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鬼，开门！送你们去投胎了！》 第七十八章：乞丐六儿（1） 灯盏在手心中成型的那一刻，周申希蓦地想起来化怨灯的等级：青铜、赤银、黄金…… 现在这是成黄金了？ 金光缓缓褪去，她看着只是变了个颜色的灯盏，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孟婆。 “黄金灯？” “没错。” 孟婆点着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嗯…… “难道是因为我不投胎了？化怨灯给我的奖励？” 她又猜了一嘴。 孟婆轻轻扫了她一眼，摇头：“自然不是，黄金灯在你收集回30个残魂时便已存在。只是彼时你承受不住，怨气弥漫，这才压制了它。” 哦，那看来这黄金灯也没多牛批。 “黄金灯，可直照因果真相，于你而言，有益而无害。”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陆判看见她一脸不屑的表情，久违地开了口。 周申希哦了声：“那就是我不用进往生境了，直接现场播VCR呗。” 她转手收了化怨灯，对于这个迟来的金手指，情绪起伏不大。 还剩下十六片残魂，这金手指来还是不来，影响好像不是很大。 “在进去之前，你们是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 周申希挑了挑眉，一屁股在赵狗娃身边坐下。 “比如，忘川底下那个阵。” 她虽然大致猜得到，他们是希望她做点什么，把地府的秩序给恢复了。而做这件事，可能会导致她灰飞烟灭。 这么伟大的事情她都答应做了，高低得给她透个底，让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自然。” 陆判轻咳了声，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讲起了忘川底下大阵的情况： “此乃九幽同归阵，以秦广王陛下为阵眼，其余九殿阎王为九幽，于阵中拟百万牢笼，困住失善心功德之恶鬼……” 周申希边听边点着头，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用魔法压制魔法。 而当年由于为了女儿改生死簿，阎王们耗了不少法力，又为了恢复人间平衡而内耗良多，最后虽然是以身作阵把无数恶鬼压了下去，可是他们怨念不消，与日俱增，发展到现在，已经可以冲撞阵眼了。 周申希大概能想得到那个画面。 可是她不是很愿意把那些鬼魂都叫做恶鬼。 毕竟除了那些个从十八层地狱跑出来的，很大一部分鬼魂也不是自己想作恶的。还不是因为善心和功德被抽空了，魂魄里啥也不剩，只会作恶了吗？ 但自己心里想是这么想，她没打算纠正陆判的想法。 目标一致就行，没必要纠结用词。 “也就是说，最后等我集齐魂魄，要用我的魂魄投进去是吗？” 毕竟化怨灯也好，阎王血脉也罢，算起来都是在她的魂魄里。 “眼下的计划，是将化怨灯从你体内取出，若以灯可压制，便不需要……你。” 这话说出来都觉得残忍，就连陆判，也忍不住顿了顿。 可周申希却明朗地笑了起来：“哟呵，就是说还是有希望继续投胎咯？” 她还以为必死呢。 诶嘿，鬼生又一次充满了盼头。 周申希乐得哼了哼，“行了，差不多知道了。我努力干活，争取早日集齐残魂。” 陆判点点头：“的确需要早日。” 嗯？ 周申希刚摸出手机，听见他这一句忽地顿住，抬眼扫过眼前几人。 她有点狐疑地开口：“你们老实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 别干到一半和她说撑不住了，或者张嘴就告诉她只有一周，她这小魂魄可遭不住啊。 “约莫，一年。” 一年……每个人任务都用化怨灯直接照出来因果，做起来应该很快。 问题不大。 “行。” 周申希不再废话，打了个响指，指尖已经点下了屏幕。 接下任务的瞬间，机械女音响起： “修补员周申希，欢迎进入赤银任务338号，祝您今日功德无量。” 别说，就那么一会儿没听，她还怪想念这个声音的。 白雾腾起又悠悠散去，周申希出现在一节熟悉的车厢里。 她双眼扫过两边白色灯笼，忍不住感慨，这还是头一回，觉得白灯笼亲切。 车厢里坐着一个沉默的男孩，他怔怔坐在位置上，身上衣衫褴褛的，一眼看去，瘦得皮包骨一样。 乞丐，还是个男孩。 周申希眉头忍不住一跳。刚死的时候和小纸人确认的下辈子浮现在她眼前。 不会吧？ 她还没投胎，下辈子就已经死了？ 没听说阴间的时间线是混乱的啊。 “你稍等我一下，我看看任务内容哈。” 面对一个疑似来世的任务对象，周申希说话都夹了起来。 说完，她也不管人孩子给不给她回应，低头看起了手机： 【任务对象：六儿。 对象生前职业：乞丐。 对象死前残存记忆：讨饭给昨日被打瘸腿的阿爹补身子。 任务目标：确认死因，补全死者记忆。 任务状态：未完成。】 六儿？ 周申希侧头看了眼，目测这孩子可能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她心里又沉了沉。 收起手机，侧身往他身边飘去。 “六儿，你好呀。” 周申希向他伸手。 可是六儿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垂着头一动不动。 哦对了，要是他是她的来世，是听不见说话的。 周申希后知后觉想起来，缓缓飘到六儿身前，伸手碰了碰他的手。 “啊！” 手指触碰到六儿的瞬间，眼前一言不发的孩子终于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的，周申希的视线撞入了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眶之中。 她一下没控制住惊讶，叫出了声，一下飘开了好几米。 “是新的修补员吗？” 孩子气的声音响起。 像是担心周申希误会一样，他努力弯了弯唇，做出一个疑似笑容的动作： “你好，我看不见听不见，若是吓到了你，很抱歉。” 他说话气息听着很虚，一副好几百年没吃饱饭的样子，成功勾起了周申希心底的歉意。 残疾成这样，毕竟也不是他自己想的。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借着白灯笼的灯光，这才看清这孩子的眼眶并非漆黑一片，而是整颗眼球都是黑的，只是乍一看，让人怪害怕的。 现在看清楚了，她倒觉得好多了。 只是，要怎么和这孩子沟通，是个很大的问题。 正想着，六儿伸出了一只手：“若要进入往生境，或是有何事要问我，可在我手心写字。我求一名修补员教过我，是以认得新朝代的字。” 第七十九章：乞丐六儿（2） 六儿的话说得字正腔圆，一字一句让人听得很清楚。 周申希一听就知道，他应该不是一出生就聋了的。她在孤儿院里遇到过很多先天聋哑的孩子，他们大多后期通过学习治疗都可以学会开会说话，但是话音始终别扭，要么是重音不对，要么是咬字不清。 可是六儿显然和他们不一样。 这么一想，她心里更难受了几分，抬步往六儿身前走去，小心地托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留下一个“好”字。 很奇怪，小孩的魂魄明明没有温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托着他的手的时候，好像能感觉这只手曾经是怎样的柔软温暖。 她托着六儿的手，简单介绍过自己之后，开始就使用化怨灯探寻他的死因这件事询问他的意见。 “噗嗤。” 问号写完，六儿笑出了声。 “姐姐，你是第一个问我愿不愿意的修补员。” ……那情况毕竟不一样，她不是要进往生境，这个化怨灯照明因果会不会对魂魄带来什么不好的体验，她都不知道。 所以该问的还是得问问。 “可以哦，只要能让我投胎。”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周申希的沉默，六儿笑过之后很认真地面向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获得他的同意，周申希不多耽误，右手仍然托着六儿的手，但已经拉开了一步距离，将左手手掌打开—— 掌纹亮起明亮黄光，光线腾空缠绕，不一会儿，散发着金光的黄金化怨灯已经稳稳被她握在了手中。 金光耀眼，却也温暖，顷刻间便随着周申希心念所动飞向六儿身边。 光芒团团围住他，如同包裹一个婴儿，不过几秒的时间，六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车厢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光点托举，悬在半空中的蛋形光团。 “出！” 和之前全被化怨灯指引着行动不同，周申希将质感冰冷的提柄一甩，化怨灯在她手中高高扬起，飞速旋转起来。 紧接着，无数金色光点从蛋形中抽离、膨胀、融合……化作了一长串首尾相连的金色透明泡泡。 “还……怪可爱的？” 这样的表现形式是周申希没想到的，她好奇地伸手戳了戳泡泡。 泡泡没破，反而随着她之间的动作，如同电影开场一样，从一头逐一亮起了长串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破庙，破庙之内，一个浑身发紫的孱弱婴儿呱呱坠地，这应该就是六儿降生的画面。 他的母亲，是一个衣衫褴褛、长发凌乱的女人，看着打扮却不像是现代人。 “嗯？难道不是我的来世？” 周申希暗自琢磨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想多了。 别说女人的衣服，就听六儿之前说的话，也大概率不是现代人啊。 这孩子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有一个很关键的词：新朝代。 不是来世就好。 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继续往下看去。 六儿的父母都是乞丐，母亲更是生下他之后就撒手人寰，留下他一个小婴儿和父亲相依为命。 他出生的破庙里其实住了不止他们一家，左右不过二三十平的地方，挤着住了十几二十个乞丐，有的是像他们家这样拖家带口的，有的是孤家寡人。 在六儿人生的头几年，虽然是乞丐，但病痛不多，日子过得其实还算快乐。 四岁那年，他发了高烧，从此听不见声音了，可没人嫌弃他。 看到他和破庙里的孩子玩在一起，阳光照在他们脏污却天真的笑脸上的时候，周申希都不禁露出了姨母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跟着父亲乞讨。一大一小捧着越来越破的泥碗走街串巷，实在乞讨不来东西了，偶尔说点谎骗口吃的，就足以让这父子俩靠在一起回味一整天。 变故开始在六儿五岁那年腊月。风霜比以往数年都要强劲，经年累月的贫病，让他爹病重不起。 六儿不得不开始自己乞讨。 正值乱世，国不成国的，大街上兵马不时飞闯，一不留神就会掀翻一众路边摆摊的小贩。 一个五岁的孩子，要在这种环境里一个人去乞讨到一大一小的口粮，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是以一开始的时候，城里的乞丐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让着他。人心本善，大家都不愿意看着这么丁点的孩子因为父亲病了就饿死。 因为大家的善心与谦让，六儿过了一段安稳的好日子。 但是大家都是乞丐，人人都是泥菩萨，让得了一时，却让不了一世。 说不好是从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六儿的日子终于变得不好过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父亲在破庙里的地盘被人挤到角落里，渐渐地都快要挤到门外去了。 然后是乞讨，他之前轻易就能讨得一枚铜钱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旁的乞丐挣得口粮的地方，他耳朵聋，会说的话有限，张嘴闭嘴只会一句“贵人好心，可怜可怜”。贵人们已经不爱听这种话了，他唇干舌燥地说一天，换来的却不是铜钱而是人们的白眼。 还有富贵人家的施粥，他从城东王家讨到城西萧家，又从城南谢家讨到城北张家。放在以前，这几家富贵人家的粥，他少说能讨到一碗的，可是现在，等到他的时候，有一口粥底的稀汤就不错了。 人人都抢在他前头，他饿着肚子吹着风，自己和爹都养不活。 没多久，六儿也病了。 他病殃殃地拖着步子，有气无力地走在街上，连乞讨最基本的摇碗动作都做不了。 他病了，应该休息的。但是不能休息，一旦休息了，爹的希望就没了。 他也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万一死在爹前头，就没人给他爹下葬了。 六儿失神地想着，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晃。 “大胆小儿！胆敢冲撞皇后娘娘仪仗！还不退下！” 晃着晃着，他不留神便撞上了一队仪仗。 领头的人大声喝令，六儿听不见，还是径直往前走。他没发现，周围的人都退开了，没有人敢呼吸。 砰！ 一道高大的阴影兜头罩下，六儿猛地回神，可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人一手揪起他破烂的衣领，高高将他拎到了半空中！ 第八十章：乞丐六儿（3） 人生中头一次体验到双脚腾空的感觉，六儿心里慌极了，他看见周围的人都露出一副恐慌的表情，有的人胸口剧烈起伏着，有的人颤抖着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这种表情他在另一个地方看到过，从前他父亲身体好着的时候，会带他去刑场看杀头。 如今这些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他马上要被斩头了一样。 六儿低头一看，自己已经被那个高大的陌生男人高高举过了头顶，男人一脸愤怒的样子，举着他的同时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但他知道，这人一定是在骂自己。 六儿挣扎着，他慌极了，嘴里不停地重复：“贵人好心贵人好心……” 但是男人根本听不进去，他只觉得六儿阻碍了尊贵的皇后仪仗，双目眦裂着，手臂猛地就要往地上甩下！ “且慢！” 一个小巧的身影从轿辇边快步小跑着穿过男人身后的仪仗，来到男人面前：“皇后娘娘有旨，放了他。” 来人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说完，抬起脸坚定地看着男人。 “是她？” 是子英？！ 看清女人的脸的瞬间，周申希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居然是404年，六儿原来是和子英有关的人！ 周申希意外地多看了画面里的六儿几眼，好像顿时理解了为什么他的任务会派给自己。 说到底还是缘分。 子英不仅从男人手里救下了六儿，还给了他一个钱袋，里面装满了铜钱。 六儿拿着钱买了好吃的，抓了药，学着父亲照顾自己的样子给父亲熬药，期盼着父亲尽快好转。 可惜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早已病入膏肓，钱袋里的钱，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不过，吃了东西，休息过，六儿自己的病倒是好了。 看他病好了，钱没了，父亲自知时日不多，拖着残躯带着他到街市上卖身葬父。 不识字，六儿父亲就虚弱地用嘴巴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蹦一个字磕一个头，路过的人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还是一旁的代笔先生看他们父子实在可怜，于心不忍，帮他们在地面上写了字。 过路的人总算看明白了，他们看看六儿又看看字，有善心的人会停下脚步问两句，但发现六儿耳聋之后又纷纷离开。 瘦弱、多病、耳聋，这样的小孩就是花钱买了，东家也不会乐意的。银钱谁家都紧缺，有心人自家维持生计已经很难了，实在无力再多添一副碗筷养个病秧子。 这样又过了几天，就连人牙子都不看他们了。六儿父子绝望至极，在某天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晕倒在街市上。 六儿伸手一探，发现父亲果然没了鼻息，他手足无措地痛哭。 这一哭，倒是哭来了不少银钱。可他一心惦记着要埋葬父亲，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连一枚钱也没拿，拖着父亲的手臂，一点点地从街市往城外挪。 人死要入土为安啊。 父亲生前交代过很多次，他要埋在母亲坟头旁边的。 母亲的坟头就在破庙边上，他总去，他记得的。 六儿边拖边走，还没到城门，力气就耗尽了。他又想哭，可是已经没眼泪了，他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从天亮坐到天黑，城门快关的时候，他总算恢复了力气。 幸运的是，他还遇见了“救兵”。 一同住在破庙的几个乞丐见了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人二话不说，一个背着六儿父亲的尸体，一个牵上六儿，默契地帮六儿把他想办的事情办了。 可是那天之后，六儿就不说话了。 他日复一日地在父母的坟头坐着，两眼空空，好像感觉不到饿一样。 其余人都知道他的难过，可都无力相助，偶尔有人有口粮，回来的时候就分他一小口馒头。六儿靠着靠施舍活命的乞丐的施舍，就这么活了下来。 父亲死后不久，他六岁了。 这一年，没有人给他庆生。可是有人来将他从父母的坟前抱了起来，抱他的人脸上喜色洋洋，和身边的人笑着说着话，“没想到，皇后娘娘死了，便宜还是我们这些人。” 他们说的，是皇后薨逝后，皇帝悲恸，承袭皇后遗志普渡天下，因此在宫门口铺排七七四十九日的恩施，有吃有喝，有穿有用。 乞丐们得了消息，一个个都乐疯了，秉承着多一个人多一口饭的原则，他们过来抱走了六儿。 六儿因此看见了皇后出殡的仪仗。 看见仪仗，他那双久无光彩的眼睛忽的亮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的仪仗，让他有了钱，给爹买了药买了吃的。 这一次应该还有！ 他忘了，他的爹已经死了。 他只惦记着这一点，一溜烟就从乞丐身边溜走，跟上了仪仗的尾巴。 尽管没什么力气，走得极慢，可六儿还是追着仪仗来到了皇后的陵墓。 好大的一个坑，金银珠宝堆得遍地都是。 好多的人，坑里装着的除了皇后棺椁，还有好多年轻的侍女、宦官…… 小小的六儿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挣扎着的子英，也看到了子英脸上的眼泪。 好心的姐姐在哭，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小跑着就想要去救人。 可没想到，他刚跨出一步，子英身遭金光骤起，转眼便腾跃到了空中。 万丈金光披下的瞬间，他看见周围的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地都跪下了。他有样学样地跪下，却不想膝盖刚触及地面，便有无数缕黑色怨气从地底探出！ 顷刻间，遍地哀嚎响起！ 怨气覆体，六儿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转眼就变剥夺了视觉，再下一秒，所有感官都离他而去，身体在怨气的缠绕中变成了一具漫出血气的干尸！ 六儿的血气稀薄，却也顿时让那些怨气狂乱起来，黑气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地迅速向四周蔓延，生活着数十万人的偌大土地上，转眼遍地横尸！ 噗呼。 结束了。 一阵轻响在眼前响起，周申希猛地回神，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六儿……竟然是第一个死在404那场灾难里的人。 第八十一章：乞丐六儿（终） 金色泡泡碎开的轻响让周申希恍惚了一瞬。 她分明没有就进入往生境，可这一长串的画面入眼，竟有一种比进入往生境探究更加耗神的感觉。 收了化怨灯她撑着精神在一边坐下。 车厢里阴风呜呜呼叫，白灯笼的光与化怨灯回收的金光相纠缠，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光线晃的，她觉得一阵头昏脑胀。 不一会儿，金色蛋形随着化怨灯的消失而消失，六儿的魂魄重新回到她眼前。 “你怎么了？” 听不见说话声，六儿似乎有些意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周申希看着他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愧疚。 虽然这件事和她本人无关，但因果相生，她本就是子英魂魄的一部分，怎么算都不算无辜。 “没什么，找到你的死因了。” 她低声开口，看着眼前的小小人儿扬起的仪仗无辜的脸，心中烦闷更加。 “马上，你就能投胎，过上好日子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六儿开心得跳起来鼓掌。 周申希却笑不出来，她抱着手机，一字一字地输入死因。 她不敢用语音验证，虽然猜得到六儿未必会知道自己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可还是心虚，所以就算打字比语音慢，也好过让他听见什么。 很快，任务结束，车厢门开。 卢英俊带着六儿离开，周申希私心分给了他两百功德，让他投了个好胎。 一个书香世家的独女，天生英才，未来的国家领袖，一生潇洒不婚，活到九十岁寿终正寝。是一个没有什么坎坷的圆满人生。 周申希想。 “丫头，咋这回不心疼你的功德咧？” 在和周申希确认六儿的来世的时候，卢英俊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周申希耸耸肩：“心疼啊，所以我要继续赚。” 怎么能不心疼呢？ 她自己辛辛苦苦攒的分。 可更心疼好好一无辜孩子。死的时候受到的冲击太大，记忆混乱搞错了父亲的生死不说，就连发生了什么就死了也不记得。 而一定要说这个任务哪里让她觉得可惜的话，大概就是任务结束却没有收集到一个残魂。 赤银任务，果然还是不如黄金任务值钱。 周申希垂眸想着，在和卢英俊确认好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点进了“小冥书”。 “修补员周申希，欢迎进入赤银任务520号，祝您今日功德无量。” “修补员周申希，欢迎进入青铜任务8698号，祝您今日功德无量。” “修补员周申希，欢迎进入……” 接下来的数十天里，这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周申希耳边响起。修补局的车厢里穿梭着的不光是迷茫的鬼影，还以后周申希忙碌的身影。 *** “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哟~” 判官竹居里，赵狗娃抱着爆米花桶，一边看着小猪佩求一边感慨。 一连这么多天没有休息，就算魂体里装着盏化怨灯，也是吃不消的。 她不用琢磨都知道，周申希的魂体现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卢英俊点着头叹气：“哎，这可咋办咧。” 之前周申希是奔着投胎去的，虽然干活也很积极，却不是现在这样拼命三娘的模样。照这么下去，他可真担心，恐怕啊，还没到集齐魂魄那一天，周申希自己先倒下了。 可能性很大。 “她现在还剩几个？” 赵狗娃拽了拽卢英俊的袖子。 卢英俊蹙着眉回忆了一下，“十个。” 这几十天里，周申希一口气做了二十来个任务，只收回了六个残魂。 看着不多，消耗的时间也不算长。可不知道怎么的，卢英俊总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魂魄说到底，是依靠体内原本的精力活动的。 但精力并非源源不断的。 和人活着时的体力一样，魂魄也是需要休息的。 休息才好恢复精力。 可周申希这样…… “出事了！” 正琢磨到一半，卢英俊眉头一跳，蹭一下站了起来，抓着赵狗娃像抓小鸡一样，单手掐诀，顷刻间消失在竹居之内。 飞身来到感应的地方时，在他们眼前，忘川之上，修补局车厢之外，一团如同黑夜的浓郁怨气正将从某一节车厢里蔓延出来！ 那团东西称之为黑气已经算是客气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只恶鬼的怨气会是这样的状态：黑得化不开就算了，还纠缠成了一团不像气流而像赵狗娃玩的史莱姆一样的粘稠胶体！ 胶体里闷闷地传出来一个疯狂的声音：“没有……没有……没有！” “听着咋恁耳熟咧？” 卢英俊疑惑地想要靠近，却被赵狗娃一把拉住： “是她！” 赵狗娃的小脸沉了下去，她拽着卢英俊，眉头紧皱着盯着车厢的另一个方向。 胶体与车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可是她能隐约听见那边好像传来了零星的念诀声。 是陆判？还是孟婆？ 轰！ 一阵轰响响起的瞬间，两道身影猝然从那头飞起！ 居然他们都在？！ 赵狗娃脸上神色更加凝重。 卢英俊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不好看起来。 坏了。 坏菜了。 陆判和孟婆显然是很早就到了。 他这会儿才发觉异常，回头他们要是治他一个什么罪名，他洗都洗不清。 卢英俊心里在哭，可视线对上陆判、孟婆的瞬间，他当即挤出一张与平常无异的老实脸。 可对面两人根本没心情搭理他的表情。 看见他们，陆判二话不说就下令：“退开！为我护法！” “喏！” 卢英俊和赵狗娃迅速收拾心情，掐诀开始为陆判护法。 孟婆也紧急退到陆判身后，施法护法。 三道法力源源不断注向陆判，陆判重新幻出白色长笏，笏板虚影对准黑色怨气中央，凝聚四人之力，当空劈下！ “陆判！” 怨气被劈开的瞬间，裂开一道深谷一样不规则的口子，口子打开的同时，一股强劲的吸力骤然攫住他们的身影，不过一秒的时间，陆判直接消失在他们眼前！ 而那一团怨气，转瞬恢复了原样！ “这……” 卢英俊和赵狗娃慌得说不出话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孟婆。 孟婆久久地盯着怨气没说话，过了好半晌，她才闭了闭眼，开口叹气：“且回去商量对策吧。” 眼下这种情况，陆判虽然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但如此强大的力量，时间若是长了，谁也说不好…… 第八十二章：暴走 陆之道进入车厢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是寸步难行。 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说，如同胶体一般的怨气猖狂地攫取着他的法力，根本不给他前进的机会。 怨气裹挟着暴涨的愤怒扑面而来，他不用问，都能从周申希狂怒着重复的话里猜到原因。 “没有……没有！” 没有残魂。 整整二十多个任务，不休息不停顿，却只收集到六片残魂。 别说鬼，就算是法力无穷的创世神，也没办法保证这么连轴转下去不会动摇心神。 何况还是周申希这样一个魂魄并不完整的鬼。 陆之道完全理解她现在暴走的原因。 可是理解，不代表他会放任。 “周申希。” 陆之道的声音在怨气之中蔓延，随着他默念口诀的动作，手中紧握的白色长笏散发着淡淡微光，隐约将黑雾驱开了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周申希持灯而立，目光幽幽地望过来，整个鬼魂和化怨灯都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邪之气。 灯面散发出来的光线仍旧是温暖的金色，只是光芒闪烁不定，似藏着欲盖弥彰的杀机。 “……没有。” 周申希的双眼通红，瞳仁不聚光，幽深得像一摊血。 显然她的神智已经被怨气吞噬了，这会儿掌控着魂体的，不是周申希，而是聚集在她心底的怨气。 怨气似乎辨别出陆之道“来者不善”，操纵着周申希猛地发起攻击！ 她蓦地一挥化怨灯，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利箭般朝着陆之道射去！ 陆之道脚步微微一移，身形一闪，可飞扬的胡子还是被金光击中，猝然飘落一截在地！然而，几乎同时的，他手腕一抖，白色长笏如灵蛇出洞，带着呼呼风声，朝着周申希的面门狠狠刺去！ 可长笏劈下，那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陆之道心里一紧，正欲回头时，只觉身后扑来一阵如冰的气息！ 周申希不知何时转移到他身后，眨眼间，她再次挥动化怨灯，无数道细小的金光从提灯中飞出，光点带着灼目的尖刺，如漫天星雨般朝着陆之道笼罩而下！ 一旦扎中，陆之道的魂魄将会当场魂飞魄散！ 然而，陆之道反应极快，眼角瞥见光刺的瞬间，他迅速转身，手中长笏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 当！ 长笏成功击飞化怨灯，灯落地的瞬间，重新化作无数金色光线，簌簌回到了周申希体内！ 接连的强大冲击力让周申希身形不稳。她连连后退数步，本还想重新召唤出化怨灯抗击陆之道，可左手中光线虚弱，显然无法再度凝聚成型。 眼看时间正好，陆之道沉着结印……下一秒，周申希身形微微一晃，消失在了车厢中。 困住车厢的怨气因为她的离开而逐渐消散…… 陆之道因此看见了车厢里那个被波及的倒霉蛋，把鬼唤醒之后，他给卢英俊传了音讯，让他来善后，自己则喊上孟婆回了竹居。 “陆判，这……” 孟婆看着脸色已经发青的周申希欲言又止。 陆判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将她的魂体检查了个遍：“还能醒，可时间难以确定。” “她如今恐怕陷入了很深的梦境里，你留待此处稳住她的魂魄，我……” “陆判！不好了！忘川沸腾了！” 陆之道话没说完，赵狗娃慌里慌张地跑进来，陆判和孟婆当即侧眼看向窗外，二人的脸上都不可避免地掠过了一抹震惊！ 忘川此刻像是被一团高温的火焰点燃了一般，原本平静的水面变得汹涌澎湃起来。 “咕噜咕噜”…… 一个接一个暗红色的泡沫如同一朵朵血水凝成的泡沫，从忘川底下抽出来，伴随着水面的沸腾而不断地破裂、重生，在水面上炸开一朵朵血花。 看来是因为周申希闹的动静，导致底下大阵的封印又松动了。 陆之道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把原本说到一半的话改成：“我去去便回。” 话音刚落，陆之道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竹居里。 孟婆看看窗外沸腾的忘川，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周申希，叹出了回归以来最大的一口气。 作孽啊。 不知道自己作了孽的周申希深深地沉在了一片混沌里。 混沌中无声无光，只有她自己，她茫然地站在其中，站久了，觉得累了，她就盘腿坐下。 周围安静得让她很安心。 “说起来，我怎么就来到这儿了？” 她抱着膝盖呢喃着。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刚处理完最新一个任务的死因，在车厢里等生死簿修复等半天，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等了很久的残魂，没有。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态有点点崩。 崩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就有点记不得了。 隐约中她好像看见了陆判，然后呢？ 不会是没有尽快收集到残魂，陆判给她锁禁闭了？ 不至于吧？ 她抬头左右看了看，突然又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她是需要休息休息了。 照理说，她应该安心好一阵，不愿意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才对的。 毕竟咬着牙坚持拿下二十几个任务，从青铜到黄金，跨度大、时间长、任务重，她的精神已经很累很累了。 上一次累成这副狗样子，还是在做人的时候。 可是…… “不要坚持了……” “放我们出去！” “凄凄士子心……” “何必呢？” “王侯将相……” …… 哭喊的、咒骂的、悲伤的……林林总总的声音透过混沌传入了她的耳中。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零零星星的声音，听得不真切，像是夜虫的低鸣，时有时无的。 对于闭目养神的休息而言，其实有助益而没有坏处。 可是渐渐的，她在这里待着的时间越长，那些声音就变得越清晰，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耳膜中，完全不给她消化躲避的机会。 tnnd。 周申希瞬间恼了。 虽然还没休息够，可继续这么下去，她迟早要疯！ 正这么想着，她的左手很是懂事地亮起了金光。 她不知道，自己在竹居的魂魄上，左手也跟着亮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我知道你们是谁！ 竹居里第一个看见周申希的掌心亮起的，是人小胆子随机的赵狗娃。 看见那阵金光的时候，她下意识后怕地慌了一瞬，指着周申希的手结结巴巴开口： “她她她她……” 在她的结巴声里，孟婆回过了头，看见周申希掌心金光，心里同样一紧。 “速速将卢英俊唤来！” 之前在车厢里的情况她虽然没看见，可是从陆判的脸色来看就知道，很不妙。如今陆判不在，周申希真要暴走起来，她绝对不是对手，因此必须防范于未然。 “俺来咧，这是要做……” “嗯？” 卢英俊身影还没站稳，赵狗娃就震惊地嗯了一声。 他们三个原本还在观望的，此刻不约而同地将手抬了起来，淡淡的法力微光萦绕在他们指尖。 “你们在干嘛？” 周申希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整整齐齐站在床边准备施法的老少三人组。 “……” 孟婆没说话，拧着眉打量她。 “丫头，恁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不？” 卢英俊用空着的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一个手指加一根手指等于几哟？” 赵狗娃同样用空下来的手朝她比了个耶。 周申希：…… “你们的问题先等等。” 她压下心中的无语，翻身下床，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去。 她的动作快极了，眨眼间就离开了判官竹居，飞身来到了忘川旁。 水面上的血泡大大小小地跃入视线，远远近近的声音仿佛是从血泡，又像是从更深处缓慢升起，直往她的耳朵钻。 吵死了。 她看着水面，嘴角弯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就是你们在逼逼赖赖是吧？”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手里的化怨灯已经成型。 “丫头……” 卢英俊他们追出来的时候，目之所及是一片闪耀金光。 化怨灯的光线如金光点点照亮沸腾的水面，光点飘散在空气里，与鲜红骇人的血泡交缠在一起，看得他们一阵眼花缭乱的。 一个呼吸之间，周申希蓦地一踮脚，身形一轻，阴风在她脚底盘成旋涡，将她托到半空中。 这……不会出事吧？ 卢英俊和赵狗娃匆匆对视了一眼，手上都暗暗掐了诀，生怕周申希一不当心就落入了忘川里。 要是她掉了进去，在大阵那里暴走，引发的事端可就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了。 “你们都给老娘我听好了！我知道你们是谁！” 周申希左手轻轻一甩，又是一片金色光点如同泥点子一样飞了出去。光点触及之处，血泡骤减，水面上沸腾的咕噜声也随之降了下去。 但她的嗓门丝毫没有放轻的意思，撑着腰继续骂了起来： “别以为你们这么闹来闹去的就能从底下出来，我和你们说，做梦！” “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没魂飞魄散，等我把残魂一片片搜罗起来，我反手就给你们灭得干干净净的！敌敌畏知道吧？想你们这群没开化的弱智鬼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总之到时候我就化身敌敌畏，让你们这些个恶鬼一个个好看！” “要是你们不怕提前送命，现在就继续给我闹！我一口气一群金点子，我甩不死你们！你们不是想要出来吗？现在感觉到化怨灯的牛了吧？再吵吵，我整盏灯直接丢下去，没办法全灭也叫你们当场送走一批！” 咕噜——噗。 她话音刚落，最后一个血泡在水面上炸开花。 下一秒，忘川水面回归平静。平静得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孟婆：…… 卢英俊、赵狗娃：(°°|||) 鬼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那底下嚎叫的，可是数千年的恶鬼啊…… 他们默默收了手，看着周申希很是自我满意地拍了拍手，降落在地，默契地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怎么说呢？ 虽然没有暴走，但给他们带来的感觉，好像不亚于暴走。 “原来是你醒了。” 他们的震惊还没消退，陆之道的身影就从忘川水里冒了出来。 他看着周申希的背影，毫不意外地开了口。 “啊，是我，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可以也这么干了，要打要骂随便吧。 周申希自我放弃地琢磨着，甩着手就要摸出手机准备接任务。 “慢着！” 几乎是同时的，陆之道和孟婆一个闪身便伸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这一下，周申希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狐疑地左看看，又看看，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了数秒。 “是不是……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陆之道和孟婆都没接话，可周申希看见赵狗娃和卢英俊默契地低下了头。 看来就是了。 “我……不会把任务对象杀了？” 卢英俊垂着脑袋摇头：“那倒没有咧……” “从今日起，你每回完成任务，都要休息至少一日。” 陆判沉吟片刻，直接给出了结论。 要完成任务，对现在的周申希来说不难。 可连续工作，不管对谁而言，都是个大难关。 周申希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陆之道身上：“陆判，我不会暴走把你给揍了吧？” 不会吧？ 陆之道：…… 陆之道的脸色变得铁青，周申希眨眨眼，挤出一个像哭的笑容。 完犊子。 这算不算，殴打老板？ “休息。” 陆之道收回手，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回答，看来还真是了…… 周申希欲哭无泪，默默点了点头，把手机收了起来。 看来，她又一次好心用错了地方。 还想着早弄完早收工来着。 忘了估量自己的耐久力。 看她老实了，围在一旁的四人才算松了口气，各自分开忙了起来。 一天后，养好精神的周申希得到陆之道和孟婆首肯，重新开始了任务。 只是这一次她学老实了，完成一个任务，休息一天。期间如果大阵有问题，就由陆判带头处理。 时间就这么在一个又一个任务中匆匆流走，在临近年终的时候，周申希终于收集到了四十八片残魂。 “最后一个了，希望这次开门红……！！” 在即将开始新任务的这一日，周申希伸着懒腰从竹居里出来，可她刚嘀咕完，只觉一股腥味极重的血气直扑天灵盖而来！ 她当即停下脚步，往血气的方向望去—— 忘川水面之上，一股接一股的血水巨浪正越掀越高！ 第八十四章：我找得你好苦啊！（1） 数丈高的血水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掀起，转瞬又落下。整个过程气势浩大，却也无声无息。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幅静音的动态照片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照片”面前整整齐齐占了一排的阴差无常，他们跟在陆判和孟婆后面，正全神贯注地以法力压制着这滔天巨浪。 在阴差们的身后，卢英俊和赵狗娃一脸严肃地施法护法。 周申希精神蓦地一紧，快步来到赵狗娃身边：“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咧？” “又闹了哟。” 卢英俊和赵狗娃齐齐开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又？ 周申希皱起了眉：“不是昨天才……时间怎么越来越频繁了？” 阴间虽然没有日期，可总归是能算日子的。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总共隔了不到十个小时，大阵又松动了。 可是她接连四个任务了，还没有遇到最后一片残魂。 卢英俊看出她的不安，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丫头，你别管咧。做你该做的吧。” 以她目前的状态，根本没法帮他们做任何事。 “嗯。” 周申希点点头，摸出手机点下头像，在白雾腾起，彻底遮挡视线之前，她深深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阴差群。 希望……这把能顺利拿下最后一片残魂吧。 “修补员周申希，欢迎进入青铜任务404号，祝您今日功德无量。” 机械女音消失的瞬间，周申希一抬眼，瞳仁瞬间瞪大！ 熟人！ 是她想见的熟人！ “你……认识我？” 视线瞬间对上，面前一身泥污的女子有些意外。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车厢里遇见认识自己的修补员。 认识？何止是认识！我找的就是你！ 周申希在心里兴奋狂吼，一脸见到了亲人的表情：“子英同志，我找得你好苦啊！” 齐活了！ “你……” 不对。 她刚想说她们是前后世的关系，可话没出口，她就停了下来。 严格来说，她们也不算前后世。 她们都是碎片。 “你的死因我知道，”周申希改了口，屁股都没坐下就摸出了手机，“我直接验证吧。” 这样残魂就可以秒回，她也可以顺利下班了。 “且慢。” 子英看她的动作，当即闪身来到了她身边：“你可否，将我的事情细细与我道来？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方才唤我……子英？” 周申希：？？？？ 等等。 这不是一个青铜任务吗？ 青铜任务的任务对象不知道自己名字？像话吗？ 周申希眨眨眼，感觉自己听了个离大谱的笑话。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死因？” 闻言，子英跟着她眨巴眨巴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周申希：…… 好家伙，这整得还挺……复杂。 “你想知道多细？” 如果只是死因，她当场就可以一五一十地说明白，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从哪儿来，为何这般年纪便去世了？父母是谁，家庭如何？” “哦，就是你想知道自己的全部呗。” 子英愣了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点多，不太确定地看着周申希，小心翼翼地问：“可否？” “可。” 有什么不可的？ 虽然事情多了点，可说到底对她而言，不过是抬手开灯的事情。 “只是要辛苦你被我的灯照一照。” 说着，周申希的手里已经握上了化怨灯的灯柄：“当然，你如果介意的话，我就简单给你说说也行。只是从哪儿来父母家庭什么的，讲不了那么细致。” “我不介意的。” 子英急切地往她面前一绕，一脸坚定地看着她。 得。 整得像就义一样，也挺好。 “行，那就麻烦你被我的灯圈一会儿了。” 周申希说着轻轻一挥手，金色光线从灯面中探出，丝丝缕缕将子英裹了个结实。 很快，一颗巨大的金光蛋悬浮在车厢半空中，伴随着光蛋出现的，是子英从诞生到死亡的全部画面： 子英的母亲，是一名领兵打仗的将军。怀胎十月，行军到一座山下的时候，子英出生了。 临时用军旗围出来的产房，子英的母亲在彼时还活着的秦广王的协助下，把孩子生了下来。 刚生下来的奶娃娃包裹在襁褓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有一阵风过，一时间落英缤纷，她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行军打仗的军营里，就这么多了一个婴孩。 但值得庆幸的是，战争没有持续多久。 约莫三个月后，战火停歇，子英父母的军队随同天子南迁，到了新国都。 小小的子英过上了一段还算快乐平和的日子。 可平和并不意味着无事发生。 在子英一岁生辰前，她的母亲在练兵场上被刺杀，同日，巡山的父亲被奸细追杀，坠崖身亡。 子英就这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朝中异姓亲王感念她父母战时的照拂，将她带回府中，成了亲王女儿的贴身婢女之一。 在子英的认知里，自己的父母一直只是旁人口中的传说。她的家人，是王府里的嬷嬷、是活泼善良的小姐、是关怀下人的王爷王妃，独独不是素未谋面的父母。 父母之爱是何物，她是不知道的。 她更不知道，她的父亲，在成为地府的秦广王后，数次现身，并非为了护佑一方安宁，而是想要探望她。 每每梦见父母，她所见都是一片阴森森。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愿意梦见他们了。 在子英小小的世界里，简单得只剩下了自己和小姐。 儿时的时光总是快乐的，她或在院中陪小姐扑蝶，或在书房同小姐磨墨读书，小姐有什么好玩的，她便有什么好玩的。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简单而有趣下去。 可在小姐及笄的前一年，事情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组浩浩汤汤的仪仗，从皇宫来到了王府。 那为首的公公好大的架势，展开圣旨，还没说话，就吓得全府上下都跪了下去。 紧接着，她就听见公公的鸡公嗓开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八十五章：我找得你好苦啊！（2） 十四五岁的少女，第一次接到圣旨，是皇帝下令，让她的小姐从尊贵的王爷嫡女成为了更尊贵的太子妃。 虽然还在王府，可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子英陪着小姐接下了圣旨，主仆二人活动的天地，从整座王府后院，变成了书房、闺房两点一线。 她觉得日子无聊极了，可小姐却在学习宫中礼仪的年月里日渐期待着出嫁那天。 子英也期待。 因为府中的嬷嬷说，小姐出嫁前，会将一批丫鬟奴仆放出府，还他们自由。子英想要自由，从小到大，她攒了不少银子，还有小姐的赏赐，林林总总加起来，足够她买下一间铺子开门做生意的。 若是生意不好做，她便带着剩下的银钱细软，寻一处安宁的与世无争之地，买一座宅院，安度一生。 可若要她像小姐那样嫁人过日子，不论嫁的是谁，总归是不自由的。 她不愿意，是以也不曾想过。 然而，子英没有料到，没过几日，这不想嫁人的念头竟直接断送了她的余生。 那日天上刚下过雨，府中哪儿哪儿都是湿漉漉的，人们的布鞋踩在地面上，一踩一阵滋滋水声，脏污的雨水随声溅起，打湿了衣裙。 子英同其余几名侍女一起从耳房赶到小姐的院子里，按照习惯伺候小姐起床，给小姐梳妆。 但这一日有所不同，小姐没有等她们，便径自起了床，坐在床边。 看见她们几人进门，笑意盈盈地朝她们招手。 子英一抬眼，便瞥见了守在小姐床边的管事嬷嬷。 她心里一喜，与左右对视了一眼，个个眼中都是喜色，几名少女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小姐。” 几人恭恭敬敬叫了声，膝盖一弯，整整齐齐跪了下去。 “想来这些日子，你们也听说了不少事情。” 开口的是管事嬷嬷，见了她们喜笑颜开的。说到底，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这不管出不出府，于她而言都是喜事一桩。 “嬷嬷我呢，也就开门见山了。你们，可有意中人？” 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情情爱爱的，只在陪着小姐读书的时候在话本里见过一二，接触的外男更是有限，意中人是断断不可能有的， 子英这样想着，正要摇头呢，就听见旁边传来几阵娇羞的轻笑。 她一侧头看去，左右的姑娘们有的羞红了脸，有的低着头没说话。 眼前的嬷嬷见状，心下顿时了然，又接着说道：“小姐有意留下你们中的二人，今后提拔作太子妃近侍的，子英、青华，既你们不表态，嬷嬷我呀，便先贺你们高升了。” “什……” “谢小姐，谢嬷嬷。” 周围的人个个含笑叩了头，子英的震惊就这么被大家的笑声掩过。 一直到这天夜里睡下，子英低声抽泣起来，才有人察觉她的异常。 与她同留的青华还当她病了，担忧着秉烛就要往外去叫大夫。 “青华姐姐，我没病。” 子英拉住青华的衣袖，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出府。” 青华是所有丫鬟中最年长的，比小姐还有大上两岁。 十七岁的姑娘，却没能懂十三四岁姑娘的心思。因为她并不觉得出府有什么好的。对她来说，能跟着小姐入宫，当上太子妃近侍，那是顶顶光荣的事情。 将来太子登基，小姐自然便是皇后。身为近侍，她们毫无疑问便会成为宫中最为尊贵的侍女，能压许多人一头。 好日子近在眼前，出府有什么好的呢？ 听了青华的话，子英哭得更伤心了：“可我本来，就不是奴籍啊……” 她父亲母亲都是鼎鼎有名的将军，怎么到了她，就只能做个尊贵的侍女了呢？虽说不会马上功夫，可她终归还是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不是在王府，不是在皇宫，更不是围绕在某个人身边的只有自己的生活。 青华听得心惊，诧异地看着她：“子英，你……不喜欢小姐吗？” “不是的，小姐很好……” 看在她父母的份上，从她们小时候开始，王爷就会叮嘱小姐待子英好一些。是以这么多年来，子英做的活向来是最轻松的，人人都说她同小姐不像主仆像姐妹。 小姐并不计较这些传闻，有时还会借着传言喊子英妹妹，逗她玩。 这样的小姐，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你既喜欢小姐，又没有意中人，为何要出府？” 子英含着泪瘪着嘴：“小姐很好，喜欢小姐，没有意中人，便不能出府吗？青华姐姐，我想要自己的生活。”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说不明白了。 子英索性不再说了，靠在青华怀里低低地哭。 哭了小半宿，两个姑娘抱着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子英的眼睛还是肿着的。 可是她得起床了。 得了提拔，便有了新的功课。 从这一日开始，她、青华便不再和小姐一起待在书房和闺房里，她们要跟着嬷嬷学宫里的规矩，弄明白宫里要紧的人和事，这样才不至于让小姐初入东宫没了气势，才能做好太子妃的左膀右臂。 子英的记性并不好，过于活泛的脑子让她学过便忘，来来回回地挨了许多骂。 好在在小姐出嫁之前，她总算学了个大致模样，和青华并肩站在小姐身边，终于有了一副贵人的样子。 小姐的及笄礼之后便是大婚，王府上下打仗似的日日忙得不见天日。 子英也跟着忙忙碌碌了数月，终于陪着婚嫁的仪仗，进了东宫。 东宫很大，大到她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初入东宫的十来天里，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青华身边，跟得青华都腻了，她还是跟着。 时间很快过去一个月，到了张罗太子、太子妃双回门的日子。 回门日前一天晚上太子新添了一箱子的礼，青华不得不临时抽时间去核对礼册，独留子英一人伺候太子妃沐浴更衣，两人被迫分开。 在将太子妃伺候好之后，子英便慌了神。 她找不着回房的路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朝青华离开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虽然蜿蜒，可方向唯一，她顺利找到了库房的位置。 可算找到了！ 子英眼睛一亮，满脸喜色就要去推门，可手指尖刚要触及房门，门里头便传出来一阵愉悦的哭声： “殿下~” 第八十六章：我找得你好苦啊！（3） “殿下~” 伴随着激烈的碰撞声，青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库房里面传出来，子英一下顿住了。 她没有听错，青华的每一个音节尾调都在快乐地上扬，可每字每句连起来听，却又带着明显的哭腔。 这简直、简直就和小姐新婚那夜，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新婚那夜，旁人听着声音都在笑，只有子英紧紧捂着嘴，红着眼。她想哭。 她听声音就知道，至亲的小姐挨了太子欺负，她笑不出来。可也不能闯进去，平白得罪了太子。 眼下这样的情形，她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敢得罪太子，又自责无法拯救青华，惊忧相冲，她落荒而逃，不想慌乱之间又撞上了陪嫁的嬷嬷。 子英心里藏不住事，不一会儿便把事情说了。 事情就这么从她嘴里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华便被悄无声息地送出了东宫，溺死在了城外的河里。 知道消息的子英受了大惊，当夜便发了高烧。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做错事的人是太子，可死的却是青华。 这件复杂的事情盘绕在她的脑子里，将她烧得糊里糊涂的。 隐隐约约的，她听见许多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反倒是梦里的情景变得越发真切。 她看见了青华，也看见了太子，还有太子妃，他们不着片缕地侵入她的梦中，紧紧拉着她，叫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她害怕极了，只想逃，可越想逃，他们的束缚越紧。 梦外的人都在说，子英是魇着了，梦醒了就好。 可他们不知道，子英在梦里几近咽了气。 是秦广王、她的父亲及时出现，将梦中的情境换了一方天地。子英在这方天地里从呱呱坠地到儿童时光，环绕父母膝下，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便分不清虚实了，总将梦中所见当作亲身经历。 太子妃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大病一场，坏了脑子，后来做了皇后，没法儿将她提拔作管事女官，又不能不顾一同长大的情谊，便一直留着子英在身边做近身侍女。 宫中人多口杂，是非也多。子英应付不了是非。 刚开始的时候，总有人向她打听当日青华的事情。可子英什么都不记得，总说青华是自请回乡的。时间长了，人们也就开始传，说皇后陪嫁的那位近侍子英是个嘴巴很严的人。 在宫里宫外的流言里，子英成了皇后最忠心的心腹。 经年累月的，人们相信了这个说辞，就连皇后，都觉得子英越看越顺眼。 她没有青华的相貌出挑，人也傻傻的，没什么心眼。虽是个直肠子，却绝对忠心，是一等一的好狗。 皇后就这样，将子英日日夜夜带在身旁。 子英得了重用，却不高兴。可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不高兴。 直到数年之后，皇上立储，皇后正高兴呢，一大口血吐出来，从此一病不起。 宫中所有太医都说皇后是吉人天相，不久便会痊愈。 皇帝也日日宿在皇后宫中，少年夫妻伉俪深情在这一段时间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每每皇后要喝药，都是子英端了药来，由皇帝亲自喂食。 可随着时日渐长，皇后的身子并没有像太医说的那样痊愈，而是一日比一日地坏下去。 到了那一年腊月，皇后再也无法走出宫门半步了。 太子日日来请安，皇帝只要空闲都会坐在皇后床前。 夫妻相对，偌大的宫殿里能清晰地听见皇帝的叹息。 子英也叹气，偷偷的，在心里。 她总觉得不对劲。 人心里一旦揣了事，许多寻常的事情便会再也无法做好。 子英琢磨着皇后的病情，忧心忡忡的，一不留神便记错了取药的时间，她到小厨房的时候，药还在炕上熬着。 盛药的碗已经摆在灶上了，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碗里，装着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子英看得有些迷糊。 她不记得，太医开的药里，有这么一味粉末。 愚笨了小半辈子的人，就这么动起了脑子。夜里伺候皇后沐浴的时候，她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皇后仿佛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在浴池里晕了过去。 三日之后，皇后薨逝。 子英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 许是她沐浴时没有伺候好，许是她不该当着一个命不久矣的人的面说药的事情，许是她八字克人……总之，十有八九是她的原因，皇后才会去世的。 子英伤心得全身脱力，看见颁读圣旨的人时，她下跪都没办法好好完成，整个人是膝盖一软，摔着跪下去的。 她甚至无暇思考为什么皇后前脚咽气，后脚圣旨就到了，她满脑子都写满了惊慌，下意识想要逃，可她刚有动作，就被人狠狠按下，挣扎不得。 皇后薨逝，举国哀悼。 子英一度觉得，陪葬是赎罪。她是害死皇后的人，应该陪葬的。 可是当她真的见到那座巨大的墓坑时，恐惧从脚底瞬时蔓延到全身。 周围的侍女们都在哭叫，只有她，慌得全身软了下去，所有思绪都在顷刻间消失。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的声音。 子英想哭，想叫，却无法发声。她看着被稳稳当当摆在中央的华丽棺椁，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皇后死了。 是自己要死了。 皇后死，是人为的。 自己死，也是人为的。 可是她不想死。 即便是皇帝，是皇后，也不应该剥夺她生的权利。 “停下！停下来！” 出走多年的理智终于回到脑海的瞬间，子英开始大喊。 她甩开周围人伸过来求助的手，高仰着头左右闪躲着，嘶声裂肺地高声大喊：“放我们离开！不然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陪葬不是荣耀，是草菅人命，她绝对不要年纪轻轻就死在这里。 即便要陪着的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也不行。 “对！放我们离开！” 子英这声一出，所有的侍女都回过神来，抹去脸上的泪水，声嘶力竭地跟着她一起大喊呼救。 第八十七章：我找得你好苦啊！（终） 呼救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墓坑周边铲土的人受不了她们的哭喊声，铲土的动作越来越快。子英和周围的侍女一起，很快就被泥土掩埋，连带着她们的声音和眼泪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口鼻窒息，生死一线之间，一缕金光从子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紧接着，她腾空而起……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周申希眼熟的一切了。 她收了灯，按了按太阳穴，想要把脑壳里嗡嗡的声音按下去。 她没想过，原来子英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受刺激高烧的经历，更没想到，她会直接烧坏了脑子。化怨灯是照明真相，所以其中画面可以说是绝对可信。 也就是说，她第一次看见的有一部分记忆，其实是子英那不灵光的脑子搞混了的。 她心中唏嘘，就连神色也跟着暗了下去。 “其实，做不到也没关系的……” 子英重新回到车厢里的时候，还以为周申希并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弄明白，琢磨着安慰两句。 “你坐好，故事有点长，我慢慢给你讲。” 周申希长出一口气，在脑子里简单理了一个时间线，缓缓开了口。 她的话说得很慢，但很详细。 中间有几处子英听着觉得难以置信，主动让她停下来自己消化了好一会儿。 她短暂的人生，就这么说说停停，在这个算不上宽敞的车厢里走完了。顺带着听完了后来的故事，知道了周申希留在地府的原因，知道了她会愿意帮自己如愿的理由。 “所以，若你现下验证，我便会化作残魂，进入你体内？” 不知道讲了多久，周申希都感觉自己讲得有些缺氧的时候，终于讲到了尾声。 可她没想到，话刚说完，子英问的却是这个。 她本来以为，子英会更为秦广王对她的父爱而感动。 “是的。” 周申希点点头，说着已经摸出了手机。 啪嗒！ 可下一秒，她的手机就落了地。 子英张手挡在她面前，神色坚决地看着她：“我不愿意。” “什么？” 周申希一瞬间，感觉自己有点幻听。 “我不愿意，成为残魂，进入你的体内。” 子英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 周申希看着地上的手机，虽然这阴间手机不至于摔坏，可“小冥书”页面近在眼前，她亟需尽快完成验证。 但现在子英不愿意，她就得多费一番口舌来说服了。 “你不必想着如何说服我。” 子英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近乎执着地拦在她眼前：“如你所说，我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没有了自由。若是做了鬼，我还是如此，那我宁愿我这缕魂魄消失在人世间，也不要如此受人摆弄。” “死了数千年，想必我这缕残魂早已不存在什么利用价值。你不如放我自由。” 子英越说，眉心皱得越紧，“你退出任务，让我就这样魂飞魄散吧。我知道很痛苦，可你仔细看……” 她张开手，缓缓退到一处和她衣裙颜色相差不多的地方。 周申希抬眼看去，顿时目光颤了颤。 子英的魂魄，几乎要与那片地方融为一体……她的身形，已经接近透明了。 腐烂的臭味更是明显。 只是周申希有点习惯了这种灵魂腐烂的气息，再臭也已经麻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沉吟片刻之后，开了口。 子英希望周申希可以主动放弃任务，离开这里，放任她自生自灭。 从形式上看，这样一片几乎要消亡的魂魄，其实对于化怨灯而言也好，对于地府而言也罢，照说有或者没有，应该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 但是周申希自己心里清楚，有影响，而且非常大。 就比如化怨灯，按照陆之道的说法，这盏灯的形态一共有四种：青铜、赤银、黄金、长明。从老早开始一直到现在，化怨灯都是黄金状态，没再变过。 要说还差什么，显然就是差了子英这一片残魂。 所以她没有办法答应子英的要求。 “如果……” 周申希心有不忍，但还是犹豫着问：“我是说如果，我拒绝你的要求，你会……暴走吗？” 她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只要子英说会，她就有了多一层重拳出击的理由。 “会。可我不愿意。” 子英看着她，一点点往她身边靠近，最后捡起了手机，重新放回了周申希的手上。 “就像我不愿意被活埋死去一样，我不愿意让怨气主导我的魂魄。” 她生来就没有选择，不想人生变了鬼生，最后了还要让怨气主导自己的行为。 “那这样吧。” 周申希摸着手机，恍惚想起手机里那些给自己点蜡烛的人，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后退了一步：“我现在放弃任务。接下来我会继续做任务，但如果你在我们再次遇见之前没有消亡，那再见的时候，你就要跟我走。” “好。” 这次子英回答得很干脆。 约定既成，周申希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转眼便消失在了车厢里。 看着重新变得空荡荡的车厢，看着车厢底下的方向，子英幽幽地来回飘荡着，“爹……” *** 周申希回到竹居的时候，垂头丧气得很明显，她拖着脚步来到赵狗娃身边，唉声叹气的。 赵狗娃用双马尾堵耳朵都挡不住她的郁闷，无奈只好将双马尾放下，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你干嘛哟……” “第一世的残魂找到了。” “这是好消息哟，你怎么这个表情？” 话一出口，赵狗娃猛地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对了，对你来说是坏消息……” 周申希可是冒着送命的风险去的，对她来说，确实是应该叹气。 “不，坏消息是，她拒绝我完成任务，我只好先出来了。” “……” 赵狗娃挠挠头，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忘川水面上传来：“真正的坏消息是，封印已经解开了。” 二人一抬眼，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水面之上，陆之道负伤极重，身周怨气弥漫，他一缕游魂似的倒在了岸上！ 第八十八章：封印解除 数分钟前，陆之道和往常一样沉下忘川探查大阵状况。他的探查到了尾声，基本可以确定，一切都和之前一样，并无任何异样。 松动的封印还在发挥余热，将百万恶鬼严严实实地压着，底下再怎么鬼哭狼嚎，再怎么挣扎，短时间之内不会对水面之上的生活和秩序造成任何影响。 但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大阵最后的封印忽地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阵眼从中间燃起一阵幽蓝冰冷的火焰！ 火焰仿佛有强烈的主观意志，在察觉到陆之道要做什么的时候，猛地烧成一片！ 轰！ 不及反应，陆之道便被火焰的强大推力往外推开，他用尽了所学，才堪堪将身形稳住。然而，那潜藏在体内的怨气却翻腾起来，似脱缰的野马，任他如何竭力压制，终究还是无法完全掌控，丝丝缕缕地从他紧绷的肢体间溢散而出！ 这才有了周申希和赵狗娃眼见的一幕。 “速速……” 听见陆之道的声音，她们回过神来，连忙上前。 周申希手心一翻，化怨灯出现在她的手上。灯光扫过，陆之道身上环绕的怨气总算消弭。 “先扶他回去吧。” 她收起灯，和赵狗娃一左一右将陆之道架了起来，将他扶进了竹居里。 “等我一下哟，我把其他人喊过来哟。” 赵狗娃说着，掐指捏诀，将这边的情况通知给孟婆和卢英俊，顺带着把鬼差和无常们也都喊了过来。 与此同时，忘川底下焰光燃尽，黑暗如潮水般疯狂涌来！ 和之前零星的恶鬼哭嚎不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双双幽绿的鬼眼悄然睁开…… 千年之后，他们终于得了自由！ 一声声低沉而兴奋的嚎哭，一点点从忘川深处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忘川水面上顿时漾开一片涟漪，涟漪层层相撞，顷刻间便化作了浪涛，血一般的颜色染遍了水面，像是恶鬼们的怒火在蠢蠢欲动，伺机爆发…… “这是要来了？他们跑出来了？” 竹居中的几人一眼看见水面上腾起的巨浪，心中都是一紧。 周申希更是慌得下意识地就把化怨灯握在了手中。 但下一秒，黑色的怨气如同一条条巨大的毒蛇，从血红巨浪中蜿蜒而出，迅速蔓延开去！ “呜……” “呜呜……” 怨气所到之处，阴风呼啸，鬼哭狼嚎，整个地府如同陷入了末日！ 有几个原本要过桥的小鬼，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投不投胎了，扭头就往竹居这边跑。他们头也不敢抬，吓得躲进了角落，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丫头，你先去解决一下怨气咧。” 卢英俊身影刚出现个轮廓，便给周申希安排了活儿。 “嗯。” 周申希自知在这里帮不上什么，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自打越来越清楚怨气的本质之后，周申希越发地能理解孟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 怨气如瘴气，肆意在地府里弥漫。稍有心智的鬼还好，若是毫无心智、人云亦云的小鬼，很容易就会被这股陈年怨气吞噬，成为帮凶伥鬼。 所以，她手里的化怨灯在这种时刻就显得格外重要了起来。 “呜呜呜……” 果然，她一出门，就发现周围围着好几只已经被怨气缠体的小鬼。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既无力反抗，又不愿接受，只能头靠着头聚成一团抱头痛哭。 周申希：…… 这要是在刚开始死的时候，她还能调侃一句胆小鬼，现在，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去吧。” 她高举起等，灯面往八个方向散开明显温暖的金光。她行经之处，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温柔驱逐怨气。 周围的空气里那股浓郁的腐臭味渐渐散去。 “来……” 忘川的方向，鬼哭声中忽地传出一个清晰的声音。 周围旁的鬼都没有听见一样，感激涕零地在给周申希道谢。 所以，这声音是冲她来的？ 周申希挑了挑眉，静静站着，想要听听这个声音能放出什么新鲜萝卜屁来。 “孩子，来吧……到我身边来……” 得，装上爹了这回。 周申希不为所动，继续沉默地听着。 “孩子，这里有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嘁。” 这话刚说了个开头，她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说：想要我的财宝吗？想要的话可以全部给你，去找吧！我把所有的财宝都放在那里！” 老掉牙的开头。 “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没料到会被突然打断嘲讽这么一句，那个声音沉默了一瞬，再开口，变成了一声叹息。 隐隐还夹着一串轻微的鬼哭，钻入了周申希的耳中。 这鬼哭跟蚊子叫一样，还真有点烦人了。 周申希摇了摇头，想要把这声音摇出脑袋。 “孩子……” 又是一声叹息，短短的两个字，夹带而来的鬼哭声显然比之前多了不少。 嘤嘤呜呜的，周申希觉得他们的哭声在咬自己的脑子。 渐渐地，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其中夹带的鬼哭也越来越多。 凄厉的哀嚎、痛苦的呻吟、愤怒的咆哮……一股脑儿地哭出一阵毁天灭地的气势，仿佛要将她拖入一个无尽的深渊，又像是想将她的整个魂魄撕扯咬碎。 各种杂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交织，耳中响起不自觉的低鸣声，就连视线也随之变得摇晃模糊。 “哭你个……七彩泡泡糖！” 周申希怒吼了一声，举着灯一甩，整个人暴跳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东西搞七搞八！” 她大跨步往忘川的方向飘去，顷刻间便抵达了忘川河边。 哗哗！ 水面上巨浪依旧、怨气漆黑如墨。这早已不再是她和地府所有魂魄所熟知的忘川，这是一片有去无回的深渊。 “孩子……”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染着明显的愉悦与兴奋。 “孩你个头！” 周申希嘴里骂着，纵身一跃而下！ 扑通！ 浓墨般的怨气包围之中，响起一阵轻轻的落水声…… 第八十九章：百鬼转移 扑通！ “落水了！” “她跳进忘川了！” …… 落水声响起的瞬间，曾得化怨灯所救的小鬼们无一不惊慌地喊叫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 声音传入竹居的瞬间，几人纷纷顿住了动作。 孟婆警惕地往忘川的方向看过去，心下一紧，“她跳入了忘川？” “速……” 陆之道不知何时苏醒了，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他甚至没看清周围的情况，便掐指捏了诀：“速速将诸鬼转移……转移到阎王殿中。” 他的气息还很是微弱，可眼下这种情况，即便微弱，他也好歹是个判官，基本的判断能力还在。 眼下地府这个情况，根本就不能再放任鬼魂留在这里。 “那她……” 赵狗娃下意识就想问周申希怎么办，可话刚出口，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答案的，大局为重。 而且，周申希这么跳下忘川，也未必全是因为冲动。 在这一点上，她奇妙地很是信任周申希。因为从一开始，这个新鬼就在她面前表现出了超出常鬼的特殊性。在直觉反应这一点上，周申希堪称无鬼能敌。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跃入忘川的瞬间，周申希就发现了一丝微妙的端倪。 裹挟着浓浓怨气的忘川水冰冷刺骨，不断地往她身周冲来，可不及靠近，就被黄金灯的光芒驱散了一个干净。 黄金灯的光芒将她裹了个严实。水擦着她的身体流过，却没有沾湿她衣襟分毫。就连她的呼吸，都显得如在地面一般，格外自如。 *** 可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和她想象中的鬼影密布的场景不同。眼下的忘川中，封印虽开，可底下游离的大阵法力仍然存在，所以被镇压的百万恶鬼虽然有心，却始终无法轻易冲出忘川。 难怪他们如同一群饿极的困兽，在破碎的牢笼中疯狂挣扎、嚎叫着，只能驱使满得爆炸的怨气无差别四溢，对所有魂魄发起随机攻击。 纯属于是无能狂怒了。 周申希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借着灯一点点往下游去。 说来这还是得感谢院长，让他们从小就什么都学，什么都会一点，不然要是只旱鸭子，这把她就只能真·“望洋兴叹”了。 “我来了，你倒是说话啊。” 随着她下潜深度的增加，起初忽悠她喊着“孩子”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这个声音一直没有再响起过。 可不能真让你就这么没了。 周申希琢磨着，无论如何，她都得把对方引出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再作应对的判断。 …… 然而，没有声音。 别说声音了，潜入之后，她听见的鬼哭都少了一大半。 她低下眼皮看了一眼，只觉得底下空荡荡的，黄金灯的光线晃悠悠地悬在水里，无论如何都头部过去，像是一双吊死鬼的脚挂在半空。 可实际上，这周围一定不是空的。 忽悠着她入水，不是想要她的命，就是想要毁了她的灯。所以眼下的情况，不是周围空了，而是他们潜伏着，或许正在从四面八方往她身边围过来。 为的，是一个出其不意，对她下手。 想明白了这一层，周申希忽地冷静下来，她晃着灯，冷哼了一声：“不说话我就走了，再喊孩子，我也不鸟你了。” 反正急的不是她。 她这么一口气说完，脚下踩水一蹬，身体便轻盈地往上腾去。 然而，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到，一团黑色的怨气闪电一般探出，死死地缠上了她的脚跟！它不断地蠕动、收缩着，一个劲儿地往下拽，显然是要将周申希一口气拖入水底！ “我淦！” 周申希破口大骂，神色紧张，五官紧紧皱在一起，仿佛写满了恐惧。 可实际上，她的心里稳如老狗，不仅没骂孙子，甚至嘻嘻想笑。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一样。 想要趁她不备突袭她？她不会给他们机会的，要斗，就当面舞起来！ 她紧紧捏住黄金灯的灯柄，任由魂魄被怨气拽着往下，她脸上再恐慌，却始终没有闭上双眼。 她要在这股鬼怨气停下、触底的瞬间，看清忽悠她下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好几千年的百万恶鬼是吗？ 她倒要看看，几千年来，所谓的恶鬼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不能让她掉san，她绝对要用一张鄙夷的脸光明正大地辱骂，告诉他们两个字：垃圾。 *** “哎呦，孟婆阿奶，这真的能行吗？” 黄泉路上，卢英俊高大的身躯弯了下来。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已经平息下来的忘川水面，整个鬼都觉得很不好。 水面上的血浪没了，伴随血浪喷薄而出的怨气也消停了。可是忘川水面仍然泛着骇人的血光，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征兆。 一旁的赵狗娃小脸也皱皱的：“阿奶，我也觉得不太行哟。” 就是算年份，他们几个做鬼的时间都比周申希长，法力也好，功德也罢，也都比她来得深厚。要放任这样一个刚死没一年的小鬼去面对几千年的恶鬼群，这和往饿狼堆里丢米粒有什么区别？ 孟婆按着龙头拐杖的手紧了紧，按下了所有情绪：“先将眼下的事情做好。” 听着他们的话，陆之道一直没有说话。 眼下地府尊他为首，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能直接说。 按照秦广王还在的时候的说法，动摇军心，可是要命的。 十座阎王殿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先保证尽量多的小鬼入殿，之后再对周申希伸出援手。 否则，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人鬼两界轮回失衡，那才是更加要紧的大问题。 幽幽鬼火伴行，无数小鬼如同行军的兵，快速而有序地往十座阎王殿的方向飘去。他们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无一人敢停下来。 毕竟，方才汹涌的怨气，可是吞噬了不少小鬼的魂魄，当场魂飞魄散了的。没有谁敢拿自己的来生开玩笑。 可没有人发现，在几个队尾，有几只小鬼的目光，正不停地往忘川的方向瞟，那眼神鬼祟而心虚，似乎在隐隐盘算着什么…… 第九十章：秦广王 “看什么看！快走！” 在前往秦广王殿的队伍尾巴上，跟在最后的几个小鬼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就是，走就走，不走就滚！” “快点吧，大家都想着要投胎的……” 前面的一声吼如同砸入水面的石子，顿时激起了其他小鬼的不满，其余几个队伍也跟着闹嚷起来。 原本安静的行进队伍就这么开始乱了套，掉了一截尾巴似的，一小队鬼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有鬼差一脸不爽地往这儿过来。 看见鬼差，小鬼们顿时安静了。 被吼的几只小鬼慌乱收回视线，低头，跟着一起沉默不语。 还不是时候…… 鬼差们见动乱平静，便没多计较，转身继续引着诸鬼往前。 “盯着他们。” 身形悬在半空的陆之道一眼看出异样，暗暗掐诀传音，让众人盯着神色异样的那几只小鬼。 卢英俊侧眼随便扫了一下，墨镜上的镜片闪了闪：“他们是不是……” 陆之道点了点头：“是她最后过手的几个。” 虽然没有看清脸，可从魂魄的腐烂程度和大致身形，他认得出来，那是周申希最后做的任务中的几个。他们这样鬼鬼祟祟的，怕不是自不量力，想要找机会去帮周申希。 卢英俊顿时了然，多分了几分注意力给这几个小鬼。 心是好的，但这事儿是不能让他们做的。 毫无法力的小鬼，要是真进了忘川，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帮忙是肯定帮不上的，乱倒是会越添越多。 赵狗娃在他身边小声地叹气：“希望她可以快一点哟。不然我们也挡不住哟。” 可要怎么快，怎样才能快，她和卢英俊都不知道。 别说他们，陆之道和孟婆也都只是在赌，赌周申希能在要紧的关头唤醒化怨灯的长明状态，以灯做武器，彻底荡清忘川恶鬼。 根据史册记载，曾经的秦广王如果没有在强改生死簿的时候耗去大半法力，其实是可以驱使长明化怨灯消灭他们。只是……不改生死簿，也就不存在怨气恶鬼要消灭了。 几人心里默契地叹了口气，都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忘川之底，周申希在怨气拖拽之下，缓缓落入原本的大阵之中。 足尖触及河床的瞬间，怨气消去，她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亮了一瞬。 只是她的化怨灯光芒太过，等她往四周望去的时候，周围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孩子……” 这次，她听清了，那是一个比她听过的所有声音更苍老的男声。 “秦广王？” 她拧了拧眉，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她便忽地扫见了地面上几道深深的凹陷，一条条浅沟一样，沟里还能隐约看见一些往水里冒的灰烬。 看样子，是刚刚燃烧过留下的痕迹。 是九幽同归阵吗？ 前面陆之道说过，封印已经解开了，也就是说，以魂魄入阵的秦广王极有可能已经被恶鬼们分食，又或者是……被恶鬼们同化。 她抬起眼皮，望向声音的方向，心中警惕万分。 “果然是你，孤的孩子……” 呼—— 她刚想要弯腰去查看那些凹陷，伴随着这一声响起，身周原本围得严严实实的怨气猝然散去。 不对，也不能算是散去。 这些怨气如有神智一般纠结成团，转眼堆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人脸轮廓模糊却又扭曲变形，透着令人胆寒的狰狞。 它的五官像是被随意拼凑的一般，五个巨大的凹陷幽深不见底，尤其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透着阴森的寒光。 大张着的嘴巴没说话的时候，有嗡嗡的闷响从洞里四散出来，震得周申希整个魂魄都有些难以稳住。 在它面前，周申希就像是一颗小沙粒，它吐息之间，就能将她的魂魄撕裂。 “也没人和我说，秦广王块头这么大啊……” 她嘀咕着，有点麻。 十殿阎王之首，没想到是因为体积当上的…… “孩子……” 秦广王又开了口。 周申希不耐烦地皱眉：“干嘛？”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怎么应对这百万恶鬼的怨气上。 黄金灯面对秦广王，存在感更弱了，这要怎么弄？ 她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脚边的凹陷，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要将手里的灯向下…… “出！” 轰！ 对面几乎同时察觉到她的动向，一声令下，地面骤然冒出无数鬼影！ 顷刻间，目光所及之处哪里还有地面，哪里还有凹陷？她所看见的，只有密密麻麻的鬼影！ 恶鬼们浑身散发着腐臭难闻的气味，眼眶中幽绿鬼火跳动，鬼火里燃烧着怨毒和仇恨。 “是你……” “是她……” “她……” “还给我……” …… 消失许久的鬼哭再度响起，他们的声音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一阵接一阵如同浪潮般，伴随着直刺魂魄的阴风，与他们闪着寒光的锋利鬼爪径直朝她杀来！ “你们大爷的！” 前面是巨大的秦广王鬼脸，身侧和身后都是恶鬼。 这还真他娘的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周申希捏紧黄金灯，用力一挥，灯面中骤然射出无数道金色光刀！ 铮铮！ 光刀簌簌飞向四周，撞上鬼爪的同时竟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响声！ 周申希紧紧握住黄金灯，精神始终高度紧绷着，生怕黄金灯面对这些千年恶鬼不起作用，稍有不慎，她就会落入他们手中。 “嗷——！” 一阵痛呼响起，她视线一斜，只见张牙舞爪的鬼爪群竟然被金光烧了个干净，恶鬼们的嚎哭声还未来得及响起，他们魂魄中的怨气便骤时化作无数泡泡，转瞬被忘川水吞没，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有戏！ 周申希眸光一亮，继续操控着黄金灯甩出光刀。一时间，铮铮声取代鬼哭，响彻忘川。 暂时干不倒秦广王，但要应付这些小虾米，看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卧槽？！” “过来！” 眼看周遭的恶鬼“围墙”一点点变薄，周申希“杀红了眼”，就在她又要再挥出一片光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攫住她的魂魄！ 下一秒，她的魂体彻底消失在了忘川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