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台》 第96章 桑余,你这个人,活该众叛亲离 赵德全在尚书阁外面不停踱步,急得来回打转转。 好不容易才等几个面见的大臣退下了,他才急忙进去禀告。 “陛下!” 祁蘅略带不满的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赵德全一脸难为,禀告道:“陛下,方才有奴才看见,贵妃娘娘往紫宸殿去了。” 祁蘅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去就去,与朕何干?” “听闻昭妃娘娘伤还未好,奴才是怕她出事。” 祁蘅冷笑一声:“她骨头硬,能出什么事?况且,晚宁一向大度温婉,又不会对桑余做什么。” 赵德全欲言又止:她是不会做什么,可她那张嘴如果说出点什么…… 赵德全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怕自己多说,会惹火上身。 祁蘅将手里的朱笔随意扔开,拿起一本奏折翻开,目光落在上面,可许久也一个字也没看。 他在想,陆晚宁去找桑余,也不算坏事。 桑余恃宠而骄,欲情故纵,不激一激,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得到的独宠有多可贵。 怎么才能知道,一个宫女,成为妃嫔,是多么难得,又多么易碎。 她如果不珍惜这份宠爱,有的是人想要。 —— “娘娘!我方才从勤政殿回来……” 云雀从外面跑进来,正准备这一路上的古怪。 突然看见陆晚宁,她立刻噤声,小心翼翼的跪下行礼。 桑余错愕茫然的望着陆晚宁,她不知道,第二次背叛……是指谁。 “贵妃娘娘,我听不明白您的话。” 陆晚宁肩膀深深耸动,叹了口气,仿佛在可怜桑余。 “冬日里,在浣衣坊,我见你为了保护那个婢女,不惜以身犯险。可惜啊,皇恩浩荡,这宫里的人,哪里会因为你的好,就放弃掉荣华富贵?” 桑余整个人凝滞当场,她第一次,觉得人口中的话语是这么晦涩难懂,让她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想来,陛下应该也不是故意专门挑你情深义重的姐妹宠幸,这不是打算让你在这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不留,孤苦一生么?” 桑余的手指死死抠住躺椅扶手,指节泛出青白。 阳光依旧灿烂,却照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箬......?"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陆晚宁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可不就是那个小丫头。听闻陛下是在勤政殿瞧见她,说是......"她故意顿了顿,"说是见她生得与你有几分相似,一时情动呢。" 桑余胸口剧烈起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阿箬去勤政殿是因为她,桑余本来以为,那是救了阿箬,却没想到…… "不可能......"桑余摇头,声音发颤,"阿箬不会的......" “怎么不会?”陆晚宁轻飘飘的说:“不过,她是比昭妃听话一些,想来这也是过人之处。奴婢嘛……其他本领不会,听话懂事,倒是擅长。” 云雀颤抖起来,一瞬间就想起方才在勤政殿外听见的那些话。 飞上枝头的宫女…… 那位主子…… 原来就是阿箬! “难怪……”云雀的嘴唇发白,忽然伸手将手里的绣花帕子一把撕开丢在地上,愤愤道:“难怪她这几日都穿着新制的衣服,整日心神不宁,还来伺候娘娘,原来……原来早就……” 陆晚宁轻笑出声:“昭妃姐姐现在信了?” 自椒房殿一事之后,陆晚宁就知道,祁蘅那个人,后宫对他而言只是稳固政治的工具,他宠幸谁,冷落谁,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 可她就是不想看着一个婢女在祁蘅心中的地位比自己重! 她俯身,金步摇的流苏在桑余眼前晃啊晃,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是不是很气恼?你就等着自己被弃之敝履吧,看那时,谁还会再护着你。” 桑余想到昨日傍晚阿箬来找自己,怎么了许多关于祁蘅的事,她还问,祁蘅为自己簪过发么? 也就是说,祁蘅为阿箬簪发了。 她做过那么多事,流了那么多血,至死不渝的陪着他伴着他,可他最终,却将这些过去尽数化为扎向自己的刀子。 "咳——"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嘴角溢出。 桑余只觉得后背箭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陆晚宁精致的面容开始扭曲旋转。 “娘娘!”林嬷嬷和云雀惊叫着扑上来。 陆晚宁后退两步,嫌恶地拎起裙摆避开血迹:“这就受不住了?” 她转头对随行的青黛道:“去请太医吧,就说昭妃娘娘旧伤复发,可别怪到本宫手上。” 桑余倒在林嬷嬷怀里,视线模糊间看到云雀哭着往外跑。 四周变得好安静,光芒极致刺眼,而后一切归于黑暗。 桑余想,祁蘅真的狠。 他真的想让她彻底孤苦无依,被所有人抛弃背叛。 这就是那日他说的,惹怒他的下场么? 那么祁蘅,你做到了。 —— 祁蘅正在与大臣一同议事,伸手去拿面前的茶杯。 可不知怎么回事,手一抖,杯子被打翻了。 祁蘅看着湮开的茶水,心莫名慌乱起来,跳的很快。 “罢了。” 他开口打断:“今日不早了,此事就依着冯丞相所言去办就好。” 大司马听到这话,欲言又止,却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瞪了一眼冯崇。 待到众人散去,宫人已经将桌面打理干净,赵德全为祁蘅递上帕子。 祁蘅擦拭着手指,这才想起来上午陆晚宁去过桑余的宫里。 “贵妃回去了么?” 赵德全抿了抿唇,心想您总算是想起后宫的这两位了。 “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 祁蘅顿了顿。 那照理说,桑余应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宠幸她人的事情,可为何还不来找自己? 他封陆晚宁为贵妃的时候,她都闹了脾气。 如今倒是能坐得住了。 祁蘅想见见她,看她是否真的不在乎。 “朕……也有大半月未去紫宸殿了吧?” 赵德全说:“二十二天了。” 祁蘅“嗯”了一声,随意道:“毕竟昭妃受了伤,是得去探望探望了。” 赵德全暗自挑了挑眉。 看来陛下终于是坐不住了。 第97章 桑余,是你害了阿箬 祁蘅是夜里来的紫宸殿。 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今夜的紫宸殿,人很多。 赵德全也有些意外,远远看着殿前人来人往,不由奇怪:“这……这怎么都是太医院的人?” 祁蘅却已经猜到了,步子像一阵风一样。 一定是桑余出什么事了! 赵德全看到陛下突然加快步伐,心下暗叹不妙,也急忙跟了上去。 太医正从屋里出来,看见一道宽大的玄色身影渐近,随即跪下迎接。 “臣等叩见陛下!” 祁蘅眼皮跳动,小心翼翼的看向屋内:“怎么回事?” 太医回禀:“娘娘旧伤复发,又激起了体内的余毒,不过好在已经压制住了。” 余毒…… 祁蘅心中涌出无限的懊恼。 对,他又忘了她有余毒,他明明说过,不会再让她难过,要让她顺遂快乐,尽早康复。 可他,二十二天没来看她了。 哪怕日日都在想她,梦里都是她的脸,可他还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此事为什么不传报朕?” 太医颤颤巍巍说:“陛下今日不是下令,若有事惊扰册封之喜,不可声张……微臣这才……” 祁蘅眉头一紧,头疼的厉害。 他是下了这样的令,可不知桑余今日会出事。 他僵硬的抬手让太医退下,自己走了进去,屋里隐隐绰绰传来云雀的哭声。 桑余是醒着的,躺在床上,背对着,蜷缩成小小一团。 祁蘅的心蓦然的一痛,他张口欲言。 云雀却忽然开口:“娘娘,您说句话吧,您不说话,奴婢真的害怕……” 桑余还是沉默。 她……是因为自己宠幸了她人,所以才会这么难过吗? 祁蘅的步子一点点上前。 云雀回首看到了祁蘅,愣了愣,冷冷的收回眼泪,准备跪下行礼。 还没开口,祁蘅就让她出去。 “陛下,娘娘身体未愈……” “你再多说一句,朕就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云雀哑然,被祁蘅浑身上下的威严气息压的喘不过气。 赵德全上前,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出来。 云雀这才走了。 祁蘅来到床榻边,看着桑余的背影,后背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掌宽,喉头一紧。 “这半个月,你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用膳?” 桑余眨了眨眼睛,缓缓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视线交叠,那么近,却好像隔着怎么也触碰不到对方的浓雾迷障。 只是沉默,桑余却只用沉默,就让祁蘅生出莫名的局促,垂眸避开了目光。 “你……好些了么?” 桑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开口就问:“陛下对阿箬是认真的么?” 祁蘅一怔。 他无数次想到桑余知道阿箬的事后会恼怒,会吃醋,会嫉妒……他其实有些侥幸,这样,至少证明桑余还在意他。 可现在,桑余真的问出阿箬的事,祁蘅只觉得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啊,他真的……真的宠幸了别人。 这个事实已定,怎么也回不去了。 可他是皇帝,祁蘅这样想,想要让自己在桑余面前别这么失态。 他挑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她很听话,和后宫里的女人都不一样,很适合……用来解闷。” “是你逼迫她的么?” 祁蘅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是自己逼迫的桑余么? 所以她就要故意这么问,故意这么恶心自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么?” 话说完,祁蘅的气息还有些不稳,他是真的被触怒了, 桑余却还是很平静,她眨了眨眼睛,仿佛确认了一件事后,松了口气般。 “好,那就请陛下好好待她,阿箬无亲无故,别让别人欺负她。哪怕只是解闷,也请保护好她。” 祁蘅的呼吸都凝滞了。 “你说……让朕好好待她?让朕,对好好对别的女人?” 桑余闭上了眼,屋里的蜡烛好亮,她如今是越来越不喜欢亮光了,闭上眼睛就好像回到了黑暗中,方得安全。 人人都将她往黑暗里推去,似乎从不会有人想要伸手将她拉一把。 祁蘅凝视着他,眸子变得漆黑:“桑余,这样有意思么?” “陛下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朕不该宠幸阿箬?” “陛下的自由,妃嫔无权干涉,臣妾也不例外……” “可你却因为此事病成这个样子,你心里明明就很在意!” 桑余睁开眼,看向祁蘅,生出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果决。 “是因为你宠幸的是我的姐妹,是我信任的人,你杀了师父,又夺走了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你明明知道这深宫是如何的肮脏,你困住我还不够,还想困住阿箬!” “你以为谁都同你这般不识好歹?你既说她是你的姐妹,那朕给她荣华富贵,你不应该感激朕么?还是说,你就是嫉妒?!” 两个人是第一次吵的如此面红耳赤。 倒是吓得外面跪着的奴才们战战兢兢。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昭妃娘娘敢与皇帝这般争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祁蘅的手在抖。 “你明明就在意。而且,若非你跟朕胡闹,朕又怎么会宠幸她人?” 桑余迟疑的皱起眉,问:“因为我?” “是!如果你觉得做朕的女人,是一件绝望之事,是毁了阿箬,那毁了她的人应该是你,她这一生的罪魁祸首也是你!” 桑余目光一怔,不可置信,仿佛做了天大的错事,她迫切的摇头,否认:“不是我……” 祁蘅似是知道了桑余的死穴。 他又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吵赢她,较着劲不服输,遂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开口: “她是因为你才到朕的宫殿里当差的吧?她头上的簪子,也是你送的吧?算起来,是你,把她,推到了朕的身边。” 桑余躺在那里,茫然错愕的睁着眼睛,看着祁蘅。 祁蘅也在看她,只是目光很冷。 那一瞬间,祁蘅心里什么东西,猛的断了。 第98章 陛下说要为阿箬种桂花树 祁蘅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桑余的心脏。 "是你,把她,推到了朕的身边。"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桑余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阵一阵的疼。 祁蘅看着桑余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可他也气的不行,连嘴唇都在发抖,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的攥紧。 "怎么?无话可说了?"祁蘅冷笑一声,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几分,"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 桑余缓缓闭上眼睛,泪水淌下来浸入了发丝。 她想起在浣衣坊的那一个月,是阿箬在雪地里陪着她护着她;想起是她亲手将那个孤苦的女孩推入了勤政殿;想起她们相守时,阿箬天真烂漫的笑容... "陛下..."桑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说得对,是我……是我害了阿箬。" 祁蘅愣住了。他本以为桑余会反驳,会争辩,会像从前那样与他针锋相对。 可眼前这个虚弱认命的桑余,让他感到陌生又心慌。 "你——"祁蘅的嘴唇颤抖着,他看见桑余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那是一种比愤怒更让他恐惧的平静。 他无力又愤恨。 人人都觉得桑余怕祁蘅,可谁都想不到,祁蘅也怕桑余。 对祁蘅而言,他赏别人,别人就要叩头谢恩,他罚别人,别人也要扣头谢罪。 可唯独对桑余,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哪怕她忤逆他,背叛他那么多次,可他还是忍不下心真正伤害她。 只能做这些可笑的无用之事逼她爱自己。 可她如果真的哭了,祁蘅还是会无措,会全身发冷,会害怕。 桑余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祁蘅,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看向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陛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桑余的声音忽然很疲惫,不见方才的锋芒着,像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将我,葬的远一些吧这里,太脏了,我不要……" 祁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胡说八道!"他厉声喝道,"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 桑余轻轻笑了,那笑容凄凉得让祁蘅心头刺痛:“如今的我,究竟还能活多长时间呢?” "闭嘴!"祁蘅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心神俱毁的话,足以让他不敢待在这件屋子里,不敢再听见桑余再说一句话。 黑暗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医说了,你只是旧伤复发,好好调养就会痊愈。朕……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他迫切地走出内室,背影僵硬慌乱。 赵德全连忙跟上,却被祁蘅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你留下,"祁蘅压低声音,"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赵德全心头一震,连忙躬身应是。 祁蘅走后,云雀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她看见桑余躺在床上,当即就哭出来了。 "娘娘……"云雀哽咽着,"您别吓奴婢..." 桑余长叹一口气,她缓缓握住云雀的手,声音虚弱:"去请阿箬来。" 云雀不理解:"娘娘,她如今成了妃嫔,定是不会轻易前来!" "去。"桑余闭上眼睛,"就说……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请她,也是最后一次见她。" 云雀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点头退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桑余睁开眼睛,看见阿箬站在门口,一袭淡粉色宫装,发间簪着她送的那支银簪簪子,脸上施了薄粉,比从前不知华贵精致了许多,却掩不住眼中的心虚。 "娘娘……"阿箬的声音细如蚊蚋,她不敢直视桑余的眼睛,忐忑不安。 桑余静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过来坐。" 阿箬迟疑地走近,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始终低着头。 她闻到了桑余身上淡淡的药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心头一酸。 "娘娘……会怪我吗?"阿箬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眼中噙着泪水。 桑余摇摇头,伸手轻轻抚过阿箬的发髻:"我不能阻碍你的选择,是我……是我害了你。" 阿箬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是奴婢对不起娘娘……都是奴婢……" "你现在是妃嫔了,"桑余轻声说,"不要再自称奴婢,也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 阿箬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桑余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那笑容让她心如刀绞。 "娘娘,我……" "阿箬,"桑余打断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她深吸一口气,"你是……心甘情愿跟着陛下的吗?" 阿箬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点点头:"是。陛下……陛下待我很好。" 桑余仔细端详着阿箬的表情,尽是少女对心爱之人的倾慕,她唇角微扬,点了点头:"那就好。" "娘娘不生气吗?"阿箬小心翼翼地问。 "我为何要生气?"桑余苦笑,"这深宫里的女子,都想寻一条好路,富贵荣华一生一世。只是……"她顿了顿,"你要想清楚,这条路并不好走。后宫妃嫔之间的争斗,比你想象的狠得多。" 阿箬咬了咬嘴唇:"可做奴婢更不容易,娘娘也在浣衣坊待过,冬日里洗衣服,夏日里刷恭桶,一双手冻得全是疮,还要被嬷嬷和太监欺辱。我……我只想有个人疼我,爱我……" 桑余的目光柔和下来,只要是阿箬心甘情愿,那就说明,不全是自己害得她。 "我明白了。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过于深陷皇上的温情,会伤了自己,他不会对女子真心的……” 阿箬抿了抿唇,却不这么认为,她固执道:“娘娘,陛下待我,是真的与她人不同!他还说,只要我听话,他会待我好一辈子,还说要为我在御花园种桂花树……” 桑余疲惫地闭上眼睛,打断她,"你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阿箬顿住,她垂下了眼,起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都泛起了红印。 "娘娘的救命之恩,阿箬永生难忘。从今往后,阿箬会替娘娘……好好照顾陛下。" "不必了。"桑余的声音疲惫,"你只需顾好自己便是,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到了,记不记在心上,是你自己的事。" 阿箬脸色一白,连忙道:"娘娘恕罪,我……" "去吧。"桑余别过脸去,"我累了。" 阿箬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在门口,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桑余,那个曾经给她温暖、救过她的恩人,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锦被中几乎看不出起伏。 "娘娘保重。"阿箬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去,泪水终于决堤。 房门关上的瞬间,桑余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雪白的帕子上。 第99章 桑余一眼就看中了李识衍的诗 云雀给她擦嘴角的血,手都在颤抖。 桑余看着帕子上那抹刺目的鲜红,竟觉得有些解脱。 "就这样吧。"她轻声自语,"等死,等到身死之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 翌日,清晨。 今早,外面就隐隐传来嘈杂声。 御花园离紫宸殿极近,云雀一边给桑余喂药,一边埋怨道:“一大早就在闹腾,真是聒噪!” "外头是在做什么?"桑余随口问道。 云雀一怔,极不情愿的小声道:"回娘娘,是陛下命人在御花园为新晋的宝林栽种桂花树,听说要移植二十株成年桂树,工部派了许多的人来。" 桑余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望向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却照得人眼睛发疼。 "娘娘……"云雀欲言又止。 "无妨。"桑余淡淡道,"去把我……"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灰锦袍的小少年风一般冲了进来。 "昭娘娘!"十皇子祁翎像只欢快的小鹿,一头扎进桑余怀里,"翎儿来看您了!" 桑余被撞得胸口一疼,却忍不住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她伸手抚摸着祁翎柔软的发顶:"怎么跑得这样急?当心摔着。" 祁翎生得越发俊朗可爱了,圆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冬天过去,显得多了几分稳重。 "昭娘娘,您怎么又瘦了?"祁翎仰起小脸,担忧地摸着桑余凹陷的脸颊,"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桑余心头一暖,捏了捏他的脸蛋:"翎儿倒是胖了,看来御膳房没少给你做好吃的。" 祁翎咯咯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我给娘娘带了玫瑰酥,我可爱吃这个了!" "谢谢翎儿。"桑余接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让她喉头发苦。 祁翎爬上软榻,依偎在桑余身边,小声道:"昭娘娘,最近我好生烦躁啊,皇兄天天都让我去书阁。" 桑余笑了笑,问:"怎么了?" "皇兄给我找了好多老师,都是翰林院的,可我一个都不喜欢。"祁翎撅着嘴,"那些老头子只会让我背书,无聊死了。" 桑余失笑:"读书本就是枯燥的事,我也不太喜欢。" 祁翎眼睛一亮,突然拉住她的手说:"对了昭娘娘,今日那些翰林都在文华阁等着皇兄考校,您陪我去看看好不好?帮我选个喜欢的老师!" 桑余下意识要拒绝:"这不合规矩……" "求您了!"祁翎摇晃着她的手臂,"您都好久没出紫宸殿了,就当陪我散散心嘛!" 看着祁翎期盼的眼神,桑余心软了。 左右她已存了死志,最后陪陪这孩子也好。 "好吧。"桑余轻叹,"不过只远远看一眼,不许胡闹。" 祁翎欢呼一声,拉着桑余就往外跑。 云雀连忙拿来披风给桑余系上,小声叮嘱:"娘娘当心身子。"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桑余眯了眯眼。她已经许久没这样走在阳光下了,紫宸殿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美得不似人间。 祁蘅还真喜欢为别人种花,又是海棠,又是桂花的。 ——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文华阁。 桑余和祁翎上了二楼,透过雕花栏杆,能将下方的情景尽收眼底。 十余名翰林官员正在伏案作诗,个个神情专注。 祁翎小声道:“今日,太傅让他们以‘明志’为题作诗,最好的那个就能当我的老师。” 桑余点点头。 她对诗词歌赋并不精通,暗卫出身的她更擅长的是刀剑而非笔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翰林们陆续停笔。 侍从将诗作一一收走,呈到隔壁房间由太傅亲自审阅。 "昭娘娘,您说谁会赢啊?"祁翎小声问。 桑余摇头:"我也不懂这些。" 祁翎说:“那我去取几份来给皇嫂瞧瞧!” 说着,便起身去拿,很快就取了几页诗稿。 桑余接过,她看不太懂,又怕伤了祁翎热情的心思,便认真的读了起来。 大多数诗作都在赞美英雄意志,辞藻华丽却无甚新意。 但其中一首却让桑余的手指微微一顿: "困龙犹有冲天志, 岂甘蜷缩在浅池。 待到风云际会时, 扶摇直上九万里。" 字迹清峻有力,像一把利剑,直刺桑余心底。 "这是什么意思啊?"祁翎凑过来,困惑地问。 桑余轻声道:"是说……即使身处困境,也不要放弃希望,终有一日能挣脱枷锁,获得自由。" 她翻到诗稿末尾,看到了署名:翰林院编修李识衍。 "李识衍……"桑余默念这个名字,觉得耳熟。 “我觉得这首诗,便做的极好。” “那便留他当先生吧,挑来挑去也没意思!”祁翎对旁边的宫人道:“将此事通传一下皇兄,告知他先生之事已定。” 宫人应诺,随即退下。 桑余手里还拿着那首诗,目光落于纸上。 "困龙犹有冲天志,岂甘蜷缩在浅池……" 许久以来第一次,桑余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就好像是在说她,不该就这样苦苦等死。 桑余将那首诗折好,小心的收了起来。 第100章 原来自己只是替身 阿箬昨日梦见了去世的母亲。 她对母亲在天之灵说:“女儿终于熬出头了,晋升了宝林,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陛下很疼我,他很喜欢我,他一定会喜欢女儿一辈子!” 母亲很欣慰,夸赞她有本事。 醒来后,阿箬眼角还带着泪。 她内心感怀,想到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心底不由甜蜜,心情也好了起来。 洗漱完,她就听见底下的侍女们说,等今年秋天桂花开了,定是满院子飘香。 “从前御花园里就有好几棵桂树,一入秋便是金灿灿的一片,只可惜都被砍掉了。” 阿箬微微怔住。 从前也有桂花树吗? 那为什么会砍掉呢? 是陛下砍掉的吗? 陛下为什么要砍掉,又为什么忽然种上? 外人都说,是因为自己,可只有阿箬知道,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桂花。 阿箬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回过神来,急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多涂了一层口脂。 祁蘅推门而入,侍女纷纷告退。 他今夜饮了酒,目光有些涣散,步伐不稳的坐到了椅子上。 阿箬来到祁蘅面前,有些娇羞的低着头。 她今日特意换的红衣,还配了红色的珠钗,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祁蘅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红衣,皱了皱眉:“你换衣服了?” “是。”阿箬跪坐在祁蘅身侧,给他倒茶,因为他的注意而有些窃喜:“嬷嬷说,臣妾穿红色很好看……” “谁让你换衣服的?” 阿箬的手猛的一顿,错愕的对上了祁蘅黑黢黢的目光。 “臣妾……” 祁蘅觉得阿箬穿着红色就一点也不像桑余了,桑余从来不穿红色。 桑余总说,红色像血,她会做噩梦。 阿箬回过神来,认错:“臣妾……臣妾以后不会了,臣妾这就去换回来!” 祁蘅看着她慌张的起身准备离开,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厌恶。 她还是不像。 穿上红色以后,更不像了。 “不用了。” 阿箬脚步停住,以为是陛下息怒了,小心翼翼的笑了笑,却又听见祁蘅说: “朕今夜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阿箬的目光闪过茫然,祁蘅却已经起身。 他连茶都没喝一口,就要走了。 阿箬快步上前,跪在祁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陛下!陛下,阿箬做错了什么您说,阿箬改!您不喜欢红衣,阿箬以后便再也不穿了,求您别走!” 祁蘅低头看向她,看见她哭,那双和桑余有几分像的眼睛在流泪,还是心软了下来。 他目光飘忽,忽然问:“今日朕为你种的桂花,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 祁蘅蹲下身子,看着那双眼睛,醉意致使幻视,竟将阿箬看成了桑余。 “你怪我砍了桂花树,朕重新替你种上了,比从前还要多,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阿箬怔住,她没有听懂祁蘅是什么意思。 祁蘅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皇上,臣妾很开心啊……” “不,你不开心……” 祁蘅忽然问:“你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同朕说,朕都满足你!” 阿箬只觉得云里雾里,祁蘅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可他又温柔下来,叫阿箬受宠若惊。 “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陪在陛下身边……” “你今日肯陪祁翎出去,笑的那么开心,你很久都未对朕那样笑过了……” 阿箬身形微顿,笑容也僵在嘴角。 她今日,根本就没有见过十王爷! “陛下,您……是喝醉了么?臣妾并未与十王爷……” 阿箬正要说什么,祁蘅忽然把她裹进了怀里,揉着她的肩膀,声音沙哑:“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呢?为什么……” 声音渐低,祁蘅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阿箬的肩上睡着了。 十皇子,在这后宫之中从来只与桑余亲近。 阿箬一脸惊骇,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莫不是,皇上想的这个人,是……桑余。 移种桂花树也是因为桑余。 皇上还是这么在乎桑余么? 难道……皇上宠幸自己,也是因为…… 【阿箬如今和娘娘越发相像了!】 云雀和林嬷嬷的话在耳边重重响起,如一道惊雷。 一瞬间,从头至尾,阿箬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部都在这一刻清晰明了了。 她……她只是桑余的替身! —— 翌日,祁蘅醒的很早,阿箬很规矩的睡在他身侧,可他没看一眼就起身准备离开。 动静惊醒了阿箬。 阿箬看着祁蘅的背影,想到自己原以为是独一无二的宠爱,其实只是宛若卿影。 等到祁蘅离开,阿箬才睁开眼睛。 她起身,看到衣匣里的衣服,各种各样的颜色,只觉得晃眼又厌恶。 等到侍女进来,便看见衣服扔的满地都是,阿箬翻箱倒柜不知道再找什么。 “于宝林?于宝林这是怎么了?” 阿箬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侍女,语气颤抖坚定:“今后,我的衣匣里,只准放杏黄的衣服,别的一件都不能有,明白么?” 侍女被阿箬的话整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急忙点了点头。 —— 自从贺贞刺杀失败后被圈禁,贺氏一族流放的流放,降职的降职,贺明兰自然也被废弃。 陆晚宁少了一把肯替她做事的刀,可放眼宫里,她一时也找不出可以任她驱使的傀儡。 但陆晚宁忽然想到了一人。 阿箬刚刚把其他颜色的衣服都处理了,将桑余给她的簪子戴在头上,手下人就来通传,陆晚宁来了。 阿箬想到陆晚宁会来,或是给她下马威,或是来折辱她,她早就做好准备了。 院子里,阿箬跪着,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说道:“恭迎贵妃娘娘!” 陆晚宁缓缓走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 阿箬闭上眼睛,抖了一下,想象着陆晚宁会如何折磨自己抢了陛下的宠爱,她骨子里就对这些上位者恐惧。 况且,冬日里在浣衣局,陆晚宁更是看着贺明兰与张嬷嬷欺辱打骂自己,险些害了她和桑余的命。 然而,良久后,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温婉的笑:“妹妹怎么这么怕本宫?” 阿箬手指一抖,却又有些意料之外的茫然。 陆晚宁忽然伸手扶她:“快起来,自你晋位后,咱们还没好好的说说话呢。” 阿箬错愕的看着那双扶着自己的纤纤玉手,微微失神:“贵妃娘娘……” 陆晚宁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从前倒是没发现妹妹是个美人坯子,还是陛下眼光高。” 阿箬羞愧的低下了头。 她也是昨夜才知道,自己被宠幸,只是因为这张和桑余有几分像的脸。 但是陆晚宁很温柔,似乎没有恶意。 她喉咙微紧,怯懦的小声问道:“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陆晚宁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坐下:“昨日陛下为你在御花园种了桂花,整个后宫都艳羡不已,本宫自然也是。” 阿箬垂着眼,想到这些,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颤抖。 第101章 如果昭妃不在了 皇上对她好是因为桑余。 皇上种那些桂花树也是因为桑余。 皇上给她的宠爱,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桑余。 这些宠爱来的太快,以至于阿箬沉浸在幸福中,昨夜才醒悟过来。 不甘自然也随之而来,没有人会想自己得到的宠幸是因为别的女人。 “贵妃娘娘多虑了,陛下种那些树,是因为……” 她闭上眼,弱弱的笑了笑,攒足了力气才说出口:“是因为昭妃娘娘喜欢,陛下是将臣妾当成了昭妃娘娘。倘若有一天,陛下同昭妃娘娘重修旧好,臣妾就什么都不是了。” 呵…… 想到这里,阿箬悲催的叹了口气,冷笑出声。 她只觉得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中。 这个宝林的位子能做多久,全看皇上和桑余什么时候和好。 况且,自己背叛了桑余,桑余如果想挤走自己,只需要动动手指。 毕竟……阿箬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怖。 桑余再人淡如菊,哪怕前几日她说过不生气,可她到底也是靠着宠爱过活的妃子,等桑余想明白了,不就会找自己算账么? 陆晚宁宛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随之眼底浮现一丝怜悯:“好妹妹,原是这样,那你一定很难过吧?” 阿箬本来还能撑住,听到有人这样怜悯自己,心底的悲伤顿时决堤,眼泪涌了出来。 “是啊,我还信誓旦旦的去跟昭妃娘娘说,陛下是真心待我……现在想想,昭妃娘娘那时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陆晚宁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眼中浮现戏谑,但随即装作感伤的叹了口气。 “原来宫中这样可怜的女子,不止本宫。” 阿箬一怔,泪眼朦胧的看向陆晚宁:“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宫中都知,你与陛下早就情投意合,还未有子嗣便封了贵妃,这般空前绝后的宠爱,怎么会可怜呢?” 陆晚宁苦笑了笑:“是啊,怎么会可怜呢?” 她目光缓缓放远,想起曾经祁蘅对她的在意,哪怕连续三年跨越千里来看望自己也在所不惜。 若不是自己全家被流放,若不是祁蘅对自己那般热衷,自己堂堂尚书千金,丞相义女,怎么会看上一个不受宠的废皇子呢? 但后来,陆晚宁也是动了心的。 所以此刻,她说这话的假意里,也掺杂着几分真相。 “可是,陛下还是喜欢上了桑余,为了她,椒房之礼时冷落本宫,为了她,始终没有宠幸过我,深宫中,日日夜夜一个人的感觉,太痛苦、太可怕了……” 阿箬听得心仿佛都沉到了谷底。 昨日只是听说陛下要走,阿箬都倍感绝望,若将来陛下也这般日日不来见自己,阿箬不敢想那份寂寞和冷落要多绝望。 陆晚宁擦了擦眼泪,装作坚强的笑了笑:“没关系,这般患得患失本宫都习惯了。我们做嫔妃的,命运如何,全靠陛下心意,” 这阿箬知道,可她就是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意。 “贵妃娘娘,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陆晚宁目光一动,看向她,问:“你……也不想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吧?” “娘娘,我不想……不想就此失去陛下!” 阿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跪了下来,抓紧了陆晚宁的裙角:“娘娘救救臣妾,臣妾朕的不能失去陛下的宠爱啊!” 陆晚宁挑了挑眉,缓缓笑了笑:“其实,倒的确一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阿箬迫不及待:“奴婢愿意!奴婢愿意!” 阿箬此刻又忘了她是一个妃嫔。 陆晚宁看着她走进陷阱,缓缓说道:“陛下拿你当替身,只是因为与昭妃不和。倘若他日,昭妃主动委身,哪里还有你的活路?” 阿箬猛的颤抖起来,她不敢想。 “所以,你只要,让这世上只剩下一张你这样的脸,就够了。” 阿箬心脏重重一抖,有些没明白。 “如果昭妃不在了,陛下的心中,你不就成第二个昭妃了么?” 阿箬颓然的跪倒在地上,迷茫的低下了头。 可陆晚宁的话始终萦绕耳边,每一个字,在此刻,都成了她唯一的出路。 —— 桑余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或许是因为李识衍的那首诗,她觉得自己命不该绝,也不该就这样坦然妥协。 红豆看桑余竟然有想吃的东西了,很是高兴,急忙去让小厨房准备。 这事儿,祁蘅也知道了。 他在紫宸殿安插的人会来禀告说:“昭妃娘娘今日将药都喝了,不仅如此,还让婢女去准备了点心。” 祁蘅听到这话时,缓缓笑了笑。 她终于不再自暴自弃,祁蘅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宠幸了阿箬,她真的害怕了? 那今晚,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祁蘅正要让赵德全去通传,忽然又冷静下来。 哪怕她是真后悔了,知错了,自己这次也不能如此着急的贴上去。 火候还不够,得让她知道,他这个皇帝也是会生气的,好教她下次不敢再轻易任性。 敬事房的人来,问今夜翻谁的牌子。 祁蘅看了一眼,想起上次椒房礼未成,陆晚宁一定也伤了心。 他之前是怕桑余难过,才一次次的没有宠幸她。 可如今,已经有了阿箬,桑余又一次次的任性胡闹,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替她着想了。 况且,自己是天子,一辈子不可能只宠幸一个人。 随即,他随意翻过陆晚宁的牌子,说:“去长乐宫。” —— “什么?陛下今日要来找本宫?” 陆晚宁十分惊喜的笑了,随即让婢女替自己装扮。 如果她这次拿准了祁蘅,那自己的路就会更稳,再除去桑余,后宫便又是她陆晚宁的后宫了。 祁蘅正准备去长乐宫,可坐在轿辇上,远远看见紫宸殿还亮着灯,心下一动。 他有意想晾着桑余,但心底还是不争气的想见她一面。 “赵德全,绕路,去一趟紫宸殿。” 第102章 不去见陆晚宁了 祁蘅没打算进去,只想在外面遥遥的看一眼。 赵德全问:“要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吗?” 祁蘅抬手随意的挥了挥,赵德全识趣的退下。 夜里微风凉凉,一帮人就站在黑暗里望着灯火微明的紫宸殿,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一动不动。 赵德全这时有种错觉,怎么感觉陛下这副做派,反而像个不受宠的妃子。 古有望夫石,今有皇上化作望妃石。 “走吧。” 祁蘅话音落下,众人正要起轿离开,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女孩子的笑声。 祁蘅步子一顿,奴才们又慌忙停了下来。 祁蘅嘴角扬了扬,从里面辨别出了桑余的笑声。 他从轿辇上下来,缓缓往紫宸殿院内走去,思虑片刻,还是站在了门口。 紫宸殿的院门虚掩着,祁蘅停在门口,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桑余被云雀和其他几个婢女从屋里拉出来,蒙着眼睛,推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云雀说:“最新宫里流行暖锅,奴婢们也去讨了炉子来,闻着可香了,娘娘快尝尝!” 桑余以前见过这东西,却还没吃过,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红汤,还有鲜蔬肉片,一下子有了食欲。 几个人分着吃了起来,还叫了其他的宫人,一堆人围着暖锅,不知道聊起了什么,又开始笑。 桑余也在笑。 月光下,她穿着简单的藕荷色衣裙,未施粉黛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温婉秀丽。 祁蘅站在门外,神情恍惚。 他已经许久没见桑余这样开心的笑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她在自己面前,多半时候是在难过,或者愤恨。 上一次争吵,她说死后要把骨灰带出去,不愿葬在这肮脏的皇宫里。祁蘅面上嗤之以鼻,心底却被那句话狠狠扎疼了。他甚至开始恐惧,桑余会不会真的命不久矣,就这样在他身边郁郁而终。 一颗那么坚韧的兰草,没有死在腥风血雨中,难道却要枯萎在了他手里。 如今见她这么开心,祁蘅心中的大石才稍稍落地。 "陛下……"赵德全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了一眼时辰,小心翼翼地问:"还去长乐宫吗?贵妃娘娘怕是已经候着了。" 祁蘅这才想起,今晚原本是要去陆晚宁宫里的。 他皱了皱眉,目光却舍不得从院中那个笑容明媚的身影上移开。 “不去了。” 祁蘅转身就走:“告诉她,朕夜里还有要事,改日再去见她。”顿了顿,或许觉得太过不妥,又吩咐道:“将前几日陕西进贡来的白玉铜镜赏赐给她。” 赵德全觉得喉咙都紧了,陛下这算是……第二次将贵妃娘娘搁置了。 赵德全暗暗叫苦,这赏赐固然贵重,可哪比得上圣驾亲临?贵妃娘娘怕是要气坏了。但他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应下。 —— 长乐宫内,陆晚宁等了一夜。 她精心打扮的妆容渐渐褪色,桌上的菜肴热了又凉。宫女们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陛下……还是没来?"陆晚宁轻声问,指尖掐进了掌心。 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禀:"赵总管派人来说,陛下有要事处理,赏了娘娘一面白玉铜镜……" “要事?可知道是什么要事?” 宫女压低了声音,说道:“回娘娘,听闻陛下今日在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紫宸殿,便……便起了回程的心思。” 陆晚宁猛地站起身,将满桌珍馐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格外刺耳。 "又是紫宸殿!"她咬牙切齿,美目中燃起妒火,"那个贱人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宫女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陆晚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好……很好。"她冷笑一声,气的眉头微跳,"桑余,那咱们走着瞧,我是没办法对你动手,可总有人,愿意替我捅你一刀!" —— 翌日,这个消息便“准确无误”的传去了阿箬耳朵里。 阿箬想起陆晚宁说过的话。 桑余和皇上和好如初,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她就一文不值了。 连替身都没得做。 这句话,像噩梦一样,让阿箬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 她这几日整日都穿着黄衣服,戴着桑余的簪子,甚至在屋里点满了金桂熏香,可是皇上还是没来看她一眼。 他只宠幸过她一次,这么快就因为桑余失了宠。 难道……真要像陆晚宁说的,让桑余…… 不! 阿箬猛的的摇头,不可以,桑余救过她,对她那么好,就算是自己想要陛下的宠爱,也不该对她下手。 至少,至少还没到那个地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阿箬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随之,缓缓站定。 她想到了什么。 —— 祁蘅正在尚书阁处理政务,听见宫人来传,说于宝林求见。 祁蘅好几日没有见阿箬了。 他对阿箬这个女子,没有任何情愫,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记清。 唯一记得,是她和桑余有些像。 其实宠幸她,一半是自欺欺人的想要弥补过去,一半……是为了刺激桑余。 但现在冷静下来,祁蘅才觉得这一招有多愚昧,简直可笑。 斯人还在,他却将她人当作替身。 昨日见桑余那么开心快乐,想来,也会很快放下芥蒂与他重修旧好。 祁蘅头也没抬的说道:“让她回去吧,朕今日繁忙,没空见她。” “陛下!” 门外忽然传来阿箬焦灼的声音。 “陛下,臣妾有要事参见陛下,需得立即禀明!” 祁蘅皱了皱眉,怀疑的看向外面的人影。 阿箬跪着,咬紧了牙,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扬声道:“事关昭妃娘娘,臣妾觉得不该欺瞒陛下,一定要告知陛下!” 第103章 告诉朕实话 阿箬跪在尚书阁外,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地面。 她听见里面传来祁蘅冷淡的拒绝,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陛下!”她不顾礼仪地提高了声音,“臣妾有要事参见陛下,事关昭妃娘娘,需得立即禀明!” 殿内沉默了一瞬,随后是祁蘅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阿箬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 她今日特意穿了与桑余相似的鹅黄色宫装,发间簪着那支银簪——那是祁蘅唯一一次临幸她时夸赞过的饰物。 虽然……是桑余送给她的。 踏入殿内,阿箬立刻跪伏在地:“臣妾参见陛下。” 祁蘅坐在案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说要告知朕关于昭妃的事情?”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冷冽的冰凉。 阿箬心头一颤,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 她原本是想先诉说自己对陛下的思念,可祁蘅的冷淡让她措手不及。 “臣妾……臣妾这些时日一直都思念陛下……”她怯生生地抬头,试图用含泪的眼睛打动帝王。 祁蘅终于抬眼,眉目阴沉如冰,夹杂着几分不耐烦:“朕问你,是不是要说昭妃的事?” 阿箬被他眼中的寒意吓得一哆嗦:“是……是的……” “那你说吧。”祁蘅缓缓站起身,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如果你是耍弄朕,朕一定会杀了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抵在阿箬喉头。 她浑身发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不该来。 但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她不说,祁蘅一定不会放过她。 于阿箬,你要明白,你只是为了能够长长久久的在宫里活下去。 况且,此事说出来,陛下也不一定会对桑余如何。 但是你不说,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臣妾……臣妾之前服侍过昭妃娘娘,也是在那时得知……” 阿箬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太皇太后倒台前,曾与昭妃娘娘联手想要出逃。昭妃娘娘……还喝了太皇太后给的避子药。” 殿内瞬间死寂。 祁蘅的表情凝固了。 他慢慢绕过桌案,走到阿箬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说什么?” 阿箬抖如筛糠:“臣妾……臣妾也是偶然得知……昭妃娘娘她……不愿怀上龙种……” “砰!” 祁蘅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铜器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阿箬尖叫一声,蜷缩成一团。 “滚出去。” 祁蘅的声音阴沉的几乎听不见。 阿箬第一次见一向温柔的天子如此愤怒失控,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尚书阁。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祁蘅沉重的呼吸声。 他盯着地上散落的香灰,大脑一阵一阵的眩晕,只觉得头重脚轻。 桑余竟敢喝避子药? 她就那么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起桑余每次侍寝后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想起那几日她对自己的接纳和相处,都是虚与委蛇么? 祁蘅又想起她昨日的笑…… 原来那样的笑声之下,藏着这样滔天刻骨的绝情。 原来如此。 祁蘅突然笑了,那笑声阴冷得连守在一旁的赵德全都打了个寒颤。 “备轿。”祁蘅大步走出殿门,“去紫宸殿。” —— 桑余正在院中修剪一株兰花。 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脸颊添了一丝血色。 “娘娘,陛下来了!”云雀匆匆跑来通报,声音里带着不安。 桑余手一抖,剪掉了一枝开得正好的花苞。 她皱了皱眉,放下剪刀:“就说我身子不适……” 话音未落,祁蘅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常服,看上去比平日随意,可那双眼睛却黑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桑余。 “爱妃这么不想见朕?” 上次一别,桑余对他已是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唯独有的情绪,大概就是厌烦。 桑余冷淡地行了个礼,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陛下突然驾到,有何贵干?” 祁蘅看着她下意识的远离,冷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是走到石桌旁坐下。 他示意身后的太医上前:“听闻你的病一直没好,今日朕带陈太医来给你看看身子。” 桑余瞳孔微缩,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陈太医?那不是当初为太皇太后效力的太医吗? 贺贞倒台后,她以为这人早已被处置…… “不必了。”桑余强自镇定,“臣妾近日身子大好,无需诊脉。” 祁蘅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昭妃怕了?” 桑余心头一跳,对上祁蘅审视的目光。 他这是……在试探什么? “臣妾只是觉得没必要。"桑余别过脸去,“陛下若无他事,臣妾还要休息……” “陈太医。”祁蘅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不容置喙,“给昭妃诊脉。” 陈太医颤颤巍巍地上前,跪在桑余面前:“娘娘……请伸出手……” 桑余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医,额头已经渗出冷汗。 如今贺贞倒台,陈太医还会帮自己隐瞒避子药之事么? 只见陈太医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闭目诊了许久。 桑余能感觉到祁蘅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审视着她。 “回陛下……”陈太医终于开口,“昭妃娘娘身子安好,并无任何异常。” 祁蘅将目光转落到陈太医身上,沉然一笑:“就没查出,朕的昭妃,可用过什么不该用的药?” 桑余和陈太医同时紧张起来。 陈太医喉头微动,想到此事如今已死无对证,药效也已过,皇上一定不会知道,况且此时若是承认,不就死路一条? 他便还是决定隐瞒:“回陛下,微臣已查探清楚,娘娘身子一切安然。” 桑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是吗?”祁蘅轻声问,缓缓站起了身,使了个手势让侍卫上前,随之猛地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剑。 寒光一闪。 “刺啦——” 鲜血喷溅在石桌上,陈太医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 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鲜血很快浸透了青石板。 “啊!”云雀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其他宫女太监也四散奔逃,只有桑余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祁蘅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走向桑余:“现在,告诉朕实话。” 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喝了避子药?” 第104章 沈康还活着! 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流淌,在桑余脚边汇成一片暗红的小洼。 桑余目光微动,盯着那滩血迹,忽然笑了。 祁蘅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你笑什么?” 桑余看着祁蘅失控的样子,头一次感到有一丝快感。 她对他最大的恨意就是沈康,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让他这么痛苦。 “我是喝了避子药,因为我不想怀你的孩子。可陛下这是在难过吗?” 桑余抬起脸,眼中闪烁着祁蘅从未见过的凉薄,“真稀奇,原来你也会因为我难过。” 祁蘅的剑尖垂向地面,血珠滴答落下。 他盯着桑余的笑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撞击乱窜。 “朕一直,都在幻想你能为朕生个孩子……”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而你……你竟敢……” 祁蘅第一次动了对桑余的杀意。 他对她那么好,甚至作为天子,甘愿低三下四的纵容她,只盼望她能对自己能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可她此刻看着自己疼成这个样子,竟然笑得出来。 仿佛,他们的过去,都是一个笑话。 “你就这么厌恶朕?” 桑余迎着他猩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不然呢?” 祁蘅闭上了眼,只觉得步伐不稳,险些倒过去。 鼻尖传来血腥味,他是真的很想杀了桑余一了百了。 可他却没有力气对她动手。 他只恨自己心软,恨自己会一次次为她放低底线。 原来,桑余和曾经欺辱自己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笑话自己,拿他的悲痛和绝望当作取笑的把柄。 祁蘅一把丢开了剑,再睁开,眼中已经冷成了寒冰。 “昭妃犯欺君之罪,紫宸殿所有的奴才全部赐死!”他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音,“将紫宸殿封了,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桑余脸一下子就白了。 侍卫们已经满院子抓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住手!都住手!” 桑余想要阻止那些侍卫可无能为力,祁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闹,看不下去了,便准备离开。 只是没走两步,他的衣角被一把抓住。 祁蘅低头,桑余跪在脚边,脑袋狠狠往地上磕,一下又一下。 周边响起一阵惨叫,她就磕的更重。 她不敢再反抗了。 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反抗。 她刚才只是用言语回击了祁蘅,祁蘅就杀了自己身边这么多人…… “陛下!臣妾错了,这一切是我的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们!” 祁蘅看她为了几个奴才,对自己这般卑微的样子,心里猛的一痛。 却也更恨。 他笑了笑,恶意的皱起眉:“桑余,你真的以为朕是泥捏的吗?任是谁都可以诓骗?欺君之罪,理应处死!” “那你处死我!处死我就够了!” 祁蘅看着桑余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血迹,却再也不想相信她了。 都是骗人的。 她又在骗自己! 她每次都用这种可怜的目光骗他! 祁蘅再也不会相信她了,也再也不会心软了。 他轻飘飘的笑了笑,开口说:“朕不会杀你,你不是不想怀朕的孩子么?那你就一辈子,待在紫宸殿里,一个人孤苦到死。” 他皱了皱眉,眼中轻佻:“也是朕蠢,竟然信你有一天会回头。朕忘了,你是奴才,你们这些都是一样的。” 祁蘅嫌恶的看向她抓着自己的衣摆,一把甩开。 转身就往外走。 桑余摔在地上,回头看过去。 昨夜和她一起吃暖锅的人,已经死了大半,没死的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等着一剑穿心。 他们又冲着云雀来了。 眼前的一切血腥,仿佛又回到了师父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 漫天的雪落下来,落在桑余的脸上,冰冷刺骨,让她瑟瑟发抖,又无能为力。 桑余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错的太多了。 这个世上,其实最该死的人是她,等她死了,所有事情就都结束了。 她藏起来的那首诗的确曾挽救过她,可是,她已经无法自救了。 祁蘅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金属划过地面的声音。 他明明不想看她一眼,可已经控制不住的回首了。 随之,整个人僵在原地。 桑余捡起了他刚刚丢掉的剑,抵在了脖子上。 “桑余,你想做什么?” 他说要这句话后,急忙意识到什么,抬起手呵斥道:“住手!都给朕住手!” 杀戮随之而停。 桑余站在那里,那把剑仿佛比她还重,比她的脖子还粗,只要轻轻一下,就会血溅当场。 “桑余!你若是敢,朕……” “朕……” 祁蘅哑口无言。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是啊,如果她死了,自己又还能拿什么来威胁她。 她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桑余释然的笑了笑,一句话也不想听他说了。 她已是下定了必死的心。 她要终止这一场闹剧。 祁蘅看见她的手抬了起来,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脖颈,她头上都是血,站在风里摇摇欲坠。 “桑余!沈康还活着!” 第105章 想见他,答应朕一件事 祁蘅的声音在风中撕裂开来。 他是真怕,怕她会死在自己眼前。 桑余的手腕猛地一颤,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 她微微皱眉,剑尖垂下半寸,“你说什么?” “把剑放下。”祁蘅向前踉跄了一步,逐渐靠近,“朕可以让你见沈康。” 桑余闭上了眼,忽然笑了,声音颤抖:“皇上,你又想用这一招骗我……” “朕这次没有骗你。”祁蘅咬了咬牙,说出实情:“他被关在废皇子府,由朕的亲卫看守。” “可你若敢死,朕立刻处决他!” 祁蘅这个人擅长说谎,从前与朝堂势力中周旋时也是这样,有时连桑余都辨不清真假。 如今也是。 可是关于沈康的事,她不敢赌。 祁蘅又说:“放下剑,朕饶其他人不死,还会让你见沈康。” 桑余生出迷茫和无力,这样的神情落在祁蘅眼里,像无数根刺扎疼了他。 从前,他说什么,她都会信,现在竟一句话也不信了。 桑余望着祁蘅猩红的双眼,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风里:“我还能……相信你吗?” 祁蘅喉结滚动,放软了声音:“阿余,朕这次没骗你,你相信朕。” 他朝她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把剑放下,好不好?” 桑余恍惚想起从前——那时她最信他,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信他给的每一个承诺。 如今再信一次,又能如何? 自己也没什么可骗的了。 她的手终于垂下,长剑“当”"一声坠地。 祁蘅几乎是扑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掌心贴在她后颈时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唯有伤口渗出的血是温热的。 祁蘅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了。 他是真的害怕桑余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他收紧手臂,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别吓朕......别再这样了好吗?” 桑余却在他怀里僵硬如石,只冷冷地问:“什么时候能见师父?” 祁蘅身体一僵,半晌才道:"先让太医给你止血。" “你又骗我?”桑余猛地推开他,眼底涌上绝望。 “没有!”祁蘅攥住她手腕,“今晚......”他闭了闭眼,“今晚就带你去。” —— 阿箬在寝殿里来回踱步,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 整整一日过去,紫宸殿那边竟半点风声。 宫墙内外静得可怕。 “不行,我得去看看……”阿箬咬了咬嘴唇,正要唤宫女更衣,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祁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闪电骤降,照亮他半边阴郁的侧脸。 阿箬心头一跳,连忙跪下行礼:“臣妾参见……” 她的话戛然而止。 祁蘅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直接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本能地去掰那只越收越紧的手。 “陛……下……”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祁蘅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总是温柔含情的眼睛此刻冰冷得可怕。 就在阿箬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祁蘅突然松了手。 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喉咙火辣辣地疼。 “听着。”祁蘅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如果太皇太后与避子药的事传出去半个字……”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阿箬红肿的脖颈,动作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朕保证,会一点点剥了你的皮,杀光你的九族。” 阿箬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看着祁蘅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走了。 阿箬坐在椅子上,怔怔盯着空荡荡的地方,脑袋里嗡嗡作响。 —— 桑余坐在铜镜前,看着太医为她包扎脖颈上的伤口。 细白的纱布一圈圈缠绕,太医心里悲催的叹了口气。 也是为难昭妃娘娘了,身子骨都被折腾成这样,还流了这么多血,如今又多了一道疤。 “娘娘伤口不深,但需静养三日。”太医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烛火在纱罩里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困兽。 桑余伸手触碰纱布,脖颈传来细微的刺痛。 但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沈康可能遭受的折磨,这连皮毛都算不上。 她这一生的噩梦和害怕的东西太多,唯独沈康之死是她最放心不下的。 如今,祁蘅告诉她沈康还活着,桑余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殿门忽然被推开,祁蘅踏着月色而来,外面快要下雨了,他衣角还带着些凉气。 “伤口还疼吗?”他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看见桑余的面容是冷冰冰的。 桑余没有回头,还是那句话:“陛下何时带我去见师父?” 祁蘅的手搭上她肩膀,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 他俯身,唇几乎贴上她耳垂:“现在就可以。不过……”他手指抚过她脖颈上的纱布,“朕有个条件。” 桑余猛地站起转身,险些撞上祁蘅的下巴:“祁蘅,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蘅不退反进,将她困在梳妆台与自己之间。 他伸手捻起她一缕散发,在指间缠绕:“很简单。当着沈康的面,说你爱朕。” “什么?”桑余皱起了眉。 “说你爱朕。”祁蘅一字一顿,“让他死心,朕可保他安然回北狄。”他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冷意,“否则,朕现在就下令处决他。” 桑余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祁蘅眼中病态的执着,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反正自己的爱又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 能换师父平安,已经是她最大的用处了。 “陛下不就是想看我屈从的样子吗?”桑余仰头直视他,“只要沈康平安,我什么都可以做。” 祁蘅眸色一暗,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桑余宁愿掉下来也要推开他。 “别动。”祁蘅收紧手臂,警告她:“你伤口会裂开的。” 祁蘅看她在自己怀里又无能为力反抗的样子,此时此刻,白日里怕她自尽的恐惧才彻底褪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似是为了桑余安心,便解释了一句:“外面起风了,朕怕你走不稳。” 桑余精疲力尽的叹了口气,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同他争执太多。 夜色如墨,祁蘅的龙辇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一处荒废的府邸前。 残破的匾额上字迹依稀可辨,门前杂草丛生,但却层层把守了好几层侍卫。 “陛下。”亲卫首领跪地行礼。 祁蘅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仍抱着桑余不放:“人在哪?” “正殿。”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余挣扎着要下来,祁蘅却抱得更紧。 石阶上布满青苔,这里是大皇子成年分府之前的住处,祁蘅上位后便一直荒落至今。 火把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桑余感觉到沈康就在这里,她趁机一把推开祁蘅跳了下来,踉跄的往里寻去。 祁蘅看她急切的身影,昏暗之下,缓缓的攥紧了掌心。 第106章 朕挖了他的眼睛 祁蘅发现自己对桑余的忍耐已经过了分。 明明是她偷偷瞒着自己吃避子药,可闹来闹去,却是他先退步,答应带她来见沈康…… 可即使这样,她还要想离开自己。 祁蘅怎么也不明白,自由真的那么重要么? 如果今天坐在这个皇位上的是别的人,她还会想走么? 桑余站在荒芜的庭院中央,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侍卫手中的火把摇曳。 她茫然四顾,喉咙发紧:“师父呢……” 无人应答。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身后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桑余猛地回头,祁蘅的脸在阴影中半明半暗,冰冷又克制。 “朕带你去。” 桑余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祁蘅牵着她穿过一道幽深的长廊,高大的身影挡在桑余面前,伸手拨开蛛网和障碍。 她早就不是那个被打断了腿只能偷偷躲起来哭的小宫女。 他也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小皇子。 他可以保护她了。 祁蘅握着桑余的手,微微用力,这点冰凉的实感,让他心里终于有了几分被填满的满足。 目光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灯火。 “在那里……”祁蘅话还没说完,桑余就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昏暗的室内,一个消瘦的身影正坐在正中。 听到声响,那人缓缓转身—— “师父!”桑余的声音几乎要破碎在喉咙里。 祁蘅站在门外,只是看见昏暗中两道重叠的身影,身子就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藏了这么久,还是让他们相见了…… 哪怕早就答应了她,哪怕在此之前做了许久的准备。 但此刻光是看到她为了沈康而焦灼的背影就觉得浑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明明曾经,她心里最在意的人是自己! 他知道自己也做错过,可不该是这样无法挽回的失去! 失去的感觉……太痛苦了。 可祁蘅从当上皇帝后却一直在失去。 连他曾经最忠诚的桑余,也要离开他。 祁蘅闭上眼,压制住心中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沈康被关的太久,脸上是惨淡的白,墨发竟生出几缕白丝,垂在眼前,眼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阿余?”他踉跄着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桑余这才发现师父脚上拴着沉重的镣铐。 她总是清风霁月的师父,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对她笑意盈盈,如今却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大殿之中,束缚囚禁着。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却在即将触碰到沈康的瞬间被一股大力拽回。 祁蘅的手臂如铁箍般勒住她的腰,将她拖离回去。 他声音却冷得像冰:“朕只是让你见他,已是让步。”手指恶意地抱紧她,用鼻尖亲昵地划过她的耳廓,“可没说让他碰你。” 沈康眼中怒火骤燃:“祁蘅!你对她做了什么?”他挣扎着向前,铁链绷得笔直,“阿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待她么?” 祁蘅嫌他聒噪,更觉得他碍眼。 他们这个样子,倒像是他是个拆散苦命鸳鸯的暴君。 可桑余从前是他的暗卫,如今是他的妃子,明明她这十八年来一直都是属于自己的! 是他沈康想要不该要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拐带他忠心耿耿的阿余也走了歪路。 祁蘅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低头在桑余耳边轻语:“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说给他听。” 桑余浑身发抖,声音沙哑:“阿余,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蘅厌烦的皱起眉,抬眼鄙夷的看着沈康,话却是对着桑余说:“说啊,你想他死么?” 那天城门之下,沈康被射杀的一幕,又重新爬回了桑余的记忆。 那是桑余连回忆都不敢的一天。 “我爱他!”桑余闭上眼睛,泪水滚落,“师父,我爱陛下。” 这句话像一把刀,同时刺穿了三个人的心脏。 沈康木然的定住,目光从桑余身上,转到祁蘅脸上,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出来,对祁蘅的荒谬做法生出鄙夷。 “你逼她说这种话?你明明知道,阿余不可能再……” 祁蘅愉悦地笑了,手指抚过桑余泪湿的脸颊,打断他:“不可能什么?阿余现在是朕的昭妃,我们夜夜同寝——” “够了!”桑余厉声打断,转向沈康时声音微微颤抖,“师父,是真的。我……我心悦陛下。” 她勉强费力的笑着,说:“师父,你还活着,就够了。” 她这辈子最忘不掉事情就是沈康死在眼前,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不管她余生是否自由是否快乐,沈康能活着就好了。 沈康望着桑余的笑,心口疼的战栗。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真话假话他怎么可能辨不出来呢? 她是想让自己活。 “沈将军。”祁蘅突然冷声开口,“北狄使团三日后抵京。朕会安排你随他们回国。”他收紧搂着桑余的手臂,“至于阿余,她就会留在朕身边,一生一世。” 桑余迟疑的抬头:“你说真的?” “你是问留在我身边还是……” 桑余瞥眉:“自然是陛下打算放我师父离开这件事!” 祁蘅低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君无戏言。” 祁蘅对他们二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沈康,我说过,不杀你,是朕念在母妃的份上对你最后的仁慈。你也听见了,阿余爱的是朕,收起你那些以下犯上的肮脏心思,你这辈子,都没资格和朕抢女人。” 沈康脸上是一种灰败的茫然,他看着桑余,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走她,我只想她能开心的活着,这是我一个残兵败将,最后的奢望。” 祁蘅的脸不受控的牵扯了一下,他最恨的,就是沈康这幅为了桑余什么都愿意做的样子。 他一刻也不想让她再待在这里,再看到他。 “你想见的人,朕已经带你来见了?” 他突然横抱起桑余:“夜已深,该回了。” 祁蘅不给桑余和沈康告别的机会便带着她离开了。 那道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直到被抱出废府,桑余才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瘫软下来,目光还望着那道幽深的走廊。 祁蘅觉得她这是恋恋不舍。 他将她放进龙辇,自己却站在辇外不动。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 “满意了?”桑余哑声问。 祁蘅突然俯身,拇指轻轻擦过她眼皮,“以后朕不允许你再看其他的男人,否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朕就挖了他的眼睛。” 第107章 朕陪你一起 桑余的瞳孔在月光下骤然收缩,脖颈上的伤口随着急促的呼吸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抓住祁蘅的衣袖,指尖发白:“你答应过放他离开的!” 祁蘅的拇指重重碾过她下唇,将那句话揉碎在唇齿间。 龙辇的纱帘被夜风吹起,露出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桑余,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桑余忽然觉得荒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蘅此刻像个患得患失的妒夫。 “他是我最敬重的亲人,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祁蘅不甘:“和朕也不一样么?朕和你一起长大,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吗?” 桑余嗤笑一声,她觉得祁蘅问出的这个问题太可笑了。 “我的亲人,将我贬入浣衣局,囚禁我,灌我失忆的药,强迫我……这样的人,算亲人吗?” 祁蘅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被利剑当胸刺穿。 月光下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连掐着桑余下巴的手指都松了力道。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突然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朕对你的不好,你全都记得,可朕对你的心意,你从来不曾放在眼里。沈康他又为你做过什么?不过是替你去寻了一次药,难道朕给你的一切荣宠,还比不上他替你寻了一次药?!” “荣宠?”桑余冷笑,“陛下所谓的荣宠,就是把我从浣衣局捞出来,然后关在紫宸殿这个更大的笼子里?” 祁蘅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他给她离自己最近的宫殿,违反世俗宫规让她一举成为昭妃,可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禁锢。 “说来说去,你就是爱上沈康了对么?” 桑余疲惫的闭上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陛下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有力气爱谁吗?” 夜风卷着落叶擦过龙辇,祁蘅的呼吸明显一滞。 “我爱谁,结局不都是一样么?”桑余轻笑:“从前喜欢过你,换来的却是被弃之敝履……如果臣妾还喜欢陛下,那往后余生,面对的就是和几十个妃子争宠,然后等陛下哪天厌弃我了,再将我随意休弃扔到冷宫里……” “啪”—— 祁蘅一掌拍在辇框上,整个车架都震了震。 侍卫们立刻背过身去,连呼吸都放轻了。 祁蘅一句话也不想再同她说,一把捏住桑余的下巴,倾覆了上去。 滚烫的唇压下来的瞬间,桑余猛地偏头。 那个吻落在她染血的纱布上,激起一阵刺痛。 祁蘅僵住了。 桑余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从暴怒到怔忡,最后竟化作一声苦笑。 他松开钳制,鼻尖抚过她脖颈上渗血的纱布,却觉得她的血气让他有些失神:“又裂开了……” 祁蘅亲自拆开染血的纱布。他的动作出奇地轻柔,像是怕碰碎一件珍宝:“当年你为了保护朕,身上一直都有很多伤口,没有太医愿意相助,都是朕帮你包扎的……” 桑余身体微颤,闭上了眼。 “陛下何必提旧事。”桑余闭了闭眼,“惠嫔娘娘说过,暗卫护主,天经地义。” “只是职责?”祁蘅攥紧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皱起眉,问她:“只是指责吗?桑余,那么多次,你为我哭,为我笑,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记得,年年都为我剪小像,抱着发烧的我哭……”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也是职责?” 桑余眼前浮现十六岁的祁蘅。 那时先帝还厌弃祁蘅,祁蘅也还没有恢复正统皇子的身份,宫人寒冬腊月将他们赶去漏风的偏殿。 桑余就把唯一的棉被裹在他身上,自己假装不冷,手指头却被冻得通红通红。 祁蘅看见后,就抱着她的手,给她呵气取暖,揉搓着桑余冰凉的手指,就开始无声的路。 那时候的祁蘅,或许是真心在乎她。 “是。”她抽回手,“那也是职责所在,否则当初陛下一旦出什么事,身为奴婢的我也活不了。” 祁蘅怔住,看着桑余,她也学坏了,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和他一模一样。 祁蘅忽然低笑出声音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是啊……那你就当,是朕离不开你。”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湿意,“就像现在一样。” 桑余不愿他碰自己,偏过了脸,又听见祁蘅轻声道:“三日后,朕会亲自送沈康出城。” 桑余闭上眼,祈祷他不是在骗自己。 他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留在朕的身边,朕什么都答应你。” 祁蘅眼底,像一片片晦暗的海。 桑余不知怎么回事,又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祁蘅也是这样看着她,说:“阿余,等我当了皇帝,什么都答应你!” 如今他是皇帝了。 而她的自由,却成了他最不愿给的赏赐。 祁蘅也想不明白。 他费尽心力夺过来的皇位,难道不是桑余曾经也想要的么? 她为这个皇位付出了一切尊严和身体。 如今却说,这是囚笼。 这是至高无上的皇位,多少人虎视眈眈,只有他,只有不被所有人重视的他坐上了。 祁蘅以为,桑余会替他高兴。 可从他登基以后,她却从来没有忠心的替他高兴过一次。 “既然你觉得,这偌大的皇城是禁锢,那朕囚禁在这里一辈子不得出,你便也陪着我,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眼底翻涌着暗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夜风卷起龙辇的纱帘,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朕也会陪你一起囚在这里。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直到你我白发苍苍,直到……” “直到你重新爱上朕为止。”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他的眼神就这样偏执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桑余对上他执拗到近乎疯狂的目光,忽然挑眉笑了。 “好啊,那陛下不如也和臣妾做个交易?” 第108章 桑余要杀了她 紫宸殿内,火把摇曳,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 五具尸体整齐排列在地上,覆盖着白布,在火光映照下投下诡异的阴影。 桑余端坐在檀木椅上,苍白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她看着这些尸体,临娘,小顺子……这些人,前几日还和她一起说笑。 想到这里,桑余只觉得胸口一阵淤血上涌,她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带进来。” 殿门开启,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被黑布蒙眼的女子进来,将她推倒在地。 阿箬惊叫一声,黑布被粗暴的扯掉,突然恢复视线,火把的亮灼的她眼睛疼。 她先是对上了桑余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再一回头—— “啊——!” 阿箬尖叫着向后爬去,直到背抵上冰冷的殿柱才停下。 她浑身发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尸体,又转向桑余:“娘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桑余缓缓起身,绣着金线的裙裾拖过地面。 眼前的她,的确病弱不堪,但眸中的寒意冷酷,此刻却还是让阿箬如坠冰窟。 “是被你害死的人。”桑余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若千钧。 阿箬瞳孔骤缩,拼命摇头:“不……不是我……娘娘明鉴……” 她什么时候杀过人? 阿箬极力否认。 桑余冷笑一声,缓缓来到阿箬面前,俯身,捏住阿箬的下巴:“你当真以为,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毫无所知吗?” “你蠢不自知,背叛我也就罢了,可偏偏作茧自缚,自掘坟墓,害了我身边这么多人——” 她猛地松开手,指向那些尸体:“他们走得那么痛苦,那你也就下去陪他们吧。” 阿箬这才明白过来,脸色瞬间惨白。 这些人是因她向祁蘅告密而死的宫人! 她跪爬向前,抓住桑余的裙角:“不是的!娘娘!不是我杀的!我没有动手,就算告密,我也没想过要害死她们……娘娘,你知道我的,我不敢的!” 桑余蹲下来,看着泪流满面的阿箬,怜惜的皱起了眉。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与阿箬之间,会是这幅局面。 阿箬曾在浣衣坊救过她一命,把食物留给她,只因为无意救过她一次,就将自己放在她心上感怀多年…… 可她告诉过她,只要她安分,自己绝不会寻她麻烦。 但她今日阿箬能泄露避子药的事,害了其他人,往后,也会害自己更深。 或许暗卫的天性使然,桑余能捕捉到阿箬的危险。 阿箬察觉到桑余是动了杀心,她浑身一颤,如遭大难。 她怕死,她不想死,从前当宫女时不想死,如今做了妃子,享过了荣华富贵,有了心爱的男人,她就更不想死。 阿箬辩解道:“算起来……算起来他们是陛下杀的,跟我没有关系的!” 桑余虚弱地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弯腰凑到阿箬耳边,轻声道:“如果可以,我当然也想杀了他……只怪我如今孑然一身,没本事弑君。” 桑余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箬:“但我,能让你下去陪他们。” 阿箬浑身颤抖,看着桑余默然冰冷的目光,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可如果不是你喝避子药,这些人也不会死!他们的死就是与我无关!” 她一直知道桑余心软,便想用这套说辞让她内疚。 “你不是最多愁善感?他们死了,难道你是最应该下去陪他们的么?你凭什么,凭什么来杀我?” 桑余只是怜悯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将死的蝼蚁:“阿箬,你错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所谓多愁善感,不过是杀了太多人后,收手后忽然想要赎罪。 顶多,算是大梦归离,虚伪纯善。 她解开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你认识我,认识的晚,可能不知道,我从前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这双手——” 她突然嫌恶的皱起眉,冷冰冰的看向阿箬:“只会要别人的命。” 师父一直以来教桑余的,就是心性冷硬坚韧。 如果杀一个人,她就内疚愧责一次,那她早就死了千百次。 这样的暗卫,岂非脆弱?更不合格! 桑余从乞丐堆里跟别人抢东西时,就是个狠厉的性子。 她这一生,唯一不争气的,也是唯一不可控的例外,就是对祁蘅。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桑余,只觉得陌生恐惧。 她一直以为桑余只是陪着皇上在废宫里待了几年罢了! 阿箬瘫软在地,剧烈的发抖。 看着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妹,此刻却彼此置对方于死地,桑余觉得可悲。 “皇宫可真是个吞没人心智的地方。”她轻声叹息,转身招了招手,云雀从冷着脸端来一杯酒,端到了阿箬面前。 桑余闭上眼,说:“喝了吧,不会太痛苦。” 阿箬惊恐地向后退去:“不……不要……昭妃娘娘!姐姐!饶命啊!你以前还救过我,能不能再饶了我……” “昭妃娘娘这是想毒杀嫔妃?” 殿外忽然传来声音,门被猛地推开,是陆晚宁。 她身后还跟着一队宫女太监。 陆晚宁看到殿内情形,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昭妃妹妹,深夜私设公堂,对妃子动用私刑,可是大罪。” 酒杯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桑余缓缓转身,与陆晚宁四目相对—— “贵妃娘娘?”桑余眼中浮上冷意,她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您怎么来了,如果吓到你了,陛下又要怪我了。” 陆晚宁皱了皱眉,桑余什么时候学会她惯用的话术了? 阿箬仿佛看见了救星:“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救我!” 阿箬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看向瑟瑟发抖的阿箬,最后定格在桑余手中的酒杯上。 “姐姐病体未愈,还是少动肝火为好。”她动了动手指,身后的人就一拥而上:“这人,本宫带走了。” 桑余却摸了摸泛着丝丝疼意的脖子,反问:“贵妃娘娘急什么?” 她眼中冷笑渐起:“莫非……阿箬背后的人,是你?”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陆晚宁当然不想让阿箬死。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棋子。 虽是不忠,却也方便拿捏操控。 况且,桑余竟然敢公然企图毒杀嫔妃。 如果这件事让陛下知道了…… 陛下一定不会放过她。 第109章 朕给她撑腰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盈盈泪光。 她提起裙摆快步上前,挡在阿箬面前:“昭妃姐姐,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宫的确不清楚,可想来应该也是于宝林年纪小不懂事,就算有什么错处,也该交由陛下处置才是。” 桑余皱起眉,陆晚宁此刻又变成了祁蘅喜欢的那副善良的神女模样,让人觉得作呕。 桑余缓缓直起身子,苍白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病态,可那双眼睛却冷得慑人。 “所以,贵妃娘娘连事情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就急着替阿箬开脱?”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难道这些死去的人命,在娘娘眼里就这般不值一提?” 陆晚宁脸色一僵,手中帕子绞得更紧,她没想到桑余会这么咄咄逼人:“本宫只是……” “只是什么?”桑余眼中冷光乍现,“只是觉得她们活该去死?还是觉得——”她缓步逼近陆晚宁,“于阿箬害死几条命算不得什么?” 她每说一句,陆晚宁就后退一步,眼中生出震惊。 她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本宫没有!”陆晚宁泫然欲泣,“本宫只是……” 陆晚宁说着竟真的落下泪来,用帕子轻拭眼角:“只是看着这些尸体……本宫心里也难受,所以姐姐更不能如此狠心再造杀戮。” 桑余冷眼看着陆晚宁做戏,嗤笑一声。 她太了解这位贵妃的把戏了——看来她今日,是既要保全棋子,又要给自己扣上残暴的罪名。 “贵妃娘娘的慈悲,就这么因人而异?”桑余冷笑,“又可曾有人为小顺子他们掉过一滴眼泪?” 她指向地上那五具尸体,白布下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临娘今年二十五岁,马上就可以出宫了,她的家人还在等她归家;小顺子的妹妹也在宫外,等兄长送去月钱……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您——" 桑余眼中泛起血色,声音却轻得可怕:“那时又在哪里?” “贵妃娘娘倒是慈悲。”桑余轻笑,“可于阿箬告密时,怎么不见您出来主持公道?” 陆晚宁脸色微变,还未开口,阿箬已经扑上来抱住她的腿:“贵妃娘娘救我!我不想死!” 她抱着最后的求生欲,又对着桑余跪下:“娘娘!我不该同你争夺宠爱,这张脸我也可以不要,我不做您的替身了,做宫女也行!只要您能饶我一命!我还来伺候您,我代替临娘伺候您好不好?求您……” 桑余看着阿箬这副模样,她闭上了眼不再看她。 “你想回我身边,可我却不敢再要你了。” 话音落下,云雀便端着毒酒上前。 陆晚宁见状,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几个太监闻声,立刻冲上前,一把打翻云雀手中的酒杯。 云雀被两个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 “今日谁敢在本宫面前杀害嫔妃,就是不把本宫这个贵妃放在眼里”陆晚宁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提高,“本宫定会严格按照宫规处置!” 殿内侍卫和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动作。 桑余却丝毫不慌。 她起身,慢条斯理地从最近的一具尸体上扯下一块白布,缓步走向阿箬。 “贵妃娘娘以为,杀人一定要用毒?”她声音轻柔得可怕,“勒死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哪个部位最容易致命……” 她已经来到了阿箬的身边,蹲下身,白布瞬间缠上她纤细的脖颈:“我还是很清楚的。” 阿箬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拼命抓挠着脖子上的白布,却见桑余眼中杀意凛然,手上缓缓用力。 “住手!”陆晚宁吓得后退两步,声音都变了调,“桑余!你敢当着本宫的面杀害皇上宠爱的妃子,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到时没人给你撑腰,我看你怎么死!” 桑余手上力道不减,阿箬已经面色发青,双眼翻白。 就在此时,内殿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朕,给她撑腰。" 这声音一出,满殿皆惊。 陆晚宁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只见祁蘅从内殿缓步走出,玄色龙袍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都没看阿箬一眼,径直走到桑余身旁,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上。 阿箬见到皇帝,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希望,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模糊了视线。 祁蘅却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你们还真想让昭妃自己动手?”他淡淡开口,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话音未落,赵德全已经带着几个太监上前,一把捂住阿箬的嘴,利落地将她拖了出去。 阿箬绝望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殿外夜色中。 陆晚宁浑身发抖,终于明白为何桑余今日如此肆无忌惮——原来皇上一直都在! 她不可思议的皱起眉,看着祁蘅:“陛下?您当真要为了桑余,杀了于宝林?” 祁蘅置若罔闻,只是专注地看着桑余有些苍白的脸色:“解气了?” 桑余松开手中染血的白布,轻轻“嗯”了一声。 她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祁蘅立刻伸手扶住她,眉头紧锁:“累了?” 桑余摇摇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五具尸体,又看向面如死灰的陆晚宁,最后落在祁蘅担忧的脸上。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手中的白布掉在地上,她也不愿意陪他们玩下去了。 阿箬死了,她心里却不算好受。 “臣妾累了,就不陪陛下和贵妃娘娘寒暄了。” 云雀瞪了一眼那几个摁着自己的宫女,挣脱开来,急忙上前扶住了桑余。 桑余连行礼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她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祁蘅一眼。 陆晚宁看着祁蘅这幅失神的样子,仿佛受了巨大的冲击。 这次的眼泪,是真的。 她上前,一双盈盈双眼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陛下,臣妾从没有求过你什么,我只求,您不要杀于阿箬!” 第110章 我会下去陪她 祁蘅对陆晚宁于于阿箬之死百般阻拦的事情不解。 而且生出几分不耐烦。 “于阿箬是朕答应桑余的交换,她必须死。” 祁蘅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陆晚宁梨花带雨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晚宁素来不在意他人生死,今日为何独独为于阿箬求情?” 陆晚宁挺直腰背,泪珠恰到好处地悬在睫毛上:“臣妾身为贵妃,自当维护宫规。陛下若随意处死嫔妃,传出去有损圣誉。”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阿箬是她布局中关键的一枚棋子,更是今日这场博弈的胜负关键。 若阿箬死了,就代表她彻底输给了桑余。 祁蘅忽然轻笑一声,这是拿圣誉来压他? 他忽然勾了勾手指,陆晚宁目光一动,还以为是祁蘅心软了,便缓缓上前。 祁蘅忽然抬起陆晚宁的下巴,眼中笑意淡去:“朕记得,你从前在北境时,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陆晚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更汹涌的泪水:“那陛下为何对臣妾如此冷淡?” 她声音哽咽,“自从桑余火场出事以后,您眼里可还有臣妾半分?” 祁蘅目光一顿,抽回了手。 “此事不必再议。”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陆晚宁如此恳求自己,祁蘅也生不出半分心疼。 她哭,他毫无波澜。 可若是桑余这样求他,他怕是早就动摇了。 祁蘅意识到,自己对桑余的好,已经超过了陆晚宁。 失控了。 祁蘅非常讨厌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袖子,便挥手让陆晚宁退下:“你既舍不得于阿箬,就将她好生安葬了。贵妃今日也累了,回宫歇息吧。” …… 陆晚宁拢起眉头,不可思议。 祁蘅是真的,对她没有半分在意了。 从前只要她要,不要说一个宝林,任是谁都可以保住。 她今夜……输给了桑余。 —— 于阿箬被扣在御花园的地上,早已经是哭的泪流满面,抖如糠筛。 嘴里还念着桑余的名字。 望着远处的紫宸殿,她心中后悔极了。 她从前想要离开的地方,成了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而身的桂花林,那个她十六年来第一个爱的男人,为她种下的桂花树……却成了她的血溅地。 桑余说的没错,这个男人不会对任何人有真心。 这个男人的爱太易碎了。 他只爱自己。 赐死自己时,他一眼都没有看自己…… 如果……如果可以,于阿箬宁愿划破自己的脸,也不要被他瞧上。 赵德全让人将绳子套在了于阿箬的脖子上,他冷冷开口:“娘娘吩咐了,让老奴给你个痛快。” 阿箬微怔,问:“哪个……娘娘?是贵妃娘娘么?” 赵德全好像听到了笑话,低头无奈的笑了笑。 “是昭妃娘娘。贵妃娘娘早就回了,于宝林啊于宝林,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贵妃怎么会将你放在心上?你走上今日的路,到底是受了谁的鼓吹?” 阿箬眼中不可思议,想起了陆晚宁第一次来找自己的时候。 只可惜她太想回到祁蘅身边,竟忘了陆晚宁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德全继续说:“原本你这样的人,应该死后就地埋了干净当花肥,可昭妃娘娘还叫奴婢将你同她愿意里死的那些人一同归家厚葬。她说,你也是个孤女,怕没有人为你收尸,便对外宣称你是死于护主,今后每年还有人去为你扫墓,知足吧。” 于阿箬已经不再发抖了,脖子上的绳子一点点收紧。 可她心中,只剩下悔意。 半个时辰前,她甚至在想哪怕做了鬼也要让桑余不得好死…… 一直以来,对她真正好的人,就是桑余啊。 她早早给自己备下了出宫的钱财,说会替她寻个好夫家…… 就连自己做了祁蘅的女人,她也没有恨过自己半分。 是自己触犯了底线,害死了她身边那么多人。 她知错了。 可是,回不去了。 阿箬一点点闭上眼睛,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害怕的蜷缩起来,蹬了两下腿,便彻底没了动静。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女孩儿。 —— 祁蘅来到桑余的寝殿时,她正坐在铜镜前,云雀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长发。 他挥了挥手,让云雀退下,接过梳子,站在桑余身后。 “朕来帮你。”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 桑余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回应,只是垂下了眼,连镜子里的他也不愿意看。 祁蘅的手指穿过桑余如瀑的青丝,动作轻柔,握着檀木梳,忽然发现了什么—— 这不是他送的那把。 “阿余,”祁蘅声音微沉,“朕上一次送你的那把梳子呢?” 桑余回过神来,才淡淡道:“坏了。” “什么时候的事?”祁蘅追问,手中的梳子不自觉地握紧。 桑余如今想起那把梳子,早已不似当初心痛难过,甚至毫无波澜:“陛下迎陆回宫回宫那日。臣妾没拿稳,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断了。” 祁蘅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他记得那天——他为了给陆晚宁做足场面,特意亲自去迎接的她。 “朕……”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明日让造办处给你重新做一把更好的。” 桑余轻轻摇头:“不必了,我用这个就好。” 祁蘅看着她疏离的态度,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他放下梳子,双手撑在妆台上,将桑余困在自己与铜镜之间,头撑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暗哑:“阿余,你在生朕的气?” 桑余终于抬过头来,透过镜子看向他:“陛下多虑了,一把梳子而已,臣妾用什么都可以,怎么会生气呢?” 不值得生气,也不值得他特意再做一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祁蘅的心。 他忽然意识到,桑余对他所有的好意都开始保持距离——就像对待一个不得不应付的陌生人。 “朕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就算晚宁求朕,朕都没有丝毫动摇。” 他像是向心爱之人邀功请赏的少年,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阿余……你能不能,对朕笑一笑?” 桑余一顿,微微偏开身子,回头看向了祁蘅。 她笑了,却是冷笑。 “陛下,可你也答应过我,要照顾好阿箬。事情发展到今日,她的死,你和我都是罪人。不过您是九五之尊,她的命于你而言毫不重要,甚至她视若珍宝地妃嫔之位,也只是您一时兴起罢了。 我更卑劣,是我害她入了乾清宫,是我一定要杀了她。从前我当她是妹妹,她死前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过,她怪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下去陪她了。” 第111章 求陛下不要让我生下你的孩子 祁蘅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一把扣住桑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不许说这种话!” 祁蘅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朕绝不会让你死!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桑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她看着祁蘅眼中翻涌的情绪,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是这个人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现在却又摆出这副在乎的模样。 祁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转而轻轻抚上桑余还有些红肿的额头。 那里是昨日她跪在地上求自己时磕破的,到现在还泛着淡淡的青紫。 想起她惶恐祈求自己的样子,祁蘅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对不起,还疼吗?”他声音放得极轻,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朕昨日……是胡言乱语。”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朕只是气你瞒着我喝避子药,只要你答应朕以后再也不喝了,朕怎么会真的把你关起来……” 说到“冷宫”二字时,祁蘅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就是在冷宫里一点点枯萎,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怎么可能……怎么忍心将桑余也丢进那个地方? 桑余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怨恨,也没有感动,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这种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祁蘅心痛。 “陛下不必如此。”她轻轻拨开祁蘅的手,“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从阿箬的结局,也大抵能猜出自己的将来。” 为了阿箬种桂花又如何,杀她时不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祁蘅胸口一阵发闷,他弯腰,桑余平视:“阿余,朕只是……”他声音低哑,“只是想看你笑一笑。”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桑余对他笑? 那些伤害和恐惧已经造成,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去的。 桑余目光冷冷的:“你知道,臣妾为什么要喝避子药么?因为我见过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过得有多艰难,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这般。被欺凌,被压迫,没有人会像我保护陛下一样保护他。” 祁蘅的心被狠狠触动,他有种不敢再看桑余眼睛的冲动。 可桑余却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 “陛下,你只怪我喝了避子药,可是,你以为是我想的么?” 桑余皱起眉,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那个药,那么苦……难以下咽,我甚至都无法确定贺贞有没有在里面加别的东西。” “您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可我只可能有一个孩子,我这样的人,如何护得住我自己的孩子?” “您放了沈康,臣妾很感激,您也帮我杀了阿箬,交易达成。可我知道,您不会真的放过师父,他会一直是你用来威胁我的把柄。所以我不会再逃了,大不了,就是在这里待一辈子,反正我也没什么向往的了。” “臣妾不后悔为了扶持您登帝九死一生,因为陛下是个好皇帝,这一年大元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妾只是后悔曾经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陛下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奴婢,骨子卑贱,明明眼下得到的,已是诸多世人无法企及的。” “所以以后,臣妾不会再……”桑余说到这里,心口猛的一痛,她皱了皱眉,继续道:“不会再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我只想求陛下,不要让我生下的您的孩子。” “在我有一天死了的时候,他被别人欺凌折辱,也没人出来护着他。” “陛下,不如高抬贵手,许给臣妾一个圆满。” 桑余的目光很坚定,仿佛只是在同祁蘅谈一桩生意。 眼里,没有对祁蘅的半点信任。 她一点都不想给他生孩子。 祁蘅迟疑的看着她眼里的决绝。 所以,她的圆满,就是沈康安然活着?就是不用给自己生孩子? 她竟怕到连他的孩子都不敢要。 祁蘅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他缓缓站起身,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轻轻抚过桑余的发梢:“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不然朕真的会想杀了你……” “可你知道,现在的朕舍不得。” “你放心,朕不会让我们的孩子重蹈幼时的覆辙,我也不会做父皇那样的人。” 祁蘅避开她的目光,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时,祁蘅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桑余道:“那把梳子……朕还是会让人重新做一把。”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朕记得你收到那日很开心,你说你很喜欢那把梳子,摔碎那天,你应该很难过。” 桑余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镜中人面色苍白,眼中再无往日神采。 祁蘅第一次感到无力,明明拥有天下,却换不来眼前人一个真心的笑容。 桑余没有挽留,只是在他转身时轻声说了句:“恭送陛下。” 祁蘅没有停下,大步离开了寝殿。 他怕再多待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将桑余揉进怀里的冲动—— 而他清楚,现在的她,连这样的触碰都会抗拒。 祁蘅冷笑了笑,一出门,被刺骨的冷风吹的有些猝不及防。 他看着月亮,鄙夷自己今夜又对桑余的伏低做小。 可他忍不住。 他对陆晚宁,都没有如此小心翼翼过。 这就是真正的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