陛下所赐?” 李承乾坦然迎视:“是。” “为何?”长孙无忌追问,语气急促了一分,“你究竟说了什么? 第五十四章 长孙无忌得知内情 “又做了什么?” “竟让陛下震怒至此,又……”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眼中困惑更深,“又最终将侯君集这烫手山芋,全权交予你手?” 长孙无忌虽说看明白了今日的形势,但却始终无法理解。 而且他可不信真相就是刚才朝堂上所定论的那般模样! 所以,昨夜闯宫,形同谋逆,依陛下性情,纵不废黜,也必严惩禁足...... 可结果呢? 太子不仅安然无恙,更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反手将侯君集打入深渊,甚至隐隐获得了程咬金这等骄兵悍将的认可? 这绝非侥幸! 李承乾望向太液池粼粼波光,仿佛那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又开始萦绕在耳边。 想了想,他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沉静力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道:“舅舅,孤昨夜只是告诉父皇……” “孤这太子若反,必为自救。” “而自救,则必冒犯根源。” “根源何在?”说到此,他目光忽然转向长孙无忌,深邃如渊,“在陛下以魏王为刀,以满朝纷争为砥,日夜打磨孤这储君之位时!” “而孤这东宫太子,当够了那任人揉捏、战战兢兢的软柿子!” “昨夜,孤便是将这决心,连血带肉,摔在了父皇面前!”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他仿佛看到昨夜甘露殿中,那个一瘸一拐却挺直脊梁的少年,如何用最尖锐、最不留退路的言语,撕裂了父子间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赤裸裸的皇权争夺与帝王心术,血淋淋地摊开! “你……你竟敢如此顶撞君父?!”长孙无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连自己该用“殿下”这般敬称都给忘了..... 自己大外甥昨夜这已不是鲁莽,简直就是疯狂! “不敢?”可李承乾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而且那弧度竟与御座上的帝王有几分神似,“舅舅,有个人跟我说过,所谓的天地君亲师,那只是为臣之道!” “于孤这大唐储君,未来的天子,有何干系?” “难道抱着仁孝就能当好皇帝了?” “再说舅舅可别忘了,当年你们是如何襄助父皇登基的!” 轰! 长孙无忌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 直至扶住太液池畔那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这才稳住身形。 他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外甥..... 那张熟悉,但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庞。 此刻却透出一种令他心悸且陌生的……威严! 李承乾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长孙无忌心中那层名为“礼法仁孝”的窗户纸,露出了权力斗争最血腥、最本质的獠牙。 “所以!”见舅舅被自己镇住了,李承乾又是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道,“父皇看到了,孤这颗不甘蛰伏且敢于亮剑的心!” “孤这块磨刀石上的刀,开刃了!” “侯君集,便是父皇给孤试刀的,第一块硬骨头!” “甚至父皇昨晚便跟孤说过了,对于此獠,究竟是安抚,还是敲打一番化为己用,亦或是连根拔起,皆有孤随意定夺......\”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杀意,已让长孙无忌遍体生寒。 “舅舅,”这时李承乾语气放缓,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前路艰险,承乾需您之力。” “但承乾的路,要自己走,刀,更要自己磨。” “望舅舅……拭目以待!”说罢,他不再看呆若木鸡的长孙无忌,挺直脊背,迎着刺目的阳光,大步往宫外方向走去。 玄色常服的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被拉长。 竟是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 长孙无忌望着那还有些微瘸的背影,却是久久无言。 池畔的风吹动他紫袍下摆,带来深秋的凉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外甥。 那个在自己眼中懦弱、敏感、需要自己庇护的太子。 如今已在昨夜,悄然蜕变成龙,甚至还长出了锋芒毕露的龙牙! 长孙无忌又惊又喜之余,可心头却不知怎的....... 竟忽然莫名蒙上了一丝......遗憾。 因身患腿疾,平日里走路尽量四平八稳的李承乾,此时刚与舅舅分开后,却便很快就穿过巍峨宫门,仿佛急于甩脱身后那座刚刚平息了惊涛骇浪的朝堂,朝靴踏在平整坚硬的宫砖上清脆的回响。 却在他此刻急促的心弦下,听着似乎一高一低..... 李承乾平日里对身上那繁复庄重的明黄太子常服很是珍重。 可此刻竟也觉得有些碍事了。 “殿下……”侍立在马车旁的心腹内侍见他快步而来,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这就回东宫吗?” “不回东宫,直接去平康坊!”李承乾本无心多言,但上车后想了想却又一挥手道,“派人先行一步,去问问赵先生此时身在何处。” 车帘甫一落下,马蹄便急促地敲打在了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隆隆声,将这辆代表着帝国储君的豪华马车,裹挟进了一股与朝堂肃杀氛围截然相反的、充满烟火气的喧嚣洪流之中。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流转后退。 鳞次栉比的商铺酒肆早早开了门板,伙计们吆喝着招揽过客。 推着独轮小车的货郎、挑着担子的农夫、或悠闲或行色匆匆的士子百姓,共同织就了这座天下第一城的勃勃生机。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街衢染成一片温暖明亮的金色,仿佛能驱散一切阴暗诡谲。 然而,这鼎沸的市声入耳之间,李承乾的心却早已飞跃重重坊墙,落在那条以风流旖旎,而闻名大唐的烟花深巷之中。 随着离平康坊越来越近。 李承乾靠在车厢内柔软的锦垫上,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太极殿里那种掌控全局、立于风暴之巅的激昂与亢奋,此刻才真正在心头弥漫开来! 成功了! 自己不仅顶住了弹劾狂潮,更将侯君集和魏王李泰狠狠踩进了泥潭,甚至连父皇和舅舅,都对孤…… 幸事? 不,那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第五十五章 打造属于大唐的娱乐圣地 李承乾想象着赵牧听闻此等惊天逆转时的表情。 震惊? 佩服? 或许还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欣慰? 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李承乾甚至有些孩子气地用手指轻叩着旁边的小几,思绪早已飘远。 赵兄这会儿会在哪儿? 是醉卧在天上人间的温柔乡里? 还是在流云坊静听新排的琵琶曲? “亦或是在....”想到此处,李承乾不由笑了笑。 这赵兄看似每日风流不羁,却还经常去别家的勾栏瓦肆青楼红苑之类的地方,玩什么“星探”游戏,仿佛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在平康坊的万千佳丽中寻觅他口中那些“遗珠”。 马车拐入平康坊熟悉而狭窄的巷道,空气中脂粉与酒气的混合味道瞬间浓郁起来。 白日里的平康坊,褪去了夜晚的迷离魅影,显出一种慵懒散漫的真实,而且大早上的,这许多楼阁还未完全开门营业,只有几个闲散的龟奴或杂役在门前洒扫,看见这辆规制非凡的马车驶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殿下,到了。”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尾。 李承乾不等内侍完全放下踏凳,已利落地撩袍跳下马车。 仔细一瞧,果然不是赵兄的天上人间。 而是一座精巧雅致的三层小楼,门楣上挂着一块素雅的楠木匾额。 栖梧轩? 名字取得清雅,却实实在在是这温柔乡中的一处销金窟。 这里其实是赵牧在平康坊最常落脚的地方之一,位置幽静,布置不俗,颇合他既贪恋风月又讲究几分格调的脾性。 最关键的是,这里的老板经常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茬接一茬的小姑娘,而且各个身段绝美,花容月貌,略加一调教,便能胜过后世娱乐明星风姿无数。 以至于打心底就不屑于逼良为娼的赵牧,经常到此重金解救这些在他心目中未来的大唐娱乐新星,到自家天上人间上班... 而且还带着李承乾也来过好几次... 所以当朝太子殿下,对此处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门口侍立的龟奴显然认得这位身份尊贵得吓人的常客,刚要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躬身迎接,李承乾却已如一阵风般从他身边掠过,径直步入楼内。 楼内一片宁静。 几个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昨夜狂欢后留下的杯盘狼藉的杂役,之间见一身穿蟒袍玄衣的贵人突然闯入,惊得慌忙看都不敢看是谁,便直接跪下行礼,动作间带着惶恐。 李承乾却毫不停留,熟门熟路地绕过前厅,便踩着铺了厚厚绒毯的木梯,直奔二楼西侧那个视野最好的雅阁。 看到窗边软榻上那个慵懒的身影,李承乾一笑。 赵兄果然在这儿...... 胸间那股激荡风云般的急切,此时也瞬间消散,唯留一片安宁。 李承乾那本欲急切跟赵牧报喜之心,也在此刻被彻底按捺住。 雅阁宽敞明亮。 临窗的软榻上,赵牧正如李承乾所料那般斜倚着。 月白道袍松垮,墨发披散姿态慵懒,眼神却清明锐利,神情中更是带着一丝奇特的专注。 那双平日里总是盈着三分醉意七分戏谑的眸子,正清明锐利地扫视着屋中央。 那里,正站着三位低眉垂首、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 她们穿着新裁的素色襦裙,妆容浅淡,显然是刚被精心梳洗教导过,准备接受这位轩里贵客的“品评”。 三位垂首的年轻女子,身着素净新衣,神情紧张。 赵牧并未看门外的李承乾,而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了敲矮榻边缘的楠木小几,目光却快速扫过。 “左边那个,”赵牧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抬头看着我。” 被点到的女子身体明显一颤,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清秀有余、但略显稚嫩的小脸上,眼神怯生生的。 好像是受惊的小鹿...... 可她....不是自愿卖身入的这栖梧轩吗? 翻了翻手上的名册和卖身契书,隐约间仿佛闻到一股浓郁茶味的赵牧,眉头顿时微微一皱。 这种天生带茶味并且自愿入青楼的...... 若是带回自己的天上人间,那不得闹得鸡飞狗跳? 想来还是栖梧轩这种地方更适合她发挥.... 略加思索,赵牧便毫不掩饰的挑剔道:“双眼无神,灵气不足,在你这栖梧轩倒是合适,但若放到我那天上人间的舞台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遗憾一件本可雕琢的美玉却失了魂。 “不太合适,下一个。” 那女子脸色瞬间煞白,低下头去。 可方才那怯生生的眼眸中,隐约间竟还有些不服气的?。 可赵牧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转向中间的女子。 中间的女子深吸一口气,依言上前。 这位身段更为高挑匀称,鹅蛋脸,柳叶眉,容貌比前一位更为出挑些,若是在后世,倒是个当模特的好苗子,可惜这里是大唐... 不过这身材底子......也许跳舞这方面还能有点成就? 赵牧懒懒地想了想,吩咐道:“转个圈儿。” 女子依言轻移莲步,动作却有些僵硬地转了一圈,裙摆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腰肢不够软,步子也沉。”赵牧兀自点评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一旁侍立的栖梧轩管事说话,“这步子走得,像是要去地里插秧,你们教习嬷嬷没教她走路要‘如风扶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子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的手上,“指根太硬,指尖也钝,抚琴拨弦定是死板生硬。” “可惜了这副好皮相,天生吃不了这碗开口饭。再下一个。” 管事在一旁讪讪地陪着笑,额头微微见汗。 李承乾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熟悉赵牧这股劲儿,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挑剔得近乎苛刻。 而且这一幕像是混迹青楼的浪荡子在选姑娘似的。 但李承乾知道,赵兄分明是伯乐在挑千里马,星探在发掘未来的巨星。 反正赵兄上次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第五十六章迫不及待到勾栏听曲儿? 赵牧的目光终于落在最右边的女子身上。 与前两位不同,前两位虽也紧张,但却始终努力维持着肩背的挺直,下巴微微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似不情愿却始终在让赵牧看清楚自己。 但最后这个却虽也抬头挺胸,但眼神明显有些涣散,仿佛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你,”赵牧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点点,“叫什么名字?” “回…回公子的话,奴婢叫…云袖。”女子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吐字还算清晰。 “云袖…”赵牧重复了一遍,唇边似乎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名字倒还过得去。会唱曲儿吗?” 云袖一听让自己唱曲,却是眼睛徒然多了一丝光彩。 略加思想,便点头答道:“回公子的话,奴婢略…略懂一二。” “那唱两句来听听。” 见这姑娘看向旁边的琵琶,赵牧又摇头道:“不用乐器,清唱。” 他显然是怕乐器掩盖了本音。 云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朱唇轻启:“杨柳青青著地垂……” 一支吴侬软语的小调从她口中婉转流出。 声音初时带着紧张,略显干涩,但唱了两句似乎放松了些许,竟透出几分天然的清澈和极为通畅的穿透力。 虽然技法稚嫩,气息不稳,但那未经雕琢的嗓音底子,如同山涧清泉,在安静的雅阁里流淌开来。 赵牧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在她开嗓的瞬间,陡然睁开了少许。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随意挑剔,而是专注的审视和…兴趣。 他一手支着侧脸,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矮几上轻轻打着节奏,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云袖身上,仿佛在透过她此刻的表现,洞察她被脂粉掩盖下的原始天赋和未经开发的潜力。 “……念君此去何时归?”唱完最后一句,云袖声音微颤地停了下来,忐忑地等待裁决,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哀怨。 赵牧没有立刻评价,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云袖脸色发白,以为唯一可能让自己在这青楼之中保全清白的技艺,在此刻也失败了。 可这时赵牧的身体再次靠回软垫深处,恢复了他那招牌式的慵懒姿态,但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却是分明带着几分满意,。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开口道:“嗯…这嗓子…有点意思了,而且底子不错,是块璞玉。” “虽然现在唱得像个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高低不稳。” “还差点把自己噎着……”他顿了顿,在云袖脸色变得更白之前,话锋一转,“不过嘛,总算有点亮音儿的底子藏在里面,调教打磨一番,再砸进去几个百万调音师…咳....” “我是说,找个好点的乐师好好打磨打磨。” “或许…或许也还勉强能听?” 说着,赵牧看向一旁如释重负的管事,语气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个叫云袖的,我天上人间要了。” “另外两个...”赵牧略加思索,还是摇了摇头道:“身材高挑这个姑娘倒还可以到天上人间当个助....婢女。” “那头一个,就算了,你们栖梧轩自己留下吧。” “全听牧公子吩咐!”那管事连忙点头,显然已是得了东家准允,想了想,却又小心陪着笑脸问道:“只是公子,说好的三个,现下您只选了俩,那您跟我们东家商量好的那事儿.....” “不碍事,回头再有新人来。” “爷再过来挑一个补上,不就完了。” “得!”那管事顿时喜笑颜开,“就按您说的办!” “行了,把这俩都送去天上人间。”赵牧吩咐着。 那管事赶忙带着神态各异的三女退下。 四人刚走,夜枭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忽然出现在赵牧面前,一脸担忧的问道:“先生,您不是说那霜糖不能再卖了吗?” “怎么这回.....”夜枭话还没说完。 却见赵牧忽然眉梢一挑,望向他身后。 发现倚门而立的却是李承乾,赵牧那副熟悉的、带着调侃的慵懒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呦,咱们太子爷这会儿不该在朝堂上大杀四方么,怎么有空来这花街柳巷来巡视了?” “而且...还带着伤来的?”瞅见李承乾额头上那毫不掩饰的伤痕,赵牧口中话语调侃意味更浓了,“难不成今日在朝堂上,太子殿下.....被群臣围殴了不成?” 闻言,李承乾脸色一僵..... 那原本满腔澎湃的报捷之心,也仿佛被这盆兜头泼来的冰水,给浇得一窒。 准备好的那些意气风发的词汇,那些原本要让赵兄听得连连惊叹的朝堂细节,此刻全都被噎在了喉咙里似的..... 李承乾先是让侍卫再次把守四处严守机密,这才进了门。 “赵兄……”清了清嗓子刻意将赵牧话语中的尖锐忽略,李承乾犹自说道,“今日朝堂之事,你定然想象不到!” “父皇他……” “停。”可这时赵牧皱起眉头打量着李承乾身上穿的衣服,却骤然出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而且干净利落,毫无余地! “我说殿下....”赵牧甚至连站都没站起来,便眼神冷如寒刃般,直直刺向李承乾问道:“你先看看自己这身打扮,再看看这窗外。” “还知道外头天上挂的是什么玩意儿不?” 李承乾被他这么一问,顿时也懵了,还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 那碧蓝如洗的晴空上......耀眼的烈阳正高悬? “看到了没有?”赵牧问道。 李承乾虽纳闷,但还是点了点头,“看到了赵兄,是烈日当空。” “你还知道啊,我的太子殿下!”赵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似的问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堂堂大唐储君,刚从太极殿里出来!” “甚至身上的朝服都还没换!” “就心急火燎一头扎进这平康坊的花街柳巷?” “怎么,昨夜宫禁闯得还不够刺激。” “还要再给满朝文武、给天下万民再添一份饭后谈资?” “太子殿下刚下朝,便迫不及待到勾栏听曲儿?” 第五十七章 商贾微末之言 骂声骤歇,赵牧拿起桌上已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 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根本压不住他胸中翻腾的怒火。 方才他斥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块碎冰,狠狠砸在李承乾那颗原本火热且得意的心上。 雅阁内一片死寂。 沿窗撒入室内的明媚阳光,在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温度,只余下冰冷的亮白。 李承乾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血色尽失。 “孤这是.....让赵兄失望了....”没在赵牧眼中看到一丝为他的“胜利”而生的喜悦,只有深沉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愤怒,更是让他心中不禁有些猛的一紧。 这种感觉,比方才在朝堂上面对李泰的疯狂弹劾、面对父皇莫测的目光时,更加让他感到窒息...... 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方才赵牧的质问,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李承乾那胜利后短暂包裹自身的虚幻气泡。 百官怎么看,父皇怎么看? 天下万民怎么看? 赵兄的每一个问题都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其实从内心来说....这三点,在此刻的李承乾心中,都没有赵兄不重要。 因为在此刻,他更多的是在想,赵兄......又会怎么看自己? 虽说平日里赵兄看起来放浪形骸。 还整日躲在这花街柳巷中饮酒作乐,俨然不思进取的模样。 但只是随手显露出来的才能,便已经能让孤和父皇...... 还有满朝文武俱都为之震惊..... 如此一想,李承乾方才在马车里那股指点江山的错觉...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冰冷的现实感攫住了他。 使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唐突闯入这里的行为,在赵牧眼中是何等愚蠢而危险...... 孤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时得意忘形光顾着前来跟赵兄报捷,竟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李承乾还是挺有担当,既然发现了失误,并被赵兄点破,自然也要主动承认错误.... 想了想李承乾声音有些干涩中带了点委屈道:“赵兄,孤……只是想第一时间……” 他本想说自己迫不及待想分享那份扭转乾坤的喜悦。 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辜负赵牧的指点。 想…… 但看着赵牧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 李承乾瞬间感觉到,似乎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幼稚可笑。 果然,赵牧原本看到李承乾变得有些失魂落魄,本还心想是不是自己说的太重了呢,可一听李承乾开口,眼神中却又染出一抹怒色。 重重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 “第一时间?”赵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般说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有心了!” “放着朝堂余波不顾,放着百官审视不管!” “放着陛下可能的猜疑不理……” “刚下朝便第一时间就想着来这平康坊寻我报喜? “殿下……”刻意拖长了“殿下”二字,赵牧语言中略带讥讽道,“您如此这般重视,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那殿下可有想过,今日如此大张旗鼓.....” “万一被魏王或是其他人瞧见.......” “又会给我这卑贱商贾,带来怎样的麻烦?” 其实这也是赵牧真正如此愤怒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说自己手中多少有点底牌,自认就算当今圣上出手,自己就算刚不过,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更别说类似小小魏王之类的势力。 所以他才说是麻烦,而不是危险..... 不到万不得已,赵牧还是不想离这个在他眼中勉强算是繁华之地的长安城,更不想因为李承乾一时得意冒失,而暴露自身实力。 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愤怒。 以往也就罢了,这李承乾每次来找自己都是遮掩行踪,白鱼龙服。 可这次闹得动静,是在有些太大了...... 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先想法子补救,再说其他了。 可李承乾一听他今日这般冒失之举,有可能会给赵牧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却也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啊呀...孤怎么没想到这点!”李承乾猛地一拍自己脑门,那方才还失魂落魄的脸上,瞬间挂满了懊恼,随即又变换成惊惧道,“那赵兄...这可如何是好?” 还没等赵牧回答,他却又急声道:“要不赵兄现在便随孤回东宫,孤命人严防死守.....” 赵牧翻了个白眼儿,都有些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了。 为的就是将自己带到东宫,安心给他当幕僚? “这倒也不必了,我虽未一介商贾之人,但起码自保还是没问题的!”赵牧语气还是不怎么好,他那目光犹如利刃般刮过李承乾的脸,仿佛要将他内心刨开似的,突然却又话锋一转道,“倒是看殿下如此清闲,想必是觉得今日朝堂一役,便已是稳操胜券,也高枕无忧了?” “还是说......殿下觉得,如今自己就真的无事可做了?”” 赵牧突然转变话题,却是让方才还惊惧担忧的李承乾心神一晃,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还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还没等他想起来,便只听赵牧继续说道:“那我倒要斗胆问一问殿下,那重开榷场和西域商路稅关改革,还有边军屯田改制一事。” “昨夜不是说陛下已经准奏了么?” “不知现下,这三件事,殿下推行进度如何?” 赵牧仿佛轻飘飘的询问,却如同道电光狠狠劈在了李承乾心头! 甚至还下意识地猛地低下头,避开了赵牧那几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那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惊跳起来。 李承乾这瞬间的失态,赵牧自然尽收眼底,顿时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了然神色。 “看殿下这副模样……”赵牧声音带着冷冽,毫不留情的质问道,“莫非是贵人事忙,将我这商贾微末之言……全然抛诸脑后了?” “还是说,殿下觉得这足以改变大唐国政难事的三策。” “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不值一提?” 第五十八章 赵兄亦是孤唯一至交 “不是的,赵兄!”李承乾见赵牧连珠炮似的质问,而且连卑贱商贾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顿时以为自己这下惹得赵兄不快,甚至还担心赵兄会因此而其他而去的李承乾,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赵兄言重了。”想都没想便赶忙解释道:“孤从未因赵兄的身份而轻视之,甚至孤......也如同赵兄昨日所言那般。” “将赵兄当成孤.....唯一的至交!” “至于赵兄方才所问之事,孤……孤其实已有安排的!” “而且相关条陈,已命东宫詹事府官员会同户部、兵部有司着手草拟,选址、章程、税则、戍卫……也皆在紧锣密鼓筹备之中!” “只待草案成熟,孤便……”李承乾一五一十的解释着。 “筹备?”可赵牧却眉头突然皱起,继续厉声道:“好一个筹备!” “太子殿下莫不是以为,等把一切都准备得四平八稳、花团锦簇地再在去执行,那些趴在河西商路上吸了百年血的巨鳄们,就会感恩戴德、拍手称快?” “然后再乖乖把嘴里的肥肉给朝廷吐出来?” “还是以为,魏王和朝中那些反对此策的大臣,也会因为陛下准允,便让殿下去毫无阻碍放手施为?” “啊?”李承乾此刻被赵牧如此一问,登时整个人都傻了! 赵牧却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就比如这榷场一事,殿下信不信,就在你这般‘筹备’之时,那些盘踞河西、陇右,靠着垄断商路富可敌国的张掖王家、凉州赵氏、敦煌莫氏....甚至......殿下的祖籍,陇右李氏,恐怕早已提前一步得到消息!” “万一这些地方豪强暗中串联,互通声气。” “联合起来对抗殿下的新政,殿下到时......又该如何?” “若是他们召集族中宿老、地方名流,斟字酌句批驳殿下开榷场之策,乃是与民争利、引狼入室、甚至动摇边陲!” “进而又联合京官准备在朝堂之上。” “再用用这一顶顶的大帽,将殿下连同新政一同施压呢?” “而彼时....殿下难道能说,新政还只是在筹备?!” 李承乾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僵硬冰冷...... 河西豪强! 他们掌控着西北商路命脉,与边军、地方官员盘根错节,影响力甚至能直达中枢! 李承乾在朝堂献策之前,也设想过会有阻力,但却天真的以为阻力只会来自朝堂大院,从未如赵牧料想这般去思考过。 一想到自己沉浸于朝堂争斗胜利的喜悦时,另一头却可能正在给自己无声无息贬值好绞索,李承乾瞬间后脊梁直冒冷汗! 多亏了赵兄! 否则......恐怕自己肯定会 这一刻,李承乾对赵牧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赵兄!”他突然眼中满是激动,郑重其事准备拱手拜谢。 可这时赵牧却冷笑了一声,道:“殿下以为,这就完了?” “别忘了还有商路稅关改革一事!” “清理沿途税卡积弊,缩减稅关并统一税则。” “再打击沿途官吏与部落首领的层层盘剥。” “以确保商税直达中枢……” “这些......殿下可有想过会引来何等反制?” 李承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喉咙像堵了滚烫的棉花。 赵牧方才关于河西豪强的话还在脑中嗡嗡作响。 对于稅关改革,他确实……还未有实质动作。 西域商路漫长遥远,沿途势力错综复杂不说。 稅关、沿途驻军、各地方官.....又有哪一个地头蛇,以往不曾趴在这条商道上吸血? 有些时候纵使大唐威名赫赫...... 可在这些细节上,总有鞭长莫及之处.... 并且以往未曾缩减的商税,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本就这些地头蛇的囊中之物,如今朝廷骤然缩减,可不是从他们囊中掏钱?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条政策想要实行,恐怕也肯定遭到疯狂的反扑。 甚至剧烈程度,都不亚于榷场一事! 而且榷场和商路本就是相互关联影响,到时若二者合流.... 似乎是被赵牧的话引导,李承乾的思虑深度愈加深厚。 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了.... 可面对赵牧的质问,却又不好不回答,毕竟李承乾也不想因此让赵兄这个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对自己失望透顶,弃之而去。 努力想了想,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赵兄,此事……牵涉甚广,而且路途遥远,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因此孤也还在思虑稳妥切入点,以期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赵牧嗤笑,“好一个徐徐图之!” “你想稳妥,不伤筋动骨?” “李承乾你在做梦!”他再逼近一步,气势几乎压垮对方。 “你猜就在你瞻前顾后、想着徐徐图之时,那些靠商路吸血的关丁税卒还有地方官吏,甚至某些……驻军将领,又在做什么?” 他语速放缓,字字敲在李承乾紧绷的神经上,“他们正在一边痛饮美酒,一边对着你这太子拍桌骂娘!” “骂你李承乾断财路,骂你太子位未稳就急着拿他们这些戍边功臣开刀!” “骂你不知边塞疾苦,只会在长安享乐,指手画脚!” 赵牧字字如刀,令李承乾此刻心中血流如注...... “殿下,若再往深了去想......” “若事关三策新政的所有势力集体串联!” “向朝中那些同样分润好处的靠山,诉苦告状。” “甚至联合魏王一党再次弹劾。” “到时候,若是朝堂上左一句苛政扰边、动摇军心!” “右一句恐激西域诸部叛乱!” “再把殿下你散朝后直奔平康坊的消息,连同这些一起递到陛下案头!” “殿下你猜陛下看到边关告急文书。” “再联想你白日堂而皇之勾栏听曲……” “又会如何看你这个心系社稷的太子?” “届时殿下你朝堂上那点翻盘的小聪明。” “又够不够抵消这份沉甸甸大礼?!” “恐怕到时候,魏王定会再次为你朝堂情真意切的求情了!” 第五十九章 强敌环伺,你还敢得意洋洋? “轰!”李承乾眼前发黑,耳边嗡鸣。 西域,边将,地方官吏!朝中大员! 甚至还有魏王那个肥猪一样的弟弟! 这些人当众任何一方反噬,皆可酿大祸! 更别说全都汇集到一起! 瞬间,长孙无忌退朝时那张深沉凝重的脸,在李承乾奶海中骤然浮现,那探究目光背后,是否也藏着对这条触及某些人利益的稅关改革的审视? 顿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铁爪,狠狠攥住了李承乾! 他身形一晃,猛地扶住旁边紫檀木矮几边缘,指节惨白。 赵牧眼中无波,仿佛早有所料。 盯着太子惨白的脸,此刻的他,目光冰冷如针。 可突然,他却又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不能只会在朝堂上耍点小聪明,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得势便得意忘形!” “甚至以为天下之势,已然尽握掌中......” “否则只会在强敌环伺、杀机四伏时,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立国策易,施国策难!” “当然......”赵牧顿了顿,沉声继续说道,“若殿下指向做个满足于一时朝堂得失的太子,而不是一个真正肩负江山社稷,胸怀天下黎民的储君。” “那方才那些话,就权当是我这个商贾之人胡言乱语。” “否则,就请殿下收起这份对险恶毫无知觉的轻慢,即刻回返东宫好生想想,殿下这个大唐储君的路,该如何去走!” 赵牧这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如同一把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李承乾心上。 甚至已经以为,赵兄这是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使得李承乾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 方才赵牧那一番毫不留情、近乎诛心的斥责,字字如刀,狠狠劈在他的心上。 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那句冰冷刺骨的逐客令。 这语气之重,态度之决绝,是李承乾从未在赵牧身上见过的。 他与赵牧相识相知,也是亦师亦友的知己。 赵牧对他,向来是饮酒作乐的随意交谈中透着引导。 可今日…… 回想着自己和赵兄相识后的点点滴滴。 想着自己在与赵兄相识后,在赵兄的影响之下,逐渐找回信心。 想着自己这个曾经被满朝文武和父皇都视为无物的太子,在赵兄帮助下,在朝堂上也敢散发出自己的光彩..... 自己好不容易在赵兄鼎力襄助下,改变了所有人对自己的看法。 也逐渐真正坐稳了这太子之位..... 难道,这就要....... 想到可能永远失去这个理解自己,辅佐自己,甚至被自己视为心灵支柱的顶级幕僚兼挚友,巨大的恐慌和失落瞬间淹没了他。 以至于他竟呆呆地站在原地,连眼眶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了。 赵牧看着太子这副模样,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心里更是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不至于吧? 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天的话说得太重了,句句都直戳痛处,甚至按大唐的规矩,足够掉好几次脑袋。 但是…… 李承乾你这家伙,现在红着眼圈、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这特么算怎么回事? 老子又不是称心! 不过......自己也确实没想到太子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和感性。 甚至可以说,有些脆弱...... 尤其是那双泛红的眼睛。 赵牧的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但这丝讶异,瞬间便被更深的决断压下。 想了想,狠了狠心没有去安抚这个眼看就要哭唧唧的太子殿下,而是缓缓转过身,避开那刺眼的脆弱,淡淡说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免得真应了我方才的预测,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 “毕竟那可是我赵牧,第一次向殿下建言献策....” “总不想使其付之东流......” 话虽如此,但赵牧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只是气氛烘托到这了,只好如此装一装,好让李承乾真的去认真想想,该怎么当好这个大唐的太子,甚至...... 那些所谓的建言献策,赵牧不在乎。 但他也想看看,自己在大唐真正意义上唯一的朋友。 又能在自己的影响和帮助下,走多久,走多远...... 反正自己又不想称王称霸,只想花天酒地,潇洒享乐。 以前宿舍给兄弟们带饭都能收获一声声“干爹....” 若是自己真把李承乾给调教出来了........ 到时候让他喊自己一声“教父....”哦不,是相父,不为过吧? 赵牧刚才还义正言辞将李承乾这个当朝太子训斥的体无完肤。 此时心神,却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李承乾不知道赵牧脑中那些不着调的念头。 只觉赵兄方才那句“第一次建言献策……总不想使其付之东流……”此时就像根刺,深深扎进了心里。 巨大的失落与赵牧话语中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期望交织,让他胸口堵得厉害。 张了张嘴,他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是对着赵牧那背对着他的身影,深深地作了一揖。 这一揖,充满了被点醒后的羞愧、被斥责后的无措,以及对可能失去这份珍贵情谊的惶恐。 然后,他猛地转身。 不再有任何迟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几乎是冲出了栖梧轩。 甚至连腿都忘了瘸了...... “立刻回宫!”李承乾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侍卫们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神态,惊骇之下,动作比来时更加迅捷,簇拥着他如一阵风般卷出了平康坊。 雅阁内,赵牧听着楼下急促远去的马蹄声,缓缓转过身。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他面上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可眼神中却还有......一丝玩味。 “但愿……你能想明白吧。” 这时,夜枭却又再次悄然出现在阁中...... “先生...小的无能。” 赵牧顿时被吓了一跳! 可转过头发现是夜枭,便直接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别再神出鬼没了,老子心脏病迟早让你这厮吓出来!” “额...”没听明白心脏病是为何物的夜枭,只好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禀报道:“先生.....方才我去封锁太子来此的消息。” “但还是没能封锁住,怕是早在您下令之前已经被传出去了...” “先生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六十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怎么办?”赵牧一脸无语的瘫回软塌,翻着白眼道,“凉拌!” “反正事已至此,那就不用管了,看太子自己如何应对就是。” 说着,他又冲夜枭吩咐道:“去叫这里的花魁娘子们都过来,咱们今儿就不回自家天上人间了,就在这栖梧轩......” “接着奏乐,接着舞!” 就在栖梧轩内大早上便罕见的响起缓缓丝竹声时。 回到东宫的李承乾,也是极为罕见地命人东宫詹事府几位核心属官,詹事张玄素、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议事。 甚至连负责具体事务的几位得力干吏也被传召。 端坐主位,李承乾脸上已无平康坊时的失魂落魄。 在府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的他,此刻显然气势又有极大变化。 在等待众臣归位时,他也没闲着,调来了各部送来的相关新政施行官员的名单,逐一认真翻看着,心中更是不停盘算..... 虽说之前一直从未亲自参与政事,但好歹一直观政,这倒是让他一直从旁观者角度,熟悉了这朝中上下大小官员的能力,脾气秉性等重要信息,只是以前形式荒唐,还真为想过如何加以利用。 可如今...... 就在李承乾心中已经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计划时。 东宫众臣,也逐渐到期。 李承乾见所有人都到了,便开门见山,将赵牧那些关于河西豪强、西域官吏、魏王伺机反扑的犀利剖析,结合自己的理解,条分缕析地陈述了一遍,当然,完全是以自己的角度去说。 而且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故此,孤以为,徐徐图之已非良策。”李承乾目光扫过几位重臣,“毕竟这新政犹如利刃,出鞘必见血光。” “而且若只是在长安闭门造车,力求万全,只怕草案未成,反制之网已将我东宫死死缚住!” 殿内一片寂静。几位属官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初听太子之言,心中惊骇于形势之严峻,更震惊于太子突然展现出的这份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对潜在危机深刻的认识。 虽说这几日,太子的改变肉眼可见,甚至以让他们都有些刮目相看,但没想到这落到实处的政策,太子竟然也能剖析到如此深度! 甚至比之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老家伙,都要.....精准! 这与他们印象中那位时而意气风发、时而略显浮躁,但更多时候却是荒诞可笑的储君判若两人。 殿中沉默了片刻,詹事张玄素率先开口,捋须沉吟道:“殿下所虑极是,河西豪强根深蒂固,与边军、地方盘根错节,其反扑之力不可小觑。尤其西域税关改革,更是直接斩断无数既得利益者的财路,阻力只会更大,至于边屯改制,朝堂早有定论。” “只是恐怕魏王……不会放过任何借机攻讦殿下的机会。” “可是....方才听殿下之意。”说着他看向李承乾,“是…要加快推行?” “不是加快,是立刻着手!”李承乾斩钉截铁,“而且孤心中已定计,便从这三策之首设立河西榷场为突破口。” “孤决定明日早朝便向父皇请旨。” “就以‘体察边情、督建榷场’为名。” “亲自选派得力干员组成‘河西新政督行钦差’,持节前往凉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太子亲派特使团,且赋予“持节”之权。 这已不仅仅是加快,而是要直接介入地方,强力推行! 左庶子于志宁谨慎道:“殿下,此议甚好,可显朝廷决心。然人选需慎之又慎,既要通晓经济实务,更需刚正不阿,不畏地方豪强威势,且……陛下处……” “人选,孤心中已有计较。”李承乾目光如炬,显然经过深思,“以户部度支郎中裴明礼为主使,此人精于算学,通晓商贾之道,且素有清名。另调东宫率李安仁为副使兼掌护卫,其曾戍守河西,熟悉边情,再选数名精干之人随行。” “至于父皇处……”他顿了顿,“孤会亲自进宫陈情,言明利害,并以东宫之力,全力保障特使团所需。” 他看向负责文书的属官:“《河西榷场章程草案》不必再求尽善尽美,取其核心,着重于打破垄断、公平交易、保障商税直达中枢、以及明确与边军协作戍卫之责,三日内必须定稿,随特使团一同带去河西!边军屯田改制事宜……” 李承乾眼神一冷,“立刻派人密查边军军屯田实情,凡有侵占民田、甚至侵占府兵军田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记录在案,严惩不贷!” “之阿胡搜前期清查必须立刻开始,为后续雷霆手段扫清障碍!” 李承乾的指令清晰、果断、目标明确,每一项都直指赵牧点出的要害,又并非盲目蛮干,体现了他消化危机感后形成的策略。 以榷场为矛,主动出击河西,再以税关为后续,造势施压。 最后以屯田清查为基础,稳扎稳打。 更关键的是,他不再缓缓筹备。 而是立刻派出具有执行力的团队,抢占先手。 至少要让赵兄所推测出的那些所谓豪强之家以及地方官员,措手不及,甚至都来不及勾结最好! 几位属官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和一丝振奋。太子似乎一夜之间,彻底褪去了不少浮躁,展现出了一种真正属于储君的决断力和对复杂局面的掌控欲。 虽然前路艰险,但这份转变本身,就值得他们全力以赴。 “臣等遵命!”众人面面相觑后,却死齐声应诺。 殿内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而充满行动力。 与此同时,太子殿下下朝后,便冠冕着身直奔着平康坊的消息。 却也悄然在一些特定的圈子里传播开来, 第六十一章 江山皇帝易改,储君秉性难 就在东宫之中紧锣密鼓的开始计划着准备施行那三策时。 魏王府上的刚刚重新归置好的新书斋内。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墨汁,就连窗外斜映进来的阳光,此时都显得有些惨淡无力,仅仅勉强染红了窗棂一角不说,更多的则被屋内沉重的帷幕与沉郁的心绪所吞噬。 魏王李泰此时正眼神呆滞的枯坐在紫檀书案之后,冠带微斜,那张平日里惯带雍容笑意的圆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书案上摊开的奏疏,更是早已被揉捏得不成形状,上面墨迹更是被污浊一大片,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 狼藉,绝望,毒火灼烧..... 太子昨夜明明闯宫谋逆,可不仅未被父皇责罚。 反而让父皇......对这死瘸子更受信重? 而且.......今日朝堂之上,那死瘸子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般折辱自己! 还有程咬金那老匹夫! 插科打诨一番,父皇竟也……竟也轻轻揭过! 朝堂上的羞辱还灼灼在目,程咬金那插科打诨的粗豪大笑,百官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怜悯或讥诮,还有父皇投向太子时那前所未有的、近乎欣悦的深沉目光……全都仿佛历历在目,让李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至于只觉得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在喉头翻涌! 太子李承乾! 那个曾经庸懦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兄长,那个变态到玩个恋童都能被传到宫中,那个走路都走不利索的死瘸子......竟真的变了! 变得锋利,变得耀眼! 变得将自己十几年苦心造诣经营的优势,一夜之间击得粉碎! “本王......”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着,李泰声音异常的嘶哑的开口道,“本王……是不是再无机会了?” “他今日那般羞辱本王,父皇竟……竟也由着他!” “还有程咬金那老匹夫……”魏王绝望中满是怨恨的话语卡住,却化为一声浓重的喘息,却完全不去想,这一些是否咎由自取。 更是没想过,他遭受这些羞辱之前,又是如何对待太子的...... 侍立一旁的心腹长史杜楚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 “事已至此,且需从长计议。” “太子虽一时得意,然其根基浅薄,朝中顺从之臣,更无殿下从者众多,而且太子殿下虽为陛下长子,却也全然不如殿下您这般老练稳重,观其过往种种,定是年少轻狂之性难改,必有可乘之机……” 杜楚客深知此刻太子殿下与魏王之间斗争,早已是攻守易型。 此时劝慰殿下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但身为王府谋臣,却又不得不言,因此也只能捡好听的说...... 可魏王一听,却是突然炸了毛似的! “从长计议?”李泰猛地抬头,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直勾勾地盯着杜楚客,那目光如同淬了毒一般阴冷刺骨。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架上的湖笔簌簌发抖,一管上好的紫毫跌落在地。 “从长计议,本王还能如何计议?” “满朝的墙头草今日见了死瘸子那番嘴脸,怕是心思都活络起来了,枉本王苦心经营多年,眼看就要……”他喉头剧烈滚动,后面的话被浓烈的怨恨堵了回去,化作胸膛剧烈的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爆发的困兽般咆哮着问道:““父皇都开始信重他了!” “难道你们就没看到吗?” “那眼神,父皇看他的眼神!”李泰突然失控般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本王十几年的敬孝,十几年的勤谨用心!” “竟比不上他李承乾短短几日的装神弄鬼!” 说到此处,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李泰的咆哮,甚至都令他弯下腰,把个肥脸憋得通红。 杜楚客瞬间噤若寒蝉,躬身不敢再言。 其余几位刚刚进到书斋外间的魏王府心腹官员,如工部侍郎韦挺、礼部员外郎柴令武等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书斋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般,只得悄悄杵在外间,都不敢动弹。 就在这片死寂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之际,外头却陡然响起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来人显然跑得极快,毫无礼法规矩,脚步声重重砸在回廊的木地板上直作响,显然已是不顾一切的急切! “殿下!殿下!”一个带着狂喜的声音,猛地传入死寂的书斋,“大喜!天大的喜事啊殿下!” 伴随着声音,一个明显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年轻宦官几乎是滚爬着扑了进来...... “噗通”一声跪倒在李泰面前! 李泰被他这般疯癫了似的的举动惊得咳嗽都止住了。 王福你发什么疯?”可抬起头,李泰眼神里却满是厌恶的怒吼道, “给本王叉出去!” 一旁的杜楚客也皱起眉头,露出不豫之色。 这阉人莫不是疯了吧?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称得上大喜? 正想着要命人将其叉出去。 却见那小宦官却是完全无视了魏王的命令,犹自跪在那激动万分的挥舞着双臂,唾沫芯子乱飞的呼喊道:“殿下,真是大喜事啊!” “平康坊,平康坊!” “太子殿下……太子他……他刚刚下朝,连东宫都没回!” ”穿着……穿着储君冠冕!” “赤金的袞冕啊殿下.....就那么……就那么当着满街人的面,青天白日......”王府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个足以点燃整个长安城的消息:“直奔平康坊狎妓去了!” “狎妓”两个字,如同两颗投入死水的巨大石子,轰然炸开。 李泰更是像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整个人僵直在圈椅中! 脸上那原本的暴怒、绝望、屈辱瞬间凝固! 继而如同被泼了滚油的冰块,轰然炸裂融化...... 最终竟是扭曲成一种极度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狂喜! 以至于让平日里自恃身份高贵无比的他,竟直接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上前便一把死死抓住王福的衣襟! “你......刚说......什么?”李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追问道,“冠冕朝服?青天白日?平康坊....你……你再说一遍!” 第六十二章 天不绝我魏王! “殿下......千真万确啊殿下!”王福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仍是激动地嘶喊,“还有好多人亲眼所见呢!” “太子殿下下了朝,连仪仗都未带全,车驾直奔平康坊!” “而且他身上那明晃晃的储君冠冕,多少人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太子殿下却并未到常去的天上人间。” “而是另一家青楼......栖梧轩!” 轰......! 如同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上! 书斋内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 魏王李泰脸上的绝望、怨毒、暴戾……甚至所有阴霾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瞬间烟消云散!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猛地瞪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瞳孔急遽收缩,死死盯着报信宦官那张扭曲狂喜的脸上。 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这消息是真是假。 一丝呆滞的空白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炽热狂喜! “哈哈……哈哈哈……”放开了已经快喘不上气的王府,李泰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压抑不住地滚了出来。 起初如同闷雷,压抑而怪异。 随后这笑声却陡然拔高,仿佛冲破了胸腔中所有的压抑! 化作一阵阵癫狂而肆意的大笑,在封闭的书斋内疯狂回荡! “哈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李泰啊!” 李泰状若疯魔,双臂猛地张开,仰头狂笑不止! “李承乾.......我大唐的太子,孤的好皇兄!” “前一刻还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下一刻就迫不及待去钻那烟花柳巷的腌臜之地寻花问柳!”李泰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手指用力抹去眼角的水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狰狞的得意! “穿储君冠冕去狎妓......哈哈哈哈.....亏你这死瘸子想得出来!” “好哇.....好哇,太子殿下好胆魄!” “好一个‘英明神武’的太子储君!” “你赢了昨夜,赢了今朝又如何?” “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蠢事,冠冕朝服……青天白日……平康坊狎妓……哈哈哈哈......父皇!” “满朝文武!” “你们全都睁大眼睛看看!” “李承乾这个死瘸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李泰说道最后,还在疯狂大笑着。 而且那笑声中,明显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惊喜.......甚至还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杜楚客、韦挺、柴令武等人看着殿下如此,不禁面面相觑。 可显然,方才还在他们这些人脸上的灰败和绝望,此刻也早已一扫而空,巨大的震惊之后,都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书斋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涛。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啊!”杜楚客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上前一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般说道:“臣方才就说了,太子性情狂放肆意,迟早会惹出祸端,令我等有可乘之机!” “这不立马便应验了!”杜楚客眼中略显得意的先是肯定了自己之前的话,随后却又惊喜莫名的说道:“太子此举,乃是自绝于天下!” “储君冠冕是何等神圣之物?” “白日宣淫本就已是荒唐至极,更何况身着国之重器踏入那等污秽之地?”“这是亵渎礼法,藐视朝廷威严!” “是……是形同叛逆啊殿下!”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对,说得对!”柴令武也亢奋地接口,满面红光,“太子此举真乃自毁长城,甚至都根本无需我们再去罗织什么罪名!” “毕竟事实胜于一切雄辩,满长安的人都将是见证!” “陛下这下就算再偏心,难道还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不成?” “殿下!”杜楚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沸腾,眼中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精明的光,“柴大人说的虽然没错,但事不宜迟!” “咱们还是必须立刻将此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长安城中每一个角落,要让贩夫走卒都知道他们的太子刚下朝就干了什么好事!” “甚至有可能的话,还要让茶馆酒肆立刻传唱太子的风流佳话!” “届时只要闹得满城风雨,都不用咱们发动,御史台的奏疏就能堆满陛下的龙案!” “到时候,看他还如何狡辩......逆风翻盘?” “没错,殿下.....臣等也觉得此乃天赐良机....”其余几人也是随声附和,一个个都显得极为兴奋。 李泰的笑声终于缓缓停歇,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但眼中的狂喜已被一种更深的、浸透骨髓的阴狠和亢奋所取代。 “好,就按长史所言去办,而且你们所有人都给本王亲自去办这件事!”李泰喘着粗气,猛地挥手,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厉冲所有人决断道,“就由杜卿统筹,调动我们在长安所有的人手,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坊门市井,让说书人即刻编排,让街头巷尾的浪荡子传唱!” “甚至还要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本王要看到,今日日落之前,整个长安城都在议论太子身着冠冕狎妓的风流壮举!” “本王要让这盆脏水,浇透他李承乾!” “浇烂他那刚刚捡起来的那点名声与威望!” “臣嘟尊令!”魏王府众人,齐齐躬身领命,各自退去。 待所有人都走后,魏王却是踱步到窗边,猛地推开紧闭的雕花木窗,窗口朝东,对着的可不正是东宫。 李泰死死盯着东宫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彻骨、胜券在握的弧度。 “李承乾......”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如同毒蛇吐信,“你以为有了点奇谋诡计就能一步登天?” “今日,本王就让你这死瘸子知道知道......” “什么叫乐极生悲,什么叫万劫不复!” “别以为能脱胎换骨,坐稳这东宫之位了?” “做梦,烂泥就是烂泥!” “你爬得越高,摔下来就死得越惨!” “这储君之位,终究是孤的囊中之物!” 魏王府一直都派人盯着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头一个便得到了这个惊天消息..... 可这朝中大小官员却是没这个胆儿,自然消息滞后。 第六十三章 百官目瞪口呆 甚至不少大臣,此时还沉浸在太子殿下近日以来的巨大改变的震中惊难以自拔,以至于内城之中各大官署衙门里,此时还全是三三两两的扎堆议论...... 尤其是那尚书省通往皇宫内门的宽阔廊庑之下,已然聚集了不少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官员。 而且廊下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本该是散朝后惯常的松散光景,气氛却与往日迥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兴奋。 话题的中心,自然毫无疑问是近来犹如脱胎换骨般的太子李承乾。 “刘侍郎,今日这朝会,可真是……大开眼界啊!”一位身着绯色官袍、胡须花白的老御史对着身旁的户部侍郎刘大人感慨着,还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叹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老夫实难相信,那在御前据理力争、条陈清晰、舌战魏王与魏王一党而不落下风之人,竟会是数月前还……唉……” “近日以来殿下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刘大人捻着颔下修剪整齐的短须,眼中亦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赞赏,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道,“莫说陛下,便是你我,谁不惊诧?” “尤其前日朝堂上所提奏那河西榷场、西域税关、边军军屯改制三策,环环相扣,切中时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条陈清晰倒也罢了,难得的是那份气度……沉稳如山,锋芒内敛,却又寸步不让。” “更难得的是,竟能驳得我等满朝大吏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此等手段,绝非昔日那荒唐太子殿下能及.....” ........ 内城中一座明显宽敞大宅中,也正在举行宴会。 与会者也多是勋贵武将,可谓是满宅子杀才! “快哉,壮哉,殿下威武霸气!”一个身材魁梧,满面横肉的大将在席间忍不住声音洪亮了些,引来周围几人侧目。 他意识到失态,忙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钦佩不减。 “昨日魏王一党气势汹汹弹劾太子夜闯宫禁,何等罪名?” “谋逆大罪,换做从前,太子只怕早已惊慌失措!” “可昨日面对那等阵仗,太子那份镇定自若,那份……怎么说呢?”这大汉顿了顿,仔细斟酌好词汇才又吼道:“气定神闲,对就是气定神闲!” “气定神闲到仿佛被弹劾的压根就不是他自己一般!” “而且陛下未发话,程知节那老狐狸出来搅浑水,太子竟也能稳稳接住,顺势反戈一击,反讽得魏王面如土色!” “这份城府和急智,啧啧……”他摇着头,感慨万千,“简直像换了个人,不似以往,竟让那些吹毛求疵的文官,都挑不出瑕疵来!” ““何止是挑不出瑕疵!”旁边一位方脸阔口、声若洪钟的将军接过话头,粗豪的脸上犹带着兴奋的余红,“简直是醍醐灌顶!” “边军那点烂账,老子……咳,老夫在边关时就想骂娘!” “太子这军屯改制,开源固边,一举两得,痛快!” “还有那西域商路税关改制,妙啊!” “稅关缩减一半,可关丁税卒却可是倍增!” “以前那些胡商,仗着路远难管,偷税漏税,甚至仗着人多强行过关,简直成了习惯,这下好了,看他们还敢耍滑头!” “可不,以殿下如今这胆识,这应对,绝非昔日可比,依在下看来,太子殿下此番,怕是真的……通了窍性,有了明君之相啊!”这话一出,周围几位原本持中立甚至略微倾向于魏王的大臣,眼神都明显闪烁起来,彼此交换着充满权衡意味的目光。东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崛起,无疑在微妙地撬动着朝堂格局的基石。 “是啊,看来这江山后继有人……”有人小声附和,语气复杂。 “是啊,恍惚间,还真有陛下当年之风……”一位一直沉默旁听、须发皆白的老将轻声喟叹,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这话分量太重,没人敢轻易接茬,但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深以为然之色,席间竟是因此一言,而短暂地陷入一种带着敬畏的沉默。 这正是今日朝会后,许多原本持观望、甚至对太子颇多失望的中立官员心中涌起的真实感受。 太子的转变太过剧烈,太过耀眼。 就如同一块被拭去厚厚泥土的璞玉,骤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那份沉稳、那份锐气、那份面对危机时展露的从容与锋芒,让他们看到了帝国未来储君应有的气象,很多人心中的天平,其实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倾斜。 关于太子殿下的议论,甚至在各个衙门的廊下、值房中也在持续发酵。在一些未曾上朝的小官小吏,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无不带着惊诧和探究。 “听说东宫近日壮举可不光今日朝堂那事!”一位年轻的小吏,带着几分探寻的口吻轻声道,“尤其昨日那三策,据前辈说若能落实到位,还能彻底改变朝廷如今的困局?” “就是就是!”有个明显比他年长许多的中年官吏也出声道,“听说太子詹事府和左右春坊,还有各部堂的那些属官,似乎都正紧锣密鼓地落实殿下那三策。” “若真能推行下去,惠及边军,充盈国库,打通商路……于我大唐实乃大幸,到时我等微末官吏的日子,也将好过许多啊!” 这时有个老官儿也抚须点头,眼中期许之色却也更浓,他品味片刻后,苍然开口道:“殿下若能将这三策施行,并持之以恒,实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各衙门官署廊下的气氛,在低声的议论和隐隐的赞叹中,悄然升温,一种对改过自新、显露英姿的储君的认同感,也正在这些大唐基座般的底层官吏心中悄然凝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对太子殿下的期许之中时..... “什么?!太子殿下……穿着冠冕去了平康坊?!” 一个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将所有人的梦都惊醒了!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微末官吏,此时心中都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荒谬和难以置信。 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敬仰与心腹。 廊下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摇头晃脑之间..... 这些小官眼含失意,各自散开做事去了...... 第六十四章 惊天巨雷,众臣哗然 而同时得到消息的那座正在举行宴会的大宅中。 此前的赞叹与敬佩之言,已经全然变成杯盏酒壶碎裂声! “岂有此理!简直是……是禽兽之行!枉费老子……老夫刚才还……”宴会的主人薛万彻那张原本因赞赏而泛红的脸膛,已经彻底涨成了紫酱色,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红漆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其他各处更是掀桌子踢酒壶,宴会此刻都被这则惊天秘闻给搅和的混乱一片,眼看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那个刚还说太子殿下有陛下当年之风的老将,更是气的胡子都在发抖,也就是老了,不然怕是要去找太子殿下理论一番! 与此同时。 在那此时对太子殿下惊叹与展望交织的氛围正达到顶点的皇宫内门宽阔廊庑处,一个身穿浅青色官袍、品阶不高的小吏像一股不合时宜的逆风,踉踉跄跄地从廊柱后冲了过来。 “诸位大人.......不好了!” “出……出大事了!”小吏的声音又尖又细,他跑得太急,帽翅歪斜,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惊骇、难以置信和一种窥探到惊天秘闻般亢奋的神情。 那文武百官齐刷刷将几十道目光瞪了过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何事惊扰?” 那小吏被这些目光刺的只能猛地刹住脚步,可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更是瞪得溜圆说道:“太子……太子殿下……下朝未回东宫,就穿着……穿着那身储君的全套冠冕朝服…..直奔.....” 小吏三言两句,将足以将他憋炸的秘密禀告与众大臣。 “你……你胡说什么?”一个官员脸色煞白,失声喝问,声音都在发颤。 “千真万确!”那小官喘着粗气,声音因激动而更加急促,又将消息来源与细节一一不足,由不得人不信。 “什么?” “冠冕朝服……平康坊?” “青天白日?” “这……这怎么可能!” “太子莫非疯了不成?!”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方才还在赞叹太子脱胎换骨英明神武的部堂大员们,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震惊、错愕、茫然,继而迅速转化为浓重的失望、鄙夷。 甚至是愤怒! “这……这……”礼部一位老侍郎指着小吏的方向,手指哆嗦着,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句话没说完整,脸色已气得发青,“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目无礼法,此乃塌天大祸啊!” 那份刚刚升起的对太子的期许和赞叹,仿佛瞬间被浇得滋滋作响,几近熄灭。 “昨夜刚显峥嵘,今日便沉溺烟花?” “这……这转变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莫非近日改变,不过是……一时昙花?” “今日得意至极方显其放荡本色?”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也有人满脸失神喃喃自语,不过相似的是,众人方才眼中那点动摇的倾向彻底凝固,逐渐都变成了深深的疑虑和疏离。 而那些原本因太子近日表现而心思浮动的中立派官员,此刻更是脸色难看至极,熟悉些的甚至还在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庆幸和后怕。 幸好!幸好刚才没有轻易表露倾向! 这太子,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烂泥终究是烂泥! 之前的所谓英明,只怕不过就是昙花一现的假象! 甚至是某种更深的算计下的伪装? 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肆虐发酵似的。 惊疑、失望、鄙夷、幸灾乐祸得众多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而在更靠近宫门的位置,一位身着紫色官袍、气质沉凝如山的中年重臣,恰好将廊下那场由惊叹骤然转向哗然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此人正是太子的娘舅,赵国公长孙无忌。 他那张素来深沉内敛、喜怒极少形于色的国字脸,在听到太子冠冕着身直奔平康坊这几个字眼的瞬间,骤然剧变! 他原本步履沉稳地往政事堂方向走呢。 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作为太子的亲舅父,更是大唐权势最盛的文臣,他对这个外甥的感情复杂而深沉。 过往种种懦弱荒唐,让他痛心疾首,甚至一度心灰意冷。 可太子近几日连番的惊艳表现,尤其那切中时弊的三策,那敢于深夜闯宫直面天威的胆魄,以及今早朝堂上挫败魏王弹劾、隐隐显露的锋芒…… 这一切,都像穿透厚厚阴云的一道曙光,让长孙无忌那颗几乎冰封的心,重新感受到了一丝温热和希望。 而且从今日下朝后,与太子经过一番交谈的他,今日走路时,嘴角都微微松弛了些。 可这份隐秘的欣慰,在听到那炸雷般的消息时,瞬间被撕得粉碎! 那惊雷更是狠狠扎进了长孙无忌的耳膜,直贯脑海! 让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都不由得地晃了一晃。 脸上的血色更是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青白。那阅尽朝堂风云、深如古井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可就在长孙无忌都感觉胸闷气短之时,突然想到......赵牧! “呼.....!”长孙无忌顿时长舒一口气! 对啊! 这赵牧可不就正在平康坊嘛...... 看来,太子这是又去找他这个口无遮拦的经天纬地之才了? 这份隐秘的欣慰,在听到那炸雷般的消息时,瞬间被撕得粉碎! “冠冕朝服……青天白日……平康坊……狎妓……” 这几个词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长孙无忌的耳膜,直贯脑海!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骇人的青白。、 第六十五章 这儿子真让人糟心 甘露殿内,檀香袅袅。 却似乎根本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凝重。。 可此时端坐在紫檀御案之后的大唐天子李世民,却也并未如魏王李泰与其他大臣想象的那般暴跳如雷。 他只是静静端坐着,指节分明的的手中,却捻着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锐利如刀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薄薄的纸张....... 看到那长安城此刻正喧嚣沸腾的每一个角落。 “简直是胆大包天!”一声极轻、却带着冰碴子的冷笑突然自李世民唇齿间溢出,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朕的太子,怎会如此荒唐?” “昨夜闯宫一事刚刚平息,结果今日就更上一层楼?” “闯宫之事,尚可说是为了忧心宫禁安危,情有可原,轻松略过.....” “可这冠冕狎妓……你这是把自己大唐储君的威仪连同朕的脸面,全都丢在脚下踩烂了再碾进泥里啊!” 那密报上,可不正是关于他那嫡长子,大唐的储君,从下朝后穿着全套储君冠冕朝服,在散朝后策马扬鞭,招摇过市....... 到最后更是一头扎进了平康坊深处那座名为栖梧轩的青楼......所有细节! “呯!”李世民最终还是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山砚台一阵跳动。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似乎瞬间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一般..... 其实李世民非常清楚,太子去平康坊并未是为了寻欢作乐。 肯定是又去找那个能让顽石点头浪子回头的奇人......赵牧! 太子定是心忧国事,才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去寻赵牧问策。 说实话,李世民巴不得太子天天啥都别干,就缠着赵牧。 好让这个每日躲在平康坊这烟花之地的天纵之才不断替大唐出谋划策,替朝廷找到解决各种难题的法子。 所以太子刚下朝边去平康坊的这份“勤勉”。 让李世民心中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但是! 这份欣慰,在即将海啸般汹涌而来的舆论风暴面前。 又显得何其苍白? “蠢材!”李世民低声咒骂,“去找人难道就不能微服?” “不能夜里?” “非要穿着那身扎眼的行头,还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青雀手上那帮家伙,此刻只怕已弹冠相庆,炮制弹章了吧?” 李世民一想到这一点,便头疼欲裂。 恐怕明日朝堂上光是御史台的唾沫星子,都能足以淹了整个太极殿...... “……陛下,此风断不可长,太子殿下此举,视礼法为何物?” “又视陛下为何物?” “视我大唐国体又为何物?” 李世民仿佛已经听见明日朝堂上,那些老顽固们捶胸顿足涕泪横流的谏言,甚至早朝时魏王与其党羽那拙劣可笑的仁孝大戏,也再次浮现眼前..... 其实魏王李泰那点心思和手段,在他眼中如同跳梁小丑。 可现在这小丑,此刻却即将占据了大义的名分,再次朝堂之上点燃战火! 这一切,偏偏又是太子咎由自取。 一时间,李世民心中也不由得开始烦闷! 今日本就因为所谓闯宫那件破事儿,弄的一个早朝任何政事都没议成。 要是明日再来一出大戏,那朕这大唐的朝廷,可就真成了笑话了! 李世民无奈的都有些气笑了,却还犹自琢磨着,该怎么平息舆论,好给李承乾这个突然又做出荒唐之举的太子善后。 可思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有效的法子...... 闯宫之事,再怎么说也毕竟是发生在宫中,知内情者并不多,范围尚可控,自己凭借帝王之威,加上太子近来表现也确实令人刮目,所以朝堂之上随随便便说句误会,就能平息了事,可今日这...... 众目睽睽,众口铄金! 太子冠冕入平康,这已不仅是失仪! 更是对礼法纲常的赤裸践踏,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 自己就算再想偏袒,也找不到足以服众的理由。 想了想,李世民还是对送来密报的百司骑统领好奇的问道:“可知太子如此匆忙去找那赵牧,究竟是为何事?” 之前李世民去过一趟天上人间发现赵牧这个经天纬地之才后。 便一直让百司骑盯着,一来保证这位大才的安全。 二来嘛,自然是想第一时间知道赵牧是否又有类似于那三策的鬼点子... 可他这边问完缘由,百司骑统领却是面露难色道:“回陛下......” “当时太子殿下进了那栖梧轩后,便立刻命人把守住那雅阁四周。” “因此臣也并不知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去...”这百司骑统领说到这儿,额头已经有冷汗滴了下来,他也是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刨根问底,又仔细想了想后,便补充道:“只是.....” “只是什么?”李世民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期待。 百司骑统领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陛下,虽然臣的属下并未能抵近观察详细,但却听到了.....听到了....里面那位,似乎是在痛斥太子殿下。” “哦,痛斥太子?”李世民顿时也觉得有些意外。 可随后一想那日赵牧在承乾面前,对自己这皇帝都是直呼其名。 忽然又觉得这都算不得什么奇怪事了...... 可百司骑统领并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咽了咽唾沫便继续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是的陛下,虽然听不太清,但确实是痛斥......” “朕...知晓了。”李世民一听这百司骑也没能打探清楚内情,便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退下吧。” “是....”百司骑统领顿时如临大赦,赶忙退去。 可他这边前脚刚走,后脚一个内侍便进入殿中禀报:“陛下,赵国公殿外求见。” “辅机来了?”李世民眼神一凝。 这消息传得风驰电掣,长孙无忌身为太子舅父,大唐文臣之首。 此刻前来,除了为那个不省心的外甥求情、试图挽回局面,还能为何? 也好,先听听这位国舅兼首席谋臣怎么说..... 想了想,李世民沉声道:“宣!” 第六十六章 给外甥求情来了? 须臾,长孙无忌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而且那张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脸上,此刻依旧带着几分未曾褪尽的青白,眼神深处残留着震惊过后的余波,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官袍下摆甚至沾了些许灰尘。 “臣,长孙无忌,叩见陛下!”长孙无忌一进殿便瞧见李世民面色阴沉,忙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免礼......”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锐利地盯着长孙无忌脸上,直接开口便问道:“辅机你来得正好,想必外面沸反盈天的那个消息,你也知道了?” 长孙无忌缓缓起身,却并未抬头直视天颜。 深吸一口气,他声音带着沉痛道:“回陛下,臣惊闻消息……心如油煎!” “太子殿下此举,实乃授人以柄,自陷绝地!” “臣却未能及时规劝,罪该万死!”说罢,长孙无忌再次深深一揖、 姿态放得极低,将护犊之情与引咎之意揉捏在一起,沉甸甸地呈于御前。 李世民沉默地看着阶下这位跟随自己半生,亦臣亦友的重臣。 那姿态,那话语,是请罪,更是护犊。 甚至摆明了自己不但是来替太子求情,还是来替太子担责的...... 这份拳拳之心,李世民如何不懂? 李世民心中其实早已决定,自会为太子善后。 然而今日,他必须对太子予以警告。 此等冒失荒唐之举,断不可再犯...... 只是......方才与太子缓和了关系,身为父亲的李世民,此刻实在不忍心亲自 施压或训斥,也生怕好不容易弥合的父子之情,又生出嫌隙。 说到底,此刻萦绕他心头的,更多是身为人父的忧思,而非帝王之威。 也正因此,李世民才会这般踌躇不决,小心翼翼...... 思来想去,倒不如借眼前的长孙无忌之口,来点一点太子。 李世民冷哼一声,语气冰冷道:“自先绝地?岂止!”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穿着储君冠冕,青天白日入平康坊!” “太子是唯恐天下不乱,朕的脸面,大唐的威严,都被他丢尽了!” “难道他这是要把朕气死,好早点登基不成?”李世民仿佛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将这帝王之怒犹如实质般压在殿内。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长孙无忌只得连忙再次躬身,声音带着恳切道:“太子殿下……此番行事,的确荒唐至极......臣身为太子舅父亦痛心疾首!” “然……臣斗胆进言,此事或另有隐情!” “太子殿下近日……性情大变,行事虽偶有惊人之举,但皆非无的放矢,昨日闯宫便是如此,今日平康坊之事恐亦是如此,毕竟那里可不光有莺歌燕舞,跟更是有那……”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同时抬眼,极其隐晦地瞥了李世民一眼,嘴唇微动,却再也没说下去。 可李世民明显听懂了,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长孙无忌要说的那人分明就是赵牧! 果然,辅机也想到了那个人! 此刻君臣二人一个看似盛怒至极,一个看似痛心疾首,可却瞬间心照不宣。 其实长孙无忌也清楚皇帝肯定知道太子的真实去向以及赵牧的价值。 更清楚此时的皇帝,对太子那份信重。 只不过,皇帝不曾对自己明示,他便只能如此隐晦表态。 “今日如何?”可李世民的声音依旧寒冷,但那股刚刚伪装出来的暴戾气息却稍微减弱了一丝,他顺着长孙无忌的话问道,“你说他今日此举,难道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怎么,这是要朕再给他擦一次屁股?” “辅机,满朝文武都看着,天下人都看着!” “你让朕如何自处,如何面对汹汹物议?”李世民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继续说道,“太子昨夜闯宫,朕压下了,今日朝堂之上他驳斥魏王,锋芒初露,朕亦是心中甚慰!” “可转眼间他就给朕,给整个朝廷,都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他这分明是把自己,把朕,连同朝廷一起,全都架在火上烤!” “此刻的长安城,怕是早已成了烹煮太子的鼎镬!” “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着,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停在长孙无忌面前,仿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道:“辅机,你来告诉朕!” “这鼎镬之火,朕又该如何扑灭?” 殿内气氛,瞬间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扑火?”长孙无忌猛地抬起头,迎向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眼中那份忧急痛悔却陡然转作孤注一掷的决断,沉声道:“陛下,此火已成燎原之势,强行扑救,非但徒劳无功,反会引火烧身!” “臣斗胆以为,堵不如疏,更需……釜底抽薪之前的静观其变!” “哦?”李世民眉头微微一动,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明鉴!”长孙无忌语速加快,字字如刀般说道。 “朝野之中酸儒腐臣惊闻此情,必定弹劾太子枉顾礼法!” “而某些有心之人,更会如同跗骨之蛆,倾尽全力散播谣言,构陷太子。” “其势汹汹,其心歹毒,若此刻陛下临朝,百官齐聚。” “那些魑魅魍魉必定借机发难,再次群起而攻之!” “届时太子殿下纵然有千般隐情,万般委屈。” “可面对汹汹众口,百般弹劾,也必定疲于应对,心神俱疲!” “如此非但于事无补,反会令太子殿下陷入无休止的口舌之争,徒耗心力...” “更可能因情急之下应对失措,再落人口实!” “倒不如.....”突然,长孙无忌踏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陛下……暂且辍朝?” “辍朝?”李世民的眼神瞬间锐利如电。 “正是!”长孙无忌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辍朝三日!” “如此一则可免太子殿下再受当庭攻讦之苦!” “并使其能暂离风暴中心,稳住心神,或可从容思虑对策!” “二则,亦可示陛下震怒之意于天下,令百官黎庶皆知!” “陛下对此丑闻亦深恶痛绝,正在彻查!” 李世民目光微微闪烁,却不发一言,显然在深思熟虑。 但看他那神情,似乎对长孙无忌此计颇为意动。 第六十七章 豪赌,长孙无忌的毒计 “陛下!”长孙无忌见状,赶忙趁热打铁道,“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顿了顿,他眼中寒光更盛,幽幽道:“这辍朝如同撤去舞台,让那些急于跳出来表演,急于将太子置于死地之人失去这最直接又最能掀起风浪的朝堂阵地!” “让他们空有满腹弹劾之词,却无处宣泄!” “让他们蓄积的力量,打在空处!” “同时……”长孙无忌的声音压得更低道:“让他们以为陛下盛怒之下辍朝,太子已然失势,陛下对其失望透顶!” “如此,那些潜藏于暗处对东宫心怀叵测之辈,才会更加肆无忌惮,更加疯狂地跳出来,那就让他们在自以为得计的癫狂中,尽情地表演!” “但这辍朝三日,绝非是退缩,而是引蛇出洞让所有魑魅魍魉在失去朝堂这面照妖镜的黑暗中彻底……现出原形!” “待得三日之后,陛下重开朝会,彼时敌我分明,忠奸毕现!” “届时再行雷霆之击,方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滔滔不绝的长孙无忌微微喘息,目光死死锁住皇帝的眼睛,最后却又再次掷地有声奏请道:“臣请陛下,辍朝三日!” “以给太子喘息之机,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长孙无忌句句不提魏王,却字字全是魏王,甚至将魏王李泰的野心以居心叵测魑魅魍魉这等贬义满满的言辞描述,这令身为李泰亲爹的李二,心中都不免生出一丝异样...... 当然,也仅仅是异样罢了。 “辍朝三日……”李世民低声重复着,目光越过长孙无忌,投向殿中那幅巨大的舆图,仿佛在衡量着整个天下的棋局。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长孙无忌屏息凝神,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提议太大胆,太冒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其实长孙无忌也是在赌! 赌皇帝对太子的信任,赌皇帝那份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 更赌……赵牧那隐藏在平康坊脂粉堆里的翻云覆雨手! 况且他从目前的形势来判断,太子殿下如今有了皇帝信重,又有赵牧襄助,未来地位早已是稳若泰山,索性便干脆压了重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令人窒息。 李世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也仿佛是直接敲在长孙无忌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沉静如水。 但那深潭般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孙无忌,那目光复杂难明,甚至还有一丝……棋逢对手般的默契。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而是干脆了当的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调清晰地且不容置疑地下达了旨意:“传旨,朕心绪不宁,辍朝三日。” “百官各司其职,非召不得入宫扰朕清静。” “另,着百骑司,严密监控长安内外流言传播路径。” “凡有推波助澜、添油加醋、恶意构陷者,无论身份,无论出处,其言行、其联络、其爪牙,全都给朕详录在案,不得有丝毫遗漏!” “臣……遵旨!”长孙无忌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压力也随之卸去! 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凛然与敬畏。 陛下这旨意,不仅完全采纳了他的辍朝之策,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监控流言,这显然就是在明晃晃的保护东宫! 如此声势浩大,也是在警告魏王之流。 这盘棋......陛下落子,比他想象得更为狠辣,更为周全!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陛下对太子的重视程度! 看着殿中秉笔太监飞快的书写圣旨,长孙无忌的眼中,流光飞转,心中更是兴奋至极,自己这次,绝对赌赢了! “陛下,此事既已定论,臣……先行告退。”长孙无忌见事毕,便欲辞行。 李世民却又摆手拦道:“辅机,且慢。” “陛下请吩咐。”长孙无忌只得再次拱手。 “倒也无他...”李世民负手而立,气笑交加摇了摇头道,“你可知今日平康坊之事,朕的百司骑虽未探明承乾为何冠冕未除便仓促前往……却意外得知,他在那栖梧轩中,竟被好生训斥了一番!” “言辞之犀利……竟让百司骑都不敢在朕面前诉说详情。”李世民刻意添了几分渲染,眼底精光闪动,玩味之意甚浓,他顿了顿,指节轻敲御案。 “而且承乾受那厮蛊惑,接二连三在朝野间掀起惊天波澜。” “倒使得朕......还真想亲自会一会此人!” “这一事不烦二主,不如辅机便陪朕,再走一遭平康坊?” 额…… 长孙无忌一时语塞,心下却不由得暗忖....... 这分明是儿子在外遭人呵斥,老父欲去寻场子的架势? 况且……太子方因行事荒唐惹起物议。 怎地陛下也……行事如此跳脱! 竟也频频兴念,欲往那平康坊去? 难道就不怕传出去...... 罢了,罢了! 反正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陪着皇帝荒唐..... “臣......遵旨!”长孙无忌看似有些无奈的老老实实领命。 但他对赵牧的好奇之心,其实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只不过上次被陛下警告过之后,一直强行压抑着,这才没有去找赵牧。 这次陛下既然相邀同行,自然顺水推舟,无有不肯。 就这样,君臣二人虽各怀心思,却又再次玩起了微服私访的勾当...... 不过皇帝微服出宫,须得慎重。 待得二人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物出得宫去。 陛下方才颁发圣旨的消息,却早已先行一步..... 魏王府中。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李泰!” 李泰状若癫狂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手里还捏着刚刚收到的宫中线报。 长孙无忌入宫求情! 圣人下旨辍朝三日! 李泰一脸潮红在室内来回疾走,那张圆脸因极度的狂喜而扭曲变形,眼中闪烁着无比兴奋的幽光。 第六十八章 天赐良机? 同样得到消息的杜楚客,也赶忙过来报喜。 可刚一进门..... “父皇辍朝了,他辍朝了!”李泰猛的抓住一旁同样面露狂喜的杜楚客的手臂,力道大的让杜楚客都忍不住面容微微扭曲,可李泰不知,还在那兴奋至极的说道:“而且据说舅舅还是去求情了,可又有什么用? “父皇辍朝,这不正说明父皇也气疯了,对那死瘸子失望透顶了吗?” “哈哈.....父皇气到连朝都不上了!” “这是厌弃,是对那死瘸子的彻底厌弃!” 他猛地一挥手臂,仿佛要将眼前无形的障碍彻底扫除:“杜长史,这是天赐的良机,父皇给了我们整整三天!” “三天!”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总算松开了杜楚客的手臂,厉声道:“传令下去,府中所有人手,给本王全部撒出去!” “本王要这太子冠冕狎妓的丑闻,传遍长安城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坊门市井,给本王昼夜不停地传唱!” “怎么香艳怎么写,怎么不堪怎么编!” “本王要那死瘸子的名声,臭过茅坑里的石头!” “要让他李承乾,彻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成为人人唾弃的烂泥!” “让父皇一想到他,就觉得恶心!” “是!殿下!”杜楚客揉了揉臂膀,眼中也闪烁着亢奋的光芒,躬身领命道,“臣立刻去办,定让这三日,成为太子身败名裂的盛典!” 魏王府庞大的能量瞬间被全速开动起来,大钱也如同流水般泼洒出去。 如此极力推波助澜之下,别说三天! 仅仅半天不到,整个长安城都变得无比喧嚣! 尤其是在平康坊,各大青楼红坊勾栏瓦肆的大堂中。 往日里唱些才子佳人,英雄传奇的台子上,此刻也都齐齐换了主角。 一个尖嘴猴腮,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地演绎着新编的段子:“……列位看官,您道那前朝英明神武的贵人,身着明晃晃,金灿灿的冠冕,进了勾栏是为何故?” “嘿.....可不是为了那清倌人柳如烟的琴艺!” “只见那前朝贵人,一把扯开那碍事的玄袍,露出里面……啧啧,那急色的模样,比那市井里的泼皮无赖还要不堪三分!” “口中还喊着美人儿....” “哎哟喂!” “那场面,臊得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捂着脸跑了……” 台下爆发出阵阵猥琐的哄笑和口哨声。 角落里,几个魏王府安插的闲汉带头叫好,将银钱铜板砸向台面,引得更多人效仿,说书之人口中虽说前朝贵人,可台上台下谁人不知...... 这说的正是当今大唐太子殿下。 这反倒让众人听得更加兴奋异常。 至于说会不会因为影射当朝太子而获罪? 这可是在大唐,而且还是贞观朝,坊间言论极为开明的盛世好嘛! 难道如此开明盛世之中.....戏说前朝也不允么? 况且不管谁来问,都是前朝往事,而且还不是提名道姓,你道是谁? 因此这大庭广众之下,遮遮掩掩的说的极为热闹...... 不过倒是在这街头巷尾之中,反倒比这台子上要直白的多了。 无数衣衫褴褛的半大乞儿,在许多泼皮的恩赏授意下,拍着手,用清脆却恶毒的童音,反复唱着一支新编的俚曲:“太子爷,坐东宫,不读书来不练弓! “脱了龙袍换红妆,平康坊里找娇娘! “金顶撵,银顶轿,美人见他笑弯腰!” “太子爷见了也心神摇,直呼江山不及美人笑!”这俚曲迅速在孩童间传开,如同瘟疫般蔓延向各坊市,成为街头巷尾最刺耳的噪音。 更有甚者,一些收了魏王府好处的落魄文人,开始炮制香艳露骨的话本。 诸如《储君狎妓秘闻》,《金冠误堕温柔乡》。 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暗地里疯狂流传。 里面极尽想象之能事,将太子李承乾描绘成一个荒淫无度、心理扭曲的变态,其行径之不堪,令人发指。 整个长安城,仿佛陷入了一场针对太子的舆论狂欢,而且是全民参与! 太子李承乾已然在人们心中成了“荒淫无度”之人。 甚至在事发之地的栖梧轩,也不知所谓的卷入了这场“盛事”之中。 赵牧依旧穿着那身,罕见的没待在雅阁中。 而是靠坐在二楼栏杆旁,手里把玩着一只温润的青玉酒杯。 他微微侧着头,听着下面显然已经越来越失控的议论声。 有人甚至刻意拔高声音,正说着“贵人急色扯龙袍”的香艳段子,引来一阵阵猥琐的哄笑, 可赵牧停了,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鄙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甚至还饶有兴味的微笑。 手指还随着那嘈杂的议论声起伏节奏,轻轻地在栏杆上叩击着。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仿佛在为这满城的喧嚣打着节拍。 “还真是好大的声势……”赵牧低低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嘴角抹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慵懒道,“魏王殿下......果然是不遗余力啊。” “这泼天的脏水,满城的唾沫星子……” “啧啧,当真是丧心病狂……”他浅啜了一口杯中酒,目光投向东北方,那是东宫所在的方向。 “殿下啊殿下....”赵牧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一头扎进政事当中的定力……倒是有几分意思了。” “看来今早的那顿训斥是真没白挨。”他的指尖继续在栏杆上轻轻叩击,节奏似乎变得更加悠然自得。 可就在这时,旁边却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赵牧的这份悠然之意。 “满堂都在议论纷纷,唯有此处倒是显得雅静。” “若这位郎君不嫌打扰,我二人就在此处凑座如何?” “嗯.....?”赵牧有些懒散的瞅了瞅问话之人。 见是个身材高大且气宇轩昂的老头儿,而且身旁的那位显然也不简单,赵牧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不过随后,他却又随手一摆,懒洋洋道:“这又不是我的地盘.....尊驾随意便是。” 第六十九章 小郎君倒是好定力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当朝宰辅之首。 何曾被人如此……近乎无视地晾在一旁? 还从未被人如此随意对待过的君臣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却发现彼此眼中俱都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错愕! 二人只好转头,又将目光投向那隔着两座之间的重重珠帘对面,那已经犹自转身,凭栏独坐的白衣背影上......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 赵牧明明只是随意地倚着,甚至连句像样的奉承话都欠奉,此刻更是彻底背过身去不理不睬,只留给君臣二人一个凭栏独坐的松垮披道袍背影。 但这副全然不把外物放在心上的做派,落在见惯了阿谀奉承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眼中,反倒生出几分“不明觉厉”的意味。 “不愧是令承乾都不顾礼仪也要折节下交的经天纬地之才,仅是举手投足之间,便已见其洒脱意境.... 李世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佯作打量四周,掩饰那点微妙的尴尬。 栖梧轩虽不及天上人间那般豪奢,却也是在这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青楼之一,装饰用具也是用足了心意。 螺钿镶嵌的紫檀案几,鎏金狻猊香炉里逸出清雅的苏合香,壁上悬着一幅笔意疏狂的泼墨山水,处处透着奢靡又风雅的底子。 别的不说,光是这二楼地面上铺就的厚厚绒毯,踩着甚至比自己那简陋寝宫还要舒适许多...... 倒还是个享乐玩耍的好地方..... 只是那楼下传来的丝竹靡靡里,却还裹着哄笑与唾骂..... 这令已经下令严控舆情的李世民,心中格外不悦。 甚至入座以后,他面上维持着布衣老者的平静,但目光如鹰隼掠过楼下乌烟瘴气的景象...... 赵牧也不去管其他,自顾自转过身去背对着君臣二人和那满堂荒唐,身上那白袍松垮地披着,墨色长发也仅用一根素木簪草草挽住大半,余下几缕垂落肩头,斜倚着朱漆栏杆。 那只青玉杯盏之中的酒液,还在他手中沿着杯壁慢悠悠流淌旋转着,忽然却又一停,被送至口中,一饮而尽! 楼下又在一阵阵爆出猥琐的哄笑,赵牧却恍若未闻一般,指尖又在那栏杆上继续轻轻叩着:“哒…哒哒…哒…哒哒哒…” 仿佛自成一段疏离的节拍。 长孙无忌眼角的余光扫过身侧坐着的天子那绷紧的面庞,无声地吸了口气。 想了想,他身体微微前倾,却刻意放沉了声音,带着几分市井老者好奇攀谈模样的腔调,道:“小郎君倒是好定力...” 也不管背对二人的赵牧瞧不瞧得见,他指了指楼下喧腾的方向便继续悄声说道:“满长安城为了那档子事都快吵翻了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小郎君却独在此处听风饮酒,这份清静功夫,实在难得。” “似乎是……对这‘冠冕狎名妓’的滔天热闹,半点也不上心?” 话音落下,两座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楼下的哄笑、跑堂的吆喝、隔壁雅间隐约传出的调弦声,更是瞬间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倒是让这楼上,更是显得比之前还要清净了许多...... 李世民依旧面色沉静如水。 他看似随意地收回目光,却又继续扫视着楼阁陈设。 然而,他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探究与审视,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荡开,最终沉沉落在赵牧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把玩着玉杯。 他并未急于开口,帝王的威仪被收敛得滴水不漏,只余下一个气度不凡却略显沉默的布衣老者形象。 赵牧叩击栏杆的指尖倏然一顿。 他并未立刻回头,只是颈项微侧,露出一段线条利落的下颌。 “呵....”片刻沉寂后,赵牧忽然一声低笑逸出,带着酒液浸润过的微哑,懒洋洋地在这方寸之地荡开问道,“....还上心?”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背彻底放松地抵住冰凉的朱漆栏杆。 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永远醉意朦胧的眼眸,此刻却清亮得惊人。 眼波流转间,极其自然地滑过长孙无忌看似朴素的深青布袍袖口那同色丝线绣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暗云纹。 随即,又落在李世民腰间。 李世民腰间那枚用作压袍的羊脂玉佩看似寻常,但赵牧的目光何其毒辣,只一瞥,便捕捉到玉佩边缘一处极细微阴刻纹样。 一丝了然的笑意,在赵牧眼底无声漾开,旋即隐没于更深的慵懒之后,这两人就算不是什么王公贵族,这身份怕是也绝不简单..... 至少.......也是官场上的头面人物。 不然只是在这栖梧轩饮酒闲谈罢了,又怎么会让手底下人悄无声息的将这二楼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给疏散开来? 嗯...... 估计也是为了这关于太子的滔天舆论而来。 倒是不知......这俩明显颇有权势的老家伙,又是站在谁那边的? 算了,反正只要不是冲着我来的就好。 赵牧面上虽依旧古井无波一般,心中却是飞快闪过万千念头。 想了想,他却又慢悠悠给自己斟起一杯酒。 唇角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讥讽,幽幽然道:“急吼吼地扯龙袍,还金冠误堕温柔乡,这又有何值得让人伤心.....?” 将尾音拖得老长,赵牧抬手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一线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他也不在意,只随意地用袖口抹了、 动作洒脱不羁。 他像是看穿了什么有趣的小把戏,却又浑不在意。 嗤笑一声,便将空杯往身旁小几上轻轻一搁,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在短暂的安静中格外清晰,“这等粗劣不堪、连这平康坊中最末等花娘子都嫌老套的话本子,也值得这长安满城的老少爷们儿,都跟嗅着荤腥的野狗似的,伸长了脖子聒噪?” 他微微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李世民与长孙无忌脸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玩味,唇边那抹懒散的笑意却陡然轻转道:“与其上心这些徒增厌烦心,还不如多品味品味这栖梧轩比别处更要纯正些苏合香呢......” 第七十章 这俩老头儿明显不对劲 “老丈......你觉得呢?”赵牧避开了长孙无忌关于“定力”和“喧嚣”的试探,却转而去跟李二点评起香来。 仿佛楼下的纷扰与他全不相干。 李世民搭在膝上的手一顿,却突然又放松了些。 想也没想便顺着赵牧的话,鼻端轻轻嗅了嗅,沉稳且认真异常道:“香气清冽悠远,确是好香。” 可紧接着,这老家伙却突然伸手,将赵牧刚刚倒满的酒杯拿了过来,还一口给干了! 完了还仿佛煞有介事琢磨着其中滋味似的问道:“只是小郎君杯中这酒……似乎也压不住楼下的吵闹?” 话题被不着痕迹地又带了回来...... 嘿.....这老头儿有点儿不对劲啊! 还跟自己打起了言语机锋? 也不去在意这老头抢自己酒喝,赵牧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小几边缘,眼中却闪过一抹玩味的光泽问道:“吵闹....这世间又有哪里不吵?” “是东市西市的讨价还价不吵?” “还是朱雀大街的车马喧嚣不吵?” “老丈难道只听得到这勾栏中的喧嚣沸腾?” 赵牧一语带双关,目光却在两人脸上再次轻轻扫过。 只是那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却让李二心中不爽至极。 但明白自己此行目的他,只能强压着。 这下倒是让他嘴角不禁有些抽搐着.... 赵牧却是不管不顾继续说道:“依我看来,有些地方看着清净,可底下却早已是暗流涌动,那才叫真正的吵,吵得人心烦意乱,不得安生!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但却明显隐隐指向朝堂纷争。 “小郎君此言倒是有趣,老夫久居长安,所见不过市井百态。”李世民面色如常放下酒杯,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顺着那个吵字继续问道:“依你之见,这长安城近日最沸扬的吵,又根源何在?” “可是真如坊间所言,是那贵人行止失当,伤了礼法体面?” 李二语气极为平淡,反倒像个忧心世风的老儒,将冠冕狎妓这件核心事件,用贵人行止失当轻轻点出,试探起了赵牧的反应。 一旁不语的长孙无忌闻言也是眼皮一跳,藏在几案底下的手微微攥紧了,心中更是起默念赵小郎君莫要胡言乱语了都.... 不怪他不紧张,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赵牧这个旷世奇才在身旁这个装作商贾老汉的当今天子心中,又有多重视。 可以说,太子如今能得到陛下的如此信重,除了太子自己做出了改变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之外,更多的.....只怕是太子与赵牧这般大才相交莫逆的关系了...... 万一赵牧这小子胡言乱语一番,却歪打正着的坏了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形象,那可就真是飞来横祸了! 好在赵牧只是轻轻笑了起来..... “礼法体面?”赵牧笑声中夹杂着许多嘲弄,幽幽问道:“老丈觉得......是那些捧着经书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的人更懂体面?” “还是那些顶着烈日风沙亦或是寒冬腊月之中疏通河道运送粮秣,好让这长安城百万张嘴有饭吃的人更懂体面?” 赵牧语气随意至极,言辞却是极为犀利,并未直接回答这老头儿口中所谓的“根源”,还用一个犀利的反问,将矛头指向了清议空谈与实干之人的价值对比,却又为那贵人的荒唐行径隐隐做了开脱。 就好像在说,若那贵人做的是实事,些许失当是否情有可原? 可赵牧不知道的是,他方才说的这话却将自己面前这隐瞒身份的君臣二人,引入了千古以来对社稷根源的争论的陷阱当中..... 看着眼前这俩老头一脸思索模样,赵牧自顾自的又拿过另一只酒杯,自饮自酌了起来,只是口中话语却仿佛停不住似的.... “至于老杖所说的根源嘛……”赵牧拿个空酒杯在指间把玩,继续自娱自乐般的说道,“有人觉得水浑了才好摸鱼,扔几块石头下去,动静越大,搅起的泥沙越多,岸上指指点点的人就越兴奋。” “他们只关心水浑不浑,又有谁管这水中,有没有真龙?” “况且......那岸上的人,难道又是真为了水清不清?” “说不定,那扔石头的人,看似要浑水摸鱼。” “谁知道是不是想摸一摸那虚无缥缈的真龙呢?” 赵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珠落盘,清晰无比地穿入对面早已陷入沉思的君臣二人心中! 尤其是长孙无忌,他眼神中暗藏的惊骇,瞪着赵牧..... 心想此子竟用水浑摸鱼扔石头,岸上指点等一连串比喻。 隐晦地将今日这舆论喧嚣,认定为有人故意制造混乱..... 甚至还骂所谓清流只知批判,无关民众又只顾盲从。 却根本解决不解决实际问题的本质? 好嘛....这浑水是什么,摸鱼又是什么? 岸上之人.......会是谁? 而那所谓扔石头的人.....又能是谁? 还想摸一摸真龙.....?! 字字铿锵,如同重锤! 虽未指名道姓,但其中之意却仿佛呼之欲出。 而且此子竟敢如此……如此轻蔑地评价清流! 更将矛头直指当朝亲王......指控魏王府暗中操控舆论? 简直.....简直狂悖至极! 长孙无忌此时简直如坐针毡! “你……!”他下意识地想要厉声呵斥,维护朝廷体统。 然而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的天子,那呵斥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李世民端坐如磐石,面上依旧沉静,仿佛赵牧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拂面微风罢了。 可这近乎赤裸裸的暗示,也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世民心头! 饶是二人城府极深,此刻亦是心头剧震! 此子不仅看穿了有人故意扩散流言,恶意搅局! 更将清流比作岸上无用的看客! 其眼光之毒辣,言辞之犀利,远超想象! 李世民搭在膝上的手无声绷紧,甚至指尖都泛出了青白色...... 赵牧的话就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破了那满城的流言蜚语。 更将着流言蜚语背后兄弟阋墙的丑恶,和清流的无能..... 全都血淋淋地摊开,摆在了自己这位君父面前! 第七十一章 想替那熊孩子他爹教育一番 愤怒吗? 当然! 被冒犯的帝王之怒,还有被彻底看透的悚然,瞬间涌上心头, 可当李世民紧紧盯着赵牧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清亮双眸,却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似放浪的年轻人,其危险与深不可测,远超预估! 楼下的喧闹仿佛被无限推远,唯有三人之间那无声交锋的气流在剧烈碰撞,香炉中逸出的苏合香气,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股沉郁的铁锈味。 最终......还是李世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杯赵牧推过来的酒,动作沉稳依旧,只是杯沿触到唇边,却只饮了一小口,然后任由那微辣的酒液滑入喉中,仿佛借此压下了胸中翻腾的惊涛。 “小郎君洞若观火......老夫佩服。”李世民的声音依旧平缓且听不出喜怒,顿了顿却又一边倒着酒,一边却轻轻说道,“但听小郎君此言,竟是对那扔石头搅浑水的另一位贵人……颇有微词?” 长孙无忌一听陛下这话,简直仿佛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更是当场沁出一层冷汗! 陛下这是在以退为进,更是以言语为刀..... 这分明在试探赵牧的深浅与立场! 长孙老头以惯常的君臣对奏看待着此时的言语隐晦交锋,心想着此子若是应对稍有不慎,言语间流露出对皇权的大不敬,或是坐实了对魏王的攻讦,即便陛下此刻或许隐忍不发,但也必成心腹大患! 也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竟是隐隐替赵牧担忧了起来.... 可赵牧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惶恐,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甚至他还重新靠回栏杆,甚至姿态比方才更放松了些,仿佛李世民抛出的不是诛心之论,而是一个极其有趣的笑话似的。 随后更是直接开口便嘲讽道:“可不么老杖?” “我本好端端的在这万花丛中自娱自乐。” “却不料突然有人拿铜钱当石头,扔水里听响!” “叮叮当当,敲锣打鼓一般的阴谋,简直响得震天动地!” “就好比有一熊孩子捡到了茅坑里的那臭气熏天石头。” “却非要当成宝一般,满城炫耀,都熏到人了。” “还有微词......说真的我没替那熊孩子他爹教育一番!” “这都算我心善了......” 额..... 长孙无忌被赵牧这话给吓得当场眼神呆滞,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 还熊孩子? 还想要教训一番?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孙无忌心中震颤不已,小心翼翼的将眼中余光瞟向赵牧口中那熊孩子.......他爹! 好在李世民只是微微一愣,便又眼神平静的拿起自己刚刚倒得酒喝干,又将被子轻轻放下,这才声音极为平缓的说道:“可那石头纵有千般道理,万种缘由,终究难掩一事。” “那便是这贵人冠冕加身,却行于市井污浊之地。” “此乃众目睽睽之下,不容辩驳。” “况且此举伤及根本,若贵人因此威信扫地,纵有千般苦衷,万种抱负,失了这名望二字护持,如同舟行逆水,寸步难行。” “而且悠悠众口,汹汹物议,已成滔天之势。” “须知民心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此局……已成死棋!” “那贵人纵有通天彻地之大能襄助。” “难道也还能凭空将这泼天的污水,尽数全堵住不成?!” 李二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质问。 甚至将民心,名望这两柄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巨锤,狠狠砸向赵牧。 还赤裸裸的点出,太子背后有能人相助。 这虽是阴谋,但更是困局! 任你赵牧再能洞悉阴谋,再能舌绽莲花。 可面对这煌煌天下人心所向,“礼法大义”,又该如何破局? 李世民眼底深处,甚至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与审视。 他倒要看看,赵牧这狂生如何解这无解之题! 长孙无忌依旧沉默,只是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陛下已经问到了最核心的困局。 名声,尤其是储君的名声,是比千军万马更难逾越的关隘。 太子此举,授人以柄,自毁根基,确如陛下方才所言,已成死局。 他深邃的目光紧紧缠绕在赵牧身上,却带着一丝沉重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渺茫的期待。 赵牧……你真能点石成金么? 面对这近乎绝境的逼问,赵牧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可再看向李世民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棋逢对手般的酣畅与……近乎狂妄的自信! 不过,随后却又闪过一丝警惕..... “老丈穿着打扮虽看似与小子同样是个商贾之人,可这言语间却仿佛是深得那些御史台老学究们的精髓啊!”赵牧抚掌而笑,可面上笑意流转之间,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的试探。 “呵呵....”李世民也是没想到,这小子明明说到兴处了,却竟然话锋一转便直接试探起了自己的身份?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李二面上顿时也显露出一丝尴尬..... “小郎君说笑了......”似乎是为了掩饰,这李二竟是干脆放下了一贯保持正襟危坐的架势,也学着赵牧那般懒散的倚坐着,口中更是学着赵牧的口吻轻佻的说道,“老朽虽经商,但却也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倚靠,所以知晓的比旁人多些罢了。” “今日也是偶遇小郎君觉得好生有趣,便随口闲谈,小郎君倒是不必在意,反正眼下完全可以畅所欲言......” “毕竟就算你我言语再冒犯,还能比得过那些人不成?” 李世民还以为是赵牧起了交浅言深的警惕心,不愿与自己深谈了,于是便干脆了当的指着楼下那群几乎堂而皇之议论太子丑事之人作比较,还将自己的姿态,也彻底放了下来...... 可这欲盖弥彰的话赵牧一听,便听出来了。 什么有着通天背景的商贾老朽。 你自己分明就是那通天背景吧...... 不过这老头儿虽然看似句句说的是太子的荒唐。 但言语间的趋向意味却是很浓,至少不是魏王那死胖子的人...... 第七十二章 冠冕狎妓和过好日子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 赵牧瞅着那俩老头的眼神,变得有些闪烁。 罢了! 毕竟太子也是为了来找自己报捷,才搞出眼下这么打个烂摊子。 自己就勉为其难,出手帮一帮吧....... 说不定还能一个不小心,给他在朝中找俩结结实实的帮手不是? 赵牧再次拿起杯盏抿着小酒,眼睛却意味深长的扫过这俩明显不太对劲的老头儿...... 还以为眼前这君臣二人也只是朝中重臣的赵牧,看似随意心中却是沟壑满满,甚至还起了给太子找臂助的心思。 想了想,他干脆接着面前这老头的话锋便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勾栏畅谈,谁还能当了真不成。” 李世民见状,也以为是这小子放下了警惕,于是连连点头,随后更是饶有兴致般又接着此前的话题问道:“那既然如此,小郎君可否接着说说,那贵人又能如何堵得住这滔天洪水一般的流言?” “堵?为何要堵?”赵牧貌似有些诧异的反问道,随口却又继续说道,“方才老丈所说民心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没错。” “但老丈可知,这水流向何方,又由谁引导?” “是那些岸上摇旗呐喊唾沫横飞的人?” “还是那些真正在水里行船连通八方,让水活起来的人?” 赵牧说着,忽然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点燃的两簇幽火一般。 让对面的君臣二人,心都不禁有些微微一颤。 果然,赵牧突然面色一正,朗声道:“岸上的人声音再大,是能让人填饱肚子,还是能疏通河道,亦或是能让船行万里?” “不能,都不能!”赵牧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光芒,斩钉截铁道,“真正能让这水乖乖听话,甚至逆流而上的,是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贵人与其枉费心思去堵什么天天悠悠众口,还不若真去做那疏通河道开辟新航路,好让更多人能安稳行船,满载而归的大事……!” “因为这整个河道沿途那些盼着航道畅通货物其流的万千船家,他们的心,他们的力,他们的口耳相传,才是真正的水势!” “而那些站在干岸上的人,就算扔再多的石头,能砸沉整条河的船吗?” “能挡住所有盼着航道畅通的呼声吗?” “不能!”说着,赵牧还直接抬手一指楼下还在沸沸扬扬议论纷纷的那帮形形色色的人,口中言之凿凿道:“别看这些人此时说的唾沫横飞,但他们真的在乎贵人穿了什么衣服,去过哪些地方吗?” “此事虽说以讹传讹,甚至说的好似天塌了一般。” “可一转眼等他们回到家,忘了此处的喧嚣,忙起各自的生计。” “届时他们在乎的是,只会是河道是否畅通无阻!” “是新航路能否带来更多活计和财货!” “是脚下的路能不能走得更稳更远!” “毕竟孩子能不能吃饱,妻子能不能穿暖,自家的小日子,能不能过得更加舒适,这才是所有认真生活的老百姓,心中最关心的问题,而不是无关己身的所谓贵人冠冕狎妓!”赵牧说到此处又倏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李世民与长孙无忌,振奋道:“所以这些.......才是真正的水之所系,势之所趋!” “而那扔石头的人,虽能买断一时之口舌。” “但他能买断这整条河乃至所有盼着航道畅通的船家之心吗?” “能买断这天下万民一心期待着过好日子的心吗?” “绝!对!不!能!”赵牧的声音中仿佛带着金石之音,斩钉截铁的说道! “所以这破局之道,压根就不在去堵什么滔滔洪水。” “更不在压下什么岸上的喧嚣之类的,而在水中的航标!” “与其费心去堵那些被石头砸晕的嘴。” “倒不如让深陷泥潭的贵人点亮航标!” “只要能让所有人看到,这新航道如何让船只更快货物更多,日子过得更好,让那些真正受益于航道畅通的人,他们的笑声他们的富足他们的口口相传,去盖过岸上的聒噪!” “千帆竞发,百舸争流,财货如流水般汇入......”说道激动处,赵牧反而忽然降下声势,静静的盯着面前伪装成商贾的老者,幽幽问道:“待到那时......老丈不妨猜一猜。” “是今日贵人穿什么衣服去过哪里更让人念念不忘。” “还是他顶着逆流疏浚出的这条活水通途,更能赢得这万水千山的敬仰?” 字字如重锤,句句似惊雷! 赵牧压根没提自己给太子建言的新政三策,却用航标,疏通河道,新航道十分清晰地指向了以实实在在的惠民利国举措,作为破局利器的核心思想! 将今日这所谓名望之争,彻底转化为实利与人心向背的较量! 简直釜底抽薪! “非以礼束己,而以利导民….进而以实绩正名……”长孙无忌已然失神,喃喃自语的捻着自己的袖子,那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颠覆! 此子之论,离经叛道,却又惊世骇俗! 竟将国之重器名望与民心,置于利益二字的秤砣之上衡量! 简直是对千年道统的悍然挑战! 然而……这剑走偏锋直指核心的精准与狠辣,更让他感到了无边的冲击! 寒意与灼热此刻仿佛瞬间交织在胸中奔涌不停。 端坐如山的李世民,虽然面上沉静依旧。 然而,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杯中的酒液剧烈地晃荡起来,映着他眼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赵牧描绘的那幅图景,所谓的航道畅通百业兴旺,化作一幅盛世大唐的煌煌巨作,瞬间照亮了李二的阴霾! 此子……此子之才,已非池中之物! “不行......如此大才岂能...”可就在李世民也心潮澎湃,目光灼灼地锁定赵牧,口中言语几乎就要脱口而之际...... “砰!!!” 一声巨响! 栖梧轩那今日客满已经紧闭的雕花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狠狠撞开! 顿时,楼下的喧嚣无比的大堂中,顿时木屑四溅! 第七十三章 官府奉命弹压舆论? 栖梧轩那两扇厚重的雕花门扉猛然向内爆开! 要知这栖梧轩的雕花木门,可仅仅只是虚掩着,而且并没有上了门闩,可饶是如此,却依旧被那蛮力当场撞碎! 碎裂的木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般,狂暴地撒了一地。 巨大的声浪更是震得四壁回响,案几上的杯碟嗡嗡震动,酒液泼洒......这一下,不说别人,就是李世民也把本欲脱口而出的话语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些原本在喧闹的大堂中议论纷纷者,更是被吓得心头猛地一跳。 瞬间.....议论声,嗤笑声,仿佛被抽了真空一般消失殆尽...... 整个栖梧轩,所有喧闹的议论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 可随即被楼下酒客们受惊的哗然,女人短促的尖叫以及桌椅被慌乱推倒碰撞的刺耳声响所取代。 至于楼上...... 赵牧脸上却并无惊讶,甚至还淡淡带着玩味的表情,一言不发的瞟向那栖梧轩已经碎开的门,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李世民眼中本来已经怒意飞起,可突然瞧见一脸淡然的赵牧,那怒气却也神奇的消失不见,还顺着赵牧的目光望去。 陛下都没说什么,长孙无忌自然是紧随其后。 可只见三人目光所及的门口处,烟尘微扬间,一个身着皂色武侯服腰挎横刀,还满面油汗与市井戾气的壮汉闯了进来。 这壮汉豹眼圆睁,满脸横肉还油光锃亮的.... 可不知是因急跑还是刻意为之,那面色却是涨得通红...... 目光更是带着底层胥吏那种特有的嚣张跋扈,刻意地扫过栖梧轩内每一张惊愕的脸,包括脸色微变的长孙无忌,还有眼神陡然冷凝的李世民,最终却虚虚地仔细扫着堂中诸人,简直充满了压迫感。 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同样一脸凶相,并手持水火棍的帮闲,也呼啦啦涌入,这本就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堂之中,顿时一股混杂着汗臭与尘土的气息充斥着。 “兀那掌柜,此处可是栖梧轩?”许是不识字,那壮汉声如破锣般问着,腔调中带着长安坊间特有的粗粝,简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差爷....这里是栖梧轩没错....”那栖梧轩管事似乎也被他这气势压住,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可不知尊驾....是为何故而来?” 可那满面横肉的武侯却只是冷冷瞅了一眼便道:“没错便好!” 说罢,他又猛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看式样应是京兆府的公文,只见他将其哗啦一声面向众人抖开,便唾沫星子横飞地吼道:“奉京兆府严令,查办妖言惑众散布储君流言之源头巢穴!” “即日起查封栖梧轩!”冲那管事儿的吼罢,他却又将那凶厉的目光瞪向楼下那些探头探脑惊疑不定的人群,怒吼道:“还有你们这些嚼舌根的刁民,即刻滚蛋!” “若胆敢在此地逗留,或继续散播谣言,议论国本者,一体锁拿!” “妨碍公务者,更是同罪论处!” 吼声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那原本喧闹的气氛,陡然一紧。 就好像一股无形的压力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可楼下在经过短暂的死寂后,却突然又爆发出更大的一股带着恐慌和莫名兴奋的议论声浪,如同煮沸的水冲开了盖子似的......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脸上的也惊愕如同薄冰,瞬间被打破。 一丝极其隐秘的果然如此的神情,几乎同时掠过君臣二人的眼底!在这君臣二人看来,这显然是京兆府收到出宫前颁发的圣旨,这 边立马开始出手整治愈演愈烈的流言了! 如此,便也能理解了.... 京兆府出面拿人,手段虽看似粗暴了些。 但也正合他们方才心意,毕竟舆情汹汹,必须快刀斩乱麻,掐灭 源头! 甚至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朝廷.....或者说,是他们之前在宫中 刚刚议定的意志,如今由官府实施到位罢了。 那么这本就是这栖梧轩本就作为太子闯祸的源头之地,此时被当作典型查封惩戒,似乎……顺理成章? 虽然赵牧方才以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将堵不如疏的道理灌输给了君臣二人,但在他们惯常的眼光下,楼下这一幕似乎才是最合适的。 这君臣两人甚至还短暂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动作如此迅猛,决心如此果断! 这雷霆手段,倒也不失为当下困局的一剂猛药!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被惊扰的恼怒,瞅着那已经开始驱赶楼下闲杂人等的武侯,心中暗忖道:“这厮虽嫌鲁莽,失了朝廷体面,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查封了这栖梧轩,流言自然失去根基,渐渐消停,待到风波稍平,再安抚人心,追究责任不迟。” 李世民则微微蹙起眉头,目光也扫过那武侯粗鄙的面孔和身后帮闲不善的姿态,一股不悦油然而生。 这般行事,简直形同匪类,有失朝廷威仪! 然而,这丝不悦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认可所覆盖。 这确实是釜底抽薪、迅速控制局面的必要之举! 他端起面前那杯刚刚溅出些许酒液的玉杯,缓缓挺直了腰背,准备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旁观这流言窝点被彻底拔除的终局。 心中甚至开始盘算稍后如何召见京兆尹,既要确保此事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敲山震虎,也要勒令其约束属下,不可牵连过广,伤及无辜百姓,以免再生怨怼。 就在这君臣二人自以为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短暂默契时刻。 “呵.....!”一声极轻、带着浓浓讥诮意味的嗤笑,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破了鼓面,突兀地响起。 嗯? 君臣二人仅仅只是听到赵牧的冷笑,便立马品出其中讥讽,于是又双双回头望去。 却也只见赵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凭窗远眺的姿态,仿佛那凶神恶煞闯入的武侯,明晃晃的水火棍、以及那查封栖梧轩的咆哮,都只是几只不知死活徒劳撞在琉璃窗上的苍蝇一般。 他甚至慢悠悠地拿起桌角的青玉酒壶,手腕轻抬,琼浆带着一丝粘稠的弧线,稳稳注入自己的酒杯。 第七十四章 治不了栖梧轩,还治不了你们 “京兆府......查封栖梧轩?”赵牧的声音慵懒地飘过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在评论一出编排拙劣的傀儡戏,“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他微微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领头武侯汗湿的鬓角和不自然急促起伏的胸膛,可随即却是忽然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光凭一队巡街武侯凭借区区京兆尹的文书...” “怕是还封不了这栖梧轩....”知道栖梧轩背景的赵牧随口说着。 也是巧了,他这话都还没说完呢... 只见那方才还唯唯诺诺颤抖着声音的栖梧轩管事,却突然一改方才的懦弱,昂首挺胸看着那群已经开始驱赶客人的武侯和帮闲,厉声道:“慢着!” “你敢抗命?”那武侯满脸的横肉顿时颤了起来,甚至还将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恶狠狠的问道,“劝你莫要找死!” “呵呵....”那管事却是有些轻蔑的笑了笑,“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刚才见你是官差,给你三分薄面罢了。” “可既然你不要脸,那就没的说了。” “实话告诉你,敢封这栖梧轩,门儿都没有!”这管事也不说自己有何依仗靠山,反正此刻那叫一个硬气。 “我可奉了京兆尹的令!”那莽汉汉松开刀柄,却又将那公文高高举起。 可那管事的竟是压根不吃这套,直接翻起白眼便说道:“管你这个府那个府的,劝你还是先好生仔细瞧瞧,那公文纸上可有我栖梧轩三个字?” 嗯?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二楼上目光冷淡观察的君臣二人。 那莽汉似的武侯更是懵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识字。 来之前也只是领命封查,虽说带了公文。 但他哪儿知道这上头有没有指名道姓的些栖梧轩啊? 而且.... 看这管事的架势....... 都没细看便言之凿凿料定上面没有栖梧轩? 这似乎料定了上面不会有自家店名? 难道这栖梧轩背后......还有比京兆尹更大的靠山...... 这下原本蛮横至极的武侯,顿时也有些麻爪了。 毕竟这长安城里的水有多深,他这个巡街武侯还能不清楚? 万一自己稀里糊涂被人当了刀刺了大人物,估计自己这整队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可是......自己来之前可是领了命的! 若是无功而返,怕是更要命...... 而且自己.......可不光查封青楼这一个任务! 一时间这武侯还真是有些羞刀难入鞘了...... 看到这厮如此反应,一直冷眼观察着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是他二人苦思冥想,也只想到栖梧轩这家勾栏有身后背景这一层,再多的却也没想过..... 赵牧此时虽是看出了许多问题,但却并未去点破。 还继续凭栏倚靠,自饮自酌的看着戏...... 只是他那眼神中的玩味讥讽......却是愈发浓厚了。 这时,楼下本来还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忽然又仿佛被松开了阀门似的,逐渐又开始沸腾,只是语气却也难听了许多。 “没事儿了,看来这栖梧轩可不是这厮能惹得起的....” “莫管他,咱们该喝喝,该吃吃....” “就是,也不知道哪路没搞清楚门路的货色....” “......”原本还在各自雅阁寻欢作乐的客人,纷纷也不去管那武侯了,自顾自的继续玩乐起来,不过却也没再继续讨论那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 不过这却令那本就下不来台的武侯瞬间恼羞成怒。 甚至脸上横肉都突然变得通红! 但此时他也明白,这栖梧轩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武侯能惹得起的! 可是...... 老子治不了栖梧轩,还治不了你们? 再说达人交代了两件事,至少也得办成一件才好回去交差! 仔细斟酌了一番,这厮终于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 “呔!”这厮猛地一拍腰间佩刀的刀鞘,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又故意扯着破锣嗓子,声厉色茬冲那些人吼道:“尔等好大的狗胆!” “光天化日,聚众喧哗,妄议朝政,诽谤贵人!” 他这嗓子吼得极大,但已经学聪明的他,却刻意绕过栖梧轩不再提,而是将矛头彻底指向所谓的闲杂人等。 “看看,看看这满城沸沸扬扬,都乱成什么样了?” “其实我看都是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嚼舌根嚼出来的! “今儿我可告诉你们.....”那武侯继续威胁叫骂着。 可楼上看戏的赵牧,却是突然摇头嗤笑了一声,“这厮也是够卖命的....一趟差事被两方使唤,取舍的倒也挺快!” 随口嘟囔着,赵牧貌似有些无趣了似的,将在手上杯盏中打着旋儿的酒液一饮而尽,“罢了,今日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 “二位老丈,小子这便回了。”说着,赵牧便放下酒杯,冲那俩老头十分随意的拱了拱手,“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便直接起身,一摆长袍宽袖,潇洒离去..... 可人虽走了。 可留下的那声轻飘飘的嗤笑,却如同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破了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心中那点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的自以为是。 那慵懒离去的背影,更是在无声地宣告:你们,被耍了! “两方面使唤.......这什么意思?”李世民咀嚼着赵牧临别时那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心头猛地一沉。 方才因官府出手而升起的一丝掌控感,瞬间化为冰冷的疑虑。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住楼下那个还在唾沫横飞的武侯头目。 长孙无忌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赵牧的讥讽也突然点醒了他! 京兆府的动作太快了! 而且快得反常! 陛下辍朝的旨意刚刚下达,京兆府就精准地查封了源头栖梧轩?并且还如此大张旗鼓,手段粗暴的弹压? 这哪里是平息流言? 这分明是想坐实流言罢! 甚至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查封栖梧轩…好大的阵仗…”李世民低声重复着赵牧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赵牧评价魏王那时说的那茅坑里的石头? 眼前这武侯的拙劣表演,不正是那臭不可闻的玩意儿? 而能驱使京兆府诓骗一个胥吏如此卖力表演的,除了自己那肥肠满肚的儿子李泰,还能有谁? 第七十五章 抱薪救火,添油加醋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帝王的森然杀机,在李世民胸中升腾。他搭在桌沿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好一个魏王! 好一个抱薪救火,添油加醋! 这分明是借朝廷之手往承乾身上,往他这个父皇脸上,再泼上一桶滚烫的污油! 此计,何其毒也! 楼下,那武侯蛮狠的表演还在继续。 甚至还愈演愈烈! 他见人群被震慑住,效果显著,心中更是得意,嗓门又拔高了八度,故意冲着那些被吓得踉跄后退敢怒不敢言的酒客吼道:“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 “岂是尔等贱民可以妄加议论的?” “什么冠冕狎妓.....纯属放屁!” “那是殿下…呃…体察民情!” “对,体察民情懂不懂?” “再让老子听见一句嚼舌根的,小心你们的舌头!” 他这番“辟谣”,比之前的查封令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体察民情体察到青楼来了? 还穿着储君冠冕? 这解释简直荒唐透顶! 配合着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和蛮横的态度,效果拔群。 果然,被他叫骂的人群中,虽然暂时噤声,但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越描越黑”的了然和鄙夷。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被迫离开的人群中蔓延:“看见没?急了急了!” “啧啧,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嘛?” “体察民情.....体察到花魁娘子床上去了?” “哈哈哈!” “看来传言是真的啊,连官面上的人都出来了,啧啧……” “就是,连这事发之地栖梧轩都要被查封了呢!”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太子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这些压抑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狠狠扎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耳中。他们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那蠢货的每维护一句,每蛮横一次,都仿佛在无形中将“太子狎妓”这个标签,更加牢牢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心里! 是啊.....朝廷越是“制止”,越显得欲盖弥彰,百姓越会深信不疑!这舆论的泥潭,被这一手“以官制谣,实则传谣”的毒计,搅得 更加污浊不堪! “陛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后怕,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充满了凝重与一丝求助。 这局面太过腌臜,太过下作,全然超出了他们惯常朝堂权谋的范畴,让他们这等身份的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李世民面沉如水,眼中怒火与寒冰交织。 他死死盯着楼下那武侯因“立功”而兴奋得油光发亮的横肉脸,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其背后那张更加可憎的肥脸,一同刻进骨髓里。 “好…好得很!”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朕的魏王…当真是给朕,给这大唐,送上了一份好大的惊喜!” “貌似釜底抽薪,实则添油加醋......” “他这不是要把朕的灶台掀了,就是要把太子烧了!” 李世民猛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冰凉的残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浇不灭胸中翻腾的杀意。 辍朝三日,本想静观其变,引蛇出洞...... 却不料这蛇不仅出洞,还直接喷了他一脸毒液! 青雀这逆子,已毫无底线! “辅机!”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密令百骑司,给朕盯死这个恶吏!” “给朕彻查他今日所为,受何人指使?” “是否与京兆府之外的人有所勾连!” “一应人证、物证、往来,巨细靡遗!” “朕倒要看看,这‘两方面使唤’的狗,背后拴着的是哪根绳!” “臣遵旨!”长孙无忌心头凛然,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要深挖魏王这条毒线了。 他连忙躬身应下。 “另外,”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楼下乱糟糟被骂的人群,又瞥了一眼赵牧方才凭栏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芒,“方才赵牧所言点亮航标一事…不能再等了!” “浊浪滔天,那航标更要提前点亮!” “方才所说散播风声之策,即刻去办!” “要快!要密!重点放在商贾与那些真正关心边事的士子身上!朕要让承乾这盏灯,在被污水淹没之前,就彻底亮起来!” “是......陛下!”长孙无忌精神一振,赵牧的破局之策,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必须立刻行动,在魏王泼洒的污油彻底覆盖水面之前,将太子忧国勤政的灯光投射出去! 君臣二人再无心思停留,迅速起身,在栖梧轩管事的惶恐注视和王二狗等人尚未察觉的混乱中,悄然从侧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那蛮横武侯的破锣嗓子还在卖力地辟谣,殊不知自己已成了帝王眼中必死的棋子。 更是在为太子的“航标”做着一场荒诞而有力的反衬。 “哈哈哈哈!妙!妙不可言!” 魏王府中,李泰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手中的夜光杯几乎拿捏不稳,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溅湿了他华贵的蟒袍前襟也浑然不觉。 他斜倚在铺着雪白西域绒毯的软榻上,听着心腹添油加醋地禀报栖梧轩的盛况,虽说没能封了栖梧轩,但是那京兆尹的王二狗如何震慑刁民坐实传言的举动,且已然让他这个幕后之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骂得好,骂得越狠越好,那些贱民越是气急败坏,便更加相信那死瘸子的事儿,千真万确!”李泰将空杯重重顿在旁边的金丝楠木小几上,得意地拍着大腿,“还有王二狗那蠢货,最后那句‘体察民情’和‘小心狗头’,哈哈哈!” “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杜长史!” “你这‘以官制谣,实则传谣’之计,当真是算无遗策!” “深得孤心!” 侍立一旁的杜楚客连忙躬身,脸上堆满了谄媚与得色道:“殿下洪福齐天,此计能成,全赖殿下运筹帷幄,洞悉人心!” “王二狗这等粗鄙之人,越是蛮横愚蠢,效果反而越好!” “如今,太子冠冕狎妓之事,经此一闹,已是铁板钉钉,长安城妇孺皆知!” “至于民心.....哼哼.....愚民只信他们愿意信的真相!” “却不知如今这真相,早已牢牢攥在殿下手中!” 第七十六章 烂泥扶不上墙? “不错....铁板钉钉!”李泰兴奋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在铺着名贵波斯地毯的地板上踱来踱去,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的光芒,“父皇辍朝三日,这就是天赐良机!” “这三天,就是本王彻底摁死那死瘸子的黄金时间!” “杜长史!” “臣在!”杜楚客连忙又弯腰弓身。 “传令下去!”李泰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亢奋而尖利,“所有能动用的人手,银钱,都继续给本王全力加码!” “茶楼酒肆的话本,给本王往最香艳、最离奇里编!” “街头巷尾的俚曲也给本王唱得更露骨更下作!” “甚至要让人一听,就想到那死瘸子在那栖梧轩里的丑态!” “还有,让咱们在御史台和门下省的那些人,都给本王动起来!” “本王要看到弹章雪片一样的涌入宫中!” “最好能彻底淹没父皇的御案!” “罪名就往大了扣!”李泰脸上肥肉颤动着,恶狠狠道,“什么亵渎神器、藐视君父、德行有亏、不堪为储…总之怎么狠怎么写!” “等三日之后朝会重开,本王要那太极殿,再次变成审判那死瘸子的刑场,而且这次......”李泰似乎是想起了上次所遭受的羞辱,一时间眼神中满是仇恨! 却也在这仇恨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承乾在满朝文武鄙夷的目光和汹涌的弹劾声中,面如死灰,被父皇当庭废黜的美妙景象。 权力的甘美滋味,似乎已近在唇边。 “殿下英明!”杜楚客和一众心腹齐声应诺,个个红光满面,仿佛已看到了从龙之功在向他们招手。 “对了....”李泰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给本王盯紧了东宫,看看那死瘸子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躲在他舅舅怀里哭鼻子?” “还是惶惶不可终日,连门都不敢出了?” “哼,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徒增笑柄罢了!” 很快,探子的回报传来:“启禀殿下,东宫…异常安静。” “宫门紧闭,守卫森严,未见太子召见任何外臣,也未见赵国公府有人出入。” “只…只是午后,有东宫内侍乘车出了宫,似乎…往平康坊方向去了,但很快又返回了,行踪颇为隐秘。” “平康坊?”李泰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狂笑,“哈哈哈......死到临头,还不忘他那相好的?” “难道是去找哪个婊子诉苦,亦或是还想最后再温存一番?” “哈哈哈.....烂泥扶不上墙!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杜长史,你听听.....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连老天爷都在帮本王坐实他的罪名!” 杜处客也抚掌笑道:“殿下所言极是,太子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此刻还敢派人去平康坊,简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正好,咱们再加把火,把这事也给他捅出去!” “就说太子贼心不死,风波之中仍不忘私会佳人!” “看他还如何狡辩!” “好!”李泰眼中凶光毕露,“就这么办!” “给本王散出去,就说太子心腹内侍乔装出宫,密会栖梧轩旧人,意图串供,或是…传递定情信物!” “怎么暧昧怎么传,本王要让他彻底臭不可闻!” 魏王府的庞大机器再次全速开动。 更加恶毒更加露骨的谣言如同附骨之疽,借助着栖梧轩被震慑的东风,在长安城的街巷间疯狂滋生蔓延。 李泰志得意满地搂着侍妾,享受着美酒。 仿佛那东宫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甚至都完全沉浸在自导自演的胜利狂欢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张由他亲手编织却最终将套在他自己脖子上的绞索,正在无声地收紧。 更不会知道,在他泼洒污油的同时。 另一盏灯,已在东宫悄然点亮! 光芒虽微,却正穿透污浊,悄然扩散...... 但魏王府的喧嚣与恶意的流言,却被东宫厚重的宫墙隔绝在外。 天色已暗.... 殿内烛火安静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沉凝的专注。 太子殿下李承乾,也并未如外界揣测的那般惊慌失措,亦或寻求庇护....他只是换下了常服,发髻微松.....独坐深思。 面前的紫檀大案上,灯火映照着摊开的卷宗舆图。 左侧是河西走廊的详图,张掖、凉州、等要地被朱砂醒目圈出。 中间是裴明礼、李安仁的履历与初步拟定的河西新政督行章程草案,墨迹尚新,还有几份则是奏疏提纲,标题赫然是...... 《河西诸榷场疏》 《厘定西域商路税关疏》 《肃清边军军屯积弊疏》 李承乾的目光沉静如水,手指在凉州的位置轻轻敲击。 可今日赵牧的怒斥却仿佛依旧言犹在耳。 甚至如清泉般涤净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因污名而起的波澜。 若是赵兄,此时定比孤看的透彻....与其被浊浪乱了心神,不如沉心静气,将手中的利刃打磨得足够明亮! 想了想,他又提笔蘸墨,饱蘸浓黑,在裴明礼的名字旁落下沉稳批注:“明礼精算,然魄力稍逊,此行以安仁为主,明礼副之,专司账目商约,授安仁临机专断之权,凡阻挠新政、侵吞国库、勾结豪强、欺压商旅者,无论官绅,五品以下可先拿后奏!” 字字千钧,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牧之策,核心在于利与势。 他必须赋予这把劈开河西利益铁幕的利刃足够的锋芒! 才能让利的曙光真正刺破黑暗,从而汇聚起无可阻挡的势! 批注完那些,李承乾又拿起那份屯田奏疏提纲。 上面分明列着要点:彻查侵占、厘清田亩、抚恤府兵、严惩蛀虫…他沉思片刻,又提笔在末尾添上一行力透纸背的小字:“着兵部、御史台、户部抽调干员,组成边军屯田稽查使,分赴朔方、陇右、安西诸道,明察暗访,务求实证,遇重大情弊,可直奏于孤!” 这叫双管齐下! 河西榷场是三策新政的矛尖,而边军屯田则是稳固根基的砧石。 唯有根基牢固,矛尖才能刺得更深、更远。 随着越深入的研究这三策,李承乾眼中的光芒越发的明亮...... 心中的激动莫名,更是无以言表! “赵兄...果然大才!” 第七十七章 贵人的嫖资? 又过了许久许久...... 放下笔,李承乾揉了揉发酸的眉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辍朝三日,是父皇给予的喘息之机,亦是风暴前的死寂。 必须在这三日内,把所有的准备做到极致,乘着那些暗中的黑手都忙着编造那冠冕狎妓的谣言时,将赵兄所献三策彻底点燃! 要燃得足以穿透即将到来的滔天浊浪! “来人。”李承乾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 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阴影处。 “速将此章程草案及批注,密送詹事张玄素、左庶子于志宁。”“命他们召集相关属官,明日卯时于东宫偏殿,孤要亲自审议, 并在三日内定稿,所以......不得有误!”李承乾将案上的草案推过去,语气不容置疑。 “是,殿下!”内侍双手接过,恭敬退下。 “慢着。”李承乾叫住他,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赵牧式的狡黠光芒,“去将库房里那套前年西域进贡的海天霞锦,还有那对羊脂玉镇纸都仔细包好,给平康坊栖梧轩送去。” “就说......”李承乾仔细想了想赵兄早上刚在栖梧轩挑选,还点评是刚打鸣的小公鸡那个小姑娘名字,嘴角微微抿起一丝弧度道,“就说是送给那云袖姑娘的......” 内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海天霞锦? 还加一块羊脂玉镇纸? 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饶是东宫也没几件! 如此重宝.....却竟还要赏赐给一个......莫名其妙的歌女? 而且太子殿下就算要送,那也多是送去天上人间呐。 怎又会送去那栖梧轩.....? 再说这个叫云袖的...... 此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这内侍身为李承乾亲信,他是知道今日太子殿下去栖梧轩,是为了见赵牧的,平时自然也是没少跟着去过天上人间,对那里的许多人和事都算是比较清楚,甚至就连赵牧乃是太子殿下至交好友这个秘密他都知晓......因此才会如此惊讶。 可当他根据栖梧轩,联想到今日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 这内侍瞬间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值如此吧! 毕竟殿下此刻身处漩涡中心..... 实在不理解太子殿下此举深意的内侍,面上不由得生出一丝担忧...... 李承乾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别的不要管...…到了就说孤听闻她歌喉清越,天赋难得。” “便以此物权作激励,望其勤习不辍,莫负天赐清音。” “早日大放异彩。”他刻意加重了大放异彩四字。 内侍瞬间恍然! 殿下此举,绝非耽于美色! 这是…故意是在这污浊横流的时刻,于那风波起源之地,点起一盏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能引人遐思的猛火! 殿下这是要反其道而行之,甚至要让那谣言,烧的更加猛烈些? 好让所有敌人,都死盯着谣言去猛攻! 云袖得此厚赏, 栖梧轩旧人,平康坊诸院,甚乃至整个长安的耳目会如何传? 太子殿下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竟还有心思赏识一个歌姬的天赋? 这消息,自然会通过某些“有心之人”,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却足以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泼他脏水的人,以为真的抓住了殿下的把柄! 并让他们那些只顾着搅弄风雨之人,只盯着那关于太子殿下的腌臜事,反而可以让东宫这边.......暗渡陈仓! 再一想到今日从东宫悄悄发出去的一道道命令,这本还有些担忧的内侍,瞬间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奴婢明白!定将殿下勉励之意,妥帖送达!”内侍心领神会,恭敬应下,快步退去。 殿内重归寂静。李承乾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份《厘定西域商路税关疏》的提纲,目光锐利如刀。 其实外面那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李承乾非常清楚,但是他也知道,父皇给了自己三天时间,足足三天! 所以,自己必须要在这三天内,将根基,夯得无比坚实! 并且要在三日后,再用无可辩驳的利国实策,去撞击那铺天盖地的污名虚言! 那就让这把火,烧的更猛烈一些吧! 最好烧的他们......只看见孤的荒唐不堪! 平康坊中,天上人间。 白日里的喧嚣似乎并未影响到这里的夜晚。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脂粉香混合着酒气,构筑着长安城最旖旎的梦境,赵牧斜倚在顶层专属的雅阁软榻上,听着夜枭的低声禀报。 “……魏王府动作极快,俚曲、话本、流言已传遍各坊,尤其‘体察民情’和‘密会栖梧轩旧人’这两桩,被添油加醋,传得不堪入耳。京兆府那边,那武侯王二狗被百骑司盯上了,他背后似乎不止京兆尹,还有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影子。”夜枭语速极快。 “知道了.....”赵牧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道:“栖梧轩那边,老板没吓破胆吧?” “没有,他背后那位爷似乎也动了气,放出话来要京兆府好看。咱们按先生吩咐,借着买下云袖姑娘的名义,又加送了一笔钱,栖梧轩管事对先生您现在可是感激涕零。”夜枭回道。 可接着却有些忐忑的欲言又止道:“不过....” “怎么了,难道除了什么意外?”见状赵牧随口问道。 夜枭点了点头,老实说道:“东宫那边......刚刚往栖梧轩送了点东西,说是太子殿下赏给......云秀姑娘的。” “栖梧轩老板不敢留,便让我带了回来.....” “哦?”这下赵牧终于来了点兴致,问道:“是什么东西?” “海天夏锦一匹.....和一对羊脂玉镇纸。”夜枭说着,将东西奉上。 可赵牧却并没有去打开盒子看,而是脸上漏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好嘛......看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也坐不住了。” “竟想亲自下水,将这局势搅得更浑浊!” “看来他这明显是要转移视线,好做事啊.....”赵牧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了。” “既然殿下都坐不住了,亲自出手了,那咱们也给他加点料!” “好让这水…更浑一点.....” 第七十八章 赵牧出手! “先生的意思是?”夜枭精神一振。 赵牧招招手,夜枭附耳过去。 待赵牧低声吩咐了几句,夜枭眼中先是惊愕,随即化为浓浓的钦佩,重重点头:“妙啊先生......那小的这就去办!” “慢着!”看着夜枭又要急匆匆退去,赵牧却是将其拦下。 “云袖她刚来便被卷入了此等大事之中,怎的也得有点赔偿不是?”赵牧说着,指了指方才夜枭放在一旁的布匹和锦盒,便随口吩咐道,“将这两样东西,都送去云袖房中吧....” “可先生,这海天......”之前干过飞天大盗的夜枭自然识货,便想提醒自家先生,这两样东西都价值不菲。 可他连话都没说完,便被赵牧一瞪,就瞬间收声。 “怎么....?”赵牧翻着白眼儿,一脸无语对夜枭问道,“是觉得爷不识货......还是觉得爷缺这点儿东西?” “.......”夜枭不敢再说,忙退了下去。 赵牧转过身,继续懒洋洋倚在软榻上。 可目光却投向楼下大堂中央新搭起的一座小巧舞台。 此时云袖正有些局促地站在台上,由天上人间最好的乐师和教习嬷嬷指点着发声技巧。 这丫头声音清亮通透,只是这技巧生涩。 都教了一天了,却还带着一丝怯意。 “这丫头底子不错,就是欠打磨。” “不过也不能急,须得慢慢来。” “否则把她那股子天生的灵气和哀怨给折腾没了。” “那可就真是暴殄天物了......” “算了,还是我亲自教。”自言自语间,赵牧招招手,让一旁自己新换的侍女,去将底下的云修叫上来。 翌日...... 尽管朝廷辍朝,长安城依旧在一种诡异的喧嚣中苏醒。 魏王府炮制的恶毒流言,借着栖梧轩差点被查封的那股风声,如同瘟疫般在街巷间加速蔓延,甚至各种香艳离奇的“太子秘闻”版本也是层出不穷。 然而,就在这片污浊的浪潮之下,几股微澜已悄然泛起。 起初,只是平康坊内部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平康坊一家青楼的老鸨子压低声音,满脸的不可思议跟一旁的管事说道,“太子殿下赏了栖梧轩的一个叫云袖的海天霞锦!” 那管事一听,也仿佛听到一件比天塌下来还要荒谬的事似的,表情极其夸张。 须知海天霞锦,那是西域小国压箱底的贡品! 流光溢彩,堪比霞云,寻常嫔妃都难得一见! “何止!”另一旁那倚红楼过来串门的老鸨咂着嘴,又是羡慕又是酸,“还有一对羊脂玉的镇纸!” “那成色,啧啧,水头足得能养鱼!” “云袖?”另一人嗤笑,“那不是前些日子栖梧轩才从老狗手下买去的人儿嘛,就一鹌鹑似的黄毛丫头罢了,太子殿下莫不是……真被什么脏东西迷了心窍?” “可不能这么说啊!”这时却又有人跳了出来,大声道:“听说那对羊脂玉镇纸,根本就不是镇纸,是……是太子殿下和云袖姑娘的定情信物,里面藏着月老的红线呢!” “不然,殿下干嘛特意点明大放异彩?” “那是盼着云袖姑娘早日名动天下,好……好接进东宫去呢!” 这话当场招致骂声一片! “屁!” “若要是名动天下,那东宫还能进得去?” “那分明是贵人的嫖资,怕纠缠上,所以给的多了点儿罢了!” 这些声音起初只在平康坊的脂粉堆里打转,带着浓浓的艳羡、嫉妒和难以置信。 然而,当这消息混杂着早已喧嚣尘上的“太子狎妓栖梧轩”的流言,被有心人刻意搅动放大,再经由那些遍布长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市井闲汉落魄文人以及茶馆说书人之口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时。 事情便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滑向了彻底失控的荒诞。 风卷着燥热与流言蜚语,刮过东宫偏殿敞开的窗户,似乎能带来远处市井隐约的喧闹。 可在东宫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彻夜未熄的烛火即将燃尽,也将那仍旧伏案的身影拉的老长。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汗味交杂,仿佛一种无声的焦灼。 张玄素和于志宁连同几位东宫属官,个个眼窝深陷,脸颊紧绷。案几上地上,到处散落着写满字的纸张,上面是反复修改、争论的痕迹。 李承乾坐在主位,眼底同样布满血丝,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显出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 他手中的朱笔悬在《厘定西域商路税关疏》的既定稿上,迟迟未落。 “殿下,”张玄素的声音沙哑,指着其中一段,“此处‘按货值百抽三’,看似公允,然西域胡商多狡黠,以次充好、虚报货值者比比皆是。若只此一项,恐税源流失大半,亦难杜其欺瞒之心。” 于志宁立刻接口,手指重重敲在另一处:“张詹事所言甚是。臣以为,当辅以‘过所勘验’与‘货品抽检’并行之制!” “商队过税关,须呈验沿途关隘核发之过所文书,详列货物种类、数量、来源,而税吏有权依规抽检,若有虚报,轻则补税罚没,重则……” 他眼中厉色一闪,“……可禁其再入关市!” 一位年轻的属官面露难色:“左庶子,此法固可防弊,然操作繁琐,恐增税吏贪渎之机,亦会拖慢商队通行,引得怨声载道。 “毕竟西域商路,贵在流通……” “流通?”于志宁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无规矩不成方圆!” “若无雷霆手段震慑奸邪,何来长久流通?” “因此又岂能因噎废食?”他据理力争道,“税源不清,国帑虚耗,此乃动摇国本!” 争论声在殿内激烈碰撞,如同刀剑相击。 李承乾的目光在争执的双方脸上扫过,又落回眼前的文稿,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纸背,洞悉每一个文字背后千丝万缕的利弊权衡。 他深知,这三策新政,尤其是这税关之疏,是他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握住的定海神针。 毕竟根基不牢,则满盘皆输。 第七十九章 流言四起,妖孽现世! “够了。”李承乾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只余下烛火燃烧的哔剥声和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手中的朱笔稳稳落下,在张玄素质疑的那行字旁重重画了一个圈,又在旁边空白处疾书数行。 “张卿之虑确为实情,然于卿之法亦非万全。”李承乾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穿透殿内的寂静,“孤意以税关设‘货值评定官’二至三人,由户部、太府寺及西域都护府三方共荐,轮值任事,相互制衡。评定之标准细则,详列于后附章程,务求明确,杜绝模糊裁量!” 他手中的笔并未停歇,笔走龙蛇,继续在于志宁提出的抽检条款旁批注:“抽检之权,不可滥用。明确抽检比例流程及争议申诉之途,刻于税关石碑,昭示众人。” “凡有税吏索贿刁难,查实者,立斩不赦!” 朱砂写就的批注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 殿内诸人屏息凝神,看着太子殿下在这关乎国策的细微之处,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缜密果决! 那支朱笔,此刻仿佛化作了定鼎乾坤的权杖,在字里行间,便为帝国的未来划下不可动摇的界限。 窗外,长安城的白日喧嚣渐起,而东宫偏殿内的灯火,依旧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就在东宫众人焚膏继晷、殚精竭虑之时,长安城关于太子的流言,已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向了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境地。 起初的惊愕与艳羡,在魏王府暗线的推波助澜下,迅速燃成了光怪陆离的妖异之火。 “邪性!”那些茶馆酒楼勾栏瓦肆之中,更是唾沫横飞,“那海天霞锦怕不是月宫仙子的裹尸布!” “据说那云袖小娘皮披上它,夜夜在院里跳着跳着就飘起来了!” “就是,我听说能使人脚尖离地三寸!” “可不么,平康坊打更的老王赌咒发誓,看得真真儿的!” “是啊,听说还霞光流转,就跟那画皮里的妖精一个样!”一个酒客说得绘声绘色,引得众人脊背发凉。 甚至还有更惊悚的版本在市井疯传着..... “呸......什么仙子!” “钦天监的老大人愁得头发都白了!” “说是紫微帝星旁边缠着一股子粉艳邪气,直冲东位!” “看来那云袖保不齐是千年狐狸精披了人皮,专门来吸食太子殿下真龙阳气的续命灯油!” “那锦缎说不定就是她的狐狸皮!” “啊......?”有人惊恐的问道:“那羊脂玉镇纸?” “肯定是那锁魂的邪门法器!”这道士打扮的瞎半仙儿摇头晃脑,语气却是肯定至极,甚至还拿出佐证说道:“否则太子殿下又怎么会被她一个下贱胚子给迷得神魂颠倒,江山都不要了?” 谣言在各种口水横飞,张牙舞爪的以讹传讹中,简直滚雪球般膨胀,甚至都开始直指妖邪鬼魅了。 “哎哟喂......你们懂个甚!” “栖梧轩那地界,前朝就是万人坑!” “本就阴气重得能结冰,所以太子殿下哪是去听曲?” “他分明就是去炼阴兵!” “云袖那嗓子,清亮得瘆人吧?” “那可是用夭折童子的喉骨磨粉,混着未嫁女的心头血做引子,天天含着练的勾魂调,专摄人心魄!” “太子殿下用她来练驭鬼摄魂大法,好暗中操控朝堂!” “不然陛下都辍朝了,太子咋还精神头十足搞新政?” “就是拿这邪术撑着哩!”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儿个后半夜,栖梧轩后巷的张瘸子起夜,撞了邪!”又有人煞有介事的接过话题,还信誓旦旦的说道,“据说是子时刚过,平康坊便阴风惨惨,凭空冒出一顶纸扎的猩红轿子,没轿夫!” “轿帘一掀,里头伸出一只戴着羊脂玉扳指的手,据说还有玄色冕袍衣角都一闪而过,这时....那栖梧轩中一个披着霞光,像没骨头似的女鬼飘了出来……直接进入轿中,然后那娇子......” 说到这儿,这人卖起了关子。 顿时引得众人无比好奇问道:“然后那饺子怎么了?” “就是,快说啊,那娇子最后怎么了?” 这人吊足胃口,猛地一拍大腿:“那娇子当时就自个儿就飞了!” “隐隐还有鬼哭狼嚎开路.....百鬼夜行抬龙撵!”“可把张瘸子给当场就吓瘫了!” 这“百鬼抬轿”的细节,让听的人汗毛倒竖。 可当流言继续愈演愈烈,甚至都开始演变成“太子豢妖狐”、“歌姬吸龙气”、“百鬼夜行抬龙撵”这等志怪巅峰的情节时,最初狎妓的指控,反被这滔天的妖异荒诞冲淡,带上了一丝虚幻的滑稽。 一种微妙的反转在坊间滋生..... “扯淡!还越传越没边了!”坊墙根下,一个老木匠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要真能驱使百鬼阴兵,还用得着在朝堂上费劲?” “若真是如此,太子早就把那些贪官污吏魑魅魍魉……咳咳……” 另一人赶忙打断后插话道:“我看哪,是有人看太子搞‘新政三策’,挡了他们的财路,才泼这脏水!” “那整顿商路稅关,还整治税关蠹虫,听着就是替咱们小民和行商着想的实在事儿!” “可不是!”旁边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接口,“昨儿在城西茶铺,听几个读书人嘀咕,说太子那三策要是成了,边军粮饷稳当,商路通畅,物价也能平,利国利民!” “这样的殿下,能是妖魔鬼怪?” “我看啊,是传谣的人心里有鬼!”关于“新政三策”的零星议论,如同石缝隙里钻出的杂草,却也在荒诞流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真实,且更加令人信服。 一丝对太子的怀疑和同情,悄然蔓延。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那些如同暗夜中影子般的百骑司密探一一记录,并将这些市井间这微妙的舆论转向,商贾的期待和清流的议论甚至连王二狗等人的窘态,全都事无巨细地汇入深宫。 第八十章 急报!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案头最新的密报,连日笼罩眉宇的阴霾终于散去大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屈指轻轻弹了弹奏报,对侍立的长孙无忌道:“辅机,看见没? “灯点着了,而且这浊浪虽凶,然清流已生。” “洪水也开始向该流的地方流了。”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仿佛已穿透宫墙,看到了东宫那盏在浊世中顽强亮起的灯,也看到了三日后太极殿上,那场必将到来的碰撞。 青雀… 朕倒要看看,你泼出的这盆脏水,最终会淹了谁? 与此同时..... 魏王府上下,却是集体都有些傻了眼! 松涛阁中。 “废物!”李泰铁青着脸,烦躁地将一份密报揉碎。 “本王撒出去的金山银海,就养了你们这群蠢货?” 李泰的咆哮在阁内回荡,“看看!看看!” “那李承乾仅用几匹破布和两块石头,再加点捕风捉影的‘新政’,就把水搅浑了?” “还妖魔鬼怪.......现在倒是有人觉得他冤了!” 他肥胖的身躯因暴怒而颤抖,精心策划的风暴眼看就要失控。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恐慌。 “殿下息怒!”杜楚客上前一步,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般说道,“流言根基尚在,然欲置其于死地,非断其根基不可!” “寻常狎妓或可辩,但若沾上强占民女,逼死人命.......” “逼死人命?”李泰猛地转身,眼中凶光毕露道:“如此能绝了那死瘸子生路么,还是让他永坠深渊?” 他却又没等杜楚客回答便幽幽道:“如何做?动静太大!” “殿下不必担忧,此事王府又何须脏手?” “只需寻上几个苦主,再加一个足够悲惨、激起民愤的故事!”杜楚客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便足矣.....” “只要人证物证,就能做到天衣无缝!”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李泰闻言,狂喜道:“好!” “若是能弄成血海深仇,导致民愤滔天,最好!” “殿下放心!”杜楚客躬身,眼中却是闪烁着恶毒的精光:“臣心中已有计谋!” “快说来听听!”李泰一听这毒剂,便激动得肥肉乱颤! “殿下...”杜楚客继续躬身说道:届时臣会寻上三户苦主及其家人,严密看管在城南别庄,并由死士看守。” “然后再准备好血证封存,只待朝会重开之日......” “便让他们披麻戴孝,捧血书白绫,一路嚎哭,直闯朱雀门!” “沿途再由我们的人煽风点火!” “届时定能惹得民怨沸腾如沸鼎,铁证如山压宫门!” “到那时.......太子殿下定是百口莫辩!” “别说新政,就算陛下都救不了他!” “好......此事便交由杜卿全权操办,务必万无一失!!”李承乾眼中再次涌出凶光,仿佛已看到李承乾被撕碎一般,恶狠狠道,“三日后......本王要亲眼看着李承乾那死瘸子……身败名裂!” 松涛阁内,阴谋的毒液在无声地沸腾。 窗外的天色,似乎也因这酝酿中的风暴而更加阴沉压抑。 第三日黄昏。 魏王府内气氛变得压抑且亢奋。 魏王李泰于书斋中焦躁踱步,长史杜楚客垂手侍立。 “那三个苦主,尤其是张老汉和那李婆子,哭嚎要撕心裂肺!” “明日朱雀大街,是他们血泪控诉的戏台!” “届时务必让全长安都听见这消息!”李泰眼中闪着残忍的光。 “殿下放心。”杜楚客语气冰冷笃定,“已让他们反复演练过数百遍,其悲愤绝望,已是刻入骨髓。” “并且臣还用了特制药散,让他们双目赤红,声带泣血。” “那早已准备好的血书指印,更是货真价实。” “保证万无一失!”杜楚客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只要明日那苦主在朱雀大街一哭,便立马会有热心人查问实情!” “人证,物证俱在,且环环相扣,定能铁案如山!” 李泰长舒一口气,望向窗外如血残阳,脸上绽开狰狞笑容:“明日,便是李承乾……身败名裂,永坠地狱之时!” 他仿佛已看到万人空巷、群情激愤。 看到三家“苦主”披麻戴孝捧着血证,在百姓咒骂中哭撞宫门! 看到父皇震怒的脸,看到李承乾被“民意”撕碎…… 然而,就在这血腥幻想达至顶点时! “呜......呜......呜.......!!!”一阵凄厉欲绝到仿佛能刺穿魂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长安黄昏的宁静! 短促急迫,仿佛带着濒死的绝望一般! “八百里加急!!” “十万火急!!” “薛延陀入寇!!” “二十万大军兵围朔州,速开城门!!!” 这急声,如同平地炸响惊雷! 那仿佛是用尽生命燃烧着血与火的嘶哑咆哮,伴随着狂暴如飓风般踏碎一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残阳如血的朱雀大街上,一骑如同从地狱血池中冲出! 原来是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军驿! 驿卒背上,赫然插着三根象征“边城被围危在旦夕”的染血翎毛! 犹如怒海狂涛般碾过朱雀大街,狠狠撞向皇城! 那狂暴至极马蹄声,似乎也瞬间踏碎了魏王府内的阴云! 他手中高举一卷被血浸透的军报,在守军惊恐注视下,决死般冲入已经赶忙打开的宫门! 那撕裂长空的嘶吼再次从他喷血的喉咙迸出:“薛延陀真珠可汗……亲率本部狼骑并仆骨,同罗诸部……号二十万……突袭朔州!” “朔州……朔州被围!!!” “刺史急报求援!!!” “北疆……岌岌可危!!! “轰!!!” 这仿佛裹挟着塞北寒风与铁血的惊天凶讯,如同雷霆一般狠狠劈在长安城头! 却也如同最无情的巨手....... 瞬间扼住了魏王府中,那李泰与杜楚客的咽喉! 书斋中,李泰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为极度的错愕! 僵立窗前,如遭雷击他,脸上血色褪尽..... 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张了张嘴。 可喉咙里只发出“嗬……嗬嗬……”的破风箱声。 第八十一章 惊雷破局 且不说魏王李泰的绝望失意。 就连一旁的王府长史杜楚客脸上,那之前的笃定与阴狠也在此刻仿佛已经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惨白。 他脑中嗡嗡作响,只有那“二十万狼骑”、“朔州被围”的疯狂嘶吼在疯狂回荡。 二人此刻都非常明白,这下别说是太子冠冕狎妓的流言蜚语了,就是自己等人惊喜准备的阴谋勾当,此刻也已经彻底成了泡影! 城南别庄里那三个反复演练哭嚎的“苦主”,那封精心炮制的血书,那只“遗落”的绣鞋,还有那截伪造了挣扎痕迹的白绫…… 如此种种在此刻想来,荒诞得令人作呕! 在这席卷而来的铁血烽烟面前,渺小如尘埃,可笑如蝼蚁! 罢了,看来是贼老天......这次压根儿就没站在魏王这边!杜楚客心中苦涩万分,只能如此去想以宽慰自己...... 可是......这特娘的也太巧了吧! 怎么每次针对太子,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败? 上次闯宫之事也就罢了,毕竟陛下明显偏心太子。 可这次...... “殿……殿下……”杜楚客的声音干涩发颤,试图抓住点什么。 “滚!”可李泰猛地回头,便双目赤红的骂着! 这家伙胖的都眯起来的眼眸之中,此刻布满了血丝。 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暴怒和恐慌都化作这一个字喷薄而出。 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还未发出便被这来自塞北的惊雷炸得粉碎!苦心孤诣营造的太子失德,以承托自己“贤王”形象的计划。 也在社稷危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泰此刻仿佛都已经看到父皇冰冷失望的目光,还有那满朝文武 鄙夷的视线! 他非常明白,自己这三天以来的小动作。 父皇和文武百官不会看不出来。 但毕竟那死瘸子主动将脖子递到了闸刀之下,自己没理由放过! 可偏偏这个时候......薛延陀却大举入侵!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魏王李泰此刻竟也对这薛延陀首领恨之入骨了都! 此时的书斋中,仿佛都只剩那象征北疆烽火连天的号角与嘶吼,在无尽回荡,好像要彻底淹没这所有阴谋和野心。 整个魏王府在书斋中那滔天的怨气之下,安静的都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甚至连扫撒的下人,动作都轻盈盈的,不敢发出任何异响。 几乎同一时刻,这份浸透了驿卒生命最后热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浑身浴血、气若游丝的驿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穿透层层森严的宫禁,最终带着沉甸甸的死亡气息,重重砸在了甘露殿御案之上!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被震得簌簌作响。 “砰!” 李世民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架砚台齐齐跳起! 他猛地站起,冕旒玉珠激烈碰撞,也遮挡不住此刻那龙目之中瞬间爆发出的那如同实质的雷霆震怒! “薛延陀!” “.....尔敢!!!”皇帝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在殿宇间回荡,带着摧毁一切的怒火。 他一把抓起那份被血浸透、几乎粘连在一起的塘报,目光如电扫过上面触目惊心的字句! 真珠可汗夷男亲征,狼骑如潮! 仆骨,同罗诸部皆有附逆,大军号称二十万! 朔州孤城被围! 告急文书字字泣血! 气的血压都蹭一下上升的李世民,又是猛地拍响御案...... “宣!” “召三省六部主官,在京诸卫大将军,以及十六卫将军。” “即刻入宫,两仪殿议事!”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简单两句话,仿佛瞬间将整个帝国的心脏推入了战时状态。 早就胆颤心惊的小内侍,闻言连滚爬爬地冲出殿外传旨。 本就在甘露殿中的长孙无忌此刻面色也凝重至极。 见陛下有了反应,更是立刻上前道:“陛下息怒!” “当务之急,乃是调兵遣将,驰援朔州!” “薛延陀倾巢而出,其势汹汹,朔州若失,北疆震动不说.....” “怕是长安都危矣!” “臣附议!”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就见惊闻军中急报便立马入宫的房玄龄不经请示疾步入了甘露殿,花白胡须都因激动而颤抖的他匆匆朝李世民拱了拱手,便接着长孙无忌的话就说道:“陛下,那薛延陀贼军势大,需立即征调关中府兵,驰援北疆!” “粮秣转运,军械调配,更是刻不容缓!” 殿内气氛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强弓之弦,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君臣三人心头都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一场猝不及防却关乎大唐国运的生死大战,已然降临! 而此刻,那些关于太子冠冕狎妓之类的龌龊流言,在这份以生命传递的血染军报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卑劣,如此不合时宜! 甚至如同那阴暗角落里的跳梁小丑发出的呓语。 瞬间被战争的铁蹄无情地踏成了齑粉! 东宫,承恩殿。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小太监几乎是扑了进来,声音带着极致紧迫的嘶哑道:“殿下......边军急报!”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亲率本部狼骑并仆骨同罗诸部,号二十万大军,突袭朔州!” “朔州城已被重重围困,八百里加急血书军报!” “已疾驰入宫,呈递陛下!” 殿内,正对着悬挂的北疆舆图凝神沉思的李承乾,霍然转身! 手中那支用于标记的朱笔也“啪嗒”一声跌落在地,溅开几点殷红如血的朱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格外刺眼。 他眼底因三日不眠不休而布满的血丝,瞬间被一种更锐利冰冷的光芒取代! 不过这巨大的震惊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如同潮水般退去,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整整三日......顶着污名浊浪在绝望中苦苦支撑,殚精竭虑的煎熬,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洪口! 一股积蓄已久的力量,从灵魂深处勃然喷发! “好……好一个薛延陀!” “好一个夷男!”李承乾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般响起道,“来得……正是时候!” 第八十二章 以此实绩,告慰北疆烽火 时候二字,被李承乾咬得极重,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决断。 他猛地站起身,身上玄色的太子常服无风自动,一股沉凝如山岳、锋锐似出鞘宝剑的气势勃然而发! 目光如电般扫过殿内同样被这惊天消息震得脸色发白眼神惊惶的东宫属官! 张玄素于志宁孔颖达等人,皆在这股气势的笼罩下,心中的恐慌竟奇迹般地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主心骨引领的镇定。 太子殿下......当真不一样了.... 就在众人再一次心中感慨之时。 “张卿,于卿!”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臣在!”被点名的二人当即拱手而立。 李承乾扫了一眼,便稳稳吩咐道:“新政三策推行方略,尤其是商路与边军屯田之事的进度文书,以及后续推行条陈,都速速备好!” “并随孤……即刻入宫!” “殿下!”张玄素惊疑不定,声音带着忧虑,“此刻朝堂之上,必是议军国大事,生死存亡之秋!” “新政推行虽紧要,然此刻恐非……” “正是此刻!”李承乾断然打断,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到破釜沉舟的决绝光芒,“浊浪滔天,孤这盏新政明灯,原本只为固本培元,照亮前路一二,未曾想天降惊雷,贼酋扰边!” “薛延陀这把燎原野火,想必定能烧掉了魑魅魍魉藏身的阴沟!”“然新政非为权争,实为强边固国!” “此刻不正是我东宫新政迎击外侮报效家国,彰显其用之时?” 他一步跨到书案前,一把抄起那几份关于商路节点优化,稅关试点以及云州,代州等边军屯田秋收实况,俱在手中,如同捧着一面坚固的盾牌,更似握住了一柄渴望饱饮敌血的出鞘利剑! “这三日,乘着他们那些人只盯着那腌臜之事的机会。” “孤与诸卿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将这新政三策悄然施行。” “此刻正好为纾解大军远征粮饷重负!” “此非空谈清议,乃孤与诸卿日夜践行,呕心沥血之果!” “今日,便以此实绩,告慰北疆烽火,正告天下!” 他的声音在承恩殿内激荡回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与不容置疑的钢铁信念一般! “让那些等着看孤笑话、盼着孤倒台的人睁大眼睛看看!” “也让那些忙着泼脏水甚至行鬼蜮伎俩的人用心听听!” “孤这太子于国难当头山河欲倾之际,是如何手握安邦定国之实策,行强兵富民之正道!” “沉溺于歌楼酒肆的荒唐?” “呵呵!”李承乾突然冷笑了一声。 “今日,新政之锋,便是孤撞向北疆狼烟。劈开这污浊世道的开刃之剑!” “诸卿,随孤入宫!”李承乾昂首,目光如炬,率先大步向殿外走去。 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殿门口拉长,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东宫诸人皆被这气势所慑,心中不由激荡万分! 众人再无犹豫,连忙抱起准备好的文书卷宗,紧紧跟上。 东宫沉寂多日的压抑,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争和太子的决然姿态,彻底撕开了一道锐利的缝隙。 而就在太子殿下带着东宫属官入宫之际。 位于平康坊的天上人间,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正浓。 赵牧正在顶层雅阁内,悉心教导着那卷入滔天是非中的云袖子.... 可就在这时...... 楼下却突然如同滚油泼水般的巨大喧嚣。 惊呼议论和恐慌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今日刚刚开始营业接客的天上人间。 “号角声,是八百里加急的号角!” “薛延陀打来了?” “二十万大军!” “老天爷!” “朔州被围了?!” “我的天爷哎......那不是离咱们河东老家不远了!” “要打仗了!” “真要打仗了!” “这太平日子……到头了!” 喧嚣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令那此时本就不多的客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着,显然已经被这消息惊的乱了心神。 哪里还有饮酒作乐欣赏佳人起舞的念头? 没听清楚底下在闹什么的赵牧眉头微微一皱。 忽然夜枭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地闪入室内,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惊悸,悄声道:“先生,出大事了......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亲率二十万铁骑,南下突袭兵围朔州!” “八百里军报刚冲进皇城!” “现在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都快炸锅了!” 软榻上,正慵懒地斜倚着,指导云秀唱腔气息流转的赵牧,手指蓦然顿在半空! “薛......延陀?”赵牧脸上仿佛焊上去似的那永远玩世不恭的惫懒神情,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就连他那双总是半眯着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眼眸,此刻骤然睁开! 精光四射,锐利得如同划破沉沉夜空的鹰隼! 瞬间穿透了雅阁内氤氲的暖香! “薛延陀……夷男……”赵牧低声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塞外苦寒之地的冰碴,冷冽而沉重。 缓缓坐直身体,他周身那股散漫的气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渊的气场。 挥了挥手,示意有些不知所措、面露惊惶的云袖退下。 雅阁内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只有楼下传来的那越来越大的恐慌声浪,如同不祥的背景音,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 赵牧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开始节奏缓慢,仿佛带着沉思的韵律,可渐渐地那敲击声变得急促起来! ……如同战场之上催命的鼓点,敲在夜枭紧绷的心弦上。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北方的沉沉夜空,深邃无比,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朔州城头燃烧的烽火,更仿佛穿透了无形的时空壁垒,看到了史书上那场被尘封的血战。 ‘夷男这头老狼,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亮出了獠牙……” “不过时机选得真够毒辣!” “秋高马肥,正是草原骑兵战力巅峰!” “不过要是二十万大军.....那仆骨同罗这些墙头草也怕是被此獠给裹挟进来了吧?” “看来这是把棺材本都押上了!” “想趁大唐内部…有点小波澜的时候,狠狠撕下一块肥肉!’ 赵牧脑中飞速闪过关于这场战争的模糊记忆碎片。 第八十三章 粮道!粮道! 其实关于这场历史中不怎么出名的大战,赵牧所知不多,因此还得仔细梳理一下前世的记忆,才能从那浩瀚如烟的历史当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不过,这场大唐与薛延陀之间的大战,结果他还是知道的。 自然是大唐获胜...... 但是.....战争进程却似乎.....有点曲折? “对了,朔州是门户,必救!” “但救又谈何容易?”赵牧忽然想起来,历史上那支仓促集结,满腔热血却准备不足的唐军,顶着凛冽刺骨的塞北寒风,一头扎进广袤无垠且危机四伏的草原腹地。 结果刚开战没多久,便粮草不济...... 只是原因是什么呢? 赵牧不由得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 ‘粮道!粮道!粮道!’ 史书字里行间浸透的血泪教训反复印证,漫长而脆弱的补给线,永远是悬在远征军头顶的剑! 草原轻骑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专挑软肋下手。 一旦粮道被断,水源被截,再精锐再悍勇的大军也会在饥饿干渴和绝望中土崩瓦解! 不管历史当中这粮草是如何出现了问题。 但显而易见,夷男这头老狐狸,是绝不会放过这个致命的弱点! “而且轻敌冒进……骄兵必败……”这时另一个血红的警示符在心头亮起,面对看似乌合之众的游牧联军,初战告捷的唐军将领是否会被胜利冲昏头脑? 是否会被夷男故意示弱,诱敌深入的诡计所蒙蔽? 毕竟薛延陀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广袤空间,以不断的袭扰疲敌,再加断粮,让冒进的孤军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与草原蛮族之战中,历史上可是有不少名将因此折戟沉沙! “东季……该死的,残酷的草原冬季!’赵牧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下长安已是深秋,而草原那边估计都已经入了寒冬! 要知道,草原那凌冽的冬季,可是比薛延陀最凶悍的狼骑更可怕的敌人,别的不说,光是那凛冽的白毛风边能瞬间吞噬生命。 滴水成冰的严寒,能让刀剑冻裂,让士卒失去战斗力。 历史上多少远征军,并非败于敌手,而是亡于风雪严寒? 若战事不幸拖入深冬,唐军士卒的冻伤冻毙战马的损耗,后勤运输的极端艰难…… 每一项都将呈几何级数增加,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诚然,大唐最终也许会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大获全胜。 可是......这当中的损失...... 就怕不是记载的那般只是寥寥数语那么简单。 ‘还有那些仆骨,同罗等部落……哼!’赵牧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这些被夷男以武力裹挟、或是被劫掠许诺诱惑而来的部落,其忠诚度几乎为零。 他们的联盟松散而脆弱,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 只要能精准地找到那个关键的撬动点,施以雷霆重压或巧妙利诱,其看似庞大的联盟顷刻间便会从内部土崩瓦解! 分化瓦解,攻心为上,这才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捷径! 历史上,大唐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最终击溃了薛延陀! 夜枭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紧紧盯着赵牧。 他清晰地看到先生的眼神在飞速变幻,时而凝重如铁,时而锐利如刀,仿佛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看透未来的智慧。 那敲击桌面的手指,每一次落下也似带着千钧之重一般。 “先生,我们要……做些什么?”夜枭试探着,声音压得极低。 “慌什么?”赵牧忽然嗤笑一声,脸上那锐利如鹰隼般的锋芒瞬间收敛,又蒙上了一层惯常的玩世不恭的迷雾。 仿佛刚才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只是错觉。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咱们那位雄才大略的陛下。 还有坐镇并州,老成持重的李英公,难道是吃干饭的?” “夷男想占便宜,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他慢悠悠地端起案上那杯早已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才继续道,语气里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不过嘛……这倒真是一把烧得恰到好处的好火!” “时机妙极!” “先生是说……太子殿下那边?”夜枭跟随赵牧日久,瞬间领悟其意。 “不然呢?”赵牧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又带着三分戏谑七分算计的冷笑,“魏王那点见不得光的腌臜心思,这会儿恐怕是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惊雷,劈得连渣滓都不剩了吧?” “太子殿下推行的新政,前些日子还有些飘摇不定。” “甚至眼看就要被污名吞没。” “可现在好了,真正的狂风暴雨来了!” “那些人为掀起的浊浪自然退去!” “这新政,反而在危急关头显露出了救命稻草的本色!” “爷给太子的那三策新政......本就有提振边军之效用。” “此刻更是立马就能成为应对这场滔天大战最实在,且最有力的武器!” 他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却已经稳定下来。 仿佛其中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太子此刻,想必正抱着新政的初步成果和后续计划,准备在朝堂上力挽狂澜,为自己正名,也为国出力。” “他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七八分。只是……”赵牧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已经穿透宫墙,看到了两仪殿内即将上演的激烈争论,“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老成持重者有之,锐意进取者亦有之,但未必都能一眼看清这仗真正的命门在哪里,更未必能避开那些史书上用无数鲜血写就的看不见的深坑巨堑!” “夜枭。”赵牧说着说着,突然叫了一声。 夜枭精神一振,拱手道:“属下在!” “备笔墨.......要上好的松烟墨。”赵牧的声音沉稳,带着笃定。 夜枭连忙铺纸研墨,问道:“先生要写什么,可是对策?” “对策?”赵牧摇摇头,提笔蘸饱了浓墨,边写边随口说道,“这对策还轮不到咱们指手画脚......” “爷只是简简单单......给太子殿下提几个建议罢了!” 第八十四章 众将请战 赵牧口中说的轻巧至极,可笔下却是如雷霆万钧。 “观北疆地理气候之险恶,参详前朝乃至更古之时北征得失,便得知粮道长线运输于草原腹地之危,犹如稚子抱金行于闹市。草原部落依附反复之性,堪比墙头之草。寒冬用兵之艰,更甚刀兵十倍,以及对待仆骨、同罗等附庸,当如何区别施策,以最小代价撬动其根基,牧之浅见入下,供殿下斟酌一二......拾遗补缺。” “......”他顿了顿,又笔尖悬于纸上,条分缕析清楚,一一书写。 言辞需隐晦,点到即止,切不可有‘预言’之嫌。 只谈可能,不谈必然。 赵牧落笔之间,字迹沉稳有力,可心中却是不停默念着。 不然他怕自己写着写着,就写的言之凿凿好像亲眼见过这场大战似的,那可就太吓人了...... 毕竟自己的建议,必须得看起来像是一个读过几本兵书地理志,有些见识和几分忧患意识的浪荡好友,基于常理的担忧和建议..... 写好后,赵牧将其亲自仔细封好。 楼下,长安城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着。 而在这顶层的方寸之地,洞悉历史教训的赵牧,已将他超越时代的认知,不着痕迹地化作一个老成谋国的幕僚的愚者之虑,悄然书写下来,这些看似寻常的提醒,将在未来的血火战场上,成为指引迷航的微弱却关键的灯火。 为太子,也为大唐,避开那历史上可能吞噬过无数生命的深渊......赵牧静静等待着李承乾上门。 至于李承乾会不会来,赵牧想都不用想..... 两仪殿中。 那巨大的殿门早已轰然洞开,一股沉重且肃杀的气氛在殿中回荡。 殿内早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却弥漫着比殿外沉沉夜色更凝重百倍的压抑。 龙椅高踞于御阶之上,李世民面沉似水,冕旒垂下的玉珠在阴影中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只余下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线,透出山雨欲来、雷霆震怒前的可怕威压。 御阶之下,三省六部主官,诸卫大将军,十六卫将军,按品肃立,虽不是朝会,此时却比朝会气氛更加凝重。 人人屏息凝神,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而先前魏王李泰苦心酝酿即将爆发的构陷风暴,被那来自朔州的晴天霹雳彻底撕碎、荡涤一空。 此刻,殿中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席卷北疆那号称二十万的薛延陀狼骑所攫取! 恐惧、愤怒、焦虑,都在这殿中无声中激荡。 一向跳脱的鲁国公程知节第一个越众而出,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带着武将特有的急迫与杀气吼道:“陛下,军情如火,瞬息万变!” “朔州乃北疆锁钥,河东门户,万不容有失!” “臣请战!” “只需率领精兵三万,便可日夜兼程北上!” “臣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解了那朔州之围!” 卢国公请战,如同点了开关。 刚说罢便又有一老将站了出来,言辞甚至比陈咬金还要激烈! 一副要将薛延陀大军生生撕碎的架势...... 只是这帮武将闻战则喜的架势,虽看着豪迈。 可却也太过急躁了些...... 陈国公侯君集摇了摇头,自认为智将的他,对程咬金等人的请战,心中有些不可置否。 不过他此时其实还有些心神恍惚。 此前本以为自己已经上了绝路的他,一直在家中瞪着雷霆降下来。 可等了许久,都没等来降罪,却等来了薛延陀大军入侵...... 这让本就身为兵部尚书的侯君集,仿佛又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众将闹哄哄的请战之声中,侯君集仔细想了想,也站了出来。 “陛下!”侯君集拔高了调门,以压过其他人的声音缓缓说道:“臣以为,此时需即刻飞檄并州都督,英国公李世勣!” “命其尽起并州精兵,火速北上解朔州之围!” “并诏令关内道,河东道诸州府兵,也迅速集结,驰援北疆!” “朝中则由臣这兵部,还有户部,工部。转运司等,全力筹措转运粮秣军械,箭矢被服,并征发民夫车马,务必保障大军开拔及后续补给!” “最后再令夏州,胜州,代州等北边诸州。” “坚壁清野,严加戒备,以防薛延陀分兵劫掠袭扰后方!” 侯君集虽然很多时候分不清大小王,但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多少还是有点见识的,按照此前朝中处理边衅事宜,将这番应对之举说的是四平八稳,有理有据。 此时竟也获得许多朝臣认可。 “臣附议君集公!”房玄龄紧随其后,苍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然薛延陀来势汹汹,其势已成,夷男亲征,其志不小!” “仅靠李英公一路兵马解围,恐力有不逮。” “除却李英公北上,朝廷必须另遣一员大将,坐镇中军,总揽全局,统筹各路援军,方能与夷男主力相抗,稳北疆之局!” “臣举荐……兵部尚书侯君集挂帅出征!” “侯尚书久历战阵,深谙兵机,可担此重任!” 说话间,这老头目光灼灼看向侯君集,目光中充满信任。 可这股信任,却是让侯君集心中咯噔一下...... 他虽蠢得总想勾结太子一起造陛下的反,但他又不傻...... 暗藏玄甲一事虽过去了,但此时若领兵在外,那不是找死吗? 侯君集可没信心自己只带几万精兵便能对抗整个朝廷...... 所以压根就没想过由自己去解边疆危机。 可是,被房相这老家伙点了将,自己若是退缩.....岂不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思来想去,侯君集只能将腰杆挺得如同标枪,眼中精光爆射抱拳大声道:“臣愿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效死,必破夷男,复我疆土!” 可没想到他这话刚出口,却见那位居文成之首的长孙无忌却是说道:“陛下,臣以为房相之言不妥!” “陈国公虽屡有战功,但此时身为兵部尚书。” “须得后方统筹备战事宜,而非领兵驰援上佳人选!” 第八十五章 闭门羹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两仪殿内空气忽然仿佛凝固。 他踏前一步,袍袖微动,目光扫过侯君集那张骤然紧绷的脸,又转向御座上的李世民面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随后却是继续语气斩钉截铁道:“北疆烽火骤起,二十万大军压境。” “粮秣军械、兵员征调、民夫转运、后方诸州布防,千头万绪皆系于中枢调度,此乃国之命脉所系,非深悉全局坐镇中枢不可!” “陈国公身为兵部尚书,若离京挂帅,那兵部重责何人可担?” “到时中枢统筹一旦迟滞,前线大军便如无根之萍。” “如此岂不是自断臂膀之举?” 说罢,这老狐狸拱手一拜,郑重其事道:“臣,请陛下三思!” 三思? 三思个屁! 李世民哪里不知道,自己这大舅子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这老家伙明明就是知道之前侯君集那厮蛊惑承乾造反一事。 他就是明白自己不可能这个时候放侯君集离京,更别提手握重兵支援北疆烽火.....所以才跳出来反对。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那义正言辞的模样,心中嘀咕着。 殿内原本因房玄龄举荐而微微有些骚动的气氛,仿佛忽然冷却。 可长孙无忌说的每一个字,却偏都敲在了侯君集的要害上! 后君集挺直的腰杆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长孙大人向来与我和善,可此时却跳出来反对,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家伙警惕心确实够高,仅从长孙无忌略微有些反常的举动中,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可就在这时,侍中王珪那苍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臣附议赵国公!” 这老头言语中带着久经朝堂的谨慎,侃侃而谈道:“侯尚书确为良将,然兵部乃战时枢纽,中枢不可一日无主!” “况……”他话语微顿,目光掠过侯君集,终究没点破那层心照不宣的猜忌,转而道,“薛延陀倾国而来,此战关乎国运,非同小可。帅位人选,当慎之又慎!” 好嘛,王诗中这话,简直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说侯君集不可靠了。 顿时这主帅之议,仿佛瞬间变成僵局...... 可文臣之中勾心斗角似的纠结,却是让那武将班列中的鲁国公程咬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家伙猛地又踏出一步,粗声吼道:“陛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可数州城里的兄弟们还在在流血呐!” “要知道多耽搁一刻,就多死一群好儿郎!” “管他娘的谁挂帅!”程咬金一急眼,什么脏话都不合时宜的往外冒,随后更是铜铃般的双眼瞪着那班文臣便厉声吼道:“干脆就先让俺老程带兵杀过去,把那些狼崽子剁了再说!” “知节所言极是!”尉迟恭声如闷雷,须发戟张,眼中也仿佛燃烧着熊熊战火,“陛下,给臣三万精骑!” “实在不行,那便让臣与知节即刻点兵,星夜兼程!” “就算爬,也要爬到朔州城下!” “不说砍了夷男那老狗的帅旗,至少先解了围城!” “至于后面由谁挂帅出征,报复薛延陀,到时再议也不迟!” “为了朔州二郎,还请陛下速断!”这下好了,武将班列的这帮杀才,一个个那是奋勇争先,齐声呐喊...... “臣请与鄂国公同往!” “末将愿为先锋!”数名壮硕的将领轰然出列,甲叶碰撞声铿锵作响,殿内压抑的空气被这股剽悍的战意冲开一道口子。 武将们的目光灼灼,只盯着御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世民身上。 可这刚刚还雷霆震怒的天子,此刻却是面容深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悄然流逝。 就在这两仪殿中军议似乎已经陷入僵局时。 玄武门外。 未得宣召而擅自带着东宫属官赶来进宫参加军议的太子殿下李承乾,望着那惨淡月光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高大宫门,陷入了沉思...... 是的,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刚刚在这玄武门外,竟然吃了一记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闭门羹! 方才,太子车驾刚行至宫门前,就被一队铁甲禁卫无声拦下。 而且看那带队的,还是上次闯宫时就见过的熟人呢! 只是此时,这带队的统领却是面无表情,语气也呆板的阻拦道:“太子殿下恕罪,陛下有旨,今日两仪殿只召重臣大将。” “然并未宣召东宫属官,微臣还请殿下回銮......” 车连缝隙间,李承乾的手指骤然收紧。 混在太子依仗中跟随前来的属官张玄素于志宁等人,那脸上激动莫名的神情,也瞬间化作颇为难堪的沉默...... “未宣召…父皇连面都不愿见吗?” “父皇是顾忌那些污糟流言此刻搅扰军议?” “还是这流言的阴影,终究笼罩了一切?” 一时间......太子殿下竟又生出闯宫的念头! 可这念头刚起,便又被他火速掐灭...... 之前自己闯宫的风波还犹在,此时更值军国大事压顶...... 自己不能再添乱! 李承乾猛地放下车帘,隔绝了守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回东宫!”车内传出太子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车驾在寂静宫道上掉头,碾过青石路面的声响也显得极为沉闷压抑。 仿佛如同碾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一般。 不过那禁军统领悬着的心,却终于落了地! 说实话他还真是生怕这太子殿下,又闹出那闯宫的壮举...... 而近日太子的荒唐流言,他虽身在禁宫却也是听到了风声的。 况且今日军议,陛下连魏王都让进宫参议了。 却独独未曾宣召太子,可不就是因为那些流言...... 但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之后,这统领还是将太子求见的消息,差人禀报内廷...... 离去的车马之上,李承乾脸色苍白,乌黑的眼圈在阴影里格外刺目,整正三日,自己都是殚精竭虑的支撑,顶着污名滔天,甚至还不惜自污以混淆视线,为的不就是手中这新政三策能顺利实施? 可不曾筹谋反击,却是使得自己这太子,最终连踏入那决定国家命运的殿堂资格都没有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仿佛瞬间涌入李承乾的心间。 第八十六章 第二记闭门羹 李承乾甚至都怀疑上次父皇对自己的信重..... 是否也只是一时冲动? 可看着外头跟在车旁那些东宫属官也都有些垂头丧气不已。 见状,李承乾却是又猛地攥紧拳头,甚至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 这股刺痛,瞬间给他带来一丝清醒! 不行! 朔州儿郎在流血! 大唐的边军将士在殉国! 自己身为储君,又岂能置身事外? 不过既然宫里进不去…… 自己可以先去找赵兄,赵兄多谋,说不定有什么好法子! “掉头!”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断,“孤去趟平康坊!” “你们几个先回东宫待命!” “啊......?”那几个此刻本就有些垂头丧气的东宫属官,顿感荒唐错愕。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那车驾已在空旷街道上掉头,直扑长安城最喧嚣,却也最隐秘的角落..... 平康坊的丝竹声早已被薛延陀大军袭扰边境的恐慌所淹没。 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天上人间,此刻朱漆大门也紧闭如铁。 仿佛如此,便能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一般。 而门前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凌乱。 车未停稳,李承乾已推帘冲出。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太子早就命人在马车上常备寻常服饰。 此时换了一身装扮的他,下了马车便直扑那天上人间紧闭的大门。 可还连台阶未及踏上..... 一个如同从阴影里渗出的身影已挡在面前。 可不正是常伴赵兄左右那个不起眼的仆从......夜枭? “殿下请留步.....”夜枭的声音毫无波澜,眼神更是深潭无光。 “先生有令......今日歇业,亦不见客。” 不见......客? 李承乾心猛地沉入冰窟。 连赵兄…也拒自己于门外? 难道也是顾忌那些流言蜚语? 还是说...... 三日前自己闹出所谓“冠冕狎妓”荒唐事时,赵兄那严厉至极的斥责谩骂......顿时再次浮现在二次吃了闭门羹的太子殿下眼前。 一股酸楚与失望,更是如同冰锥刺骨般使得李承乾极为难受。 三日来积压的疲惫与屈辱,还有那担忧全都如同洪水决堤,几乎要将他冲垮。 “赵兄他…....”李承乾声音变得干涩,试图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枭却是一脸木然的递上一封素笺道:“先生将此信留予殿下。”信?! 李承乾指尖微颤,接过那薄纸,触感却是冰凉! 难道是赵兄给自己的绝交书? 还是……最后的劝诫? 李承乾本就担心上次自己莽撞,惹怒了赵牧,此时更是几乎都不 敢去想了...... 他深怕此时赵牧已经离去,仅给自己留了一封绝交信函。 以他自认对赵兄的了解,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在夜枭那毫无情绪的目光下,他忽然深吸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展开信纸。 天上人间门上灯笼那摇曳的光种,几行力透纸背的字映入眼帘。 “惊闻xue延陀大军来犯,北疆震动,料想殿下忧心如焚,牧亦难安,然此前观北疆地理气候之险恶.......” 赵牧信中寥寥数语,却如同九天惊雷,直接贯入李承乾脑海! 粮道! 分化! 寒冬! 赵牧不仅看穿危局,甚至还洞悉了危局背后那煌煌战机! 映照着赵牧信中所言,一个模糊的构想在太子心中瞬间被点燃。 李承乾捏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着。 眼中血丝更是仿佛被点燃一般,精光骇人! 此前那疲惫与屈辱的感受,也瞬间一扫而空。 只剩拨云见日般的狂喜,甚至还燃起了滔天战意! 霍然转身,太子殿下对着大门紧闭的天上人间...... 整肃衣冠,深深一揖! 就连神情都显得极为庄重肃穆! 这一揖,是敬赵兄洞悉天机的智慧,更是谢其雪中送炭的赤诚! 更重要的是......赵兄并没有弃孤而去! 礼毕,李承乾面上再无半分迟疑,甩动衣袖转身,便声音斩钉截铁:“即刻掉头,孤要再次进宫面圣!” “速命东宫属官,再随孤,前去玄武门求见!” ...... 而此时的两仪殿中,僵局如铁幕一般。 程咬金和尉迟恭等悍将的怒吼请战,如同撞上了文臣那谨慎无比的坚冰。 文武两班,最后竟然为谨慎一点备齐粮草军械再徐徐图之....... 还是火速点兵驰援朔州,在朝堂上彼此争论了起来...... 甚至本来是支持武将的长孙无忌和房相等人,也被各自属下给裹挟卷了进来。 仿佛那文武相争,比之军国要事还要重要一般...... 御座之上,李世民面无表情的望着两方争论,那叩击桌案的手,却是沉重如鼓点一般。 可就在这殿内气氛已然是紧绷欲裂之时...... “陛下......”内侍王德却是躬身在旁悄声禀道,“太子殿下方才被拒回了东宫后,却又携属官复返玄武门,二次求见......” “嗯?”李世民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那锐利却也消失不见,只是换上了一丝不悦.....“这承乾又在闹什么?” “明明深陷绯闻闹剧,却还不躲着些?” “偏要贸然来这军议之中又想做些什么?” “就不怕坏了事儿?” 诚然,太子近来的变化,确实让李世民心中极为满意。 但凡事都有个度。 所以今日他便没宣李承乾进宫参议军机要事。 一来是谣言之事还没个了结。 二来也是怕这太子一来,群臣又把目光放回那谣言上。 如此反而耽搁了边境烽火的大事..... 所以此时李世民心中还真实有些不高兴了。 甚至还以为太子此举有些太过......是想借此良机从谣言中脱身呢。 不过.......李世民想了想,还是说道:“罢了,就让他进宫。” “朕倒要看看,他又要作甚壮举!” 虽然心中以为李承乾是要借机脱身,但二次求见,还是让李世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干脆答应了下来。 见皇帝应允,内侍这才按着规矩去通传.... 这也是此前李世民要求的,关于太子求见一事莫要声张。 此时既然同意了,自然是要事先走流程当着百官通禀。 免得又被人利用再去借机生事非...... 第八十七章 二进宫 “太子于宫门外,求见陛下!”内侍如同惊雷炸响殿内! 几位老臣闻言,顿时也是眉头紧锁,眼神中更是已带上明显的不耐与恼火。 值此朔州生死存亡之际,太子竟还因那些腌臜流言搅扰军国大议? 简直不识大体! 是的,这帮老家伙,也以为太子殿下此时前来。 也是为了利用军机要议之时,借机从谣言泥潭中脱身...... 不得不说,如此确实是妙计,但如此却更加令人不齿! 今日军议之时一言不发的魏王李泰,那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 原本他见自己都被宣召入宫,可却迟迟不见太子前来。 他便以为是那谣言惹得父皇大怒,甚至彻底恼了那死瘸子呢。 可没想到......那死瘸子却忽然又通禀入宫了? 难道......父皇不生气了? 还是说...... 那死瘸子又要跟前两次一样......拿自己耍什么把戏? 已经被太子在朝堂上羞辱了两次的魏王此刻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可就在群臣百官也都在心中不免议论纷纷,李泰也又气又恼之时。 殿门已被无声推开,沉沉夜色与通明灯火交界处...... 一个玄色身影昂然踏入! 正是太子殿下......李承乾! 依旧是那件带着三日煎熬留下细微褶皱的玄色常服。 脸色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 深陷的眼窝里,蜘蜘蛛网般的血丝触目惊心! 那分明就是多日殚精竭虑,寝食难安的烙印...... 然而,当李承乾踏入正在商议军政大事的两仪殿瞬间......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从他疲惫的身躯里勃然迸发! 李承乾脊背挺如枪一般直! 目光更是淡淡扫过殿内那一张张惊疑,审视甚至犹带未散鄙夷的面孔,也毫无闪避! 那气势更是犹如穿云破雾,横扫阴霾! 张玄素于志宁等东宫属官,也抱着厚厚卷宗鱼贯而入。 虽哥哥神情凝重且疲惫,但眼神却紧紧追随前方玄色背影。 整个东宫诸人,竟全透出孤注一掷的坚定! 魏王李泰在在李承乾那仿佛无意掠过的锐利目光下,也是瞬间变得脸色灰败如土! 他有些狼狈地向阴影处缩了缩。 可刚退了两步,他却又突然眼中燃起不甘心! 咬了咬牙,李泰忽然挺身而出,拱手拜道:“父皇!” “边境烽火存亡之际,太子殿下此时竟还如此不识大体!” “妄图以军机要务混淆视听,脱身泥潭。” “还请父皇明察秋毫!”李泰脸上肥肉剧烈颤动着,一副大医凌然模样。 满殿群臣虽大都也同魏王这般猜想,却谁也不敢说不是,此时倒是纷纷摇头不已。 可从魏王身旁经过的李承乾,却只是冷冷瞅了一眼那肥硕的身躯,并未说什么。 “儿臣李承乾,参见父皇。”只身走到御前,李承乾拱手一拜。 其余东宫属官,也纷纷下拜参见。 “太子?”御座之上,李世民目光深邃难测,可那低沉声音,却仿佛带着一丝被打断核心军议的不悦与审视道,“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尔深陷泥潭,却不在东宫静思己过,贸然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静思己过”四字,如同一道鞭子,抽在这一片哗然的殿宇中。 瞬间,所有人望向太子的目光,全都变得极为.....难看! 可李承乾面对那一道道质疑甚至恼怒的目光,却是视若无睹。 他知道父皇这么说是为什么。 也知道满殿群臣又为何这般看着自己..... “父皇......”直起身,李承乾目光坦荡迎向御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的锋芒道:“儿臣今日进宫求见。” “并非为了那荒唐流言,更非为了自辩!” “儿臣今日,只为社稷危难,北疆烽火而来!” “哦...?”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他又问道:“难不成太子能解朔州之围?” 李世民这时明显在提醒太子。 今日除了关乎朔州的大事外,其余的就不必开口了。 “父皇!”可李承乾一听父皇这么问,那坚毅的脸上,竟是闪过一丝兴奋,“儿臣虽没有能立刻解决朔州之围的法子......” “但儿臣.....” 李承乾话还没说完呢。 一旁肥硕的身躯却是急不可耐般跳出来将他打断! “父皇,儿臣说的没错吧!” “太子殿下这分明就是想借机脱身!” “还说什么只为社稷为难,北疆烽火而来。” “分明没有任何破敌良策,却非要来此捣乱......” “还请父皇治其扰乱军议之罪!”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变得略显阴沉了。 他心想这些日子是不是太惯着这孩子了? 竟连自己的暗示都听不出来么? 李承乾却看着自己那肥硕如猪的弟弟李泰,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青雀......不是孤说你!” “孤确实没有解围之策,这没错。” “可这满朝文武俱在,区区朔州之围,还不能轻松化解?” “还是说....这么长时间了,这诸位大臣连个解围之策都没想出来不成?” 李承乾被李泰三番五次的打断,这下也不心急了,干脆跟这弟弟掰扯两句。 但没想到恰恰也就是这两句,却是让满殿君臣,全都脸色稍显尴尬...... 可不就是如同太子所言。 商议了这么久,却连个解围之策都议不定么? 心急的程咬金刚想接着太子这话再次请战,却被李世民那龙目一瞪,给瞪了回去! 所有人此刻仿佛心照不宣一般,谁也不去跟太子解释..... 他们这么长时间,就顾着争论由谁挂帅,压根没定好怎么解围。 李承乾看着这诡异的反应,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于是,刚怼了弟弟两句,神清气爽的他转头又对父皇说道:“启禀父皇。” “儿臣刚说没有解朔州之围的法子,还以为朝中已经有了定论。” “但既然青雀怀疑,那儿臣倒是说说也无妨.....” “其实儿臣不仅有能解朔州之围的破敌良策,更可......”说着,李承乾霍然转身,那玄色袖袍带起一阵风,目光却如剑锋一般狠狠戳向殿中早就悬挂的那幅巨大北疆舆图上,代表薛延陀王庭牙帐的狰狞狼头标记上,厉声道:“犁庭扫穴,永绝北患!” “甚至未必不能......灭此朝食!”李承乾说的最后这几个字,简直如同金铁交击,轰然炸响在肃杀的大殿! 第八十八章 狂妄的太子殿下 “灭此朝食?!” 殿中竟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那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两仪殿! 殿中经过短暂的凝滞之后,却又是骤然爆发了巨大声浪! “狂妄!” “无知小儿!” “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信口雌黄!”文臣队列中,质疑与斥责之声轰然而起,灭国? 谈何容易! 深入草原腹地,补给线漫长气候酷烈不说...... 那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又是何其狡诈凶悍……? 光是眼前朔州此战,大唐若稍有不慎便是动摇江山社稷! 而太子殿下竟还异想天开,想着彻底灭了薛延陀? 怕不是被流言逼疯了? 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战事给彻底冲昏了头? 竟说出此等荒唐至极的狂言?! 别说本就求稳的文臣质疑了...... 就连原本狂热请战的武将们,闻言也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也全都被太子殿下这石破天惊的“灭国”二字震得一时失语。 就连那程咬金,此时也张大了嘴,眼神中满是质疑。 连一向跳脱的他都觉得,太子殿下这海口未免也夸得太大了些...... 那黑脸汉子尉迟恭,更是浓眉紧锁,摇头不语。 至于李世民,却是将那放在御案上的手,五指猛地收拢! 甚至就连那冕旒玉珠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那珠帘之后双深不可测的龙目,也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阶下昂然而立又语出惊人的太子身上! 有审视,有惊怒! 更有一种被这孤注一掷的锋芒猝然刺中的震动! “太子!”户部尚书戴胄终于是忍不住,脸色铁青地站了出来,急切又难以置信的连声质问道,“殿下忧国之心可嘉,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 “薛延陀二十万狼骑倾巢南下,朔州旦夕可破!” “当务之急乃是解围,是稳住防线!” “殿下张口便是灭国,如此倾国之战,耗费钱粮又何止亿万!” “光是眼下,粮秣转运已是千难万险。” “又何谈......那旷日持久的灭国之战?” “太子殿下还是莫要.......”这老头滔滔不绝,显然是要讲大道理。 “戴尚书!”李承乾猛地截断他的话,目光如电般射去,那眼神中的冰冷压迫感竟让戴胄心头一窒,他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声音如雷般质问道:“难道仅解朔州之围,驱退薛延陀大军,便是功成?” “如果仅仅只是逼退解围。” “待其大军回返草原舔舐伤口,待来年秋高马肥。” “那真珠汗再次裹挟仆骨,同罗等诸部,卷土重来!” “届时又该如何?难道再次驱离便可?”李承乾目光如电,竟是又将那质问扫向群臣道,“若是此獠见我大唐如此软弱可欺,便常年如此循环往复,那我大唐北疆,有可有宁日?” “边军将士血染黄沙,又何时能休?!” 李承乾的厉声质问,竟是让殿中那原本还三言两语的交谈声,都变得消失不见。 所有人包括那最跳脱的程咬金,此刻都目光灼灼望向太子...... 李世民看向太子的目光,更是光芒闪烁,期待如斯..... 他知道,李承乾接下来肯定还有话! 果然,李承乾猛地踏前一步,那身上玄衣无风自动! 手指更是在舆图上狠狠划过仆骨同罗等部落的标记。 他那动作眼神仿佛已将那看似庞大的联盟撕开脆弱伪装,直指其最致命七寸! 其实也正是赵牧信中所提之地! 李承乾不在目视群臣质问,而是自信满满继续朗声说道:“父皇,诸位大人请看!” “这薛延陀汗夷男裹挟仆骨,同罗等部,号二十万之众,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联盟如沙上聚塔!” “且此辈向来皆是畏威而不怀德,附强而凌弱!” “然草原各部又其心各异,其志不一!” “真珠可汗夷男也是以力迫之,以利诱之,才能聚拢大军。” “因此二十万大军看似来势汹汹,但其根基虚浮无比!” “此不正是其致命之伤?”李承乾如同宣告真理一般,字字句句引用了赵牧那书信中洞见,声震百官道,“唯有趁此良机,再以雷霆万钧之势!” “先解朔州之围为始,再集倾国之力,直捣黄龙,犁庭扫穴!” “焚其宗庙,毁其根本!更要......灭此朝食!”李承乾目光再次扫视全场,仿佛带着掌控全局般的冷酷精准和杀伐气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赵牧信中核心策略赤裸裸抛出:“欲要分化瓦解,自然攻心为上,对仆骨、同罗诸部,可施以重压,再诱以实利!” “使其知夷男之败亡乃天命所归。” “便可令其内部生乱,倒戈相向!” “如此方能以最小代价,撬动其沙聚根基。” “令其二十万大军,顷刻土崩瓦解!” “此战若成,非但解朔州之危,更可一劳永逸!” “换我大唐北疆数十年,乃至百年太平!” “若是能使得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授首。” “更是能使得草原诸部震慑,再也不敢对我中原生觊觎之心!” “此乃儿臣破敌之策根本,非为贪功.....”李承乾煌煌之言道罢,再次拱手拜向御座,恭敬道:“而为我大唐江山社稷以万世之计!” 太子言毕,整座大殿之中,却是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灭国”二字开始,再裹挟着“分化瓦解”“攻心为上”等冷酷战略,简直如同一道道惊雷,猛烈轰击着所有人的心神! 这已非简单军事构想,而是一套环环相扣直指灭国根基,又充满对敌人本性精准把握的政治军事绝杀! 其眼光毒辣,其手腕狠绝! 怕是远超在场所有老成谋国之士预期! 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脸色剧变,眼中精光暴射! 甚至程咬金尉迟恭等一众悍将杀才,此时竟然也被太子殿下这意图灭了整个草原的野心,给彻底震撼得热血沸腾! 呆呆伫立了半晌,长孙无忌目光十分隐晦的投向御座之上的李世民,却猛然发现.....陛下竟也心照不宣般.....瞧向自己! 此刻这君臣二人心中同时想到....... 那个惯会躲在平康坊中饮酒作乐的潇洒身影...... 第八十九章 大军后勤总管 赵牧! 绝对是赵牧那小子又出手了! 此刻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君臣二人,看着太子那豪气干云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却是赵牧那张似乎永远挂着懒散的脸。 整个两仪殿内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唯有烛火噼啪燃烧。 可这时满殿所有的目光,却全都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线条牵引着似的,纷纷投向了那高踞御座,握着最终决断权的李世民...... 就连刚刚慷慨激昂说罢破敌良策的太子李承乾,也是如此.... 李世民放在御案上的手,之前的紧握指节也缓缓松开。 身体微微前倾,冕旒玉珠轻碰作响。 可珠帘之后那双深不可测的龙目,却是再次牢牢锁定了御阶之上那锋芒毕露的太子,仿佛是要将太子这惊世之策的每一条脉络,每一个字眼都审视个清清楚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似乎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过了良久....... “太子……”李世民缓慢却极为沉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就好像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此策,甚合朕心。” 李世民肯定了战略方向,却并没有立刻下旨。 而是将那鹰隼般目光投向阶下群臣。 随后才带着帝王的威压与探寻,问道:“诸位爱卿,太子建言实为粮草,然粮秣转运,军械筹备,后方调度等等都是千头万绪却关乎大军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重责,如山如渊,何人可担?” “诸卿可有举荐?” 皇帝这一问,却是将这些刚刚被太子那“灭国”方略给震撼到失神的众人,瞬间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大军后勤总管? 若是以往,这个位置怕是所有人都会争到抢破脑袋! 毕竟这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肥差..... 可是现在...... 这哪里还是以前那般的肥差,分明就是架在火上的位置! 干好了是分内,干砸了......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罪责! 毕竟......这场大战关乎后勤的关键命脉。 眼下可就在东宫手里死死攥着呢! 许多心思不正的大臣,眼神略带贪婪的瞅着那几个东宫属官手中牢牢抱着的新政三策方略...... 但更多的人,却是意识到了,今日这场军议,最起码后勤这一块是能有个结论了...... 长孙无忌见所有人都不搭腔,目光一闪率先出列。 “陛下明鉴,这大军后勤总管之职,深悉全局且能调和四方者不可。”这老狐狸声音沉稳,却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继续说道,“臣观三省六部主官,各有司职,中枢运转片刻离之不得。” “譬如陈国公侯君集,须得坐镇兵部,统筹天下兵员征调,军情驿传还有舆图堪合,已是分身乏术。”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反对太子,言语间将侯君集钉死在兵部的位置上,同时直接点出洞悉全局四个字,暗示太子乃最佳人选。 毕竟眼下这满殿群臣,谁还敢说自己比太子殿下还能洞悉全局? 刚才所有人还在为怎么解围而争吵个不休的时候。 人太子殿下,都已经考虑好了,大唐如何灭了那薛延陀! 其实这老家伙早已看出,以陛下今日的反应,这后勤之责最终肯定是会落在太子殿下身上,所以干脆便头一个跳出来支持...... 果然,他话音刚落,老相房玄龄便立马紧随其后! “陛下,臣附议!”这房玄龄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道,“今日能纵观全局者,唯有太子殿下一人,况且太子殿下方才所呈那灭国方略,其根基便在于那新政三策!” “这屯田选址关乎就近储粮,稳固后方。” “税关布设也有利于战时就地征调财货,充盈军资!” “那商路更能优化粮草军械等转运时速,畅通命脉!” “甚至乃至边地仓廪实情,道路状况,殿下皆可利用此三策了然于胸,朝中已是无人能出其右!” “老臣觉得,便由太子殿下亲自主导。” “并以新政为基,统筹后勤,方能将此方略落到实处事半功倍!” “方能解大军远征后顾之忧!”说道此处,老相上前一步,对着御座深深一揖,郑重道:“臣,举荐太子殿下总领此责!” 他直接将太子的新政与后勤重担捆绑,理由充分且难以辩驳。 也算是将许多文臣此时心中所想给全说了出来...... 可听他说完,那户部尚书戴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他心想自己掌管天下钱粮,深知此责之重之险,却也更担心太子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调度失当引发地方反弹或粮道中断。 犹豫再三,他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但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带着忧虑反驳道:“陛下......房相与赵国公所言…...句句在理。” “然…后勤转运,涉及钱粮巨万!” “但民夫征发,地方官吏协调,还有沿途州县供给等等事务极其繁杂琐碎,非经年历练者难以驾驭。” “且以上种种都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稍有不慎,便是贻误军机之重罪…” “太子殿下虽…....虽有新政之利,洞悉根本......” “然毕竟…毕竟…”这戴尚书说到这儿,却忽然卡主了。 后面其实还有年轻识浅,未经历练等话。 但分明就在皇帝偷来那锐利的目光下,终究也是没敢吐出口。 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李承乾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 舅舅和房相的鼎力支持,戴尚书的忧心忡忡。 甚至还有那些默然不语者眼中的疑虑...... 李承乾看着看着,却是心中忽然冷笑,可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想了想,他也干脆又踏前一步,对着御座朗声道:“父皇!” “儿臣深知此责如山如渊,然值此国难当头,社稷危殆......” “儿臣敢请此任!”李承乾坚定且清晰的声音,瞬间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随后更是有条不紊继续说道,“其一,新政三策乃儿臣呕心沥血之作,其条陈细节,可用之仓廪,可调之民夫,可疏浚之道路,自然也是儿臣最为了解,便可省却诸多磨合周折,抢占先机!” 第九十章 一言震朝野 “其二,儿臣身为储君,受天下奉养!” “值此前线将士浴血,后方百姓悬望之际......” “儿臣又岂能安坐东宫,坐享其成?” “因此唯有儿臣亲临此任,方能最快响应前线所需!” “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也不负边关将士血望!” “若因调度不力,延误军机,儿臣愿领重责,绝无怨言!” “为此......儿臣愿立下军令状!”李承乾话语铿锵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储君的担当。 可他身上陡然冒出的那股破釜沉舟般气势...... 竟让一些原本疑虑的官员都不禁动容! 李世民的目光在太子坚定执着的脸庞,冕旒微微晃动,那阴影下的嘴角,却是忽然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好!”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也如同金锤定音! “既然太子既有此心,更有此能!” “朕......便命太子总领北征粮秣转运,军械筹备,后方诸州协防调度之总责!”李世民心中显然早已有了腹稿,条条不紊且坚定至极的继续吩咐道,“就以太子所呈新政三策为基,统筹户部,工部,兵部及转运司,代北,云中,河东诸道仓廪存粮,也全由太子全权调用! “务必确保前线粮道畅通无阻,箭矢甲胄源源不绝!” “军令状就不必了,朕...只看结果!” 李世民这番命令刚下达。 满殿群臣文武百官却登时一片哗然! 陛下不光命太子统筹备战物资。 竟还将三省六部各司衙门中,最重要的三部一司也交给了太子? 甚至最夸张的是....... 这天下大半粮仓,竟也全都交给太子全权调用? 好家伙.....陛下如此大的手笔! 难道就不怕......太子权柄过高,尾大不掉吗? 说实话,任谁有了如此权力。 都能随时拉起一支队伍,起兵造反了! 更何况,这还是天下唯二尊贵的太子殿下? ......难不成陛下是要禅位于太子不成? 文武百官心中那震惊,已化作这苍蝇一般的嗡嗡声。 整个朝堂此时简直就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交头接耳的,捶胸顿足的,甚至还有满脸兴奋的..... 可唯有那陈国公侯军局,却是隐晦的瞅着太子的背影,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可就在满殿群臣还被陛下的命令给惊的不知所措,交头接耳的商议,魏王李泰也都满面怨毒之色咬牙打算跳出来反对之时! “儿臣领旨!”李承乾却是不顾所有人的议论,拱手拜道,“必不负父皇重托,亦不负.....我大唐儿郎,边关将士!” 李承乾最后深深一揖到底,肩头仿佛瞬间压上了千钧重担。 可心头却是如同巨石落地,一股激荡的热流却随之涌起。 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成了! 他也是没想到,自己今日的收获,竟会如此之大! 父皇不仅给了后勤职权,竟然还将三部一司,甚至连各州道粮仓也交由自己统筹...... 果然,赵兄之前说的没错! 父皇真乃千古一帝,如此心胸开阔! 竟能容得下孤这个储君,手握朝中大半权力! 李承乾面色早已是红光满面,胸中更是豪气冲天。 然而就在这时,那稳坐御案之后的李世民,却是又开口了。 “诸位爱卿,这后勤已定,然灭国之战,非解围之役可比。”李世民言语平缓,可那目光却再次变得锐利如刀般扫向肃立的武将班列,缓缓问道,“驰援朔州,解燃眉之急,二位国公勇猛可担。” “然此战统御诸路大军的主帅,却依旧悬而未决。” “眼下太子又提深入漠北苦寒之地,犁庭扫穴直捣黄龙之策。” “更需一大将坐镇中军,总揽全局,运筹帷幄!” “然主帅之选,悬而未决。” “房相先前所举侯君集,赵国公以为不妥。” “诸卿,可还有何人可担此重任?” 刚才还一片哗然的殿内,因陛下这话却是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凝重许多。 老将们固然勇猛绝伦,但刚听了太子的献策,自然明白深入陌生的草原腹地指挥一场灭国级别的战役,需要的不仅是悍勇,更是对塞外复杂地理,诡谲气候,甚至各部族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乃至政治分化手腕的深刻理解和精准把握。 这绝非仅凭战场冲杀就能胜任。 程咬金虬髯抖动,可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活儿太大太深,若只是一场战役,他二话不说就敢拎着板斧上阵亲自厮杀,可是这旷日持久的灭国之战......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程咬金,自然不会此时强出头。 一旁的尉迟恭,也是黑脸沉沉浓眉紧锁,显然也是在掂量。 唯有那侯君集......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其中既有不甘,却也有一丝被摁在兵部不得动弹的憋闷。 早知道太子殿下会统筹后勤,自己就该早些...... 其实这侯君集虽说功勋不及卢国公程咬金等人,但其擅长的却正是统帅大军作战,而非程咬金和尉迟等悍将一样冲锋陷阵。 其实此时长安也有比他更合适的主帅人选。 而且还有两个! 分别是秦琼秦叔宝和大唐军神李靖! 但这俩人一个旧疾缠身,床都下不来。 更别说坐镇大军行灭国之事了。 另一个更是在玄武门之变后,十几年来闭门谢客。 藏得仿佛朝中就没这个人一般。 以为此人是不满当年陛下玄武门壮举的众臣...... 此时自然也心照不宣的不提其人。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几乎要凝固之时,李承乾却再次挺身而出! “父皇!”李承乾声音清晰而沉稳,打破了沉默道:“儿臣斗胆,举荐一人!” “哦......?”李世民目光如电,瞬间聚焦于他。 “太子举荐何人?” “并州都督,英国公李勣!”李承乾语出惊人,声音却在这大殿中回荡...... “懋公?”程咬金愣了一下,眼神中却是突现喜意! 说真的,要是最后朝廷无奈,让侯君集张士贵之流统率大军,那他是显然不服的,可若是懋公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第九十一章 主帅之选 李勣其人,本名徐世勣,与程咬金秦琼等人曾同为瓦岗旧将,后协瓦岗一道降唐后,被李渊赐以国姓,后李世民登基后,又为避讳改名为勣。 此人当年在瓦岗,便是响当当的统帅之才。 可如今,却是大唐并州道都督,也算是坐镇一方! 这也是所有人为何不敢举荐这并州都督为帅的原因。 毕竟李绩作为并州都督,领兵坐镇一方。 其麾下势力变已经足够令朝中上下担忧了。 若是再令其为帅,统帅边军行灭国之战,便宜战事.... 到时候万一这家伙脑子一热,给朝廷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到时候可是谁举荐谁就得吃瓜落了! 所以满朝群臣虽都知道他是最佳人选,却也不提。 甚至因为太子举荐这李勣,众臣还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和吸气声。 “并州都督?” “李勣虽是大都督,位高权重,节制一方军镇。” “可我大唐开国以来,边将主要负责防务戍守,大规模对外征讨的主帅,通常由陛下从朝中另择威望卓著且便于掌控的重臣或宗室大将担任,以防边将坐大,尾大不掉!” “太子此举,无异于打破了一项不成文的祖制!” 不少老臣面露惊诧,武将中也有人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李承乾却全然无视了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迎着父皇审视的眼神,踏前一步,条理分明道:“父皇,儿臣举荐李英公,其利有三!” “其一,近!”李承乾完全按照赵牧信中所书,将理由一一剖陈道,“英公坐镇并州,节制河东代北诸军,其都督府距朔州前线也不过数百里之遥!” “若由英公挂帅,大军统帅与最前线近在咫尺,军情传递更是瞬息可达,指令下达自然也是迅捷无比!” “反观若循旧例从朝中遣将.....” “且不说千里迢迢赶赴朔州,仅是路途便能耗费旬日!” “前线战机稍纵即逝,又岂容如此耽搁?” “此乃天时地利!”顿了顿,李承乾又转向群臣,掷地有声道,“其二,熟!英国公久镇北疆,十数载经营,对塞外山川地理,河流走向,气候变迁等规律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更对薛延陀本部及仆骨,同罗等附庸诸部之虚实强弱,性情风俗,乃至其头领间的龃龉矛盾,也定是洞若观火!” “此等对敌情的深刻把握,绝非临时调派的朝中大将所能企及!” “由其指挥大军,定能精准把握战机,有效实施分化瓦解之策,直击敌酋要害!” 朝中不少人闻言,虽心有疑虑,却也不由点头...... 李承乾这时却又朗声道:“其三,威!” “李英公乃开国元勋,辅佐父皇平定天下。” “可谓是战功赫赫威名素著!” “贞观以来,其坐镇北疆多年,更是恩威并施,边军将士畏服,草原胡虏忌惮!” “由其挂帅,足以震慑诸部!” “再号令集结于北疆的诸道兵马,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此乃统御之基!”说着,李承乾最后又看向御座,目光坦荡而坚定道:“故儿臣以为,与其耗费宝贵时日,墨守陈规从朝中遣将,不如因地制宜,就地擢升熟悉边事,威望足以服众之李英公,授其节钺,赋予全权,统帅北疆诸道军马,行此犁庭扫穴、永绝北患之役!此乃人尽其才,时势所趋,请父皇明鉴!” 李承乾此番言论,引用的其实就是赵牧心中所言的核心逻辑! 知边事者掌兵,近水楼台先得月! 也是赵牧信中隐含的破局关键。 此刻结合当前火烧眉毛的形势道出。 却也更加显得无比合理,且极具说服力! 就是李世民闻言,也是眼中精光暴闪! 太子此荐,不仅切中要害,直指问题核心,更是以非凡的魄力打破了一些不必要的陈规桎梏! 不过他却也并没有立刻表态。 而是目光如炬,扫向那房玄龄长孙无忌等重臣。 这才缓缓再次开口道:“诸卿......以为如何?” 房玄龄捋着花白长须,沉吟片刻,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随即郑重颔首:“太子殿下思虑周全,洞悉时弊!” “李英公确为眼下最佳人选!” “近,熟,威三者兼备,环顾朝野,无出其右!” “臣,附议!”显然这老相已被太子所言折服,头一个便同意了。 一旁的长孙无忌此时也微微颔首,他虽对太子此举有些担忧。 但也知李勣的能力,资历,忠诚度皆无可挑剔。 沉吟片刻,他也站出来道:“陛下,李英公老成谋国,深悉边事,威震北疆,确能担此重任,且并州乃北疆锁钥,由其就近调度,事半功倍。臣,无异议。” 长孙无忌也选择了务实。 武将班列中,程咬金见这二人都同意了,顿时也咧开大嘴,声若洪钟道:“陛下,懋公去最好!” “那老小子脑子活络,打仗鬼精鬼精的!” “对付草原上那些滑溜的蛮子最是拿手!” “而且俺老程也肯定服他!” “他挂帅,俺给他打先锋,绝无二话!” 说着,这家伙竟还转头对尉迟恭问道:“尉迟老黑,想必你也没问题吧?” “哼!”尉迟恭白了程咬金一眼,这才转头拱手道:“臣...附议!”“臣等附议!” “末将附议!” 很快,殿内迅速达成共识。 连先前有疑虑者也纷纷点头。 今日李承乾打破常规的提议,在严峻的现实和充分的理由面前, 显然是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 那已经将自己藏在角落阴暗处的李泰,此时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可此时,谁又会在乎他呢? “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霍然站起。 “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他声如金铁交鸣,带着定鼎乾坤的决断道:“传旨,擢升并州都督、英国公李世勣为行军大总管!” “并授以节钺,假黄钺,总领北疆诸道兵马!” “全权负责对薛延陀战事!” “待解了朔州之围后,即行犁庭扫穴之策!” “务求荡平漠北,永绝后患!” 第九十二章 掌控力量的感觉。 “程知节!尉迟敬德!”皇帝目光如电,射向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的两位猛将。 “臣在!”两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踏出,抱拳应诺。 一时间殿内竟是甲叶铿锵作响! “朕命你二人,即刻点齐左右骁卫精骑三万!” “卸重甲,着轻装,只携十日干粮、三日马料!” “星夜兼程,驰援朔州!” “待解围之后,便归李英公节制!” “不过......你二人给朕听着!”李世民说道此处,声音陡然凌厉, “解围之后若有贪功冒进,轻敌浪战,坏了太子分化瓦解犁庭扫穴的大局…”他目光如冰刀刮过程咬金和尉迟二人,一脸森然警告道:“朕定不轻饶,听见没有?!” “诺!”这二人双拳一抱,重重承诺道,“陛下放心!” “朔州在,俺们在!” “定不会行那贪功冒进,不顾大局之事!” 二人拍着胸脯,那拳头狠狠擂在胸甲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眼中更是双双都燃烧着嗜血般的战意! “那便如此定计,兵贵神速,你二人连夜点兵。” “明日一早,便率军直奔朔州!” “此战....有劳诸卿了!”李世民说罢,点点头便起身而去。 因只是临时军议,并非朝堂,自是没有那些繁文缛节。 “恭送陛下.....”太子李虔诚与重臣只是拱手礼送。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奋力推开,深秋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 两仪殿内那凝滞已久的空气忽然变得清新了许多.... 程咬金与尉迟恭二人,如同两道黑色旋风般率先冲出大殿! 那沉重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迅速远去。 李承乾站在御阶之下,俯身拾起地上那支因方才自己因慷慨陈词一时激动而不慎掉落的朱笔。 笔尖残留的朱砂,鲜红刺目。 如同此刻千里之外朔州城头未曾干涸的鲜血。 他紧紧握住那冰冷的笔杆,坚硬的木质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掌控力量的感觉。 与怀中那封薄薄信笺带来的灼热力量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令他疲惫的神经,一时亢奋难宁.... 他抬眼,空空的御座上早已没有了父皇身影。 李承乾猛地转身,玄色衣袍卷动夜风,大步流星走向殿外。 身后文臣武将却是目光复杂各异,含义难明。 如同芒刺,直勾勾望着那清瘦却昂然的太子殿下背影...... “殿下......”张玄素抱着厚重的卷宗,快步跟上,声音里带着未褪的亢奋与深重的疲惫,后背的官袍已被汗水浸湿一片。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却见步履带风的李承乾早已走远。 此时的太子殿下,哪里还有往日一瘸一拐的艰难模样,就好像根本就是个健全人一般。 这一幕不禁让那一班东宫属臣,俱都失了神一般看着...... 甚至心想难道太子殿下以往都是装瘸子不成? 回过神,众人却又赶忙跟上。 东宫,承恩殿。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牛油蜡烛将殿内照得纤毫毕现。 那占据整面墙壁的北疆巨幅舆图前,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张玄素、于志宁、孔颖达等东宫核心属官,连同被太子严令火速 召来的工部侍郎,兵部职方司郎中还有转运司主事等要员,人人脸色紧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与纸张墨汁混合的气息。 文书往来穿梭,低声而急促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李承乾立于图前,玄衣衬得他脸色愈发沉肃,眼底密布的血丝在刺目的烛光下清晰可见,却燃烧着惊人的专注与近乎偏执的火焰。 “粮道,生死攸关!”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那不容置疑朱笔笔尖却是指向舆图上那条从长安蜿蜒向北,最终消失在草原腹地的细长补给线,愤然道:“长线转运,深入不毛,乃取死之道!” “草原轻骑来去如鬼魅,专司断粮截水!” “此乃悬在大军头顶的夺命之剑!”李承乾看向工部侍郎与转运主事,那眼神带着实质般的压力道,“传孤令旨!” “八百里加急传令并州都督府,代州云州刺史府!” “即刻起,暂停一切非战备工程!” “并征发境内所有可用民夫,辅以边军轮换下来的辅兵!” “于云中河谷西口、马邑隘北坡、白登山南麓缓坡.....”他手中的朱笔在图上的三处扼守要冲的关隘河谷标记上,狠狠戳下三个鲜红的点,“此三处抢筑简易军仓!” “要以砖石为基,巨木为梁,夯土加固!” “而且每仓必须配备烽燧,瞭望台,并派精兵一队驻守!” “告诉他们,这不是仓,是前线数万将士的命!” “是堵住夷男狼崽獠牙的壁垒!” “更是此战胜负的根基!” 工部侍郎是个谨慎的老臣,闻言却是面露难色,拱手道:“殿下,仓促之间物料民夫缺口甚大,尤其那白登山南麓地处偏远,运输艰难…....恐怕....” “物料就地拆用!”李承乾断然截口,声音冰冷,“废弃堡寨、坍塌城墙的条石,砖块,统统拆运过去!” “还可就近山林伐木征用!” “告诉地方官和征发的民夫辅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谁敢阻挠征发,贻误军机,以通敌论处!” “民夫不够,征调!” “府兵家眷中健壮者,商队护卫皆可!” “甚至…...那牢城营中罪行较轻者,也皆可戴罪效力!” “囚徒筑仓一日,抵徭役十日!” “筑成有重赏!” “十日内,孤要看到第一批这三座粮仓矗立起来!” “延误一日,相关官吏,军法从事!” “延误三日,主官提头来见!”太子言中满是森然杀意,让殿内温度骤降。 “诺!” “臣等…遵命!”工部侍郎与转运司主事脸色发白,凛然应命! 他们深知,太子今日这已不是商议,而是不容置疑的死命令! 于是干脆立刻转身去草拟,签发命令。 待众人忙起,李承乾的目光随即移向舆图上仆骨同罗等部落的标记,眼神变得冰冷而充满算计,如同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 但其实,太子殿下此刻非常清楚。 今日自己敢如同看那羔羊一般看来势汹汹的薛延陀二十万大军。 信心皆来自怀中被体温焐热的那封信笺! 第九十三章 铁骑出征! 黎明前的长安,朱雀门外。 天幕暗沉沉压着宽敞无比的朱雀长街上,军阵在沉默中无声伫立着......没有喧嚣,没有鼓噪。 这可是卢国公程知节和黔国公尉迟敬德连夜精挑细选出来的足足三万骁卫精骑,此刻如同一片玄色铁林中,肃杀之气喧腾着。 那冰冷的铁甲上更是凝结着细小的露珠。 唯有将士们胯下战马偶尔踏动铁蹄,使得那冻硬的黄土地,发出沉闷异常的声响。 长槊如林,槊尖指天,横刀出鞘半尺! 那雪亮的锋刃,在这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这一刻,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了。 终于,天光微晨。 巨大的门轴发出艰涩沉重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 朱雀门之上,昏黄的宫灯光芒勾勒出一个身影。 太子李承乾! 今日的储君未着冠冕,而是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外罩半身细鳞软甲,佩剑腰悬立于门洞之前的高阶之上。 寒风卷起他额前几缕未被束紧的黑发,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试图压住眼底深处那浓浓的亢奋。 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那望不到边际的玄色铁林。 停在了军阵最前方,那两个明明岿然不动却依旧煞气冲霄的身影 程咬金与尉迟恭! 可当二位国公看到宫门之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诧异......不禁又面面相觑。 乖乖.....! 陛下竟然连大军誓师都.......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 其实此时别说他们二人,宫门上的李承乾,心中也是异常惊讶.... 昨夜在东宫忙活了一宿都没睡的他,天还没亮就接到圣旨。 父皇竟命自己这个太子,代为点阅三万大军,誓师北征......?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凛冽刺入肺腑使得李承乾精神陡然一振。 猛地踏前一步,铁靴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清晰的脆响,瞬间打破了朱雀门外的死寂! “大唐的将士们!” 李承乾声音并不算洪亮,也没有陛下似的威严。 可此刻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朱雀大街上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就在五日前,薛延陀夷男背信弃义,悍然叩边!” “朔州告急,我大唐边军将士,正以血肉之躯,死守国门!” “每一刻都有袍泽在流血!” “每一刻,都有我大唐儿郎在牺牲!” 李承乾说的每一个字,却像带着杀气的冰锥,狠狠扎进阶下三万铁骑的心头! 顿时,那无数道原本沉默的目光,也瞬间变得赤红! 粗重的呼吸声在军阵中汇聚成一片压抑的低吼..... 将士们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狠狠刨着蹄下的冻土。 “陛下圣谕!”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金截铁的决绝,“于此朱雀门外誓师北征,解朔州之围!” “荡平漠北,犁庭扫穴,永绝北患!” 说着,李承乾目光如电刺向阶下军阵最前方,声音再次振高! “卢国公程知节!鄂国公尉迟敬德!” “末将在!”程咬金与尉迟恭如两座铁塔般同时轰然踏出,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程咬金虬髯戟张环眼圆睁,将开山巨斧杵在身边地上。 尉迟恭更是面黑如铁,手中那杆沉重的马槊斜指身后,寒光乍现。 “命尔二人,即刻点齐左右骁卫精骑三万!” “星夜兼程,驰援朔州!”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愤然道:“不惜一切代价,解朔州之围!” “末将领命!”程咬金声若洪钟,猛地一拳砸在胸前铁甲上,发出沉闷巨响,“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末将领命!”尉迟恭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简短有力却透着冰冷的杀意...... 李承乾的目光越过二将,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投向遥远的并州方向,声音更加肃穆宣告道:“陛下旨意,擢升并州都督英国公李勣,为北征行军大总管,授节钺,假黄钺,总领北疆诸道兵马!” “全权负责对薛延陀战事!” “待解朔州之围后,大军即刻北上,犁庭扫穴!” “务求荡平薛延陀诸部,永绝后患!” 李承乾铿锵有力的宣读完最后一封旨意..... “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刀枪剑戟如林的军阵中,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骤然爆发!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散了朱雀门上空凝聚的寒气,也震得门楼上的瓦片似乎都在簌簌作响! 三万把横刀瞬间高举过头,雪亮的刀锋在熹微的晨光中汇成一片刺目的光林! 晨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或沧桑......此刻却同样燃烧着战火的脸庞! “这便是我大唐虎贲儿郎.......”心中不免感慨万分的李承乾顿觉豪气激荡,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将剑锋直指北方阴沉的苍穹! 突然,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大军.....出发!” “踏破贺兰山缺!饮马斡难河畔!扬我煌煌大唐天威!” “踏破贺兰!” “饮马斡难!” “扬我国威!” “杀...杀......杀!” 回应给李承乾的......是将士们更加狂暴,更加嗜血的怒吼! 犹如那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程咬金与尉迟恭如同两道被点燃的黑色旋风,猛地翻身上马! “儿郎们!随俺老程......杀!”程咬金巨斧向前一挥,声裂长空! “轰隆隆......!” 三万铁骑终于动了! 那声音简直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 沉闷的涌动,也瞬间化作席卷一切的震天雷声! 铁蹄踏在冻土上,也不再是脆响,而是汇聚成一片宏大且连绵不绝的闷雷! 整个朱雀大街都在蹄下颤抖! 甲叶的摩擦声如同千万片碎冰在寒风中碰撞。 兵刃的寒光汇聚成一条奔涌的,宛若一片杀机凛冽的星河! 程咬金一马当先,乌骓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铁流的最前端! 尉迟恭紧随其后,马槊平端,槊尖直指北方! 巨大的猩红旗帜在万马奔腾带起的狂风中猎猎狂舞,那金线绣成的“唐”字在晨光中灼灼生辉,金光甚至盖过了黎明的初阳! 第九十四章 坊间万象 玄甲洪流卷起的烟尘尚未在长安城北门完全消散,一种奇异的变化已在城内蔓延。 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了数日的战争阴霾,就像是被那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冲霄的杀气,给硬生生驱散了。 今日的长安,坊门比往日更早打开。 街面上的人流肉眼可见地稠密起来,脚步虽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浮,却不再仓惶。 东市西市的喧嚣声浪重新掀了起来。 就连粮铺前昨日那还令人窒息的长队,也奇迹般消失。 伙计们吆喝着卸下厚重的门板,露出后面堆满的米袋。 主妇们挎着篮子,脸上犹带一丝苍白,但眼神里的惊惶已被重新燃起的自信彻底取代。 所有人低声交谈着,可话题的核心却不再是昨日那“蛮子会不会打进来”和“会不会再现贞观初年那般突厥围城,渭水之盟的往事.....”之类的担忧。 而是“卢国公和鄂国公带着最精锐的骁卫去了”. “听说陛下把北边都交给英国公了”…… “不是说此战全有太子殿下负责么.....”之类的话。 “立了军令状的!” “太子爷亲口说的,粮道若断,提头来见!”一个穿着半旧绸衫、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人,在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前,咬了口胡饼,唾沫横飞地对同桌人说道,声音不大,却引得周围几桌都竖起了耳朵。 “提头?这……太子爷金枝玉叶……” “千真万确!我家隔壁王二他表舅就在宫里当差,亲耳听见的!陛下把户部工部兵部,还有转运司,连带着北边几大粮仓的钥匙,一股脑儿都交给太子爷了!” “这担子,啧啧,比山还重!”账房一脸笃定,仿佛亲眼所见。 “嘶……这要是……”有人倒吸凉气,后面的话没敢说。 “你懂个屁!”旁边立刻有人啐了一口,“这叫圣心独运!” “太子爷那‘新政三策’,就是为这仗生的!” “屯田、税关、商路,环环相扣!” “换了别人,谁玩得转?这叫举贤不避亲!” 整个长安城,因为朝廷发兵三万大军火速支援北疆,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平康坊,这座长安城永不疲倦的销金窟,复苏的速度更是惊人。昨夜还门可罗雀甚至都透着几分凄惶的青楼楚馆们,此刻已迫不 及待地重新点亮了招摇的彩灯,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透出。 这还是大清早呢,临街的勾栏瓦肆里,便已经人声鼎沸,喧嚣震天,足见这些掌柜们也想尽快挽回点儿损失...... “咚!锵!咚咚锵!” 一面小鼓,一面铜锣敲得震天响。一个穿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站在高凳上,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好家伙!” “那叫一个气魄!太子殿下在朱雀大街上,那是掷地有声!” “誓师北征陛下并未出现,太子殿下当仁不让!” “诸位猜怎么着?……”这说书的又故意卖起关子,端起粗瓷大碗灌了口凉茶。 “快说啊!殿下怎么了?” “就是,别吊胃口!”底下催促声四起。 “啪!”说书人猛地一拍醒木,“殿下朗声道:大军.....出发!” “踏破贺兰山缺!” “饮马斡难河畔!” “扬我煌煌大唐天威!” “嚯......哦!”有人惊呼道,“这么猛地嘛....?!” “太子殿下这是要彻底灭了薛延陀那草原蛮夷!?” “可不是么....” “据说还要犁庭扫穴,彻底永绝后患!” “诸位....这是什么?”被抢了话头的说书人赶忙又拍起醒木,高声道,“这是担当,我大唐储君的担当!” “殿下还说了......” “听听.....听听!”这说书的还没说完,底下的人群却又亢奋至极抢活道,“什么叫气魄?什么叫胆识?……” 茶馆内顿时又开始嗡嗡嗡的议论.....和对“太子爷英明”的感慨。 旁边一家略小的瓦肆里,几个浓妆艳抹的胡姬踩着激越的鼓点,疯狂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跳着胡旋舞。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锦袍公子哥,打着酒嗝拍着桌子高声嚷道:“好!跳得好!接着给爷跳......朔州?哈!” “有咱们卢国公、鄂国公出马,有英国公挂帅。” “更重要的是咱还有太子爷坐镇后方!” “那帮草原蛮子,土鸡瓦狗尔!” “迟早将那薛延陀真珠可汗也跟那突厥可汗一样带回长安。” “给咱们大唐跳攒劲的胡旋舞!” “赏!重重有赏!”说罢,一把碎银子便叮叮当当地抛上了台。银子滚落,换来胡姬们更加卖力更加妖娆的笑容,以及看客们一阵更响亮的起哄叫好。 整座平康坊,弥漫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和解脱后的放纵。 恐惧被驱散,压抑的情绪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此刻猛地反弹释放,化作对胜利近乎盲目的笃信和对及时行乐的加倍贪婪。 丝竹声、歌舞声、叫好声、劝酒声、掷骰子的吆喝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浮躁的声浪。 在这雕梁画栋间冲撞回荡...... 而就在这片喧嚣的顶端,那座名为“天上人间”的巍峨楼阁顶层。巨大的琉璃窗敞开着,使得楼外浮华的暖香和喧嚣也一股脑的涌入。 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细麻宽袍的赵牧,赤着脚随意地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雪白羔羊绒的宽大软榻上。 手上依旧又把玩着一个空了的白玉酒杯。 眼神却是略带疏淡,俯瞰着脚下那片沸腾的热闹人潮。 当看到那个锦袍公子哥将大把银子抛向胡姬时,他唇角勾勒起一丝弧度,心想还真别说,若是自己那战略操作得当...... 说不定真能把那夷男带回来,给咱汉人翩翩起舞...... 毕竟整个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长河中。 能让化外蛮夷彻底变得能歌善舞的,也就这大唐和新...... “水载舟,亦覆舟。”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风,“惊弓之鸟,沸汤泼雪……刀把子攥紧了,这长安,便又能醉生梦死……” “呵......真希望这醉生梦死的盛世.....” “长久持续到永远......” 第九十五章 大唐万胜 也不知是今日太高兴了,还是怎的。 大清早的赵牧便已经将自己喝的有点微醺了都...... 可就在他将自己往醉生梦死里灌着呢.... 整个长安街头,却是陡然爆发出一阵更加狂热的欢呼和整齐划一的呼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大唐万胜!” “太子殿下千岁!”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牧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抬眼望向北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巍峨的城墙,看到了那支正滚滚北去蹄声如雷的铁甲洪流..... “第一步,成了。”他低语,将空杯随手抛在铺着厚绒的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是这第二步……踩得太急,踏得太重,是乘风破浪,还是……” 这时雅间那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天上人间的管事来福垂手立于门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东家,有贵客到了......” “未走正门,自西侧角门入,瞧着……甚是疲惫风尘。” “贵客?”赵牧终于想起如今大唐炙手可热的东宫储君.....有些平淡的问道,“太子殿下又来了?” “东家.....”管事来福嘴角微微抽搐着..... 尤其看着东家这随意的口吻她心中又是打起了鼓...... 他可不似夜枭那般无法无天。 因此对自己东家对太子这风轻云淡的态度。 实在不敢恭维..... 只能是不承认也不否认,默默的点了点头,可眼神中早已爬满惊慌失措。 好像每次李承乾来,这来福都这样......赵牧心中觉得好笑,可面上却是眉梢都没动一下,似乎早有预料。 懒洋洋地支起身,他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道:“我知道了......先引到瑶池。” “就让他先在池子泡一会儿,我过会儿再去.....”赵牧随口吩咐这,声音带着一贯的随意。 “对了,再备些清淡的粥点,温一壶老黄酒。” “我一会儿带过去......” “是......”来福嘴角继续抽搐着,可也只得无奈退下。 赵牧踱步到内室一面巨大的黄铜镜前。 镜中人影清俊,眼神疏淡。 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黑发,随手束扎起,其余就这么披散着。 然后转身回到软塌上继续葛优躺..... 让李承乾那家伙先好好泡泡温泉再说。 这几日估计这家伙殚精竭虑忙的都没时间休息,更别说洗澡了。 先好好泡一泡,解解乏气再说...... “瑶池汤”内,水汽氤氲,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温暖湿润。 泉水从壁间那石雕口中汩汩涌出,注入数个大小不一的汉白玉池中,水声潺潺,穹顶镶嵌的宝石与琉璃模拟出朦胧的星月微光。 池面水雾腾腾,仿佛宛若仙境一般..... 这瑶池汤可是一点儿都不简单! 乃是赵牧为了打造整个长安最高端的洗浴中心,费了极大的心思从城外的南山运来的温泉水,打造的人造活水温泉...... 甚至为了保持水质和温度,赵牧还特意搞了个加热运水车..... 那池中温泉水都是每日一轮换! 为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复刻出天然温泉般的感受.... 可以说......整个长安城独此一家! 李承乾只穿了一条犊鼻裤,除了脑袋外,整个人全都蜷池子里。就好像一头被抽干了力气的幼兽深陷水中似的。 脸上洗不掉的浓重倦色,眼下的乌青在朦胧水汽中如同墨染。 他闭着眼,眉头却无意识地紧锁着,右手搭在右膝的旧伤处,指节微微用力按压着,可却再也感受不到往常那钻心的酸痛。 这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操劳,巨大的压力还有早上朱雀门外那场铁血誓师带来的激荡,几乎将他最后一丝精力也榨干了。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李承乾有点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一阵赤脚踩在湿润石砖上的轻微声音传来,李承乾猛地睁开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刺破疲惫的水雾。 但在看清来人后,又迅速被混合着感激与急切的光芒取代。 “赵兄你终于肯见我了?”李承乾刚想起身,却想起自己此时近乎赤裸,便只能作罢,有些尴尬的看向赵牧。 说实话,方才赵牧没有第一时间前来相见,让他心中不免忐忑。 此刻表情,更像个担心被抛弃的....... 赵牧依旧是那身月白细麻袍子,松垮地系着带子,露出小半片精瘦的胸膛,赤着脚步履从容得像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蒸腾的水汽柔和了他清俊的轮廓,却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深不见底。 随意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在池边小桌上。 “啧渍渍.....”赵牧带着点懒洋洋的戏谑摇了摇头。 “殿下你这咋跟孵蛋似的.....” “放心,我不跟你抢哈......”他走到池边的躺椅随意坐下,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茸粟米粥,几碟清爽小菜,还有一壶温好的,色泽如琥珀的老黄酒。 浓郁的锅气和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与水汽混合。 “那池子里可是南山那边儿的温泉水,多泡一会儿能治你这身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乏气,还有......腿上的寒气。”赵牧随口说着,自顾自倒了一小杯黄酒,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李承乾下意识地想坐直,身体却仿佛沉重得不听使唤。 最后只勉强撑起一点。 “赵兄……”他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 “我……心里头烧着一团火,静不下来泡着。” “满脑子都是云中仓的条石,马邑隘的民夫名册。” “还有白登山那该死的山路……” 赵牧没看他,拿起一碗粥,用勺子慢悠悠地搅着。 “火烧得再旺,也烧不掉你这对乌眼青。”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过去道,“太极殿上殿下威风是抖足了,了回来就玩命熬自己?” “殿下把自己熬干了,那些粮仓能自己从地里长出来?” 赵牧语气直白得近乎粗鲁,李承乾被这话噎了一下。 可接过赵牧那碗粥后.....眼中却是混杂着委屈和劫后余生般亢奋的情绪涌了上来! 第九十六章 真刀实枪跟你爹干一仗? “赵兄......若非你!” “若非你那三策,若非你信中提点!” “孤……我今日绝无可能……”李承乾声音陡然拔高,十分激动的说道,“更不可能将后勤大权,三部一司,还有北疆粮仓……都尽数握于掌中!” “还有懋公,若非赵兄你那近,熟,威,三字真言点破迷障。” “我岂敢举荐边帅?” “赵兄你是不知道,昨夜在太极殿中就连房相和舅父,还有程知节……他们都附议了!” “父皇的明旨也下了!” “今日一早甚至还让孤替他老人家誓师北征!” “赵兄,此乃……”李承乾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此乃定鼎乾坤,再造之恩,承乾……铭记肺腑!” 李承乾在水里挣扎着,对着赵牧便想要拱手。 “哎哎哎......别把粥撒了!”赵牧却提醒着李承乾,可见他还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似是有些无语的说道,“就这点事儿这么激动干嘛?” “还谢我.....没错点子是我出的。” “可敢在御前拍桌子立军令状的,是你李承乾。” “敢不循规蹈矩举荐李勣为帅的,也是你李承乾。” “要谢,谢你自己的胆子够肥......”赵牧随手又将粥碗夺过来,还心说别坏了这一池子好水......可接着他却又倒了一杯温热的黄酒递了过去道,“来先喝点酒润润嗓子,都快哑了.....” 见他还愣着,干脆骂道:“行了......你还真把自己当鹰熬呢?” “小心别把自己熬死了…....万一真熬死了。” “可就真什么都没了......”赵牧没好气的说着,“好不容易有个朋友,我可不想你英年早逝......” 赵牧这话说的很不好听,可李承乾闻言却只是愣了一下,便顿时有些热泪盈眶...... 说实话,哪怕昨夜收到了那封信,得到了如今可以说大唐除了父皇以外最大的权柄,可却还一直担心自己会失去赵兄这个知己。 至于是因为赵兄的才能,还是因为赵兄的真诚...... 此时的李承乾也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酒香扑面,李承乾嗓子里那股灼烧感似乎也被唤醒。 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赵牧手中这杯热酒,一饮而尽。 顿时,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些许寒意。 得......这下胃里也似乎在反抗了! 又赶忙端起赵牧再次递过来的粥碗,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完,才稍稍缓过气...... 这吃相哪儿还像个天潢贵胄? 都快赶上街头饿了好几天没吃饭的小乞儿了...... 赵牧笑着摇头了摇头。 一杯美酒,一碗热粥下肚,李承乾精神似乎回来了。 可眼中那份深沉的锐利和野心也随之重新点燃。 “哗啦”一声,李承乾爬出水池,披着袍子便坐到了另一边的躺椅上,却身体前倾靠近了赵牧,言语带着隐秘的试探和根本藏不住的灼热野心道:“赵兄,此次在你襄助之下,孤这太子根基算是彻底稳住了,但......我却总觉得还不够!” “此战若胜,我在朝野的声望,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必将无可撼动!千载良机!” “孤.....”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幽幽说道,“我…...却不能只满足于此......” “嚯....哦!”赵牧都被这小子的眼神给惊了一下。 放下酒杯便一脸玩味的看着李承乾问道:“还不能满足?” “我说.....殿下你这胃口.......还真挺大啊?” “咋的,跟你爹干架干上瘾了......” “如今一朝权在手,便按捺不住想真刀实枪干一仗不成?” 赵牧嘴上是这么说,可眼神里那玩味和调侃是藏不住了。 他心想这小子要真要敢说想造李二的反,自己不揍他算是自己脾气好了,费尽心思拉拔他,不就是想让这小子安稳一点,别胡搞瞎搞。 万一这小子脑子一热真的狗改不了吃屎...... 那就真的枉费自己苦心帮他搞出如今这般的好局面了...... 不知是看到了赵牧那古怪眼神杀暗藏的鄙夷,还是听出了赵牧话中的深意,李承乾咽了咽喉咙,面色竟也变得有些古怪...... “赵兄这话可不敢胡说啊,我有几个胆儿敢跟父皇对着干啊?” “也就侯君集那没脑子的才敢这般撺掇我罢了......” “况且赵兄,我这太子如今在你的鼎力相助下。” “还需要去跟父皇掰什么手腕?” “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好不好......”李承乾语速飞快的解释着,竟还用起跟赵牧一样的潇洒语气了。 “呵呵,算你小子有良心。” “你要真是个无君无父的混蛋。” “那可真就枉费我赵牧一番苦心了......” 赵牧躺回椅子上,翘着脚十分无礼的冲李承乾翻着白眼儿。 “那说说看,既然不是想跟你父皇翻脸。” “那你做这副鬼样子是想干嘛?” 李承乾毫不犹豫的恢复了刚才那怨毒之色,有些咬牙切齿的对赵牧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我想那个‘好’四弟!” “今日殿上,他那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 “前番御史构陷,散布谣言……桩桩件件,可全都是他!” “若非赵兄早有防备,给我备好三策详实数据。” “这次我就算不被他坑死!” “恐怕也得丢了这太子之位!” “嗯.....”赵牧扭头瞅了一眼,边喝酒边说道,“接着说。” 李承乾也是一杯酒下肚,才继续说道:“赵兄,如今我手握重权统御后方,那必定也正是他日夜难安之时!” “赵兄……”他眼神热切而危险,像盯紧了猎物的鹰隼似的低声痛恨道,“我欲借此东风,一举剪除其羽翼!” “将他门下那些摇唇鼓舌的御史和攀附的清流。” “还有那些户部工部里给他当耳目的蠹虫……全部清洗!” “反正如今这些名单我已掌握!” “完全可以借后勤调度,军情紧急之名调动等方法。” “雷霆扫穴一般连根拔起!” “至少这样就能让他再不敢觊觎我的位置半分!”李承乾语速越来越快,言语中更是带着复仇的快意和权力膨胀带来的肆无忌惮,那双手按在躺椅上,却是将扶手捏的嘎吱作响。 “赵兄,你以为如何?” “此计是否可行.......孤又当从何处着手最为稳妥?” 李承乾目光热切的紧盯着赵牧.... 那眼神就像是在索要绝世宝剑的剑客...... 第九十七章 今天能给你的,明天也能随时 “呵......”赵牧笑着摇了摇头,可这笑声中的讥讽却是半点也藏不住......甚至还没好气的瞅了瞅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李承乾。 “真是狗肚子藏不住二两油......”赵牧差一点就没憋出把这脏话都给说出来.....可再想想还是算了,好歹也是储君... 多少还是给丫留点儿面子! 赵牧翻着白眼儿,转头看向那池中袅袅升起的水汽..... 使劲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可关键是这娃也太气人了! 这才哪到哪儿呢,就想着跟他爹去学了? 还真是...... 赵牧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 可要想不骂人,那就得换个委婉点儿的方式了。 仔细想了想,赵牧这才又带着那一脸玩味的笑容扭头瞅向太子,缓缓开口道:“殿下......你玩过沙子吗?” 赵牧声音不高,可这句殿下...... 却像是一根冰针,瞬间刺破了李承乾那充满杀意的气场。 “沙子?”李承乾满腔杀伐之气一滞,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那不知所谓的表情,直接写在脸上问道:“赵兄......何意?” 赵牧没回答,赤脚站起身。 走到旁边一个空着的浅水小池边。 池底铺着细密光滑的鹅卵石。 弯下腰,他便随手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沙子,在池边干燥的地砖上随意地垒起一个小小的,粗糙的堡垒轮廓。 最后,还插了两根小枯枝当旗子。 “殿下你想干的事...”赵牧用手指在那沙堡周围随意点画着,仿佛在勾勒李泰的党羽,“就跟这玩意儿差不多。” 说着,他指尖沾了点温泉水,轻轻一点那沙堡基座。 湿沙立刻坍塌变形,糊成了一团,那枯枝做的小旗子也歪倒了。 “会坏了孤的......根基?”见状,李承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话语中明显带着被轻视的不忿道,“赵兄......如今孤可是手握后勤大权!” “父皇亲授三部一司,北疆粮秣调用职权!” “在朝中完全可以说是如山如渊。” “这根基难道......还不够稳固??”李承乾看似在解释,可手却狠狠指着那滩糊掉的湿沙和倒下的旗子,咬牙切齿的说道:“赵兄......孤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若孤用这如山重权,去碾碎那些碍眼的虫子......” “以孤如今在朝中的实力,简直易如反掌......” “不说剪出几个魏王李泰的党羽,就是让他乖乖就藩....” “怕也不是难事!”看着李承乾自信满满的说着...... 赵牧却是像听见什么孩子气的蠢话似的,嗤笑一声直接笑了起来。 还随手将手上残留的沙子拍进水池,溅起几朵小水花。 “殿下......”赵牧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砂砾,摇头道:“你以为自己现在拿着是朝中仅次于陛下的权柄。” “但一定记住了,这不过是陛下一时权宜之计。”赵牧说着,声音逐渐归于平静,但字字句句却像冰珠落玉盘上,砸入李承乾的耳中,“是因为薛延陀打过来了,也是因为朝中眼下没别人比你更合适......” “更是因为满朝上下指望着你那新政纾解朝廷困居。” “它烫手晃眼,但却也跟这池子里的水一样……”他赤脚踢了一下池边,溅起几点更大的水花,意有所指道,“看着深,但泼出去,其实也就剩个底儿,而且殿下可千万别忘了,这权柄是怎么来的!” “陛下今日能轻松给你,自然也有信心轻松拿回去!” 听到这话,李承乾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一滩糊掉的湿沙和倒伏的旗子上,瞳孔骤然收缩! 心底更是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顺着脊椎直窜上头顶! 方才胸中那股炽热到似乎想要碾碎一切的复仇之火,也仿佛被赵牧这兜头浇来一盆冰水,直接泼的他心中嗤嗤作响...... “耍阴招,扣帽子,剪除异己……就如同这沙堡把戏。”赵牧言语低沉,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清晰地穿透氤氲水汽,继续犹如魔音灌耳,让李承乾难受至极,“就算一时得手,爽快了。” “但殿下可曾想过......”顿了顿,赵牧双目平静,直勾勾盯着李承乾瞬间失焦的眼睛,问道:“陛下把这烫手山芋塞给你,图什么?” “因为......信重?”李承乾下意识回答着,却又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当然,更多还是因为......赵兄给我的那些策略!” “错!”赵牧双眼一瞪,却耐心给分析道。 “陛下是图你这太子能专心致志,顺利把朔州的围解了!” “更能把大军的粮道看住了!” “能让英国公能率军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地去灭国!” “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社稷的千斤担!” “可你李承乾倒好!”说着说着,赵牧最终还是没忍住怒火,直接冲着李承乾就指名道姓骂了起来:“竟想拿着这救命的权去报你的私仇,而且还是收拾你的亲兄弟?”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真这么做了,你爹会怎么想?” “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 “还有那些缩在暗处等着看你倒霉的,又会如何添柴加火?” “到时候怕是仅凭一句因私废公心胸狭窄,便能把你李承乾现在这点如日中天的虚火,直接浇个凉透!” “更别说......你还有冠冕狎妓的污水还未洗净!” “你爹今天能给你,明天就能收回去!” 李承乾脸色唰地白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可过了许久,却还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可是赵兄.....” “哼!”赵牧的冷哼声,就像冰冷的铁锤,直接砸在李承乾心头! “那也是你自找的,谁叫你自己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中?” “须知欲带皇冠,必受其重!” “况且李泰那可是你亲弟弟,是你爹的亲儿子,跟你一母同胞!” “而且就算他手下那些人有溜须拍马之人。” “可难道这些人中就没一个能埋头干事的?” “就没有被裹挟的?” “没有之前压根看不上你这荒唐太子的大才?” “你想借军国大事的名头,将这些人除掉,那必然牵连必广!” “若再万一漏了风声,或者被他们反咬一口。” “扣你个构陷亲弟排除异己的大帽……” “李承乾.....到时候你手里这点权力,会是烧红的烙铁?” “还是护身符......亦或是……催命符?”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九十八章 赵兄.....先生! 赵牧说罢,李承乾若有所思的坐在那儿,静静的发起了呆...... 不得不说,方才赵牧的当头棒喝。 令他原本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心中那股委屈和不甘,也似乎是在逐渐消散。 尤其是那盲目自大到让他都快认不清自己的那阵飘飘然,此刻也总算彻底不见了...... 恐怕也唯有赵兄,敢将这些勾当,全部掰开揉碎摆在自己面前,并毫无遮掩的将自己这阴暗的想法嗤之以鼻.... 良师益友,这便是良师益友...... 池水氤氲,暖香浮动,可李承乾却如坠冰窟,通体生寒。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李承乾额头渗出,混入池水蒸腾的雾气,沿着鬓角滑落。 那些精心盘算的名单,那些雷霆扫穴的狠厉手段,此刻在赵兄赤裸裸的剖析下,竟是显得如此幼稚可笑,甚至是……自寻死路! 父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就在这氤氲水汽中冷冷注视。 “赵兄……”李承乾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说道,“是......是我糊涂了。” 赵牧没说话,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黄酒,慢悠悠地啜饮着,眼神瞅着那水面上云雾缭绕般的蒸腾水汽。 平静无波,却是比任何斥责都让李承乾无地自容。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池水的硫磺气息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作用,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抹了把脸,眼神里的怨毒和狂热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清明道:“赵兄,是孤错了!” “方才赵兄教训的没错,孤这权柄......是父皇给的。” “也是朝廷为国战事而托付于孤,非是承乾私器。” “此等关头,妄动私刑剪除异己,无异于自掘坟墓。” “魏王……还有他那些人,眼下.....孤动不得。” 艰难地吐出“动不得”几个字,李承乾像是耗尽了力气,重重靠回躺椅。 权力的滋味甘美如醴,却也如饮鸩止渴。 赵牧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膨胀的欲望下脆弱的根基。 这根基,是皇帝的信任,是国事的重托。 稍有不慎,顷刻崩塌。 “殿下真想明白了?”赵牧这才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问着。 李承乾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赵兄,孤真的明白了......” 可谁料赵牧却是气陡然加重,如同重锤落下似的质问道:“那我倒是想问问殿下可知......你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最缺......”李承乾这下也被问懵了。 他仔细想了想,却发现自己眼下好像......什么都不缺? 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他,以往总觉得自己除了一个虚位以外,一无所有,甚至觉得活得连青雀那个小小的魏王都不如。 毕竟青雀至少还有父皇恩宠....... 所以才会变得那般荒唐、颓废。 可现在...... 父皇的恩宠,自己还缺吗? 论权势,翻遍史书,都找不到比自己更有权力的储君了! 自然也是不缺....... 那自己到底缺什么呢? 一时间,李承乾被赵牧这一句话,引导的彻底陷入了沉思。 可赵牧见这小子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是笑着摇了摇 头,给其答疑解惑道:“殿下,其实你如今缺的东西真的很多!” “很......多吗?”李承乾这下彻底懵了。 “对,很多很多!”赵牧直接点头,人也变得一本正经说道:“殿下,你缺的人心!” “还缺那份一国储君本就该有的心胸和气度!” 赵牧每说一句,李承乾的脸色就灰败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攥着躺椅扶手,指节都捏的根根发白,微微颤抖。 赵牧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把他膨胀的野心下藏着的致命危机和脆弱根基,血淋淋地剖开。 “李承乾,”赵牧的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他赤脚走回躺椅坐下,端起温热的黄酒喝了一口,“百斤强弓,最要命的时候,是引而不发!” “如今弦绷紧了,箭搭稳了,开弓的手就得稳得像山,眼毒就得像鹰,而且只能死死盯着那唯一的靶子!” “你如今的目标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打赢这场仗,彻底灭了薛延陀!”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古井寒潭看着李承乾:“殿下,你要清楚如今手里攥着的权,就是那张拉满了的弓,得引而不发,得沉住气!” “这场仗打胜了,殿下运筹帷幄坐镇后方的功劳,那就是足以刻碑立传的金字招牌!” “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也塌不掉的根基!” “到时候......殿下挟大胜之威,声望顶天。” “魏王府那些虾兵蟹将,自然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届时煌煌大势在殿下这边!”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想处理这些怕是都不用你亲自动手!” “人心自然就倒向你,大局自然稳如泰山!” 赵牧拿起酒壶,给李承乾面前空了的酒杯也斟满琥珀色的酒液,酒香与水汽氤氲在一起,声音更如洪钟大吕般传入李承乾的耳中.... “耍阴招,虽眼下能让你心里痛快!” “但却犹如沙上筑堡,潮水一来就塌....” “只有堂堂正正的功劳,煌煌赫赫的大势,才是你坐稳东宫大位,最终问鼎天下的……正路,王道!” “正路……王道……”李承乾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 缓缓低下头,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地砖上那滩已经快被水汽蒸干,只剩一点模糊湿痕和沙粒的沙堡残迹上。 又看到自己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 方才那股冲天的杀气和复仇的灼热,早已被冷汗浸透,只剩下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震撼。 赵牧的话,像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他被权力欲望和私怨短暂蒙蔽的心窍之上,砸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引而不发……凝神聚力……煌煌之功……堂堂之势…… 这些都在他脑中轰鸣回荡,一点点驱散着心中那些阴暗的念头。 浴殿里只剩下温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 像敲打在李承乾紧绷的心弦上。 第九十九章 当头棒喝! 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只有水汽无声地升腾弥漫。 终于,李承乾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肺腑里所有的浊气戾气以及不甘全都尽数挤压出来似的。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混乱与暴戾已褪去大半。 虽然依旧布满血丝,深处却多了一份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沉静。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清醒。 “赵兄……”李承乾再次开口,声音已是彻底沙哑,却更加平稳了许多,甚至带着万分感激道:“当头棒喝,赵兄当真是当头棒喝!” “我……险些铸下大错,自毁长城!”说着,李承乾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道:“今日若非赵兄点醒,我怕是要被这到手的权柄烧昏了头,被那点私怨蒙了眼,把父皇的信任,朝野的期望,还有眼前这千钧重担……全扔进阴沟里,去干那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沙上筑堡……好一个沙上筑堡!” “水一冲,什么都没了!” 他闭上眼,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揉搓着自己的眉心,仿佛要将那残留的昏聩和戾气彻底揉散。 再睁开时,眼神已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专注,重新聚焦于现实,聚焦于那如山般的军务:“赵兄说得对,隐而不发,凝神聚力!” “此战,才是当下唯一!” “孤定当竭尽全力,粮道、军械、后方,绝不容半分闪失!云中、马邑、白登三仓,十日之期,必成!至于李泰……”他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被更深的如同磐石般的决然取代,“待此战功成,携煌煌大势,届时......自有公论人心!” 说着,这家伙竟又猛地站起身,虽动作因疲惫而略显僵硬,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郑重其事对着依旧懒散靠在躺椅上的赵牧,他深深一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认真,并且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和受教后的恭敬:“受教了!先生今日的金玉良言......” “承乾……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先......生?”赵牧听到这个词,眉头微微一跳。 哪怕赵牧眼里压根就没有任何礼教尊卑的拘束。 此刻心中也是爽快至极..... 毕竟在大唐......先生这一词可不是这般好容易受的! 更何况眼前这对自己弟子礼的家伙,还是大唐储君呢! 这天下唯二尊贵之人的先生..... 放到朝堂上怎么说也是个太子少保......? 而自己...... 说好听些算是乡野遗贤,隐士大才。 往难听了说就是一个躲在平康坊的一介商贾。 还是干勾栏行当的那种...... 按此时的规矩,算是自由人中最末等的阶级了。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这些,赵牧又瞅了瞅还在抱拳拱手行弟子之礼拜谢的太子殿下,嘴角终于是微微扬起...... 有些随意地抬了抬手,赵牧像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殿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悬崖勒马,也不算什么丢人事儿....” “就不必行如此大礼拜谢了。” “堂堂储君,对我一个勾栏东主口称先生....” “叫外人瞧了去,怕是连我都要遭受流言蜚语了。” 嘴上说的好似嫌弃,赵牧心中却是畅快至极。 能做到如此态度,这家伙看来也是真知道错了..... 那便更好,也不枉自己费心襄助。 每个人都是好为人师的,饶是赵牧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还心心念念的想让这家伙喊自己一声“相父”呢。 见李承乾听得进去话,还如此诚心...... 索性,自己再乘机给这小子一点良言忠告? 免得日后再有发展,还跟今日这般得意到飘飘然...... 正琢磨着呢,却见这李承乾不知是听到流言蜚语那几个字不舒服了,还怎的,脸上那尴尬都彻底藏不住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收回那弟子礼,反而还再次拜了一拜,口中坚持道:“承乾称赵兄为先生,真乃诚心!” “不过.......却也只能私下里如此。” “还望先生莫怪,承乾如今根基不稳,又受于礼教限制....” “行了行了,你说的我都理解。”赵牧仿佛刚帮室友带饭回来的似的,脸上那叫一个嘚瑟道,“不过殿下今日既然对我这一介商贾如此诚心对待,那我也不免托大,送殿下几句金玉良言。” “也算是我这个朋友,跟你李承乾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至于能不能听得进去,就看你自己了......” 闻言,李承乾顿时也紧张了起来,赶忙又是一礼。 “还请先生赐教!”李承乾表情十分严肃,甚至看那架势,竟是生怕漏听了接下来赵牧所说的哪一个字.... 开玩笑,能不紧张么..... 自己这个荒唐至极的废物太子,如今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都是拜赵兄所赐,就这还只是赵兄顺手施为。 现在赵兄连金玉良言这种话都出来了。 能不让李承乾不谨慎对待? 看到这小子如此做派,还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赵牧也终于认真了起来,坐起身,他表情也有些严肃的看着李承乾,语重深长的开口说道:“说实话,方才你说要如何如何惩治魏王一党。” “我心中真的是非常失望......” “自古以来,凡是阴谋诡计,终究都成不了大事!” “殿下,你要始终记着.....如今你是国家储君。” “可未来.......那是要做皇帝的!” “要以天下百姓为重,视江山社稷为己任!” “可我却发现,你竟将权力当做你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工具!” “你当权力是什么?”赵牧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质问着,可没等李承乾回答却又道,“权力那可是公器!” “别看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好似都是家天下。” “但权力却从来不是哪家那人一个人的东西!” “就连当今陛下都知道,民如水,君如舟的道理。” “所以,这水能载舟,自然也能覆舟!” “要想根基牢固,自然得让天下人都看到。” “你李承乾有解决问题的诚心和能力,这才是正道!” 第一百章 超越千古一帝? 话说到这儿,李承乾面色已经无比凝重。 可赵牧却还觉说的不够。 呷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便又继续说道:“因为你不循正道,朝中便没有人支持你,“而你不向百姓施恩.....” “便也没有人会爱戴你这君主。” “作为大权在握之人,耍威风好勇斗狠,这很容易。” “可学会受气,学会容忍,学会宽恕才是最难的!” “要让天下人知道未来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把天下众生看得比自己要重。” “而不是让天下人觉得,你李承乾是个为了一己私怨,将权力当做泄愤的工具的昏君!”说到最后,赵牧语气又变得意味深长道,“殿下,我知道你有志气有抱负,不然也不会因我这商贾之人有才,便折节下交。” “甚至还不惜以师礼相待。” “既如此,那殿下就更应该把自己目标放的更高远一点!” “因为至少......我这个朋友是衷心希望,殿下你这个未来的君主。” “能超越当今陛下这个千古一帝,成为万世景仰的汉家君王!” 李承乾已经彻底呆住了! 整个人犹如被彻底洗礼了一番似的。 浑身上下竟是透出一股不可言喻的气势...... 李承乾依旧维持着深揖的姿势。 可赵牧方才那句“超越当今陛下这个千古一帝,成为万世景仰的汉家君王”却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甚至余音激荡,都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超越父皇? 那个在他心中如同巍巍昆仑,功业彪炳千古的帝王? 这念头,在此之前......他想都不敢想! 可现在.....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与……难以言喻的灼热,瞬间席卷了李承乾。 这灼热不再是方才被私怨点燃的毁灭之火。 而是一种被赋予了更高使命的澎湃激流。 就仿佛看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芒,穿透重重阴霾,直指苍穹! “先……先生……”李承乾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敬畏的颤抖,他终于缓缓直起身,却还目光灼灼地看向赵牧,那眼神里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震撼,有羞愧,也有明悟! 更有一种被点醒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承乾……何德何能……敢望父皇项背?” “但先生此言,如洪钟大吕,震聋发聩!” “承乾……明白了!”李承乾万分郑重的说道,“真正的根基,不在权柄的威压,而在人心的归附,真正的功业,不在阴谋的剪除,而在煌煌正道的开拓!” 说这,李承乾深吸一口气,池水的硫磺气息似乎都带着某种洗涤心灵的清冽。 “视天下众生重于己身……受气、容忍、宽恕……” “先生所言,字字珠玑!” “承乾定当以此为镜,日三省吾身!”他再次郑重抱拳,这一次,动作沉稳有力,再无之前的虚浮与急躁,“今日之恩,承乾刻骨铭心!” “先生虽隐于市井,胸中丘壑却囊括四海。” “承乾……愿以师礼事之,永不相负!” 赵牧看着李承乾眼中那几乎都快要烧起来的炽热光芒。 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这小子,总算有点开窍的样子了! 不再是那个只盯着眼前蝇头小利,意气用事的莽撞太子。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脸上那惯常的惫懒又浮现出来,仿佛刚才那番掷地有声的教诲不过是随口闲聊似的。 “行了行了,咱俩就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殿下能听进去,就是对我最大回报。” “至于什么师礼不师礼的,私下里你乐意怎么叫都成。” “出了这天上人间的门,我赵牧还是平康坊那个勾栏东主。” “你也还是那个……嗯,得端着架子的太子殿下。” 顿了顿,赤脚踩在温润的地砖上,走到池边,弯腰掬起一捧温泉水,看着晶莹的水珠从指缝间滴滴答答落下,融入池中,泛起圈圈涟漪。“殿下啊,道理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把这场仗打得漂漂亮亮,让北疆永靖,让大唐的旗帜插到漠北深处!” “这才是你李承乾现在唯一该想、唯一该做的事!” “做好了,你的根基自然稳如泰山。” “做砸了……”赵牧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用别人动手,你自己就塌了。” 李承乾神色一凛,所有的杂念瞬间被这冰冷而现实的提醒彻底驱散。他用力点头,眼神更是变得无比坚毅道:“先生放心!” “承乾晓得轻重!” 赵牧嗤笑一声,重新躺回他那张舒适的躺椅,“这才对嘛!” “殿下记住,权力这玩意儿,用得好了,既能定国安邦,也能惠及市井。关键看你用在何处,为谁而用。”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看这温泉殿下泡得骨头都酥了。” “殿下也该回宫了,毕竟……可有的是硬仗要打。” 李承乾知道赵牧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也是提醒他该去面对那如山的事务,他再次深深看了赵牧一眼,将这位斜倚在躺椅上看似惫懒不羁,却胸藏锦绣智深如海的勾栏东主,牢牢刻印在心底。 今日天上人间一晤,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 “先生保重,承乾……告辞!”他拱手,转身,步伐沉稳地向外走去,氤氲的水汽中,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挺拔了许多,也厚重了许多,那些浮躁的杀意、膨胀的权欲,已被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清晰无比的目标。 脚步声远去,浴殿内重归宁静,只剩下温泉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赵牧独自躺在那里,望着穹顶朦胧的光影,手指无意识地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超越李世民?嘿……”他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期待,有玩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小子,路还长着呢,煌煌正道,谈何容易?” “人心鬼蜮,世情如刀。” “今日能点醒你,明日……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唉.....我这相父……也不好当啊。” 他闭上眼,似乎沉入了某种更深远的思虑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朔州!朔州! 朔州城头,残阳如血。 斑驳的城墙和凝固的暗褐色血迹染得愈发刺目。 喊杀声、箭矢破空声,垂死的惨嚎声交织,却是早已持续了十余日,几乎就未曾停歇。 朔州城,此时宛如一座被遗忘在血色荒原上的孤岛。 二十万薛延陀狼骑如同黑压压的蚁群,将这座河东门户死死围困。 城头的垛口,早已残破不堪,上面黑褐色的血污层层叠叠,凝固在冰冷的夯土和碎裂的青砖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在寒风中冻得僵硬。 残破的旗帜,断裂的兵器散落其间,又被后续落下的箭矢和滚木礌石深深掩埋。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和尸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 刺史张俭拄着一柄卷刃的横刀,背靠半堵断墙。 身上甲胄早已布满了刀劈箭凿的痕迹,左肩裹着的厚厚麻布更是被血彻底浸透,又冻成了暗红的硬壳。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城下,嘴唇干裂起泡。 喘息声中.....都带着沉重的杂音。 一旁的望楼,也只剩焦黑的骨架。 在呼啸的北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裹挟着仆骨、同罗等部号称二十万大军,如同饥饿的狼群,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这座大唐北疆门户。 张俭这位以勇悍闻名的老将,甲胄破损,须发染血,瞪着通红的双眼,嘶吼着指挥仅存的数千将士依托城防死战。 滚木礌石早已耗尽,箭矢也所剩无几。 城墙更是多处坍塌,全靠血肉之躯填补。 城中军民也已是伤亡惨重! 粮草告罄,连战马都已被宰杀充饥。 绝望的气息,如同城外的硝烟,弥漫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夷男高踞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远远望着摇摇欲坠的朔州城,肥厚的嘴唇咧开一丝狞笑。 他身边簇拥着仆骨部酋长阿史那咄苾和同罗部酋长俟斤贺逻鹘,两人脸上也带着劫掠前的兴奋,只是眼神深处,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疲惫。 驱使各部联合作战,耗费的心力并不比攻城少。 “再冲一次!”夷男挥动镶嵌宝石的弯刀,声音却充满压迫感! “日落之前,给本汗踏平朔州!” 号角声,再次凄厉响起。 新一波由仆骨部战士组成的攻城潮,裹挟着恐惧和疯狂,涌向那残破的城墙。 张俭看着如蚁附般攀爬上来的敌人,握紧了手中卷刃的横刀,眼中闪过决绝。 他正要带头扑向缺口,忽听城西方向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嚣,紧接着是沉闷如雷、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蹄声! 那声音初时遥远,却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刺史!”一个脸上糊满血污泥垢的校尉踉跄着奔来,声音嘶哑如破锣喊道:“北门…北门又冲上来一波!” “顶住!告诉弟兄们......”张俭条件反射一般嘶吼着,抹了把脸上的冰霜,可那声音像砂纸摩擦似的说道,“援兵…朝中的援兵就快到了!” 说实话,这话他自己都快不信了。 守了多久? 五天....七天? 还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日子在无休止的厮杀和绝望中早已模糊。 城内箭矢告罄,滚木礌石用尽,还能站起来的守军,不足一万! 就这点儿人手可是抵御了城外二十万薛延陀大军! 足足半个月! 城内如今早已是人人带伤。 城外狼骑的号角声如同催命的鬼哭,一浪高过一浪。 新的攻势又在集结。 就在朔州军民最后一丝心气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之际....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传来一阵沉闷且持续不断的隆隆声。 起初微弱得如同错觉,混杂在呼啸的风声和敌人的鼓噪里。 但很快! 那声音变得清晰厚重! 如同大地深处苏醒的巨兽在低吼! 地面开始微微震颤,连城墙上簌簌落下的尘土都为之一滞.... 城头残存的守军茫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北方灰蒙蒙的天际线下,一道玄色的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奔涌而来! 铁蹄踏碎冻土,卷起漫天雪尘,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天光! 数万匹战马汇聚成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化为震耳欲聋的雷鸣,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撞在城外薛延陀人的心上! 一面猩红的大旗在铁流的最前端烈烈狂舞! 旗面上巨大的“唐”字,在雪尘弥漫的混沌中,如同撕裂黑暗的血色闪电! “援军!” “是援军!” “大唐的援军到了!”城头上,一个嘶哑到变调的声音率先爆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绝处逢生的战栗。 这呼喊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整座死城! “援军!真的是朝廷的援军!”一个眼尖的年轻士卒指着西面天际线,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 一道黑色的铁流撕开了昏黄的暮色,如同决堤的洪水! 汹涌奔腾而来! 当先那面“唐”字大櫜之下,两面猩红大旗猎猎狂舞。 一面绣着狰狞的“程”字。 另一面可不正是刚劲有力的“尉迟”! 正是卢国公程咬金与鄂国公尉迟恭率领的三万大唐骁卫精骑! 程咬金一马当先,巨斧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他扯着破锣嗓子,吼声压过了战场喧嚣:“兀那蛮子!程爷爷来也!” “休伤我大唐儿郎!” 声浪滚滚,竟让城下攻城的仆骨部攻势为之一滞。 尉迟恭沉默如铁塔,马槊平端,黑脸上只有冰冷的杀意。 他根本无需言语,身后三万铁骑那整齐划一撼天动地的冲锋气势,便是最恐怖的战吼! 铁蹄踏碎大地,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咆哮的土龙,直扑薛延陀大军侧翼! “大唐万胜!万胜!”残存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嘶吼,用尽最后的气力敲击着残破的盾牌和刀鞘,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疯狂的力量。 连日积压的绝望恐惧,仿佛都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汹涌的狂潮。 “唐军援兵?” 真珠可汗夷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惊怒道:“这唐人的援军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完全没料到,长安的反应速度竟恐怖如斯! 而且来的还是程咬金,尉迟恭这等凶名赫赫的绝世猛将! 第一百零二章 解围之战! “大汗!确是唐军的精锐骑兵!侧翼危险!”阿史那咄苾脸色大变,急忙提醒。 “慌什么!”夷男强自镇定,眼中凶光闪烁,“传令!” “仆骨部同罗部各抽一万骑,一定要给本汗......拖住他们!” “中军主力,加速攻城!” “朔州城破在即,绝不能功亏一篑!” 命令下达,仆骨部酋长阿史那咄苾和同罗部俟斤贺逻鹘虽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违抗,只得咬牙抽调本部精锐骑兵,仓促转向,迎向那席卷而来的黑色洪流。 他们心中对夷男强行裹挟各部,又让他们充当炮灰的行为,不满更深了一层。 战场瞬间被分割成两块。 朔州城下,夷男亲自督战,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企图在唐军援兵冲垮侧翼前破城。 城西旷野上,两支骑兵洪流轰然对撞! 甫一接触,便爆发出最残酷的血腥! 程咬金如同疯虎入羊群,巨斧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断肢残骸四溅,他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吼着不成调的俚曲,却成了仆骨骑兵的催命符。 尉迟恭则像一台沉默的杀戮机器,马槊如毒龙出洞,精准而致命,每一次突刺都带走一条甚至数条性命,他身后的玄甲精骑结成锋矢阵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仆骨、同罗联军相对松散的阵型中。 “大唐儿郎们......杀!!!”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压过了万马奔腾的轰鸣,直冲云霄! 三万骁卫精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紧随着主将的轨迹,化作一柄无坚不摧的巨型锋矢,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楔入敌阵! 大唐骁卫精骑本就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长途奔袭却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爆发出的战斗力堪称恐怖。 而仆骨、同罗骑兵虽也悍勇,但仓促应战,阵型散乱,加之对夷男的怨气影响了士气,甫一交锋便落了下风。 铁蹄践踏,刀光剑影,每一次兵刃撞击都伴随着骨断筋折的闷响和濒死的惨嚎,鲜血迅速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喧嚣! “天不亡我朔州!天不亡我大唐啊!”城头上的张俭目睹援军到来,尤其是看到那两面熟悉的大旗,一股狂喜混合着酸楚直冲头顶,老泪纵横,“儿郎们!援兵已至!” “随我杀出去!接应二位国公!”绝境逢生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在张俭的带领下,从几处坍塌的缺口主动杀出,与攻城的薛延陀中军缠斗在一起,死死拖住了他们回援侧翼的脚步。 战局,在程、尉迟二将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开始逆转! 程咬金的巨斧如同旋风般横扫,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混合着冻硬的泥土与血冰四处飞溅! 尉迟恭的马槊则如同毒龙出洞,每一次精准的突刺,都必然洞穿一名敌骑的胸膛或咽喉,冰冷的槊尖拔出时带出一蓬蓬滚烫的血雾。他沉默着,只有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敌阵核心。 大唐铁骑如同滚烫的尖刀切入凝固的油脂,薛延陀仓促集结的前锋阵列,在这股狂暴到极致的冲击力面前,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穿透、碾碎!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器碰撞声,战马悲鸣声…… 瞬间交织成了一片! 内外夹击! 薛延陀的前锋彻底崩溃了。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幸存的骑兵再也顾不得号令,惊恐地拨转马头,丢盔弃甲,向着本阵的方向亡命奔逃。 玄甲铁骑衔尾追杀,如同驱赶羔羊的狼群,将溃败的洪流狠狠撞向后方刚刚稳住阵脚的薛延陀主力! 一场为朔州解围的突袭,瞬间演变成了搅动整个战场的巨大风暴! 然而,这场风暴的中心,程咬金和尉迟恭却异常清醒。 当他们的铁骑穿透混乱的溃兵,即将撞上薛延陀主力那严阵以待、如同刺猬般的重步兵大阵和密集如林的箭雨时,尖锐的鸣金声骤然响起! “收兵,入城!”尉迟恭长槊一摆,勒住狂躁的乌骓,果断下令。 “知节......按计划行事!” 瞬间,两万铁骑如臂使指,前队变后队,后队为锋矢。 在薛延陀主力惊愕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如同退潮般迅捷而有序地脱离接触,向着洞开的朔州城门疾驰而去。 他们如雷霆般降临,撕开血路,救下孤城,又似磐石般退守,将战局瞬间拖入新的泥潭! 朔州之围暂解,但两万唐军连同残存的守军,也被二十万狼骑更严密地困在了这座血染的孤城之中。 真正的消耗与苦战,才刚刚开始。 程咬金看着两万大军入得城去,却是板斧斜指,冰冷的眼神扫过前方密密麻麻的矛尖和引弓待发的敌阵,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 率领剩下的一万铁骑,扬长而去...... ...... 长安,东宫承恩殿。 巨大的北疆舆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朱笔勾画的标记、箭头和蝇头小楷的批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 灯烛彻夜长明,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紧绷的脸。 李承乾站在图前,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如墨,唯有那双眸子却是亮得惊人,就跟淬了火的寒星似的。 他手中的朱笔悬在“云中河谷西口”的位置,力透纸背地圈下一个重重的红圈,“孤不要听难办,来不及之类的屁话!” “孤要结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压得殿内落针可闻,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工部侍郎和转运司主事,“十五日了!” “除了云中、马邑、白登三仓之外,其他的仍还未矗立起来!” “要知道每一仓,可都是前线数万将士的命门!” “是堵住夷男獠牙的铁壁!” “孤说过,延误一日,相关官吏,军法从事!” “延误三日,主官提头来见!” “如今......可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工部侍郎额角冷汗涔涔,嘴唇翕动,最终将所有的辩解咽了回去,深深一躬:“臣……这便再去催促!” 这侍郎的声音颤抖,太子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决绝和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让他明白这绝非虚言恫吓。 “孤在重申一遍,物料不够就地拆用,废弃堡寨坍塌城墙的条石砖块,都可统统拆运,就近山林,凡合用之木,也尽数征伐!”李承乾的朱笔重重敲在舆图上,“让他们放心大胆去做,若有任何问题,或产生任何后果,皆有孤毅力承担!” “是!”众官员急忙领命。 可李承乾头也不抬,有朱笔疾批另一份文书。 “传令代州刺史,再征商队驼马五百匹专运白登山巨木,延误者,所属商队永禁北疆榷场!” 第一百零三章 新政显效 “殿下,转运司急报!”又有属官疾步入内,禀报道:“经代州云中等地新厘定税关路线,河东首批五万石粟米,节省两日,已安全抵云州仓!” 殿内众人精神一振。 张玄素捋须欣慰道:“殿下,新政税关厘定之效初显!” “此路通,后续转运将大为提速!” 李承乾紧绷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笑意,旋即却沉声说道:“还是不够快,传令沿途税关,北征粮秣军械车队一律优先放行,敢刁难索贿者,无论品级,立斩悬首!” 声音冰冷,新政便利还是需要人命来作保障。 不时,又有兵部职方司郎中呈文。 “殿下,按您批示,兵部,户部联合御史台组成的边军屯田稽查使已赴朔方陇右安西,朔方密报,已掌握三处军屯被豪强侵占,粮册作伪实证,涉事校尉两名,胥吏五人已秘密羁押待查。” “好!”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证据务必坐实!” “背后坐享其成之人,也务必一个不漏!” “此战之后,孤要借此事,彻底肃清边军屯田积弊!” “为大唐儿郎争个坦坦荡荡的活路!” 屯田新政的刀锋也悄然出鞘,直指蛀虫,收拢军心。 连续的高强度运转,使得右腿旧伤又开始隐隐酸痛,李承乾俯身看地图,右手狠狠按膝,额角冷汗隐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赵兄此前“受气、容忍”之言犹在耳,身体的痛亦是磨砺。 一道道措辞严厉,条理分明的太子教令从承恩殿飞速发出,由东宫属官和兵部职方司的干吏携带着,乘着最快的驿马,冲破黎明前的黑暗,直扑并州都督府,还有代州,云州等地。 新政三策的骨架,在血与火的逼迫下,也被太子以近乎蛮横的意志强行催动,毕竟这也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屯田所积压的粮秣被紧急调用,税关厘定的商路成为物资输送的优先通道,商路优化的节点则成了征发民夫,调集物料的枢纽。 …… 云中河谷西口。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空旷的河谷,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沙砾,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 这里本是前朝废弃的一个小型戍堡旧址,如今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数千民夫和轮换下来的边军辅兵如同蚂蚁般在寒风中劳作。号子声、铁器敲打石块的叮当声、粗重的喘息声、监工嘶哑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宏大而艰苦的图景。 废弃戍堡的条石被一块块撬起、搬运;坍塌城墙的旧砖被小心剥离;远处的山林里,传来沉闷的伐木声,巨大的松木被砍倒,削去枝桠,由数十人喊着号子,用粗大的绳索拖曳下山。 “快!手脚都麻利点!” “太子爷的令箭悬在头上呢!十日!就十日!”一个满脸狰狞的转运司小吏裹着破旧的皮袄,声音嘶哑地来回奔跑督工,靴子早已被汗水浸透。 老石匠正带着几个徒弟,用铁钎和锤子仔细修整着条石的棱角,力求严丝合缝。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 旁边,一群从牢城营调来的囚徒,在兵士的监视下,默默地搬运着沉重的木料,沉重的喘息在深秋寒风中化作团团白雾。 “娘的,这鬼天气!”一个年轻的府兵家眷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低声咒骂着,却不敢停下手中的活计。 太子教令中那“筑成重赏”和“延误提头”的双重刺激,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旁边一个商队护卫出身的壮汉闷头夯着地基,瓮声瓮气道:“少废话,赶紧干吧,早点垒好这粮仓,前线的爷们儿就能少饿死几个,咱们也能早点拿赏钱回家!” 河谷的寒风无法冻结人心深处对胜利和生存的渴望。 一座简易却坚固的军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废弃的戍堡旧址上拔地而起。 粗大的原木为梁,厚实的夯土混合着碎石为墙,预留了通风孔道。仓旁,一座用原木搭建的简易瞭望台也已初具雏形,一队精悍的 边军士卒正在上面熟悉环境,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河谷四周。 同样的场景,在更为险峻的马邑隘北坡,在白登山南麓的崎岖山道上,也在不分昼夜地疯狂上演。 简易的栈道在悬崖边延伸,民夫们的手磨出了血泡,沉重的木石压弯了脊梁,却无人敢停下。 太子“提头来见”的军令,如同悬顶利剑。 而“重赏”“抵徭役”、“为前线挣命”的希望,则是支撑他们麻木身躯的最后动力。 当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刺破云层,照亮云中河谷时,一座敦实厚重、烽燧耸立的军仓,如同崛起的钢铁堡垒,稳稳矗立。 “成了,仓……成了!”那名喊哑了嗓子的转运司小吏,看着眼前这座由数千人血汗与意志凝结成的庞然大物,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解脱。 然而,权力的阴影从不曾远离。 就在新政之火燎原的消息如同春风般悄然在长安某些阶层传开,稍稍提振了因战事而紧绷的人心时,一股阴冷的暗流也在魏王府的松涛阁内悄然涌动。 “好一个太子殿下,当真是手段通天啊!”李泰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里,手里捏着一份誊抄的东宫签发,关于严惩代州豪强的教令抄本,脸上肥肉抖动,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和嫉恨的光芒。 “云中仓。十日?” “哼!怕不是用民夫的尸骨堆起来的吧?” “还有这锁拿豪强,查抄田产…他李承乾好大的威风!” “这手伸得,怕是连父皇的刑部和大理寺都要靠边站了!” 他猛地将抄本摔在面前的金丝楠木矮几上,震得杯碟乱跳。 “殿下息怒!”长史杜楚客躬身站在一旁,阴冷说道:“太子如今权柄熏天,行事自然肆无忌惮,然其锋芒过露,根基却浅。” “以‘通敌’之名行抄家之事,手段酷烈,已令北地士族豪强侧目惊心,此等揽权跋扈苛待地方之行径,也不正是咱们可乘之机?” 第一百零四章 各方反应 李泰眼中凶光一闪,肥胖的手指用力捻着软榻扶手上光滑的皮毛,口中却是问道:“之前让你安排在西域商路上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殿下....”杜楚客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却是说道,“太子如今坐镇后方,手握三省六部之权柄,更行此霹雳手段,臣无奈只得让他们先行蛰伏,混入各地仓中,再做打算。” “不错......咱确实是得先避其锋芒了。”李泰心中虽是很不甘心,但却也只能如此决定。 这时那杜楚客却又凑近了些悄声说道:“殿下,流言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待其权倾朝野,‘那威福自专,甚至欲效玄武旧事……这些词句,只需稍加引导,自会有人替我们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届时……陛下难道真能高枕无忧?” 李泰脸上的怨毒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取代。 他抓起一颗冰镇的西域葡萄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汁水顺着肥厚的嘴角流下,“好!此事交你去办!” “要快,要但却也要隐秘至极!” “务必让这太子揽权的风声吹进两仪殿,吹进百官的心里!” “孤倒要看看,他李承乾这煌煌之功,能不能压得住这功高震主的猜忌!” …… 长安的暗巷茶肆间,一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谈开始悄然滋生。 “听说了吗?云中仓是建成了,可死了多少民夫?” “啧啧,太子爷为了军功,是真不把人命当命啊!” “何止......代州那边,听说好几个百年大族,太子都是说抄家就抄家,男丁全都被抓去当苦力了!” “这手段…简直比前隋炀帝修运河还狠!” “嘘.....慎言!”又有一人左右探头,小声劝道:“如今东宫可掌着三部一司,那权柄大着呢!” “听说连兵部的调令,都得先经太子画押!” “这…这怕不是……” “唉,储君如此酷烈揽权,非社稷之福啊…” “陛下春秋鼎盛,这…这玄武门之事才过去多久?” 这些低语如同带着毒性的孢子,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扩散、发酵。恐惧和猜忌,在太子揽权的阴影下,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一些人的心头。 一些原本因前线捷报而对太子有所改观的官员,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复杂和犹疑。 这股阴风,自然也刮进了两仪殿。 李世民放下百骑司最新呈上的密报,上面清晰地罗列着近日市井间关于太子“苛待地方揽权跋扈”的流言,甚至隐晦地点出了“效仿玄武旧事”这等大逆不道的影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屈起指节,在御案上轻轻叩击着,发出单调而沉重的笃笃声。 “陛下息怒......”侍立一旁的内侍监王德却是看出什么,赶忙小心翼翼地开口劝慰道,“殿下…如今一心为公,锐意进取,难免…手段急切了些,这流言蜚语,恐是别有用心之人……” 李世民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深如寒潭的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空。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掌控乾坤的手,指节微微绷紧了一瞬。 李世民放下百骑司密报,转而拿起记录这东宫半月运作之效的册子,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云中仓进度,税关新路时效以及屯田稽查斩获,甚至还有李承乾在东宫的一举一动与宵衣旰食之态。 “云中仓,十日之期未至,主体竟将成?” “这还真是......拼了命啊!”李世民低语,忽然却是起身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划过代州到云中转运路线,点向云中河谷。 “陛下....”突然殿中却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 只见他几步走到御前,行了一礼便说道:“太子调度有方,新政三策于此非常之时,确显奇效,云中三仓已成。” “此乃大军深入草原之前沿支点,税关厘定亦能解燃眉之急。” 李世民“嗯”了一声,目光却继续巡梭地图。 “成效是有,动静却也不小。” “工部言征发民夫过苛,拆用废堡条石,又引地方豪强怨言。” “户部戴胄言太子严令,转运司官吏人人自危。” “这又是一场浊浪涛天呐,辅机......” 长孙无忌却微微一笑,道:“陛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些许怨言,比之北疆战局微不足道。” “太子严令之下,效率倍增是实。” “转运司...殿下以雷霆手段震慑蠹虫,整肃风气。” “长远来看,自是利大于弊!” 李世民终于转过身,看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似对承乾此次所为,颇为赞赏?” “陛下,太子经此一事,确与往昔大不同!”张孙无忌却是一脸坦然道:“如今殿下执掌后勤,沉心静气,谋定后动,以新政为基,调度有方,更难得其担当与狠劲,虽手段稍显操切,但其心可鉴,其志可嘉,臣身为太子舅父.......心中甚慰!” 作为舅舅,语带真挚。 却是让李世民这位亲爹,都有些吃味了... 沉默片刻,李世民眼中复杂一闪,终化作轻叹道:“且看他...能否将这煌煌正道,坚持到底。” “况且粮道,乃是此战胜负关键,容不得半点闪失。” “传旨,命百骑司加派人手,严密监察北疆粮道,但有阻滞贪渎,无论何人,即刻密报!” “太子那边...也看着点,莫真熬垮了身子。” “不然又怎么超越.....朕这千古一帝?”话语间透出为父关切,最后一句却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了,且眼中带着一丝骄傲与玩味.... 千古一帝...... 呵!李世民回想着前些日子百司骑送来的密保,嘴角不禁再次微微扬起..... “臣遵旨!”长孙无忌没听到最后一句,领命而去。 不过心中却是有些担忧...... 他其实也是听到了外边的传闻,才急忙进宫面圣。 就是想瞧瞧陛下的反应..... 可看着,怎么好像没任何不对劲? 陛下对新政成效认可,对太子改变乐见。 但恐怕......帝王审视与担忧从未放松! 毕竟太子如今权柄与潜力,雄主欣慰之余,恐也会本能警惕。 第一百五章 都权倾朝野了,还是太子? 朔州城头,残阳彻底沉没,只余天际一线暗红,如同干涸的血痕。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缓缓闭合,最后一道缝隙被粗大的门栓死死锁住,隔绝了城外薛延陀狼骑不甘的咆哮与零星射来的冷箭。 城内的死寂与城外的喧嚣形成诡异对比。 “快!卸车!粮草入仓!轻点!”尉迟恭翻身下马,黝黑的脸膛上溅满血污与尘土,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身后,是如长龙般涌入瓮城,,挤满狭窄街道的辎重车队。 一辆辆大车上,满载着用油布严密覆盖的粟米袋,成捆的箭矢,簇新的弓弩,甚至还有几车御寒的毡毯,虽是不多,但却也能解一时之急! 由他带来的两万精锐步骑,甲胄染尘,眼神却锐利如鹰,严密地护卫着这些比黄金更珍贵的物资。 其实这也是他这两万兵马为何拼死也要杀入城中的缘故。 不然骑兵作战,自然是跟程咬金一样留在城外机动才是最佳。 可来之前他跟程咬金就商议过,觉得城中粮草此时定然已经不多,所以才会冒险行此次分兵之举,由他尉迟恭带两万兵马护着这些并不算太多的粮草,伺机杀入城中。 而程咬金就带一万精锐骑兵城外机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不然万一城中断粮,乱了军心。 那可就真是回天乏力了...... 果然,城中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的守军看到粮车,那个个眼中陡然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不顾疲劳也要挣扎着上前帮忙。 “鄂国公!天兵……天兵啊!”朔州刺史张俭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尉迟恭面前,肩头的伤口因激动再次崩裂,渗出血迹。 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泡,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可此刻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颤抖着声音,他又老泪纵横道:“若非国公及时赶到,还拼死送粮入城,朔州……朔州军民怕是……”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化作一声劫后余生的呜咽。 身后残存的几个校尉和亲兵,看着那源源不断的粮车,眼中同样燃起了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这张刺史本就是个文官,朔州守将早在三日前就已经战死。 因此也只能由他这个一州刺史亲自上阵守城...... “张刺史苦守孤城半月,力保门户不失,功在社稷!”尉迟恭扶住摇摇欲坠的张俭,沉声道:“此乃本帅份内之事。” 说着,他环顾一片狼藉的城中,当目光扫过那些倚着断壁残垣、疲惫不堪却依旧紧握兵刃的守军,声音却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士兵耳中:“诸位将士!陛下和朝廷都已知朔州有难,当即便命本将军与卢国公程知节亲率三万火速支援!” “如今程将军精骑,已在城西三十里外‘黑石坳’扎下营寨!” “与我朔州城互为犄角,遥相呼应!” “夷男那老狗若敢全力攻城,程国公的铁骑顷刻便至!” “定能踹他个透心凉!” “而且...粮道已通!” “朝廷后续援兵与补给,也必源源不断送达!” 尉迟恭知道,此时军心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赶紧意简言赅讲明一切,以提振军心。 果然,尉迟恭三言两句说罢,城中那本还强撑着的守军,顿时个个变得满面潮红,高呼万岁! 刺史张俭更是激动的胡须都在颤抖了! “粮道已通?!”张俭猛地抬头看着尉迟恭,浑浊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声音都变了调还在问道:“鄂国公!薛延陀二十万狼骑围得铁桶一般,游骑如蝗,遮天蔽日,这粮道……如何通的?” “难道……难道是天兵神助不成?” 他实在无法想象....... 在如此绝境下,粮道竟然还能奇迹一般突然打通了? 要知道他们这朔州城中此前可不是没有派兵突围,不就是为了的打通粮道,这朔州守将也正因为此事而战死...... 一想到这儿,张俭不免在一次悲从中来.... 尉迟恭看着他,那张大黑脸上,却死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感慨,有震动...... 可突然又浮现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敬畏。 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张俭和身边几个核心将领能听清,语气凝重得如同宣读圣旨道:“张刺史,此乃太子殿下坐镇长安中枢,以雷霆万钧之势统筹之功!” “如今,陛下亲授太子殿下总领北征事宜。” “非但粮秣转运军械筹备、后方诸州协防都由太子殿下调度!” “就是户部工部兵部转运司等,也是悉听殿下节制!” “代北、云中、河东诸道仓廪存粮,更是皆由殿下……全权调用!” 尉迟恭刻意在“全权调用”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这四个字本身就蕴含着千钧之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张俭和周围将领的心头! “户工兵三部……还有转运司……还有诸道仓廪……” “太子殿下全....全权调用?!”张俭失声重复,身体更是剧烈一晃,若非亲兵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瘫软在地。 他戍守北疆二十余载,历经大小战事无数,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绝非寻常的太子监国理政! 在战时,将整个帝国战争机器的后勤命脉,甚至连掌管钱粮、工程、军队调度的三部实权衙门,连同北方所有战略储备粮仓的钥匙,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储君一人手中? 这是何等的信任?! 不,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权柄! 陛下的决心,或者说,那位他印象中尚显青涩甚至荒唐的太子殿下,究竟展现出了何等手腕,才能获得如此滔天的权柄?! 天呐,朝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难道说......太子殿下也学陛下那般,杀入了玄武门? 还是说陛下已经驾崩......朝中为了稳定前线局势...... 毕竟大战在即秘不发丧,也算是个传统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 若非如此,陛下怎么可能将如此滔天权柄都交给太子殿下? 这权力甚至比陛下登基前的秦王天策府还要雄厚! 什么储君? 这明明就是代行天子职权......! 第一百零六章 并州大军! 越想越急,张俭不免心中震荡。 朝中疑似大变,自己这朔州却又陷入危机....... 罢了,不管如何,总得先度过眼前这战局再说! 以为猜到了真相的张俭..... 此时看向尉迟恭的眼神,不免变得有些古怪...... 尉迟恭虽察觉到眼前这张刺史似乎变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而是继续斩钉截铁的说道:“张刺史,本将军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抵达朔州之前,本将与程将军都收到了朝中快马急报。” “如今殿下以新政三策为骨架根基,征发民夫,强拆废弃堡寨、坍塌城墙,取其条石砖木,就地伐木取材,于云中河谷、马邑隘口、白登山麓,并已在十日之内,便抢筑起三座前沿军仓!” “甚至那云重仓在我大军经过之时,便已经动工多日。” “足见殿下教令所至,沿途州府官吏,无人敢有半分怠慢!” “这些......可都是本将军亲眼所见!”他顿了顿,看着张俭等人脸上那如同凝固般的震惊表情,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补充道:“张大人,诸位将军,太子殿下,已非昔日!” “此战,后方有太子殿下坐镇统筹。” “粮秣军械,必如江河奔涌,源源不绝!” “我等只需死守朔州,稳如磐石,静待李英公大军合围!” “届时内外夹击,必可一举荡平夷男!” 程咬金与尉迟恭带来的三万大军虽都是骑兵,但大军出征怎么也比军驿急报要慢,所以尉迟恭所说也是事实。 他们经过云中时,也确实看到云重仓已然动工。 此时说出,也不过是为了稳固军心。 可这尉迟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张俭的心头! 此时已经彻底想歪的张刺史,甚至都以为这尉迟恭是在暗戳戳的跟自己表明:太子殿下此时已然掌控朝局,不日将问鼎天下了。 张俭张着嘴,喉头滚动...... 可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震撼敬畏与陡然升起的磅礴希望的叹息,随后才拱手向长安方向遥拜道:“天佑大唐……” “天佑……太子殿下!” “天佑......陛下万年......” 他身后的将领们,虽未完全明了那权柄的具体分量。 但“太子坐镇”、“粮道已通”这些充满力量的字眼,如同强心针注入他们疲惫绝望的心田。 也纷纷跟着张刺史,遥拜长安! “大唐万岁!” “陛下万岁!” “太子殿下.....千岁!” 当然,喊太子殿下万岁也有,但好歹不多。 但此刻那如山如渊的权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 而是化作了支撑这座血城不倒,维系数万军民性命的钢铁脊梁!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虽听不清具体话语,但将领们骤然挺直的腰杆和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无声地传递着希望,麻木绝望的气氛被悄然驱散了几分。 并州,都督府。 烛火通明,将英国公李勣清癯而沉静的面容映照得棱角分明。 他展开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达,尚还带着风尘气息的圣旨卷轴,目光缓缓扫过上面每一个力透纸背的字迹! “擢升并州都督英国公李勣为行军大总管!” “授以节钺,假黄钺,总领北疆诸道兵马!” “全权负责对薛延陀战事!” “待解朔州之围,即行犁庭扫穴之策!” “务求荡平漠北,永绝后患!” “钦.....”放下圣旨,李勣久久不语。 其实这已经是他不知道这几日第几次看这份圣旨了。 自打收到朔州被围消息那天起,他便第一时间整军备战。 因为他知道,自己离得最近,肯定会被朝廷下令出兵。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朝中竟会令自己为帅! 而且.....这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当朝举荐...... 眼下既然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李勣深邃的目光投向悬挂在正中的巨大北疆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朔州那被朱砂重重圈起的位置,也是微微一颤。 帅印入手,假黄钺,总揽全局……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这份责任更是沉若深渊。 更让他心头微澜起伏的,是举荐之人......太子李承乾。 他倒是没和那张刺死那般直接想歪了..... 毕竟身为一州都督,还是英国公,在朝中必然消息灵通。 自然也知道最近朝中发生了哪些大事儿...... 不过他也是没想到,此前并未过多关注的储君。 近日来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眼下此战.... “近、熟、威……”李勣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 与圣旨一同送来的灭国之策,他自然已经看过。 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能如此精准地点破边帅挂帅的核心优势,更以非凡魄力打破“中枢遣将”的固有陈规! 这份洞察时局、敢于担当的眼光与气魄,实属难能可贵。 联想到不久前收到的邸报,太子以霹雳手段,十日之内于云中河谷筑起军仓,厘定税关路线,优化转运节点,甚至不惜动用“延误提头”的严令……这位储君展现出的手腕与决断力,与长安城中那些关于“荒唐太子”的流言蜚语,简直判若两人。 陛下将此重任托付,绝非无的放矢。 “传令!”李勣霍然转身,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杀伐决断,瞬间打破了帅帐的沉寂,“河东道、河北道诸州府兵,按甲字三号方略,即刻拔营!” “目标,朔州外围!” “各军需官,持本帅手令与太子殿下亲签之调拨文书。” “速赴云中、马邑、白登三仓,依太子统筹之规划,领取粮秣、箭矢、甲胄!” “此战,非为解围,乃为犁庭!” “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永靖北疆!” “诺!”帐下肃立的将领们轰然应命,甲叶铿锵作响,一股昂扬的士气在帅帐中弥漫开来。 太子的粮草保障如同稳固的基石,李勣的统帅之威如同锋利的矛尖,双翼齐振,整个并州乃至北疆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低沉而全速运转的轰鸣。 第一百零七章 魏王的仇恨 长安,东宫承恩殿。 巨大的牛油灯烛,将李承乾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北疆舆图上,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左手死死按着右膝旧伤处,指节因剧痛和用力而发白,额角冷汗涔涔,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右手握着的朱笔却稳如磐石,在舆图“云中仓”的位置,重重圈下,力透纸背。 “报......!”一名东宫属官几乎是跌撞着冲入殿内,顾不得礼仪,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殿下!云中河谷八百里加急!” “第一批五万石军粮、五千捆箭矢、三百张强弓已悉数安全入库!马邑隘北坡仓,白登山南麓仓亦飞鸽传书。” “将于明日日落前完成!” “代州转运司急报,首批满载粮秣的车队百辆,已循殿下新定之西域税关路线,连夜启程发往朔州!” “据测算,较旧路至少可节省三日行程!” 死寂的殿宇瞬间被点燃! 殿内所有埋头疾书核对账目和传递文书的属官,还有那些六部派来的干吏,动作齐齐一滞。 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声欢呼和如释重负的长吁。 张玄素猛地抬头,老眼昏花中瞬间迸发出慑人精光,手中毛笔“啪嗒”掉在文书上,染污一片也浑然不觉。 于志宁更是捻断了几根精心保养的胡须也犹自未觉。 只是站在那儿喃喃自语道:“成了……真的成了……” 李承乾按在膝盖上的手,终于是缓缓松开,那钻心刺骨的酸痛似乎被这滚烫的捷报冲淡了些许。 他缓缓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锐利地扫过舆图上那三个被朱笔圈注的鲜红标记,云中,马邑,白登。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那是亲手推动庞大机器、克服万难后初见成效的巨大成就感,更是对前线将士生死重托的沉重回应。 云中河谷西口那座扼守要冲的军仓,在数千民夫辅兵顶着寒风、夜以继日的血汗浇筑下,在“延误提头”的军令如山催逼下,硬生生从废弃戍堡的断壁残垣中拔地而起! 新政三策的骨架,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第一次真正迸发出支撑帝国战争的磅礴力量! “好!”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初掌乾坤的威仪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云州都督、代州刺史,后续粮秣军械转运,务必严格依孤所厘定之路线和时限执行!” “沿途税关、驿站、巡检司,敢有延误,无论品级出身,立斩不赦,并悬首示众以儆效尤!”他目光如电,仿佛穿透殿宇,射向遥远的北方,继续吩咐道:“速将此捷报及孤之严令,八百里加急传谕程知节、尉迟恭二公,还有英公李帅!” “如今粮草军资皆已至云中,道路也已畅通!” “令鲁国公鄂国公二人定要稳守朔州!” “依托坚城,深沟高垒,不得浪战!” “定要静待李英公主力大军合围!” 这件事本不是主管后勤的太子殿下负责,但毕竟灭国之策出自李承乾之手,此时自然放心不下,毕竟鄂国公还好说,程咬金那厮可是一冲动就容易上头,因此李承乾干脆再提醒一下,免得真发生什么意外,坏了大事..... “诺!”命令被迅速记录誊抄并进行封装,然后由早已准备妥当的信使飞奔而出,往前线送去。 屯田所积之粮有了前沿坚固的支点,税关厘定的商路成了输送物资的钢铁命脉,优化的节点调动起庞大的人力物力资源。 东宫这台中枢机器,在李承乾的强力驱动下,开始高效运转。 然而,权力如甘霖,亦如蜜糖,吸引着勤勉的蜜蜂,更招致贪婪的毒蛇与阴暗的鬼蜮。 巨大的利益蛋糕被触动,蛰伏的毒虫也终于露出獠牙。 几乎在同一时刻,魏王府松涛阁内,暖炉熏香,一派富贵慵懒。李泰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锦缎软榻中。 手里捏着一份誊抄的东宫转运急报的他,细小的眼睛里翻涌着怨 毒与嫉恨交织的寒光。 “呵呵,好手段啊,我的好大哥!”他声音阴冷,像毒蛇吐信,“用民夫的尸骨堆起来的功绩......很得意吧?” 忽然,他将抄报狠狠摔在镶金嵌玉的矮几上,震得杯盏叮当。 “杜楚客!” “臣在。”长史杜楚客赶忙无声步出,躬身垂手。 “咱们埋在代州仓廪里的那几颗钉子.....该动一动了!”李泰阴狠至极的说道:“孤要那死瘸子自以为煌煌正道的粮仓,变成他的太子大位的焚身之火!” “云中仓……就选它!” “烧......烧得干干净净!” “孤倒要看看,没了粮......他这坐镇后方的贤太子....” “还拿什么向父皇交代!” “拿什么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杜楚客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嘴角勾起:“殿下英明。” “咱们撒出去的钉子早已就位,就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了。” “臣已安排,火起之时,必有薛延陀细作的痕迹留下,保管让太子殿下……百口莫辩!” “要是殿下想要万无一失,还有各地豪强.....” “好!”李泰脸上肥肉抖动,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去办!要快!要狠!孤要亲眼看着……” “那死瘸子现在爬得越高,到时将摔得越惨!” “让那些豪族世家也参与进来,毕竟.....”李泰说到这儿,冷冷笑着不再言语。 但杜楚客已然明白魏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于是拱手一拜,便下去安排飞鸽传书..... 待魏王府这边的消息刚发往凉州.... 平康坊中.... 靡靡丝竹被特制的琉璃窗彻底隔绝,阁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迦南香,赵牧依旧一身月白细麻宽袍,赤着脚,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羔羊绒的软榻上,指尖一枚温润的白玉酒杯轻轻晃动,酒液涟漪。 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杯中,而是穿透了氤氲的酒气与精致的窗棂,投向北方沉沉如墨的夜空...... “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从阴影中渗出,夜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软榻旁三步之外,垂手侍立,如同融入了背景。 “说.....”赵牧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语气平淡无波。 “魏王那边的消息来了。” “其府上长史杜楚客刚刚飞鸽传书凉州。” “命其勾结的西域匪首沙里飞,亲率其核心悍匪十二人,纠集凉州崔,郑二家豢养的死士潜赴云中。” “目标明确,为云中仓,欲纵火嫁祸薛延陀细作。” 第一百零八章 西域悍匪 夜枭意简言赅,却将一条条冰冷的线索清晰呈现。 赵牧捏着酒杯的手指稳如磐石,脸上那惯常的惫懒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底深处却是掠过一道比塞外寒风更凛冽的锐芒。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嘲讽,“李泰这头蠢肥至极的猪头,竟然为了一己私怨,勾结地方豪强还引匪入室?” “自毁根基而不自知,愚不可及!” “至于那些世家.......”他嘴角勾起一丝更深的冷意。 “被新政割了肉,就敢铤而走险祸乱军国之事?” “百年积累的所谓‘智慧’,都喂了狗了?” “也真是活该到头了。”赵牧言语讥讽至极,却也沉稳如古井寒潭,仿佛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 放下酒杯,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踱到巨大的黄铜镜前,镜中人影清俊,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凶刃。 “小小......”他对着镜中的夜枭,清晰下令,“让你的人去给太子那边吹点风声,就说有西域麻匪沙里非,与本地豪强有所勾连,动机不明,或与近期新政推行触动地方利益有关,其目标疑似北疆转运要道或新建仓储,意图破坏。” “内鬼难防,请殿下万分警惕。” “沿途及仓储戒备,尤需提防地方吏员被收买或胁迫。” “记住了,别让殿下知道,是咱们给的消息.....” “是!”夜枭毫无波澜地应下,仿佛在听一件寻常差事。 ....... 河西走廊,凉州城外七十里,黄羊坡。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寒风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呼啸。 卷起的沙砾,甚至都能抽打得脸上生疼。 然而一队约莫三十余骑的人马,却如同幽灵般悄然行进在一条早已废弃罕有人知的古道上。 他们装扮各异,有的像行商,裹着厚厚的皮袄,有的像护卫,腰间鼓鼓囊囊,甚至还有几个衣着料子上乘却风尘仆仆,像是账房先生。 为首之人更是身材精悍,骑在一匹颇为神骏的黄骠马上! 面容被风帽遮住大半,只露出下颌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如同蜈蚣爬伏。 此人,正是河西道上凶名赫赫的悍匪头子“沙里飞”马彪。 他身边紧跟着两个衣着体面、裹着貂裘却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正是凉州本地豪强崔氏的家主崔元礼和郑氏的族老郑坤。 “马老大,殿下交代的事关乎重大,可都安排得万无一失了?”崔元礼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一丝狠厉,寒风吹得他貂裘领子上的毛乱抖。 马彪咧了咧嘴,那道刀疤随之扭曲,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发出夜枭般的低笑:“崔老爷,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这云中仓的位置,守备换岗的时辰,甚至内应接头的地点暗号,弟兄们都已摸得门儿清!” “放火嘛......”他拍了拍马鞍旁一个鼓囊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皮囊,不以为意道:“猛火油、浸油棉絮,家伙什都备齐了。” “兄弟们干这个,可比吃饭还要熟哩!” “只要……”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搓了搓粗糙的手指,“魏王殿下和您几位的‘辛苦钱’到位,保管让那座新粮仓,连同太子的美梦,一起烧个通天亮!” “倒是定能让那些泥腿子民夫的血汗,全变化成成飞灰!” “哼!”一旁的郑坤冷哼一声,三角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威胁道:“辛苦钱自然不会少你分毫,但马老大需知.....” “此事若不成,后果绝非你区区匪类能担待!” “放心!”这马老大拍着胸脯子保证道:“万无一失!” “俺们沙立飞那可是这西域道上响当当的头号梆子!” “定能让诸位与那什么殿下的美梦成真!” “哼....最好如此!”那郑老爷再次冷哼一声,不再与其交谈,而是返回自己的队伍上,与其他几个豪族代表凑到了一起。 “太子李承乾搞什么狗屁新政三策!” “还屯田清丈,强夺我等族田!”有一人愤恨说着。 又有一人更加恼怒的接过话头道:“税关厘定更过分!” “这不就是明摆着盘剥过往商旅,可不就断了我们多少财路?” “最可恨此次为筑那劳什子粮仓!” “强征民夫,拆毁祖辈留下的堡寨,砍伐山林!” “丝毫不顾地方乡梓死活!” “这简直就是视我等世家大族如无物!” “此獠不除,我等百年基业,必毁于其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怒骂着,最终却是那崔老者阻拦起来。 “好了好了,诸位,如今既然大事已定,就莫要再说这些了。” “那魏王殿下许下金口玉言,此事若成.....” “河西商路之利,榷场都必有我等豪族一份!” “而且只要云中仓一烧,前线数万大军立时断粮!” “军心动摇,朔州必危!” “待北征大局顷刻崩坏,看他李承乾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 “这‘贤太子’的名头......怕是立时就得变成‘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了!”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充满了世家利益被侵犯后的刻骨怨恨和对权力倾轧的狂热渴望。 “嘿嘿,崔老放心!”那沙立飞马彪也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跟这些以往他都够不着的各地豪族奉承道:“弟兄们早就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了!” “烧了他娘的粮仓,再留下点薛延陀细作的痕迹这点事。” “俺们兄弟保管能做的天衣无缝!” “必让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也尝尝焦头烂额火烧眉毛的滋味!”表完决心,这马彪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时辰不早了,走!抄近路,赶在寅时前摸到云中仓外围!” 他一夹马腹,这队由河西悍匪与世家豢养的死士组成的混合人马,如同融入黑暗的毒蛇,加速向东北方向的云州潜行而去。 太子新政这柄斩向积弊的利剑,终于引来了被割肉者最阴险最疯狂的反噬。 第一百零九章 粮仓遇袭!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朔州城头。 刚刚又打退了薛延陀攻势的城墙上,凝固的血迹在惨淡星月下泛着冰冷的暗褐色,浓烈的血腥与焦糊气息更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沉重得令人窒息。 前两日援兵带来的短暂狂喜, 此时也已被更深的疲惫和刀锋悬颈的紧张取代...... 那日全力攻城的薛延陀大军,被犹如神兵天降的朝廷三万精骑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还以为是大唐举全国之力反击过来了呢。 于是才被鄂国公乘机往城内补充了些许粮草物资。 可这些怎么说也是杯水车薪...... 这不,等薛延陀大军反应过来,发现只有这三万精兵,再无其他援兵之后,本就岌岌可危的朔州城,迎来了更加猛烈的风暴...... 尉迟恭高大的身影立在瓮城箭楼残破的阴影下,黑铁般的面容在摇曳火把映照下更显冷硬。 他手中紧攥着一卷尚带风尘的纸条...... 虽来看这不起眼,这却是今日刚送来的飞鸽传书,上面可是来自长安东宫太子殿下的亲笔手令.... “……依托坚城,深沟高垒,不得浪战!” “定要静待李英公大军合围!” “粮秣军资,源源不绝!”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尉迟恭的目光在“源源不绝”四个字上停顿片刻,又抬眼望向城外薛延陀大营连绵不绝的篝火,如同荒野中无数窥伺的狼眼。 “尉迟将军......”朔州刺史张俭拖着伤腿,艰难地登上箭楼,用那早已是嘶哑不堪声音说道:“如今城中清点完毕....” “国公带来的粮草,加上原有存余……” “若按最低配给,却也仅够十日之数。” “十日!?”这个数字像一块冰,狠狠砸在尉迟恭心头。 朔州城已是千疮百孔,城外夷男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动下一次更疯狂的总攻。 十日,太短了! 短到援军能否及时合围都成疑问。 “云中仓那边呢?”尉迟恭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问道:“太子殿下的军报上说云中马邑白登三仓业已完工,后续粮秣当由云中仓就近转运!” “下官已派出三波快马往云中方向催问!”张俭蜡黄的脸上满是焦虑,“尚无回音,斥候回报,薛延陀的游骑如同蝗群,死死封锁了通往云中的几条要道……” 尉迟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垛口上,夯土簌簌落下。 他胸中一股戾气翻腾,恨不得立刻点兵杀出,踏碎那些该死的游骑。但他不能。 太子严令“不得浪战”犹在耳边。 而程咬金那莽夫的一万精骑也尚在城西黑石坳待命,互为犄角。 一旦他这边沉不住气,打乱了李英公的整体部署,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尉迟恭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斩钉截铁,“粮秣配给再减两成,优先保障伤兵与守城将士!” “告诉弟兄们,粮道已通,援粮必至!” “给本将军死死钉在城墙上!” “若谁敢擅退一步,军法无情!” “诺!”张俭心头一凛,咬牙应下。 他深知这位黑面将军的决绝。 减配两成,意味着本就勒紧的裤腰带要彻底扎进肉里。 但他更明白,这已是唯一的生路。 只能盼着......云中那边别再出任何问题了....... 否则....... ........ 数百里之外的云中河谷,西口。 寒风如刀,却也未曾刮倒那新矗立的巨大军仓。 粗大的原木梁柱支撑着厚实的夯土墙,仓顶覆盖着层层防水的油毡和茅草,仓旁那座用粗木搭起的简陋瞭望台上,两名哨兵裹着破旧的皮袄,警惕的目光穿透沉沉夜幕,扫视着下方河谷。 转运副使崔三郎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子,顶着刺骨寒风在仓前空地上来回踱步,脸毫无睡意。 年约四旬的他面皮黝黑粗糙,也算是此次太子殿下的新政施行后,才在代州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吏了。 白日里刚刚送走最后一批入库的军粮,本该松一口气,但一封午后才收到的匿名密信,却让他心头压上了千钧巨石。 那信笺无署名,字迹潦草,内容却惊心动魄.... “凉州豪族勾连西域悍匪沙里飞,图谋不不轨。” “或欲坏北疆转运仓储,其锋所指,疑在云中!” “内鬼难防,慎之!慎之!” 沙里飞! 这个名字像毒蛇的信子,让崔三郎遍体生寒。 他自己本就出身凉州,对那盘踞在河西走廊多年,杀人越货无算的积年老匪,自然不会不知道! 可是,这沙立飞怎又会与凉州豪族搅在一起? 而且目标......竟是这座刚刚建起来,还关系到前线数万将士性命的云中仓? 他不敢怠慢,立刻加强了仓外巡逻的班次和范围,连仓内守夜的人手也增加了一倍。 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崔氏,郑氏……这些扎根凉州上百年的庞然大物,树大根深,枝叶盘根错节,就连他崔三郎自己,祖上也是出身于崔家.....奴仆。 因此崔三郎也算是熟悉这些豪族在西域的雄厚实力.... 太子新政在代州推行屯田清丈,厘定税关。 首当其冲割掉的就是他们这些地方豪强的肥肉! 若说他们怀恨在心,勾结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那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大人!”一个年轻的小吏气喘吁吁地从瞭望台旁的木梯爬下,脸上带着紧张,“西面河谷口,巡夜的第三队回报,发现有可疑马蹄印,而且数量还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伙人已经绕过我们设在官道上的明哨。” “往……往上游的鬼愁涧方向去了!” 鬼愁涧! 崔三郎瞳孔骤缩。 那是一条早已废弃,布满碎石荆棘的险峻古河道,寻常人根本不会走,但若是熟悉地形的悍匪…… 那就是一条通往云中仓后侧一处相对低矮土墙的隐秘路径! “快!”崔三郎猛地拔高声音,嘶哑中带着决绝吼道,“击梆示警!” “所有能动的人,抄家伙,跟我去后墙!” “还有火油,立马准备火油!” “再让人把仓库区中间那条引水防火的壕沟给老子守死了!” “快去!” 第一百一十章 火光冲天! 顿时...... 一阵凄厉急促的梆子声,瞬间撕裂了河谷死寂的夜空! 然而就在这几乎在同一时刻。 那鬼愁涧的阴影里,数十条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摸向云中仓那并不算高大的后墙。 为首者正是沙里飞马彪。 他精悍的身躯紧贴着一块冰冷的巨石,风帽下那道蜈蚣般的刀疤在微弱月光下更显狰狞。 他那凶残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仓后略显松散的岗哨,嘴角更是扯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呸,他娘的,守得还挺严实,跟个刺猬似的!”他身边一个矮壮汉子低声咒骂,手里紧握着一柄磨得雪亮的弯刀。 “怕个鸟!”马彪啐了一口,声音压得极低。 “再硬的壳,里头也是软肉!” “崔老狗给的图错不了,看见没?就那一段!” “墙不高,土坯还松!”说着,他又冲另一旁一挥手,命令道:“老三,老四,带上你们的人摸过去用挠钩!” “记着,一定要动静小点!” 这老四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点点头,便带着人悄悄摸了过去。 匪首马彪这才又冲剩下的人低声吩咐道:“至于其他人,弓弩准备,听我号令,把瞭望台和巡逻的那几双招子给老子先射瞎了!” “马老大,放心!”绰号钻山豹的老三却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现,他同样带着七八个同样精悍的同伴,如同狸猫般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向另一段矮墙潜去。 腰间缠着的飞爪挠钩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崔元礼和郑坤则缩在队伍中的阴影里,裹着厚实的貂裘,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显然他们不是不打算亲自动手的。 此次跟来,无非也就是因为族中命令,必须亲眼瞧见战果罢了.... 那崔元礼紧张地搓着手,低声问道:“马老大,如此真……真能成?” “崔老爷,把心放肚子里吧!”马彪回过头,刀疤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可怖,低笑道:“等咱们干完这一票,您和郑老爷就等着魏王殿下许诺的金山银山吧!” “烧他一座仓,断他数万大军的粮。” “嘿嘿,够那死瘸死瘸的太子喝一壶的了!” 就在这时,前方仓区方向,刺耳的梆子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紧接着是隐约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被发现了!”钻山豹那边一个手下动作稍大,踢落了一块碎石,发出声响,立刻引来了墙头守军的警觉! “妈的!”马彪眼中凶光爆射,知道再无声潜行已无可能,猛地抽出腰间雪亮的马刀,嘶声咆哮,“点子扎手,给老子硬闯!” “进去就放火,给老子狠狠的烧!” “放火!”匪徒们齐声狂吼,凶性被彻底点燃! 早已埋伏好的弓弩手瞬间从藏身处跃起,对着瞭望台和仓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就是一通乱射! 黑暗中顿时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和人体坠落的闷响! 与此同时,钻山豹带着人已扑到矮墙下,数道带着绳索的铁爪“嗖嗖”地飞上墙头,牢牢扣住! “上!”匪徒们口衔利刃,顺着绳索猿猴般向上攀爬! 墙头仓促赶来的守军兵士和民夫,有的举着简陋的木矛,有的甚至拿着扁担锄头,试图砍断绳索或推开搭上墙头的挠钩。 几个悍匪刚冒头,就被几支攒刺的木矛捅了下去,惨叫着摔落。但更多的匪徒在下方弓弩的压制下,悍不畏死地涌上! “拦住他们!” “决不能让他们翻进来!”崔三郎的声音在墙头嘶吼,他手中挥舞着一柄环首刀,一刀劈开一个刚爬上垛口的匪徒手臂,热血溅了他一脸。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吏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膀,痛呼倒地。 混乱中,数支绑着浸油棉絮的火箭呼啸着越过矮墙,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扎向仓内堆积如山的粮垛! “保护粮草!”崔三郎目眦欲裂! 几个反应快的民夫和兵士,不顾危险,奋力扑打着那些落在粮垛边缘嘶嘶燃烧的火箭。 但更多的火箭如同火雨般落下! “轰!”一支火箭不偏不倚,正正扎在一垛堆放在露天用油布覆盖的干草料上! 那浸透了火油的棉絮瞬间爆燃,引燃了干燥的草料,熊熊烈焰猛地腾起数丈高! 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夜空,浓烟滚滚!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墙头墙下,惊呼声惨叫声还有兵刃碰撞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全都偶混杂在一起。 场面早已瞬间失控! “哈哈!烧!给老子烧光!”马彪在墙外狂笑,眼中映着冲天的火光,满是嗜血的快意。 “快,引水渠,开闸放水!”崔三郎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脸上被浓烟熏得黢黑,声音早已嘶哑变形,“把防火沟灌满!把粮垛隔开!”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太子殿下以新政为基,以如山军令催逼,数千民夫辅兵顶着寒风血汗筑起的这座仓,是前线数万将士的命! 绝不能在他手里毁于一旦! 仓内,几个机灵的民夫和兵士在崔三郎事先的严令下,死守在仓库区中央那条丈许宽的防火壕沟旁。 他们不顾墙头激烈的厮杀和远处粮垛燃烧传来的灼热气浪,奋力扳动沉重的绞盘! 预设在壕沟通往河谷溪流处的简易水闸被缓缓拉起! 冰冷的河水顺着预先挖好的沟渠汹涌灌入防火壕沟! 水流迅速填满了壕沟,形成了一道虽不宽阔却至关重要的隔火带! 与此同时,崔三郎带着剩下还能战斗的人,死死堵在矮墙豁口处,与不断涌上来的悍匪亡命搏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他们用身体构筑着第二道防线。 一副绝不让匪徒冲入内仓区点燃更多的粮垛的架势! “顶住!给老子顶住!”崔三郎嘶吼着,环首刀狠狠劈开一个匪徒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身边一个拿着草叉的民夫死死扶住。 “大人!火……火太大!” “草料堆那边……隔……隔不住了!”一个满脸烟灰的兵士指着远处冲天烈焰,绝望地喊道。火势借着风势,开始向邻近的粮垛蔓延!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兵天降!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生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崔三郎的心。他看着那肆虐的火龙,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同伴,看着豁口外如同恶鬼般不断涌来的匪徒…… 难道太子殿下的心血,数万将士的希望,就要葬送在此? 然而就在这崔三郎万念俱灰的千钧一发之际! 云中仓东面。 那通往官道的方向上,骤然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那声音沉凝肃杀,仿佛带着无边的怒火,又如同铁流碾过冰原! “何方宵小!” “敢毁我大军粮秣!” “杀.....!”伴随着这声如同金铁摩擦般的怒喝,一面猩红的“薛”字大櫜猛地撕破黑暗! 一支人数约在三千左右的精锐铁骑,如同出闸的猛虎,卷着凌厉的杀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入了正在仓外围攻、背对着官道方向的匪徒和豪族死士的后阵! 当先一骑,可不正是并州都督府行军司马,英国公李勣麾下先锋大将薛万彻! 他面容刚毅,眼神冷冽如寒星,手中一杆丈八马槊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座下神骏的河西大马更是四蹄翻飞,速度简直快如闪电! 他根本无需言语,目光瞬间锁定了匪群后方那个正在狂笑指挥的刀疤脸匪首马彪! “鼠辈.....受死!”薛万彻舌绽春雷,声震四野! 只见他猿臂轻舒,一张强弓便出现在手中,刹那间更是弓开如满月,三支雕翎狼牙重箭搭上弓弦! “嘣!” “嘣!” “嘣!” 弓弦震响如同霹雳! 三道乌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呈品字形,直扑数十步外的马彪! 快! 狠! 准! 马彪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化为无边的惊骇! 他只来得及看到几点寒星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想要躲避已然不及!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第一箭洞穿咽喉! 第二箭,贯穿左胸! 第三箭.....自右眼贯入,箭簇带着红白之物从后脑透出! 马彪脸上的惊骇凝固,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口中“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他面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讽刺。 匪首瞬间毙命! 这精准狠辣到极点的三箭连珠,如同死神的召唤! 更是瞬间将匪徒和豪族死士的嚣张气焰彻底打落深渊! “马老大死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本就因后方突袭而阵脚大乱的后阵,瞬间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彻底崩溃! 原本还在围攻矮墙的匪徒回头看到这一幕,更是魂飞魄散! “杀!”薛万彻马槊向前一指,声音冰冷无情道,“一个不留!” 他身后三千并州精骑,皆是李勣麾下百战悍卒,如臂使指! 锋矢阵型毫不停滞,狠狠楔入混乱的敌群! 雪亮的横刀如同收割麦穗般劈砍,沉重的马蹄无情地践踏着溃散的匪徒! 一时间惨叫声骨裂声兵器坠地声响成一片! “援兵!” “是薛将军!” “是并州的援兵!”仓墙上,苦苦支撑的崔三郎和守军看到这神兵天降的一幕,几乎喜极而泣!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疲惫和绝望! 墙外,崔元礼和郑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们眼睁睁看着凶名赫赫的马彪被三箭钉死,看着精心纠集的队伍如同雪崩般溃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跑!快跑!”崔元礼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肥胖的身体在马上笨拙地扭动,狠命抽打坐骑。 郑坤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拨马就想跟着崔元礼逃窜。 “哪里走!”薛万彻目光如电,早已锁定这两个衣着光鲜的“贵人”!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直冲过去!手中马槊化作一道死亡的寒芒,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扫向崔元礼坐骑的前蹄!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崔元礼胯下骏马悲鸣一声,前蹄瞬间折断,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轰然向前栽倒! 崔元礼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球,惨嚎着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他肥胖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翻滚了几圈才停下,口中鲜血狂喷,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裤裆处湿了一大片,腥臊刺鼻。 郑坤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崔元礼,猛抽马鞭,带着仅剩的两个死士,没命地朝黑暗的乱石堆里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薛万彻勒住战马,看都没看一眼地上如同烂泥的崔元礼,冷声下令:“绑了!留活口!” 可随后目光却又投向仓内还在肆虐的火焰,眉头紧锁。 不多时,便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吩咐道:“分兵救火,压制残敌,胆敢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随着他的命令,涌入仓区的骑兵迅速分成两股。 一股约八百骑,如同铁扫帚般凶狠地清剿着残余的。 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零星匪徒,所过之处,血光迸现。 另一股则立刻下马,展现出惊人的效率。 他们一部分人迅速控制各处制高点,用弓箭压制可能隐藏在暗处的冷箭,另一部分则从防火壕沟中取水,或用携带的皮囊就地取土,有条不紊地扑打着火焰。 仓内幸存的民夫和守军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在薛万彻部下的指挥下,更加拼命地扑救。 火势,终于在无数双手的奋力扑救,那道冰冷壕沟的阻隔以及薛万彻部严密的组织下,被迅速控制并压灭下去。 虽然最初起火的巨大草料堆和邻近两三个小粮垛已化为灰烬,腾起滚滚浓烟,但主体仓库区堆积如山的军粮,总算保住了八成以上! 崔三郎浑身脱力地靠在一根粗大的粮囤木柱上,看着眼前渐渐熄灭的火焰和穿梭救火的兵士,看着被捆成粽子像死猪一样拖走的崔元礼,又望向火光中薛万彻那挺拔冷峻指挥若定的身影。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疲惫感同时袭来。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血污、烟灰和汗水的泥泞,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粮,保住了。 太子殿下的心血,前线的命脉,守住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工部急了? 翌日,这天才刚蒙蒙亮..... 长安城中。 东宫承恩殿。 又是彻夜未熄的巨大牛油烛,已将李承乾伏案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模糊,连续多日的高强度运转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脸色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 右膝旧伤的酸痛如同无数细针同时刺来,更是一阵紧过一阵。 他放下朱笔,用力揉着刺痛的额角。 三日前,云中仓恐将遇袭的匿名示警,如同阴影盘踞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当时一得到消息,李承乾便第一时间入宫,请求父皇派百骑司出手传讯.....毕竟整个大唐,唯有他们传递消息的能力最为出众。 可至今没有确切消息传回,却是让李承乾夜不能寐。 时间每流逝一刻,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根弦。 “殿下,”内侍轻步而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工部左侍郎周大人求见,言有要事禀报。” 李承乾眉头微蹙。 周侍郎是魏王李泰夹带里的人,对新政阳奉阴违。 此刻深夜求见,绝非好事。 可想了想,他还是摆摆手,道:“传。” 工部左侍郎周文博快步走入殿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焦虑和隐隐质问的神情,草草行了一礼,便急声道:“太子殿下,云州急报!” “云中仓……昨夜遭悍匪突袭纵火!” “损失惨重!” “什么?!”李承乾豁然起身,眼前猛地一黑,右膝剧痛袭来,让他身形一晃,死死扶住桌案才未跌倒。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周文博似乎没注意到太子的失态,或者说刻意忽略,更快语速,却明显带着一丝指责的意味道:“太子殿下,“虽幸得薛万彻将军及时救援,击溃匪徒擒获首恶,也保住了部分粮草。” “然焚烧粮秣近万石,更有多名守仓民夫兵士死伤!” “恐将地方震动,民怨沸腾!””他顿了一顿,抬眼觑着太子苍白的脸色,一拱手便声音再次拔高了几分道:“殿下!臣斗胆直言!” “此祸之根由,皆因新政推行过急!” “强征民夫,强拆堡寨,强伐山林,更以严刑峻法苛待地方!” “这才引得豪强怨怼,民力疲敝,守备空虚,方有今日之祸啊!” 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悲愤,仿佛字字泣血道:“殿下!” “前线将士血染疆场,后方粮秣命脉却因新政之弊毁于一旦!” “此乃社稷之痛,臣恳请殿下,即刻暂停新政苛法,安抚地方,彻查此次纵火案,严惩相关失职官吏,以平民愤,以安军心!” “否则.......北疆大局危矣!”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利箭,直指李承乾新政的核心! 将一场悍匪勾结豪族的阴谋纵火,硬生生扭曲成了新政苛政引发的民变和祸端! 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坐镇统筹、签发严令的太子本人! 承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承乾毫无血色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赵牧先生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再次在耳边轰鸣。。。。。 “受气、容忍、宽恕……煌煌正道,不在阴谋轨迹!”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李承乾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剧烈的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冰冷,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可再抬眼时,眼中虽布满血丝,却已不见狂怒,只剩下一种被寒冰包裹的沉静和锐利。 “周侍郎......”李承乾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沙哑,“云中仓遇袭,粮秣受损。” “还有将士百姓死伤惨重,孤……亦是痛彻心扉!” 周文博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太子会是这般反应。 “彻查,是必然。”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角落,“纵火凶徒,无论主从,无论背后站着谁,孤定会将其连根拔起,明正典刑,以慰死伤军民在天之灵!” 可接着,他却话锋一转,目光如冰刀般刮过周文博低伏的脊背,冰冷至极的说道:“至于新政之弊,引发民怨,招致祸端之言……” “周侍郎,那你这身为工部左侍郎。” “主管营造、物料、征发,云中仓从选址到物料征调。” “甚至连民夫统筹等工部,皆全程参与!” “若新政真有你所言之苛政,致使民怨沸腾守备空虚……” “你工部左侍郎和整个工部上下,又责任何在?” 周文博身体猛地一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孤倒要问问周侍郎,”李承乾缓缓坐回椅中,右手再次死死按住剧痛的右膝,声音却越发沉凝逼人,“事发之前,工部可有收到任何地方关于民夫不堪重负怨声载道的实情禀报?” “可有收到任何关于云中仓守备存在重大疏漏的警示?” “若有,为何不报孤知晓?” “若无……”李承乾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笼罩而下,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周侍郎你今日这番痛心疾首为民请命的慷慨陈词,是未卜先知呢,还是想……欲盖弥彰?” “臣……臣……”周文博伏在地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太子这冷静到可怕的诛心之问,如同剥皮剔骨,瞬间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原本想好的为民请命的慷慨激昂,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官袍。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东宫属官几乎是狂奔而入,脸上带着狂喜和激动,声音因亢奋而颤抖变调喊道:“殿下!云中!云中飞传军讯!薛万彻薛将军亲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名属官高举的,封着火漆的小小竹管上,李承乾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强作镇定,沉声道:“念!”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东宫 属官颤抖着手,飞快地拆开火漆将里面的军报取出,用尽全身力气激动念道:“臣薛万彻顿首百拜太子殿下。” “昨夜丑时,凉州豪族崔氏郑氏族等率其府中豢养死士,勾结西域悍匪沙立飞,伙同一处突袭云中仓纵火!” “幸得殿下明察秋毫早有示警,转运副使崔三郎率众死战,守军拼死抵御,匪徒未能尽入内仓!” “更赖殿下统筹之功,仓内预设防火壕沟及时启用,阻隔火势。臣奉英公之命,率部清剿云州外围薛延陀游骑,于仓外三十里处截获可疑讯息,星夜驰援!阵斩悍匪头目‘沙里飞’马彪,及以下悍匪四十六人!擒获凉州崔氏家主崔元礼及豪族死士、匪徒三十余人!匪首郑坤及数名死士趁乱逃脱,臣已命人严令追拿!” “此战,虽焚毁草料垛一座及小粮垛三座,损粮约八千石,然主体仓廪及八成存粮得以保全!守仓民夫兵士阵亡二十一人,伤四十三人,皆忠勇之士!凶徒之首级及要犯崔元礼,已着精骑押解,不日将抵长安,听候殿下发落!” “此役,全赖殿下明见万里,运筹帷幄!云中仓根基未损,转运命脉未断!臣薛万彻,代前线数万将士,叩谢殿下保全粮秣、活命之恩!朔州军民,必效死力,静待英公犁庭扫穴!” 军报念完,整个承恩殿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方才还“痛心疾首”的周文博,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李承乾缓缓闭上眼,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一片湿黏,不知是汗还是血。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庆幸席卷全身,几乎让他虚脱。他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疲惫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决断。 “周侍郎,”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严冬的寒风更冷,“你方才所言新政之弊守备空虚,还有民怨沸腾之类的话……孤,都记下了,待要犯崔元礼押解至京,三司会审,真相大白之时……”李承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周文博惨白的脸上,“孤倒要看看,你今日这番忠言,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虎作伥,构陷储君!” “来人!”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工部左侍郎周文博,言语失当,干扰军机!” “着即禁足府邸,无令不得外出!” “待云中仓案审结,再行论处!” “其工部一应职司,暂由右侍郎代理!” “殿下!臣冤枉!臣……”周文博如遭雷击,惊恐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东宫侍卫毫不留情地架起,拖出了大殿。 他凄厉的喊冤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很快消失在殿外的黑暗里。 待殿内重归寂静。 李承乾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当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他才彻底卸下强撑的威仪,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进宽大的座椅深处。 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右膝的剧痛一阵阵袭来。 他拿起薛万彻那份染着风尘与血火的军报,指尖在“凉州崔氏崔氏和勾结几个字上用力划过,留下深深的指痕。 凉州崔氏,郑氏……还有那逃走的郑坤。 以及背后若隐若现的魏王府影子…… “引而不发……凝神聚力……”李承乾低声重复着赵牧的教诲,眼中翻涌的杀意被强行压回冰封的湖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有杀意的决心。 煌煌正道? 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那就让这正道的光,先照一照这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 那崔氏家人,就是撕开这层黑幕的第一道口子! 孤....倒要看看! 这口子后面,连着的是哪座阎王殿! ....... 平康坊,天上人间顶层雅室。 今日点的是迦南香,清冷的气息在室内弥漫着... 赵牧赤着脚,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温润的白玉酒杯,目光却透过敞开的巨大琉璃窗,投向皇城的方向。 窗外长安的喧嚣被特制的琉璃隔绝了大半。 只剩下模糊的市声。 夜枭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三步之外。 “先生,云中仓火起,薛万彻及时杀到,沙里飞马彪已死,崔家那个族老落网,郑家郑坤逃脱。” “魏王府那杜楚客如同热锅蚂蚁,半个时辰内连发三封密信,皆被我们的人截获抄录,此次这崔郑两家在凉州的势力,被魏王拿了当刀子使,估计会儿.......凉州的崔、郑二家,正在紧急销毁账册转移浮财了,免得将云中仓的大火,烧到了主家.....” 赵牧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液,映着窗外的灯火,眼神深邃难测。 薛万彻的出现,时机精准得近乎刻意。 “截获可疑讯息?”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李勣这只老狐狸,嗅觉果然灵敏。 自己不过让人随便漏了点消息给他...... 他便立马借着薛万彻这把快刀,既解了云中仓之危,又不动声色地递了把刀给太子。 一石二鸟。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东宫承恩殿中那个强忍伤痛,在惊涛骇浪中竭力稳住船舵的年轻身影。 崔家之人落网,恐怕仅仅是个开始。 这张网里的大鱼,还没真正浮头。 魏王李泰,凉州豪族,乃至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 估计此时,一场更大的反扑风暴。 正在长安和凉州两地悄然酝酿了,还是得小心些才是! “告诉凉州那边的人......”赵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冰冷,“崔、郑二家要烧的账册,让他们‘帮忙’烧干净点,要转移的金银细软……挑几箱份量最重的,给咱们的凉州刺史大人,悄悄送去.......” 夜枭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公子,这是要嫁祸灭口逼狗跳墙?” 赵牧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却不再言语。 可那目光落在窗外皇城巍峨的轮廓上,嘴角那抹弧度边的更深了。 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期待。 第一百一十四章 魏王府 云中仓的烟尘尚未散尽,薛万彻的捷报与押解要犯崔元礼的队伍还在路上,长安城内的空气却已悄然绷紧。 魏王府,松涛阁。 暖炉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李泰心头的寒意。 他肥胖的身躯在软榻上不安地扭动,额角冷汗涔涔,细小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满是惊惶与暴戾。 “废物!全是废物!”李泰抓起手边一个镶金玉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沙里飞死了,崔元礼那个蠢货也被抓了!” “郑坤那老狐狸跑得倒快!” “薛万彻…薛万彻又怎会那么巧出现在那儿?!” 长史杜楚客垂手肃立一旁,脸色同样难看,但比李泰多了一份阴沉的冷静:“殿下息怒。”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毫无益处....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善后。” “善后?崔元礼那张破嘴,进了东宫的刑房,能熬得住几轮?!他万一要是把孤供出来…”李泰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还有郑坤那老匹夫,他跑了那就是个活靶子!” “父皇的百骑司,还有那死瘸子的东宫,恐怕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挖出来!到时候孤…” “殿下!”杜楚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崔元礼必须闭嘴!郑坤也必须消失!” “而且必须在他们开口之前!” “你有办法?”李泰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杜楚客。 杜楚客眼中寒光闪烁,压低声音道:“押解崔元礼的队伍,必经蒲津渡,那里水流湍急,两岸山崖陡峭…是个意外的好地方。” “至于郑坤…凉州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动起来了。” “他连同他可能带走的任何东西,必须全都葬身火海.....” “其实殿下,别看这凉州崔郑二族多么豪横。” “但也不过是五姓七望.....安在西域的家奴罢了!” “只需殿下稍稍给那五姓七望提上那么几句。” “再给些许承诺,估计那五姓七望下手比咱们王府还要快!” 李泰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眼中挣扎与狠毒交替闪现。 半晌,他重重一拳砸在软榻扶手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办!干净利落!” “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给那死瘸子!” “以孤的名义,去给那五姓七望的崔郑两族去信。”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杜长史你来定!” “诺!”杜楚客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松涛阁内,只剩下李泰粗重的喘息和暖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东宫,承恩殿。 李承乾同样彻夜未眠。 右膝的旧伤在深秋的寒夜里发作得格外厉害。 再加上这几日连日不休,更是令这一阵阵钻心的酸痛让他额角冷汗涔涔,但他强忍着,目光死死钉在摊开的北疆舆图上。 薛万彻的军报平摊在案头,崔元礼郑坤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赵兄…引而不发…”他低声重复着赵牧的教诲,试图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 崔元礼是撕开黑幕的关键,必须活着押回长安! 郑坤也必须抓到! “张玄素!”李承乾声音嘶哑。 “臣在。”老臣立刻上前。 “传孤严令!”李承乾眼神锐利如刀,“给押解崔元礼的领队校尉,加急火速赶往长安,告诉他们,人不离队,队不离人!” “沿途任何风吹草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务必确保崔元礼活着抵达长安!” “再令沿途驻军增派精锐,于蒲津渡、潼关两处接应!” “暗哨布控,不得有误!” “是!”张玄素深知此事重大,立刻转身去草拟签发命令。 “于志宁!” “臣在。” “凉州方向.....”李承乾手指重重戳在舆图的凉州位置,“郑坤逃逸,凉州崔郑二家必乱,传令凉州刺史,即刻封锁崔郑二府及所有关联产业!” “所有族中管事以上人等,一律羁押候审!” “府库、账册,严加封存!” “胆敢反抗或销毁证据者,格杀勿论!” “同时,悬赏通缉郑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听到这个命令的于志宁,却是并未当即领命,而是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去说道:“殿下.....这凉州崔郑虽看似豪族,但其家财恐都属于五姓七望的崔郑两氏,这么做恐怕......” “这些你都不必理会,也不必去管!”李承乾大手一挥就直接说道:“只要做死了凉州崔郑的罪名,他就是五姓七望也不敢上前来沾惹......要真又不怕惹祸上身的大族,那岂不正好......” 顿了顿,李承乾冷笑着继续吩咐道:“放心去吧,出了事可全推到孤身上,再有他们不是没摆在明面上吗?” “那孤就让他们吃了亏也不敢言语!” “遵命!”于志宁也领命而去。 一道道带着太子印信,措辞森严的教令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东宫的夜色,飞向蒲津渡,飞向潼关,飞向遥远的凉州。 一场围绕人犯与证据的生死竞速。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展开。 蒲津渡,黄河咆哮。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在狭窄的河道中奔腾撞击,发出沉闷如雷的怒吼。 连接两岸的铁索浮桥在强劲的河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押解崔元礼的队伍约两百人,由并州都督府的精锐府兵组成。领队校尉姓杨,是个面色黝黑、眼神沉稳的中年汉子。 他骑在马上,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两岸陡峭的山崖和汹涌的河面。太子殿下的严令犹在耳边,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崔元礼被关在一辆特制的囚车里,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他肥胖的身体蜷缩着,脸色蜡黄,眼神呆滞,早已不复往日的嚣张。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时刻浸泡着他。 队伍缓缓踏上浮桥。 巨大的摇晃感传来,马蹄踏在湿滑的木板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河水就在脚下奔腾,仿佛随时要吞噬一切。 就在队伍行至浮桥中段,风势最大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浮桥之战 “咻......!咻......!” 数支带着凄厉哨音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两岸山崖的密林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士兵,而是囚车两侧固定浮桥的铁索! “铛!铛!铛!”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一支力道极强的重弩箭,精准地射中了一根主铁索的连接环! 巨大的冲击力加上浮桥本身的剧烈摇晃,那粗如儿臂的铁环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崩裂! “咔嚓!” 一根主铁索应声而断! 整个浮桥如同被巨锤砸中一侧,猛地向断索方向倾斜! 桥面瞬间扭曲变形,巨大的拉力将另一侧的固定桩扯得嘎吱作响! “啊!”囚车里的崔元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身体更是在囚车里翻滚碰撞。 “敌袭!” “保护囚车!” “稳住!”杨校尉目眦欲裂,厉声咆哮,同时死死勒住受惊的战马。 士兵们训练有素,虽惊不乱,一部分人立刻举盾护住囚车和校尉,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张弓搭箭,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反击! 然而,袭击者的目的显然不是杀人。 “咻咻咻!” 第二轮弩箭再次射来! 这一次,目标直指剩下的几根关键性辅助铁索! “保护铁索!”杨校尉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对方这是企图制造混乱,让囚车坠河! 但弩箭来自高处密林,角度刁钻。 士兵们的箭矢难以有效反击。 “咔嚓!”又一根铁索被射断! 浮桥倾斜得更加厉害,几乎成了四十五度角! 冰冷的河水已经能溅到桥上士兵的脸上! 囚车在剧烈倾斜的桥面上滑动,眼看就要滑入奔腾的黄河! “顶住囚车!”杨校尉翻身下马,带头用肩膀死死抵住滑动的囚车,几名悍勇的士兵也扑了上去,用身体作为屏障。 囚车在河水的咆哮和桥体的呻吟中,暂时被稳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从渡口上游方向响起! 紧接着,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来! 一队约百骑的铁甲骑兵,如同黑色闪电,沿着河岸疾驰而至!当先一骑,高举一面猩红小旗,上书一个遒劲的“唐”字! “玄甲军在此,何方宵小,敢劫朝廷要犯!”领头骑士声如洪钟,手中强弓瞬间拉满,一支鸣镝带着刺耳的尖啸射向密林深处! “玄甲军?!”密林中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呼喊。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朝廷的接应来得如此之快! 而且来的还是玄甲军! 眼看事不可为,密林中的弓弩声戛然而止。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向山林深处退去。 那自称玄甲军的骑兵毫不迟疑,一部分人策马直扑密林追击,另一部分则迅速下马,冲上剧烈摇晃的浮桥,协助杨校尉的士兵稳住囚车,并用随身携带的粗大绳索,紧急加固断裂的桥索。 混乱终于平息。 崔元礼缩在囚车里,面无人色,裤裆处又是一片腥臊。 他刚才离死亡,只差一线。 杨校尉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河水,对着玄甲军的领队拱手,声音带着后怕和感激:“多谢大人及时援手!” “卑职杨志,奉太子令押解要犯崔元礼进京!” 那领队验过杨志的凭证,冷峻的脸上却也露出一丝凝重:“殿下果然料事如神。此地不宜久留,速速过桥!” “我等护送你们至潼关!”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刺杀,在玄甲军的及时干预下,功败垂成,崔元礼这条重要的“舌头”,暂时保住了。 几乎在蒲津渡遇袭的同时,千里之外的凉州城。 却是陷入了另一种混乱。 凉州刺史府的命令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更快更狠。 当崔、郑二府接到府兵包围府邸,要求所有管事以上人员立刻前往州府问话的消息时,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崔府内,一片鸡飞狗跳。 女眷的哭泣,仆役的惊慌奔跑,管事们面如死灰地聚在一起,试图销毁一些紧要的文书。 但府兵的动作更快,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强硬地封锁了所有库房和书房,将试图反抗或销毁证据的管事家丁当场拿下数人,血溅庭院,震慑住了所有人。 郑府更是乱成一团。 家主郑坤在逃,府中群龙无首。 当府兵破门而入时,抵抗显得尤为无力。 同样的一幕上演,重要场所被封锁,核心人员被羁押。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深夜,凉州城西一处不起眼的货栈后院,却诡异地燃起了冲天大火! 火势起得极猛,几乎是瞬间就吞噬了整个后院,并向相连的几间仓库蔓延。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人声鼎沸。 救火的水龙车和呼喊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货栈的掌柜和伙计在火光前哭天抢地,声称是库房里的油料意外自燃,赶到的府兵和衙役奋力扑救,但火势太大,后院及相连的两间堆满杂货的仓库。 最终被烧成了白地,只剩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 没有人注意到,在起火前的一刻,几道黑影扛着几个沉重的箱子,悄然从货栈后门溜出,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其中一个箱子在匆忙间磕在墙角,箱盖微松,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在月光下发出诱人的光芒,但很快又被合拢,隐没在黑暗中。 当凉州刺史接到货栈“意外”失火的报告,并得知那货栈背后隐约有郑家影子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立刻下令彻查货栈背景和起火原因,同时加派兵力,对崔、郑二府及所有关联产业进行更严密的搜查和控制,防止再有“意外”发生。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场火,烧掉的绝非仅仅是货物。 数日后,长安,太极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李世民高踞御座,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大半面容,但那股无形的威压,让殿中肃立的几位重臣都感到呼吸不畅。 长孙无忌、房玄龄、戴胄、侯君集等人分列左右。 就连许久都未曾露面的军神李靖,今日也被下旨传来朝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朝堂争执 大殿中央,跪着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馊臭味的崔元礼。 他肥胖的身体缩成一团,抖如筛糠,头几乎埋到了地上。 李承乾站在御阶下,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详细禀报了云中仓遇袭的经过,薛万彻的救援还有蒲津渡的惊险刺杀,甚至连凉州的混乱以及郑坤在逃、货栈大火等情况,都条理清晰奏了上去。 反正如今证据链完整,矛头直指凉州崔、郑豪族。 至于其背后隐约可见的阴影...... “父皇......”李承乾声音沉静,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儿臣统筹后方,新政之策本为稳固根基畅通粮道。” “然这凉州崔氏郑氏,不思报国,反因新政触及其私利,竟丧心病狂,勾结西域悍匪,袭击军仓,意图焚毁大军粮秣,断我前线数万将士生路!” “此等行径,形同叛国!” 他目光扫过瘫软的崔元礼:“崔元礼已供认不讳,其受家族指使,具体联络匪徒,提供仓防信息。蒲津渡刺杀,显系其背后之人欲杀人灭口!” “那凉州货栈大火,更是欲盖弥彰,毁灭罪证!” “儿臣恳请父皇,严旨彻查!” “凡涉案者,无论出身门第,一律按谋逆论处,以儆效尤!” “并即刻将崔、郑二族在凉州之产业抄没充公。” “所得钱粮优先补充北疆军需!” 李承乾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谋逆!这是要将凉州两大豪族连根拔起! “陛下!”本被禁足,却也被传入殿中的工部左侍郎周文博噗通一声跪下,脸色惨白,声音发颤的喊道:“太子殿下!” “臣…臣前番虽有失察妄言之过,然崔郑二族是否真涉谋逆,尚需详查,或许…或许只是其家族中个别不肖子弟所为?” “若贸然以谋逆论处,牵连过广,恐伤及无辜!” “也恐更令北地士族人心惶惶,于前线战局不利啊陛下!” 他试图将水搅浑,并将话题引向新政苛政引发民变的老路。 可李承乾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幽幽说道:“周侍郎,云中仓守军民夫二十一人死,四十三人伤!” “他们何其无辜?” “前线将士因粮草不继而血染沙场,他们何其无辜?” “你此刻谈牵连过广人心惶惶,又岂非本末倒置?” “至于新政苛政之说…...”他转向崔元礼,厉声问道:“崔元礼,孤问你,袭击云中仓,可是因新政征发民夫过苛,拆毁你家堡寨?还是受人指使,意图断我大军粮道,陷孤这太子于不义?!” 崔元礼早已被百骑司的手段吓破了胆,此刻只想求个速死,涕泪横流地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是…是我凉州崔家....和郑家…”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周文博的方向,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再说其他,只能低头认罪道:“是…是我们两家为了报复太子新政断了财路……” 李承乾一听,这哪里肯,于是上前又厉声问道:“难道你等只是因为这些,而不是有人......” 李承乾话还没说完呢! “够了!”李世民突然低沉发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缓缓站起身,冕旒玉珠轻轻碰撞。 “崔元礼,押入大理寺天牢,严加看管。” “就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下旨,命凉州刺史将崔、郑二族,即刻抄没!” “所有族产,登记造册,充为军资!” “族中男丁,十五岁以上者,尽数收押待审!” “女眷及幼童,圈禁府中,非诏不得出!” “凡有反抗,格杀勿论!” “另外,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郑坤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文博!”李世民的目光如冰刀般刺向跪在地上的工部侍郎,“你身为工部左侍郎,不察地方实情,不报仓储隐患,反在事发之后,妄言新政之弊,构陷储君,干扰军机,其心可诛!” “剥去官袍,押入刑部大牢。” “待崔元礼案审结后,一并论处!” “陛下!臣冤枉......臣一片忠心…”周文博的哭喊声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最后落在李承乾身上,那目光深沉难测,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太子。” “儿臣在。” “后勤转运,关乎国战命脉。” “云中仓虽有损,根基未动,此乃你调度之功,亦赖薛万彻救援及时,然此案暴露之地方蠹虫豪强跋扈、乃至朝中呼应之鬼蜮伎俩,触目惊心!”李世民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此案,由你主理,三司协办!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 “朕要看看,这煌煌大唐。” “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掘国之根基!” “儿臣,领旨!”李承乾深深一揖,心头沉重,却也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责任和父皇前所未有的支持,但更加令他疑惑的是...... 刚才自己分明要逼问那崔元礼幕后之人是谁..... 可却被父皇突然给打断了,没能再问下去。 这分明是父皇担心,自己会在这殿中将五姓七望也扯进来。 但现在父皇却又让孤.....彻查? 孤到底该如何彻查,又往哪个方向去查? 当长安城还在因云中仓遇袭一事而卷起风暴之时...... 朔州城外的战场,已经变成了巨大的血肉磨盘。 李勣的主力大军如同巨大的钳子,正从东北两个方向,缓缓而坚定地向朔州外围的薛延陀大军合围。 旌旗招展,鼓角争鸣,烟尘蔽日。 唐军严整的军阵带来的压迫感。 让原本气势汹汹的薛延陀各部开始感到不安。 但这珍珠可汗夷男不愧为枭雄。 他深知一旦被唐军完全合围,二十万大军困守坚城之下,后果不堪设想,明白他必须在这钳子合拢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朔州,并以朔州为据点,方能与唐军周旋..... 于是,围绕着朔州城墙的攻防战,惨烈到了极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势要拿下朔州! 薛延陀人驱使着附庸的仆骨同罗战士,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残破的城墙。 简陋的云梯、粗糙的撞车,甚至是用尸体堆砌的斜坡… 所有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 箭矢如飞蝗般覆盖城头,每一次齐射都带起一片血雾。 城头上,尉迟恭如同一尊黑色的铁塔。 他盔甲上的血污层层叠叠,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手中的马槊早已折断,换上了一柄沉重的陌刀。 刀光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 他的嗓子早已喊哑,只能以最凶悍的搏杀来指挥战斗。 “顶住!” “给老子顶住!” “礌石!” “火油!”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守军早已疲惫到了极限,许多人身上带伤,缠着染血的布条。 但他们相信援军就在路上,粮道已通! 更重要的是,鄂国公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给了他们继续战斗的勇气。 滚木礌石早已不多。 火油也所剩无几,每一次泼下都极其珍贵,必须浇在敌人最密集的地方。 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在每一个豁口每一段城墙上反复上演 刀砍卷了刃,枪折断了,就用拳头用牙齿! 唐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死死堵住每一个缺口。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在寒冷的天气里迅速冻硬,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尸墙”。 后续攻城的薛延陀士兵,就踏着同袍冻硬的尸体向上攀爬。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程咬金的一万精骑并未闲着。 他们如同幽灵般游弋在薛延陀大军的外围。 当夷男集中兵力猛攻朔州时,程咬金就率领骑兵如同尖刀般狠狠捅向薛延陀相对薄弱的侧翼或后阵,焚烧粮草,袭杀落单的部队,甚至冲击其指挥中枢。 每一次出击都如同毒蛇吐信,虽不能致命,却极大地牵制了薛延陀的兵力,扰乱了其部署,迫使夷男不得不分兵防备,无法全力攻城。 “程老匹夫!老子早晚扒了你的皮!”夷男在帅帐中暴跳如雷。 程咬金的游击战术让他如芒在背,却又无可奈何。 追,追不上...... 围.......围不住!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蚊虫不断叮咬的困兽。 攻城战陷入了残酷的消耗。 每一天,朔州城下都吞噬着无数的生命。 薛延陀的士气在巨大的伤亡和后方不稳的传言。 李勣大军压境的消息已悄然在仆骨,同罗等部中流传。 各部勇士的士气,已经开始下滑。 而唐军守军,则凭借着对援军的期盼,对粮道的信任,以及尉迟恭身先士卒的激励,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硬生生将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变成了薛延陀大军难以逾越的血肉长城。 朔州的血火,凉州的清查,长安的暗斗… 各方信息如同雪片般汇聚到东宫。 李承乾连续数日高强度运转,几乎未曾合眼。 朝堂上看似占据了上风。 但崔元礼的语焉不详,郑坤杳无音信,凉州查抄虽收获巨大查抄出大量财富和田契,部分账册也指向了与长安某些官员的隐秘往来,却缺乏直接铁证。 周文博在狱中更是咬死不认。 只说自己“忧心国事,言辞过激”。 一股无形的阻力,在阻碍着案情的深入。 令李承乾也感到一种深陷泥潭的憋闷和烦躁。 他想快刀斩乱麻,却又不得不顾忌父皇的态度和朝局的稳定。 这一日,处理完又一叠紧急公文。 剧烈的头痛和膝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挥退了左右,只带了两个心腹侍卫,换了便服悄然出宫。 再次来到了平康坊的天上人间。 此刻,他急需一个能让他冷静下来,看清迷雾的地方。 瑶池汤内,水汽氤氲。 李承乾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只露出脑袋,闭着眼,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身体的疲惫在热水中缓缓释放,但精神的弦依旧紧绷。 “殿下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赵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依旧一身月白细麻袍,赤着脚,拎着一壶温好的老黄酒和几碟清淡小菜走了过来,随意地坐在池边。 李承乾睁开眼,看到赵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依赖,也有不甘。 “赵兄…....我…” 他欲言又止。 赵牧却也不管,自顾自给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凉州的银子抄出来不少吧?” “我估摸着怎么也够前线大军再支撑俩月了。” “崔元礼的嘴,就别急着撬开了。” “现在撬开了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殿下你急什么?” 李承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化不开胸中的郁结,“银子是不少!” “可关键的人证口供,全都卡住了!” “郑坤找不到,周文博死鸭子嘴硬!” “崔元礼说的口供却完全就是指向模糊!” “其实我明知是谁在背后捣鬼,却偏偏抓不到他的七寸。”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李承乾有些恨恨的猛拍了一下水面,溅起水花,道:“赵兄......我真想直接带兵冲进魏王府!” “把李泰那混账揪出来,恨恨揍上一顿!” 赵牧看着他眼中压抑不住的怒火,摇了摇头。 接着却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品着,懒悠悠说道:“冲进去揍一顿是挺爽哦,可然后呢?” “以什么罪名,莫须有?还是凭崔元礼那句含糊的供词?” “殿下,那李泰估计也巴不得你这么干!” 赵牧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李承乾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不少,但憋屈感更甚:“难道就这么看着他逍遥法外?” “看着他继续在暗地里使绊子?” “赵兄,那死胖子为了害孤这太子,连前线军粮都敢烧了!” “谁让你看着他逍遥了?”赵牧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深邃。 “殿下,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 “引而不发,凝神聚力。”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砍那藏在幕布后面的手。” “而是要把这幕布,彻底掀开!” “让那只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温泉问策 承恩殿内,烛火摇曳。 李承乾伏案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北疆舆图上,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般。 虽说前线诸多大事,还算顺利。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每一份都重若千钧。 毕竟可是都牵扯着千里之外数十万将士的生死存亡。 如今,云中仓的烟尘尚未散尽。 凉州查抄的账册错综如迷局,崔元礼闪烁其词的供状,郑坤人间蒸发般的踪迹,周文博顽固不化的抵赖……桩桩件件,如同横亘在粮道畅通与新政推行之路上的荆棘,每一次推进都阻力重重。 千头万绪,令李承乾也是感受到了国之重担的感受,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强打着精神埋头苦干...... “啪!”朱笔被重重掷于案上,墨点飞溅,污了刚批阅的粮秣转运文书,李承乾胸膛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在胸中冲撞。 非为私怨,而是对那些隐匿暗处,为一己之私不惜烧毁军粮阻挠国策的蠹虫感到极致的厌恶! 深吸一口带着墨香与烛烟味的清冷空气,李承乾强行将翻腾的心绪压下。 身为储君,此刻任何意气之争都可能动摇国本,危及前线。 大局,必须稳如泰山。 这也是赵兄所希望看到的......李承乾再一次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杀意,重新将自己埋于案牍之中。 “殿下......”殿门无声开启,张玄素怀抱一叠新到的凉州密报,躬身立于阶下,声音压得极低道,“刚传来凉州急报,言郑府三处宅子昨夜突遭流寇洗劫,留守老仆尽数罹难。” “账册被彻底付之一炬……现场也被清理得极为干净。” “哼!”李承乾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又将手中朱笔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闷声骂道:“又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可真是好干净的手脚!” “新政在凉州寸步难行,粮道屡生波折,根子皆在此辈!” “张卿,这凉州清丈田亩厘定新税,阻力究竟卡在何处?” “转运司所报云中仓重建后民夫缺口及冬运损耗激增。” “可有切实应对之策?”李承乾想也不想,便直接将政务难题抛向心腹重臣,目光灼灼,简直不容回避。 张玄素心头一凛,太子此刻竟未纠缠于刺杀灭口本身,而是直指新政推行与后勤保障的症结,这份定力与担当却也令他肃然起敬。 立刻收敛心神,他条理清晰地禀报道:“殿下,凉州豪强手段有三,其一阳奉阴违,拖延清丈。” “其二则是勾结胥吏,隐匿田亩丁口。” “其三.....便是煽动不明乡民,制造事端,阻挠税吏。” “那这转运司,转运司又是什么问题?”李承乾冷声问道。 “回禀殿下,至于转运司难题,则因征发过频,民力疲惫。” “二则还是因为豪强隐匿丁口,逃避徭役。” “三是这西域苦寒道路难行,对牲畜也是损耗极大。” “那些民夫更是多有冻伤病倒......” 李承乾凝神细听,眉头紧锁成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可有法子解决?” “殿下......这个......”张素玄明显有些忐忑。 可不料李承乾见他这副模样,却是霍然起身,那玄色袍袖都带起了一阵微风,口中更是吩咐道:“备马!去平康坊!” 还是需要片刻抽离这令人窒息的漩涡。 也更需要为这些棘手难题......去寻一剂良方。 孤...... 还是离不开赵兄襄助啊! 李承乾心里嘀咕着,已经出了大殿..... 不多时.... 天上人间的瑶池汤内,温泉水汩汩流淌着。 氤氲的硫磺水汽弥漫在朦胧光影中,仿佛在试图抚慰李承乾紧绷的神经。 他将自己完全沉入灼热的池水,只觉浑身筋骨稍舒。 然心头重负未减分毫。 “哗啦!”水花四溅,李承乾猛地探身出水。 抹去脸上水珠,看向池边赤脚斜倚软榻,正自斟自饮的赵牧,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沉重疲惫问道:“赵兄,还是你这儿舒坦呐,这温泉每回泡一泡,都感觉我这腿上旧伤都舒爽了许多......” “你是不知道,最近西域那些破事儿,搞得我焦头烂额。” “连好不容易有点好转迹象的旧伤都频频发作.....” 赵牧微微一笑,随口说道:“那你以后就多来泡泡呗。” “反正又不收你钱......” 李承乾看着赵牧那疲懒的模样,却也是摇了摇头,笑了。 他心想每回自己焦头烂额来到这天上人间,赵兄却总能三言两句便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可是...... 想了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赵兄,要不是凉州那边新政陷如了泥沼,我还真想每日赖在你这儿享福.....” “如今地方豪强更是百般阻挠。” “凉州那边清丈田亩厘定新税也是寸步难行。” “被烧的云中仓虽复。” “可转运司今日告急,说民夫短缺冬运损耗激增。” “如此一来.....怕是粮道堪忧啊。” “此二事,承乾眼下已是如鲠在喉。” “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教我?”说着说着,李承乾目光如炬,直指核心。 赵牧也放下手中温润玉杯,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漾。 抬眼看向池中的储君.....眼中倒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小子此刻所思所虑,皆为国之根本。 倒也有了些许真龙气度呢? 想了想,赵牧指尖轻叩杯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道:“殿下,这凉州之困,其根在利字,豪族也并非惧怕新政,而是惧怕其会盘剥他们囊中之利罢了。” “他们怕的是新政会垄断商路,使得他们厚利断绝。” “殿下欲破局,还是得让他们明白。” “新政一旦顺利施行,其实对他们这些明面上钟鼎鸣食,暗地里却充满铜臭豪族最有利......” “这又是为何?”李承乾越听越糊涂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是,真不打算给钱? 赵牧却没去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殿下,这新政不就是为了让朝廷多收点商税?” “对啊!”李承乾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赵牧嘴角微微一抿。 “但殿下你要首先明白,让朝廷多收点商税,却又不是单纯的加征商税,而是要将整个盘子做大......” “赵兄......其实你说的这个方法,孤已经试过了。” “但没用啊!”李承乾露出水面的脑袋却是缓缓摇了摇,使得那温热的池水在他精壮的胸膛前荡漾。 “这帮老顽固......孤是好言劝了,太子教令也下了。” “可偏偏不知为何就听信我那弟弟青雀的胡言。” “总觉得我这新政其实就是针对他们......” “再加此次因战事各地征调,确实也触动到他们一些利益....” “更加让他们觉得......孤这太子就是冲他们来的!” 说到此处,李承乾也有些无奈的直摇头。 赵牧却是笑了笑...... “说了不听,听了也不信,既如此......”微微笑着,赵牧悠悠然说道,“那殿下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哦?”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闪,赶紧道:“还请先生赐教!” “其实很好办的。”赵牧顿了顿,给自己添了杯酒才又说道,“让他们切实看到这其中之利,不就行了?” “让他们看到其中利益?”李承乾有些不知所谓,因为他不明白,究竟要怎么让那些豪门看到其中利益,难道自己做一遍示范给他们看? 那样太过耗费时间了吧? 而且,一来远水接不了近渴...... 二来东宫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对,就是让他们看到。”赵牧却不管李成乾的反应,自己自顾自的解说了起来,“殿下可先在凉州择一咽喉要地,设一榷场,专营盐铁、茶马、丝绸等暴利货殖。” “许当地大族按实力、贡献入股,由朝廷作保,使其获利远胜于过往盘剥之所得。” “此乃疏以利相诱,分化瓦解其联盟。” “使部分豪强为我所用。” “妙!”李承乾眼中光芒大盛,“盐铁茶马丝绸这等暴利买卖,向来被那些五姓七望所把持,那些凉州豪族向来是跟在五姓七望后面喝点残羹冷炙,如此一来......那些凉州氏族必当中,必定会有人放弃主家,与我东宫合作.....” “可是......”李承乾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担忧。 “先生,如此一来,孤的东宫可就彻底得罪了五姓七望。” “而且凉州肯定也还是会有一些负隅顽抗之徒......” “这些又该如何......” “五姓七望.....?”赵牧放下酒杯,面上却满是不屑道,“殿下放心,所谓的五姓七望其实根本不足为虑。” “况且,就算你不去得罪他们。” “他们就会选择站在殿下你这边?” 李承乾略做思虑,却也是摇了摇头,“确实不会。” “那不就得了!”赵牧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继续说道:“反正做不做都要得罪五姓七望,那殿下又有什么好忧虑的。” “放开去做就是了.....” “至于殿下方才的担心的那些负隅顽抗之人。” “将其活路堵死,不就行了?” “堵?”李承乾又面露疑惑。 赵牧拿起酒杯,微微一笑,道:“殿下,这堵其活路呢,其实就在于‘法’与‘威’。” 说话间,赵牧语气转冷,如出鞘寒刃道:“殿下可请命陛下,着令百骑司持密令,会同凉州法曹,不动声色深挖历年积案,税赋瞒报,还有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等罪证。” “择其跳梁最甚民愤极大者一二,务求铁证如山!” “届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抄家灭族!” “其家产,半数充缴国库以补军资。” “半数则用于抚恤新政中受损之良善百姓及支撑榷场之利。” “此为‘堵’,也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如此恩威并施,方能使新政落地生根,豪强慑服。” 李承乾只觉豁然开朗,赵牧此策不仅可行,更直指人心根本。 见赵牧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他赶忙又乘热打铁般立刻追问:“那先生以为,这转运司民夫短缺及运损耗费,又当如何?” “民夫短缺,症结在征发无度。” “民力不堪乃是有豪强隐匿。” “殿下可颁明旨,凡此次应征参与北疆粮秣转运之民夫。” “其家可免未来三年两成赋税及一年徭役!” “此令一出,民夫必蜂拥而至,豪强所匿丁口亦将暴露。” “至于运损耗费……”这个运输问题可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了,毕竟受时代所限,赵牧也只好略作沉思,这才继续道:“殿下当速遣工部与转运司老吏,会同熟悉北地之商贾老卒,踏勘规划数条避风近水地势较平之地,沿途预设补给点,储备干草豆料木炭及简易避风棚屋,并令沿途州县,凡遇运粮队,须竭尽所能提供帮助。” “此非朝夕之功,然一旦建成,北疆冬运之困可解其半!” 赵牧三言两句,便将困扰李承乾多日的阴霾尽数驱散。 李承乾胸中激荡,一股澎湃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他猛地从池中站起,带起大片水花。 “赵兄真乃国士,孤茅塞顿开!” 他抓过池边布巾快速擦拭,动作间充满了解决难题后的急切与力量,“先生赐教,承乾感激不尽.....” 匆匆忙擦了擦,他披上衣物冲赵牧行了一礼,便疾步往外走。 “回宫!”李承乾声音斩钉截铁,穿透水汽。 “传令,工部、转运使,户部左侍郎,即刻至承恩殿候旨!” “孤有要务部署!”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步履虽因旧伤微跛,却异常沉稳坚定,一股统御全局的威仪沛然而生。 “不是......我不过客气一下,这小子还不打算给钱啊?”赵牧被这李承乾雷厉风行的举动,也给整的有点懵了,直到李承乾走了,还有些气不过骂着...... 眼巴巴跑来跟自己问计,结果一有答案立马转身就走? 好家伙.....这也太现实了? 第一百二十章 陷入绝境的朔州 “呜....! “呜......!” “呜.......!” 朔州城外,低沉而穿透骨髓的牛角号声再次响起。 这声音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从薛延陀大营深处连绵炸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撕扯着每一名守城唐军紧绷欲断的神经! 最后的亡命冲锋,终于要开始了! 被驱赶在前锋的仆骨同罗人,眼中交织着对唐军箭矢的恐惧和对破城后劫掠的贪婪,在督战队的弯刀逼迫下,汇成一片绝望的怒涛,踏着城下早已冻硬层层叠叠的同袍尸骸,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向着那摇摇欲坠的朔州城墙猛扑! 简陋云梯如狰狞的丛林瞬间竖起,粗粝的撞车在无数双血手推动下,发出沉闷的死亡轰鸣,狠狠撞向早已残破不堪的城门! 遮天蔽日的箭雨带着凄厉的尖啸,泼洒在城头每一寸土地,溅起一蓬蓬刺目的血花! “顶住!给老子顶住!!”尉迟恭的咆哮早已嘶哑如破败风箱,声带仿佛渗出血丝。他身上的玄甲被血污、烟尘、碎肉糊得看不出本色,左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用力都迸裂开,暗红的血不断渗出,染红了腰间的铁质束带。 手中那柄曾令敌胆寒的陌刀,沉重如昔,刀刃却已崩开数个狰狞豁口,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沉重的刀风甚至能将刚攀上垛口的敌人整个扫飞下城! 滚木? 早已耗尽! 礌石? 更是一块不剩! 滚烫的金汁? 此时连熬制的大锅都被砸烂! 仅存的几桶火油泼下,火龙在密集的敌群中短暂撕开一道焦臭的口子,旋即被更多涌上,踩着同伴焦尸的亡命徒瞬间填满! 尉迟恭抵达已是第八日,可守军却再次来到了极限之战。 城中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许多人只是用染血的破布草草捆扎着深可见骨的创口,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起泡,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动作因极度的脱力与失血而变得迟缓僵硬。 他们用拆下来的房梁、门板、甚至敌人尸体都会被作为武器,在每一个城墙豁口,每一段垛堞后,与源源不断涌上的敌人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肉搏! 刀砍卷刃了,枪杆折断了,就用拳头砸! 用牙齿咬! 用身体去撞! 一个被数支长矛捅穿腹部的唐军老卒,口中喷涌着血沫,却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死死抱住一个刚爬上垛口的薛延陀百夫长,狂笑着滚下数丈高的城墙,同归于尽! “大唐!万胜.....!”那濒死的、带着无尽决绝的吼声,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袍泽眼中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 尉迟恭如同亘古磐石,死死钉在瓮城上方那最危险、缺口最大的地段,陌刀化作一片血肉磨盘般的死亡旋风。 他身边倒下的亲卫尸体已堆叠成一道矮墙。 一支刁钻的冷箭带着恶风,“噗嗤”一声狠狠钉入他右肩肩窝,箭头穿透铁甲,深嵌骨缝! 剧痛让他持刀的右臂猛地一沉,沉重的陌刀险些脱手! 他闷哼一声,看也不看,左手闪电般抓住染血的箭杆,额角青筋暴起,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竟硬生生将带着倒刺的箭簇从肩胛骨里猛地拔出! 一股滚烫的血箭瞬间飙射而出! “鄂国公!” 旁边一个满脸被血污糊住只剩一双血红眼睛的校尉嘶声惊呼,声音带着哭腔。 “嚎什么丧!老子还死不了!”尉迟恭双目赤红如疯魔,将血淋淋的断箭狠狠掷向城下蜂拥的敌群,反手一刀又将一个嚎叫着扑上来的敌人连人带盾劈成两半!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更添十分狰狞。 “粮道通了!援兵就在路上!” “所有人都给老子钉死在这城墙上!” “谁敢退一步,老子先劈了他祭旗!” 城下,夷男高踞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位于中军大纛之下。他肥厚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越来越浓的焦躁与狠戾。 朔州这块硬骨头,崩掉了他太多精锐的牙齿! 尉迟恭这块茅坑里的铁疙瘩,竟如此难啃! 可更让他心惊肉跳、脊背发凉的是,斥候如同丧钟般接连传来的急报,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烟尘遮天蔽日,疑似唐军主力..... 一想到唐军那如山如岳严整肃杀的军阵,真珠可汗夷男便总感觉在他头顶,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大汗!不能再拖了!” “仆骨部的儿郎们快……快打光了!” “再冲不进去,等唐军合围,我们……”阿史那咄苾策马冲到夷男身边,满脸都是惊恐的汗水,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闭嘴!蠢货!”夷男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饿狼,狠狠一鞭子抽在阿史那咄苾的马臀上,“本汗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烂骨头!” “传令,中军压上,亲卫附离督战!” “后退一步者,立斩!” “攻入朔州城,大掠三日!” “女人财货,任取任夺!” 夷男嘶声咆哮着,试图用最后的疯狂刺激士气。 重赏的许诺与死亡的弯刀,如同两条冰冷的绞索,再次勒紧了进攻部队早已绷紧的神经。 攻势在绝望中骤然变得更加疯狂! 夷男身边最精锐的附离骑兵也纷纷下马,如同注入黑色狂潮中的钢针,挥舞着精良的弯刀和重斧,嚎叫着加入了攻城序列,瞬间在几处本就摇摇欲坠的豁口撕开了更大的裂口! 朔州城,已是危如累卵! 瓮城上方的巨大豁口处,压力陡增十倍! 尉迟恭和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伤痕累累的悍卒,如同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孤舟,被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附离精锐死死围住,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尉迟恭陌刀横扫,逼退数名敌人,肋下那道致命的伤口因用力过猛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半边铁甲!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眼前猛地一黑,脚下踉跄一步,沉重的陌刀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朔州大战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瞬的刹那! 一名身材魁梧如熊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附离勇士,觑准了这转瞬即逝的空档! 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口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尉迟恭因伤痛和眩晕而微微侧开的太阳穴! 这一击若中,纵然是铁打的尉迟恭,也必头颅碎裂! “国公小心!”旁边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卫目眦欲裂,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合身扑上,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夺命的狼牙棒!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到极致的骨肉碎裂声响起! 狼牙棒上狰狞的铁刺狠狠砸入亲卫的后背,清晰的骨骼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亲卫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软倒下,却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死死抱住了那附离勇士的一条腿! “啊.....!”尉迟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饱含无尽悲愤的狂吼! 虎目瞬间被血泪充满,他手中那柄沉重的陌刀,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无边怒火,化作一道匹练般的、足以劈开山岳的寒光,自下而上,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斜撩而出! “咔嚓!”一声更加清脆、更加恐怖的断裂声! 那附离勇士连同他手中沉重的狼牙棒,竟被这含恨一击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滚烫的鲜血混合着花花绿绿的内脏,如同泼墨般喷洒开来,溅了尉迟恭满头满脸! 但这悍勇绝伦、倾注了所有悲愤的一击,也彻底耗尽了尉迟恭最后的一丝气力。 陌刀“哐当”一声拄在染血的地砖上,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站立不稳。 更多的附离精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嚎叫着扑了上来,要将这大唐军神彻底撕碎! 就在这朔州城防即将被彻底撕裂,尉迟恭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呜......!” “呜........!” “呜......!!!” 一阵截然不同,显得更加雄浑更加激昂到仿佛蕴含着煌煌天威,足以涤荡世间一切魑魅魍魉的号角声,如同九霄之上的惊雷,骤然从东北方向的天地尽头滚滚而来! 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嘶吼与哀嚎! 紧接着,沉闷而整齐到如同巨人心脏搏动般的震动! 咚! 咚! 咚! 咚! 初时遥远模糊,转瞬即至! 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口! 东北方的地平线上,一片玄色的,无边无际的浪潮骤然涌现! 如同决堤的天河,汹涌奔腾! 无数面猩红如血的旗帜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招展,汇聚成一片燃烧的。沸腾的海洋! 巨大的“李”字帅旗。 高高飘扬的“唐”字大纛! 在初冬惨淡却刺眼的阳光下,如同撕裂厚重阴霾的闪电,迸发出灼灼神威,刺痛了每一个薛延陀士兵的眼睛! 并州都督,北征行军大总管,英国公的主力大军! 终于到了! 严整如林的步卒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长槊如林。 反射着冰冷刺骨的死亡寒光。 阵中,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隆隆响起! 伴随着山呼海啸、足以撼动天地的怒吼:“大唐!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这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带着无坚不摧的煌煌气势,狠狠撞在薛延陀大军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那排山倒海、仿佛要将天地掀翻的威势,让所有正在疯狂攻城的薛延陀士兵动作都为之一僵,脸上瞬间爬满了无边的惊骇与绝望!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隆隆隆......!!!” 城西方向,毫无征兆地炸响了如同天崩地裂般的闷雷! 那是成千上万铁蹄同时践踏大地发出的恐怖轰鸣! 如同沉睡的远古火山骤然爆发! 一支全身包裹在精良玄甲中的铁骑洪流,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冲出的黑色毁灭狂飙,卷起漫天蔽日的烟尘,以迅雷不及掩耳、足以撕裂空间的速度,狠狠撞向了薛延陀大军最为混乱、最为薄弱、毫无防备的侧后腰! 当先一骑,如同魔神降世! 程咬金须发戟张,环眼圆睁欲裂,虬髯根根倒竖,手中那柄门板般巨大的开山斧在阳光下闪烁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摄魄寒芒! 他座下那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四蹄翻飞如电,快得只留下一道黑色残影! “哇呀呀呀......!” “夷男老狗!” “你程爷爷来取你项上狗头啦!” “儿郎们...随俺老程......杀他个片甲不留,寸草不生......!”程咬金那炸雷般的咆哮,带着无边的狂暴与杀气,瞬间压过了万马奔腾的轰鸣! “杀......!!!”回应他的,是身后一万精锐铁骑更加狂暴嗜血到足以掀翻苍穹的怒吼! 铁蹄踏碎大地,汇成一片无坚不摧,仿佛誓要毁灭一切的铁骑洪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捅入凝固的油脂,瞬间凿穿了薛延陀仓促转向,混乱不堪的后阵! 那些刚刚调转马头惊魂未定的薛延陀骑兵,在这股狂暴到极致的冲击下,如同朽木枯草般被轻易地撕裂粉碎,践踏成泥! 前有坚城死守,寸步难进! 侧有铁骑凿穿,拦腰斩断! 后有主力合围,泰山压顶! 三面受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薛延陀大军的军心士气在这一刻,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彻底崩溃了! “败了......败了!” “彻底败了!” “唐军主力来了!” “魔鬼!他们是魔鬼!快跑啊!” “长生天啊......救救我们!” 无边的恐惧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薛延陀大军中疯狂满眼! 最先崩溃的是本就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的仆骨同罗等部族士兵。 他们彻底丢下兵器,哭喊推搡着,甚至互相践踏。 完全就是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 那些只想远离这座吞噬了无数同袍性命的血肉磨盘,远离那两面带来无尽死亡与绝望的猩红唐旗! 兵败.......如山倒! 溃势一旦形成,便再也无法遏制! 那还剩下十几万的薛延陀大军,此刻俨如雪崩一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第一百二十二章 薛延陀大败! 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彻底红了眼! “不许退!” “给本汗顶住!” “顶住......!”夷男在帅旗下声嘶力竭地咆哮,挥舞着镶嵌宝石的弯刀,疯狂劈砍着身边溃退的士兵。 但他那肥胖臃肿的身躯在失控到如同洪水般奔涌的乱军中,显得是那么渺小无力..... 恐慌像滔天巨浪般拍打过来...... 就连他身边最忠诚的“附离”亲卫也开始动摇。 所有人......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大汗!大势已去!” “快走!快走啊......!”阿史那咄苾一把死死扯住夷男的马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几乎是在哀嚎,“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唐军铁蹄就要踏过来了!” 夷男看着眼前如同雪崩般疯狂溃退的大军,看着东北方那面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符般的“李”字帅旗。 再看看西面程咬金那柄在乱军中左劈右砍,甚至每一次挥动,都仿佛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到那完全如入无人之境的开山巨斧…… 一股冰冷彻骨、深入骨髓的绝望瞬间攫住了真珠可汗夷男的心脏,让他肥硕的身体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草原......只要逃回草原就安全了!’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在夷男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漠北广袤无垠,是我薛延陀的天下!” “唐军劳师远征,补给艰难,只要本汗能逃回郁督军山!” “到时收拢溃散的部众,凭借草原的辽阔和寒冬的酷烈,唐军绝不敢深入!” “只要回到草原.....本汗依旧是草原的雄鹰,真珠可汗!’这妄想给了他最后一丝逃生的勇气。 “撤……撤回漠北!撤回王庭!”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一勒马缰,在亲卫“附离”的死命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般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汇入了向北奔逃的溃兵洪流。 那面象征着他无上权威的真珠可汗大纛,在慌乱中被遗弃在地,瞬间就被无数奔逃的铁蹄踏入了冰冷的泥泞之中,再无往日荣光! 朔州城头,尉迟恭拄着卷刃崩口的陌刀,看着城外那如山崩海啸般溃败的景象,看着那两面如同定海神针般傲然矗立的“李”字帅旗和“唐”字大纛。 他那张早已布满血污和疲惫的大黑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沙哑地挤出几个字:“他娘的……” “总算……等到了……”话音未落,他那铁塔般的身躯晃了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身边的亲兵手忙脚乱、带着哭腔扑上去将他死死扶住。 “国公!” “鄂国公......!” 惊呼声瞬间被淹没在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和城内骤然爆发的、带着无尽狂喜与哭腔的嘶吼声中。 “援军!援军到了!我们赢了!” “胜了!我们胜了!” “大唐万胜......万胜......!” 残存的守军相互搀扶着,挥舞着残破的兵器,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嘶吼着,泪水混合着血污,在他们满是烟尘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悲怆而荣耀的沟壑。 朔州,守住了! 薛延陀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李勣勒马肃立于猩红的“李”字帅旗之下,清癯的脸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眼前彻底崩溃的薛延陀十余万溃兵...... 可这巨大的胜利并未让他有丝毫的激动。 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冷静如冰。 ‘穷寇莫追?” “迂腐之见!’李勣心中冷笑。夷男此刻如同惊弓之鸟,一心只想逃回漠北老巢,以为凭借草原的广袤和寒冬的庇护便能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此乃痴心妄想! 更是取死之道! 他锐利的目光落在正如同猛虎驱羊般疯狂追杀溃兵的程咬金部铁骑上,落在那些被驱赶着漫山遍野奔逃建制全无,已经彻底如同无头苍蝇般的薛延陀残兵败将身上。 ‘可若现在便直捣黄龙,毕其功于一役......?” “却也非是上策!’李勣心中迅速盘算着,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在落子,‘郁督军山王庭远在千里之外,我军若不顾一切衔尾急追,补给线将漫长如悬丝。” “可眼下寒冬将至,这塞北的风雪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封路!” “士卒千里奔袭本就疲惫不堪,粮秣转运也艰难。” “如今夷男虽败,若让其主力精锐尤其是仆骨同罗这些附庸大部安然撤回漠北,收拢散兵游勇,据守熟悉的山隘险要,以逸待劳,我军深入敌境,必陷泥淖!” “届时胜负难料,又是徒耗国力。’他眼中寒光一闪,计议已定,‘当务之急,非攻其巢穴,而是趁此千载良机,最大程度歼灭其有生力量,尤其是仆骨、同罗这些依附夷男的爪牙精锐!” “削其枝叶,断其爪牙!” “使其元气大伤,十年难复!” “待其王庭空虚,部众离心,我军则依托朔州、云中稳固根基,积蓄粮草,待来年春暖,再以泰山压顶之势犁庭扫穴,方可一劳永逸,永绝北患!’ “这也是太子殿下,非要强令沿途设立军仓的缘故!” “此战......必胜!”念头通达,李勣手中马鞭向前稳稳一指,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喧嚣的战场! “传令,程知节部增兵至三万轻骑,衔尾追击百里!” “务必驱散溃兵,不得使其重新集结!” “凡遇成建制抵抗之敌,无论大小,就地歼灭!” “定要重创那仆骨.....同罗主力!” “其余各部,分进合击,清剿战场残敌!” “首要目标,歼灭仆骨、同罗残部,俘获其首领!” “缴获其战马辎重!” “大军收拢后,进驻朔州城!” “加固城防,清点缴获,救治伤员。” “并妥善安置百姓,等待后续粮秣辎重补充!” “此战,务求重创薛延陀筋骨,削弱其根本!” “为我大唐北疆,打出一个十年太平!” “诺......!”传令兵轰然应诺,令旗挥动,号角长鸣。 唐军各部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高效地执行着命令...... 第一百二十三章 捷报入京! 大唐铁骑的追击如同燎原烈火,无情地焚烧着溃败的敌军。 大唐铁骑的清剿,如同铁犁翻地,细致地扫荡着每一寸战场。 稳固后方的部队,则迅速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伤员,并整备残破的城防,肃杀之气中,透着一股沉稳如山,掌控全局的强大自信。 长安城,朱雀大街。 深秋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刺骨的寒意已沁入行人的骨髓。 街面上行人稀疏,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北疆的战火如同悬顶之剑,沉重的赋役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这座帝国心脏。 突然! “嘚嘚嘚嘚......!!!” “让开!” “八百里加急!” “阻者死......!!!” 一阵急促得如同爆豆带着撕裂空气般尖啸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鼓点,瞬间刺破了清晨的死寂! 一骑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军中驿卒,伏在一匹神骏不凡,却早已口吐白沫濒临极限的战马上,如同一道燃烧的赤色流星,从巍峨的明德门方向狂飙而入! 那驿卒背后,三根象征最高等级军情朱漆染就的翎毛,在疾风中剧烈抖动,如同燃烧的火苗! “朔州大捷!八百里加急!” “朔州大捷......!!” “薛延陀二十万大军溃败!遗尸遍野!” “贼酋夷男.......仓皇北遁!!” “英国公挥师追击,斩首数万!俘获无算!” “朔州之围已解!” “大唐............万胜!!”驿卒声嘶力竭的吼声,带着无尽狂喜与透支生命的疲惫,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长安街头。 “朔州大捷?!” “赢了?真赢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整条朱雀大街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轰然沸腾! 炸裂! 狂喜的声浪直冲云霄! “万胜!大唐万胜啊......!”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猛地将担子掼在地上,扁担高高举起,涕泪横流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完全变调。 “鄂国公威武!” “卢国公神勇!” “英国公用兵如神!” “天佑我大唐!”茶肆里冲出的食客,顾不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激动地拍着桌子,碗碟叮当作响,有人甚至跳上了桌子振臂高呼。 “太子殿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保障粮道,功在社稷,功在千秋啊!”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儒生,颤巍巍地朝着皇城方向深深作揖,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快!快回家报喜!” “胜了!咱大唐胜了!” “北疆太平了!”更多的人如同疯了一般在街头奔走相告,狂喜的浪潮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压抑与阴霾,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平康坊的靡靡丝竹被这震天动地的欢呼彻底碾碎。 东西两市瞬间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粮铺前昨日还排着忧心忡忡长队的地方,此刻人群已奇迹般消散,伙计们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拼命敲打着铜锣皮鼓,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朔州大捷!粮价要稳了!大唐万胜!” 酒肆的老板红光满面,亲自拍开一坛坛陈年美酒的泥封,将清冽的酒液倒入大碗,高声呼喊道:“今日酒水,贺我大唐凯旋!父老乡亲,同饮此杯!” 一种劫后余生到扬眉吐气再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狂喜,让整座帝都焕发出惊人到令人近乎癫狂的活力! 八百里加急的蹄声和驿卒那嘶哑却穿透一切的吼声,如同点燃这座沉寂已久巨大火药桶的唯一引信! 整座长安城,都仿佛陷入了喧嚣的海洋中....... 东宫,承恩殿。 李承乾背对着洞开的殿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静静矗立在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密密麻麻兵要地志的北疆舆图前。 舆图上,代表朔州的位置被浓烈的朱砂重重圈起,一道粗壮、充满力量感的朱红箭头,正从朔州狠狠刺向漠北深处的郁督军山方向。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薄薄的,边缘已被他掌心汗水微微浸湿的纸笺......正是那份由八百里加急星夜送达尚带着边塞凛冽风霜与浓重血腥气的朔州捷报副本。 每一个字,都仿佛拥有千钧之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版之上。 赢了! 一场足以彪炳青史、奠定帝国北疆十年乃至数十年太平的煌煌大捷!一场由他李承乾坐镇中枢,殚精竭虑,排除万难,保障了数十万大军粮秣军资无缺,支撑起来的大捷!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滚烫磅礴,更仿佛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力量,从脚底直冲头顶百会! 连日来所有的殚精竭虑,所有的焦虑疲惫,那所有的隐忍负重! 瞬间被淹没! 这不是复仇的快意! 而是一种名为“功业”的巨石轰然落地的极致踏实感! 一种作为大唐储君,真正为国为民挽狂澜于既倒的无上荣耀。 乃是足以支撑自己睥睨天下的磅礴力量! 这煌煌灭国之功,便是自己推行新政稳固国本,廓清朝堂最无可辩驳且最坚不可摧的根基! 东宫之位,从今日始,将稳固如山岳! “殿下!”张玄素、于志宁等东宫心腹属官早已闻讯赶来,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潮红,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天佑大唐啊殿下!” “朔州告诫,此乃陛下洪福,将士用命!” “更是太子殿下夙夜匪懈,运筹帷幄之功!” “江山社稷之福,天下万民之幸!” “殿下这东宫大位,自此......固若金汤矣!” 李承乾缓缓转过身。 他眼下带着浓重如墨的乌青,脸色因连日的劳累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亮得如同寒夜中最璀璨的星辰。 锐利、沉静、深邃! 蕴藏着足以掌控乾坤的磅礴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份象征着无上荣耀与责任的捷报,稳稳地,无比郑重地放在了舆图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桌案正中央,压在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关于粮秣调拨民夫征发,还有税赋厘定新政推行等文书之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后事宜,摊派? 李承乾动作沉稳,无声,却仿佛有定鼎乾坤。 一种无以言表的气势.......在殿内无声地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脚步轻捷却沉稳地趋前,躬身低语,声音中亦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意:“启禀殿下,天上人间管事来福殿外求见,呈上……赵先生特意嘱咐送来的一壶酒。” 李承乾眸光微动,瞬间了然于心。 他微微颔首,挥退了殿内侍立的宫女内侍,只留下心腹侍卫于殿角肃立。 很快,一只通体温润、毫无纹饰标记的精致青玉酒壶被恭敬地呈了上来。 入手微沉,带着玉质的凉意。 李承乾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甘醇,带着熟悉淡雅果香的酒气瞬间飘散出来,奇异地冲淡了殿内浓郁的烛烟与墨汁气息。 没有只言片语的问候,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一壶酒。 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承乾执壶,手腕稳定,将清冽如泉的酒液缓缓注入案头一只空置的白玉杯中。 琥珀色的酒液在跳跃的烛光下荡漾流转,映照着他眼中那沉静似海却又燃烧着革新之火的光芒。 他端起酒杯,对着舆图上那片被朱笔圈定,象征着北疆安宁的广袤区域,对着桌案上那份染着边关将士热血象征胜利的捷报,也对着桌角那些承载着帝国未来,等待推行的新政文书。 最后,仿佛也对着空气中那个无形的洞悉一切的身影,无声地举了举杯。 随即,李承乾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更点燃了他心中那早已蓄势待发,足以涤荡乾坤的燎原之火。 “传孤令旨......”李承乾的声音在空旷的承恩殿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如同金铁交鸣足以穿透宫墙的威严与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即刻宣召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入宫觐见!” “着东宫属官,携所有相关案卷,一并听令!” “云中仓纵火焚粮案!” “蒲津渡刺杀朝廷命官案!” “凉州豪族郑氏、崔氏等勾结官吏阻挠新政,隐匿田亩丁口、侵吞国家税赋案!” “以上种种所有卷宗、人证、物证!” “限两日内重新梳理明晰,条陈奏报东宫!” “孤......要亲览!” “凡有涉案嫌疑之京官、地方官吏、豪强家主,着百骑司即刻加派人手,对其本人、府邸、私宅、产业,实施严密监控!” “无孤亲笔手谕,这些人不得离京,不得传递消息!” “违者,以同谋论处!” “再传令凉州刺史:郑坤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凉州清丈田亩、厘定新税、推行均田之事,着其亲自主持。” “限期完成,若有阳奉阴违推诿拖延者....” “无论何人,立拿问罪!” “孤,只问结果!”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投向长安城那仍未平息,如同海啸般的万民欢呼。 煌煌功业已铸就,东宫根基坚如磐石。 此刻,正是廓清朝堂积弊涤荡污浊。 彻底推行新政,以奠定帝国万世之基的最佳时机! 大势已成,利剑当出鞘! 唇齿间,赵牧那壶清冽的酒香似乎仍在萦绕。 李承乾嘴角微微上扬,那并非冰冷的弧度. 而是一种掌控寰宇挥斥方遒的绝对自信与从容。 仿佛大唐的未来,已在掌中徐徐展开.... 与此同时。 那份承载着帝国北疆将士鲜血与荣耀的八百里加急捷报。 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劈开那沸腾欢呼的长安,直抵太极宫御案。 太极宫内,两仪殿中。 李世民端坐御座,手中那份由百骑司更早一步呈上的密报内容与捷报副本几乎一致。 他威严的面容上,不见狂喜,只有一片沉凝如渊海的平静。 这份平静之下,是帝王对胜利理所当然的掌控,以及对胜利背后代价的审视,许久之后,却是喃喃自语道:“朔州…总算守住了。”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 他指尖轻轻拂过捷报上“尉迟恭力竭昏迷”,的字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与欣慰。 “李勣用兵老成,深谙穷寇莫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之理。此战,斩其爪牙,仆骨、同罗元气大伤,夷男纵逃回漠北,亦是丧家之犬,薛延陀十年内,再无力南下牧马。”他缓缓放下捷报,目光投向侍立阶下的长孙无忌房玄龄还有李靖等重臣,字字铿锵有力说道:“此番.....太子坐镇中枢,调度粮秣军需,功不可没。” “陛下圣明!”众臣躬身齐贺。 长孙无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但面上依旧恭谨道:“陛下,太子殿下临危受命,却依旧调度有方,确为社稷之福。” “然朔州大捷,实乃陛下威德,将士用命,太子襄助之功也。” 李世民微微颔首,目光却陡然转厉。 “战场之胜,乃将士浴血所得。” “朝堂之蠹,却如跗骨之蛆,侵蚀我大唐根基!” “前线将士血染黄沙,后方宵小竟敢焚我粮仓!” “甚至还敢刺我命官阻我新政,坏我社稷大计!”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猛地一拍御案,声若雷霆:“太子今日所请奏之事,朕亦准了!” “那云中仓,蒲津渡还有凉州郑氏崔氏诸案。” “全都着太子李承乾全权督办!”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东宫属官协理!” “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说着,李世民突然又强调了一句。 “无论牵扯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阶下重臣心中一凛,知道一场远比北疆之战更凶险、更复杂的朝堂清洗,已随着朔州捷报的余音,正式拉开了帷幕。皇帝的旨意,不仅是对太子能力的认可,更是赋予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一个彻底清算,立威立信的绝佳舞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政困局,暗流涌动 朔州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 在长安城激荡起经久不息的涟漪。 甚至过去了数日,长安万民的欢呼依旧尚未停歇..... 东宫承恩殿内...... 一场无声的战役却已悄然打响! 李承乾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案后,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已非战报,而是凉州清丈田亩的阻力清单,云中仓重建后的民夫缺口统计,还有转运司运损耗资等触目惊心的数字! 另一头层层叠叠的,更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初步梳理出的云中仓纵火案,蒲津渡刺杀案和凉州豪强等不法之事累累卷宗。 煌煌军功是基石,但要将这基石转化为真正的权力与新政的推行力,还需要更精细的刀法。 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张玄素,于志宁等心腹属官,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道:“诸位,这凉州清丈,阻力究竟卡在何处?” “转运司损耗激增,症结何在?” “三司会审,为何迟迟未有进展?” 张玄素率先躬身,禀报道:“启禀殿下......” “凉州崔、郑两家,虽已被连根拔起。” “但其姻亲故旧、依附势力盘根错节,阳奉阴违。” “清丈吏员或被贿赂,或被恐吓,进展迟缓。” “更有地方豪族煽动无知乡民,聚众阻挠,言朝廷与民争利。” 这边张素玄刚说罢,那边于志宁又接口道:“殿下,昨日转运司来报,凉州那边征发过频,民夫根本疲惫不堪。”“那些豪强对于东宫教令更是不闻不问,依旧隐匿丁口,这逃避徭役之事更是仍然存在。” “若无良策,恐影响后续大军深入漠北之补给。” 听着,李承乾眉头微微一皱,摇头有些失望的看向另一边。 可被盯上的那些负责协理三司会审的东宫属官,则顿时面露难色,纠结了一番,还是站出来硬着头皮禀道:“殿下,周文博在狱中依旧咬死不认与魏王府有直接关联,只言‘忧心国事,言辞过激’。” “崔元礼在狱中惊惧过度,神志时有恍惚,供词反复。” “郑坤下落不明,关键证据链始终差了一环。” “五姓七望中的崔、郑本家虽未明面干涉......” “但其影响力如影随形,三司官员…..” “三四官员怎么了?”李承乾已是明显面色不悦的问道。 “三司......对五姓七望颇有顾忌....”那官员说罢,抱拳深躬,不敢抬头。 “哼!”李承乾冷哼着,虽心中恼怒,却也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手下这些官员的错,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手指,却又开始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敲击着。 赵牧“引而不发,凝神聚力”的教诲犹在耳边,但眼前的局面,却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 军功带来的威望是震慑。 但真正要撬动这些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 看来还死需更巧妙的手段.....和更实际的利益。 李承乾不禁又开始回想着那日赵兄给自己的建议..... 想了想,李承乾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传令凉州刺史.....在凉州择一咽喉要地,设榷场一处。” “专营盐铁,茶马丝绸.....”说到这里,李承乾犹豫了一下,说实话他是不想把榷场利益与那些阻挠新政之人去分享的,可再一想赵兄的提议,还是下了极大地决心,才继续说道,“许当地有实力愿配合新政之家族.....由朝廷作保,参与经营。” “此令,三日内张贴各州县,晓谕凉州豪强大户!” “殿下竟要让支持新政者,参与榷场经营?”张玄素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问道,“并且还能堂而皇之的参与到盐铁专营?” 这可不怪这张素玄如此激动。 虽说盐铁专营是朝廷铁律。 可天下哪个名门望族没有悄悄参与其中分一杯羹? 远的不说,就说那方才提起的五姓七望..... 他们把持的盐铁经营买卖,甚至做得比朝廷还大! 可饶是如此,他们也只是暗中交易,从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眼下若是太子殿下的新政,可以让那些阴沟里的囊虫也可以改头换面成为正大光明的生意,怕不是要让所有人都抢破了头啊! 到时候,还怕他们不支持新政? 想到激动处,那张素玄顿时拍手叫好。 甚至都全然忘了礼仪吼道:“殿下,如此疏以利相诱,分化瓦解!” “甚妙啊!!!” “.......”可李承乾却也并不责怪,只是笑着摇头了摇头。 “张卿,孤不过要给他们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光大道,看谁还愿意跟着那些负隅顽抗之徒在泥潭里打滚罢了!”说着,李承乾顿了顿,语气却又陡然转寒,“然,疏与堵需并行!” “令有司会同凉州法曹,不动声色深挖凉州豪强历年积案!” “税赋瞒报、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之铁证!” “择其中跳梁最甚、民愤极大者一二家,务求证据如山!” “届时,孤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抄家灭族!” “其家产,半数充缴国库以补军资,半数用于抚恤新政中受损之良善百姓及支撑榷场之利!” “此为‘堵’,亦为杀一儆百!” “诺!”众人精神一振,此策恩威并施,直指人心。 “至于转运司民夫短缺及损耗.....”李承乾揉了揉刺痛的右膝,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后的坚定,“孤这便请奏父皇降下明旨。” “凡此次应征参与北疆粮秣转运之民夫,其家可免未来三年两成赋税及一年徭役!” “如此,皇命一出,民夫自当蜂拥,豪强所匿丁口亦将暴露。” “届时再令工部与转运司老吏,会同熟悉北地之商贾老卒,速速踏勘规划数条避风近水地势较平之新运道,沿途预设补给点,储备干草豆料木炭,搭建简易避风棚屋。” “沿途州县,遇运粮队,须竭尽所能提供帮助,怠慢者严惩!” 命令一条条清晰下达,承恩殿内再次充满了高效运转的气息。 然而,当属官们领命退去,殿内重归寂静时。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泉问策,封赏遭拒 李承乾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那股因军功带来的激荡已沉淀为更深沉的思虑。 筹集军费、支撑新政、恩威并施分化豪强… 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核心......钱! 足以支撑一场灭国之战和一场深刻变革的钱! 国库因战事早已空虚,凉州抄家所得虽丰,但填补窟窿、犒赏三军、抚恤伤亡后,所剩用于支撑后续作战和新政的,已是捉襟见肘。 父皇虽赋予自己全权...... 但这副担子,却也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若是赵兄…...又会如何去做呢?”李承乾低声自语间,不免有些失神...... 每当陷入困局,那个惫懒的身影,却仿佛总能给自己拨云见日之感...... 要不......再去找自己私下里认的这位先生,请教一番? 长安平康坊,“天上人间”灯火璀璨。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那最高层的天字一号雅阁内,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波斯绒毯铺地,琉璃罩着灯烛。 紫檀木的案几上,时令鲜果,西域美酒可谓是琳琅满目。 一队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随着乐班子悠扬的琵琶与箜篌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厅中央翩跹起舞..... 水袖翻飞,暗香浮动。 然而,远远端坐在主位锦榻上的李承乾,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酒盏几乎未动,眉头紧锁,眼神穿透了眼前曼妙的舞姿和氤氲的香炉烟气,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个难题上。 连日来的政务压力,让这位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太子,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 赵牧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斜倚在窗边的另一张软榻上,一袭月白长袍依旧如往日那般松散的披着,双脚随意地搭在一个锦墩上,随着乐声轻轻摇摆晃荡。 他眼神慵懒地扫过舞姬优美的身段,偶尔还随着节拍轻轻点着手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世间一切烦忧都与他无关似的........ 一曲终了,舞姬们盈盈下拜,乐声暂歇。 “咋样殿下,我这新调教的姑娘,舞跳的一绝吧.....”赵牧慢悠悠地转过头,话中略带炫耀之意,可当看到李承乾还跟那儿愁眉苦脸,顿时调侃道:“哟,瞧太子殿下这眉头拧得,咋比我家乐师手中那琵琶弦绷得还紧?” “怎么,朔州城头的大胜仗刚打完....” “殿下不该是权柄在握,满面红光么?” “咋倒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贯似的.....” “还堵在我这天字一号雅阁里生闷气来了?” 李承乾被这声音拉回现实,没好气地瞪了赵牧一眼,挥手示意舞姬和乐师都退下。 雅阁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兄,你就别笑话我了。”李承乾重重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舔着酒,摇头道:“首仗是打赢了,可这后头的烂摊子,比打仗还让人头大十倍!” “凉州那边清丈土地,豪强抱团耍赖,推都推不动。” “转运司天天叫唤人手不够,眼看要入冬了,这运粮损耗更是大得吓人。” “最要命的是,大军休整完就要直扑漠北老巢,犁庭扫穴。” “这军费…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孤现在算是彻底明白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啥滋味了.....” 他将凉州设榷场分化、准备杀鸡儆猴、以及民夫免税免役等策略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是一声长叹:“赵兄的点子自然是好的,可这‘疏’也好,‘堵’也罢,桩桩件件都要拿真金白银去填!” “开榷场要本钱,抚恤百姓要钱,修新运道建补给点要钱。” “犒赏三军、准备灭国之战更是要钱!” “可朝廷国库,本就空虚,如今为了朔州解围,早就空了!” “哦?”赵牧放下刚喝干的酒杯,却是有些奇怪的问道:“凉州那边儿不是刚抄完一批豪族么,难道这还不够?” 李承乾又给赵牧面前的酒杯满上,有些无奈的说道:“赵兄有所不知,凉州抄家那点钱,补了亏空赏了将士再抚恤了伤亡。” “剩下能用来打仗和推新政的,还不够塞牙缝的…...” “唉......如今孤这东宫,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而且赵兄你是不知道.....” 赵牧静静地听着,手指在琉璃杯沿上轻轻滑动。 待李承乾倒完苦水,他才慢悠悠地坐直了些,眼神里带着点玩味:“殿下愁的,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个字。” “节流,你在做了,但这开源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了的舞池,幽幽说道:“殿下如今大权在握,管着三部一司,要不…加征商税?” “或者干脆让那些富得流油的豪门自觉自愿掏点钱出来嘛!” “实在不行,那就学学汉武帝,搞个算缗告缗?” 李承乾一听那眉头拧得更紧了,顿时也是连连摇头道:“加税?那是杀鸡取卵,非得激起民怨不可!” “让世家大族捐钱,不正好给李泰他们递刀子么?” “那五姓七望联合李泰,正巴不得看我笑话呢!” “又怎么可能掏银子?” “至于算缗告缗…”李承乾自饮一杯,苦笑道,“那是饮鸩止渴动摇根本之举,父皇跟朝臣都不会答应的.....” “罢了赵兄.....不说这些烦心事。”李承乾却又举杯看向赵牧,目光变得有些歉意,郑重其事敬道:“孤这次来一是心里憋闷,想找你说说话....二来则是此番朔州大捷,孤能立下这不世之功,全赖赵兄几次三番点醒孤,关键时刻推孤一把,说句恩同再造,绝不为过!” “可孤思来想去,以赵兄之才,隐在这市井繁华之中,实在是明珠蒙尘,也是朝廷的损失,孤这心里实在难安!” “因此孤想奏明父皇,请赵兄出山!”李承乾坐直身体,目光炯炯:“以赵兄之才,不说入东宫为太子少师,位列三师参赞机要,教导于孤,就是将来位列三公也绝非难事!” 说着,他竟直接一拱手,敬拜恭请道:“只要先生肯应,金银珠玉田宅奴仆.....只要开口,孤无不应允,只盼先生能助孤一臂之力,共襄盛举,开创我大唐万世太平!”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糖,白盐! 说真的,李承乾这番情真意切,厚重无比的封赏之言,在这奢靡的雅阁中响起,却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 可是.......赵牧的反应却让李承乾差点噎住。 “噗.....!”赵牧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似的,竟是直接笑喷了出来,那手中的琉璃杯更是晃了又晃,酒液都差点洒出。 他摇着头,脸上那惫懒的笑容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哎呦....我说太子殿下,你这报恩的方式,可真够别致的啊!” “让我去当那劳什子太子少师?”赵牧指了指窗外楼下隐约传来的丝竹笑语,又指了指自己这身舒适的袍子,摇头笑道:“殿下这是想让我赵牧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穿着那身能把人勒死的官袍去杵在朝堂上听一群老头子打口水仗?” “而且还得每天对着您这位太子殿下三跪九叩,毕恭毕敬地喊殿下千岁?” “不光如此,还得每日提防着那些世家门阀明里暗里的刀子?”赵牧一脸膈应地咂咂嘴,赤脚从锦墩上放下,走到李承乾案几旁,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一脸嘲讽道:“啧…殿下你这哪是报恩呐?” “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想把我往那火坑里踹啊!” “你也看看......我这小日子过的有多舒坦?”他张开手臂,环顾这奢华的雅阁,肆意张扬的说道,“不说日进斗金美酒佳肴,起码想听曲有曲,想看舞有舞,想睡到日上三竿就睡到三竿,看谁不顺眼骂两句也痛快…...” “就这神仙日子,不比你那劳心劳力,还天天担心被人算计的东宫舒坦百倍?” “再说了我要那些金银田宅干嘛?” “这不纯纯给自己找罪受吗?” 李承乾被赵牧这番毫不客气的抢白,给噎得彻底说不出话,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他设想过赵牧会推辞,毕竟之前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干脆,甚至这次一脸嫌弃地拒绝了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尊荣富贵,理由竟是嫌….... 当官不自在? 嫌东宫没这“天上人间”快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羡慕涌上心头。 是啊,这赵兄看似惫懒不羁,实则活得比谁都通透。 甚至比谁都自在! 自己这看似尊贵的太子之位...... 在他眼中,恐怕真不如这平康坊的一方逍遥天地。 看着李承乾那副憋闷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赵牧终于收起了玩笑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行了行了,殿下,心意我领了,但我这人,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更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再说咱俩之前不都说好了么,平时我帮你出出主意,聊聊天解解闷还行,让我去坐班?” “还是免谈!”说着,赵牧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道:“况且殿下你现在最缺的,可不是我这个太子少师去充门面.....”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如今你最缺的,是真金白银!” “是能快速大量搞到钱的法子!” “有了钱,你的榷场才能转起来,你的抚恤才能发下去,你的新运道才能修通,你的灭国之战才有底气!” “有了钱,那些还在观望甚至跟你对着干的豪强,才会真被你的‘利’勾过来,你的疏才能真正见效!” “否则,全是空谈.....”赵牧说的一针见血。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刚才李承乾这小子封官许愿是真的,但恐怕自己刚才提的这一点才是最终的目的...... 只是这小子每次来都是不劳而获,估计不好意思了。 才会在刚才话都已经说到那儿了,又突然转向请自己做官...... 果然,听赵牧如此一说,李承乾顿时也是精神一振。 “赵兄说得对,可这开源的法子…”他有些急切地身体前倾,可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讪讪道:“赵兄,孤知道你胸有沟壑,说不定能有法子解这个困局.....” “你啊你啊......有啥事儿直说不就完了,非要封官许愿这种画大饼的事儿吓唬人,拐弯抹角的可是不拿我赵牧当朋友了?”赵牧调笑着李承乾,冲着门外拍了拍手。 一个侍立在外的心腹小厮无声地进来。 赵牧低声吩咐了一句。 片刻后,小厮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扁盒进来放在赵牧面前,又无声退下。 打开木盒,赵牧从里面取出两卷用普通桑皮纸写就的书册,随意地丢给李承乾:“喏,瞧瞧这个。” “看殿下能不能用得上这个好东西....” 李承乾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 他展开其中一卷,只见封皮上写着几个朴拙却有力的墨字。 《白糖精炼图解》。 另一卷则是......《精盐提取》。 “糖?盐?”李承乾更加疑惑,盐和糖虽贵重,盐更是专营,但以此开源,似乎远水解不了近渴? “别急,先翻开看看怎么样......”赵牧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仿佛递出去的不是价值连城的技术,而是两本闲书似的。 李承乾压下疑惑,翻开《白糖精炼图解》。 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并非简单的制糖描述! 而且还是极其详尽的工艺流程图解! 从如何选用特定的甜菜或是南方甘蔗榨汁,到如何利用石灰,骨炭等物进行多重脱色,过滤,结晶… 每一步都配有清晰的图示和简练的文字说明,最终指向的目标,竟是一种洁白如雪,细腻如沙,甜度远胜当前所有糖霜的结晶物! 甚至旁边还用小字标注了预估的出产率和市价比较。 李承乾的手猛地一抖! 他出身皇家,自然知道当前最好的糖霜是何等模样。 色泽暗红不说,杂质还颇多,甜味也远不纯粹! 可即便如此,也是价比黄金的奢侈品,多为贡品和豪门享用。 若真能制出这图中所示之白沙糖…其暴利可想而知! 别的不说,身为赵牧的朋友,李承乾自然也是查过赵兄的过往,自然也知道赵牧突然发家...... 可不就是靠这白如雪,甜如蜜的白雪霜糖? 而且,这书中所说原料甜菜,可在北方广泛种植,不似甘蔗受地域限制!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技术在手,天下无忧 粗略一看,李承乾便知书中为真。 他便又赶忙迫不及待地翻开《精盐提取》。 却发现......此卷内容更为震撼! 它系统性地讲述了如何改进现有的井盐还有池盐的开采和煎煮之法,重点在于利用晒盐,枝条架浓卤,以及利用石膏,芒硝等特定矿物进行沉淀除杂的精炼工艺! 其核心目标,是将那些略带苦涩,色泽浑浊的粗盐,变成纯净如雪,毫无杂质的......“精盐”? 而且,书中同样配有详尽的流程,工具图示和产量预估。 盐! 洁白如雪的精盐! 李承乾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盐铁专营是朝廷命脉,但官盐品质参差不齐,私盐屡禁不绝,根本原因之一就是官盐质量不佳且成本高昂。 若朝廷能掌握此等精炼之法,产出量大质优的“白盐”.... 不仅能彻底打击私盐,垄断暴利,更能惠及百姓。 以质优价稳之官盐取代劣质高价之盐,赢得民心! 最关键的是,还能让那把持私盐之利的五姓七望,遭受极为沉重的打击! 要知道,这些年来,这些五姓七望能几乎与朝廷分庭抗礼。 靠的不就是族中人才济济和靠着贩铁卖盐获取的暴利? 而且这两样算是五姓七望的两条腿一样,相辅相成。 若是盐利彻底收拢在朝廷手中,五姓七望.....哼哼! 李承乾望着手中的《精盐提取》,两眼都快放光了,呼吸更是变得急促...... 这两样东西,简直就是点石成金、予取予求的聚宝盆! 其价值,远胜千万金银! “赵兄!这…这…”李承乾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捧着两卷书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此等神术,赵兄从何得来?” “而且这精盐......真…真能实现?” 赵牧抿了口酒,淡然道:“不过是从些故纸堆里翻出来,加上自己瞎琢磨,试过几次的法子罢了。” “原料好找,工艺也不算太复杂,关键就在那几道除杂提纯的步骤和工具,我在城外庄子里小规模试过,效果…殿下找信得过的人按图索骥,一试便知。”赵牧抬手指着书册,“里面需要的那些关键器物的构造图,我都画好了,找些手艺好的工匠,很快就能打出来,至于人手,更简单,从将作监或官奴里挑些机灵的,看管严点就行,只要保密做得好,快则个把月,慢则两三个月,第一批‘白雪沙糖’和‘霜雪精盐’就能做出来。” “甚至殿下要是着急,也完全可以大量收购黑糖和盐巴。” “然后直接按着书中方法去提纯就行。” “这能省去不少步骤......”赵牧看着激动不已的李承乾,语气变得认真:“殿下,这两样东西一旦由朝廷掌控推出,其利之巨,足以支撑你灭薛延陀十次!” “更能成为你推行新政、收拢豪强、惠及百姓的利器!” “糖可走榷场,利诱分化,盐也如此,而且盐务可稳民生,收拢民心,这才是真正的‘疏’!” “有了这源源不断的财源,殿下想做什么,腰杆子都硬!” 李承乾紧紧攥着书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着他。 赵牧再次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了他最需要的东西! 不是虚无缥缈的许诺,不是难以企及的尊位,而是实实在在、足以撬动乾坤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赵牧,语气郑重:“赵兄大才,承乾…今日方知何谓点石成金!” “此二术定能活民无数,强我国本,功在千秋!” 赵牧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别提钱,伤感情”又带着点精明的表情道:“行了,功在千秋那是殿下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殿下,这东西好是好。”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自己干吗?” 李承乾一愣:“哦?赵兄请讲。” “麻烦啊!”赵牧啧了一声,掰着手指数起来:“首先,这玩意儿得保密,保密就得圈地、建工坊、招人、看管,得养一大帮子人,还得防着被人偷师,成本不低,风险还大。” “其次大规模制作,就不能光靠收购市场上的黑糖和盐巴了。” “所以这原料来源也是个麻烦事儿。” “尤其是甜菜,得推广种植吧?” “那盐场更麻烦,得在盐池盐井边上搞。” “还得跟地方盐官打交道,想想都头大!” “最要命的是销路和定价,好东西出来,盯着的人就多!” “五姓七望、各地豪商、甚至番邦,哪个是省油的灯?” “我这小门小户的,就算弄出来,也未必守得住这份金山银山,说不定还惹一身腥臊,之前我就偷偷搞了点白糖去卖。” “那阵仗.......渍渍!”赵牧说的那是又摇头又叹气,全然一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模样,“本来吧,我是想自己弄点小钱花花,可盘算来盘算去,发现这活儿太大太烫手,我一个人吃不下,也懒得操那份心。” 他话锋一转,看向李承乾,眼神带着点“便宜你了”的意思。 “不过,眼下看殿下这新政缺钱缺得厉害。” “而且东宫也正需要这玩意儿撑场面…所以这东西我白送给殿下你了,技术,图纸全都在这儿。” 李承乾闻言,刚想拱手便开口致谢。 可赵牧这时却又接着说道:“但殿下这事儿咱们得算合作啊!” “东宫出人、出地、出本钱,出朝廷的招牌和力量去推广。” “还得保密和去搞定那些觊觎的豺狼虎豹。” “我呢,就出这方子和前期试制的经验。” “这就算是…技术入股?”他伸出食指晃了晃,笑容带着商贾的狡黠,“等殿下把这两样宝贝弄成了,开始赚钱了,我也不贪心。” “利润嘛,殿下看着给个一成就行。” “权当是我的辛苦费,顺便也堵堵我‘天上人间’的账。” “殿下你瞧怎么样,这买卖,你稳赚不赔,朝廷得大利,我也省心省力,还能混个零花钱,岂不两全其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要做大唐合伙人! 李承乾听得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和明悟! 赵兄这哪里是食之无味? 分明就是胸怀宽广! 为了社稷万民,为了大唐江山...... 竟甘愿放弃这泼天的富贵! 赵兄平日里虽看似游戏人间,仿佛对世事毫不关心..... 但却始终将这大唐与天下万民装在了心里。 否则,此两种技法随便拿出一样去跟五姓七望做个交易。 岂不比跟朝廷,跟自己合作所获利益更大......? 说要自己拿一成利,恐怕也只是为了表明他与朝廷与自己这个太子站在一处罢了,而不是真的为了获利...... 赵兄不仅给了朝廷和孤一个聚宝盆。 更给了一个双赢且易于操作的模式,赵兄如此...... 真乃大唐万民之幸! “好!”李承乾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振奋笑容,再次郑重拜道:“此事便依赵兄所言!” “这秘术图纸承乾收下,此事便由孤的东宫亲自操办!” “期间所需一切人力物力财力,也由朝廷一力承担!” “所得之利,赵兄占一成,一言为定!” 他此刻看向赵牧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感激。 更添了深深的敬佩和一种对等合作的郑重。 “殿下爽快!”赵牧也十分满意地笑了,还拍着李承乾的臂膀说道,“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殿下就赶紧找人去办吧。” “但要记住,操作过程可一定要保密!” “否则这技术泄露出去,被那些世家豪强或番邦学了去。” “那咱们这买卖可就黄了。” “这次要是黄了,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儿,可就别怪我不找你合作了......”赵牧这最后一句,又带上了那惯常的惫懒调侃。 李承乾朗声笑道:“先生放心,孤省得其中利害!” “定能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两卷书册贴身藏好,如同怀揣着帝国的未来,转身大步离去。 步伐虽因旧伤微跛,却异常沉稳有力。 仿佛整个人都充满了开拓进取的昂扬之气。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乐声里:“白糖…精盐…嘿嘿,这烫手的玩意儿可总算是扔出去了,自己不用劳心劳力,还获得了一成利......真是美啊!” 赵牧美滋滋的躺在那儿盘算着...... 其实他也知道,这两项技术自己藏着用,肯定能赚不少钱。 但是钱这玩儿在大唐,重要么? 再说了,自己偷偷摸摸去搞,又能搞多少钱出来呢? 还不如干脆点,拿出来给李承乾,然后正大光明与朝廷合作呢! 到时候,光是这一成利,就肯定比自己去搞还要多。 而且还能将自身从巨大的风险和繁杂事务中摘出来! 怀璧其罪的道理,赵牧还是懂得..... 他清楚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才能将这两项技术的利益最大化。 这一成利,既是他的精明算计,也是一种极有分寸的退让,更是一种无形的绑定,将自己与李承乾,与李唐皇室用利益彻底绑定起来......这样自己既不用入朝为官受约束,又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 毕竟给别人打工,还不如自己干脆当个大唐合伙人呢! 赵牧是自信的,他自信有了自己的帮助。 这一世的大唐定能比原本就在历史长河中无比辉煌的大唐还要更加强大,更加强盛! 至于魏王李泰…...还有所谓的五姓七望...... 呵呵......跳梁小丑罢了! 你们的好日子,怕是真要到头了。 我这大唐合伙人当的,可也真够费心的…...” 李承乾回到东宫,立刻召见了绝对心腹。 一个是将作大匠阎立德。 此人精于营造器物,又对自己绝对忠心...... 另一个,则是前段时间,父皇亲自悄悄给自己送来的人! 百司骑副统领李君羡! 要知道百司骑那可是大唐最隐秘的力量! 忠诚与能力皆毋庸置疑...... 将技术交于这二人负责,定能万无一失! 承恩殿内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外面更是侍卫层层把守。 李承乾屏退左右,只留这二人在内。 然后他郑重无比地将两卷书册取出,神神秘秘道:“立德,君羡,孤偶得两件关乎国运之神物炼制秘法,需你二人秘密进行研制!” 李承乾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阎立德和李君羡闻言,不禁对视一眼。 可二人却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想也不想,二人立马又躬身道:“臣......万死不辞!” 李承乾先将《白糖精炼图解》递给阎立德。 “阎卿,此乃精炼‘白雪沙糖’之法。” “需器物构造图皆在其中,原料以北方甜菜为主。” “孤命你即刻从将作监挑选绝对忠诚可靠,手艺精湛之大匠三名,助手十名,签下死契,连同其家眷一并秘密迁入西内苑最深处之‘百工坊’,期间所需一应物料,由东宫用度直接拨付,不走工部账目!” “一月之内,孤.....要见到成品!” 如今的东宫可不同往日了。 说实话以前李承乾可是穷的要死。 但现在......? 呵呵.... 手握三部一司,权势滔天是开玩笑的?。 眼瞎李承乾哪怕就是直接从国库提钱,谁又敢说个不字儿? 因此李承乾这话说的,可谓是相当的有底气! 压根儿就没想过东宫有没有那么多钱..... 阎立德双手微颤地接过书册,只翻开看了几页关键图解和那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白雪沙糖”图样,眼中便爆发出工匠见到绝世技艺的狂热光芒! 粗略看了一遍,就已经惊为天人的他,扑通一声跪下! 这老头面上极为激动低吼道:“殿下放心!” “书中技法,图样皆详尽无比,工艺步骤更是无比清晰!” “臣观之,难点只在几处过滤与结晶控温之器物打造!” “但有图在手,臣敢立下军令状!” “二十日内,必献上国之重宝‘白雪糖霜’于殿下案前!” “好!”李承乾眼中精光一闪,又将《精盐提取技术》递给李君羡:“李统领,此乃精炼‘霜雪精盐’之法。” “此法乃是改良现有井盐,池盐工艺。” “核心在于晒盐浓卤、枝条架及几道除杂沉淀之术。” “此事更为紧要,可说是关乎国本命脉!” 第一百三十章 秘密研制 “因此孤命你亲自挑选百骑司中精干,懂些匠作且绝对忠诚之士二十人,持孤手令及此书册,即刻秘密奔赴河东盐池以…以巡查边防整饬盐务为名,在当地择一隐秘之处,圈地设场!” “按图索骥,秘密试制!” “同样,所需人手从当地官奴中挑选,并要严加看管!” “物料也有东宫直接拨付与你!” “同样嘛,一月为期,孤要见到成效!” “李卿......可能办到?”这李君羡不比阎立德,如今虽听命于自己这东宫,但终究还是父皇的人。 所以李承乾言语之中还算是商议着来。 而不是像对阎立德那样直接下令。 可李君羡身为百骑司副统领,深知盐务之敏感与重要。 他有些郑重的接过书册,快速翻阅。 但当看到那“霜雪精盐”的描述和精炼工艺时,饶是他心志坚定,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技术! 于是他赶忙也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百骑司办事,殿下放心!” “河东盐池那边,末将正好也有得力人手。” “一月之内,定将‘霜雪’呈于殿下面前!” “若有差池,末将提头来见!” “甚好!”李承乾亲自扶起二人,目光如炬。 “此事,乃绝密中之绝密!” “除在场之人及必要执行者,绝不可泄露分毫!” “对外,阎卿便称奉旨研制新式军器。” “李统领便是正常巡查盐务,若有丝毫泄露…”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杀意幽幽开口道,“无论到涉及任何人,都将会被格杀勿论,甚至夷其三族!” “臣(末将)明白!” 二人凛然应诺,感受到太子话语中那冰寒刺骨的决心。 随着李承乾一道道严密封锁消息的命令下达,东宫这台庞大的机器,一部分在明面上继续处理新政,三司会审等繁杂事务,另一部分最核心最隐秘的力量,则在阎立德和李君羡的引领下,如同精密的齿轮,悄然无声却又高速地运转起来。 长安城内,朔州大捷带来的狂热渐渐平息。 但另一种紧张的气氛却在暗中弥漫。 太子以雷霆手段处置凉州崔郑余孽,甚至强势推进新政的姿态,让许多人心怀惴惴。 魏王府松涛阁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冰点。 李泰肥胖的身体陷在软榻里,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杜楚客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李泰猛地将手中一份密报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细小的眼睛里满是怨毒与不甘嘶吼道:“那死瘸子…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朔州赢了,云中仓没烧垮他,难道是上天都在帮他不成?” “如今他借着军功威望,在凉州搞什么榷场!” “摆明了是要分化拉拢!” “更可恨的是五姓七望虽还巍然不动。” “但凉州那边竟有人都开始有些动摇观望了!” “崔家、郑家本宗虽恨他入骨,可其他几家…...” 杜楚客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息怒。” “太子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 “新政处处要钱,灭国之战更是耗资巨万。” “国库空虚,凉州抄家所得填补亏空后必然所剩无几。” “他此刻,恐怕比我们更缺钱!” “只要他筹不到足够的军费,灭薛延陀之事拖延下去,或者因军费不足导致前线失利…他的威望必然大损!” “届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筹钱?”李泰冷笑一声,脸上的肥肉抖动。 “加税?他敢吗?” “向世家借?谁又肯给他!” “卖官鬻爵......又怕他还没那个胆子!” “朝廷缺钱了,向来也就这么几个法子过渡一二。” “可这下本王倒要看看,他李承乾又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说着,李泰眼中凶光闪烁,冷冷下令道:“给本王盯紧了!” “盯紧户部,盯紧转运司,盯紧东宫的一举一动!” “特别是钱粮动向,一旦发现他因军费短缺而捉襟见肘,或者前线因补给不济出了纰漏…立刻发动所有力量,弹劾!” “将‘穷兵黩武’、‘苛政虐民’的帽子!” “给本王狠狠地扣到他头上去!” “还有,凉州那边,给本王继续煽风点火!” “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豪族也看看,跟着太子,未必有肉吃!” “是,殿下!”杜楚客躬身领命,眼中也闪过一丝阴狠。 长安城内外,明与暗的角力仍在继续。 新政在血与火的余威和榷场之利的诱惑下艰难推进。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太子如何破解这庞大军费的死局。 等待那场最终的灭国之战。 但这些却也不知道,一场由赵牧献技而引发的足以颠覆整个大唐经济格局的无声风暴,正在最隐秘的角落悄然酝酿..... 太极宫中。 两仪殿内,牛油巨烛烧得正旺,将李世民伏案批阅奏章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殿柱上。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李承乾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激动。 李世民搁下朱笔,抬起头。 烛光映照下,他发现太子眼下的乌青尚未褪尽,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腰杆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 难道是新政推行遇到的那些麻烦解决了? 想到百司骑的关于东宫的密报,李世民心中琢磨着。 “讲。”想了想,李世民只吐出一个字,目光却已扫过李承乾那紧抿的唇角。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两卷以桑皮纸包裹的书册,双手捧过御案:“父皇,儿臣今日偶遇一神秘的世外高人,得到两件事关国家兴盛的重宝,特来献于父皇一观!” “世外高人?”李世民有些奇怪的接过书册,入手便觉纸页厚重,再一看..... 白糖精炼图解几个朴拙墨字映入眼帘。 他缓缓展开第一册,起初还目光平静,然而随着视线飞快扫过那些详尽的榨汁、脱色、结晶等流程图示,以及旁边清晰的文字注解,他那阅尽天下奇珍异宝治国方略的帝王之心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一百三十一章 震惊无比的李世民! “洁白如雪…甜度倍增…”李世民心中默念,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尤其当他看到那最终成品的预估市价时,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 这哪里是制糖? 分明是点石成金之术! 若成,大唐府库将再添一条永不枯竭的财源!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稳住略显急促的气息,带着一种近乎急迫的心情翻开第二册经验提取之术..... 改良晒盐浓卤、枝条架构造、石膏芒硝除杂沉淀…… 一项项颠覆现有盐政的工艺跃然纸上。 当看到那“纯净如霜雪,毫无苦涩”的精盐图样时,李世民的瞳孔骤然收缩! 盐可是国之命脉! 盐质提升意味着税收剧增,意味着百姓拥戴! 意味着军队后勤稳固! 这薄薄几页纸,价值何止万金? 简直就是再造乾坤的利器! “好!好!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声音洪亮,震得烛火摇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激赏,甚至失态地连呼三声好! 他霍然起身,绕过御案,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承乾。 “乾儿!此二物……此二术从何而来?” “是何等奇才,竟能献此经天纬地之策?” “快与父皇速速道来!”他此刻的惊喜是发自肺腑的,这两项技术带来的冲击,远超一场胜仗。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惊喜如潮水般冲击心神的瞬间,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李世民脑海! 该不会......又是赵牧? 对了! 这白雪沙糖,可不正是赵牧发家时昙花一现的宝物吗? 好小子……竟然真是他?! 顿时,李世民都有些惊讶到有些愣神了! 要知道,这白如雪的霜糖,那小子只是随便弄了点儿,就在长安置办下了天上人间那般庞大的产业...... 要是按照这书册上所述去大规模生产......再加上那精盐提纯。 好家伙! 饶是李世民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足以让一个家族富可敌国。 甚至都足以动摇国本的秘术,那小子都舍得献出来?! 奇哉! 怪哉! 真不愧是我大唐的旷世奇才! 李世民心中瞬间掀起比刚才更剧烈的惊涛骇浪,对那个惫懒小子的评价瞬间拔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但帝王的本能让他瞬间收束了所有外溢的情绪。 他脸上的狂喜迅速沉淀,转为一种深沉的审视。 那目光如电般眼神,重新落回李承乾身上。 可看着儿子眼底那份竭力掩饰的紧张和期待,李世民心中已然雪亮......承乾这小子.....还说什么从世外高人处所获! 分明就是在为赵牧那小子打掩护呢! 一丝了然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世民眼底悄然漾开,随即又被帝王应有的深沉所取代。 “哦?乾儿方才说.....”他非但不点破,反而顺着李承乾可能的 托词方向,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上恰到好处的疑虑与探究问道:“此乃世外高人所赠?” “太子,此等神术可谓是价值连城,非比寻常。” “那高人又为何献于东宫?” “他图什么?要官,还是要财?” “亦或是……别的?”他刻意加重了“别的”二字,目光仿佛要穿透李承乾的心防。 李承乾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父皇信了这“世外高人”之说。 “回禀父皇。”他抬起头,目光坦荡中带着几分恳切道:“那高人清风霁月,视功名如浮云,待金银如粪土。” “儿臣感念其深明大义,亦觉不可令贤才寒心,故斗胆许以……将来此二术若成,所获之利,予其一成,以为酬谢。” “此一成利,亦是为朝廷长远计,笼络此等奇才。” “或可再得其助益。” “一成利……”李世民指节在御案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掂量这个数字的分量,也像是在审视儿子这番说辞背后的深意,他凝视着李承乾,目光复杂难明。 这小子,既要护着那赵牧,又懂得用实利将其与朝廷牢牢绑定,更明白人才之可贵…… 这份心思,已远超其过往的莽撞荒唐。 看来最近这段时间的锻炼,确实让自家这长子脱胎换骨了...... “嗯。”李世民微微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赞许,语气也缓和下来,“此事太子你想得周全。” “此等人物,只以利驱之,未免落了下乘。” “然此术又关乎国本,非同小可,必须慎之又慎。” “太子既已与其约定,便当信守,只是.....”他话锋一转,锐利如昔道,“如此秘术,炼制过程极易泄露。” “太子打算如何着手?” “是交给工部......还是转运司去做?” 李承乾闻言,精神一振,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父皇明鉴!”挺直脊背,他语速清晰而沉稳的说道:“此二术干系重大,儿臣岂敢假手他人?” “为保万全,儿臣已在东宫先行安排妥当其中事宜。” 他迎着李世民审视的目光,条理分明地禀报了起来。 “父皇,这精炼白糖之法,儿臣已密召将作大匠阎立德。” “此人精于营造器物,更兼忠心耿耿,可托大事。” “儿臣命他挑选将作监中心腹大匠三名,签下死契,连同家眷,即刻迁入西内苑深处之百工坊,秘密研制。” “所需物料,一概由东宫用度直接拨付,不经工部账目。” “阎立德已立下军令状,二十日内,必献白雪沙糖于殿上!” “至于这精炼‘霜雪精盐’之法......”顿了顿,李承乾声音更为凝重道“儿臣觉得其实更为紧要,于是思之再三,觉得唯父皇亲掌之百骑司可担此重任,因此儿臣斗胆,已请父皇前些日子送来东宫的李副统领亲选司中精干并懂匠作且绝对忠诚之士二十人,持儿臣手令及此书册,秘密奔赴河东盐池。” “以巡查边防、整饬盐务为名,就地择隐秘之处圈地设场,按图试制,人手由当地官奴中挑选,严加看管,物料同样由东宫直接拨付,今日李统领亦已立军令,一月为期,精盐必成!”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乾儿你终于长大了! 李承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也能感觉到父皇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最初的审视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赞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声若洪钟,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畅快笑容,他站起身,绕过御案,大步走到李承乾面前。 烛光下,他眼中闪烁着激赏的光芒,伸手重重拍在李承乾肩上,那厚实的手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暖意。 “乾儿!”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激赏与骄傲,“此二事安排,思虑缜密,用人得当,行事果决!” “西内苑百工坊,地处宫禁深处,外人绝难窥探。” “河东盐池,借百骑司巡查之名,更是神来之笔!” “既避开了工部、转运司等衙门可能的窥伺。” “更借朕之亲卫力量,保其无虞!” “乾儿......”李世民拍在李承乾肩上的手又用力按了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你终于长大了!” “如今更是能独当一面,为朕分忧,为社稷谋利!” “朕心甚慰!”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深沉的关切,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父亲的慈和:“乾儿你近来为筹措军费、推行新政,宵衣旰食,朕看在眼里,眼下那粮草筹备,进展如何了?” “关内、河东几道的新政试点,可还顺利?有无遇到难处?” 李世民今日来一直密切关注着东宫,自然知道新政施行遇到了困境,也知道眼下太子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但这并不妨碍此时他借此表达关切....... 李承乾感受到父皇语气中的暖意,心头一热,连忙躬身答道:“谢父皇挂怀,粮草一事,儿臣已督令户部及诸道转运使加紧办理,关内道秋粮已入库七成,河东道因旱稍缓,但也在加紧催征,军仓储备尚在可控。” “新政推行,阻力主要在地方豪强兼并田亩之清查与赋税均平,儿臣已派得力干员分赴各试点,恩威并施,目前尚在掌控之中。” “再加上有这两项新利源支撑,后续压力必能大减!” “好!好!若新政有难处,随时奏报于朕。”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眼前沉稳干练、目光坚定的太子,那份“朕心甚慰”的感觉愈发真实。 他挥挥手,带着期许与信任道:“去吧!放手施为!” “所需一切,宫中府库、甚至国库用度,太子尽可调用!” “朕等着你的‘白雪’与‘霜雪’现世!”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李承乾深深一揖,转身退出两仪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的光影。 他站在殿外汉白玉的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秋夜微凉的空气,抬头望向墨蓝苍穹中璀璨的星河。 父皇那句“朕心甚慰”犹在耳畔,肩上那沉甸甸的暖意仿佛还在。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沉稳而锐利的弧度。 赵兄所赠的这柄无形利刃,终于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下一步,便是要将其磨砺得更加锋利,斩向所有阻碍! 与此同时,长安城西内苑深处。 一道沉重的铁门在机括的沉闷响动中缓缓开启,露出后面一条幽深到仅容两人并行的甬道。 墙壁上镶嵌的铜灯盏里,灯油燃烧发出噼啪微响,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着浓稠的黑暗,将阎立德和他身后三名心腹大匠的影子拉得奇长,扭曲地投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脚步声在死寂的甬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大匠.....”一名年纪稍轻的匠人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此地……便是那‘百工坊’?” “这不就是前朝秘藏奇技淫巧之所?” “噤声!”阎立德脚步未停,声音低沉而严肃,在甬道中激起微弱的回音道,“此地今后便是我与尔等安身立命之所。” “殿下将此关乎国运的重任托付,是尔等天大的造化,亦是天大的干系!”说着,他忽然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那昏黄灯光下,阎立德那沟壑纵横的脸显得异常冷峻,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身后三人,幽幽说道:“记住方才签下的死契!” “也记住尔等妻儿老小皆在殿下恩泽之下!” “若有一丝一毫泄露……”他话未说完,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让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连忙躬身,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人明白!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阎立德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穹窿顶的石室出现在眼前。 石室四壁开凿着整齐的石龛,里面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矿石、木料、生漆、陶土等基础物料。 中央则是一片宽阔的空地,此时已按照那本《白糖精炼图解》中的要求,摆放着几口巨大的陶瓮、木桶,以及一些初步打造的、奇形怪状的铁制滤网和支架工具。 空气中弥漫着甜菜根特有的土腥气,混杂着石灰的刺鼻味道。 阎立德快步走到石室中央一张巨大的石案前,让众人先分布各处做好准备,然后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本《白糖精炼图解》摊开,昏黄的灯光下,书页上那些精细的图示和文字注解,如同蕴藏着点石成金的秘密。 他又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开始分解每一步骤。 不多时,他便已经将第一个工序抄写下来,然后叫了方才开口询问那人进来,吩咐道:“老马,你带人将库中甜菜根彻底清洗干净,不得存留半点泥沙,然后上石碾,务必榨取尽净,并将汁液入瓮!” 被点名的老匠人立刻应声,带着两人去处理那堆积如小山般的甜菜根。 “第二步.....就小吴吧。”阎立德目光移向旁边描绘着粗麻布过滤的图示,又叫进来一人,“你带人按图索骥,将榨出的甜菜汁用三层细麻布初步过滤,去除大块残渣,滤液入瓮中存着!” 精瘦的匠人小吴立刻去找地方开始指挥搭建简易的过滤架。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霜雪成! 阎立德的目光紧紧盯着图解上最关键的一步,利用石灰乳脱色澄清,图示上要求将生石灰化开,取其澄清上层的石灰水,徐徐加入甜菜汁中,搅拌至汁液由浑浊转为微黄澄清,再静置沉淀。 这一步的用量时机搅拌速度,稍有差池,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产生怪味。 他拿起一小块生石灰,掂量着,眉头紧锁。 图解并未给出精确的配比。 “要不取十斤汁液,分五份,试一试?”阎立德是个果断人,当即便亲自操弄起来,分别按不同分量加入石灰水,并详细记录着反应状态和静置后的澄清度。 他认为这一步肯定是最关键的,所以决定亲自掌握。 这样一来,就算其他工序泄露出去了,别人也仿制不得。 阎立德站在石案旁,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正在进行试验的陶瓮,不放过汁液颜色、粘稠度、沉淀速度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深刻的皱纹滑下。 这百工坊中其余众人,也如同蚂蚁一般,各自分工忙碌着。 ....... 数日后,河东道,解州盐池。 深秋的寒风毫无遮拦地掠过广袤的盐碱地,卷起地面细碎的盐粒和尘土,抽打在脸上,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咸腥苦涩盐卤气味。 李君羡一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羊皮袄,骑在一匹同样不起眼的青骢马上。 他身后跟着二十名同样装束,气息精悍沉凝的骑士。 一行人勒马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土坡上,俯瞰着下方那片被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土埂分割成大大小小方块的巨大盐池。 池水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泛着浑浊的灰白色,一些盐工如同蚂蚁般在池边和土埂上劳作。 “大人,应该就是此地了。”一名扮作商贾模样的百骑司暗探策马上前,指着盐池西北角一片相对荒僻且远离主要晒盐区的洼地,“那片洼地三面环着土丘,只有一条小路进出,平日罕有人至,正是设立秘场的绝佳之所。” “属下已查探过,此处附近并无大盐枭的势力盘踞,只有些零星散户,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李君羡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那片洼地及周围环境。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脸上那道浅浅的旧疤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冷硬,道:“好,那就定在此处,即刻圈地!” “并以朝廷整饬盐务,实验新法为名,立下界碑!” “擅入者......以窥探军机论处!” “遵命!”身后骑士齐声应诺。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人手呢?”李君羡又问。 暗探压低声音道:“回禀大人,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从盐池官奴中筛选出三十人,皆是身家清白、老实肯干且有家小在此羁縻的青壮。” “并且属下已暗中查验过底细,暂时未见问题。” “暂时未见问题……”李君羡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这还不够!” “传令下去,这三十人分作三班,每班劳作时,必有两名我们的人全程盯守!而且你们要同吃同住,不得分开!” “场中一应工具器物,收工后即刻清点入库,不得私藏!” “泄密者,斩!” “并连坐其班!” “是!”暗探心中一凛,肃然领命。 李君羡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荒凉的洼地,仿佛已经看到简陋的工棚拔地而起,枝条架在寒风中矗立,卤水在精心规划的浅池中静静沉淀浓缩。 他摸了摸怀中那本贴身收藏,仿佛还带着太子殿下嘱托余温的《精盐提取》。 殿下将此重任交托,更是借用了陛下亲掌的百骑司力量,这份信任,重逾千钧! 一月之期,必须成功! “还有.....”李君羡忽然又想到什么,声音在寒风中更显冷冽道,“此地虽偏僻,但盐利动人心魄,尤其是那些世代盘踞在此、靠私盐和劣质官盐牟取暴利的盐枭豪强!” “给本官放出风声去,朝廷此次派员整饬盐务,只为规范盐法,严禁私盐,绝不触动现有盐场份额!” “让那些地头蛇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 “同时加派暗哨,严密监控盐池周边所有可疑人等!” “尤其注意有无形迹可疑者打探这片洼地!” “若有……”他眼中杀机一闪,“宁杀错,毋放过!” “属下明白!”暗探沉声应道,立刻拨转马头,带着几名骑士疾驰而去,执行命令。 李君羡独自驻马坡顶,眺望着这片蕴藏着“霜雪”希望却又危机四伏的盐池大地。 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这河东盐池的水,远比解州浑浊的卤水要深得多,也险得多。 就在李君羡等人开始在这盐场之中忙的热火朝天之时.... 长安城另一端的魏王府中。 松涛阁内暖炉熏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李泰眉宇间堆积的阴霾。 他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里,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玉珠,细小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躬身禀报的杜楚客。 “殿下……工部那边眼线回报。” “这几日,将作大匠阎立德行踪诡异,称病告假闭门谢客。” “但其家中妻儿却安然无恙,未见异常。” “可蹊跷的是,有宫门守卫隐约提及,前两日深夜,似乎见阎立德的车驾被引向了……西内苑方向。”杜楚客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探得秘辛的兴奋。 “西内苑?”李泰捻动玉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陡然射出精光,“前朝废弃的宫苑?” “他去那里做什么?” “而且还是在深夜?”李泰眼神中满是疑惑。 “殿下,更奇怪的是河东那边儿......”杜楚客凑近一步,将声音更低说道:“我们王府暗中控制的盐场传来消息,数日前突然有一队自称朝廷整饬盐务的官员抵达,直奔咱们的盐池西北角那片鸟不拉屎的荒滩洼地!” “他们一到圈了老大一块地。” “还立了界碑,严禁任何人靠近!” “据说......是要试验什么新盐法。”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死瘸子又在搞什么名 说着,这杜楚客略作犹疑。 李泰见状便问道:“怎么,这伙人又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 “回禀殿下....”杜楚客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 “根据消息透漏,盐场那边领头的那人虽然换了便装,但手下人形容其气质冷厉,行动间更是带着一股子……军伍杀伐气,绝非寻常文吏!” “依其行事作风,臣判断这伙人疑似......百司骑!” “百司骑......?!”李泰顿时也是一愣,可随着他那脸上的肥肉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才算是恢复了些许镇定。 “疑似百司骑的军伍杀伐之人......却整饬盐务?” “而阎立德闭门不出却夜入西内苑……” “……李承乾!你这死瘸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猛地从软榻上直起肥胖的上身,眼中闪烁着怨毒的猜疑和一丝隐隐不安,“那阎立德不就是东宫的人么,所以这绝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军械改良或者盐法小修小补!” “那死瘸子如今大权在握,又刚得了朔州大捷的威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避开工部与转运司,动用阎立德这样的心腹大匠,甚至可能动用了……百骑司的力量!” “如此隐秘行事,所图必然惊天动地!” 李泰越想越心惊,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突然,他厉声喝道:“杜楚客!” “臣在!”杜楚客立刻躬身。 “给本王不惜一切代价探查西内苑那边,搞清楚那阎立德到底在西内苑做什么!” “哪怕只看到一鳞半爪,也要给本王挖出来!”李泰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道:“至于河东盐池那边,加派人手!” “若确认是百司骑,哪怕是重金收买也要务必弄清楚那帮人在那片荒滩洼地里到底在捣鼓什么!” “是炼金?还是制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总之本王要知道,必须知道东宫所有的谋划!” “是......殿下放心,臣这就去办!”杜楚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躬身领命,匆匆退出松涛阁。 阁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暖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李泰独自坐在软榻上,肥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他抓起案几上一颗冰镇的葡萄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汁水顺着肥厚的嘴角流下,眼中却是一片阴冷的算计。 “李承乾……不管你藏着什么宝贝,本王都要把它挖出来!搅黄它!”他怨毒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松涛阁内回荡,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寒意喃喃自语道:“想安安稳稳地筹军费?” “想推行你那狗屁新政?” “做梦!”李泰猛地将手边的果盘全都扫落于地! “本王偏要搅个天翻地覆,看你这死瘸子还如何得意?!” 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深秋的夜色中明灭闪烁,勾勒出这座帝国心脏的繁华轮廓。 然而,在这片璀璨之下,无形的暗流已然开始汹涌。 西内苑深处石室中灯火不熄的百工坊,河东盐池那片被严密圈禁的荒滩洼地,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 阎立德在石灰配比上的焦灼,李君羡在盐池寒风中的警惕,李泰在暖阁中的猜忌与狠毒……各方力量如同绷紧的弓弦,只待那“白雪”与“霜雪”现世的一刻,便是暗涌化为惊涛骇浪之时。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西内苑深处,百工坊石室。 空气中弥漫着甜菜根被碾碎的土腥气、石灰水的刺鼻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期待。 巨大的陶瓮里,经过多次过滤石灰脱色处理的甜菜汁液,正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口特制的带有夹层和细密铜滤网的平底大锅中。 阎立德亲自守在锅边,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紧张,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昏黄的灯光下,他紧盯着锅中那微微泛黄的澄清液体。 两名心腹大匠屏息凝神,一个控制着下方炭火的温度,一个则按照阎立德的指示,用特制的长柄木勺缓慢而均匀地搅动着汁液。 “火候…再降一分!稳住!”阎立德的声音嘶哑,眼睛死死盯着液体表面开始出现的微小气泡,紧张道:“就是这个状态…不能急!一点都不能急!” 汁液在恒定的微温下,水分开始缓慢蒸发,浓度逐渐增加。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木勺搅动的轻微声响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锅底边缘开始出现一层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结晶! “终于......结晶了!”控制火候的大匠老马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难道霜雪成了?” 由不得他们不激动,毕竟已经不知道是第一百七十次试验还是一百八十几次的试验了,反正每一次都是到了这个结晶的流程,就直接功亏一篑,现在眼看就要结晶成功,能不激动么! 那阎立德猛地扑到锅边,借着灯光仔细查看。 只见锅底边缘和锅壁上,一层细密且洁白如初雪的晶体正在悄然形成! 他用手指小心地沾了一点放入口中...... 一股纯粹的、远胜黑糖霜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炸开! “白雪…白雪沙糖!”阎立德的声音带着哭腔,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在这一刻化作了巨大的激动! “快!取细竹筛来!” “把结晶体刮下来!” “轻一点......小心收集!”阎立德仿佛看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可整个石室却被一种根本就压抑不住的兴奋笼罩。 三人手忙脚乱,却又无比小心地用特制的竹制工具,将锅底和锅壁上那层珍贵的“白雪”刮下,轻轻倒入铺着细密白麻布的竹筛中。洁白的晶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微光,如同最纯净的宝石。 “大匠…这…这真成了?”小吴的声音带着梦幻感。 “成了!”阎立德捧着一小撮白糖,手都在抖,眼中闪烁着泪花:“真成了!殿下洪福!天佑大唐!” “快,封存好!按图上的法子,置于干燥通风处阴干!” “剩下的糖蜜也不能浪费,按图继续熬制红砂糖!” 巨大的成就感冲刷着他。二十日之期尚未过半,国之重宝,已然在手! 他立刻铺开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下密报。 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呈送东宫。 第一百三十五章 精盐成! 河东盐池,西北荒滩洼地。 简陋的工棚在寒风中矗立,四周被百骑司的明岗暗哨围得如同铁桶。 李君羡裹着厚实的羊皮袄,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盐池周边广袤而荒凉的地界。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洼地中心,按照《精盐提取》图示建造的数个大型枝条架和浅层晒卤池已经投入使用。 浑浊的盐池卤水被引入枝条架,依靠寒风加速蒸发浓缩,再流入浅池进行初步沉淀。 “大人,第三批浓卤已经沉淀够时辰了。”一名百骑司的精干小校上前禀报,他脸上沾着盐渍,手上也有冻疮,但眼神明亮。 李君羡点点头,大步走下瞭望台:“按图进行下一步,石膏沉淀除杂,芒硝再除苦味,动作要快,务必精准!” “记住每一道工序都要详细记录!”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冷硬。 小校领命而去。 工棚内,被严密看管的官奴们在百骑司人员的监督下,紧张而有序地操作着。他们将初步沉淀后的浓卤舀入大缸,按比例加入碾磨成细粉的石膏,用力搅拌。 浑浊的卤水在石膏的作用下,杂质开始凝聚沉淀。 “加芒硝!量要准!”另一名百骑司人员拿着小秤,严格把控着关键一步。 经过石膏和芒硝双重处理的卤水,被引入最后的结晶池。 李君羡亲自蹲在池边,看着那比普通盐池卤水清澈许多的液体在寒风中慢慢蒸发浓缩。 他内心同样焦灼,但面上丝毫不显。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在结晶池边缘,开始出现一层不同于普通灰白盐粒的、更为细腻洁白的晶体! 李君羡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完全干燥的晶体放入口中。 没有熟悉的苦涩,只有纯粹的咸鲜!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传令!‘霜雪’初成!” “立刻封锁消息,加强戒备!” “按图进行最后洗涤、干燥、筛分!” “所有成品单独封存!” “本官要亲自押送第一批样品回京!” 霜雪精盐,这足以撼动国本的利器,在河东盐池的寒风中,悄然诞生,只待东宫准允,便可大规模制备生产! 就在两处秘密基地都陷入狂欢的时候。 长安城内魏王府松涛阁中,李泰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 “废物!都是瞎子吗?!” 李泰肥胖的身躯因暴怒而颤抖,将一份密报狠狠摔在杜楚客脸上,怒声骂道:“这么长时间了,西内苑那边你连个屁都没探出来!” “河东盐池就传回一句‘疑似在试验新盐法’?” “本王要的是确切消息!” “可是你们在干什么!” “就这你还让我放心?”李胖那肥嘟嘟脸,随着声音剧烈颤动着,眼神中的怒意几乎都要化为实质一般。 杜楚客脸上火辣辣的疼着,可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甚至还赶忙伏地请罪道:“殿下息怒!” “西内苑戒备森严,如同铁桶!” “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核心区域。” “那将大匠阎立德如同消失,其家眷也被严密保护!” “我等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至于河东那边…...已经确认就是百骑司的人!” “而且她们对盐场看得太紧,稍有异动就可能暴露咱们!” “咱们的人只能在外围观察,看到他们确实在圈起来的地方晒卤沉淀,似乎…....似乎真是在改良晒盐。” “改良晒盐?”李泰冷笑,眼中阴鸷更甚,“李承乾动用阎立德,还可能动用了百骑司,就为了改良那点破晒盐?” “鬼才信!这里面必有惊天秘密!”他烦躁地在室内踱步。 “军费!他一定是在搞能快速搞到大笔军费的东西!” “可到底是什么…...”突然,他猛地停住脚步,细小的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孤不管是什么,总之就不能让他成!” “杜楚客!” “臣在!”杜楚客赶忙跪地拱手。 “西内苑渗透不进去,就给本王从源头想办法!” “查!阎立德最近调用了哪些特殊物料?” “尤其是工部账目上没有的,他阎立德能变出来不成?” “还有河东盐池,他们用的卤水从哪里引的?” “又加了什么东西进去沉淀?” “给本王不惜重金收买那些被看管的官奴!” “哪怕只言片语,也要撬出来!” “是!殿下!”杜楚客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色。 “还有…”李泰脸上肥肉抽动,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给本王在长安散布消息,就说太子殿下为了筹措军费,准备在关中加征盐铁重税,甚至可能要动百姓的口粮税!” “把风声给本王吹得越大越好!让那些五姓七望也听听!本王倒要看看,民心浮动,世家不满,他李承乾这新政还怎么推!他那宝贝军费还怎么筹!” “殿下妙计!臣这就去办!”杜楚客领命,匆匆退下。 松涛阁内,李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却暗藏杀机的长安城,肥厚的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李承乾…” “本王看你这次,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东宫,承恩殿。 李承乾案头,摆着刚刚送达的河东密报。 另一份来自河东盐池,字迹刚劲如铁:“霜雪初凝,纯净无涩,样品已封存,末将亲押,不日抵京!” 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涌遍李承乾全身,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好!好!好!”他低声连道三声好,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振奋! 百工坊那边的霜雪,早就已经按照技术图册研制成功,李承乾甚至还亲自前去盐查过,并让阎立德马上大规模生产..... 现在河东那边又传来好消息...... 李承乾眼中的狂喜之色,已经彻底按耐不住! 哈哈! 赵兄所赠之利刃,已然铸成! 第一百三十六 谣言止于降价! 李承乾正要得意至极,狂笑几声抒发心胸..... 可就在这时,张玄素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禀报道:“殿下,坊间突有流言四起,言朝廷为筹措军费,欲在关中加征盐铁重税,甚至可能动及百姓口粮。” “而且流言传播甚快,恐引民间不安。” “不过看手法,似乎跟上次冠冕狎妓同出一辙.....” 李承乾脸上的喜色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冰冷:“哼,青雀这跳梁小丑,又沉不住气了!” “而且手段还是这般下作,妄图以谣言乱我民心?” “若是些许谣言便能阻我新政,那这死胖子算是想瞎了心!”李承乾略一沉吟,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冷冷的说道,“不过倒也来得正好.......传令!” “第一,即刻令长安、万年两县衙,以及京兆府衙。” “即刻张贴安民告示,严正声明朝廷绝无加征盐税口粮税之议!” “凡散播谣言、扰乱民心者,严惩不贷!” “第二,给孤盯紧了魏王府和五姓七望在京的产业!” “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明处暗处的盐铺.......” “孤倒要看看,看看他们接下来有何动作!” “是!”东宫属官领命。 可李承乾这时却又说道:“李君羡的‘霜雪’样品一到,立刻送来东宫,孤…...自有大用!” “诺!”张玄素精神一振。 太子殿下这份沉稳与杀伐果断,让他倍感信心。 李承乾走到窗边,望向太极宫的方向,目光深邃:“父皇,您等着看吧,儿臣不仅不会因军费而加税虐民。” “还要让这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的盐价…降下来!” 然而就在李君羡秘密押着精盐赶往长安之时。 数日后,长安西市。 “听说了吗?朝廷要加盐税了!” “可不是!还说可能要动口粮,这仗再打下去,咱们小老百姓还活不活了?” “唉,太子殿下刚打了胜仗,怎么转头就要加税啊…” 流言在市井间发酵,带来一种无形的恐慌。不少百姓开始涌向盐铺,想要多囤积一些盐,以防涨价。 崔氏、卢氏等五姓七望在长安掌控的几大盐铺前,悄然排起了长队。 掌柜们看着这繁荣景象,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反而带着一丝忧虑和观望。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流言,更收到了本家模糊的指示。 静观其变,若朝廷真有大动作,则… 就在这人心浮动之际,一队东宫侍卫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入了西市。 马车并未在任何一家盐铺前停留,而是径直驶向了西市管理署。 片刻之后,管理署的差役敲着锣在西市主要街道开始吆喝: “奉太子殿下教令!” “为庆贺朔州大捷,体恤民生!” “即日起,长安东西两市官盐铺,所有官盐售价下调三成!” “售完即止!” 这一声响,简直就像是炸了街! 附近所有的百姓顿时全都疯了一样! “官盐降价!三成?!” “真的假的?” “快去看看!” “快去喊家中所有人,带着所有钱来西市!”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那些加税的流言炸得粉碎! 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哗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排在各家盐铺前的人潮瞬间转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向挂着“官盐”招牌的铺子。 官盐铺的伙计们显然早已得到通知,虽然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自豪的笑容,将一袋袋色泽虽然普通但价格低廉的官盐卖给百姓。 “太子殿下仁德啊!” “殿下千岁!” “这才是为民做主啊!” “我就说嘛,殿下刚打了胜仗,怎么会加税!” “都是那些黑心肝的造谣!” “就跟上次说太子穿着朝服嫖妓一样,都是为了害太子殿下!” “闭嘴,你找死啊!”旁边的人一边提醒,一边往后躲。 可这坊间百姓的赞誉声此起彼伏。 而那些五姓七望的盐铺前,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掌柜们站在门口,看着对面官盐铺的火爆场景和自家冷清的铺面,脸色铁青,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和一丝慌乱。 “降价三成?” “太子疯了吗?” “他哪来的底气?” “这…这价格,咱们还怎么卖?” “快去禀报主家!” 东宫这一记釜底抽薪,不仅狠狠粉碎了流言,稳住了民心。 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那些囤积居奇、试图操控盐价的豪强脸上!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长安的盐市上,东宫首战告捷! 承恩殿内,李承乾正把玩着两个精致的琉璃小罐。 一个罐中装着晶莹如雪、颗粒分明的白糖。 另一个则装着纯净如霜、毫无杂质的精盐。 正是阎立德制备的“白雪”,和李君羡日夜兼程送来的“霜雪”样品。 “殿下,官盐降价三成,百姓欢呼雀跃,流言不攻自破!” “五姓七望的盐铺门庭冷落,想必此刻正焦头烂额。” 张玄素脸上带着笑意禀报。 李承乾嘴角微扬,将两个琉璃罐轻轻放在紫檀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只是开始罢了,立刻传孤令旨。” “命阎立德,西内苑百工坊即刻起,全力生产‘白雪沙糖’!” “产出之糖,除预留部分送入宫中及犒赏有功之臣外,其余尽数通过凉州新设之榷场,高价售与西域胡商!” “所得利钱,七成充入东宫专设之‘新军府库’。” “专供北疆战事及后续犁庭扫穴之用!” “两成充入宫中内府,供给父皇。” “至于这最后一成…...换成纯金,孤另有他用。” “是!”张素玄当即领命,毫不犹豫。 本来这件事他是不知道其中机密,可阎立德那家伙自打进了西内苑,压根就不出来,李承乾无奈只好拿心腹张素玄当这个传话筒。 待张素玄前去与阎立德那边传旨。 李承乾又对那还独留殿中的李君羡说道:“李统领,这河东盐池‘霜雪’工场,亦要全力运转!” “所产之精盐,全部以‘贡盐’品质,并按略低于原先官盐但远高于其成本之价,优先供应长安、洛阳等通都大邑之官盐铺!” “同时,逐步替换各地品质低劣之官盐!” “所得盈余,也按照方才白砂糖同例处理。” “至于此次盐价下调之差额及后续工场扩建.....” “东宫会另行拨付!” “诺!”李君羡躬身领命。 白糖暴利外销,精盐质优价稳内销。 双管齐下,军费何愁? 新政何忧?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继续降价! 天上人间,顶层雅室。 赵牧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夜枭低声汇报西市盐价风波和东宫的后续动作。 “哦?” “降价三成?” “还优先供应大城官铺…...?” “李承乾这小子......这一手玩得挺漂亮嘛!”赵牧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杯中打着旋儿,悠悠然道,“如此既打了豪族世家的脸面,又稳定了天下民心,还为白糖的全面铺开做了铺垫,最后顺手又筹集了军费…...” “啧啧,孺子可教!”一杯酒下肚,赵牧称赞这太子对世家的反击之策,可随后却是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以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豪族本性,想必应该很快便会有应对之策,反击东宫。” “这戏.......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也不知李承乾那小子,又该如何应对?” 这时那夜枭却又低声道:“先生,五姓七望和其他暗中把持着盐业的豪族们,暂时还没有任何反应,但是......” “魏王那边似乎并未死心。” “最近王府那边对西内苑和河东盐池的探查更加疯狂。” “手段也愈发下作,甚至还试图收买盐场官奴。” “百骑司已处置了好几批可疑之人......” 赵牧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眼神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 “李泰小胖子也就这点儿格局了,不必理会!” “由着他去查,让他去折腾!” “反正他越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是,先生......”夜枭虽不知赵牧此举究竟何意,但还是老实听话,拱手应答后便又闪身离去。 不多时,雅阁内又开始妙音阵阵,轻纱起舞。 毕竟论享受赵牧自认乃是大唐独一档...... 然而,就在这天上人间最近日日歌舞升平之时...... 端端数日之内。 这场诡异的盐价风暴席卷了大唐诸道,甚至是各州各县...... 可以说...... 东宫的官盐降价的政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天下。 可在那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等五姓七望和其他各大小豪族势力盘踞之地...... 大大小小的盐铺,无论是挂着“官盐”牌子的铺子。 还是半公开的私盐卖点,盐价全都如同跳水般.....疯狂下跌! “上好的盐巴,只要十文一斤!” “比官盐铺还要便宜一半啦!” “走过路过别错过!” “河东池盐,八文!八文就卖!” “陇西井盐,七文钱一斤!甚至买三斤还送半斤!” 各地盐贩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价格更是低得令人咋舌。 虽然这些盐的品质依旧良莠不齐,有些甚至掺杂了沙土。 但架不住价格实在便宜! 毕竟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能省一文是一文。 官盐铺里那虽然降价三成,品质似乎也好了点的青盐,瞬间失去了吸引力,毕竟以往的老百姓,别说盐巴了...... 就是醋布都不一定比这个价格还便宜...... 如今虽说这私盐不知为何价格突然暴跌。 但生怕错过就买不到了的百姓们,纷纷选择了用脚投票! 官盐铺门前那原本汹涌的人潮迅速被分流,自然是全都涌向了那些打出“跳水价”的豪族私盐铺子。 官盐铺的伙计们看着瞬间冷清下来的门面....... 也是不禁面面相觑,愁容满面。 “掌柜的,这……这还怎么卖啊?” “人家卖八文,咱们就算降了价也要十五文……” “也根本没法比啊!”有一伙计忍不住质疑着。 这时另一个小伙儿也插话道:“是啊掌柜的。” “这摆明了是冲着咱们官盐来的!” “而且那些贵奢豪族是疯了吗?” “七文钱,还买三斤送半斤......这价钱连本钱都不够吧?” “谁说不是呢?” “唉......”掌柜的种种叹了口气,却也不开口。 各地私盐价格也暴跌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向长安东宫。 五姓七望,终于是露出獠牙反击了! 这一日,东宫的承恩殿内,气氛可谓是格外凝重。 “殿下,情况不妙!”张玄素忧心忡忡地禀报道,“五姓七望掌控的盐铺在各地疯狂压价,降幅远超我们!” “咱们的官盐销量,几乎是断崖式下跌!” “长此以往,不仅咱们东宫设立的新军府库的盐利收入将锐减。” “更严重的是......若官盐铺因滞销而被迫关门或减少供应。” “恐会引发新的民怨和动荡!” “毕竟普通老百姓可不管谁斗法。” “他们只认谁家盐更便宜!” “殿下......”于志宁也皱眉道,“这些豪族......他们这是拼着亏本也要拖垮我们!” “毕竟这些豪族底蕴深厚,短时间内的亏损他们承受得起。” “可我们……军费开支巨大,新政处处用钱。” “虽说之后的白糖外销肯定获利颇丰。” “但是殿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李承乾站在巨大的大唐疆域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被标注出盐价暴跌的地区,眼神冰冷。 他也是没想到........ 这五姓七望的反扑,比自己预想的更直接,更凶狠! 甚至这已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赤裸裸的经济战! 这是要掐断东宫新政和北伐大军的生命线! “好一个釜底抽薪!”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承恩殿内气温都似乎下降了不少。 “以为孤没了盐利,就无计可施了?” “还是以为靠这点银钱就能逼孤就范?”说着,李承乾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掷地有声说道:“既然他们想玩价格战,那孤就奉陪到底!” “传令!”李承乾突然坐下,朗声说道:“命各地官盐铺,盐价再继续给孤往下降!降到与当地豪族盐铺最低价持平!” “他们卖八文,我们就卖七文!” “若他们敢卖五文,我们就敢卖四文!” “总之,不管他们卖多少钱,咱们统统比他们便宜一文!” “孤倒要看看......他们能亏多久!” “是!”张素玄赶忙躬身领命,前去安排传令。 他这边前脚刚走,李承乾却又对于志宁吩咐道:“传命河东盐场,让李君羡那边带队全力运转,要不计成本加大产量!” 第一百三十八章 提升产量,扩大范围 “同时,将咱们青盐的供应范围......”李承乾说着,又转向那舆图,从河东开始划了一条线,重重说道,“就从通都大邑开始,逐步向地方州县延伸,尤其是那些豪族压价最狠的地方!” “尤其长安这边也要保持供应量充足!” “孤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盐!” “最后再给孤盯死各地粮价、布价!” “若有豪族敢趁机哄抬其他民生物资价格。” “扰乱民生者,不论是谁,不论是何身份,都给孤抓!” “并且要从严从重,以囤积居奇,扰乱地方论处!” “砍他几颗脑袋下来,看这些人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李承乾声音变得杀气腾腾,可眼神却是变得深邃无比。 这场由东宫开始,又被世家回击,继而几乎都要波及到整个大唐经济的价格绞杀战,随着太子的强势反击,骤然升级! 安排好一应措施,李承乾自觉应对得当。 “看来也是时候让赵兄的白糖,也在这浑水里......” “再添一把火了!”想了想,李承乾又吩咐宫人道:“快去备车......” “孤要再去趟平康坊!” ...... 天上人间顶层雅室,迦南香的气息依旧清冷。 赵牧表情颇为无奈的听完李承乾略带急促地讲述完外面的“盐价风暴”和五姓七望的疯狂反扑等精彩之事。 可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啧啧......这帮顽固派的反应倒是不慢。” “竟然还知道拼钱打价格战?” “也不知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 “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 闻言,本打算自夸一番的李承乾,不仅面色一僵。 嘴角都开始有些微微抽搐了...... 可赵牧却仿佛浑然不知,还随手又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真要觉得这钱多烫手......” “那多来天上人间消费消费,岂不更好?” “赵兄!”李承乾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有些急了。 “现在可不是调侃孤的时候......” “你也知道,如今这盐利可是关乎边军军费命脉。” “更关乎民心稳定,眼瞎他们如此不计成本地压价!” “官盐铺撑不了多久......” “毕竟赵兄你也知道,河东那边产量可是跟不上。” “其他地方的盐池盐井,孤的东宫才安排下去不久。” “所以并不能立马显出成效,因此......” “切!”赵牧直接一个白眼,打断了李承乾的话。 “谁说盐卤......就一定要盐池的产量了?” “你的官盐铺子,完全可以继续压低盐价。” “等到再降下一半的时候,大量吃进这些劣质私盐。” “然后......再将其弄成雪花盐,嘿嘿...”赵牧一脸坏笑的说到这儿。 李承乾也是终于恍然大悟! “哦......赵兄,我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完全可以乘着这些私盐降价,大量收购。” “然后将其制成你那册子上最高级的雪花盐。” “再高价卖给那些世家大族高门大户,贴补盐价?” “赵兄,如此一来......” “岂不是东宫的官盐铺,在拿着他们的钱,跟他们打这价格战?” “妙啊赵兄,原本我还想着是不是拿白糖的利润,去贴补官盐跟这些豪门世家打价格战的损失呢......毕竟前线还要靠这些钱筹集军备呢......”说到这儿,李承乾突然变得有些尴尬,他很不好意思的冲赵牧笑了笑这才说道,“不过白糖利润虽厚,但填补这个窟窿也是杯水车薪,而且外销周转需要时间!” “所以孤今日来找赵兄,其实就是来商量这事儿的.....” “嘿......谁要你用白糖的钱去填盐的窟窿了?” “还说糖的利润,补不了这窟窿?” “那殿下还真是小看了这白糖啊!”赵牧斜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这才懒洋洋继续说道,“记住了.....” “白糖是白糖,盐是盐。” “既然他们打盐的主意,你就不会换个地方打回去?” 李承乾一愣:“赵兄的意思是……” “还是糖啊,我的太子殿下!”赵牧走到窗边,推开巨大的琉璃窗,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进来,楼下平康坊的喧嚣隐隐传来,“盐是必需品,家家都要吃,所以他们敢压价,是赌你不敢让百姓没盐吃。” “毕竟哪怕是做醋布,也是需要盐来做的嘛......” “可糖呢?”赵牧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光芒:“糖是虽不是必需品,但那可是奢侈品!” “是那些豪门大户富商巨贾乃至勋贵人家,甚至王公贵族都用其来彰显身份,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 “尤其是咱们这白雪沙糖,价比黄金,更是身份的象征!” “五姓七望的根在哪里?” “在地方,在田亩,在商路......” “更在他们那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清贵身份!” “他们能亏本卖盐恶心你,难道还能亏本卖他们库房里囤积的那些来自岭南,西域的次等糖霜,石蜜不成?” “那不等于自打脸面,告诉天下人他们不行了?” 李承乾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原本就想着,糖虽也有暴利,但终究比不上盐利呢。 可眼下被赵牧这一点拨,简直豁然开朗! 如同拨云见日! “赵兄是说……用白糖,去冲击他们的高端糖品市场?” “没错!”赵牧拍了下巴掌,幽幽说道,“殿下那边白雪产量应该上来了,到时别光顾着卖西域,拿出一部分来。” “就在长安、洛阳,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卖!” “怎么卖?”赵牧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降价?” “不,不仅不降,还要涨价!” “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贡品级!” “把包装弄得更精美,琉璃罐子装起来,系上金线!” “专挑那些豪门贵戚、五姓七望本家子弟常去的酒楼,珍宝阁甚至是……青楼楚馆的顶奢场子去铺货!” “就告诉所有人,这是东宫专供,产量无比稀少,价比黄金!” “等那些习惯了享受最好的豪门子弟,尝过这如雪甘甜的白糖....“还能看得上他们家里那些颜色暗红,杂质颇多的次品糖霜?” “别人都吃白砂糖,谁要是不跟上,这面子往哪搁?”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利用人性 “这攀比之心一起......殿下你信不信?” “他们宁愿偷偷卖掉几亩田,也要买上几罐东宫白雪充门面?” “你这边白糖卖出天价,利润滚滚而来。” “到时不说填补盐价的亏空,就是光拿这卖糖的钱用来换粮。” “都能使得前线军粮再无用愁了!” “甚至......你还可以说,这制糖需要耗费大量粮食。” “让他们直接按等价的粮食来换......尤其是那些经销商。” “最近不说因为朝廷大量收购,粮价都有些涨了么。” “正好......让那些本想囤积居奇想发国难财的人。” “按照原来的价格折银换白糖.....”赵牧越说,脑子里想发就越多,搞到最后,甚至就连这粮价上涨之事,都被顺手给解决了。 可是让李承乾当场再次惊为天人...... 然而赵牧说到兴起,却是收不住了,还在那滔滔不绝的说着。 “而到那时,他们库房里那些囤积的高价糖霜,石蜜。” “瞬间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卖不出去,只能烂在库里!” “届时,殿下大可以再将其低价购入.....” “毕竟这些东西,也是可以用作炼糖的原料嘛.....” “同样的方法,在盐务上用一边,再在这糖上用一遍。”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打在他们最在乎的体面和钱袋上!” 李承乾早已听得心潮澎湃! 他之前只想着在盐这一条线上硬碰硬。 却根本就忘了糖这张同样锋利、且直刺对方软肋的王牌! “妙!” “妙!” “简直绝妙!”李承乾当场抚掌大笑。 “赵兄此计,攻其必救!” “他们要打价格战拖垮孤的盐利,孤就将他们的劣质盐变成极品雪花盐,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再用天价白糖,掏空他们的库房和脸面!” “哈哈......到时看谁先撑不住!” 赵牧看着李承乾终于想明白了,也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软榻端起酒杯,悠悠道:“记住,殿下,打仗嘛,不一定非要正面硬刚,有时候,换条路,捅他心窝子效果会更好。” “眼瞎这白糖……可不就是捅向五姓七望心窝子的一把刀子?” 李承乾重重点头,“赵兄说的没错.....” 可刚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来之前自己安排的事情,怕是要做一些修改了,如今的李承乾早已变得雷厉风行。 “既如此,孤先赶紧回去,就用先生所说方案,安排一番!”心中有了答案,他自然当即又告辞离去。 李承乾回到东宫,胸中激荡着赵牧那“攻其必救”的妙计,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张玄素!” “臣在!”张玄素刚从传达盐价新令的事务中抽身,闻声立刻赶来。 “传孤新令!”李承乾眼神锐利,语速极快道:“西内苑百工坊所出白雪沙糖,暂缓部分外销西域!” “即刻起,优先供应长安、洛阳两地!” “遵旨!”张玄素精神一振。 “着阎立德,将产出之糖,务必用最上等琉璃小罐分装,罐身饰以金线,务求奢华精美!” “价格……”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按原先预估外销价的……三倍定!” “三倍?!”张玄素倒吸一口凉气,“殿下,如此高价……” “就是要高价!”李承乾打断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般的光芒。 “差人悄悄放出风去,就说此乃海外秘方所制御贡白雪霜糖,产量稀世罕有,就连父皇与宫中贵人都赞不绝口!” “然后....在暗中专供长安城中各大顶级酒楼,珍宝行。” “以及……平康坊奢靡无度之地!” “但告诉那些掌柜,此糖只赠不卖……” “哦不,是只‘售’予真正的顶级豪奢之家!” “非持有特制‘雪玉牌’者,千金不售!”李承乾补充道,将稀缺性和身份象征玩到了极致,这也是他回来的路上,根据赵兄方案,自己又拾遗补阙琢磨出来的计策..... “妙!妙啊殿下!”张玄素瞬间领会了其中深意! 这哪里是卖糖,分明是拿着刀子在割五姓七望的肉! 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奉上银钱! “殿下,臣即刻去办这件事!” 长安西市,珍宝阁。 往日里陈设着西域玛瑙、南海珍珠的紫檀多宝格中央,此刻却只孤零零地摆着三只巴掌大小的琉璃罐。剔透的罐身缠绕着金灿灿的丝线,在阁内特意调亮的烛火下,折射出眩目的光晕。 罐子里,盛满了某种细腻如雪、晶莹剔透的结晶物。 珍宝阁的胡人掌柜阿史那,操着一口带着浓重腔调、却异常清晰的官话,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挤在柜台前伸长了脖子的豪奴管事们听得真真切切:“诸位贵人!此乃真正的‘天霜玉屑’!” “非是凡间糖霜可比,制法乃海外秘传,产量稀世罕有!” “便是宫中圣人、娘娘们,也赞不绝口!” “今日小店有幸,仅得这三罐!” 他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地在众人眼前晃过,吊足了胃口。 “我家主人说了,此等仙品,非俗物可换,只认雪玉牌!” 阿史那的目光扫过前排几个衣着最为光鲜的管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持牌者,一罐两千贯!” “无牌者,纵是金山堆在眼前,小店也不敢坏了规矩。” “两千贯?!”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这个价格.......” “足够在长安城繁华地段置办一座相当体面的宅院!” 饶是见惯了富贵场面的豪族管事们,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嗡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珍宝阁的屋顶。 “嘶……这、这未免也太……” “天霜玉屑?宫里都用的?” “两千贯也不算太贵……” “值!绝对值得!” “快!快回去禀报郎君!” “珍宝阁出了曾经在西市昙花一现的仙品白糖!” “而且只有三罐!” “但要‘雪玉牌’才能买!” “快打听打听,这雪玉牌究竟是何物!”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更加疯狂的躁动。 各家管事像被火烧了屁股,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争先恐后地挤出人群,发足狂奔,冲向各自的主家。 珍宝阁前车马喧腾,骏马嘶鸣,鞭声脆响。 整个西市仿佛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糖旋风搅动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都疯了吧! 魏王府,松涛阁中。 砰! 一只上好的越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溅了一地。 “两千贯?!一罐?!”李泰那张肥胖的脸涨成了酱紫色,细小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指着跪在下面、刚从珍宝阁赶回来的心腹管事,声音因暴怒而尖锐扭曲。 “李承乾,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还是他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 “他哪来的狗屁‘天霜玉屑’!” “回、回禀殿下,千真万确!”那管事吓得浑身哆嗦,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砖上说道:“今日小的亲眼所见!” “那糖……白得晃眼,跟雪粉似的!” “珍宝阁的胡商阿史那说得斩钉截铁。” “要买的话更是只认雪玉牌,而且还要两千贯一罐!” “那架势……根本不像有假!” “现在整个西市都传疯了,五姓七望各家……” “怕是都派人去了!” “五姓七望……”李泰咀嚼着这几个字,肥厚的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胸膛剧烈起伏,可狂怒过后,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坐在下首、同样脸色铁青的杜楚客。 “杜楚客!你给本王查的西内苑那个鬼地方。” “阎立德那个老匹夫,到底在捣鼓什么?!” “是不是就是这个‘天霜玉屑’?!” “还有.....给本王查清楚,那个‘雪玉牌’是个什么东西?” “都发给了哪些人?!” 杜楚客立刻起身,躬身领命,声音带着一丝狠厉道:“殿下息怒,臣立刻去查!” “至于珍宝阁那边,也必安插眼线。” “看看是哪几家拿到了这该死的牌子!” “至于那白糖的来路……臣怀疑,必与西内苑脱不了干系!” “那大匠阎立德闭门多日,定是在炮制此物!” “查!给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李泰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他眼中凶光毕露,“还有!给本王盯紧了,看看谁敢第一个去买!” “本王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敢给李承乾那个瘸子送钱!” 寻常人自然不知道,这西市的珍宝阁是谁的,但李泰等人自然是对其背后的东宫背景十分熟悉。 因此一开始便知道,这股糖风......定是李承乾的手笔。 可就在李泰暴跳如雷,杜楚客领命而出的同时...... 长安城另一处深宅大院。 博陵崔氏在京主宅“清荫堂”内,气氛同样凝重。 花厅里檀香袅袅,几位崔氏族老围坐,个个眉头紧锁。刚从珍宝阁赶回来的大管事崔福,正垂手肃立,将“天霜玉屑”和“雪玉牌”之事详详细细复述了一遍。 “……两千贯一罐,还只认牌子购买。” “胡商阿史那言之凿凿,不可能有假。”崔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这边话说,厅内却是一片寂静。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是崔氏在京辈分最高的族老崔明远,缓缓捻动着手里的紫檀佛珠,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这白糖,当真如此神异?竟值得两千贯?” 另一位略显富态的中年族老崔玉炔接口,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急切:“三叔公,此事怕是不假!珍宝阁的阿史那背景深厚,等闲不敢拿宫里的名头招摇撞骗。” “况且,此物若真如描述那般白如雪,甜如蜜,又顶着宫中御用的名号……两千贯,对咱们这些好面子的世家勋贵而言。” “也不算太贵,顶多也就是族中嫡系子弟。” “一个月的花销罢了。”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压低了几分:“但关键是这‘雪玉牌’!” “那珍宝阁放话,只认牌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那边,已经将第一批‘准入’的名额,暗中分派好了!” “能拿到这牌子的,必是太子认为可以拉拢。” “或至少暂时不便撕破脸的家族!” “我们博陵崔氏……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别人拿到牌子,将这彰显身份地位的‘贡品’白糖捧回家,而我们崔氏却连门都进不去?这若传扬出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不明白? 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也暗中较劲。 若别家都有了这象征圣眷和身份的新奇贡品,唯独崔氏没有,那丢的不仅是面子,更可能被解读为彻底被东宫排斥,对家族在长安乃至整个关陇的声望和影响力都是沉重打击! 虽说他们入境确实是在与东宫对抗。 但那只是各自使用手段暗中下黑手,明面上...... 崔明远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面子……有时候,就是里子。” “玉炔,你掌管族中商事,此事你如何看?” “三叔公,依侄孙之见。”崔玉炔立刻挺直腰板。 “这牌子,我们必须拿到!” “至少,要拿到一块!” “两千贯虽巨,但对我崔氏而言,九牛一毛!” “买回来的不仅是一罐糖,更是我博陵崔氏的脸面和地位!” “是向太子……或者说,向长安所有人表明。” “我崔氏,依旧在此,而且对朝廷,对皇室效忠.....” “至少明面上就是如此。” “只是......孙儿已经多方打听,包括那珍宝阁。” “却始终不知,这所谓的雪玉牌.....又该如何获取!” “实在不行.......”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道:“珍宝阁那边,侄孙立刻亲自去打点!” “毕竟那胡商阿史那,无非是求财。” “只要钱到位,牌子……未必不能通融!” 崔明远沉默片刻,缓缓闭上眼,手中的佛珠再次轻轻捻动起来,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这一声,便是默许。 崔玉炔心中一喜,立刻躬身:“侄孙明白!这便去办!” 说罢,匆匆退出花厅,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一场围绕着天价白糖和那小小“雪玉牌”的无声争夺,在长安城的暗流下,已然激烈展开。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雪玉牌..... 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糖正是出售? 晨光初镀长安西市。 珍宝阁那两扇厚重木门“吱呀”一声被伙计奋力推开。 门轴转动的微响,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瞬间引爆了门外早已水泄不通的人潮。 “开了......门开了!”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动,喧嚣直冲云霄。 “让让!范阳卢氏管事在此!” “某乃荥阳郑家之人!尔等都给我闪开!”身着各色锦袍、身后簇拥着健仆的各家管事或年轻子弟,此刻全然失了往日的矜持从容,推搡着,叫嚷着,只为能抢先一步踏入那扇门。 大多都是平日里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或他们派来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钩子般,死死钉在珍宝阁大堂中央那方新设的紫檀木展台上。 展台上,十数个琉璃罐在晨光里静静陈列,恍若仙境遗珍。 罐体剔透如无物,纯净得能看清内里盛装的物事。 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色结晶,细如初冬新降的雪沫,在光线下折射出星星点点、近乎梦幻的柔润光泽。罐口紧扎着灿然生辉的金线,在琉璃的清冷底色上缠绕出繁复华贵的纹路。 “嘶......这便是那价比黄金的蜜雪霜糖?”有人倒抽凉气,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外。 “果真白得晃眼!” “看着比宫里赏下的石蜜还要纯净!” 今日珍宝阁管事的,不再是前些天那个外族人阿史那。 而是真正的掌柜王景焕。 “列位贵客稍安勿躁!”这王掌柜一身暗紫团花长袍,笑容可掬地立在展台旁,对着汹涌人潮团团作揖道:“承蒙贵人恩典,小店有幸代售此等御贡珍品蜜雪霜糖!” “此糖乃海外秘方所制,甜如甘霖,净若初雪。” “甚至就连圣人与宫中贵主都赞不绝口!” “只是由于太过珍贵,所以这产量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一张张急切的脸,才慢悠悠道,“是在是稀罕得紧呐,短时间内......” 王掌柜这边话还没说完呢。 就见前排一个身着宝蓝缂丝圆领袍的年轻公子已急不可耐地高喊道:“你这掌柜的,废话少说了!” “此宝我博陵崔氏要三罐!” “多少银钱,速速开价!” “对!开价!” “太原王氏要五罐!” 附和声浪此起彼伏,而且显然都是那些大族纨绔子弟。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自发前来...... 还是受了家中长辈指使? 心中意念飞转,可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 “诸位莫急,虽说眼下只有一批货,但还是能勉强满足诸位的,只是这价格嘛......”说着,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清晰吐出三个字:“两千贯!” “一罐?”有人下意识追问,声音发颤。 “自然是一罐。”王掌柜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还真是两千贯?!”惊叫声炸开,如平地惊雷。 “原以为那日说的两千贯,只不过是因为那蛮夷掌柜不懂我大唐的行情胡乱喊价.......没想到竟是真的!” 人群瞬间哗然。 “四……四五斤的东西,算下来岂不是四五百贯一斤?” “这哪是糖,这是要命啊!”一个穿着体面、显然是中等商贾模样的胖子失声叫道,脸都白了。 “金子都没这么贵!”另一个小家族管事瞠目结舌。 然而,那宝蓝缂丝袍的崔家公子崔元昊,只嗤笑一声,下巴倨傲地抬起,眼神睥睨地扫过那些惊叫的商贾,仿佛在看泥地里的蝼蚁般鄙夷道:“真是聒噪!区区两千贯,也拿不出来么?” “我崔家窖藏里随便扫扫都不止这个数!” “王掌柜,三罐,六千贯,这就……”他伸手入怀,就要掏出崔家专属的银制牌。 这玩意儿就很有讲究了。 大唐向来都是使用大钱,并不使用银子交易。 然而这铜钱却繁重异常,大宗买卖就显得极为笨重了。 所以,这五姓七望等大家族,便自然使出了相应的法子。 那便是各自打造专属自家的银制牌,上面铸字值钱多少。 凭这牌子,便能直接从牌子所属的家族当中,支取相应钱数。 不然两千贯钱加起来,都足够拉几马车了。 所以众人对此倒也是常见,并无其他意外。 可没想到这崔氏少年刚拿出来,准备豪横至极将那柜子上摆着的三罐白糖全部收入囊中之时..... “崔公子且慢!”王掌柜却又抬手制止!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圆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实在对不住诸位贵客.......鄙店东家和贵人都有严令。” “此等御贡珍品,非为敛财,实为体恤国用,充盈军资。” “故而……还是同之前说那那样,只凭此物方有资格购买。” “雪玉牌?”崔元昊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拧紧。 他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个玩意儿,毕竟家中长辈在来之前就已经详细交代过自己了,可是这雪玉牌,又该如何获取呢? 最近族中可是查了许久,也没找到如何获取这雪玉牌的方式。 “正是!”王掌柜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沉甸甸玉质令牌。 令牌样式古朴,正面阳刻着一个遒劲的“雪玉”二字。 可背面则是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平准”印鉴。 “此乃新军府库特颁之雪玉牌。” “欲购此糖,须持此令。”说着,这王掌柜有些低眉顺眼的看着那崔家儿郎笑着说道,“崔郎君,其实小店虽为代售,手中亦只有少量令牌额度可用。”他顿了顿,迎着无数道或茫然或焦灼的目光,又清晰说道:“但若凭小店的牌子购糖,一罐蜜雪霜糖.....” “需要加价多少,你张口便是!”别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崔家郎君却是豪横的说道,“只要不是漫天胡要,本公子让你这珍宝阁赚点辛苦钱,又有何妨!” 来之前家中长辈早就说过了,今日哪怕是掏出一倍的价钱。 也要将这糖霜拿回家! 毕竟,这可关乎的不仅仅是脸面了。 因此当这王掌柜刚要提出条件时,这崔家当场便抢先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不就是变相的平准令? 可谁成想这王掌柜听了崔家这话,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崔郎君,还有诸位,误会了......!” “小店并不是要向各位加价!” “而是想说,小店这雪玉牌,其实也并不是拿钱买的。” “那又是如何获取这牌子?”那崔家的小子听出关键,忙追问着,毕竟这牌子到现在家里人都没找到呢。 王掌柜也是没想到,这崔家小子竟然如此配合......嘴角微微抿起一丝,他眼中含笑回答道:“崔公子,这牌子东家是从何处获取,就不是我这小小掌柜能知道的了,但是有一点我倒是清楚。” “换取这雪玉牌,需要大量的粮食......” “粮食?”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也搞不明白这雪玉牌跟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对的,粮食!”王掌柜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自顾自继续说道,“所以诸位要是想凭我珍宝阁的份额购买这糖霜。” “每一罐需纳价值百贯的.......足色粟米!” “价值白贯的粟米?”有人飞快心算,脱口而出道,“如今长安米价腾贵,斗米已近一百二十文,价值白贯岂不就是……整整八十三石粮?!” 这一听,人群又再次炸锅了。 “不对啊王掌柜,您刚才可是喊价两千贯一罐糖!” “怎么现在又要八十石粮食了!” “要知道现在由于北疆前线开战,粮食可是紧缺的很!” “就是,虽说朝廷不让粮食涨价!” “可谁不知道如今这粮价早就是一天一个价了!” “想买糖还要加八十石粮,这不是胡来么!” 整个珍宝阁中所有人顿时七嘴八舌的争吵着,尤其是那些真正拿不出粮食的纯粹富户,更是急的直跳脚。 王掌柜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笑容可掬,却字字如冰珠砸落:“贵客误会了,我说的价值百贯,可这粮价不按市价算的!” 他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嘈杂。 “此次购糖纳粮,计价一律按今年正月至今日,长安东西两市官定粮价的.....全年均价核算!” 他目光扫过前排几个大粮商骤然变色的脸,一字一顿:“即,斗米八十文!百石粟米,折银八十贯!” “八十贯?!” “斗米八十文?开什么玩笑!如今市价早翻了一倍不止!”“这……这简直明抢啊!”有些本就是经营粮食生意的粮商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惊怒交加地叫嚷起来。 “这不就是变相的平准令嘛!” “朝廷那边的平准令眼看没作用,便用这糖霜来筹集粮草?”已经有许多人意识到,这次卖糖之事背后那所谓的东家,恐怕就是朝廷,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东宫! 他们囤积居奇,就等着战事吃紧粮价再攀新高大赚一笔,可这珍宝阁竟然异想天开,想要拿这什么糖霜来玩釜底抽薪? 这白糖本就已是天价,现在玩这么一手? 用手里价值一百二十贯的米,去按八十贯算买白糖? 这岂不是说等于生生剜掉他们四成的利! “荒唐!荒谬!”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福字纹绸衫的老粮商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王掌柜,“你们这是强买强卖,扰乱市易!” “我要去京兆府告你们珍宝阁!” “对!告他!”几个粮商立刻鼓噪起来。 “诸位......鄙店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供给之人说了,炼制这白糖需要大量的粮食。” “因此才会有如此要求。”那王掌柜仿佛没看见那些粮商喷火的眼睛,说着便又只对着脸色铁青的崔元昊再次拱手,笑容依旧:“崔公子......您看?小店也只是奉令行事,您若要这三罐蜜雪,只需凭贵府身份,登记造册,再由小店代办这雪玉牌,三日内运抵指定官仓足额粟米三百石,按八十文一斗结算。” “这糖,立刻就是您的。” “若不要……”他摊了摊手,目光转向后面更多翘首以盼非富即贵的面孔,“后面还有……诸位贵客可等着呢!” 崔元昊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 两千贯现银? 对他崔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可这三百石粮食,按如今市价折算,他崔家凭空就亏了近一百五十贯! 这还不算运粮入库的麻烦! 这分明是太子李承乾拿着这罐子破糖当鱼钩,钓的就是他们五姓七望库里的粮食! 更是要当着全长安的面...... 用这“雪玉牌”狠狠抽他们这些哄抬粮价者的脸! 被当众架在火上烤的羞愤和被算计的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崔元昊双眼赤红,猛地踏前一步,指着展台上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好!好一个东宫!好一个太子!拿这破糖当幌子,行此龌龊盘剥之事!当我五姓七望是泥捏的不成?!” 话音未落,他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罐“蜜雪霜糖”狠狠掼了下去! “给脸不要脸!欺人太甚!”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狠狠撕裂了珍宝阁内紧绷的空气! 晶莹剔透的琉璃罐应声而碎,化作一地闪光的残渣。 珍宝阁内,死一般的寂静被琉璃碎裂的余音和甜腻到发齁的香气填充着。 崔元昊那声“给脸不要脸!欺人太甚!”的咆哮似乎还在梁柱间隐隐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只见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砸罐的手臂微微颤抖,细白的糖霜沾了满手满脸,狼狈又狰狞。 那被毁了宝物的王掌柜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死死瞪着那崔家崔元昊,嘴唇哆嗦着,咬牙切齿道:“崔郎君,你.....可知这宝贝可是御.....” 眼看那句要命的“御贡”就要冲口而出! 周围所有人,从世家管事到富商,都屏住了呼吸。 空气顿时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前排几个贵公子下意识后退,更添惊惶。 毕竟五姓七望虽说在大唐势力庞大,但他们也知道,自家在朝廷眼中,尤其是皇家眼中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更是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们这些人呢。 尤其是关于礼制方面,稍有不慎便会给家族惹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