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嘉靖年间》 第一百五十章这一夜 与杨增又随便聊了几句,徐孝先便被不耐烦地赶走。 徐孝先也不客气,毕竟此时他的心,早就已经在正堂屋里了。 走到正房厅堂,并未看见程兰的身影,自己房间里传来的声音,让徐孝先一阵激动。 走进去之后便看到了那让他日思夜想的程大美人。 此时程大美人也是笑意盈盈、眼眸含春的看着他。 “回来了。” “回来了。” 徐孝先向前,这一次程兰没有扭捏,脸上挂着淡淡的羞涩,一双眼睛打量着徐孝先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瘦了。” “没有。” “唔……。” 程兰鼻尖瞬间充满了雄性气息,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柔顺。 动情之处,程兰踮起了脚尖,双臂也主动地搂住了徐孝先的脖子。 直到某人的手开始如无头苍蝇般,想要在程兰身上打开缺口时,程兰才推开了徐孝先。 “洗澡去。” 程兰喘着粗气,要是再不分开,可能自己就要窒息了。 “嗯,好。” 徐孝先上下打量着程兰,像是刚洗完澡不久的样子。 “快去……。” 被徐孝先审视的有些不自然的程兰,急忙推徐孝先离开。 “热水给你放好了,换洗的衣裳也给你放里面了。” 程兰跟着走到厅堂说道。 徐孝先点点头,便去洗热水澡。 程兰则是回到徐孝先的房间,开始继续帮徐孝先收拾整理带回来的衣服等。 虽然都是干净的,但是在程兰看来不甚满意,想了想还是打算明天自己再洗一遍。 尤其是那身飞鱼服。 随即打开了另外一个带回来的包袱,两支卷轴便呈现在眼前。 好奇地看了看,而后打开,上面写着十六个程兰再熟悉不过的字。 只不过单纯看字的话,自然是要比厅堂里的那幅嘉靖的字要好上很多。 但若论身份地位的话……。 程兰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落款,眼花了不成? 竟然是陆叔平的字? 真的吗? 程兰急忙走到厅堂去比对,越看越是惊心。 竟然真是陆叔平的字。 那么另外一幅想必就是陆叔平的画了? 程兰返回房间,看着那有些年头的画轴,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 随着画卷的展开,一开始程兰的表情还平平无奇。 但当一小半画卷展开,且还有一大半还未展开时,程兰就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 整个芳心紧张的砰砰直跳,脑子也有些嗡嗡的。 不会是真的吧? 一时之间,程兰突然想起了前些时日杨增说的话,清明上河图据闻就是在陆叔平的手里。 难道……? 程兰不敢往下想了,急忙又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 随着徐孝先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程兰此时就坐在炕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徐孝先。 “怎么了?” 徐孝先好奇道。 程兰蹙眉没说话,随即示意徐孝先坐下来,而后自己像从前一样,拿起旁边的干手巾,脱了鞋上了炕。 开始跪在徐孝先的身后,帮徐孝先擦拭着头发。 “今晚上……。” 徐孝先扭头要说话,但却被程兰推着下巴扭了过去。 随即耳边传来程兰呵气如兰的声音:“那两幅画是怎么回事儿?你老实交代!” “什么画……?” 徐孝先先是愣,随即反应过来,任由程兰用力地帮他擦拭着头发,道:“《清明上河图》算是帮一小老头暂时保管着,至于那幅字,算是他答谢我的报酬吧。你看那幅字了吗?你觉得那字怎么样儿?” “你说的是真的?” 程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整个人趴在徐孝先的后背,那张似妖精般美貌的脸蛋儿,凑到了徐孝先的脸庞边。 徐孝先微微扭头,贴着程兰的脸蛋儿摩擦着:“当然是真的了。” 程兰显然也很享受此刻两人脸颊相贴的方式,想了想道:“陆叔平的字当然是很好了,但相比较起来,他的画要更胜一筹,也更受文人雅士的青睐。” 徐孝先纳闷道:“你知道陆治?” “杨伯伯过来小住的头一天,就带了两幅陆叔平的真迹,就在厅堂挂着,你没看见?” “这……。” 徐孝先愣了愣,自己不会真是狗眼看人低了吧? “不是,陆治很有名么?跟唐寅比起来呢?” 徐孝先侧过身,冷不防的程兰差点儿直接从炕上倒栽葱地摔下去。 吓得啊了一声,多亏徐孝先眼疾手快扶住了。 如此一来,程兰的上半身几乎就躺在了徐孝先的怀里。 程兰吓得心头砰砰直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徐孝先,便作势欲起来。 但被徐孝先却是按住了肩头,低头道:“这样就挺好。” “头发还没擦干……。” “一会儿擦。” 徐孝先说道。 双目却是自上而下地审视着程兰那张躺平后,看起来越发妖艳的五官,一只手不由抚摸着程兰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儿。 随即把《清明上河图》是怎么到他手里的过程说了一遍。 程兰听完,眨动着美眸愣了愣。 在徐孝先抚摸她脸蛋儿的手停下来时,自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主动以自己的脸颊蹭着徐孝先那略显粗糙的掌心。 “那这么说来……会不会是那严嵩在打清明上坟……上河图的主意?” 一不小心,程兰也差点儿被徐孝先带进沟里。 “不然呢?” 徐孝先低头看着程兰道。 “那怎么办?” 程兰眨动着美眸,担忧道。 徐孝先仰头叹口气,道:“这几日看看京城严府有没有动静再说,总之……我现在还不够资格得罪严府。” “知道就好。” 程兰张口说道。 “有什么事儿明天说,累了,睡吧……。” 徐孝先看着已经铺好被子的炕,扶起程兰就要往被窝里送。 “不要……。” 程兰吓得从炕上弹了起来。 看着徐孝先那闪过一抹失望的眼神,瞬间又心软跟心疼起来。 跪在炕上挪了两步到炕沿边,而后一把把徐孝先搂在了怀里,让徐孝先的脸枕在了她那砰砰直跳的心房上,下巴抵着徐孝先头顶还有些湿的头发。 “杨伯伯还在呢。听话,我先回屋,然后……然后一会儿我偷偷过来……陪你睡觉……。” 程兰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痴痴看着徐孝先那期待的眼神,随即急忙下炕跑了出去。 她怕再盯着徐孝先那双期待的眼神,会舍不得离开。 看着佳人离去,徐孝先此时才注意到了放在枕边的那一枚玉壁。 脑海里不由浮现了名叫陈亭之的那粉雕玉琢的女童样子:我小名叫怀瑾。 西湖断桥、雪时相逢。 长刀撕裂雪幕,情私欲、爱无惧。 偶遇也许升华、或许沉淀。 时间的长河里,有人错过就是一辈子……。 躺进了暖和安稳的被窝里,那枚玉壁静静地在暗夜里沉寂着。 徐孝先此时毫无睡意,时不时地在漆黑的夜色下扭头望向漆黑的房门处。 而就在他眼皮子快要打架时,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已经适应了黑夜的徐孝先,就看见一个人影偷偷摸摸地闯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头直达腰际的秀发披散在身,带着一股香风旋即从被子中间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你怎么……没穿衣服?” 刚一钻进去的程兰就碰到了不该碰的。 但好在徐孝先早有准备,怕程大美人被自己的扫榻以待吓跑了,于是急忙双手伸进被窝拉住程兰,直接搂进了怀里。 夜色下,一身白色柔软细腻睡衣的程兰,眨动着美眸看着徐孝先。 “坏蛋。” 随即主动吻住了徐孝先的嘴,双手熟练地搂住了徐孝先的脖子。 而如蚕丝一般柔软细腻的睡衣,程兰也彻底放弃了抵抗。 甚至隐隐有些期盼这一夜的到来,尤其是在这几日等待徐孝先回家的日子里。 随着浅浅的痛夹杂着身心莫名的愉悦,程兰整个人在爱欲中终于从女孩儿变成了女人。 但粗重的喘息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不能吧……。” 某人莫名其妙,强大的自信心被原地摧毁。 他想大战三百回合的,但三十个回合都没有招架下来就缴械了。 不甘地仰躺在炕上总结着经验,臂弯处的程大美人跟他讲着与陈亭之偶遇的过程。 迷迷糊糊,经验不知道有没有总结出来,但天亮睁开眼睛时,旁边早已经没有了程大美人。 想起昨夜的事情,徐孝先可谓是神清气爽,不管如何,总算是在这个世界开荤了。 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感觉不错。 洗漱完毕,餐厅里杨增已然在坐,抬起眼皮翻了翻徐孝先,道:“今日我便搬回去。” “不必着急吧。” 徐孝先莫名说道。 徐孝先与杨增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程兰则是在旁默默低头吃着饭。 昨夜发生的种种,让她此刻内心即羞涩又忐忑,像是怕杨增发现她昨夜跟徐孝先的秘密。 因而都有些不敢抬头跟杨增对视。 “程福海的事情你打算管?不管?” 杨增问道。 程兰不由抬头看向徐孝先,这件事情昨夜里她跟徐孝先已经提及过了。 “看看再说。” 徐孝先想了下道:“这件事情本身就疑点重重,而且死者到底是什么人,程福海蠢得连这个都不知道打听,只盯着他儿子有什么用?” “听兰丫头说,那程知章的脾气很暴躁,当初你们过去贺寿时,程知章就曾想跟你动手?” 徐孝先没有否认,不过笑了下道:“这世上除了吃软怕硬这么一种人,其实还有只会窝里横的这么一种人。 程知章在我看来就是如此。 之所以那日敢跟我动手,无非就是早些年欺负程兰欺负习惯了。 加上我徐家本就被人看不起,才会让程知章如此吧。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先打听打听再说。” 杨增见徐孝先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对程家幸灾乐祸,甚至还保留着最起码的冷静。 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妨先晾上程家一段时间,过了元日再说?” “不是说元日前北城兵马司就想要结案么?” 程兰开口道。 “北镇抚司过去打声招呼的事情。” 徐孝先轻松说道。 杨增点着头,程兰一脸懵。 第一百五十一章任免 吃过早饭,程兰开始收拾。 无论是杨增或者是徐孝先,都不用着急过去当差。 徐孝先想让杨增一直在这里住下来,但杨增笑着摇头拒绝了。 随即叹了口气,在餐厅看了看倒座房的方向,道:“房间里面的东西不带走,往后有机会了我就过来。” “好,这您放心,保证每天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徐孝先说道。 “给兰丫头找个丫鬟吧,或者是找个伴儿。” 杨增建议道:“往后怕是你会很忙,而这家里就她一人你也不放心,多个人陪着不是挺好?” “暂时没有这打算。” 徐孝先如实说道:“不过若是程兰愿意,我倒是没有意见。刚嫁过来时确实带着丫鬟的,后来家里养不起了,程兰给了一笔遣散银子,就给打发回乡下了。 所以这件事情,我还是得看程兰的意思。” 杨增很惊讶徐孝先对程兰的尊重。 这从他第一次来这里就察觉到了,而到了如今依然如此。 甚至比以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增默默的点了点头,无论是程兰还是徐孝先,他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是属于一类人。 或者说是……跟他属于一类人。 那就是喜欢过简单的生活,不喜欢把一切繁琐化。 “行,那就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杨增说完便起身打算进宫。 “要不元日在这里过?反正家里就我跟程兰两人,您在东厂一个人也没啥意思不是。” 走到门口,杨增站定,此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来接杨增的,而另外一辆则是北镇抚司来接徐孝先。 毕竟,胭脂如今还在回京的路上,估计还得个三五日的时间。 “元日不大可能,宫里事情多。而且……。” 杨增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景王、裕王过完年也就成年了,就要出宫住了,所以今年元日时宫里事情也就会繁杂一些。 所以包括你在北镇抚司,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儿。 可能明白?” “明白。” 徐孝先笑着说道。 这是杨增在提醒自己,即便是有人开始拉拢他站队,自己也要考虑清楚了。 “真明白?” 杨增有些疑惑道。 “真明白。” 徐孝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上次在宫里可是曾被沈贵妃以及康妃召见过的,即便是当时不明白,现在也多少明白一些了。” 杨增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上了马车,而后撂下一句话:今天就不回来,若是哪天回来,会提前派人通知的。 看着杨增的马车离去,徐孝先折身返回厨房。 程兰还在忙活着洗涮。 扭头看了一眼徐孝先,笑颜如花略带羞涩道:“杨伯伯走了?” “嗯,今天开始就不在这儿住了。让我们征询下你的意见,要不要给家里添个丫鬟啥的?平日里跟你做个伴也好。” “不必了,家里又没什么事情。” 程兰摇头拒绝,而后擦了擦手站起身,道:“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 徐孝先有些诧异的问道。 “你不在的这些时日,除了杨伯伯在家外,洪氏夫妇,还有清文也会没事儿时过来陪我。 包括了陈嫂跟吴嫂,平日里没事儿时都会过来,还给家里送过吃食包括柴火等等。 前几日你还没有回来,霜糖按你的交代,要给福来糖铺送过去,正好跟陈嫂、吴嫂她们分成,所以就让她们两人陪着我去了。 所以我想……。” 程兰看着徐孝先,认真道:“要不要元日后开个制糖作坊?就在吴二哥家后面,正好一处宅子,不大,但也够用了。 这样的话,有了陈嫂跟吴嫂两人的参与,再分成时她们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要不然的话,我得追到她们家里给把银子给她们,而且她们也不是很情愿收的。” 徐孝先没有丝毫的犹豫,痛快道:“可以,包括那松花蛋都可以在那边来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嗯,好,那我一会儿就过去一趟,跟她们两人说一声,这几日在家里再做那些霜糖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们二人叫过来帮忙了。” 程兰调皮一笑道。 “家里的事情你操心,你拿主意就是。” 徐孝先走到跟前,如同小别胜新婚的夫妻。 加上昨夜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此时虽然程兰还有些羞涩跟难为情。 但已经能够稍微大方的面对徐孝先的动手动脚,以及一些亲密的动作了。 程兰同样感到很幸福,自昨夜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而这一切,也许就是阴差阳错的天意弄人了。 当初嫁给徐百善,确实如徐孝先猜测的那般,既有因少女叛逆期的原因,也有急于挣脱程家枷锁的原因。 同样,也是如今戏曲、话本传播流行的受害者。 如同后世古惑仔电影对一代人的荼毒。 如今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显然就荼毒了不少如程兰一般的富家千金。 后悔吗? 程兰自己也不知道。 但曾经确实一个人偷偷的伤心过、哭泣过。 而且她与徐百善成亲的当天,徐百善在把她娶过门后,整个人就已经不行了。 与其说是三日后才瘫痪在了炕上,倒不如说还未把她娶进门时,徐百善就已经瘫痪在炕了。 因而这些年,程兰虽顶着寡妇的名声,但却又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而这在大明朝,并不鲜见。 随着两人在厨房拥吻分开,徐孝先轻抚着程兰那越发水灵妖艳的脸蛋儿,叮嘱道:“若是程伯父过来,就让他直接去北镇抚司找我。” “会让你为难么?” 程兰担忧道:“若是为难,尤其是对你不利的话,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不管的。 你放心,我不会……。” “还是之前跟你说过的,程家终究是你的娘家,往后无论如何,有些交集是躲不开的。 你比如那老太太的身后事……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若是能帮尽量帮,若是帮不上那就没办法了。” 程兰担忧的看着徐孝先,最后在徐孝先那坚定的眼神下,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刮了一天的寒风,吹走了今日天空所有的阴霾。 阳光灿烂、空气中的寒意依旧逼人。 北镇抚司,也即将在今日迎来人事上的第一次震荡。 或许从昨夜徐孝先回到京城后开始,北镇抚司就开始变得人心惶惶。 衙署厅堂内,除了崔元以外,陈不胜、吴仲等人此时都在。 一趟杭州行,徐孝先对于壬字所的一百多人,也都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尤其是李七儿、赵山河以及卫道夫等人,更是让徐孝先觉得捡到了宝。 当然,在徐孝先的计划里,吴仲、陈不胜、崔元才能算是真正的心腹与得力助手。 至于李七儿等人,显然还需要时间来进行考校。 但如今在徐孝先眼里,已然有了可堪大用的能力。 北镇抚司的厅堂内,此时只有徐孝先翻阅自己手里名单的声音。 崔元等其他人坐在两侧屏息凝神,虽徐孝先不曾明说,但谁都知道,今日徐镇抚就将要在五个千户所,以及两个副镇抚的任免上做出抉择了。 不出众人预料,已经行使了一段时间副镇抚之职责的崔元,第一个被徐孝先任命为北镇抚司的副镇抚。 而吴仲同样不出其他人所料,被任命为了第二个副镇抚。 陈不胜则被任命为千户,掌本就空缺的一个千户。 李七儿、赵山河、卫道夫三人,则是被徐孝先暂定为副千户,成了陈西复、王淮以及张用麾下的副手。 也就意味着,一旦三人无法让徐孝先满意,那么徐孝先的心腹就立刻会对他们取而代之。 而至于壬字所原有的其他小旗、校尉,几乎也都被徐孝先“官升两级”。 小旗摇身一变成了百户,校尉摇身一变成了总旗。 随后被安插进了五个千户所中。 对于壬字所跟吴仲、陈不胜等人而言,这自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对张用、陈西复、王淮以及殷善而言,手中的权利从今日起就变得摇摇欲坠、支离破碎。 至于经历司的经历何福詹,徐孝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不过好在如今有崔元在,那么整个北镇抚司的衙署,自然也就在徐孝先的掌控中。 何福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如此一来,北镇抚司在徐孝先重新调整后,几乎所有人都可以为他所用。 崔元自是不必多说,往后在北镇抚司的职责差遣,自然是以内为主。 包括北镇抚司的钱粮、兵器、马匹,乃至北镇抚司这些年抄没的宅子、田产,包括明玉楼、闽浙茶铺的收入等等,都由崔元来负责。 而吴仲自然需要肩负起北镇抚司的主要职责,重新构建一张徐孝先理想中的情报网络。 也许往后,吴仲就会像是个幽灵似的,人虽不常出现在北镇抚司,但没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陈不胜往后的职责与其他千户一样,自然是以缉拿为主。 但徐孝先对于李七儿,则是给予了厚望。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散去后,徐孝先单独留下了李七儿跟陈不胜,以及崔元、吴仲四人。 看着两人收敛着升官的兴奋,又带着一些忐忑的表情,徐孝先不由笑了笑。 “先说第一件事情,往后缉拿以陈不胜为主、李七儿配合,审讯以李七儿为主,陈不胜你配合。有没有异议?” 陈不胜跟李七儿摇头无异议。 “第二件事,吴二哥,查下北城兵马司抓的程知章杀人一案,搞清楚被害人的身份背景,以及陪同程知章逛抱月楼的其余四人到底是谁。” “明白。” “第三件事,崔大人,经历司给北城兵马司出具文书,接手这件案子。陈不胜、李七儿去北城兵马司带人回来。” “明白。” 第一百五十二章来访 杭州一行,李七儿的能力就在那摆着。 何况,也有吴仲的推荐,才让徐孝先决定更加看重于他。 而且别看李七儿一条腿有些微瘸,但在审讯时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能够给人足够的威慑力。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此人跟吴仲差不多,都是属于心思缜密的这类人。 上辈子身为骑警的徐孝先,自然也更为清楚,什么样儿的人更适合审案,什么样儿的人更适合缉捕。 随着几人离去,徐孝先便来到了北镇抚司的后堂。 而这里的后堂原本就是掌印镇抚的家。 但一连几任掌印镇抚都不曾在这里住过,徐孝先自然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这些时日也被崔元重新收拾了一番,用来待客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对于京城的百姓而言,或许昨夜里一连数十辆马车不经盘查的进城,并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情。 但对身处官场的一些官员而言,自然就要闻风而动了。 后堂独自转悠了一圈,只要马墉、陈善举等人一案了结,徐孝先相信这个镇抚老爷的位置,基本上在嘉靖的心里也就稳固下来了。 只要不出大的意外。 回到后堂厅堂刚一坐下,何福詹就拿着名刺、请帖跑了过来。 “大人。” “何事儿啊。” 徐孝先想摆架子,但看着已经足够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何福詹,顺间也没了兴趣。 “外面有人求见,这是名刺。” 何福詹双手恭敬的递到徐孝先面前。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衙门一把手,权利绝对是要比后世衙门一把手的权利大得太多了。 只要能够坐稳,基本上整个衙门便以一人的意志力为尊。 徐孝先翻阅着手中的名刺,不认识的居大多数。 但认识也有几个。 刑部郎中赵文华的名刺赫然就在其中。 甚至还包括了程福海的名刺。 徐孝先抽出两人的名刺,其余的放在了一边不予理会。 “请赵大人过来一叙,还有,让这个人在花厅等着。” 徐孝先说道。 何福詹应声,拿着两个名刺便走了出去。 很快,徐孝先就听到了赵文华那故作爽朗的笑声。 “徐大人许久未见啊。” 人未至声先至。 “昨夜里就听闻徐大人回京了,但又怕徐大人你事物繁忙,自是不敢叨扰。这不,今日就立刻过来拜会徐大人了。” “赵大人太客气了,本该我拜会你才是。赵大人坐。” 后堂虽收拾的干净整洁,但因为不在这里住的缘故,所以一时也没有使唤的人手。 不过好在何福詹这个经历,也不知道经历过几任镇抚了,倒是对一切都熟门熟路。 很快就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吏员,为徐孝先跟赵文华端上了茶水与点心。 随着徐孝先摆了摆手,何福詹带着两人退了出去。 随即低声对两人说道:“机灵着点儿,别等大人招呼才去添茶倒水。 还有,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都给我死死的记在心里,更不准出去给我胡说八道去,要不然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北镇抚司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刑具,明白吗?” “是,大人,小的一定谨记。” “还有花厅那位贵客,都招待好了,若是慢待了,有你们受的。” 何福詹说完后,又不放心的在整个后院扫视了一番。 即便往后徐镇抚不在这里住,但是不是也应该添几个洒扫、侍奉的丫鬟呢? 嗯,先问问崔元崔大人是什么意思吧。 “徐大人这一趟杭州行辛苦坏了吧?怎么样?晚上我做东,地方由徐大人挑如何?正好为你接风洗尘。” 赵文华很是热络的说道。 徐孝先笑着摇头,指了指前方,道:“这几日怕是脱不开身啊,皇上交代的差事儿还没了结,眼看着元日了,不敢耽误啊。” “是是是,皇上交给徐大人的差遣自然是耽搁不得。那就等徐大人忙完了,我再后补上。” 赵文华的神色没有一丝异样,像是早料到了会是这般。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徐大人,这一次杭州办差,这动静……好像不小啊。 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我听说,连浙江盐运使鄢懋卿这样的老实人,都被徐大人带回京审讯了?” 徐孝先心头冷笑,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是冲着鄢懋卿来的。 “哦?是吗?难道是……皇上让我抓错人了?” 徐孝先惊讶的思索着:“不应该吧,这人可是皇上当初钦点的。” 徐孝先还是决定,得罪严府这件事情上,先让嘉靖背锅吧。 至于等严府发现了自己是扯嘉靖的虎皮做大旗,那就到时候再说了。 总之眼下还是不能跟严府之间发生任何摩擦以及产生裂痕才是。 “跟马墉一案有关不成?” 赵文华急忙问道。 “是有些关系,但具体牵扯的有多深,这两日审问过后才能知晓。” 徐孝先平静的说道。 “依我看啊,一个盐运使罢了,就算是有牵扯,怕是也不会有多深。” 赵文华开始试探徐孝先,琢磨着道:“想来肯定是被陈善举等人胁迫,迫不得已才被牵扯了进去。 徐大人想必还不是很清楚这官场,一直以来都有这么一句话,那就是:一入官场便如入江湖,就会变得身不由己啊。 往往一些事情,都是因他人授意而迫不得已为之,成为了人家的牺牲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想来,陈善举等人,也一定会把罪责都往这鄢懋卿的身上推的。” “赵大人一言点醒梦中人啊。” 徐孝先对着赵文华竖起大拇指,道:“一入官场便如入江湖,身不由己。精辟。” “呵呵,惭愧了,这话可不是赵某所言,而是赵某义父严大人所言。” 赵文华笑呵呵道。 “赵大人义父是……?” “徐大人不知晓严大人?” 赵文华惊讶道:“义父前些时日还曾提及,觐见皇上时曾跟徐大人有一面之缘。当时虽然未跟徐大人打招呼,但只是那么匆匆一面,义父就认为徐大人绝非池中之物,往后必定前程似锦啊。 甚至还感慨:自古以来英雄出少年这句话,在见过徐大人之后,才深以为然啊。” “受宠若惊!实在是惶恐,在下岂敢当的严大人如此夸赞。” 徐孝先连连谦虚,而后道:“赵大人的义父莫非就是……严阁老?” “不敢欺瞒徐大人,正是严阁老。” 赵文华神色之间稍显得意道。 徐孝先惊讶的看着赵文华,嘴里连连说着失敬、失敬。 而后也顺带着把严嵩夸赞了一番。 什么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神采奕奕等等词汇,听得赵文华一愣一愣的。 不由心道:这货不会也想效仿我,认严嵩为义父,跟自己争宠吧? “还请赵大人替在下给严阁老带好,在下对严阁老的崇拜可谓是如同滔滔之江水般绵延不绝啊。” 徐孝先一脸诚挚的说道。 赵文华愣了愣,随即脸上挤出笑容道:“徐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一字不差的把大人的话带给义父严阁老。 对了,说起这鄢懋卿来,赵某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希望徐大人能行于方便。” “赵大人吩咐便是了。” 徐孝先大方道。 “不知徐大人能否让我见上一见这鄢懋卿?” “此时?” “正是此时。” 徐孝先收敛起了笑容,盯着赵文华同样正色的脸。 道:“赵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一次北镇抚司前往杭州办差,东厂是有人跟着在下一同前去的。 昨夜里……东厂可是发话了,无论是再审马墉,还是陈善举、汪年崇、鄢懋卿等人,都必须经由东厂首肯才行。 而且只要去见这几人,不管是不是审讯,哪怕是送饭,都需东厂的人跟着才行。 所以赵大人若是想见的话,单独怕是不行,你看如何? 对了,自然是不用赵大人枯等的,东厂的人就在前面三班。 这样,我现在就带大人过去,打声招呼让他们……。” “这个就不必了。” 赵文华急忙拒绝,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道:“若是这般的话,不妨改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见见那鄢懋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赵文华看着徐孝先那疑惑的神情,更加相信了前方三班中一定有东厂的人在。 “是这样,我是听说此人向来喜欢字画,想见他的目的,就是想询问一番,可知如今陆叔平大家的字画,眼下是个什么行情。 你也知道,这眼瞅着就要元日了,迎来送往的,尤其是严阁老那里,我这做义子的总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不是?” “这样啊。” 徐孝先故作了然的点着头,看来清明上河图,果然是被严氏父子惦记上了。 看着徐孝先相信他言语的神情,赵文华眼珠子一转,问道:“对了,徐大人这一次杭州行,想必鄢懋卿的家里应该也……去过了吧?不知可曾见过什么字画没有? 对于字画,在下向来也是颇有喜好。” 徐孝先满脸遗憾:“东厂都已经把账簿呈给皇上了。赵大人,若是昨日在通州靠岸时……唉,可惜啊。” 赵文华看着徐孝先,显然徐孝先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既然没办法见到鄢懋卿,得知清明上河图如今在哪里,或许徐孝先这里是一个缺口? 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直接问徐孝先。 接下来东拉西扯了几句,徐孝先却是始终不搭这个话茬。 第一百五十三章明月阁 送走了赵文华,徐孝先打算前往花厅去见程福海。 何福詹这个经历再次跑了过来。 “大人,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带人过来传话。” 徐孝先愣了下,想不到陆炳比自己还着急啊。 想了下后便跟何福詹前往中堂。 陆炳竟然派了府里的管家陆礼亲自过来,这让徐孝先再次有种被陆炳重视的感觉。 毕竟,身为陆府的管家,在京城这个地界,可没有多少人敢怠慢。 两人如今也算是相熟了,陆礼见到徐孝先就要行礼。 徐孝先急忙上前拦住,笑着道:“陆管事就不必客气了,你我之间都已经这么熟悉了。” 陆礼趁势直起身子,当着何福詹的面,同样也觉得面上有光。 堂堂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对自己也是礼遇有加啊。 徐孝先示意何福詹奉茶,陆礼却是摆手道不用了。 “陆大人让我提前通知徐大人您一声,今夜在明月阁为大人您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莫要推辞才是。” 徐孝先愣了下,马上换上了受宠若惊的表情,道:“这哪里合适了?岂不是折煞我了?陆管事,您回去告诉陆大人,我一定准时在明月阁候着陆大人。” “好,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 陆礼点头说道,徐孝先亲自送陆礼到北镇抚那大门口的巨大影壁前。 陆礼跟徐孝先站定,想了下后道:“这几日陆大人一直念叨着徐大人您也该从杭州回来了。 对了,在下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这几日陆大人好像有些烦躁,不知是否跟马墉一案有关。 我也是瞎猜,也可能是朝堂中有其他事情吧。 晚上在明月阁的宴席,除了陆大人之外,还有成国公也会赴宴。” 徐孝先明了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对陆礼的示好塞一些钱财,显然并不是一份讨好,甚至是有些侮辱的意思。 所以徐孝先也压根儿就没有给他塞点银子的意思,只是扭头看了看北镇抚司的大门,而后意味深长道:“往后这里随时欢迎陆管事,若是有什么难事,或者是陆大人不方便言语的,陆管事只管来北镇抚司找我便是。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陆礼瞬间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徐孝先,道:“那往后……在下可就不跟徐大人您客气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过来叨扰大人您了。” “北镇抚司随时欢迎陆管事。” 徐孝先含笑真挚道。 除了杨增以外,不管是陆炳、黄锦以及麦福、福善等有数几人,都是他徐孝先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贵人。 当然,跟陈不胜、吴仲两人自是没法比。 何况徐孝先也清楚,如今北镇抚司的大牢里就关着跟严嵩有关的鄢懋卿。 若是往后真被严嵩父子惦记上了,自己也可以找陆炳、黄锦两个人当个靠山来抵挡一二。 送走了陆礼,徐孝先再次来到后堂花厅。 此时程福海正襟危坐,眉头紧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随着徐孝先踏入花厅内,程福海立刻就站了起来。 心头五味杂陈,一时之间面对微笑平和的徐孝先,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 “徐……大人……。” “程伯父不必客气,快快请坐。” 挥手示意吏员离开后,徐孝先看着程福海直截了当道:“昨日回来后便听程兰说了。 元日前程伯父就不必想着能把人捞出去了。 眼下我能保证的,便是这件案子不会在元日前了结,且我已经派人去查探死者的身份,以及当时其余四人的来历等等了。 至于关押在北城兵马司程知章,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今日便会被提到北镇抚司。 这件案子,北镇抚司接管了。” 程福海看着徐孝先,神情之间可谓是又惊又喜。 “多谢徐大人不计前嫌、大人有大量。若是能救知章性命,我程福海乃至全家定然对徐大人感激不尽!” 程福海不自觉地站起来,看着徐孝先认真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了徐大人你,更不会亏待了兰儿。只要徐大人你开口,程家在京城的生意,甚至是在其他各地……。” “程福海误会了。” 徐孝先摆手,示意程福海坐下,继续道:“我之所以愿意接管这件案子,完全是看在程兰的面子上。 跟你还有程知章没有半点关系。 就凭贺寿那日发生的不愉快,我徐孝先能不落井下石你就应该千恩万谢了。 所以这一次接管这件案子,也并不是图你程家的生意钱财。 还是那句话,该是程家的,徐家一文都不会要。但属于程兰的,徐家也绝不会让程家再占半点儿便宜。 总之……。” 徐孝先顿了下,而后缓缓道:“丑话说在前头,程伯父也不用高兴的太早,这件案子虽然北镇抚司接管了。 但若程知章真是杀人凶手,与其他四名同伴真的毫无关系,那么我也会依大明律来办案。 所以……程伯父就祈祷这件杀人案,真不是程知章所为吧。” “若……若真是知章所为,徐大人能否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性命?” 程福海此时也清醒过来了。 就像徐孝先所说的,就冲那日贺寿时程家当众给人家叔嫂两人的难堪,尤其是老太太贺氏不把程兰当亲孙女对待。 以及后来程知章喝醉酒后对程兰的恶语相向,对徐孝先的大打出手。 徐孝先没有落井下石,自己确实要千恩万谢了! 此时再强求徐孝先不计前嫌的帮忙,在程福海看来都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徐孝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想了想道:“我会尽力而为,但程伯父应该也清楚,我这北镇抚司掌印镇抚的位置还未坐稳,总不能为了你程家的事情搭上我的前途吧? 程伯父以为呢?” “徐大人说的是。” 程福海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也就只能寄望人真不是知章所杀了。徐大人,不知等知章被羁押在北镇抚司后,我是否能过来探视?” “这个自然。” 徐孝先点头说道。 程福海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程福海,徐孝先这一日几乎都没有怎么闲着。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除了把李七儿叫过来问了问审讯的如何,以及从北城兵马司把程知章带过来的过程后。 徐孝先的其余时间都用在了打着各种理由、来拜访的官员或者是商贾身上。 各种让人心动不已的礼单,徐孝先拒绝的都有些心疼。 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别人把钱财都送到跟前了,自己竟然能忍住不去拿。 只是……不知道自己坚持的这份清廉,嘉靖会不会信呢? 徐孝先压根儿没有兴趣去见如今被关押在大牢的程知章,在他看来,只有了解了其他情况后才能得到真相。 至于程知章那里,自己没有必要。 也不必着急,反正不管人是不是程知章杀的,这个年他都只能在大牢里度过了。 日头渐渐西斜,陈不胜、李七儿还在审讯。 崔元人不在衙署。 吴仲有了明确的差遣后,徐孝先也不指望往后天天能在北镇抚司衙署内看到他了。 估计往后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像陆忠那个大画家似的,给外人一种艺术家的诡秘、哲学家的深沉印象了。 寒冷的天气,独自一人坐上马车前往明月阁。 这是徐孝先第二次来明月阁。 相比较第一次时的心境来,如今这明月阁在他眼里也就变得平庸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见识了明玉楼头牌李青衣的缘故,而是随着他徐孝先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 明月阁这个多权贵消遣的地方,于他而言,也就失去了神秘与好奇。 想到此处,徐孝先琢磨了琢磨,或许明日也该去明玉楼转转了。 也不知道前些时日提醒姜柔的一些事情,如今进行的如何了。 徐孝先来的早,马车在明月阁门前停下,便有人立刻拿来了马凳放在马车旁。 顺势踩着马凳下了车,便有伙计一脸热情的招呼。 原来徐孝先第一次来明月阁,见识到的也只是明月阁的冰山一角。 相比较于明玉楼宝塔似的四层楼,明月阁的占地面积也更大,人也更多。 除了平日里路过的行人、百姓能够窥探一二的主阁,也就是上一次徐孝先见陆炳时的二层阁楼外,其后面竟然还藏着十一座各种风格的阁楼。 也就意味着,明月阁是以十二座星罗棋布的阁楼著称。 而其中有四座阁楼,则是明月阁之精华。 每一晚也只招待一桌客人。 花魁裴南亭便是那名为乐泽阁之主人。 乐泽则取自诗经周南·樛木“乐只君子”,只是由原本的一位君子变成了众君子。 徐孝先笑了笑,还挺会取巧,意思是进入了这乐泽阁就是君子了? 但也不得不佩服,相比较于明玉楼的惊艳,明月阁则是多了几分雅意。 想必这也是为何权贵更倾向于明月阁,而商贾多倾向于明玉楼的缘故了。 进入明月阁,便有长相俏丽的丫鬟领着徐孝先前往乐泽阁。 徐孝先心头隐隐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今夜能见到花魁裴南亭。 而是陆炳为自己接风洗尘,需要这般隆重吗? 何况,不是说那花魁裴南亭,比明玉楼的李青衣还要难见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裴南亭 一时之间,徐孝先心绪起伏。 不由猜测着陆炳搞出这么隆重的阵仗,难道真的单纯只是为自己接风洗尘,以及关于马墉一案的事情吗? 徐孝先摇着头,马墉一案是任谁也翻不了的案子。 陆炳不应该如此担心才是。 徐孝先有些想不明白,不由猜测着:朝堂之上发生什么大事儿了不成? 今夜除了陆炳,还有成国公朱希忠,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了。 那么若是没有旁人的话……会不会是真有什么事情? 一边思索一边随着丫鬟进入乐泽阁。 乐泽阁以及其他三阁,比起其他地方要小上很多,但同时也都带着一股典雅、温柔的气息。 一层待客、吃饭,二层则就是用来享乐的了。 跟明玉楼也是一个套路,二楼美其名曰是花魁裴南亭的闺阁。 但鬼知道裴南亭会不会真在这乐泽阁里住。 厅堂内,只有徐孝先一人以及无声俏立在各个角落的丫鬟。 茶水奉上,桌面上有各种点心,以及各种在这个季节相当昂贵的水果。 而此时的乐泽阁二楼一间房间内,知性温婉的裴南亭正在梳妆打扮。 今夜的贵人让她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何况,这位贵人对自己也是格外的看重,并未利用权势来邀约乐泽阁。 而是提前了好几日,就跟明月阁定下了时日。 这让裴南亭更是不敢怠慢。 在这明月阁见过的客人多了,裴南亭也就更清楚,越是权势滔天的权贵,越是表现的彬彬有礼,很有亲和力。 而越是身份地位低的,或者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则往往都是骄横无比、很难应付。 但这并不代表彬彬有礼有亲和力的权贵便是好脾气。 只不过是因为人家根本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会觉得因此而失了身份。 “小姐……。” 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嗯?怎么了?” 裴南亭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看着丫鬟栖乐好奇道:“进来说话,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栖乐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而后走进房间,在铜镜前站定。 “有一位客人已经提前到了。” “啊?” 裴南亭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谁在下面招待?钱妈妈呢?” “刚才被掌柜叫走了。” 裴南亭作势起身就要下楼。 但被栖乐按住了肩膀,道:“小姐,稍安勿躁,楼下的那位客人有来头……。” “当然有来头了。” 裴南亭没好气的还是站起身,道:“能被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宴请的客人,你觉得会是小民百姓不成?” 说完后,还不忘白了栖乐一眼。 “不是啦,是……。” 栖乐回头看了一眼她进来后,身后被掩上的房门。 低声道:“刚才这位客人过来时自报家门后我才知道,他叫徐孝先。” 裴南亭瞪大了眼睛,看着栖乐道:“你确定?真叫徐孝先?会不会就是……调戏明玉楼李青衣的那个徐孝先?” “那就不知道了,只是人家刚来自报家门后,便被请到乐泽阁了。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栖乐忽然道。 裴南亭默默摇着头:“有可能,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什么意思?” 栖乐觉得自家小姐傻了,有可能,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这话说了怎么听着跟没说一样呢? “那位客人多大年纪?” 裴南亭想了下问道。 丫鬟栖乐想了想,道:“二十出头?” 裴南亭闻言有些心惊。 能被带到乐泽阁,那说明这位徐孝先自然不会是走错地方了。 但……若是二十出头,竟然就会被锦衣卫指挥使宴请? 这有些不太可能吧? 难道是王公贵族?南京徐家的人? 裴南亭微微蹙眉,当初明玉楼散播自己三番五次想请一位锦衣卫百户的谣言。 其男主就是叫徐孝先。 而后经过明月阁的连夜打听,后来也打听到了那位百户就叫徐孝先。 而且还调戏了李青衣,说他是李青衣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李青衣竟然想都没想的就钻进了人家设计的言语陷阱里。 “会不会真是他呢?” 裴南亭喃喃自语着,看着栖乐道:“可知这位客人是不是官府中人?” “那就不清楚了,客人来时,只是说了自己叫徐孝先,是受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邀约来赴宴。” 裴南亭了然的点着头,而此时外面楼梯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随即老鸨钱令仪就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主仆二人问道:“好了没?” “嗯,好了。” “那就先下去见见客人吧,时辰差不多了,指挥使大人跟成国公很快也就要到了,一会儿就在乐泽阁门口迎候就是了。” 钱令仪说道。 “嗯。” 裴南亭眼珠一转,问道:“对了,女儿下去后该如何称呼楼下那位客人?公子?大人?” “什么公子,称大人。” 老鸨钱令仪抓着裴南亭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徐大人可是不得了,可谓是年轻有为啊。” 随即钱令仪也是看了看身后半掩的房门,道:“前些时日还是锦衣卫百户呢,这不才没多长时间,就被皇上钦点为千户了。 而且更不得了的是,楼下的那位徐大人,如今可是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啊。” 裴南亭原本从容自若的脸蛋儿瞬间变了颜色。 明月阁里多是权贵来享乐,自然要比其他地方知道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 尤其是经过一些人的描述后,北镇抚司在她们眼里,那就是如同阎罗殿一般的地方。 据说里面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吃人肉喝人血。 尤其是掌印镇抚,更是凶神恶煞,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一会儿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今日就三位贵客,哪一个咱们都得罪不起。” 看着裴南亭变得有些紧张的神色,钱令仪继续叮嘱道:“刚刚掌柜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儿。 而且……知道明玉楼前些时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裴南亭跟栖乐俱是摇头,倒是影影绰绰的听说明玉楼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如今好像也没人知道个全貌。 都是一些道听途说,离谱吓人的猜测流传于坊间,至于真相早就被淹没了。 “明玉楼背后的掌柜,据说就是宫里安妃的弟弟所开设,前些时日……锦衣卫把人给抓了。明玉楼本来是要归教坊司的,但后来听说就是楼下那位徐大人,硬生生把明玉楼从教坊司给抢了过来。 如今啊,可以说楼下这位贵客,才是明玉楼背后真正的掌柜呢。” “啊?那不就是咱们明月阁的死对头……?” 栖乐条件反射的直接脱口而出道。 吓得钱令仪急忙狠狠的掐了下栖乐的腰,低声呵斥道:“不想活了你?什么话都敢说?” “对不起,我就是没忍住……。” 栖乐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腰道。 “一会儿下去你少说话,多看你家小姐的脸色行事,冲撞了贵客……扒你三层皮都是轻的。” 钱令仪没好气的说道。 裴南亭则是怔怔有些发呆。 北镇抚司掌印镇抚这个名号,刚才差点儿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但此时冷静下来想了想钱令仪的话,裴南亭发现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钱令仪正打算带着她们主仆出去时,裴南亭突然拉住了钱令仪的胳膊。 “等一下,妈妈。” “怎么了?” 裴南亭那双知性的眼眸,静静看着钱令仪,顿了下道:“看来你也没有想到,这位徐大人其实就是……李青衣这辈子也无法得到的男人,也是……女儿我三番五次邀请都拒绝的那位曾经的徐百户徐大人。” “啊!” 钱令仪吓得差点儿叫出声,花容失色的看着裴南亭:“不……不会这么巧吧?” “是你自己没注意。” 裴南亭接着道:“忘了你刚才说的了,前些时日这位徐大人还是锦衣卫百户呢?然后不是就被皇上钦点……。” 钱令仪想着自己刚才的话,突然腿有些发软。 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一个成国公就已经让她们明月阁如临大敌了。 这……这要是再多了一个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 “那那怎么办?” 钱令仪有些慌张道。 裴南亭此时倒是完全冷静了下来,道:“看把你吓得,咱们不是也没有得罪徐大人么?只是知道了徐大人之前跟李青衣之间的趣事而已,想来不会为难咱们吧?” “是啊?你说的倒是也对啊。” 钱令仪紧张的转着脑子,想了想还是道:“打起精神应付吧,一会儿掌柜也会过来敬酒的,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说完后,三人这才往楼下走去。 而此时徐孝先独自一人坐在一楼厅堂,脑海里则还是在揣摩着陆炳为自己接风洗尘的真正目的。 这段时日没在京城,自己自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元又忙于梳理北镇抚司衙署人员,心思也没有放在其他事情上。 所以……不会陆炳又打算让自己去对付谁吧? 一个仇鸾、一个马墉相继而倒,这不会是让陆炳尝到真正的甜头了吧? 楼梯口响起的轻微脚步声,并未引起徐孝先的察觉。 直到三人笑意盈盈的走到跟前行礼时,徐孝先才反应过来。 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南亭那张知性婉约的白皙面孔。 尤其是那一双动人心弦的眼眸,明亮且清澈,给人一种如似故人的温柔感觉。 第一百五十五章大红袍 经老鸨钱令仪介绍后,徐孝先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这一幕也恰好被裴南亭看在眼里,心里暗道:果不其然,这个徐孝先就是那个徐百户。 李青衣得不到的男人,自己请不到的男人。 两人刚一坐下,还不曾寒暄几句,就有丫鬟匆匆跑进来通禀,贵客快到乐泽阁门口了。 几人又急忙起身,钱令仪带着裴南亭在门口迎候。 而徐孝先自然也不能大剌剌的坐在厅堂等候,跟着一同在门口迎候。 不大会儿的功夫,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陆炳带着有些瘦的成国公朱希忠含笑而来。 不等老鸨钱令仪欢迎,徐孝先就先一步走到二人跟前,行礼道:“末将见过陆大人、成国公。”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成国公打量着徐孝先,一脸赞许道:“不错,果然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 “多谢大人夸赞,末将也是拖了陆大人的举荐罢了,惭愧惶恐的很。” 徐孝先有礼有节的说道。 朱希忠的眼神也越发显得欣赏,连连点头道:“如此年纪居如此要职,还能不骄不躁,更是难得啊。哈哈……。” 朱希忠爽朗的笑着。 陆炳在旁含笑道:“往后孝先可以跟成国公多走动走动,以后这京师的安危,可就看你跟成国公的了。” 徐孝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希忠也没有解释,陆炳也没有再说。 在裴南亭、钱令仪见礼后,徐孝先三人便步入了明月阁里的乐泽阁内。 并未在厅堂做停留,而是在钱令仪跟裴南亭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一间格外雅致的茶室。 钱令仪脸上的笑容此时也越发的热情跟谄媚,看着徐孝先三人道:“三位大人,宴席还需再等一会儿,不妨就现在这里尝尝南亭的茶艺,在明月阁可是一绝呢。” 陆炳含笑点着头,算是默认了钱令仪的安排。 陆炳坐在了上首,徐孝先跟朱希忠分坐左右。 下首的裴南亭开始亲自给三人沏茶。 陆炳看似随意的问着徐孝先杭州行的一些事情。 而徐孝先也不着痕迹的在言语间,向陆炳透露着这一次杭州行的收获,以及马墉一案他自己的意见。 闻听徐孝先会上疏皇上时,会建议刑判马墉、陈善举等人斩首时,陆炳跟朱希忠还是不由愣了下。 专心致志沏茶的裴南亭,一双手不由地抖了一下。 还好正递放到徐孝先跟前的茶水并未洒落,但徐孝先平静的语气决断他人生死的权利,还是让裴南亭芳心扑通扑通一阵剧烈的跳动。 这让她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甚至内心深处不由升起一股对徐孝先的畏惧感。 陆炳跟朱希忠对望一眼,两人并未表达自己的意见。 北镇抚司如今不过是名义上隶属于锦衣卫。 如今可是有着自己的大印,而且一切都不必经锦衣卫便可以直接上疏皇上。 但陆炳还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徐孝先这般刑判马墉、陈善举等人。 但皇上会不会同意,或者是其他的意见,那就只能看嘉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末将是不是要恭喜成国公了?” 徐孝先想起刚才在门口陆炳说的话,此时不由试探道。 陆炳跟成国公互望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朱希忠笑着摇头,陆炳则在旁道:“仇鸾被处决,总督京营戎政的位子便空了下来。若是不出意外,这两日皇上就会提成国公为总督京营戎政。 所以今日在此设小宴席,第一便是为成国公贺。 第二自然是我们二人为你接风洗尘了。” 徐孝先心头一震,如此一来,那朱希忠可就是嘉靖的心腹臣子了! 往后在其他人眼里,几乎就是可以跟陆炳、黄锦相媲美的心腹重臣了。 “末将多谢陆大人设宴,同时也恭喜成国公……。” 徐孝先先后看向两人说道。 朱希忠却是笑着摇头,道:“事情还未有定论前,先莫急着恭喜我,免得让人笑话。 不过今日说是为你接风洗尘也是有些牵强,是我有事想请徐兄弟帮忙。” 朱希忠看起来大概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 可能也是出身军伍的关系,中等身高偏瘦的身型倒是少了几分富态,多了几分凌厉。 但此时望着徐孝先时,却是笑的很随和,道:“总督京营戎政,听起来是颇为显赫,可谁都知道,如今这可是一个烫手山芋啊。 想必徐兄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十二团营改回三大营不久,便经历了仇鸾通敌叛国一案。 所以……对于三大营的一些人,哪些能用哪些有异心,我这心里可是一点儿谱没有啊。” 徐孝先跟着两人端起茶香浓厚四溢茶杯品了一口后,陆炳跟成国公都是有些惊讶的看向了旁边默不作声的裴南亭。 “大红袍?” 两人异口同声道。 徐孝先则是看了看手中杯子里汤色橙黄明亮的茶水:难怪这么好喝。 “这茶……不是宫里才有的么?” 陆炳疑惑的看着温婉知性的裴南亭问道。 裴南亭微笑解释道:“回大人的话,此大红袍非是专供宫里的大红袍。 茶名虽一样,但却是由其他茶树所采摘。 所以算不得僭越违制。” “那是自然。” 陆炳点头,看着对面那解语花一般的裴南亭,笑道:“只是不曾想到,裴小姐的茶艺如此了得,竟是让陆某误以为喝到了来自宫里的大红袍。” 徐孝先呆呆的看看陆炳、朱希忠,又看看裴南亭。 这么说来?陆炳跟朱希忠都喝过嘉靖赐的茶水了? 这让某人心里瞬间有些不平衡,我特么也进宫好几次了,别说是大红袍了,就是连杯水都没有捞到过。 难怪每次从西苑出来,口干舌燥的都得先去东厂补水呢。 没想到原来……嘉靖也会给臣子看茶啊。 “怎么?徐兄弟觐见皇上,没有喝过宫里的大红袍?” 朱希忠看徐孝先在陆炳跟裴南亭聊起大红袍的茶味儿各不相同的话题时,只是呆呆的望着手里的茶水,不由好奇问道。 听朱希忠如此问徐孝先,陆炳跟裴南亭也停下了话题,同时望向了徐孝先。 面对三人的目光,徐孝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幽怨的呵呵道:“末将觐见过几次皇上,不过别说茶水了,就是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不至于吧?皇上可不是小气之人。” 朱希忠疑惑道。 陆炳在旁,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而后不由笑了起来。 “成国公,我想起来一件趣事,你要不要听听?” 朱希忠看着陆炳愣了下,而后瞟了一眼徐孝先,问道:“莫非是……跟徐兄弟有关?” 陆炳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看向满脸疑惑的徐孝先点了点头。 而后对朱希忠说道:“据我所知,孝先觐见皇上几次,确实是没有喝过宫里的大红袍。 而且……你刚刚夸赞的这位少年英雄,在第一次觐见皇上时,可是紧张的闹了个大笑话。” 随即不等朱希忠问,陆炳就笑说道:“这小子头一次觐见皇上,进了御书房就冲着东边那面书架墙直接跪拜了下去……。” “啊?” 朱希忠惊讶的啊了一声。 旁边的裴南亭,实在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再次给徐孝先斟茶的手,不由又跟着抖了一下。 ”陆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朱希忠看向神色尴尬的徐孝先问道。 徐孝先尴尬的笑了笑,挠了挠头:“其实都怪黄公公,若不是他的脚站位有问题,我是不会冲着墙就拜的。” 见徐孝先承认,朱希忠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毕竟,无论是他还是陆炳,可以说都是仁寿宫御书房的常客。 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清楚御书房乃至整个仁寿宫的布局。 御书房同样是面南背北,西边是窗户与门,而东边则是放着书架的一堵墙。 “徐兄弟你可是我朝第一人啊,觐见皇上不拜,倒是对着一堵墙拜了下去……哈哈……。” 朱希忠的笑点显然不怎么高,这时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旁边的裴南亭,因为内心害怕徐孝先掌印镇抚的缘故,此时低着头,白皙的小脸蛋儿确实憋的通红。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山还有一山高。 北镇抚司足够吓得普通人内心胆寒了,但谁能想到,堂堂的北镇抚司掌印镇抚,第一次见皇上竟然也会紧张! 而且还紧张的跪拜错了方向。 徐孝先看着低着头小脸蛋儿憋的通红的裴南亭,耸了耸肩膀,道:“裴小姐想笑就笑吧,没关系的。” 徐孝先刚一说完,低着头憋着笑的裴南亭再也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随即三人的话题又再回到了大红袍上。 朱希忠建议下次觐见皇上,可以向皇上讨要一杯尝尝,看看与今日在明月阁的有何不同。 陆炳则是看向徐孝先,想了下道:“那你可知道这大红袍的来历?若是真想在皇上面前讨一杯喝,别到时候被皇上问住了才是。” “这茶难不成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徐孝先疑惑道。 陆炳笑了笑没说话,朱希忠一边喝茶一边摇着头。 裴南亭如解语花,自然知道两人不说话,是等着考校自己为徐孝先解惑。 于是道:“相传此茶是在我朝洪武年间,被福建一名进京赶考的举人丁显发现的。 一日他经过如今的天心永乐禅寺时腹痛难忍,后经大和尚以藏茶泡与他喝,很快疼痛便消失不见。 后来他考中状元前往天心永乐禅寺致谢那大和尚,问起茶叶出处后,便脱下自己身上的大红袍绕树三圈,因此便得名大红袍。 后来到了永乐年间,成祖皇帝敕封天心寺为天心永乐禅寺,正式封天心寺茶为大红袍,为万茶之尊。” 第一百五十六章站队 随着裴南亭为徐孝先解惑,钱令仪也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口。 三人移步另外一间宽敞明亮、且别致的房间内。 此时在角落处,坐着几名颇具姿色的女子,一个个手里抱着乐器,或者是坐在了古琴、古筝的后面。 宴席只有徐孝先三人,就算是明月阁的花魁裴南亭,也只能跟自己的丫鬟栖乐在旁斟茶倒水。 至于大显身手时,还需等三人吃饱喝足后,上了二楼,才能真正欣赏到裴南亭的美。 陆炳看了看角落那些女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们下去。 随后就连裴南亭也没让留在这里,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徐孝先含笑为两人倒酒,心里琢磨着:正事显然要来了。 不大会儿的功夫,陆炳放下酒杯,神情显得正色了不少,道:“元日后,景王、裕王便会出宫住进在京城的王府,而不是就藩。 因此……王府众官员的调查甄选,如今还要再过一遍。 想来过几日皇上也会跟你提及此事,交由北镇抚司来甄别的。” 徐孝先不动声色地看着陆炳,有限的历史印象中,他不记得陆炳曾在裕王跟景王之间选过边的。 今日跟自己提及此事,莫非是有什么立场态度? 陆炳见徐孝先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道:“自然,这些事情还轮不到我来给孝先你命令,皇上会亲自跟你提及的。 但今日我说这些,是关于裕王、景王王府指挥使司的事情。 孝先认为锦衣卫从哪个卫所出人合适?” 徐孝先想了下,道:“大人,末将在锦衣卫时间过短,若是胡乱在这件事情上提议,怕是不太合适吧?” 陆炳叹了口气,而后点着头:“孝先的顾忌自是没错,但王府指挥使司的指挥使、指挥同知等人的任免,让我在举荐时也不得不斟酌再三。 所以这里有一份我举荐的名单,孝先帮我暗地里查一查这些人的底细,是否可靠,是否能担当起护卫王府的大任。” 说完后,陆炳便自怀里掏出了一份名单递给了徐孝先。 徐孝先接过,并未立刻打开查看。 “好,那末将帮大人先筛选一遍,再递呈给大人。” 徐孝先痛快道:“不知大人什么时候要?” “上元节前给我即可。” 陆炳说道。 徐孝先点着头,心里不由揣测着,自己当初进入陆炳的法眼,除了杨增的举荐以外,是不是陆炳也派人暗查过自己的家世背景等底细呢?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崔元。 说不准崔元就是那个暗查自己的人选。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看似简单,但……。” 陆炳想了想,还是提醒着徐孝先道:“举荐至王府任指挥使、指挥同知等人,跟朝堂官员之间最好是没有任何瓜葛,若不然的话,孝先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吧?” 徐孝先想了想,而后道:“末将明白,举荐为王府指挥使、指挥同知等人,只能是以王府马首是瞻,尤其是与王府的长史等人,最好是完全不认识。” 陆炳欣慰的点了点头,徐孝先既然如此说,那么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事情的关键所在了。 裕王、景王如今就藩,但立储一事儿未定。 那么就不乏有人已经开始利用此次机会站队、拥护两者中的一个了。 毕竟,若是赌对了,等新皇登基后,那么以拥立之功可是能换来一份人人羡慕的青云仕途。 而这也是今日一早,杨增曾提醒徐孝先的一点。 如今陆炳提及,显然是不想卷入其中。 因而才会在举荐王府指挥使司等官员的问题上,表现的如此小心翼翼。 站在徐孝先开天眼的角度,像陆炳等人自是不需要这份拥立之功。 毕竟,过完年才是嘉靖三十年。 而嘉靖还要在大明皇帝这个位置上,不务正业的修道修个十几年呢。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徐孝先而言,并不算是很难的事情。 北镇抚司的职责本就是干这个的。 何况就算是今日陆炳不提,想必过几日见了嘉靖,嘉靖也会提及的吧? 而且这其中也牵扯着北镇抚司的有关举荐。 那就是王府纪察司,显然就需要北镇抚司出人出力了。 至于徐孝先自己对于景王、裕王两者之间选边站的态度,那就是:没态度。 毕竟,景王就藩四年就自己噶了。 而裕王虽然最后胜出,成功登基为帝。 可这货是一个嗜色如命的皇帝,当了六年皇帝就把自己的阳寿全部榨干在女人身上了。 所以硬要逼徐孝先一个态度的话:要不劝劝嘉靖,趁着身子骨还行再要一个? 因此最起码到现在,徐孝先也并没有打算要站队的准备。 但该北镇抚司干的差遣,也得干不是? 谁让自己阴差阳错的,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还来不及反应,就身居要职了。 朱希忠今日的目的,跟陆炳几乎一样。 陆炳是让自己暗查他举荐的那些人,有几个可为王府所用,且不会在万一的时候被牵连。 而朱希忠则是希望徐孝先利用北镇抚司的权利,暗查如今三大营的诸多千户,哪些能被他朱希忠所重用,哪些可以在往后直接被替换掉。 就像徐孝先如今在北镇抚司所做的一样,新官上任,总要在各个关键位置安插上自己人才行。 朱希忠同样如是。 而他之所以选择相信徐孝先,让徐孝先帮他甄别人选。 想法跟陆炳依然是一致的。 那就是他们二人对徐孝先可谓是知根知底,知道徐孝先如今身后尚无靠山,也不曾跟朝中官员有勾结。 所以选择、暗查时,就会少了利益的勾结瓜葛,如此筛选出来的人选,他们用起来自然也能更放心一些。 徐孝先同样是痛快答应。 如此一来,今夜为徐孝先接风洗尘也好,还是为朱希忠庆贺也罢,也算是达到了圆满的结局。 饮尽最后一杯酒,三人才上了二楼。 裴南亭等诸女,已经在恭候着三人。 …… 承华宫 红色的蜡烛照亮着偏殿,宫女、太监悄无声息的侍立在角落。 随着沈贵妃摆了摆手,宫女、太监便依次离开了便殿。 “妹妹不必忧心,最起码还在京城不是?又不是前往藩地。” 沈贵妃含笑说道。 康妃杜氏脸带忧色的笑了笑,道:“倒不是担心裕王出去后会吃不好穿不好,而是……您也知道妹妹这手头实在不曾宽裕过,是怕往后能帮上裕王的地方太少了。 这出了宫后,无论是府里还是自己的交友人情往来,哪一个不是要花钱的。” “凡事往好处想。皇上那边,也不见得就喜欢皇子在京城大手大脚的花钱交际。” 沈贵妃随即也跟着叹口气,不得不说,她跟康妃都是属于手头不宽绰的妃嫔。 不像安妃跟靖妃,向来有家里在宫外帮衬着,因而也就使得景王在钱财上从未短缺过。 如此就使得他们有些小家子气了。 “京城的花费又不比其他地方,听说若是不打点的话,怕是府里的各个地方都难弄得齐全呢。” 康妃忧心忧虑道:“裕王向来又是内敛沉默的性子,我是担心到时候王府里的那些人会不尽心……。” 沈贵妃又是叹了口气,看着忧心的康妃,想了下道:“若是左右长史得力,那么一切都好说。对了,还有纪察司也是重要,若不然欺上瞒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此一来,左右长史倒是不必过多担心了,相信皇上也会想到这些的。 只是这纪察司的话……。” 说到这里,沈贵妃倒是笑了起来,道:“前些日子你我不是召见过那锦衣卫百户徐孝先,前两日听说被皇上差遣至北镇抚司了,而这纪察司的纪察使等官员,不就是由北镇抚司来举荐给皇上的么?” 听沈贵妃如此一提醒,康妃的双眼瞬间多了些神采。 “姐姐的意思是……再召见徐孝先过来一次?” 沈贵人想了想,道:“那也得有合适的时机才行。我只是想说,沈丛明一案,就是徐孝先主办,东厂辅助的。 所以我估计,安妃那里想必很不待见徐孝先才是。 因此,咱们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次示好、点拨一番,想来那徐孝先应该会在裕王府里的事情上上心的。” “是啊,这若是往后能帮着照应裕王,咱们在宫里也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康妃思索着,神色也变得轻松了一些,道:“元日前想来会有机会吧?既然北镇抚司会举荐纪察司的人选,那么皇上也必定会召见他的吧?” “派人打听过,自认掌印镇抚后,便被皇上差遣至别处了,如今不知道有没有回到京城。” 沈贵妃想了想,而后道:“这样吧,明日我差人去东华门走一遭,打听打听,看看徐孝先如今回京了没有。” “嗯,到时候姐姐别忘了通知我。” “这你放心。” 沈贵妃安抚的拍着康妃的手,笑着道:“但有些事情你我得明白,那就是裕王一旦出了宫,到了王府后,很多事情就要靠他自己了,我们能帮衬的自然会尽全力帮衬。 可有些事情,终究要他自己来做,才能名正言顺不是?” “是,姐姐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这些时日,您也应该常常提醒他才是。” 沈贵妃默默的点着头,皇上如今就景王、裕王两个皇子。 若是她这个贵妃,往后在宫里的日子想过的平安踏实、顺风顺水,那么就不得不选边站队。 第一百五十七章来生缘 裴南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陆炳除了有着较高的文学素养以外,对于围棋也是颇有心得。 成国公朱希忠没有多大耐性,陆炳封他为臭棋篓子国公。 但棋艺也要比徐孝先强。 徐孝先按照五子棋的下法首先跟裴南亭对弈,陆炳跟成国公朱希忠在旁看得直摇头。 这简直就是个二愣子啊。 裴南亭也是略微思索着落子后,不由蹙眉不解的看着徐孝先。 只见那双眼睛此时显得很是迷茫跟明亮,就仿佛藏着清澈见底的愚蠢似的。 即便是裴南亭已经处处手下留情,但某人的境界根本看不出来,一脸的清澈愚蠢还有那故作认真的姿态。 让臭棋篓子国公朱希忠瞬间来了自信。 “下去下去,要不是裴小姐让着你,你早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了。” 朱希忠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要是裴南亭的棋艺也就是把徐孝先按地上摩擦的棋力,他觉得他能跟裴南亭大战三百回合。 被朱希忠连连推搡着要其让位。 徐孝先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裴南亭,又看了看陆炳,以及跃跃欲试的朱希忠。 一脸清澈的愚蠢问道:“那这盘棋我跟她谁赢了?” “要是裴姑娘一开始不哄着你落子的话,现在你坟头草三尺高了。” 陆炳一脸认真的比画着道。 徐孝先的脸上丝毫没有尴尬跟不服,不由瞪了一眼对面的裴南亭,道:“整半天……你一直在玩我呢啊?” “南亭哪里敢,只是南亭……一时之间无法看透大人您的路数,所以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妙手回春的杀招,故而才落子时想得多了些。” 裴南亭不愧是知性温婉的解语花,一番话不着痕迹地肯定了陆炳对刚才对弈的判断。 而且还把某人哄得挺高兴。 就仿佛是在说,可能徐大人你一开始是大意了,后面你才认真起来。 总之就是她裴南亭一直在认真对弈,把他当成了高手在对待。 “别给他脸上贴金了,三岁孩童都比他强。” 朱希忠摩拳擦掌毫不留情道。 徐孝先撇撇嘴,没理会朱希忠的打击。 不会下围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再过几百年,跟自己一样不懂规则的还一抓一大把呢。 封建糟粕! 徐孝先给自己找着完美的借口跟理由。 在朱希忠跟裴南亭对弈时,徐孝先便失去了对围棋的兴趣,转而开始扒拉起每个女子手里的乐器来。 拿起笙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但都没有把笙吹出个人能吹出来的动静来。 倒是古琴、古筝、琵琶等弦乐器,在徐孝先的那双灵巧的手指的扒拉下,让乐泽阁的众女子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 就连围棋刚赢了朱希忠的裴南亭,都忍不住看向了此时坐在古筝前,正低头显得有些笨拙地找着宫、商、角、徵、羽的徐孝先。 旁边的女子时不时帮徐孝先纠正着正确的位置。 宫、商、角、徵、羽对应着哆、来、咪、索、拉,并没有发、稀两音。 这对于前世在警校时,立志成为文艺青年的徐孝先而言并不陌生。 尤其是二胡,对于徐孝先而言,演奏起来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毕竟,警校时立志成为文艺青年的都是怀抱吉他,而他为了彰显与众不同,学会了二胡。 于是人家抱着吉他、贝斯组乐队时,只有他抱着二胡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嗯,那年十八。 此时,如今还只有十五弦,形制也与后世二十一根弦不同的古筝,在徐孝先的指下终于是发出了“人”的声音。 委婉动听的音色下,徐孝先低头笨拙地找着每个音: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啊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清脆动听的筝弦下,笨拙生涩且又简单至极的曲子,让此时正跟陆炳对弈的裴南亭,诧异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徐孝先。 徐孝先浑然未觉。 而一旁刚输了一局,此时观棋的朱希忠,倒是并未往心里去。 在他听来,断断续续得压根儿听不出什么意境来。 陆炳则是全神贯注于棋盘上的黑白子,对耳边不远处徐孝先的筝弦声充耳不闻。 又扒拉了几下的徐孝先,这次又冲着阮走了过去,横抱在怀里试着弹了几个音后,不由摇摇头。 跟吉他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总之就是不好弹,但若是当贝斯来用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一幕看在分心对弈的裴南亭眼里,则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她能看出来,当徐孝先抱起阮时,还是颇有几分乐师该有的架势。 尤其是弹出那短短的一两句从没听过的曲子时,裴南亭整个人震惊得甚至都忘了继续下棋。 此时于她而言,仿佛是被浑然不觉的徐孝先带着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精通于琴棋书画的她,在宫、商、角、徵、羽之外,她很快就捕捉到了其他两个不曾听过的音色。 而且放在徐孝先随意拨弄的曲子里,竟然是那么的流畅跟圆润,仿佛就该是如此才对。 但对于她这样的大家而言,还是能看出来徐孝先乱奏一通时的生涩。 好像还在找着那两个她捕捉到的音色,所以才使得曲子听起来生涩且稚嫩。 再次专注于棋盘跟陆炳对弈,裴南亭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兵凶战危的劣势,几乎已经大势已去。 但她显然不想就此认输,屏气凝神开始专注到黑白子上。 而某人像是成心捣乱似的,又一次对着另外女子招了招手,随即那女子手里的二胡恭敬地递给了徐孝先。 甚至那双眼睛里,都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对徐孝先的崇敬之情。 虽然刚才徐孝先弹得笨拙,音色找得生涩迟滞,但却是已经让众女子震惊的无以复加了。 栖乐跟钱令仪不可思议地互望一眼,不管是徐孝先浑然不觉的一举一动,还是裴南亭一心二用的美目盼兮,都被她们尽收眼底。 徐孝先此时仿佛也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加上今夜跟陆炳、朱希忠二人喝酒时,自己为了感谢两人,也是没少喝。 于是拿起二胡在怀时,瞬间整个人的气势开始变得不同。 既有陆忠附身的艺术家的诡谲,也有吴仲那张脸上不可捉摸的深沉,以及陈不胜时刻挂在脸上的感性。 一起走过的日子,无论是警校时,还是后来去边疆当了骑警,这首歌曲都始终是徐孝先最喜欢拉的一首曲子。 “如何面对,曾一起走过的日子,现在剩下我独行,如何让心声一一讲你知,从来无人明白我……沉沉睡了,谁分享今生的日子,活着但是没灵魂,才明白生死之间的意思……。” 徐孝先沉醉于曲中,而脑海里则是像放电影般,不断来回跳转着前世今生无数的画面。 前世闪烁着霓虹灯、广告牌的高楼大厦,快如闪电的电脑网络,以及那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人潮的熙熙攘攘。 程兰的哭泣、温柔与妩媚。嘉靖那一张琢磨不透的脸。 精神矍铄的严嵩,笑面虎似的黄锦,精灵一般灵动的李青衣……。 自己常年挂在腰里的手枪,还有那可以驰骋越野的汽车。 也不知道自己一楼的小院,如今是否会有人打扫? 一张张熟悉但仿佛又陌生了的面孔,机械化、数字化中仿佛如同幻觉。 徐孝先是越拉越上瘾,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新鲜才去扒拉这些乐器。 那么此时此刻的徐孝先,则是用自己最为熟悉的方式发泄着心中感性的情绪。 一起走过的日子接近尾声,就在陆炳、朱希忠、裴南亭、钱令仪、栖乐等人,都在专注地等着曲终时,那二胡在徐孝先的手指下潺潺流水般,又能拨动人心弦的悠扬尾音时。 徐孝先则是叹了口气,落寞中带着欠揍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唉……。” “……。” 陆炳、朱希忠、裴南亭皆是无语。 他们此刻聚精会神,就等着听这家伙水银泻地的抒发情感后,如何在颤颤悠扬中用那尾音给他们的内心深处挠痒时,但这家伙直接撂挑子了! 这就如同后背够不着的地方痒痒的实在难受,一只手正善解人意的帮你挠着解痒,但就是不碰你那处最痒的地方。 此时尤其是裴南亭,甚至都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陆炳跟朱希忠更是神色不善的看着徐孝先。 钱令仪、栖乐等女子,此时神色莫名复杂且不善。 徐孝先回过神,茫然看着众人,呆呆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行,我不打扰两位下棋了,我现在不乱动了,只喝茶。” 徐孝先讪讪笑着,误以为众人看着他,是因为他打扰了众人的雅兴。 “徐大人,刚才为何不把最后那一个音节拉完呢?” 裴南亭幽怨地蹙眉问道。 徐孝先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刚才听见了?” 他并不知道,当他流畅地拉出前奏时,众人的注意力就已经完全被他吸引。 至于面前的围棋,早已经如温吞水般失去了百般滋味。 陆炳跟裴南亭,早就没心思在黑白子上角逐了。 裴南亭点着头,真诚且崇敬地看着徐孝先,问道:“敢问徐大人,您刚刚拉的这一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啊?” 徐孝先愣了下,一起走过的日子说出来是不是水了点? 于是一脸艺术家的诡谲、哲学家的深沉道:“来生缘。” 第一百五十八章拜师 裴南亭喃喃念着来生缘三个字,而后当众起身走到怀抱二胡的徐孝先跟前。 郑重道:“不知徐大人可愿意……将这首曲子传授于南亭,南亭……。” 裴南亭真的很喜欢这首曲子。 除了好听之外,更难得的是,这首曲子里另外两个音色显然更让她着迷。 但眼前的徐孝先又非常人。 自己若是说花钱买,恐怕于徐大人而言就是羞辱了。 何况这首曲子的价值,也绝非是她能买得起的。 “南亭想拜大人为师,专门学这首曲子,还请大人莫要拒绝南亭的诚意。” “那不行。” 徐孝先的直男癌发作了,道:“明月阁跟明玉楼向来是死对头,我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要是这样,我明玉楼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岂不是都被你们明月阁抢去了? 对了,刚才我拉的这首曲子,你真的喜欢吗?真的好听吗?” 裴南亭一时无语,而且她也确实忘了坊间传言明玉楼如今归北镇抚司这件事情了。 不过听到徐孝先问她这首曲子的好听与喜欢。 立刻点头如啄米道:“南亭很喜欢,徐大人也拉得很好听、很有意境。” 徐孝先立刻被夸得眉开眼笑,哈哈笑了两声,看着认真的裴南亭以及陆炳等人。 道:“经你这么一提醒,那我明日赶紧教李青衣去,以后说不准明玉楼靠几首曲子就能赚钱了,多谢裴姑娘提醒啊。” 裴南亭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跟难堪起来。 这家伙是不是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哪有人会如此当着面气人的? “你还会其他曲子?” 陆炳此时才意犹未尽地问道。 徐孝先想了下,嘚瑟道:“还会几首,都是压箱底的,今日就不继续献丑了。” 这番话,不止是听得陆炳、朱希忠心痒难耐。 裴南亭、钱令仪等乐泽阁的女子,此时更是恨不得直接把徐孝先绑架在明月阁……。 不,直接就软禁在这乐泽阁算了! “南亭是诚心真意地想拜徐大人为师,还希望大人您莫要拒绝。” 裴南亭此时顾不得自己明月阁花魁的声望了。 在她看来,这些根本无法跟徐孝先拉的这一首曲子相比。 钱令仪见裴南亭语气坚决,而她也更了解裴南亭的性格,那就是认定了某一件事情,那么就很难轻易放弃。 于是急忙在旁敲着边鼓道:“徐大人,南亭向来是心地纯善、孝顺懂事。您放心,只要您愿意点头收南亭为徒,往后她一定会好好孝顺……。”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需要有人孝顺照顾。” 徐孝先无语的说道。 裴南亭此时真是有些急了,若不是顾忌徐孝先北镇抚司的身份,她……她真的想用强了! 对于裴南亭拜师徐孝先一事儿,陆炳跟朱希忠并没有什么意见。 何况这跟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眼下主要是还没有解馋,尤其是没有听到那颤颤的尾音,让他们总觉得今夜缺了一些什么。 于是陆炳打断了裴南亭还想要说服徐孝先的话语,淡淡道:“刚才没过瘾,再拉一首我听听。” “小子,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现在有我们好几个知音在,你要是再敢端着,那明日咱们就上皇上那说道说道去。” 朱希忠直接搬出嘉靖来威胁。 毕竟,一个头一次去御书房,都紧张的跪错了方向的,跟自己在嘉靖心中的重要性比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 到时候鼓捣嘉靖训斥徐孝先两句,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儿? 而徐孝先一听朱希忠威胁,瞬间就放下高人风范直接怂了。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容我想一首应景的曲子。”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就来一首跟刚才那首差不多的吧,听起来很有莫测意境。” 陆炳拍板道。 徐孝先随即想了想,自己拿手的曲子确实会得不少,最起码会个五六首。 于是在“默”与“痴情冢”之间稍作犹豫,便选择了痴情冢。 同样是一首悲伤且扣人心弦的曲子,在徐孝先的演奏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尤其是裴南亭,看着徐孝先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甚至是有种恨不得钻进徐孝先的身体里,把他会的曲子都给掏出来的冲动! 也不得不说,前世这种情感更为丰富细腻的曲子,在这个时代可谓是拥有着吊打一切曲子的实力。 就如同人类从未停止进化一样,才使得人类的精神、灵魂、思想越发地丰富多彩。 随着缓缓如流水般的曲子荡漾出最后一滴水花后,整个花厅内可谓是落针可闻。 陆炳、朱希忠皱眉不语,内心却是十分享受这种哀而不伤,或者是伤而不哀的意境氛围。 来回在心头不断咀嚼着。 绕梁三日四个字,在众人心头仿佛也有了更为透彻的理解。 裴南亭求助的看向了老鸨钱令仪。 钱令仪一脸为难,她自然清楚这两首曲子别说对裴南亭意味着什么了。 就算是对明月阁、明玉楼,那都是如同一座吃不完用不尽的金山一般。 见钱令仪也没有了主意,而且陆炳、朱希忠,以及放下二胡的徐孝先,已经有了离开的意思。 于是裴南亭银牙一咬,也不管若是惹恼了徐孝先自己会是何等凄惨下场了。 端起茶杯向前两步,直接走到了徐孝先跟前,一脸视死如归的坚定:“裴南亭给师父敬茶,请师父您喝茶。” “不是……。” 徐孝先被吓了一跳,看着直接赖皮地跪在了自己面前,一脸决绝的裴南亭。 “我没答应呢?而且……我这也没法子收徒啊。” 裴南亭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徐孝先,坚决道:“不管师父同意不同意,南亭都要拜师父为师。” “就为了两首曲子?” 徐孝先此时觉得刚才自己真是手贱。 没事儿扒拉什么乐器啊,看朱希忠、陆炳被她杀得丢盔弃甲不好么? 陆炳跟朱希忠显然对此事不感兴趣,但此刻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饶有趣味的看着一脸惊讶的徐孝先会怎么应付。 而某人的办法,显然也没有出乎他们二人的所料。 都是当官的,这种手法可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那就是拖。 这对于混迹官场的诸多官员而言,绝对是一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这样吧,你容我回去后想想、考虑考虑,而后我再派人给你回话如何?” 徐孝先深谙拖字诀的效果道。 果不其然,裴南亭傻乎乎地就上了当。 跪在地上眨动着那双迷人的眼睛,道:“师父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徐孝先立刻严肃的说道。 朱希忠跟陆炳不由心中讥笑:你也就特么的骗骗这些单纯的女子了。 换一个官场老油条,今日能让你走才怪了! 但两人也还是很佩服徐孝先,当着明月阁花魁如此低姿态的请求,徐孝先竟然没有见色忘义。 这一点倒是出乎了两人的预料,同时也使得两人对徐孝先的品性有了更多的了解。 对于他们请徐孝先帮忙的事情,此时也就更是多了几分放心。 裴南亭傻乎乎地在徐孝先的示意下欣喜起身,道:“那南亭诚候师父佳音。” “好。” 徐孝先“真诚”地笑着说道。 数人一同走出乐泽阁,若是按照明月阁的规矩,裴南亭是不必恭送客人到明月阁大门口的。 但今日不同往日,何况今日的客人身份又都是那么尊贵。 而且也是为了表现自己在徐孝先这个师父面前的诚意,老鸨钱令仪也只能任由裴南亭使着性子行事了。 何况,若是真能拜徐孝先为师,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毕竟,如此一来,裴南亭的身后不止多了一位靠山,就是连明月阁往后说不准也会跟着沾光呢。 送陆炳、朱希忠两人先行离开。 徐孝先如今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座驾,在裴南亭恭敬相送下缓缓离去。 …… 徐府 张居正望着面前的茶水,对面则是满脸忧愁的徐阶。 “严嵩弹劾您,不会是因为您劝皇上立储一事儿吧?” 张居正想了想猜测道。 徐阶皱眉叹口气,看了看张居正,道:“不出所料便是此事儿了。严嵩父子向来跟景王走得近,我劝皇上立裕王为储君,眼下看来是要得罪严嵩了。” “如今严嵩势大,先生您若是在这个时候跟他……可并非明智之举啊。” 张居正说道。 徐阶诧异地看了看张居正,想不到张居正如此年纪,竟然对朝堂之上的一些事情已经看的如此透彻了。 “对了,你前些时日托我给皇上的上疏,不必再惦记了。” 徐阶想了下,继续道:“在内阁也未引起严嵩等人的重视,不妨再等等吧。” “嗯,明白。” 张居正倒不是很惊讶,像是早知道会是如此似的。 看着张居正的洒脱,徐阶觉得心里好像有些对不起这个自己给予厚望的年轻人。 “对了,我打算推举你与高拱为裕王府侍讲,你意下如何?” 张居正看向徐阶。 听徐阶的语气,好像也没有自己反对的余地。 于是点头痛快道:“听先生安排。一定不让先生失望。” 徐阶脸上随即才露出了一丝笑意,而后又有些犯愁道:“我与严嵩之间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担心。眼下与之在朝堂对抗确实并非明智之举。 元日后吧,元日后我想想与严嵩缓解矛盾的对策便是。” “也许联姻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张居正不动声色地说道。 徐阶愣了下,而后不由思索起这个提议。 或许……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万全之策! 第一百五十九章报复 严府 严嵩如老僧入定般,左右则是严世蕃与赵文华两人。 暖和的厅堂内,肥胖的严世蕃端着茶杯,赵文华倒是显得有些拘谨。 两人此时都看向闭目养神的严嵩。 过了好一会儿,严嵩像是睡醒了一觉似的,缓缓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 “这件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便是。一个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这种小事儿就不要让我来操心了。 对了,鄢懋卿的事情随他去吧,那幅画想必是没有落到他手里,要不然第一时间就会跟咱们联系了。 弃之。” “可那也是咱们费了不少心思的啊,这刚有个眉目就被那小子拦腰给截断……。” 严世蕃有些可惜道。 “皇命难违,你让那镇抚怎么处置?何况人家也不知道鄢懋卿跟严府的关系。今日文华的话说的又是模棱两可……别忘了,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虽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他身后可是还有陆炳为他撑腰的。” “陆炳?” 严世蕃不屑一笑,道:“陆炳能做什么?揭发仇鸾吗?不过是兔子急了才咬的人。要不是仇鸾太过猖狂跋扈,骑到了他头上拉屎拉尿,他陆炳怕是还不敢对仇鸾怎么样呢。 说白了,这一次揭发仇鸾,他还是沾了那徐孝先的光。” “谁沾谁的光要紧吗?重要的是,徐孝先能被皇上信任,委以重任,你以为这里面就没有陆炳举荐的功劳?” 严嵩不悦的看了一眼严世蕃。 随即叹口气,道:“你们看着办便是,但这些时日还是莫要生事。 元日后裕王、景王就要搬出宫了,这件事才是你们该上心、留意的事情。 还有,你做好准备,元日后我会找人在皇上那里举荐你为工部尚书,所以这段时间收敛着一些儿,莫要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义父,兄长任工部尚书,皇上会同意?” 赵文华有些担忧道。 严嵩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会同意的。只要徐阶等人没有意见,他任工部尚书一事儿就没问题。” “可徐阶明摆着不会同意啊。” 严世蕃两手一摊,道:“若是跟咱们同一条心,那他就不会三番五次的上疏皇上,请皇上立裕王了。” “由不得他不同意。你们以为他上疏皇上立储,皇上就高兴了?” 严嵩冷笑一声:“徐阶太着急了啊,他哪里知道,皇上如今压根儿就没有立储的心思。他这么一闹,只会让皇上对他不满,那么对我们来说,不就是一个在皇上面前弹劾他的机会?” “也是啊。” 严世蕃双眼一亮,随即道:“要是能把他弄出朝堂就太好了,这样一来,咱们也就少了一些掣肘……。” “看皇上的意思吧。徐阶在皇上心里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如今虽没有加大学士入阁,但已有左右朝政之实了。” “礼部尚书加兼掌翰林院,再不阻拦,入阁也是早晚的事情。” 严世蕃说道。 严嵩默默的点着头。 所以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北镇抚司掌印镇抚,抓了鄢懋卿于严家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眼下,对他或者是严家而言,扳倒徐阶才是首要。 “仇鸾一倒,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不出意外便是成国公朱希忠的囊中之物了。” 严嵩皱着眉,缓缓道:“今年俺答袭扰京师,让皇上如今升起了修筑京师外城墙之意,这件事情自是不能落在朱希忠的头上。世蕃你可明白?” “明白。您让我任工部尚书,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严世蕃得意说道。 严嵩有些无语,在他看来,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还得历练啊。 要不然早晚毁在他这张嘴上。 “前兵部右侍郎张从先因牵连仇鸾一案已被斩首示众,如今赵石让有可能接任右侍郎一职,甚至朝中有人提议,让其来兼顺天府府尹一职。 你与赵石让私底下可有往来?” “不是很熟。” 严世蕃想了想,随即道:“我明白,改日我就派人递拜帖给他。” 如今顺天府府尹的位置,也一直空缺着。 同样,也是因俺答袭扰京师一事儿被罢免。 所以直到现在,顺天府的政事,一直都在府丞王鹤之的手里。 而王鹤之也清楚,自己这个府丞根本就不具备升迁为府尹的资格。 毕竟,顺天府府尹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六部中的尚书或者是侍郎来兼掌。 因而也就使得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多年来都是所谓的高配。 仁寿宫 嘉靖放下道经,开始翻阅奏章。 关于赵石让的奏章,此时就被嘉靖拿在手中。 但嘉靖的意识还留在刚刚翻阅的道经中,还在琢磨着……金丹是怎样炼成的呢? 好半天后嘉靖才回过神,肥猫霜眉大摇大摆的翘着尾巴从嘉靖面前的书案上路过,而后在书案一角坐下,跟黄锦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东厂查过此人了?” 嘉靖翻了翻奏章就没了耐心。 不如道经好看。 “回皇上,奴婢查过了,没问题。” 黄锦在旁说道。 嘉靖点了点头,提起朱笔在空中愣了下,随后还是批了。 “徐孝先那小子从杭州还没回来?” “昨夜走水路从通州上的岸。” 黄锦说道。 嘉靖眨了眨眼,随即摇着头:“朕这一天天的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今日上午看见麦福跟福善时,朕就问过了,这才多长时间竟是就给忘在脑后了。 嗯?那徐孝先为何没觐见? 你们给拒了?” “回皇上,奴婢等人没人拒绝徐孝先进宫觐见皇上。是……徐孝先今日没来觐见。” “混帐东西!” 嘉靖气的把手里的奏章拍在书案上,霜眉连看都没看一眼。 站在前方的黄锦倒是吓得身体缩了缩。 “为何没来觐见?是忘了给朕带礼物了?” 嘉靖不由把玩着手里刻着张果老倒骑驴的羊脂玉。 自徐孝先送给他后,他还真是从不离手,要么就挂在手腕上,要么就是闲暇时手腕一抖,拿在手里盘玩着。 “皇上,奴婢猜想,可能是昨夜刚回来,正在整理整个案子吧。” 听到黄锦如此说,嘉靖立刻不满的哼了一声。 “朕让他前往杭州办案,为朕解忧!他倒好,人给朕抓了个干干净净,这是解忧还是添乱?” 嘉靖一想起徐孝先离开行走后,留下那么大一烂摊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就不能收敛着点儿呢? 即便是都有罪,都得抓,但你徐孝先能不能一个一个抓? 隔一段时间抓一个呢? 这倒好,直接把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给连锅端了! 留下那么多的窟窿跟烂摊子,不还得他嘉靖找人里填补? “愚蠢!” 嘉靖用力把玩着羊脂玉,看了看黄锦,想了想,道:“这两日那小子要是来觐见,就告诉他,朕不想看见他。直接告诉他,就说朕看见他就来气!” “是,皇上。徐孝先若是来觐见,奴婢定会亲自转告他。” 黄锦心头暗自惊诧。 羊脂玉有毒不成? 怎么就让皇上变了性子了?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跟随嘉靖这么多年的黄锦,又怎么能不了解嘉靖呢? 这嘴上越是说不想见谁,那么心里头可就是反着的了。 若是自己真敢阻止徐孝先觐见,到时候就是他黄锦也要跟着一同被训斥几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言语之间对徐孝先的语气态度。 这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在嘉靖身上看到过会对哪个臣子如此的。 所以难道说……送礼真的管用么? 要不然徐孝先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应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上那么多啊。 “赵石让兼顺天府府尹一事儿……算了,等朕见了徐孝先朕亲自跟他说。” 嘉靖想一出是一出,随即看着黄锦,道:“这两日没事儿就去北镇抚司催一催,问问他,马墉一案他徐孝先不急着了结,是打算拖着过年不成?” “是,奴婢明日一早就亲自去。” “没必要,打发个人去就行了。若是让大伴去,岂不是朕给他脸了?” 嘉靖此时又笑了笑,一脸自以为是的英明神武,道:“朕不能助长一些臣子心生跋扈之风气啊。” “嗯嗯嗯,皇上您说得对。” 黄锦连连点头,心头不由有些泛酸: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对了,你说这小子这次会给朕带什么礼物呢?” 嘉靖摸着下巴对黄锦问道。 书案一角的霜眉,此时看着嘉靖,忽然道:“喵……。” “怎么?会给朕带个猫?” …… “怎么回来这么晚,有应酬?” 正堂内,程兰帮徐孝先解下大氅问道。 “指挥使陆炳、成国公朱希忠两人在明月阁设宴为我接风洗尘。” 徐孝先先是在程兰那诱人的红唇上啄了一口。 程兰面红,拍打了下徐孝先的胸口,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含着一汪春水的双眸,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徐孝先的唇。 “今日我跟吴嫂跟陈嫂提了,她们二人说等吴二哥跟陈大哥回来后商量一下。” 程兰给徐孝先面前放下清茶道:“怕是不太愿意呢。” “没事儿,不愿意的话我亲自找她们二人说,实在不行我给陈不胜跟吴二哥说。” 徐孝先继续道:“对了,眼看着元日了,该备的礼物也得备起来了。跟福来糖铺说一声,霜糖这半个月就不给他们送过去了,咱们自己留着送人。” “不用,这些时日我们……。” 程兰显得有些难为情,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财迷,因为她跟陈不胜、吴仲的娘子,这些时日可是没少攒霜糖。 “很多吗?” 徐孝先惊喜的问道。 程兰眨动着美眸,点头道:“很多。” “那行,正好能送的咱们都送了,到时候你得跟我一起去送。” “对了,今日……他有没有去找你?” “程伯父?” “嗯。” “找了。话说明了,北镇抚司接管这件案子了。但元日前不会有结果的,程知章这个年……。” 徐孝先看着程兰,笑得很奸诈:“这个年程知章只能在大牢里度过了。” 程兰诧异地看着徐孝先: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第一百六十章求助 接下来的三日时间,徐孝先忙的可谓是脚打后脑勺。 嘉靖这么一个没耐心的皇帝在他回京城的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人催促他尽快结案。 着急也不应该这么着急不是? 但徐孝先也不得不认命,白日里在北镇抚司衙署办案,晚上还需要应酬一些心怀鬼胎而结交他的官员。 顺天府府丞王鹤之,也曾派人送来过名帖。 今日见过嘉靖后,便打算前往明玉楼赴王鹤之的宴请。 当然,地方是他挑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毕竟这几日应酬下来,每一顿饭的花销可都不是小数目。 所以能让明玉楼赚的话,为何要便宜其他地方呢? 程知章的案子徐孝先到如今还没有过问,程福海带着老太太贺氏探监过一次。 随后想要见徐孝先,徐孝先压根儿没给机会。 毕竟,这件案子他铁了心是要拖到元日后再说的。 此时在北镇抚司后堂,外面的日头已经偏西,徐孝先开始着手进宫觐见的准备。 一趟杭州行,徐孝先为嘉靖准备的礼物,自然是那些在杭州找到的花生、玉米以及辣椒这三样种子。 此时都被他命何福詹装了满满一袋,而后放进了马车里。 胭脂昨日回到京城的,但这几日习惯了坐马车的徐孝先,也懒得在大冬日里骑马。 何况,也得让刚“出差”回来的胭脂休息休息才是。 在何福詹的恭送下,刚走出北镇抚司大门准备登上马车,却是见北镇抚司衙署的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正在那里来回踱步,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焦躁跟不安。 “谢衡之?” 徐孝先愣了下,随即迈步走了过去。 来回走动的谢衡之再次望向那让他望而生畏的北镇抚司衙署大门时,就见徐孝先已经快要走到了他跟前。 随即愣了下,有些惶恐的挤出一丝笑容:“徐兄……徐大人,这么巧啊?” 徐孝先看了看北镇抚司的大门,又看了看这条平日里百姓不常走的街巷,问道:“有事儿吧?” “呃……。” 谢衡之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说便是,若是能帮上忙,我自然会尽力,若是帮不上,那我也没办法了。” 徐孝先随和的说道。 谢衡之眼里闪过一抹感激,当下急忙道:“徐大人,谢某家里惹上官司了。” “哦?这话怎么说?” “是这样,何康前几日给京城一贵人照方抓药,但不成想……最后竟然给医死了。如今人家不但要让我们赔钱,还要让何康抵命。” 谢衡之随后道:“今日一早我去了贵府,徐大人您放心,我没进去,而且我是家母去叩的门,是家母代我进去跟程娘子交涉的……。 这事儿本来我也不敢打扰徐大人,但家母知道您如今贵为北镇抚司掌印镇抚后,便想着让我过来找您,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您帮着出面说和一下。” 看得出来,谢衡之也不是会求人的人,话断断续续的说完后,整张脸已经憋的通红。 “你说的贵人是什么人?” 徐孝先想了下,随即道:“这人的死,是因为你们仁和堂的药方?还是何康诊错了病?” “人本身就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这样的病人无论是哪个药铺都是不愿意接的。” 谢衡之解释道:“当时我跟何康也不是很想接的,但人家一是给的诊金足够多,这二呢便是也不是让我们非得医好了这病,而是希望我们试着能让病人挺过元日就行。 后来我跟何康两人去看的病,当时的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但何康认为或许可以试试。 我们后来跟主家也没把话说死,告诉他们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主家当时答应的也很痛快,说若是出了意外自是不会怪罪,但不成想……五日前人就病逝了。” “不知是何人?” 徐孝先再次问道。 谢衡之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官官相护的道理他自然是懂。 何况如今徐孝先身居如此高位,会不会……跟人家是一伙儿的呢? 但想着今日程兰在门口见到自己,说若是真有冤那便可以试试,但若是存了不好的心思,还是看在他娘的份儿上,劝他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顺天府治中郑象郑大人。” 徐孝先平静的看着谢衡之,想了想道:“若是事情真像你说的这般,我倒是可以出面帮你斡旋一二。 这样吧,晚上你去明玉楼等我,今夜正好顺天府丞王鹤之王大人在那里请客,事情先跟他说明一下,看看人家能不能过出面帮着说和。” 谢衡之满脸惊喜,看着徐孝先就要行大礼。 徐孝先急忙拦住,微笑道:“京城下第一场雪时,你跟何康也是帮了我不少忙的,所以我若是能帮上你,自然也不会推辞的。” “好,那我这就去明玉楼候着徐大人您。” 谢衡之激动的连连点着头。 徐孝先笑了笑,随即摆了摆手坐上马车前往皇宫。 顺天府府尹,自然是顺天府的一把手,府丞王鹤之可以理解为府尹的副手。 而至于这治中,类似于经历司的经历,但又有些不同。 但主要职能也是协调和监督顺天府内部的各项事务。 在徐孝先看来,可能更接近于像是府尹跟府丞的办公室主任? 若是这谢衡之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叫郑象的办公室主任……错了,是这个治中可是够霸道的了啊。 非但是要让赔钱,而且还要人家偿命? 要都是他这样,往后特么的这世上怕是就没大夫了吧? 毕竟这当大夫的风险也太特么的大了! 去东厂转悠了一圈稍作停留,徐孝先便再次如同串亲戚一般,提着大包小包前往西华门处。 除了花生等种子,徐孝先还投其所好的准备了两本道家经书。 一本是被道家奉为四子真经之一的《通玄真经》。 但因为唐人柳宗元的质疑,使得这本真经一直以来都颇受质疑。 好在徐孝先知道这《通玄真经》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毕竟,后世曾发掘出大批竹简,而其中就有文子一书,也就是这《通玄真经》。 至于另外一本《黄庭经》,更是徐孝先投嘉靖所好了。 这本《黄庭经》本身讲的就是如何修炼内丹,以及寿世长生的法则。 在徐孝先看来,都属于“妖言惑众”之禁书。 所以是昨日城隍庙地摊儿三文钱买的。 价钱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心意。 礼轻情意重。 西华门处等候不到盏茶时间,冯保就匆匆小跑着过来。 “冯兄。” 徐孝先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 冯保也是满面热情:“徐兄弟来了。” “今日来得及,没有备礼物,过两日我再给你送过来。回来这几日,皇上一直催,也没时间……。” “徐兄弟太客气了,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冯保说着帮徐孝先接过两个袋子,惊讶道:“这里面是……?怎么这么沉?” “一些从南方带过来的种子,咱们这边还没看见,所以带回来请皇上过目。” 徐孝先跟冯保一边走一边说道。 冯保刻意放缓了脚步,看了一眼四周,随即便盯着脚下的地面。 “徐兄弟,有件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不知徐兄弟……。” “冯兄有事儿直说就是,咱俩之间不必客气。” “好,那我就直说了。” 冯保笑着看了一眼徐孝先,随即道:“是这样,想必徐兄弟也听说了,元日后裕王与景王就要出宫住进王府了。 而王府内的一些位置我有点儿想法。 但又一时拿不定主意,你说过去侍奉裕王合适呢?还是景王合适一些?” 徐孝先不由停下脚步看着冯保。 感情不是只有大臣在押注裕王跟景王,就连宫里的太监也在押注站队啊。 “冯兄既然如此问,想必心里多少有些决定了吧?” 徐孝先问道。 “徐兄弟果真是厉害,不愧是能被皇上任为掌印镇抚。” 冯保先是夸赞徐孝先,随即正色道:“自然是想要侍奉……裕王如何?” 徐孝先转着眼珠子,冯保的押注在历史上是没有错的。 自己要是想要做这个顺水人情,直接告诉他:我跟冯兄的想法一致,好像并不能让冯保对自己产生感激之情。 如今冯保当面问自己,而且也已经有了决定。 那么……就是差那临门一脚了? 也就是嘉靖那里,或者是黄锦这里的同意与否了? “冯兄,那……你的意思是……我一会儿见了皇上冒昧提一句?” 冯保很震惊,徐孝先也太能洞察人心了吧? 自己都是在问,但他却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必然会选裕王这一边。 而且自己的真正想法还没有透出半个字,徐孝先竟然先人一步的猜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所在。 冯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谢过徐孝先后,问道:“那依徐兄弟之见,哪个差遣更适合我一些?” 徐孝先想了下,瞬间明白了冯保真正的意图,道:“无怪乎仪卫、承奉两司,但……冯兄若是想要往后有一番作为的话,我推荐纪察司如何?” 冯保看着徐孝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跟感激。 “如此下次就该我给徐兄弟备礼物了。” 徐孝先瞬间心中有数,明白了冯保的意思。 想要在初建的王府内早日脱颖而出,被景王、裕王注意到,并非是只有跟在旁边侍奉才能成为心腹。 懂得迂回、懂得雪中送炭,或者是急他人之所急、忧他人之所忧,或许才能真正地在一众太监中脱颖而出,成为裕王、景王的左膀右臂。 成为往后如陆炳、黄锦一般的潜邸心腹。 第一百六十一章上疏 “好,黄公公那里我找机会?皇上那里……只要不砍我的头,我提两句?” 徐孝先不敢轻视冯保,拒绝的话感觉也不合适。 毕竟,裕王未来可是要继承皇位的。 等嘉靖嘎了,到时候自己不管是还在做官,还是已经为民,冯保这条线对自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纪察司自己可以举荐纪察司使,至于冯保,副使应该也没问题吧? 冯保连忙谢过徐孝先。 两人一同继续前往仁寿宫。 冯保小声提醒着徐孝先,这几日嘉靖因为他没觐见,没少在他们跟前骂他徐孝先。 “所以一会儿见了皇上恭敬着点儿,先把这些礼物孝敬上去。这样皇上说不得就会放过你了。” “多谢冯兄,您请。” 仁寿宫门口,徐孝先给了冯保一个明了的眼神。 随即不久,冯保就领着大包小包的徐孝先进了仁寿宫。 穿过偌大的厅堂,来到东边的御书房。 霜眉也在,黄锦也在。 还有几个宫女站在角落侍奉着。 “臣徐孝先拜叩皇上……。” 扑通……扑通……扑通……。 徐孝先作势下跪,肩膀上的几个袋子瞬间散了架似的,一个个从徐孝先的肩膀上掉落在了地上。 但好在绑的结实,倒是没有洒出来。 看着这一幕的嘉靖有些无语,黄锦在旁暗自偷笑,几位道袍宫女脸上也是一阵惊愕。 徐孝先大包小包这一幕,让众人有种仿佛乡下人进城串亲戚的似曾相识感。 “皇上,这是臣从杭州给您带回来的,还有这《通玄真经》,可是唐人徐灵府所注,完完整整十二卷。” 徐孝先真像是走亲戚一般,见嘉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于是小心向前探了两步,见嘉靖没理会,黄锦也没说话。 便直接走到书案跟前:“皇上您瞧瞧,臣觉得这真经最起码也有个几百年的样子了,花了不少银子呢,看着很像徐灵府当初注的那十二卷呢。” “你当朕傻?” 嘉靖拿过一本翻着,没好气道:“看看这每一页纸,都还没有泛黄,你告诉朕这是徐灵府的真迹? 怎么?徐灵府生于杭州,所以你从杭州带回来的就是真迹了? 你……你在这给朕糊弄鬼呢? 还是说你蠢的看不出来?” 嘉靖气的又拿起《黄庭经》,在手里抖的哗哗作响。 “还有这《黄庭经》,又是哪儿淘来的?别告诉朕是城隍庙地摊儿买……。” 嘉靖话未说完,就见被自己训斥的徐孝先突然诧异的抬起头,就差说一句:您怎么知道的? 于是嘉靖瞬间气的直接拿起来往徐孝先脸上扔去:“你还真是城隍庙地摊儿买的不成?” “皇上,贵在心意,不在于价钱,您说呢?” 徐孝先接住嘉靖扔过来的《黄庭经》一册,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容。 早知道特么的不听冯保的了。 先拿花生、玉米种子出来孝敬嘉靖好了。 所以冯保你特娘的到底是哪头的? 人家是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倒好,我给你琼瑶,你给我陷阱? “贵在心意?城隍庙地摊儿买的,来,你告诉朕你的心意在哪儿?” 嘉靖气的又想扔书,但此时霜眉这只胖猫却是跳进了徐孝先的怀里。 这让嘉靖又怕误伤了霜眉。 不由哼了一声,又探头看了看那大包小包,好奇道:“其他这些是什么?” 这次不用徐孝先再动手,自由宫女把地上的三个袋子放在书案上。 嘉靖示意打开。 随着宫女一一解开,嘉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这些是什么?农物种子?” 嘉靖一边问,一边还手捻着辣椒就要闻。 “皇上不可。” “啊切……。” 嘉靖瞬间打了个喷嚏。 徐孝先怀里的霜眉:“喵……。” “这是什么?” “皇上,容臣给您介绍。” 徐孝先一手抱着猫,一边又上前两步,道:“皇上这个是花生,可以当下酒菜,也可以榨油,比麦麸榨出来的油要更香一些。 至于这个黄澄澄的,则是叫玉米,产量在杭州虽还未展开播种,但收成也不低。最重要的是,可以在收割小麦后立即栽种,在秋种前便可以收割。 如此一来,百姓也算是多了一份口粮,且玉米秆也可以当成草料。 至于辣椒……。” “就是跟花椒差不多呗?” 嘉靖擦了擦手,暗斥自己太过于冒失。 也太信任这小子了,要是毒药的话,岂不是自己已经一命呜呼了? “所以你呈这些上来给朕看是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可以在北直隶推广这三种作物,且不伤地,易成活好打理,几乎不用费什么心思,加上收成也不算是低,对百姓而言就如同多了一份……。” 嘉靖不由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这小子很是烦人。 甚至比朝中那些大臣事还多! 这觐见的正事还一句没提,就先给自己整出这么多费心劳力的事情来。 随即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朕记得北镇抚司在城外也有田产不是?你先试种,到时候再给朕看。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朕自然会着手找人推广,但若是没你说的那么好,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说正事吧。” 嘉靖示意宫女把那些作物种子拿下去。 看样子是打算放到哪个角落等着发霉腐烂了。 徐孝先不舍,不由道:“皇上,那……要不臣把这些也带回去?等明年……。” 嘉靖本来还真没有要重视的意思,确实是打算由宫女随便处置了。 但看着徐孝先如此的鸡贼,送给他后见他不重视,竟然还想拿回去。 这让嘉靖起了逆反心理,淡淡道:“留给朕了,开过春,朕自己亲自在这西苑种不行么?”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徐孝先说道。 随即便是呈上了花费了程兰数个晚上熬夜代写的上疏递给了嘉靖。 而嘉靖看了一眼立刻就觉得头大。 倒不是上疏晦涩难懂,而是一看奏章,就想起如今徐孝先给杭州官场留下的烂摊子。 合上上疏放置一边,那数册礼轻情意重的道家经书,也被他一一整齐摆好,显然是认可了徐孝先这个逆臣的礼轻情意重了。 “上疏朕一会儿看,如今口述给朕听。” 徐孝先舔了舔有口干的嘴唇,嘉靖撇了一眼,端起自己的茶杯喝茶,没理会徐孝先那渴望的眼神。 “那臣简短截说。” 一开始徐孝先还只是站在那里枯燥的说,但随着嘉靖数次打断,徐孝先不由挠了挠头。 而后看向黄锦问道:“黄公公,这里有木板没有?” “有。” 黄锦回道。 看着嘉靖点头,黄锦也急忙给徐孝先找来了一个木板跟炭笔。 两者都是黑色,显然没办法写,也没办法看。 又找嘉靖要了一张名贵的宣纸平铺在上面,随即徐孝先便开启了自己办案历程的讲解。 一时之间,君臣三人随着讲解都有些浑然忘我。 而徐孝先也是用了一张宣纸又一张,嘉靖也忘了心疼。 甚至看着徐孝先炭笔下的宣纸快要写写画画的满了,还会主动示意宫女赶紧给再取一张过来。 徐孝先讲的是口干舌燥、唾沫横飞,嘉靖听的是聚精会神,专注无比。 黄锦在一旁分心两用,既要照看嘉靖的情绪,也偷偷认真学着徐孝先的办差方法。 尤其是这种所谓的机构图,让嘉靖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费劲跟无聊。 甚至这个时候,都让嘉靖升起了一股明日就上朝的勤奋冲动。 让黄锦也恨不得京城立刻发生个大案要案啥的,他赶紧试试这法子怎么样。 “所以臣请皇上准秋后问斩马墉、陈善举、汪年崇,昌平知州郑承义四人,以及扰我大明沿海一带,祸乱杀戮我大明百姓倭寇与贡使周良共计二十七人。 其余如鄢懋卿等皆流放充军,其人等家眷,男子充军,女子入浣衣局。” 嘉靖皱眉看着徐孝先。 黄锦在旁弓着腰,显得小心翼翼的。 而后只见嘉靖看了看木板上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打开了徐孝先的上疏。 眉头瞬间皱得更紧了。 “上疏上的字迹,跟你这用炭笔写出来的字迹,是一个人吗?” 嘉靖看着徐孝先问道。 徐孝先此时还抱着白色的胖猫霜眉,刚刚抓过炭笔的手,下意识的撸着猫。 然后洁白如雪的胖猫霜眉身上,便留下了一道道乌黑的指印痕迹。 这一幕看的嘉靖太阳穴都突突的跳! 今儿刚给霜眉洗的澡! “你能把它放开吗?” 嘉靖沉声道。 徐孝先一连试了几次,霜眉骂骂咧咧的就是不下去。 最终徐孝先无奈,只好像上次一样,把霜眉扛在了肩膀上。 “喵……。” 霜眉的得意让嘉靖心头升起一股闷气,这猫难不成是给徐孝先养的? “你还未回答朕的话,这上疏的字迹可是你的字迹?” 嘉靖皱眉看着徐孝先问道。 “回皇上,是臣家嫂代臣写的。” 徐孝先硬着头皮道。 “为何?” 嘉靖强忍着怒气,看木板上的字倒是也龙飞凤舞、锋芒毕露的,怎么又会让别人代替他写上疏呢? 徐孝先讪讪笑着,而后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本上疏,道:“臣怕……臣怕臣的字污了您的眼睛,所以不得不找家嫂誊抄一遍。” 嘉靖招了招手,示意徐孝先把原本递上来。 翻看之后差点儿没背过气去,那厚厚的一沓上疏,简直就跟鬼画符似的,而且每面都有数处涂黑的地方。 至于那能看的字简直没有几个。 “毛笔字这么烂?这谁认识?” “是啊,所以臣每次写完后,都不得不誊抄一份,就是怕时间长了,臣自己都不认识臣写的字了。” 徐孝先此时是真的胆战心惊了。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破绽被嘉靖抓住。 第一百六十二章猜 而此时的嘉靖,阴沉着脸看着徐孝先,不知为何脑子里居然想起了裕王朱载坖。 每次被自己训斥、责罚后,都会表现的更为唯唯诺诺几分。 这让嘉靖不由想试试,若是这自己的训斥跟责罚,发生在徐孝先的身上,那么徐孝先会像裕王多一些,还是景王朱载圳多一些。 虽然徐孝先的年龄比裕王、景王大上几岁,但在嘉靖眼里基本上可以算作同龄人。 自太子朱载壡薨后,如今朝堂之上又有臣子开始劝谏他立储。 而嘉靖在裕王跟景王二人之间却是有些犹豫不决。 加上道士陶仲文在太子朱载壡薨后,劝谏他“二龙不相见”。 因此近两年的时间,嘉靖也就是逢年过节才短暂见见裕王跟景王两个皇子。 其余时间,父子三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流互动。 因而此刻看着面前的徐孝先,加上元日将近,以及两位皇子即将搬出皇宫,这让嘉靖竟是有些想念景王跟裕王了。 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的嘉靖,更没有了继续问徐孝先马墉一案的其他事宜。 匆匆打开徐孝先递上来的上疏,随即就在后面批了准字。 “外面天气如何?” 嘉靖对黄锦问道。 “皇上,今儿外面天很好,暖和着呢。” 嘉靖点了点头,看了看徐孝先,起身道:“随朕走走。” 徐孝先愣了下,嘉靖则已经从书案后起身。 中等消瘦的身材,一身宝蓝色的道袍,未戴冠,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皮毛大氅,便往外行去。 这还是徐孝先第一次打量着嘉靖整个人,前几次嘉靖都是在书案后坐着,不曾完全示出全部庐山真面目。 发愣之际,嘉靖已经越过他往外走,黄锦轻扯了下徐孝先的衣袖,低声示意其跟上。 而后又对着一名宫女招了招手,三人一同跟着嘉靖走出了仁寿宫。 太阳即将西沉,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 丝丝微风拂过,冷空气中的寒意仿佛也变得温和平静了很多。 嘉靖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身后肩头扛猫的徐孝先,点点头道:“跟上。” 徐孝先急忙上前两步,自是不敢跟嘉靖并肩而行,落后半个身位小心翼翼的扛着肥猫霜眉。 黄锦与宫女刻意放缓脚步,与前面的嘉靖、徐孝先拉开一段距离。 “朕刚刚忘问了,北镇抚司这一次共计查抄了多少银子?” “回皇上,林林总总都加上,包括一些按照市值的折价,最后能凑个三百一十万两银子。” 徐孝先在上疏中有陈述,但嘉靖都没往后翻看。 “不错,这一次差事儿办得朕很是满意。正是用钱的时候,也算是帮朕的忙了。” 嘉靖搓了搓手,而后左手便下意识的把玩着徐孝先送给他的羊脂玉。 “北镇抚司也辛苦了,就留下十万两用作往后查探草原军情的花费。至于其他,过了元日后再说。” 随即嘉靖扭头看了一眼徐孝先,此时霜眉从徐孝先肩膀上跳了下来,正在东看看西闻闻。 而后警告徐孝先道:“那三百万两没有朕的旨意不得乱动,过了元日……朕打算加上这笔钱来修筑外城,以防再发生今年这般俺答扰京的乱子。” 徐孝先本不想多说,但还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不过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 毕竟,这种朝堂政事,还轮不到他一个替嘉靖跑腿办事儿的来说话。 但嘉靖则是笑了笑,看着他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什么吧,朕也想看看,像你们这般年纪的,对于一些朝堂政事的看法是否幼稚。” 徐孝先自然不知,嘉靖是下意识的拿他来当景王、裕王来考校了。 “这个……。” 徐孝先看了看身后,只见黄锦跟一个道袍宫女远远的落在后面,犹豫道:“臣……臣能说吗?” “你怕朕吗?” 嘉靖答非所问道。 “回皇上,臣自然怕皇上。” “怕?怕你让你嫂子替你写上疏?” 嘉靖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可知道,就这一点儿,就是欺君之罪了!朕要是罢免了你都是轻的,没砍了你都算是朕格外开恩了!” “是,臣下次一定注意。” 徐孝先说道。 “下次?没下次了!” 嘉靖继续冷哼道:“降为百户吧,继续代掌北镇抚司。” “啊?” 徐孝先大惊失色,自己这千户才干了多久? 这就干回去了? “这件事没得商量,就这么定了,要是不给你惩戒,往后你还不得蹬鼻子上脸?” “那能不能缓几天?等过了元日再降臣为百户?” 徐孝先跟嘉靖打起了商量来。 嘉靖皱眉,站在亭阁台阶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孝先:“理由是什么?” 徐孝先一脸谄媚:“皇上,是这样的,臣这千户马上就满一月了,而且还又赶上了元日这等重要的节日,千户……跟百户的俸禄还有布匹等差着不少呢。 所以……皇上您开恩,让臣把这个月千户的俸禄拿到手了,然后再降为百户如何?” 嘉靖看着真是在算计那点儿俸禄的徐孝先,不由被气笑了。 不由想到,若是景王被自己训斥,或许会认罪也认罚,但决计不会像眼前这个混账一样,跟自己讨价还价! 而至于裕王……嘉靖心里不由一沉。 若是自己像训斥徐孝先这般训斥一番他,恐怕裕王得好几日缓不过来。 甚至连见自己一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缓冲时间都不成的。 “想这个月领千户的俸禄?” 嘉靖看着徐孝先连连点头的样子,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道:“想也别想,朕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这样吧,俸禄的差别待遇,朕私下里补给你就是了。 不过你先跟朕说说,朕修筑外城城墙,你有什么建议? 刚刚朕看你张嘴,好像有什么要说的?” 嘉靖都有些纳闷,刚刚本来就是问这小子这个问题的,怎么就让他把话题拐到了千户降百户一事儿上了? 算了,不必纠结,总之是他自找的。 也是该惩戒一番了,要不然这一次杭州行立下如此功劳,还带回来三百万两银子。 说不得……就有人要眼红、嫉妒了。 而且嘉靖看着徐孝先,会没来由的想着景王跟裕王会如何应对的训斥跟惩戒。 所以嘉靖也想看看,做了将近一个月千户的徐孝先,是不是真是一个没有权力欲的合格臣子。 “那算了,臣也不是真缺那一点儿银子,只是觉得遗憾可惜而已。” 徐孝先老实道。 如同辛苦码字两个多月,眼看着快要满三个月了,忽然因为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 心里自然会遗憾可惜。 除了觉得对不起读者外,也会觉得近三月的努力突然断更,有些对不起自己之前的辛苦。 “先说说你对朕打算修筑外城墙的看法吧。” 嘉靖懒得在降徐孝先千户为百户的问题上纠缠,尤其是看着那一双可怜的眼睛,嘉靖觉得再纠缠下去,可能自己都要忍不住给他投月票了。 “皇上想听臣的实话么?” 徐孝先想了想,你降我千户为百户,那么我也不能让你痛快了! “自然是想要听实话。” 嘉靖沉声道。 徐孝先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嘉靖,道:“臣以为……修筑城墙只能安定京师内外两城的人心,却是无法挽回朝廷的颜面。 高大宏伟且坚实的城墙,可以因战争而生,但……绝不能因怯战而砌。 何况如今修筑城墙,百姓只会认为朝廷不想战,而且……除了京师之外,北直隶的百姓会如何想? 九边重镇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成祖皇帝迁都北京,民间百姓自豪:天子守国门。 所以依臣来看,若是朝廷有钱修筑城墙,倒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招募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以进攻做最好的防守。” 嘉靖没说话,见徐孝先说完后平静的看着他。 随即扭身走进了亭阁内。 望着远处没有一块儿冰的湖面,徐孝先站在亭阁外低着头。 会不会说的太狠了? “你知道招募一支大军得花多少钱吗?你知道打一场仗得花多少钱吗?” 嘉靖看着亭阁外的徐孝先,再问道:“你知道一场战争得死多少人吗?你知道今年俺答扰京一战,我大明损失多少将士吗? 就连你徐孝先,不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侥幸未死的? 要不然你能站在这里跟朕说话?” “天子守国门?” 嘉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你当朕不想?俺答扰京,便有臣子劝谏朕迁都南京,待驱虏后再班师回朝。 朕拒绝了! 朕相信京师能守得住……当然,也苦了京师外面的百姓。 若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让你查沈丛明、马墉等人,你以为朕不看你上疏就准了,也是怠政吗? 愚蠢! 有勇无谋的愚蠢! 谋定而后动的道理,往后有的你学。” “对了,沈丛明、马墉一案都是你主办的,那些收没的田产,你打算如何处置?” 莫名又挨了顿训斥的徐孝先,抬头看向亭阁内的嘉靖。 “那您要看臣的上疏么?这件事情臣也准备了上疏……。” “直接说吧,朕没功夫看你的上疏,字跟狗爬似的,谁认得?” 嘉靖毒舌道。 徐孝先心里不服气,自己写的字,只要不超过三天,自己指定认得。 至于三天后……可以结合上下文的意思,实在不行就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