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从冒充丞相寡嫂开始》 第221章 渡气 月光皎洁。 繁星璀璨。 然而无人顾得上欣赏良夜。 夜幕下,水面上,檐顶间,刀光剑影,血雨纷飞,一道又一道身影坠入水中,将倒映的星河染成一片猩红。 冯清岁摇着船橹,载着五花,朝被四五艘叛军小艇护着离开的一只乌篷船驶去。 沿途不断有叛军袭击,但都被五花一人一枚暗器,击杀在船身三尺开外。 纪长卿带着燕驰和烛影等人,率着其他船只,绕到那几艘小艇和乌篷船前面,堵住其去路。 见无处可逃,小艇上的叛军纵身跃向纪长卿等人,拼死厮杀。 这些人的身手远远高出其他叛军,招招致命。 显然是死士。 莫非叛军统帅真是赵必翔? 冯清岁将目光投向那艘乌篷船,乌篷下坐着的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 下一瞬,乌篷船中央站着的几个叛军突然有两人纵身跃出,踩着其他船只掠向她所在的小艇。 五花掷出暗器,没能命中。 不得不和他们缠斗起来。 冯清岁看了眼战局,知这两人不是五花对手,便继续将船遥向乌篷船。 纪长卿打斗间隙朝她这边看了眼,右眼皮猛跳了一下。 这人真是……哪里危险往哪里钻。 索起仇来命都不要。 他三两下解决眼前的叛军,摇船追了过去。 乌篷船上余下的两个叛军见他们两船靠近,暗箭齐发,冯清岁伏身避开之后,抓起早已填充药物的喷筒,吸水喷向乌篷船。 两个叛军本能跃起闪避。 纪长卿抓住机会,纵身跃去,放出袖箭。 袖箭的箭头皆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两个叛军被袖箭击了个正着,瞬间窒息坠落。 与此同时,乌篷里掠出一道黑影,挥着短刃,杀向纪长卿。 纪长卿后翻避开。 刚解决了缠斗叛军的五花飞身而上,踹向那道黑影,将其踹回乌篷船里。 船身重重一沉。 纪长卿刚好落到乌篷船上,手起刀落,了结了对方性命。 “是赵必翔吗?” 冯清岁将船摇近乌篷船,迫不及待问道。 纪长卿将人拖到船舷上,沉声道:“你自己看。” 冯清岁拿火折子点亮火把,凑近那人脸庞,仔细查看。 她只见过两次赵必翔,但早已将他的相貌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此人脸型和五官与赵必翔极其相像,但眉骨略高了几分,她伸手摸了摸这人的眉毛,摸到了一丝凹凸不平。 捻着那点不平用力一撕,整片眉毛掀了起来——原是贴上去的。 她叹了口气。 扔掉手中眉毛。 “竟是个替身。”她拧起眉头,“赵必翔让替身领着承天军在河州兴风作浪,自己跑哪去了?” “可能往京城去了。” 纪长卿沉声道。 “今年雨水不调,江南洪涝,西北亢旱,北州和甘州今夏不曾下过半滴雨,土地干裂,蝗虫四起,百姓交不上夏税,逃荒的逃荒,投匪的投匪,最近也乱得不成样子。” “我前两天收到消息,北甘两州有大量百姓集结南下,虽未打出叛军旗号,但沿途肆意劫掠各县,与叛军无异。” 冯清岁:“……” 赵氏气数已尽? 想到被困在后宫的师父,她心头一跳。 得赶紧回京才行,不然万一京城被叛军攻破,师父的处境就危险了。 还有戚氏、徐嬷嬷、大黑、卷毛、三黄…… 不知不觉,她在京城竟有了那么多羁绊。 “这天下,还是太平一些的好。” 她轻叹了一声。 哪怕她不待见赵氏皇室,恨不得他们马上被倾覆。 “否极泰来。” 纪长卿宽慰道。 “会有太平那一天的。” 厮杀已经结束,叛军尽数身亡,纪长卿见众将士筋疲力尽,下令道:“歇息两个时辰,再折返梁县。” “谢大人!” 众将士将船划到附近檐顶,爬到檐顶上,仰面躺下,眨眼便睡了过去。 冯清岁也有点困,她怕睡屋顶翻身会落水,见乌篷船还算宽敞,便将两截乌篷推到一起后,和五花歇在船舱里。 纪长卿也没上屋顶,在靠着乌篷船的一艘小艇上小憩。 燕驰和烛影两人轮流值夜。 夜色至浓之时,乌篷船里,五花蓦地睁开眼睛,抓起戴在脖颈上的竹哨,用力吹响哨子。 冯清岁惊醒过来。 立刻翻身坐起。 “水下有人游过来了。”五花道。 话音刚落,船舱底部便遭受重击,“咔嚓”一声,船板应声而裂,水流涌出。 五花拉开乌篷,刚要带着冯清岁飞向檐顶,两道黑影破水而出,铁鞭如毒蟒般窜来。 她不得不先应付刺客。 纪长卿等人同样遭到袭击。 这些刺客的招式比先前护着赵必翔替身的那些叛军还要凌厉。 冯清岁心中一沉。 这该不会是皇帝安排的刺客吧? 下一瞬,又一道黑影从水中窜出,朝她袭来,她纵身跃入水中。 水下漆黑一片,只有水面映着些许火光,她睁眼适应了片刻,捕捉到朝她游来的刺客身影,双手乱抓,佯装溺水。 刺客挥来长鞭,卷着她的腰身,将她扯了过去。 另一只手则抓着短匕,刺扎向她的胸口。 她抓着长鞭,骤然翻身,射出袖箭,刺客猝不及防被击中肩膀,僵了片刻,旋即坠落。 她松了口气,正要往上浮,右小腿突然痉挛抽搐。 “……” 竟然抽筋了。 她忍着痛,蜷起身子,抓住脚掌用力前掰。 掰了十几息,痉挛渐渐缓解。 因怕再次抽筋,她放松四肢,在水里自然舒展,任由浮力将自己送上去。 浮到一半,落水声响起,一道黑影朝她游来。 她以为是刺客,身体骤然紧张,径直往下沉,尚未来得及动作,黑影便掠至眼前。 熟悉的脸部轮廓撞入眼帘。 虽逆着光,看不大清,但她已然认出,这是纪长卿。 纪长卿接近她后,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捏住她的鼻子,旋即覆上她的唇瓣,渡入气息。 冯清岁:“???” 她哭笑不得。 想要推开他,表示自己没事,不曾想,反而被箍得更紧——大概以为她在挣扎。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脖颈。 纪长卿终于明白过来,松手放开了她。 第222章 哀戚 沉默片刻,纪长卿伸手揽着她往水面游去。 将她托举到一艘小艇后,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没入水中。 如同一尾回归深潭的游鱼,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清岁看了眼不远处已然分出胜败的战局,张口呼喊:“来人,纪大人被刺客拖进水里了!” 刚解决刺客的燕驰烛影闻言,立刻一头扎进水里。 宣提督也赶紧招呼众将士:“快去救纪大人!” 众将士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往水里跳。 五花跃到冯清岁所在小艇,将她提到一处屋脊上。 冯清岁不去理会往下滴水的发丝和衣物,望眼欲穿地看着水面。 口中不断询问:“找到了吗?” 宣提督急得唇角差点起泡。 好不容易平了所有叛军,钦差却落入刺客手中,这要是……他回京可怎么跟陛下交代? 群星渐渐隐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力竭的将士爬回檐顶歇息,个个都失魂落魄地看着被晨光照亮的水城。 他们将整个水下城区都找遍了,也不曾找到丞相大人的身影。 丞相十有八九已经…… 想到丞相曾带给他们的无上美味和辉煌胜利,他们的眼眶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冯清岁瘫倒在檐顶上,捂着脸啜泣。 宣提督抹了一把脸。 纪家一门双杰,一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个葬身灾区,尸首都找不着。 上苍对戚夫人未免太过残忍。 冯清岁哭了会,撑着檐顶坐了起来。 “宣将军,诸位将士奔波奋战了两天,也累了,您先带他们回梁县歇息吧,顺便平定一下梁县的内乱。” 她哑声道。 “我和燕驰他们留下来继续寻找。” 宣提督老眼一下湿润了。 “我们也再找找,找不到再回梁县。” 他率着众将士又下了一次水,将桥县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带着失望回到船上。 “你们一起回梁县吧。” 他哽咽道。 “纪大人他……怕是得等过两天……才好找。” 过两天,死在水里的尸身,就会浮起来了。 没有重物压着的话。 冯清岁摇头:“他这会,说不定正被困在哪里,等着我们救他,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宣提督长叹了口气。 这周围还有哪个角落他们不曾找过?冯医官分明是不肯接受现实。 不过他理解她的心情。 “我留五十个将士给你吧,和你们一起搜寻。” 冯清岁摇头。 “干粮都吃完了,我们十几个人留在这里,逮几条鱼就能对付过去,将士们留下的话,恐怕单是要解决伙食,便要忙活半日。” “您将他们都带回去吧,若是午后我们还找不着人,会往金河那边去的。” 她言之有理,宣提督只好作罢。 “你们多加保重,切莫逞强。” 冯清岁点头。 “你们也多加保重。” 宣提督带着众将士乘船离开后,冯清岁问燕驰:“你们大人在哪?” 燕驰指了指泊在不远处的一艘乌篷船。 冯清岁:“……” 这可真是灯下黑。 还以为纪长卿潜水功夫了得,已经潜到三十里外了呢。 没想到竟躲在船上。 冯清岁一身湿衣已经差不多烘干,看着尚不算热烈的阳光,她躺倒在檐顶上。 “先睡会吧。” 她对五花道。 “时辰还早。” 五花毫不迟疑地卧了下来。 燕驰等人一宿不曾合眼,也都困得不行,各自找了一处檐顶,也都睡了过去。 直睡到太阳当午,方起来觅食。 冯清岁被烤鱼的焦香熏醒。 看着安坐在对面屋脊上烤鱼的纪长卿,她噙着笑道:“烤好了没?” 纪长卿抬眸看了她一眼,带着两条刚烤好的鱼纵身跃来。 冯清岁接过来,分了一条给五花,然后一口咬下。 外焦里嫩,鲜香可口。 “哪来的调料?” 她疑惑道。 纪长卿道:“先前放在船里的。” 冯清岁:“真不愧是大厨,走哪都揣着调料。” 纪长卿微微一笑。 他折返对面屋顶,继续烤鱼,冯清岁见他只顾投喂她,自己一口也不吃,戏谑道:“你都饿两天了,还不吃东西?” 纪长卿面无表情:“我刚吃了药。” 冯清岁莞尔一笑:“看来我们吃完午饭便能启程了。” 禾城郊外,金河堤岸。 一个斯文青年男子立在岸边,盯着浩瀚水域看了片刻, 见依然不曾有一艘船出现,忍不住问身侧男子:“大人,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太阳都快下山了。” 安坐在太师椅上的屈明璋头也不抬,回自己的师爷:“再等一个时辰,若无叛军出现,便回去。” 纪相只让他率人在这守一天而已。 明霁松了口气。 刚要收回视线,视野尽头忽然多出几个黑点。 黑点慢慢扩大,现出船只轮廓。 他神情一肃:“大人,有船来了。” 屈明璋蓦地站起。 “准备应战!” 候在水边的青壮汉子立刻严阵以对。 来船只有五艘,青壮汉子足有五百人,但屈明璋丝毫不敢松懈。 毕竟身手厉害的人,可以以一当百,他手下这些人,大多空有一身力气,没有半点武艺。 那五艘船不躲不闪,径直朝着他们而来,极有可能载的都是高手。 等船一点点靠近,他刚要命弓箭手准备,忽而瞥见正中间那艘船的船头,坐着一道熟悉的微胖身影。 “这不是……冯医官身边的丫鬟吗?” 他惊愕不已。 难道来的不是叛军,而是友军? 旋即发现其他船上的船夫都是纪相身边的护卫,心头的紧张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是纪相他们凯旋了。 登船靠岸,他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冯医官等人全都一脸哀戚。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待看见燕驰和烛影抬着一个头脸覆着衣衫的人下船,而船上下来的人,唯独不见纪相。 他心中咯噔一下。 “纪、纪大人呢?” 冯清岁登时眼眶一红。 屈明璋脚下一个踉跄。 不、不会吧…… 纪相他不是能文能武,被叛军吊上城楼,都能反杀叛军主将吗? 不是一顿火锅都能破一城吗? 不是连天雷都能借用吗? 区区残军,怎会要了他的命? 苍天明鉴,他真的没有诅咒过纪相啊!一句都没有! 第223章 感触 “屈大人,劳你费心寻个妥当地方,备一具寿材,好让我们给他……入殓。” 冯清岁哽咽道。 屈明璋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冯医官节哀。下官这就去办。” 他问过燕驰,得知叛军已全数剿灭,命师爷明霁率青壮离开。 而后将自己的马车腾出来,给燕驰等人安放纪长卿,自己则骑马赶回禾城,寻了一处空置的大宅院和一具楠木寿材。 备了制作寿衣、灵牌、铭旌等的材料。 写了讣告,让纪长卿先前留给他的信鸽送去桃县。 随行文官一心等候纪长卿凯旋,不曾想,等来的竟是噩耗。 冉侍郎将讣告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始终难以置信。 “这肯定是假的。” 他紧紧攥着讣告。 “禾城估计被那些降军再次抢占了,故意利用信鸽传递假消息,诓我们去禾城。” 攻打稚城时,纪长卿就曾用过这一招。 “若是能联系上宣将军就好了。”一个主事道,“宣将军肯定知道此事真假。” 其他官员深以为然。 可惜他们手上的信鸽不曾去过梁县,没法往梁县送信。 冉侍郎精神一震:“宣提督带了信鸽去梁县,他至今不曾联系我们,说明纪大人肯定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随从领了一个熟人进来。 “你们有收到禾城的消息吗?冯医官他们可曾上岸?可曾寻到纪大人?” 来人连招呼都没打,张口便问。 认出这是京师第三营的副帅,他心中陡然一沉。 “纪大人出了什么事?” 副帅将昨晚的战役说了,道:“提督折返梁县中途,想着纪大人有可能被水流冲往桃县方向,命我率了二十人沿途搜寻。” 讣告如同惊飞的蝶般,从冉侍郎手中簌地滑落。 纪大人他,竟然真的…… 短暂的惊骇过后,众文官及副帅等将士,马不停蹄地奔赴禾城。 裴云湛带着松烟在县内考察民情时,恰好撞见他们路过,追上去一问,得知纪长卿身亡,犹如晴天霹雳。 “怎么会……” 他踉跄后退半步,袖中勘灾簿跌落在地。 “他还那么年轻……” 众官无暇陪他震惊,告知他后扬鞭策马,继续疾驰。 裴云湛见状,连行囊都来不及回城收拾,交代了松烟一句“你回城跟县丞他们说一声”,便翻身上马,追着众官而去。 松烟:“……” 这还是他那个不带茶具不上路的爷吗? 众官披星戴月赶往禾城之时,燕驰等人忙着为纪长卿净身,更衣,刻牌位,树铭旌。 灵堂布置好后,屈明璋陪着冯清岁燕驰等人一起守灵。 “屈大人忙碌一天,先回去歇息吧。” 冯清岁劝道。 “这里有我们便好。” 屈明璋摇头。 “下官回去也睡不着。” 冯清岁无奈,只好在晚些时候,让五花在端给他的茶水里加了点料。 免得下半夜纪长卿苏醒过来,将他活活吓死。 纪长卿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又冷又饿。 因不明周围境况,醒来后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都没睁。 耳边却传来一声笑:“二爷醒了?起来喝点水吧。” 他扯下遮盖在身上的白布,翻身坐起,疑惑地看着正往长明灯添灯油的冯清岁。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脸上的布帛微微鼓了起来。”冯清岁回道,“当然,我事先也算过时辰。” 纪长卿活动了一下手脚,从灵床上下来,瞥见灵床底下摆了几个冰鉴,心道难怪他觉得冷。 冯清岁留意到他的视线,笑道:“这可是屈明璋好不容易找来的,禾城仅存的冰块都在这了。” “大热天气,不用冰镇着,就得往你身上塞死鱼了。” 纪长卿:“……” 回头得谢屈明璋。 燕驰送了四菜一汤上来。 纪长卿只喝了汤,饭菜一口也没动。 等会他还得吃一次假死药,好应对赶来哀悼的方院判。 冯清岁玩味笑道:“这世间能亲历自身丧仪的人不多,不知二爷作何感想?” 纪长卿:“……” 他何止亲历过自身丧仪。 还给自己治过丧呢。 看着眼前一身素白孝服、宛如新梅覆雪的女子,他忽而想起她抱牌成亲之时,也是这样一副装扮。 喉间忽然发紧。 “挺好的。”他垂下眼眸,“至少有人肯为我穿一回孝。” 冯清岁看着他泛起红晕的耳垂:“……” 穿个孝服都能让他高兴成这样,若是穿喜服,岂不是要乐疯? “你的脸色不太对。” 她肃起脸。 纪长卿一阵心虚。 “天气……太热了。” 冯清岁瞟了他一眼,唤道:“五花,你的百宝匣在不在?借我用一下。” “在呢。” 五花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冯清岁接过匣子,打开取了几样泥料,在手上调匀,而后走到纪长卿身前,伸手涂抹到他脸上。 纪长卿:“……” 原来她说的脸色不对,是指他的脸不像死人。 他微微屈身。 好让她能直视他的脸庞。 他竭力维持平静面容,但随着温热柔荑在脸部摩挲,他的心跳一点点加速。 纤细指尖触及唇瓣的刹那,他呼吸一滞。 “别动。” 冯清岁按住他的唇瓣。 “马上就画好了。” 这马一定是世上最慢的马。 纪长卿心想。 骑在这马上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年。 冯清岁画好后,端详片刻,问五花:“他现在看起来像不像窒息身亡的人?” 五花提醒:“还有指甲。” 冯清岁恍然:“对,还有指甲。” 缺氧身亡的人指甲是青紫色的。 “坐下涂吧。” 她招呼纪长卿。 纪长卿屈膝,在拜垫坐下。 五花搬了一张小几过来,给他当美甲,不,涂甲板。 冯清岁捏着纪长卿的手指,一个一个指甲给他上色,纪长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再次感觉度秒如年。 好在一刻钟后,冯清岁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纪长卿躺回灵床。 心跳久久未能平复。 脸庞和双手仿佛还残留着纤柔触感。 这才是亲历自身丧仪最大的感触,他忽而想道,意识渐渐模糊。 第224章 吊唁 “我真该死啊。” 被冯清岁叫醒用早膳的屈明璋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自己右脸。 他居然在守灵中途睡了过去。 还睡得那么香,连梦都没做一个。 简直罪大恶极。 “屈大人不必自责。”冯清岁宽慰道,“守灵得眠乃亡者赐福,二爷想必不忍见你劳累,才送你一场黑甜梦乡。” 屈明璋:┭┮﹏┭┮ 他何德何能,得纪大人青睐至此。 冯医官熬了一宿还强忍着悲痛宽慰他,真是……让他无地自容。 “要不你先去歇会?” 他看着眼底一片青黑的冯清岁道。 “下官定会料理妥当。” 冯清岁摇头。 “二爷身边就我一个亲眷,我岂能离席?冉大人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她话音刚落,燕驰便领了冉侍郎、边副帅、方院判、裴云湛等人进来。 几人赶了整宿路,全都风尘仆仆,满脸倦色。 冉侍郎看着灵床上覆着白布的身躯,犹难以置信:“这、这真是纪大人?” 两天前,纪长卿还身姿笔挺、眉清目朗地站在他面前,怎么会一眨眼,就成了无知无觉躺在这里的一具尸体? 这肯定是假的。 他一定在做噩梦。 边副帅和众将士“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 “纪大人,您说过等我们平定河州,要一起喝庆功酒的啊——” 方院判走到冯清岁跟前,沉声问道:“纪大人是怎么走的?” “他是窒息身亡。” 冯清岁哑声道。 “应是刺客将他拖进水底后……捂死的。” 方院判脸上浮起一抹沉痛。 “我能看看他吗?说不定……只是龟息。” 冯清岁蓦地抬头,眼眸燃起一抹希冀,“真的吗?他还有可能活着?” 方院判忙道:“只是我肆意揣测,几率极小,医书上记录过气绝三日复生之人……” “那你快帮他看看。” 冯清岁满脸期盼。 “我看他脸色比寻常窒息之人要好,说不定真的只是闭过气去。” 方院判鞠了三个躬,方走到灵床右侧,掀开白布,查探纪长卿的脉息。 纪长卿面容映入他眼帘的瞬间,他便后悔不该多言。 尸斑都出来了…… 他探了探纪长卿的脖颈,又触了下他的胸口。 脉息全无,胸口冰冷。 没有任何生机。 纪长卿他真的……去了。 冉侍郎等人方才听着他和冯清岁的对话,心里也生出一丝期盼,眼巴巴地看着他查探。 见他查探完毕,神色失落地将白布拉过纪长卿头顶,那丝期盼顿时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请节哀。” 方院判走回冯清岁跟前,沉声道。 冯清岁仿佛一下子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身子萎缩了几分。 “我就知道……”她垂眸自语,“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裴云湛看着那抹跪坐在偌大灵堂里,脆弱如蝉蜕的身影,心底忽而涌出无尽怜惜。 刚送走自己的夫君不到一年,就又送走自己的小叔子。 她这单薄肩头,如何扛得起两副棺材的重量? 那些迷信刑克命格一说的人,不知会如何恶毒编排她们婆媳。 他暗叹了一声,走到她身前,道了声:“冯夫人,节哀。” “多谢裴大人。” 冯清岁气若游丝地回了句。 裴云湛眼神一暗。 她那双灵动的眼眸,该不会从此消失不见…… 待众人吊唁完毕,燕驰等人将纪长卿的“遗体”抱至棺中,而后斜盖上棺盖,留出缝隙。 ——夜间检视过穿戴和铺盖后,方会正式盖棺楔钉。 是夜,冉侍郎等人欲和屈明璋一样,留在灵堂为纪长卿守灵。 冯清岁摇头:“守灵是我们亲属的事,诸位奔波了一天一夜,还是好好歇息吧。” 她将屈明璋也都送了出去。 屈明璋本想争取一下,但想到自己昨晚守灵半途睡过去之事,实在没脸坚持。 “……下官明日再来添香。” 夜幕降临后,纪长卿从棺中坐起。 冯清岁招呼道:“二爷赶紧吃点东西吧,都饿了三天了。” 纪长卿这次没有拒绝。 用过膳后,他对冯清岁道:“我只带走烛影,燕驰和其他人都留给你,宫里的眼线,你可以通过信鸽联络,燕驰知道暗号。” “我在京中还有一些人手,也都留给你……” 他将自己安插在京中各处的人手都告诉冯清岁。 冯清岁挑眉:“你把人都留给我了,你自己就带一个烛影?打算做什么去?” “我打算去一趟西北。” 纪长卿回道。 “那里有我大哥留下的人手。” 随后和她说了下自己对时局的判断,嘱咐她:“你顾好娘和你师父就好,余事一概别理,等我回来。若京城事态紧急,你们最好先离京。” 冯清岁点头:“好。” 纪长卿看着她的脸庞,心中生出无限不舍。 此番离开,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平安归来,就算能,也不知要过多久。 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如今骤然分离…… 冯清岁忽而张开双臂,抱住他。 “二爷,你要保重。” 她在他耳畔轻声道。 “不然我只能带着娘改嫁了。” 纪长卿:“……” 他长臂一圈,将人按进怀里。 “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沉声道,“你说过,要守着我过一辈子。” 冯清岁:“???”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纪长卿拥着她,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方松开双手。 他到厢房换下寿衣,而后召来烛影,将寿衣交给他:“封棺。” 烛影点头。 他带着寿衣离开了一会,随后抱了一具穿着寿衣的遗体进来。 这具遗体是一个身形和纪长卿差不多的叛军的。 燕驰和他一起将遗体移到棺木,盖好棺盖,钉上钉子。 “我走了。” 纪长卿沉声道。 冯清岁微微一笑:“京城再会。” 纪长卿转身,阔步离开。 冯清岁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 良久,轻叹了一口气:“要好一阵子没胃口吃饭了。” 五花心有戚戚:“没有二爷做的酱菜,我饭量都要减一半。” 两人怅然了一会,去厢房歇下。 翌日,冯清岁扶棺回京。 第225 归府 雨后的常安街,青石路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 鸟雀自檐顶掠下,落在水洼边,刚将尖喙探入水面,便被身后传来的鸣锣声惊飞。 一条披麻戴孝的长队出现在长街尽头。 丧锣开道,铭旌引魂。 捧着黑底金字牌位的年轻男子领着一副由十六人合抬的黑漆棺木缓缓走来。 棺木右侧,跟着一个年轻女子,手扶棺盖,神情哀戚,脸色苍白。 大街两侧宅院,听见锣声挤在角门探头探脑张望的下人,瞥见牌位上描金的“纪氏二房长卿灵位”八字,瞳孔巨震。 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去河州赈灾平叛的丞相大人……殁了? 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们开门的姿势错了。 将门合上,重新打开后,见还是同样场景,同样灵牌,他们咽了口唾沫,彼此对视了一眼。 天呐! 纪相真的死了! 震惊过后,他们拔腿跑向内宅。 “老爷,夫人,出大事啦……” 扶灵队伍在纪府正门前停下,冯清岁转头看向棺木,摩挲着漆黑棺盖。 “二爷,我们到家了。” 纪府大门打开,顺子兴高采烈冲出,刚要热烈欢迎自家二爷回府,漆黑棺木映入眼帘,表情瞬间凝固。 “这、这……” 他倒退了两步。 “二、二爷他……这不是真的吧?” 他满脸惊恐地看向冯清岁。 冯清岁垂眸。 “二爷他,殉职了。” “扑通”一声,顺子跌跪在地。 “二爷——” 闻声赶来的下人看到这一幕,也都惊惶跪地,痛哭流涕。 “你们回来啦?快让我看看瘦了还是黑了。” 戚氏领着福嬷嬷从二门出来,脸上写满惊喜与期待。 见下人跪了一地,哭声震天,疑惑地停下脚步:“大好日子,你们哭什么?” 下人们闻言,哭声愈发凄烈。 “呜呜!老夫人,二爷他……” 戚氏猛然抬头,朝大门看去,脸色瞬间苍白。 福嬷嬷赶紧扶住她。 “我怎么又做梦了?” 戚氏扭头看向福嬷嬷。 “长风都走了大半年了,我怎么又梦见他被送回来了?” 福嬷嬷眼里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 戚氏挣脱她的手,朝大门走去,边走边道:“这次的梦也太假了,竟把长卿的名字给写到了牌位上。” 她径直走到冯清岁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清岁倒是提前上门了。” 冯清岁轻唤了声:“娘。” “哎!” 戚氏应了一声,看向捧着灵牌的燕驰。 “怎么是你捧着牌位?长卿呢?这梦真是错漏百出,这也对不上,那也对不上……” 冯清岁伸手抱住她。 “娘,是二爷走了,不是长风。” “你在胡说什么?”戚氏拧眉,“长卿在河州赈灾平叛呢……” 冯清岁松开她,从怀中掏出纪长卿的随身玉佩,哽咽道:“娘,我们剿灭所有叛军后,遇到了刺客,二爷他……” 她泣不成声。 戚氏接过玉佩,怔怔地看了片刻。 而后身子一软,朝前栽去。 “娘!” 纪府的哭声,传遍了常安街大宅小院。 西纪府里,纪鸿德听完下人禀报,久久没有说话。 贺氏沉默片刻后,怒骂道:“我就知道!戚氏那个丧门星,刑克六亲,谁娶了她谁就要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冯氏跟她一个命格,两个煞星凑一起,我们纪氏沦落到今日,都是她们害的!” 纪鸿德长叹了口气。 “那孽障先前六亲不认,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如今命丧黄泉,落井下石的人指不定连我们都不放过。” “他们敢!” 贺氏柳眉倒竖。 “千千可是准三皇子妃,虽然上次平王府的事让三皇子折了不少声誉,但如今朝中能跟他抗衡的皇子一个都没有。” “我们是贺家姻亲,谁敢动我们。” 纪鸿德没说话。 成年皇子只有四个。 大皇子赵必翔母族被废,自己又在安国寺修行,前途尽毁。 二皇子先天跛足,无缘上位。 四皇子只知吃喝玩乐,一上课就睡觉,教过他的学士都说他是块朽木。 三皇子确实算是个中翘楚。 但—— 未成年皇子有七个,若皇帝从中挑选一个,交给新后抚养,三皇子离皇位可就远了。 纪家如今没落,他还指着贺家提携,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你多回娘家看看。” 他对贺氏道。 “庄上送来的石榴很不错,你捎点给千千。” 贺氏应了下来。 贺千千猝不及防听到纪长卿命殒河州的消息,惊得半晌合不上嘴巴。 “看来一个人能享的福分是有定数的。” 她暗道。 纪长卿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是把下半生的福分都给借来用了。 而她刚好相反,福气都在后头。 他们的命格截然相反,难怪走不到一块。 “这也是我的福运之一,”她心想,“我注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不过想到自从被禁足后就不曾联系过她的三皇子,她不由皱起眉头。 三皇子他在忙什么? 三皇子什么也没忙。 禁足意味着他不能上朝,不能去六部做事,也不能结交朝臣,只能待在府里,日复一日地看着熟悉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闲得发疯。 收到纪长卿的死讯时,他简直欣喜若狂。 恨不得把京城戏班子都请到府里,唱他个三天三夜。 高兴之余,他忍不住懊恼:“早知道他是个短命鬼,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白白惹了一身骚。 凤仪宫里,为了解徒儿动向,每日都让宫人打听河州赈灾平叛消息的第五轻轻得知纪长卿命殒河州,面色陡然一沉。 她立刻命人去找皇帝。 皇帝第一次见她主动,扔下手头奏折便过来了。 “出了什么事?” 他关切问道。 第五轻轻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纪长卿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皇帝脸色骤沉。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问第五轻轻,“他是我的重臣,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杀他作甚?” “他是纪裴铮的儿子。” 第五轻轻面无表情。 “你不可能信任他,提拔他不过是想利用他,如今利用完了就一脚踹死。” “别把我想得这么卑劣。” 皇帝轻叹。 “我若是提防他,就不会点他为状元,更不会一路提拔他,让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丞相。” “失去他,我比任何人都悲痛。” 第五轻轻平静道:“你好些日子没用‘我’了。” 第226章 追封 皇帝沉默了一瞬,摇头失笑:“轻轻,敏锐是好事,但别用错了地方。” “大熙今年天灾人祸频发,群狼环伺,正是用人之际,像纪长卿这般能干的臣子不多,我岂会自断臂膀?”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你抱着以前的成见揣测我,岂能看清我?” “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余生短暂,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误会上。” 第五轻轻看向窗外。 “你的口才确实比以前要好。” 皇帝长叹了口气。 “我已命人搜寻痘牛,等找到合适痘种,便会在大熙广种牛痘,你盼着大熙人瑞年丰,我也一样。” 说完转身离去。 第五轻轻的脸色却陡然一沉。 先前不管她怎么劝,他都不肯推广种牛痘,如今缘何突然改了主意? ——除掉障碍了。 纪长卿心思敏锐,看过她给清岁的防疫策后,立刻就托清岁问她,她是何时知道预防痘疮的办法的。 那时她便知道,他猜到了当年墨县疫病的隐情。 皇帝想必正是知道这一层,才会拒绝推广种牛痘。 他怕纪长卿会猜到真相,报杀父之仇。 纪长卿是他最好使的一把刀,他不会容许这把刀掉转头来对准自己。 但他又抗拒不了名垂青史的诱惑。 她的话,终究还是触动了他,让他想要用推广种牛痘这种让无数苍生彻底摆脱痘疮的防疫方式,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功绩。 这一笔功绩,足以掩盖他所有过错,让他在诸多庸碌帝王里脱颖而出。 沉痛与愧疚自心底破土而出,紧紧缠绕在她心上,绞得她喘不过气。 是她害了纪裴铮父子。 使他们一个沦为赵启上位的踏脚石,一个被赵启毫不留情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全都英年早逝。 也是她害了大熙的百姓。 若非她救了赵启,将预防痘疮的办法告诉他,并给他种了牛痘,他不会有机会谋害先太子。 先太子仁明毓德,有经纬之才,若坐上皇位的是他,大熙绝不会是今日这番模样。 “我是这世间最大的罪人。” 她闭上眼睛。 泪水潸然而下。 皇帝从凤仪宫回御书房后,内侍禀报:“陛下,方院判和边副帅进宫了。” “宣他们过来。” 内侍领命而去。 方院判和边副帅都是护送纪长卿长嫂运柩回京之人,皇帝召见他们后,仔细询问了一番纪长卿殉职经过。 方院判和边副帅据实以告。 皇帝一脸沉痛。 “朕……痛失国之柱石。” 当即召了翰林大学士过来。 “朕欲追封纪相为忠勇郡王,”他沉声道,“赐碑文,赐尚方宝剑随葬。” 翰林大学士领命拟旨撰文。 圣旨拟好后,皇帝盖了印章,而后批了碑文,御笔题词,命礼部赶制。 纪府。 冯清岁和福嬷嬷扶着戚氏回房后,给戚氏把了脉,开了个方子,命福嬷嬷去煎药。 福嬷嬷刚离开,戚氏便幽幽醒转。 “娘刚才演得怎么样?够不够真?” 她凑近冯清岁耳边问道。 冯清岁竖起大拇指:“我差点以为娘没收到消息,真的晕过去了。” 第227章 纵火 办这么大一场葬礼,纪府原来的人手自然不够用。 冯清岁打着招募帮工的幌子,将纪长卿安留在京城的人手,招进了府里。 负责对外招募帮工的人,正是顺子。 吊唁进行到第三日,顺子忽然来禀冯清岁:“大夫人,又有人收买小的。” 冯清岁:“……” 顺子这外快赚得,连她都要眼红了。 “那人想进府做帮工?” 她问道。 顺子一脸钦佩:“大夫人料事如神!小的跟那人说早就招好人了,那人也不肯放弃,说若是小的能帮忙腾个厨房帮工的位置给他,他可以给小的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 冯清岁挑眉:“一百两?” 顺子点头。 “我们开给丧仪帮工的月钱只有五两,他这一百两都够我们招十个帮工了,小的问他为何要自掏腰包进府当帮工,他说想见见世面。” 见世面肯定是假的。 另有图谋才真。 冯清岁沉吟片刻,回道:“答应他。” “好咧!” 顺子眉开眼笑。 当天就把收买他的那位何九安排进了纪府厨房做帮工。 临时帮工都是冯清岁的眼线,何九进府后,她将盯梢的事宜交给这些帮工,便将这人丢到一边。 直到三日后的傍晚,一个帮工向她禀报:“何九在给守夜下人准备的绿豆汤里下了药。” 冯清岁:“……” 这事听起来似曾相识。 她和戚氏去平王府吊唁时,平王世子赵必昶曾让人在给他们准备的酸梅汤和大麦茶里下药。 莫非这个何九的幕后主使是赵必昶? 极有可能。 平王府因纪长卿参了一本,被削爵抄家,赵必昶想必怀恨在心,想要趁着纪府治丧,以牙还牙。 她唤来燕驰,吩咐道:“去赵家盯一下赵必昶。” 燕驰领命而去。 冯清岁又让五花盯一下何九。 而后命人不动声色地换了被何九加过料的绿豆汤。 何九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夜里其他帮工给灵堂这边送绿豆汤时,他笑着上前搭了一把手。 亲眼看着灵堂这边的下人喝了绿豆汤,又悄悄往烧纸钱的火盆里扔了两颗药丸,方收拾碗筷,退了下去。 半夜,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潜去灵堂看了眼。 见不管是戚氏和冯氏,还是候在一旁的下人,都睡得东倒西歪,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返回厨房,将自己这几日趁着出府倒潲水,藏在泔水桶里偷运进府,存放在柴房暗角里的两瓮桐油提在手里。 而后折返灵堂。 守夜的下人都被绿豆汤里的蒙汗药迷昏,无人察觉他的举动。 他打开桐油瓮,欲往外倾倒桐油时,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转头,一个圆脸微胖的丫鬟映入眼帘。 “小的是来给棺木刷桐油的。” 他镇定道。 “管事白天交代我,说这几日空气潮湿,郡王棺木上的桐油层有点跑,怕侵染了水汽,命小的夜里刷一遍。” “编得有模有样的。” 五花嗤笑一声。 “管事没告诉你,灵堂夜里只许丫鬟媳妇过来,不准男丁出没吗?” 何九一听,便知自己瞒不过这丫鬟。 不过区区一个丫鬟,他也没放在眼里。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丫鬟跟前后,他右手紧攥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丫鬟的太阳穴。 以他的力道,这一击足以要了这丫鬟的命。 然而。 他的拳头愣是停在了丫鬟太阳穴右侧一指开外之处。 “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 他险些晕厥过去。 这丫鬟竟然,攥住了他的手腕,还将他的手肘反向扭断了。 怎、怎么会…… “你来我们府上使坏之前,就不曾打听一下我们府里都有哪些能人么?” 五花松开他的手,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何九冷汗淋漓。 他当然打听过,知道冯氏身边有个身手了得的丫鬟。 但一个丫鬟,身手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好得过他这个武师? 而且,值夜的人,不都被他迷晕了吗? 这丫鬟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下一瞬,他便看到昏倒在灵堂各处的人苏醒过来。 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原来他的所作所为,一早就落入人家眼里,亏他还觉得堂堂丞相府,漏洞多得跟筛子似的。 冯清岁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何人派你来的?” 何九脸色灰暗:“不知。我原是威震武馆的武师,教学时失手杀了学徒,因不想坐牢而在京城东躲西藏……” 有人找上他,说他若是能帮他们办成一件事,就能给他全新户籍,助他远走高飞。 不然就将他交给官府。 他自小习武,原本有望考个武举人,因醉酒调戏一个卖花女,被纪长卿路过看见,送去衙门,判了半年徒刑,前途尽毁。 出狱后只能靠在武馆做武师为生。 妻子嫌他丢人,早在他入狱之时就和他和离,嫁给了旁人。 他百般不顺,时常酗酒,才会在带学徒时昏了头,将人打死,不得不逃亡。 这一切都是拜纪长卿所赐。 因而得知那人是要他来纪府纵火杀人,他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 若非纪长卿多管闲事,执意送他见官,断了他的前途,他何至于沦落到今日? 凭什么纪长卿死了都能被追封为郡王,他却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脸都不敢露? 他原本可以做武举人,当宫廷侍卫,成为御前红人,前途功名不比纪长卿差。 是纪长卿毁了他。 纪长卿欠他的,就该由他的家人来还。 当然这些隐情他不会告诉纪家女眷,只说是有人收买他,要他来纵火。 “……那人是蒙面来的,我不知他是什么人。” 他不知,燕驰知。 冯清岁将他交给五花拎下去细审后,燕驰从屋檐上飞落。 “夫人,我刚在赵必昶那,听到他吩咐随从,等何九事成,务必了结他的性命。” 冯清岁淡淡道:“果然是他。” 她向来乐于助人。 既然赵必昶上赶着找死,她自然会成全他。 随即吩咐了燕驰一番。 燕驰领命而去。 第228章 招认 龚廷恩因出京办了半个月差,没能第一时间来纪府吊唁。 回京第二天,他一大清早就来了纪府。 送上奠仪,给纪长卿上过祭,向戚夫人和冯夫人致完哀后,正要离开,忽见纪府下人架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往外走。 男子面如茄色,目光涣散,像是刚受完刑罚不久。 他不由顿住脚步,问冯清岁:“这人是?” 冯清岁看向灵堂阶前摆着的两个陶瓮,轻叹了一声。 “是我们府里招募的临时帮工,昨晚在我们的宵夜里下了迷药,搬了两瓮桐油来灵堂,试图纵火。” “幸而我的丫鬟因临时有事走开了,不曾吃宵夜,正好撞见这人作恶,将人拿下。” “我们审了他一番,他交代说自己是前平王世子赵必昶的随从,奉赵必昶的命令混进我们府里,伺机下药纵火的。” “想必是赵必昶记恨我们二爷先前参平王府之事,想趁二爷长眠,灭了我们纪府满门。” 龚廷恩:“!!!” 纪长卿尸骨未寒,赵必昶就想血洗纪府? 真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这人便交给我们追缉司吧。” 他对冯清岁道。 “本官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冯清岁颔首:“那便麻烦龚大人了。” 龚廷恩遂带着男人回官署。 赵府。 赵永昶腰酸背痛、头痛欲裂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趴在桌上睡了一宿,唤了小厮进房,狠狠踹了一脚。 “让你二更提醒老子出门,你竟然任由老子醉倒在桌上,扶都不扶我回床榻歇息,你活腻了是吧!” 小厮摔倒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他昨晚侯着主子喝酒,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天已经大亮,哪里敢叫醒自家主子。 赵必昶犹不解恨,又踹了他两脚。 而后看着窗外的天色,眼里怒得冒火。 纪府灵堂被烧,纪长卿尸骨连同他那寡母寡嫂一同葬身火场这等盛景,他期待了好几天,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这天杀的奴才! “来人!” 他刚要唤人将小厮拖下去杖毙。 另一小厮忽然疾走进来禀报:“爷,龚大人来了,要您出去见他。” “什么公大人母大人。”赵永昶不耐烦道,“让他滚!” 拜帖都不送,还指名点姓让他去见他? 就算平王府被夺爵了,他也是皇子皇孙,是这些芝麻绿豆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厮弱弱道:“爷,是追缉司指挥使龚廷恩龚大人。” 龚廷恩? 赵必昶神色一顿。 龚廷恩找他做什么? 难道怀疑纪府这场大火和他有关? 他特意找了个和平王府八竿子打不着又和纪长卿有过节的武师,让赵六隐瞒身份去接触那武师,让那武师混进纪府纵火,追缉司如何会查到他头上? 难道赵六杀武师时,出了意外? 他拧着眉头,吩咐小厮:“让赵六过来见我。” 小厮马上去外院找赵六。 不一会,回道:“爷,赵六不在府里。” “他去哪了?” “伺候他的小厮说他昨晚出去便不曾回来。” 赵必昶心里咯噔了一声。 待见着龚廷恩,龚廷恩二话不说,就让缇骑给他上了枷锁。 “赵必昶,你涉嫌指使他人纵火烧纪府灵堂,谋害纪府上下一干人性命,跟我们回追缉司受审。” 赵必昶怒不可遏:“此事跟我毫无关系,你们凭什么抓我!” 龚廷恩淡淡道:“你的随从已经招了。” 赵六招了? 他解决何九时,真的出了差错? 就算赵六出了差错,被人逮到了,也不可能认下此事,更不可能将他供出来吧? 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捏在他手上! 直到被龚廷恩押送回追缉司,赵必昶才知道,纪府灵堂根本就没烧起来。 而那个混进纪府纵火的人,居然从何九变成了赵六。 赵六居然还认下了,就是他贿赂纪府下人,进纪府做了帮厨,而后很伺机下药纵火。 赵必昶不知赵六吃错了什么药在这发疯,但他是不会认的。 “我不曾下过这样的指令,也不知他怀揣过这样的心思,此事和我无关。” 他既没和何九接触过,也不曾给何九买过桐油,就算赵六认了,追缉司也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是他指使赵六下的手。 他们定不了他的罪。 谁知龚廷恩不按常理出牌。 “赵六还交代了你的其他罪行,提供了足够证据,你这颈上人头,是保不住了。” 赵必昶:“!!!” 第229章 硝石 “民女拜见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见到冯清岁后,戚玉真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 “本不该在府上举哀之时叨扰,奈何五日前民女被自制的爆竹炸伤,虽寻了大夫医治,伤势却不曾好转,今已溃脓见骨,医馆大夫束手无策,民女只好斗胆上门求夫人垂怜。” 冯清岁听罢,看向她略显僵硬的右臂,问道:“伤到了右胳膊?” “正是。” 戚玉真回道。 “那天民女点燃引线后,走到十米外,本以为足够安全,不曾想,这次的爆竹威力远超民女所料,碎片迸出二三十米远。 “见有碎片袭来,民女抬手护脸,右臂被几个碎片击中,虽尽皆取出,敷了伤药,然而还是溃烂发脓。” 爆竹竟有如此威力? 冯清岁眸底掠过一丝诧异。 看过戚玉真的伤势后,她问道:“先前的大夫为你疗伤时,可曾刮过血肉?” 戚玉真摇头:“只是取了碎片便上了药。” “应该还有火药残留。” 冯清岁道。 “需要将腐肉全部剜了才能好,可能会留下几个大疤。” 戚玉真失笑道:“命都要没了,留几个疤算什么,请夫人放手施刀。” 冯清岁给她服了麻沸散,而后动刀剜出她右臂所有腐肉,确定剩余血肉无火药残留,方上药包扎。 而后提笔写了内服的方子。 待戚玉真苏醒,她将外敷的药剂和内服的药方都交给她,说明了用法,叮嘱道:“结痂之前,决不能碰水。” 戚玉真不胜感激。 “谢夫人活命之恩,民女没齿难忘!” 又问道:“不知诊金和药费几何?民女回头便奉上。” 冯清岁微笑道:“诊金药费不必提。我有个疑惑,想跟你请教。” 戚玉真忙道:“夫人但说无妨,民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自制的爆竹为何威力非同寻常?” 冯清岁问道。 戚玉真回道:“硝石配比越高,火药爆炸性越强。民女一时疏忽,提纯硝石后,但仍按原先配比制作,才出了意外。” “你先前不曾用过这个纯度的硝石制爆竹?” 戚玉真点头:“民女先前一直按照母亲传授的办法提纯硝石,那些硝石制成的火药极容易受潮,导致烟花爆竹变哑。” “民女寻思着可能是硝石杂质太多的缘故,便自个琢磨了一阵子,想了个更好的提硝法。” “新法所提硝石纯度远胜先前,民女兴奋之下,立刻拿来制作爆竹……” 冯清岁静静地听她阐述,末了,询问道:“你这提硝新法,可愿售卖?我不制烟花炮竹,只想用来制药,看看纯度更高的硝石药效如何。” “这粗浅法子能入夫人法眼,是它的造化,民女这便将工序写与夫人。” 戚玉真旋即写下方子。 至于银钱,她自然不肯收。 ““夫人屡次相帮,施恩不望报,民女此番不过略尽绵力,岂敢受金?” 冯清岁便没坚持。 戚玉真临走前,她提醒了一句:“爆竹威力太大会有制造武器的嫌疑,若被官府察觉,可能会按谋逆罪论处。” 戚玉真脸色微变。 “民女会注意配比,谢夫人提点。” 她只顾着埋头制作烟花爆竹,把官府规定都忘了,差点就越界。 须得小心谨慎才是。 她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得爱惜性命。 告别冯清岁后,她坐着雇来的马车回了自家小院。 刚进院,便听见俩孩子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抬首一看,是闻既明来了,正坐在草席上陪俩孩子玩儿。 她走了过去。 俩孩子看到她,立刻扔下闻既明,颤颤巍巍地朝她走来。 “走慢点。” 她忙蹲下,张开左臂,接应俩孩子。 “娘~” “嘶~” 呦呦扑进她怀里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疼痛骤起,她倒吸了口凉气。 闻既明眸色一沉:“你受伤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右臂上。 戚玉真面色恢复平静,“受了一点小伤。” 闻既明将一无所知、试图抓她右臂的呦呦抱到自己怀里,拧眉道:“是不是被烟花爆竹炸伤的?” 戚玉真:“是又如何?” “你还是换个行当吧。”闻既明脸色微沉,“制烟花爆竹的工匠,十个有八个落下伤残,十指不全的人数不胜数。” “你一个女子,开个胭脂水粉铺或首饰铺,岂不是比开烟花作坊强?何必冒这个风险?” “可我喜欢和火药打交道。” 戚玉真回道。 “我想做出大熙最好的烟花。” 闻既明掰开用力拉扯他头发的呦呦的小胖手,眸色淬火般逼视她:“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俩孩子怎么办?” 戚玉真沉默了一瞬,回道:“兵器司制作的火铳炸膛比例极高,你需要验收火铳和核查火药配比,同样有可能危及性命,为何要留在兵部?” 闻既明:“……” “这是两码事,你怎能混为一谈?” 他的眉头越发骤紧。 “我只能听从陛下调遣,无从选择,你是有得选而不愿为。” “你不是没得选。”戚玉真淡淡道,“你可以辞官经商,或者去书院当夫子,或者打理族业,不必非得留在官场。” “我所谓的有得选,就只能守在深宅大院,掌管中馈,或者经营不感兴趣的铺子,把硝烟味换成脂粉香。” “你做选择时,不曾考虑孩子;我做选择,却只能考虑孩子?到底是谁有得选?” 闻既明微怔。 “我想抚养俩孩子,但我也想做我自己。” 戚玉真继续道。 “这次受伤我确实要反省,但我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生呦呦和鹿鸣时,我差点难产身亡,让我拼尽全力活下来的,不是‘没有我俩孩子怎么办’,而是‘我戚玉真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趟,不能就这么走了’。” 先前她还只是模糊地觉得自己不能白活,开始做烟花爆竹后,她渐渐意识到,她喜欢捣鼓火药配比,喜欢物与物、水与火的奇妙反应。 她愿意穷尽一生琢磨这些。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鹿鸣,平静道:“我希望我不只是他们的母亲,还是照亮他们前路的星辰。” 第230章 说亲 闻既明怔怔地看着眼前女子,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 他从未听过这般惊世骇俗之言。 他的祖母,他的母亲,他的姑嫂姐妹,这世间万万千千女子,无不以相夫教子为己任,以丈夫儿孙为自己夺诰命为荣。 戚玉真却说她要做自己。 想要跳出内宅,去做她想做的事,跟最出色的烟花匠争锋,而非躲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养儿育女,打理庶务。 “原来女子也会有这般远大志向。” 他喃喃自语。 戚玉真哑然失笑:“这算什么远大志向?我若想和你一样做兵部侍郎,或者做兵部尚书,那才称得上远大。” 闻既明:“……” 那恐怕不叫远大,而叫逆天。 他算是看出来了,戚玉真就是个犟种,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沉声道,“我劝你做别的事,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安稳日子,不想看到你有任何闪失。” “你的手臂看过大夫没有?我可以请御医……” “我已经看过全京城最好的大夫了。”戚玉真打断他的话,“多谢你的好意。” 闻既明:“???” “你说的是太医院院使?” 她什么时候跟太医院院使攀上了交情? 戚玉真道:“是冯夫人。” 闻既明只认识一个冯夫人,便是刚殉职不久的纪相的寡嫂。 他知道冯夫人会医,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 看着戚玉真认真的表情,他将质问咽回腹中。 算了,对伤患来说,能救治他们的大夫就是最好的大夫,没必要为此争辩。 回头他找御医要最好的金疮药给她便是。 戚玉真不再理会他,逗俩孩子玩了会后,将抓来的药交给厨娘煎熬,便回房琢磨烟花配比。 闻既明翌日送了金疮药过来,顺便告诉她一个消息:“我搬到隔壁院子住了。” 戚玉真拧眉:“你住到这里做什么?” “闻府离这太远,我从官署回府,用过晚膳,再过来看孩子,孩子都睡了,不如住近一点。” 闻既明回道。 戚玉真:“你住这么近,我不好说亲。” 虽说她平日都在郊外租的院子制作烟花爆竹,但隔壁住着个兵部侍郎,总归让人放不下心。 闻既明:“……” 她还想着嫁给旁人? 幸好他搬过来了。 “我可以给你做媒夫。”他绷着脸道,“你要真打算说亲的话。” 戚玉真:“……” 她冷哼了一声:“那就麻烦闻侍郎了,我不拘相貌功名家世,只要人品正,身体好,性情温顺,活儿够好,愿意入赘。” 闻既明一听“活”字,脸色登时就变了。 他咬牙切齿道:“放心,我定给你找个十成十符合条件的。” 等会他就让人将书肆的避火图都买回来,不信掌握不了让活儿变好的本事。 “对了,你去郊外制烟花只带着个丫鬟,未免也太危险,我给你安排点人手。” 戚玉真瞬间警惕。 “不必,我会雇护卫。用了你的人,万一秘方泄露,可就扯不清了。” 闻既明:“?!” 竟然怀疑他会偷她秘方? 到底有多不信任他! “大熙最好的工匠和技法都在六部,我用得着觊觎你一个民间烟花作坊的配方?” 他实在没绷住,忍不住道。 “在你眼里,我闻既明就是如此不堪?” 戚玉真:“你误会了,我是怕兵器司的秘方泄露,旁人怀疑你监守自盗,将秘方漏给我这小破作坊,牟取私利。” “瓜田李下,咱们还是避点嫌为好,你说呢?” 闻既明:“……” “你倒是对自己有自信。” 能扯上嫌疑也得她拿得出兵器司的秘方才行。 戚玉真莞尔一笑:“凡事都有万一,没准我真琢磨出了兵器司保密技法呢?” 闻既明:“……” 真要那样,确实扯不清。 虽然律法没有明令禁止兵部官吏亲属不得与军器造作相干,但默认回避。 有位兵部郎中便是因为岳父经营铁器而被贬。 戚玉真虽然不是他的妻子,但是他孩子的母亲,算半个亲属,其经营的民间烟花作坊虽不涉军,但也容易引起“以民掩军”的怀疑。 为避嫌隙,他应该……立刻调任其他部,或者辞官? 闻既明瞬间脸黑如锅底。 旁人娶媳只需要出聘礼,他娶媳还得换官服? ——换了还未必娶得上。 有人愁有人喜。 冯清岁从戚玉真这得了提硝法,便寻思着制点热兵器,比如震天雷、炮弹什么的。 但研制热兵器,除了硝石硫磺木炭,还要铁,要匠人,要场地。 硫磺木炭易得,硝石虽管控甚严,但采集天然硝石不难。 老墙根、茅厕、马厩、洞穴……到处都能刮取。 有提纯方子在,不难得到高纯度硝石。 铁就难了。 购买铁矿石需要铁引。 铁引不好得,且官府会核查真实用途。 匠人也不好得,私造兵器是掉脑袋的买卖,谁敢掺和? 场地就更难得了,试验震天雷会发出巨响,给人听见了,立刻就会报给官府。 去哪找人烟稀少的地方?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解决办法,但又舍不得搁置这想法——若是有热兵器,她随时能炸开宫墙救师父。 反正纪长卿除了造反也没别的出路了,她便把燕驰叫来,将自己得了提硝法的事告诉他。 燕驰听了,眼睛大亮。 “我们爷有场地、有铁矿、有匠人呀。” 他们的大本营黑风山就有铁矿脉,还有许多能工巧匠。 冯清岁:“???”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矿山是前几年买的,匠人的话,一直有收。” 冯清岁惊诧:“你们二爷早有不臣之心?” 燕驰忙替自己主子澄清。 “买矿山是个意外,爷当时只想找个地方安置人手。” “地方豪强林立,强占民田、隐漏赋税、私蓄死士、勾结匪盗、走私盐铁……罪愆累累。” “爷在地方任职,处处掣肘,为了自保和斩奸除恶,不得不私募人手,震慑和打击豪强。” “为练兵,就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买了大片山头,后来才勘探出地下有铁矿。” 第231章 随缘 冯清岁纠结了半天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她把提硝方子交给燕驰,道:“制作热兵器的事就交给你了。” 燕驰用力点头。 “夫人放心,我这就安排下去。” 他老早就垂涎火铳了,可惜爷先前不曾动过制火铳的念头。 如今爷不在,大夫人主事,倒是让他逮到了机会。 回头他让黑风山那帮闲得在山里数鸟的工匠把兵器司各式热武都仿一仿,玩一玩,岂不比跟着爷去西北吃土的烛影痛快? 烛影:酸味都飘到西北来了。 守孝的日子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除了吃不上肉和见不着纪长卿。 冯清岁每日傍晚仍出门遛狗。 她新做了个藤盘,遛狗时往前一丢,大黑和卷毛便会争先恐后上前,抢着叼住盘子,送回她手中。 而后摇着尾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等着她摸头夸奖。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这日她正和它们玩儿时,忽然留意到有人在看她,扭头一看,一道清瘦身影映入眼帘。 “裴大人回京了?” 她直起身子,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人看着似乎比先前沉稳了不少。 裴云湛微微颔首。 “昨日刚抵京。” “河州现今如何?” “河渠已经修好,淤积的洪水被引到金河里,大部分百姓回了原籍,恢复了原来的耕作秩序。” 裴云湛缓声道。 “每个县都有百姓自发为纪郡王立了‘纪公庙’。” 冯清岁:“……” 纪长卿到底还是享用起了香火。 “屈大人留在了河州任职,还是……” 裴云湛是工部主事,卸了临时县令的职务,自然就回京了。 屈明璋原本没有官身,也不知赈灾结束后,是继续做他的闲云野鹤,还是获得了朝廷任命。 裴云湛回道:“陛下选派其他人做了河州知府,留他担任禾城县令。” 冯清岁唇角溢出一丝笑意。 看来屈明璋可以如纪长卿所愿,开拓牧牛业了。 “汪!汪!” 卷毛见冯清岁久久不扔藤盘,张嘴催促。 冯清岁低头看了它一眼,对裴云湛道:“我先遛狗,改日再叙。” “好。” 裴云湛立在河边,看着她和两条狗边嬉戏边往前走。 夕阳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轮廓,眼角眉梢皆是温柔与灵动,唇边的笑意宛如晚风里的木芙蓉花,柔软而鲜活。 她身上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岁月不曾苛待过她,不曾夺走她的丈夫,也不曾让她目睹小叔子遇害。 和他在禾城时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他方才在心里酝酿的安慰和怜悯是如此多余。 敛去眸底复杂的神色后,他转身离开。 回府后,他先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母亲笑意盈盈道:“今儿你姨母上门,想替慕家说亲,你可还记得慕家三小姐?你没外出游历前,见天往我们裴家跑,跟在你身后湛哥哥长,湛哥哥短叫的那个小丫头,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裴云湛回想了一下,方想起母亲所说之人,拧眉道:“她太娇气了。” 裴母瞪了他一眼:“你小时候比她还娇气呢,也好意思说人家?人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家已经改性子了。” “我刚回京,工部事务繁琐,无暇成亲,过两年再说。” 裴云湛淡淡道。 “过两年?” 裴母声音陡然提高。 “你几个弟弟的孩子都能开蒙了,你还不打算成家?是要气死我不成?” “你要是不喜欢慕三,我给你找别的姑娘,年内必须得定下亲事。” 裴云湛心头一阵烦躁。 “我又不是娶不上妻,您何必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裴母厉声道,“你看看纪长卿,但凡他早点成亲,也不至于死了连个捧灰的都没有。” 裴云湛:“……” 纪长卿活着,母亲拿他鞭策他。 纪长卿死了,母亲怎么还是拿他鞭策他? 简直阴魂不散。 “等我升了侍郎再说。”他搪塞了一句,便回了自个院子。 心头的烦躁挥之不去。 先前在外游历,家里纵然催婚,也奈何不了他。 如今他人在府里,母亲怕是会三天两头催促,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可他并无心仪之人…… 脑海蓦地掠过冯清岁被夕阳余晖照亮的侧脸。 他表情一怔。 宣府。 宣提督也在想冯清岁。 “小叔子去世,长嫂要守几个月孝来着?” 他问自己妻子。 “五个月。”宣夫人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宣提督将自己想为儿子求娶冯清岁的事说了,笑呵呵道:“你记得五个月后找人上门探探她的口风。” 宣夫人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她要给亡夫守三年孝?” 宣提督:“!!!” 他确实给忘了。 思忖片刻,他一锤定音:“那就让俩小子等一等,反正他们也才二十出头,等得起。” 宣夫人:“……”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她没好气道,“要是到时候人家看不上咱们,俩孩子不是平白被你给耽误了?” “要一个等也就算了,你还想让两个一起等,是想他们兄弟俩抢媳妇不成?” 宣提督挠了挠头:“那你说咋办?” “随缘吧。”宣夫人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也难逢,咱们儿子要是和她有缘,迟早能碰上,没缘你就是等上一辈子也等不来。” 宣提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天降良缘。” 他拧眉道。 “你多和纪府走动,先混个脸熟。” 宣夫人见他铁了心要娶人家做儿媳妇,只好转身去准备中秋节礼。 中秋宫里设了宴,冯清岁很想借此机会进宫见见师父。 奈何按照仪礼,丧家百日缟素期内不与宴,她只能留在府里,和戚氏吃家宴。 因在孝期,只能茹素,这中秋家宴吃起来,也是没滋没味。 宴后和戚氏坐在庭院里,看着挂在空中的白月盘,她不知不觉想起纪长卿来。 她还没吃过纪长卿做的蟹酿橙呢。 也不知好吃到什么地步。 这家伙去了西北就杳无音讯,如今到底在哪个旮旯? 第232章 解救 勒噶人没有中秋节,但会在八月十五这天举办赛马会和祭月。 这个时节的草原已经呵气成雾,但有篝火和烈酒在,王公贵族们载歌载舞,就算光着膀子也不觉得冷。 觉得冷的只有那些衣衫褴褛,便是过节也吃不上肉,只能靠残羹冷炙度日的熙国奴隶。 他们原本是大熙边城的子民,勒噶人南下入侵时,烧了他们的城池,杀了他们的父母和子女,将他们掠至勒国奴役。 从此他们成了猪狗一样的存在,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 每天都有同伴死去。 不是被打死、踩死,就是被饿死、冻死。 死了或许比活着要幸福,起码不用忍饥挨饿,饱受虐待。 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哪怕是麻木不仁地活成一具行尸,也没多少人想要自我了断。 尽管希望渺茫,他们还是希望有一天,大熙军队能杀来勒国,将他们救出苦海。 就是这点希望,让他们苟延残喘至今。 他们眼里没有篝火,只有那一轮和故乡一样的明月,想到早就身首异处的家人,不少人泪流满面。 “看看,这帮大熙两脚羊又在学狼哭坟了。” 有人哈哈大笑。 有人一鞭子甩了过来。 “大好日子,嚎什么嚎!坏了我们今冬的好运,这就杀了你们祭月!” 奴隶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佝偻成一团,深深垂下头颅。 有人一脸慈悲:“今晚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如何?等会我们骑马,你们走路,若是你们能跑得比马快,便放了你们如何?” 没人回应。 他们早就见识过信了这番话的人的下场——被活活踩死在马蹄下。 但今晚这些人喝多了,却非要拿他们取乐不可。 “起来,都给我起来,跑!不跑可是要被箭头追上的哟!” 竟是拿弓箭对准他们,逼着他们跑。 他们脚上戴着锁链,如何跑得出射程? 但也只能逃命。 跌跌撞撞地跑向营地外时,张狂的笑声响彻夜空。 不断有人中箭跌倒。 就在其余人满心绝望,以为即将命丧黄泉之际,身后的张狂笑声戛然而止。 “敌袭!” 牛角声吹起。 兵荒马乱。 再无箭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停下脚步喘息,回头张望。 只见一伙黑衣人冲进营地,和勒噶人厮杀在一起,那群平日以凌虐他们为乐的王公贵族如受惊的鹌鹑般,紧紧挤成一团。 原来这些畜牲也有惶恐之时。 战斗很快便宣告结束。 勒噶人无一幸存。 前一刻还热闹欢腾的营地,眨眼便死寂一片。 几个黑衣人上前,砍掉他们脚上的锁链。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走到他们跟前,黑眸如夜空里北辰星一样深邃沉静。 “你们可愿随本将一起,杀尽勒噶豺狼,解救大熙同胞?” 所有人呼吸一滞。 而后心如擂鼓。 大熙派军队来救他们了! 那一线渺茫希望,竟被他们等来了! “我愿意!” “我也愿意!” “誓死追随将军!” 沙哑而高亢的嗓音在夜风中撕开寂静,激荡着每个人的心魄。 “先好好吃个饭吧。”那位将军道,“我们在此处歇息一晚再走。” “好!” 他们齐声应诺。 而后随那些黑衣将士走到原本属于王公贵族的席位,吃起了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准备的筵席。 纪长卿捡了一条生羊腿到篝火上烤。 边烤边想念某人。 中秋佳节,美食如云,也不知某人有没有好好用膳。 可惜他如今身处勒噶草原,无法传递消息回京,不然定让厨子好好给她备几道菜。 “她应该有偷偷开荤吧?” 他不确定地想道。 “要是每日茹素,岂不是天天在心底骂我?” 浓烈的焦味钻进鼻腔。 低头一看,手中羊腿已经滋滋冒烟。 他轻叹了口气,削去烤焦部分,再次将羊腿放到炭火上。 少了某人捧场,做出来的饭菜也像少了一份味道似的,没从前那么合口了。 天气渐凉,清辉暖绒阁的毛衣销量渐升。 这些毛衣原材料多半来自祁御打通的商路,他回北拓后,愿意出售羊毛给他们的部落又多了好几个。 冯清岁听徐嬷嬷说完,才想起他留给她的那一笼鸽子。 自去河州赈灾后,她就将这笼鸽子抛在脑后,也不知被游隼霍霍完了没有。 去隔壁一看,鸽子一只没少。 但每只都胖若两鸽。 她哭笑不得:“胖成这样,还能飞吗?” 游隼“嘎”一声从天空俯冲下来。 吓得笼子里的鸽子猛地啄食起来。 冯清岁:“……” 她戳着游隼的头毛质问:“你是不是整日来这边吓唬它们?” 吓得它们总要吃东西压惊。 难怪胖了。 游隼一脸无辜。 “嘎嘎!” ——小爷一只都没有吃! 冯清岁扶额。 “以后不许到这边来,听到没?”她警告游隼。 “嘎嘎!” ——小爷真的没吃,不信你数。 冯清岁叹了口气,将一只鸽子带回破浪轩,写了封向祁御表达谢意的信后,放飞了那只鸽子。 鸽子拍了两下翅膀,虽然有点摇晃,但到底还是飞了起来。 几日后,冯清岁收到了祁御的回信。 祁御让她不用客气,他回北拓后,受到了他父皇的重用,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盘,将来他地盘上出产的羊毛,他都给清辉暖绒阁留着。 又提了一嘴永宁公主,说他父王如今天天歇在永宁公主那里。 其他妃子对永宁公主有意见,联手给她使绊子,永宁公主连宫门都不敢出。 这些妃子都是贵族出身,便是永宁公主嗾使他父王对这些妃子下手,他父王也不会听她的。 “你尽管放心,她不会给大熙添麻烦的。” 在信末,他如此写道。 “你多保重。” 冯清岁很是欣慰。 不过永宁公主给大熙添不了麻烦,不意味着旁人也一样。 这日,负责打探消息的夜鹭向她禀报了一则消息:“这几日进京的商队混了不少可疑之人,这些人爱往街井转悠。” 冯清岁立刻警惕。 若是有人往井水投放痢疾,全京城百姓都要遭殃。 她将此事匿名告给追缉司,追缉司很快便将这些人都抓了起来。 一审,果然是混进京城传疫的。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疫病没能在城里传开,却在京师各大营传了开来。 第233章 送人 确切地说,疫病是在京师第三营之外的各营传了开来。 其他营的提督捂着肚子,看着活蹦乱跳、没有一个人染病的第三营将士,寒着脸质问宣提督:“这痢疾,是不是你们第三营散播到我们营的?” 秋猎在即,京师各营将随陛下前往围场狩猎,一较骑射高低。 这痢疾一得,他们连围场都别想去了,更别说在陛下面前博个封赏。 格老子的,以前真没看出来,宣平百这人,竟是个表面大大咧咧、暗地里给人使绊子的货。 宣提督一双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你们再说一遍?痢疾是谁散播的?” “老子从河州回来第一天,就把冯医官给我们第三营的防疫手札一人送了你们一份。” “还千叮咛万嘱咐,水一定要喝煮沸的,瓜果一定要吃用凉白开清洗的,上完茅厕一定要用胰子净手……” “你们是怎么笑话老子的?” “‘京城没灾没疫,这么讲究干啥?’‘谁吃瓜果还用凉白开洗?高门贵女都没你讲究。’‘老宣你去了河州一趟,怎么成了惊弓之鸟?’……” “如今中了招,就诬到我们第三营头上,说是我们投疫?阎王殿里告阴状都没你们荒唐。” “你们问问我们第三营将士,哪个不是一条条照着防疫手札做的?我们营的马喝的都是热水。” 各营提督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这痢疾会传到京畿来。” 第一营提督拧眉道。 “如今天气凉下来了,我们各营每日也都供应沸汤,只有瓜果是用溪水清洗的,那溪水澄澈见底,又不脏……” 宣提督冷哼了一声:“不脏?那是你眼睛看不出它的脏,疫病这东西,是你用肉眼看得见的?” 清贵如裴云湛都被脓血粪便污过的山泉水给骗了过去,何况你们一帮大老粗。 “你们还是老老实实按冯医官那本防疫手札行事,谁知道营地这边的水源都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各营提督怒骂了一番幕后黑手,各自回营房找那本不知被他们塞哪个桌脚下的防疫手札。 然而京师将士染疫只是开端。 从西北奔袭而来的流民随后便冲破关卡,闯入京畿地区,朝着京城各城门行进。 朝廷不得不临时赈灾。 流民围城之时,京城各大集市,接连遭人投掷霹雳弹,伤亡惨重。 还有人半夜破门而入,掠劫高门大宅。 一时间,京城内外人心惶惶。 裴闵如担忧书院成为攻击对象,遣散学生,关闭学堂,回了裴家。 见过父母兄长后,她和丫鬟文心带着从清水镇带回来的土仪出府,在回廊碰见裴云湛。 “二哥。” 她停下脚步,绷着脸喊了一句。 “你回来了?”裴云湛应了一声,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准备去哪?” 裴闵如淡淡道:“见个朋友。” “冯夫人?” 裴闵如没想到他一猜就中,瞬间想起曾经的争执,脸色骤沉。 “是又如何?二哥要拦我吗?” “拦你做什么?” 裴云湛摇头。 “如今京中不太平,家家户户都在严防死守,纪府护院或许不够,你问问冯夫人,需不需要援手,裴家可以拨十来个护院给他们。” 裴闵如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上下扫了裴云湛一眼,心头满是怀疑:二哥该不会被孤魂野鬼附身了吧? 先前还让她离冯夫人远一点,生怕人冯夫人攀附裴氏。 一眨眼居然主动给冯夫人送护院? 裴云湛将她的惊愕看在眼里,略不自在道:“之前是我无知狭隘,误会了冯夫人。” “前往河州赈灾途中,我染了疫病,还被误诊,多得冯夫人及时察觉,施以援手,救了我一命。” “纪郡王曾命我担任临时县令,让我受益匪浅,我甚为感念他的栽培之恩。” “才会担忧纪府安危,欲借你之手提供援助。” 裴闵如听罢,脸色缓和下来。 “二哥能幡然醒悟,再好不过。我先去拜访冯夫人,回头再寻二哥详谈。” 裴云湛颔首:“先将护院带上吧,若冯夫人需要,直接留下便是。” “好。” 裴闵如随后和文心带着一众护院去了纪府。 “你先前提过爱吃清水镇的香干,我带了些回京,还有灵泉水和镇上的瓜果蔬菜。” 见到冯清岁后,她将土仪奉上。 冯清岁喜出望外:“谢谢,我刚好想吃来着。” 随即问起书院近况。 裴闵如道:“暂时休课了,等祸乱平息再说。” 冯清岁点头:“眼下人心惶惶,歇一阵也好。” 裴闵如便问道:“你们府里可有足够人手护院?不够的话,我这里有十来个人,可以拨去听用。” 冯清岁哑然失笑。 “你忘了我还拨过人去书院保护你么?我有足够人手,放心吧。” 裴闵如莞尔一笑:“当然没忘。只是想着人多些,总归更稳妥些。” 冯清岁点头赞同。 两人聊了一会,紫苏进来传话:“夫人,宗四爷登门拜访。” “请他在厅堂稍等。”冯清岁道,“我一会过去。” 紫苏领命而去。 裴闵如笑道:“你既有客来,我便先回府,我们来日再叙。” 冯清岁道好。 裴闵如出了纪府大门,发现门外除了她带来的十来个护院,还站着约摸二十个精壮汉子,心里微微讶异。 这些人,是宗四爷带来的? 宗四爷走南闯北,什么风浪都见过,不至于因为一点动乱就带那么多人出门。 这些人极有可能也是想给纪府的。 没想到宗家和纪府交情也这么好。 她刚感叹完,便见两个青年,一个穿御前侍卫服,一个着追缉司缇骑鱼龙服,领着二十个精神十足的劲汉,也停在了纪府门口。 表情不由呆滞。 这两人,也是来给纪府送护卫的? 随即便见穿御前侍卫服的青年将拜帖递给门房,和颜悦色道:“麻烦通报一下,我们奉家父宣平百之命,带府兵前来协防。” 裴闵如:“……” 还真被她猜中了。 她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裴云湛见她照原样把人带了回来,蹙眉道:“冯夫人没收?” 裴闵如轻叹了口气:“她收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