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苏小姐不爱你很久了》 第142章 你不能进来 剧烈的哭嚎声自楼下传上来。 苏姚一听就知道,是萧茵的声音。 她挣扎着起身,扶着门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是萧茵在哭。 她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小脸涨得通红,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管家被引了过来,手足无措地哄她,萧纵却蹙眉在一旁站着,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 “你哭什么?萧茵,她拿你当棋子使,你还为了她哭,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萧茵充耳不闻,仍旧哭得伤心,管家难得对萧纵黑脸,“少爷,小姐都哭成这样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就是你们总这么护着,才惯得她不分好坏!” 萧纵被气走了,管家蹲下身哄着萧茵,却怎么哄都止不住她的哭声。 忽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苏姚,心里一喜,连忙开口,“苏姚,你快来劝劝她,她一向听你的话。” 苏姚叹了口气,虽然萧茵刚才的话戳得她心口生疼,但孩子这幅样子还是看得人揪心。 她扶着门,慢慢往外走了一步。 可没想到,萧茵竟然毫无预兆地推开管家,扭头跑走了,她没有回房间,反而去了琴房,然后“砰”的一声将房门摔上了。 管家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回神后连忙去追,可到了跟前,却只听见了琴房门被反锁的声音。 “小姐?你出来,别自己呆在里头。” 管家温声安慰,里头却没有反应,只有萧茵断断续续,悲痛至极的哭声传出来,听得人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少爷也真是的,小孩子,看不清人也是正常的,何必发那么大的火?看把小姐吓得。” 他叹了口气,又软下声音来哄萧茵,佣人也纷纷过来跟着劝。 孙姐端了厨房刚做的点心过来,“小姐,你最喜欢的蟹黄酥做好了,赶紧出来尝尝吧。” 萧茵仍旧没给出回应。 众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再次打起精神来敲门。 “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苏姚忽然开口,虽然因为受了伤,声音有几分颤抖,却仍旧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听。 倒是管家应了一声,“也是,正是难受的时候,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进去,就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 众人这才纷纷散了,孙姐也端着蟹黄酥要走。 “把东西放下吧,” 苏姚又开口,她低低咳了一声,口腔里都是血沫,她随手擦去从嘴角溢出来的,才再次补充,“再给她备上水,免得她渴了饿了。” 管家仰头看了她一眼,叹着气走了。 孙姐连忙答应一声,将蟹黄酥放下,又去备了牛奶来。 苏姚还站在二楼看着底下,孙姐十分惶恐地上了楼,“姨,姨太太,秦老师真的是坏人吗?我和她可没什么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就是因为她教我识字,我才……” 苏姚侧头看过来,孙姐嘴里滔滔不绝的辩解立刻噎住了。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还偏帮着秦芳年,指责过苏姚,一时竟有些腿软。 “不会追究的。” 苏姚轻声开口,满脸的漠然。 孙姐看着她回了房,才反应过来苏姚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她有些愣神,几秒后对着苏姚的房门低低道了声谢,才转身退了下去。 萧茵一直把自己关在琴房里,门口的食水也没动过,中午的时候苏姚又去看了,隔着门喊她。 但萧茵没有开门,也没有说话,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样。 苏姚只好捂着伤处去窗户那里看了一眼,萧茵正趴在钢琴上,肩膀不停抖动,显然还沉浸在痛苦里。 苏姚垂下眸子,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表,索性隔着窗户也坐在了地上。 脑海里,秦芳年的话忽然又冒了出来——“你可真失败啊。” 她缩成一团,并不想去思考这些,她想和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每一秒都痛苦又艰难,仿佛一直在被掐着脖子,连呼吸里都是痛苦的气息。 她抬手捂住头,明明腹部伤得那么重,她却感受不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挤压,撕扯,窒息感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难过的她全身都在战栗。 夜色慢慢降下,她终于从情绪的泥潭里挣扎出来,扶着墙慢慢回了客厅。 萧纵不在,萧茵还没出来,整个帅府都有些冷清,苏姚也没怎么有胃口,简单喝了两口药膳就算了,她到底放心不下萧茵,索性坐在客厅里等着,可身体虚弱之下,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耳边响起铛铛的钟声,她被惊醒,抬眸看向座钟,十二点了。 钟声连绵不断,她忽然想起来,过了这个时间,就是她和萧纵举行典礼的日子了,也是她和约定的日子。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琴房,却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微微一愣,心头忽然烫了一下,萧茵还记得这个日子。 因为这一点,不管之前她怎么过分,她都愿意原谅她。 她抬脚走了过去,萧茵正将食物往里面拿。 “我给你煮碗面吧。” 苏姚开口,门口的萧茵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开口,但苏姚知道她这是想吃的意思。 她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就煮好了一碗鸡丝面,给她送了过来。 “你别进来,” 萧茵忽然开口,“这是我和秦老师的地方,你不能进来。” 第143章 真失败啊 苏姚脚步顿住,手里的面碗都跟着抖了一下。 许久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将碗放在了地上,轻轻推了过去。 萧茵端起碗吃了起来,只是吃着吃着就又哭了:“她真的死了吗?” 苏姚应了一声,她有些直不起腰来,腹部的伤实在是有些疼。 萧茵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进了面碗里,“为什么呀?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苏姚,你真的没有撒谎吗?” 她手里的碗端不住,颤抖着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己。 苏姚只觉得伤处更疼了,她看了萧茵许久,才走过去,想要抱一抱她。 一股巨力却猛地推了过来,“都说了你不能进来,这是我和秦老师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进来?!” 萧茵怒吼出声,苏姚被推到了伤处,疼得没能站稳,踉跄两步摔在了地上。 萧茵怒吼,“都是你害了秦老师,为什么死的是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这声质问,发自肺腑,声嘶力竭,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苏姚心头。 她只觉天旋地转,仿佛忽然之间就从帅府坚实的地板,坠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姚本以为,自己的那颗心早已麻木绝望到没了感觉,这一刻却再次疼了起来。 茵茵…… “小姐,你不能这么说话。” 管家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难得带了几分嗔怪。 苏姚骤然回神,胸腔里窒息的难受,她俯身用力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又一声,直到口中满是血腥味,她才终于挣脱了那股口鼻被淹没的痛苦。 她抬眸,朝萧茵看去,却对上了一双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眸子,一片猩红,满是恨意。 恍惚间,眼前人和萧纵那双冷酷阴鸷的眸子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他们兄妹,竟如此相像。 “你没事吧?” 管家抬脚走了过来,有些尴尬地将萧茵拉到了身后,“她年纪小,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 苏姚应了一声,收回了落在萧茵身上的目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想回房间里去。 可腿却不停使唤,她试了几次,竟都没能站起来。 仿佛意识和身体已然分离,思绪已经清明,身体却还沉在那寒潭里。 “……你带她上去休息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放弃了挣扎,哑声开口。 管家眼里难得露出怜悯来,他答应一声,拉着萧茵往楼上走。 脚步声很快远去,直到彻底消失。 苏姚这才放松下来,她靠在墙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我第一个弹给你听。” 和萧茵的约定再次浮现在耳边,此时听来却无比嘲讽。 原来萧茵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她竟然惦记了那么久,甚至每每想起来,都要偷偷雀跃很久。 她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连玩笑和实话都分不清楚。 “你活得真失败啊……” 秦芳年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她抬手捂住头,想把那诅咒似的话强压下去。 可却毫无用处,甚至越来越多的声音都冒了出来—— “你在我这里有了分量,才会得到尊重……” “你一点价值都没有,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多么怕死……”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一声声,一句句,扎地苏姚千疮百孔,她仿佛陷入了一场十分可怖的梦魇里,无处可逃,无处躲藏,她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你活得真失败啊……” 秦芳年的嘲讽再次在耳边炸响,压倒了一切嘲讽,震耳欲聋。 她垂下眸子,默默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她这双手,耍过红缨枪,捋过雉鸡翎,现在却遍布伤痕,丑陋如斯。 她好像,真的是,活得太失败了。 不想这样了。 可改变还来得及吗?如果迈出这一步,她的时间…… 她侧头看向窗外,月色如水,碧空无垠,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的块垒忽然散了。 没关系吧,时间短也没有关系的…… “怎么坐在这里?” 萧纵冒着夜风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苏姚坐在琴房门口。 其实他的军务还没处理完,本来是打算通宵的,但管家给他打了电话,说萧茵和苏姚吵架了,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吵架。 他不放心,所以还是决定回来看看。 苏姚侧头看了过来,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回来了?” 萧纵一愣,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苏姚会很难过,因为之前每次和萧茵发生争执,她总是会心情很低落。 哪里不太对。 心脏突突乱跳起来,巨大的不安席卷全身,他大步走过来,将苏姚抱了起来,“听说,你和萧茵吵架了?” “嗯。” 苏姚没有隐瞒,这帅府没有事情瞒得过萧纵,她也没有隐瞒的意义。 “你别和她计较,” 萧纵斟酌着开口,“我明天替你教训她,让她给你道歉。” “好。” 苏姚应了一声,透过大开的门,看向外头。 帅府的门灯已经换成了红色,透着喜庆,也透着阴郁,她以后都不想看见这幅情形了。 萧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把苏姚摔了,他扶了扶栏杆才稳住身形。 “少帅是不是累了?” 苏姚开口,想要下地,被萧纵拦住了,他现在不想放苏姚下来,一点都不想。 “刚才走神了,我再累,也拖得起你。” 他大步上了楼,将苏姚放在了床上,目光扫过床头的矮柜,自己之前新拿的药还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没有动过的痕迹。 是自己想多了。 可他心里仍旧不安,找了个借口上楼,确定苏姚的药真的都在保险柜里,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点。 “一定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我才会胡思乱想的。” 他抬手掐着眉心,“苏姚不敢走的,她怕死,她不敢得。” 他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明明还有很多军务,他却无心处理,犹豫再三,他还是回了苏姚的房间。 第144章 你只是长大了 已经到了凌晨,苏姚却还没睡,正透过窗户看向外头。 “怎么还不睡?” 萧纵凑过去,在她颈侧亲了亲。 “白天睡多了。” 苏姚由着他动作,并没有反抗,仿佛他们在车上,并没有发生过争吵一般。 萧纵看着她的侧脸,竟有种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错觉。 很久很久之前,苏姚也是这样的,不管发生过什么争执,再见面的时候,都不会再提起。 他知道每次争吵,都是她在受委屈,可他不想添麻烦,所以默认了这种相处方式。 现在,他却忽然有些不适应了,犹豫了一下,他从衣袋里掏出个平安锁,戴在了苏姚颈间,“这个要收好了,千万不能弄丢。” 苏姚应了一声,但看都没看一眼。 萧纵叹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这一宿,两人谁都没睡。 时针指向六点的时候,外头热闹了起来,今天是两人的好日子,虽然不是明媒正娶,但仍旧办的盛大,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苏姚似是听见了,侧头朝门外看了一眼,起身就要下地。 他猛地收紧了手,“你要去哪里?” 他开口,却没露出异样来。 “听说萧副官受伤了,我想去看看他。” 原来是去做这个。 萧翼是为了救苏姚受的伤,她去探望,很合情合理。 “我陪你过去。” 他也跟着坐了起来,苏姚没有拒绝,轻轻应了一声好。 两人换了衣裳,抬脚去了副楼。 大喜的日子,副楼也十分忙碌,副官们都醒了,正到处查看,只有萧翼还留在房间里。 苏姚抬手敲了门,里头很快有了回应:“请进。” 声音有些虚弱,养伤的日子应该不好挨。 苏姚推门进去,萧翼大约以为是来换药的医生,头都没回,正靠在床头擦自己的墙,他上半身赤着,裹满了绷带,隐约有血色透出来。 苏姚看了一眼,满心愧疚,“抱歉啊,萧副官,又连累你了。” 萧翼浑身一抖,愕然抬头,发现的确是苏姚之后,连忙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去拿衣服:“苏,苏小姐?我不知道是你来了,真是失礼了……” 他要去架子上拿衣服,这一番忙乱,伤口似乎被挣开了,绷带上的血迹又浓郁了些。 “你别动。” 苏姚连忙开口,萧翼动作一僵,尴尬地站在了原地,指尖却无意识地揉搓了起来,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了靠在门上的萧纵。 嘴边的话音一顿,他收回了目光,克制的开口,“今天是苏小姐的好日子,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来看看。” 苏姚也并没有靠太近,“你伤到哪里了?” 萧翼下意识挡了挡自己染了血迹的绷带,“一点皮外伤,苏小姐不用放在心上,你……” 他张了张嘴,很想问问苏姚有没有受伤,却又不敢开口。 “她也受了伤,葛先生正在给她调养。” 萧纵忽然开口,萧翼脸色一暗,“是属下无能,才让贼人掳走了苏小姐……少帅,人都抓到了吗?属下现在干不了别的,但还可以审问。” 萧纵抬了抬手,“你就养着吧,又不是没人用。” 他抬手扶了苏姚一把,“也别说什么无能的话,你尽力了。” 萧翼羞愧地低下头,目光却落在苏姚的鞋尖上,他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只能龌龊又阴暗的偷窥。 “萧副官。” 苏姚再次开口,萧翼下意识抬头,就瞧见苏姚露出一个和煦的笑,“以前,多谢你照顾了。” 萧翼一愣,苏姚这笑……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以往他不觉得,可打从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她之后,他就没有一天不觉得,苏姚过得压抑,哪怕笑的时候,也透着一股沉郁。 自从要走的事被萧纵发现,被强行禁锢在帅府之后,那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可她现在的这个笑,却像是挣脱了束缚,即将走向新生。 心脏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眼见苏姚转身要往外走,他控制不住地往前追了一步,“苏小姐。” 苏姚看了过来,满眼困惑。 萧翼嘴边的话忽然就噎住了,他应该是疯了吧,怎么会产生那么奇怪的感觉,今天可是苏姚的好日子,兴许是因为这个,她的郁气才一扫而空的。 他敛下心神,强颜欢笑,“我这幅样子也不好出去,提前恭喜苏小姐了,我给少帅和苏小姐备了贺礼。” 他找了个盒子递过去。 萧纵替苏姚接了,轻啧一声,“这么有眼力见,放心吧,喜钱少不了你的。” 天色还很早,可等两人回到主楼的时候,萧茵却已经下楼了。 昨天哭得太惨,她两只眼睛都肿了,瞧着有些可怜。 但萧纵仍旧虎起了脸,“昨天和苏姚吵架了?还不来给她道歉?” 虽然她不知道两人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但昨天的电话里,管家竟然没有告苏姚的状,而且说的还是让他回来看看苏姚,他就知道,事情一定是萧茵挑起来的。 就算没有这个因素,以苏姚对萧茵的耐心和爱护,她也不可能主动和萧茵发生矛盾。 萧茵低下头,果然走了过来,脸上半分都没有被冤枉的委屈,甚至还有些心虚。 她极快地看了眼苏姚,又很快低下了头,只是没多久,就又偷偷地开始看她。 萧纵有些稀奇,萧茵任性的时候不少,却还是头一回露出这幅样子来。 就连上次卷进游行活动里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心虚。 昨天她到底说什么了? 他心里十分困惑,却没有当着苏姚的面追问,免得旧事重提,两让人已经平复了的火气再烧起来。 “找我干什么?去找苏姚。” 他拍了拍萧茵,将她推到了苏姚面前。 萧茵又看了苏姚一眼,她昨天回到房间之后,悲伤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又看着满屋子苏姚置办的东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话有多过分。 “对不起。” 她小声开口,“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苏姚垂眸看过来,许久,才摇了下头:“没关系,茵茵只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虽然她说的是没关系,可萧茵心里却莫名一慌,小孩子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她看了看苏姚那碰都没碰到自己的手,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你真的不生我气了是不是?” 苏姚还没开口,萧纵先笑了,“这么紧张干什么?你还小,就算做错事,苏姚也会教你的。” 苏姚仍旧没开口,只仰头看了眼帅府高高的天花板。 萧纵错了,萧茵不需要她教。 或者说,她从来就不需要她,以往种种,都是她自作多情。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145章 破茧 “现在用早饭吗?”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他难得在苏姚面前如此客气。 萧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就想起来,过了今天,苏姚就是有名分的人了,管家客气一些也正常。 他压下了那点惊讶,刚要应一声,苏姚却先一步开了口,“我想去余庆班看看,早饭就在那边用了。” 萧纵的眼神瞬间锋利了起来,当即就想拒绝,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答应了,“好,我陪你一起过去。” 苏姚却摇了摇头,“我想自己去。” 萧纵的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抓住了苏姚的手,他力气极大,话里透着浓重的烦躁和愤怒,“苏姚,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你非要……” “我可以,不拿药。” 苏姚轻声开口,短短六个字,就打断了萧纵所有的情绪。 他沉默下去,片刻后忽然抬脚就走,他先去三楼看了看自己藏在保险柜里的那些药,又去了二楼,将昨天给苏姚的药瓶拿了下来。 四片药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萧纵乱跳的心脏慢慢安定下来,过去这些日子,他已经无数次验证过了,药对苏姚的重要性,只要药在他手里,苏姚就不敢走。 他已经抓住了苏姚的命门,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计较。 再说,不管是海运还是火车,他都已经堵死了,就算有药,苏姚也走不了的。 她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他彻底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故作大方道:“还是拿着吧,我让司机送你,要快点回来,宾客很快就要到了。” 他说着将药瓶递了过来,却又被苏姚推了回去,“不用了。” 她轻声开口,满眼坦然:“我不拿,你更安心一些。” 萧纵沉默了,他的心思被苏姚猜中了,他的确不想让苏姚拿着药出去,只有不拿药他才能确定苏姚一定能回来。 毕竟药品管制,她又身无分文,想买都买不了。 “好。” 犹豫再三,他还是答应了下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些礼品。” 他喊了一声管家,管家立刻去了,苏姚低声道了谢,转身看了眼琴房。 透过琴房大开的门,她看见了钢琴的一角。 那个对萧茵而言,无关紧要的玩笑,是她数着日子咬着牙才能完成的约定,虽然没能得偿所愿,但她对得起自己的执念了。 那么,就再见了。 她抬脚出了门,双手空空荡荡,连习惯拿的手包都没拿。 她比以往任何一次离开都要轻松,都要干净。 “苏姚。” 萧茵忽然小小地喊了一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竟然跑到了车前,肿起来的眼睛里带了点无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苏姚深深看她一眼,轻轻摇摇头,“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就好,茵茵……” 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既像是在喊面前的孩子,又像是在喊当年她一进帅府,就跌跌撞撞冲进她怀里的那个小团子。 那个在所有人都鄙夷地看着她的时候,唯一朝她伸出手的小团子。 茵茵,茵茵,茵茵……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手细细摸了摸萧茵的头,但很快,她就收回了手,一点一点,将车窗升了上去。 再见了,茵茵。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开出了帅府,透过车窗,苏姚看见自己住了六年的宅子在迅速褪去,那威严的主楼,喜庆的灯笼,走过无数次的大门,还有,站在门口的,她最熟悉的两个人…… 她收回目光,抬手抚上胸口的蝴蝶,那蝴蝶底下,缝着那张秦芳年死也想拿到的抗生素方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时间够走多远,也没想过做什么英雄,只是不想继续这么下去了。 熟悉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身体。 司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从后视镜里看过来,“苏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去?” 苏姚侧头看向窗外,轻轻一摇头,“继续走。” 刚才好好的天,忽然间就阴沉了下来,雨水淅淅沥沥。 萧纵皱眉看了看,心情有些烦躁,这种天气,典礼怎么办? 他转身去打电话,典礼推迟两个小时吧,至少得等雨停了。 可等他打完电话,却发现萧茵还在门口站着,身上都被淋湿了也没注意。 “进来了。” 他喊了一声,萧茵却仿佛没听见,仍旧站在门外,他索性走过去,将萧茵提了进来,“你傻了?站在外头淋雨,不怕生病?” 他一边训斥,一边将人提进了餐厅,又给她夹了个煎蛋,萧茵却看都没看,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心不在焉的样子,看得萧纵有些纳闷。 “你这是怎么了?” 萧茵终于扭头看过来,红肿的眼睛着实有些可怜,“大哥,你说苏姚还会回来吗?” 萧纵被她问得有些无奈,苏姚不回来能去哪? 她药都没拿。 他揉揉萧茵的小脑袋,“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他催着萧茵吃饭,萧茵却很明显地没胃口,煎蛋夹了起来,却又掉回了盘子里。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忧虑过。 萧纵眉头蹙起来,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昨天到底和苏姚说什么了?怎么担心成这样?” 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萧茵缩了下脖子,忍不住咬了下嘴唇,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来,此时面对萧纵,竟连重复都有些做不到。 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筷子“啪”的一声落了地,萧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萧茵,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本来笃定的心忽然就混乱了起来,他想着昨晚回来时苏姚那平静至极的神情,和刚才那离开时轻松的神情,心脏一阵狂跳。 他顾不得指责萧茵,快步就往门口去,可脚下却一阵凌乱,腿狠狠撞在了门板上,骨裂的痛楚涌上来,他却顾不得,踉跄两步,抬眼朝门外看去,车子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苏姚…… 他连忙给门卫拨了电话,仅仅几秒而已,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等电话被接通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干疼了起来,“快,派车,把刚才那辆车给我追回来!” 警卫听出他话里的急切,立刻出动。 可巨大的恐慌感仍旧席卷全身,他再次将电话拨了出去,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让他们去堵截那辆车,他要把苏姚截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截回来。 第146章 她会回来的 车子一辆辆的开出去,不管是副官,警卫还是司机,会开车的全都被派了出去。 刚才还热闹的帅府,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陈施宁提前想过来帮忙,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怎么了这是?” 他忍不住开口,却见萧纵眼底都是血丝。 他吃了一惊,“不是说今天办喜事吗?你怎么这幅样子?” 管家见萧纵无心解释,只能叹了口气:“苏姚不见了。” 萧家的家务事,他不好说得太清楚,却仍旧听得陈施宁一愣,他是知道苏姚身上有病根的,这种情况,她能去哪?难道又是离家出走那套? 不等他问出来,萧纵忽然开口:“她会回来的。” 他死死盯着电话机,“除了帅府,她根本无处可去,所以她一定会回来的。” 这话既像是说给陈施宁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陈施宁有眼力见,闻言只是点头,“说的是,这样,我也让我的人去给你找。” 他也拨了个电话出去,随即靠着萧纵坐下来,却见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身体里有根弦被拉了起来。 “你别太担心了。” 陈施宁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萧纵垂下眸子,“我不担心,我说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都这么久了,戏班子那边为什么还没有消息?这么久怎么都该到了。 衬衫一点点被汗湿,陈施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心下一叹,安静地陪他坐着。 终于,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萧纵几乎是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弹了起来,一把接起了电话,“找到了吗?” “少帅,苏小姐没有回余庆班。” 电话那端,金锦的声音很急促,却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萧纵浑身一冷,苏姚没去余庆班? 那她去了哪里? “属下将这一片都查遍了,都说没看见她,地上也没有车辙印。” 金锦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他不自觉看了眼门外,雨已经越下越大,地面湿软泥泞,如果有车开过,不可能留不下痕迹。 脑袋一下下地胀疼起来,他抬手用力掐着太阳穴,“继续找,她肯定还在海城。” 金锦没多说什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就再次响了起来,说的却是安定区没有发现府里的车。 安定区的警局已经排查完了,接下来是长宁区,百汇区,租界…… 电话相隔不过几分钟,萧纵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等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恍惚了。 “少帅,找到车了!” 电话那端终于传来让人兴奋的消息,萧纵浑身一震,“在哪里?” “属下在下百盛发现了府里的车,司机也在。” 萧纵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苏姚呢?” 电话那端安静了。 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他语气不自觉冷厉,“我问你,苏姚呢?” 电话那端一阵嘈杂,像是换了人,随即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来,“少,少帅,刚才苏小姐说要去下百盛看看,我就改道了,可没想到她下了车,就,就不见了……” 不见了? 萧纵的心脏猛地坠了下去,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叫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给我找,就算把下百盛翻过来,也得给我找到她!” 他咬牙开口,挂了电话就往外走。 管家还惦记着之后的婚典,连忙开口想要阻拦,却根本连话都没来得及说,萧纵就风一般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陈施宁给他打了个安心的手势,自己快步追了上去,险险钻进了副驾驶。 车子宛如一道闪电,呼啸着离开了帅府。 “她来下百盛干什么?” 陈施宁有些纳闷,萧纵摇摇头,他不知道,苏姚从来没去过下百盛。 到地方的时候,这里已经被戒严了,可两人一下车,就明白了苏姚为什么会在这里消失。 乱,太乱了。 他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人,数不清的门市,狭窄得如同门洞一般的巷子,以及透过窗户挂出来的成片成片的衣物,连天空都挡住了,地面更是一层一层的泥污,混着雨水,简直像是个泥潭。 让人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选这么一个地方消失…… 萧纵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抬手摸了下衣袋里的药瓶,这才开口:“谁负责这里?” 一个警员弯着腰走了过来,“见过少帅,小的就是负责下百盛治安的巡警。” “找几个认识路的人引路,带着我的人,一个地方一个地方,仔仔细细地给我找!” 巡警连忙应声,在人群里挑了几个人出来,带着大兵和陈家的人分散开来,四处搜寻。 其他人也没闲着,逮着下百盛胆战心惊的百姓开始询问。 萧纵忍不住开口:“你们这么问能问出什么来?拿了苏姚的照片去印。” 金锦叹了口气,“少帅,苏小姐哪有照片?” 萧纵愣住,苏姚没有照片吗? 他只记得苏姚说过想和他一起拍,却忘了,自己最后拒绝了。 “没事,苏小姐好认。” 陈施宁连忙开口,“她那样的人,在哪里都显眼,只要她来过,肯定很多人都记得。” 这话说进了众人心里,的确是这样。 “找吧,仔细找。” 萧纵吩咐一声,示意巡警引路,自己也迈进了下百盛泥泞脏污的街道里。 巡警连忙开口,“少帅,这里面又脏又乱,您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萧纵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金锦本想给他伞,他却没接,径直走近了大雨里。 “苏姚!” 他高声呼喊,回应他的却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 “少帅,您这都淋湿了……” 巡警连忙拿了伞上来,殷勤地给他撑着,萧纵眉眼阴沉,“我让你引路,你在干什么?” 巡警被吓了一跳,再不敢献殷勤,连忙引着他进了一条小巷子。 萧纵正要跟上,却又猛地顿住。 他慢慢侧头,就见巷口的墙上,有一道极深的抓痕,抓痕深处,还晕染着没来得及氧化的血色。 第147章 划痕 这是,苏姚留下的。 明明毫无证据,可萧纵就是十分笃定。 心脏重重一跳,他抬手,颤抖地摸上那道划痕,他明明记得,苏姚的指甲都折断了,为什么还会留下这么深的一道划痕? 有个猜测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会的,如果真是那样,她一定已经回去了。 “少帅?” 巡警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您看什么呢?” 萧纵没理他,越过他大步往前走,雨水已经彻底将他浇透,他浑然不觉,一寸一寸沿着墙面看过去,很快,他发现了又一道划痕。 一道之后,又是一道。 恍惚间,他像是看见了苏姚在大雨中,扶着墙,避让着人群,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的样子。 雨水顺着下颚淅沥沥淌下,他粗糙的指尖也控制不住地抠进了墙面里。 “少帅?” 巡警看了他许久,终于知道了他在看什么,忍不住小声提醒,“这里乱得很,三教九流的都往这里凑,时常会有人打架斗殴,墙上有划痕很正常。” 萧纵抖着指尖,一寸寸抚过那道划痕,许久才开口,“这条巷子,通向哪里?” 巡警脸色有些僵硬,“回少帅,这下百盛的街道虽然又乱又窄,却四通八达,通到哪里都有可能。” 萧纵抬眸,看了眼幽深的巷子。 也就是说,哪怕他知道苏姚走了这条路,也不能知道她去了哪里对吗? 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是萧家少帅,有的是人马,有的是权势,我会找到你的。 他迈开长腿,沿着墙上的划痕,一个路口一个路口地找。 巡警不敢再说废话,连忙喊了几个人一起,四散开来去找萧纵说的那种划痕。 可划痕太多,众人分辨得十分艰难,本来是想为萧纵分忧的,最后却成了他在前面带路。 众人大气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着。 可前面带路的人,却忽然停了下来。 萧纵往后退了几步,扒着墙面看了看,随即又走到对面的墙上看了看,脸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划痕不见了。 他不死心地往前往后又看了几次,却仍旧没能发现新的痕迹。 的确是,在这里断了。 那人呢? 人去了哪里? “怎么不走了?” 陈施宁从后面追上来,他还撑着伞,可裤子上却一片泥泞,昂贵的手工皮鞋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 萧纵没开口,只看着前面的巷子,明明下百盛到处都有门市,到处都是商家,可偏偏,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一眼看去,全是光秃秃的墙。 为什么,连家店面都没有? 为什么能这么干净? 他大步往前,可不管走出去多远,都没能找到店家,也没能再找到划痕。 “你怎么了?” 陈施宁再次追了上来,见他一身狼狈,有些不忍地举起伞给他挡了挡雨。 “苏姚,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管你了。” 萧纵哑声开口,却不是说给陈施宁听的,“你没带药,我如果不管你,你知道什么下场,出来。” 寂静的巷子里,无人回应,只有雨水落在屋顶上,劈啪作响。 “出来啊!” 萧纵怒吼。 陈施宁惊讶地看着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打算劝两句,萧纵却先冷静了下来,“不离我,肯定是故意藏起来的,或者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我去打个电话。” 他说着转身往回走。 陈施宁没见过他变脸这么快,愣了一下才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来的时候只想着找人,现在回去却已经忘了路。 巡警还在盯着墙面出神,萧纵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都没注意。 陈施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才回神,连忙小跑着上前引路。 “帅府只是找人,不会伤害任何人,不必惊慌,谁能提供线索,帅府必有重谢。” 警卫正拿着扩声器不停地喊,下百盛的人紧张地聚在房檐下,看见萧纵过来,纷纷往后让路。 下百盛乱,大多数店面都遭过打砸,没人舍得装电话,只有一家赌坊里装了,巡警一路将萧纵请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过程十分焦心,短短的几声忙音,听得他心都提了起来。 可在要接通的那一刻,他又忽然挂断了。 陈施宁有些意外,“怎么了?” 萧纵没开口,只掏出了烟盒,可惜烟都已经被打湿了。 陈施宁连忙将自己的烟掏出来,递了根过去,又给他点了。 许是这烟抽得太急,萧纵竟然一连咳了好几声。 陈施宁摇摇头,“你也别太担心,苏姚可能就是出来走走,被雨堵在什么地方了。” “我也这么想。” 萧纵立刻开口,许是刚才咳得太厉害,他嗓子有些哑,他侧头又咳了两声,声音才清亮了一些,加重了语气,“她走不了,一定会回来的。” 陈施宁原本还以为自己得劝好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冷静,倒是省了他的言语。 “你能这么想就行。” 萧纵又抽了一根烟,才再次抬脚迈进雨里。 下百盛大大小小的店铺,足有几千家,路更是七拐八绕,走着走着就容易迷路。 但再混乱,地方也只有这么大,没多久,他们就和搜查的于修明碰了个正着。 似是知道萧纵要问什么,他不等人开口,就轻轻摇了摇。 萧纵停下脚步,没再往前,也没再开口,只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还有那么多人呢,他没消息,就说明别人有。” 陈施宁安慰他,萧纵仍旧不说话,只看着雨幕,很快,混杂着雨声的脚步声就迅速靠近,是陈家的几个管事也搜到了这边。 陈施宁忍不住往前迎了一步,管事们却纷纷摇头。 陈施宁面露失望,仍旧强撑镇定,“没事,还有金锦呢,女人找女人,更容易……” 不等他话音落下,金锦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淋成了落汤鸡的大兵,却并没有苏姚的身影。 这下,陈施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有人找到苏姚。 虽然经过询问,下百盛的确有不少人见过她,却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仿佛从这个混乱的地方忽然消失了一样,找不到线索,看不见痕迹。 “少帅……” 陈施宁斟酌着想说点什么,萧纵却忽然开口,“再给我搜,说不定,她是被抓起来了。” 第148章 自欺欺人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陈施宁忍不住开口,“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如果不是被抓起来了,为什么找不到呢?” 萧纵反问,听得陈施宁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下百盛龙蛇混杂,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可能。 “劳烦各位,原路搜回去,” 他叹了口气,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次要更仔细一些,箱子柜子大点的坛子,还有厨房茅房地窖之类的地方,都看仔细了,只要找到人,少帅和我,都有重赏。” 陈家的人自然给少主面子,高喝着答应下来,金锦和于修明也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这次萧纵没有再去搜,但也没走,只站在原地,沉默着没动。 陈施宁给他撑着伞,静静陪着。 天色慢慢暗下来,雨却越来越大。 陈施宁裤子都湿了,冷得打了个哆嗦,浑身湿透的萧纵却毫无反应。 陈家的管事已经换了一批,找人的大兵也换了班,陈施宁换了个手撑伞。 “少帅,天都要黑了,不如……” 萧纵像是这才回神,仰头看了看暗沉的天空,“回去吧,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 陈施宁心里一喜,连忙附和,“对,咱们回去看看,就算没回去,别的地方也可能……”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咽了下去,他有些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这种时候附和就好了,说别的干什么? “不用这么小心,” 萧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走不了的,我封死了她所有的路,就算她不想回来,也会被逼着回来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陈施宁再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萧纵就是萧纵,旁人遇见这种事,早就方寸大乱,需要别人安慰了,他却比任何人都要冷静。 “对,那咱们回去等着。” 他附和一句,陪着萧纵上了车。 车子很快进了帅府,却不等停稳,萧纵就下了车,大步进了门。 不管是门口等着给他撑伞的官家,还是抓着伞追下来的陈施宁,都没来得及再给他遮雨,只能快步追了进去。 萧纵却停在了门口,并没有再往前走。 陈施宁透过他的肩头,看见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头除了正在发呆的萧茵,再瞧不见一道影子。 很快,萧茵就察觉到他们回来了,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大哥,苏姚呢?” “她会回来的。” 萧纵低语一声,抬脚进了门。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以往还能看见月色,可今天因为下雨,天空变成了纯粹的黑,仿佛要将人吞进去一样。 萧纵看了一眼,抬手拨了个电话。 很快,海城就亮了起来。 路灯也好,高门大户的门口也好,甚至于教堂里的灯也亮了起来。 这是海城最明亮的一夜。 陈施宁还当他是为了找人,并没有深究,劝着他赶紧去换衣裳。 管家也给陈施宁拿了一套,可等他换好衣裳回来的时候,萧纵仍旧湿漉漉地站在原地,正透过窗户看向外头。 管家小声禀报情况:“……今天宾客都到了,府里没准备,好在沈爷也在,帮着稳定了局面,将宾客都送回去了,回头怕是要一一赔礼道歉,他听说了府里的事,说沈家商行会帮着一起找人,他还留下了这个……” 管家将一张海报拿出来,上面的脸十分熟悉,却又透着股陌生。 那是上了妆的苏姚,光彩夺目。 萧纵被晃得眯了下眼睛,却看得十分出神,他总是忘,苏姚唱戏是很有天分的,在她登台几次之后,就有了名气和拥趸。 只是那点名气和天分,在他拥有的一切面前,太不值一提了。 所以,谁都没记得,连她自己也忘了。 指尖一颤,萧纵忍不住抬手轻抚,却留下了一片水痕。 他连忙收回手,“拿去印了,贴满海城。” 管家连忙答应一声,要退下去。 “等等。” 萧纵忽然又开口,管家连忙停下,“少帅还有吩咐?” “给她留一张,她肯定很喜欢。” 管家诧异地看他一眼,却只是答应了下来,随即再次转身离去。 萧纵的目光却一直追着他手里的海报,直到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通过帅府宽敞的庭院,看向灯火通明的海城。 苏姚,别闹了,该回来了。 天,都黑了…… 金乌升起,海城那亮了一宿的灯一盏盏灭了。 帅府客厅的那一盏,是最后灭的。 天亮了。 陈施宁在沙发上凑活了一宿,灯被管家关上的时候,他猛地惊醒了过来,一抬眼,却发现萧纵还维持着他睡前的姿势,就那么站在窗前看着外头。 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过,已经被他的体温烘干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下巴上也生了一圈胡茬。 “你一宿没睡啊?” 他开口,斟酌着劝他,“你也别太在意,苏姚之前不是也离家出走过吗?兴许这次也一样。” 萧纵的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衣袋,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外头的搜查已经从下百盛扩展到了整个海城,到处都是苏姚的海报,所有人都知道,萧家少帅在找一个小戏子。 找到人赏一万大洋;提供线索一千;哪怕只是遇见过她,也能有赏钱。 平日里众人退避三舍的帅府大门,此时人山人海,数不清的人来求赏。 但很快,人就都散了。 因为金锦杀鸡儆猴,将一个撒谎骗赏钱的地痞打断了双腿。 瘆人的惨叫吓退了所有提供线索的人,一个都没留下。 帅府再次冷清起来,电话却又响了起来,是散出去找人的人在定时禀报,却没有一个人带回来好消息。 天色又慢慢暗了下去,然后再次亮了起来。 今天,是第三天了,仍旧没有半分苏姚的消息。 金锦裹着一身尘土进来,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萧纵收回目光,似是对噩耗已经麻木,声音里没有情绪,“再去找。” 金锦却没离开,反倒走了过来,“少帅,三天都没消息,苏小姐说不定已经离开海城了……” “她怎么走?” 萧纵语气里的麻木陡然龟裂,他厉声开口,“海港戒严了,车站戒严了,所有出入口都重兵把守,对着海报一个个比对,你告诉我,她怎么走?” 他声音缓缓轻了下去,“她走不了的,走不了……” 金锦轻轻叹了口气,海城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就算找只蚂蚁也该找到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人已经离开了,要么就是…… “少帅,”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属下昨天盘问过司机,有个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那天其实苏小姐一上车,就发作了,现在已经三天了。” 第149章 失控 话她没有挑得更明白,但意思却很明显。 三天了,苏姚又没药,撑不过来的。 萧纵突兀地安静了下来,连起伏的胸腔都静止了一瞬。 “不可能。” 半晌,他才哑声开口,随即他像是生怕金锦不信一样,加重了语调,“不可能的!他一定是看错了,你想想,如果当时是发作了,她知道自己没带药,为什么不回来?就算她真的想走,难道非要那天不可吗?她没有理由的。” 金锦欲言又止,理是这么个理,可人心,哪里能一直讲道理? “少帅,要不要把司机传过来问问?万一……” 金锦犹豫着开口,萧纵却一口回绝,“不用了,她没回来,只能证明她没事,她怕死又怕疼,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一定早就跑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金锦,“去找人吧,她一定就藏在某个角落里,把她带回来。”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金锦没再说什么,敬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眼看着她出了门,萧纵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陈施宁连忙来扶了他一把,“你歇一歇吧,两天没睡了。” 萧纵摇摇头,“我要等她回来,我要和她算账。” 陈施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一直劝萧纵不要多想,可现在多想的反而是他了。 他看了眼金锦离开的方向,满脸都是欲言又止。 他也是见过苏姚发作时的样子的,如果苏姚出门的时候没带药,那说不准已经如同上次一样,晕倒在了什么地方。 三天了,怎么可能撑得过去啊。 “少帅,” 他还是斟酌着开了口,“苏姚的病多久发作一次?” 萧纵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 多久发作一次吗? 打从那次出事后,他就一直陪着苏姚住,他清楚的算过日子,隔得最长的一次,是…… 他思绪顿住,嘴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 最长的一次,是两天。 可现在,她已经失踪三天了。 看萧纵的反应,陈施宁就知道自己说到了重点,他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萧纵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但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就别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施宁,” 萧纵打断了他,语气分外平静,“她没回来,只能说明她没事,你要相信我。” 陈施宁错愕地看着他,他本来还以为萧纵冷静是好事,以为他没有太失态是因为理智还在。 可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理智,这分明是偏执啊。 “少帅,你听我说,我们都知道苏姚……” 他极力试图说服他,肩膀却被抓住,萧纵垂眸看过来,语气无比笃定,“施宁,我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苏姚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我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所以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她走不了的,她离不开我,她一定会回来的。” 陈施宁愣住,明明还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劝他,可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了萧纵许久,才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萧纵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竟然放松了一些。 陈施宁心下五味杂陈,原来萧纵这样的人,也会逃避。 他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也跟着叹了口气。 电话铃声忽然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陈施宁趁势退开两步,抬手去接了电话,可脸色很快就变了,他扭头看了眼萧纵,迟疑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少帅,是伯父的电话。” 萧纵似是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走过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拿过话筒,就将电话挂断了。 没多久,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萧纵再次挂断。 再响,再挂。 在萧纵又一次要挂断的时候,陈施宁拦住了他,“万一,伯父那里是有什么消息呢?” 萧纵挂断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半晌,他还是放在了耳边,“有话就说。” “你个小畜生,竟然敢挂老子电话?!” 萧大帅冷厉又嫌恶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滚回老宅来,老子要教教你……” 话筒再次被挂断。 陈施宁也听见了话筒那边的声音,一时间十分尴尬。 他老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比起萧远山来说,称职太多了,他不知道一个父亲怎么能对儿子这样深恶痛绝,更不知道父子间的关系,原来真的能比仇人还不如。 “我不该劝你。” 他低声道歉,萧纵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没事,转身就要回到窗户前,可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没用陈施宁说什么,萧纵自己接了起来。 萧远山也没再说废话,“人在我这里,你自己过来。” 这次没等萧纵挂断,听筒里就先响起了忙音。 陈施宁脸色微变,“你不是信了吧?这一听就是假的。”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说了吗?苏姚对我没那么重要,我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萧纵转身回了窗前,重复道,“我知道是假的,我知道的。” 陈施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萧纵虽然有点偏执,但理智还在。 但等天色又一次暗下来的时候,萧纵却毫无预兆地抬脚往外走。 陈施宁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去拦他,“你去哪里?” 萧纵避而不谈,“我很快回来。” 陈施宁不肯松手,“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了?你疯了吗?你明知道是假的,你还去,你忘了之前你被……” “我没疯,我深思熟虑过的。” 萧纵打断了他,“你不要总觉得苏姚不见了会影响到我,我很冷静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拦我。” 他说着仍旧往外走,陈施宁死死拦住他的路,原本就藏在肚子里的话,此时也再顾不上委婉,“萧纵,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们都见过苏姚发作的样子,没有药她根本撑不过去,现在都三天了,就算她真的在你爹手里,她也熬不了这么久的,你去了有什么用?给她收尸吗?!” 第150章 她比以为的更重要 一句话,刺得萧纵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狠狠揪住陈施宁的衣领,颤着嗓子怒吼:“我都说了不是因为苏姚,你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我说过了,她没事,她没事!” 陈施宁一向好脾气,这次却没有再附和他,反而一拳打了过来:“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萧纵连着三天没合眼,被这一拳打得踉跄着后退两步,被台阶一绊,竟摔了下去。 陈施宁没有留情,大步追过来,骑在他身上也揪住了他的衣领,“萧纵,我们都知道苏姚没有药是什么下场,她不拿药就走,就是没打算回来,她就算没死在外头,也不可能回来的,你明明看懂了,你早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闭嘴!” 本该力竭的人,却因为陈施宁这番话暴怒起来,他一个翻身将陈施宁压在了地上,抬手回敬了他一拳。 他低声嘶吼,“你根本不了解苏姚,你凭什么胡说八道?你不知道她胆子多小,你不知道她多怕死,她根本就不可能离开我!” “那她为什么没回来?!” 陈施宁扭住他的手腕,将他从身上扔了出去,也顾不得形象,张嘴吼了回去,“三天了,她如果想回来,爬也爬回来了,你看见她人了吗?!” “闭嘴!我让你闭嘴!” 萧纵双目猩红,一勾陈施宁的腿,将刚站起来的人瞬间拉倒,陈施宁重重摔在地上,被彻底激起了火气,手下不再留情,和萧纵打成了一团。 两人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府里的人,警卫和佣人远远看着,却谁都不敢上前。 管家急得大叫,“别打了,少爷,陈少,别打了,受伤了可怎么好?” 他急得脑门都是汗,却无力阻止,很快,副楼那边也听见了动静,萧翼被扶着,慢慢从副楼走了出来,瞧见两人如此狼狈地互殴,脸上却都是漠然。 说好的喜事没办,他就算一直窝在副楼养伤,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再加上这几天府里找人的动静那么大,他就是个聋子瞎子,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姚走了,没有拿药,至今都没回来。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天苏姚的那个笑。 他当时没有感觉错,苏姚真的不对劲。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是想好了要离开,如此决绝,又悄无声息,一点挽回的余地都不给人留下。 “苏,姚……” 萧翼轻轻念了一声,尾音却迟迟不肯落下。 相处六年,这是他第一次喊苏姚的名字,也会是最后一次。 那个,他默默喜欢,却不敢宣之于口,连道别都没来得及的爱人…… 他弯下腰,默默捂住了胸膛,许久许久之后,才攒够力气站直身体,然后掏出了枪。 刺耳的鸣枪声响起,混战中的两个人僵住了身体。 萧翼扔了手枪,看向萧纵,“少帅,冷静一点。” 陈施宁率先爬了起来,眼睛都黑了,萧纵也没好到哪里去,嘴角都是血。 两人谁都没说话,许久后,萧纵才开口,“萧翼,你也觉得苏姚不会回来了吗?” “属下希望是这样。” “你说什么?” 萧纵像是没听懂,侧头看了过来,萧翼不闪不避,“总比,回不来的好吧。” 话音刚落,他似是再也克制不住,眼角瞬间湿了。 萧纵仿佛被烫了一下,他没有往前,反倒往后退了一步,“萧翼,你疯了吗?你一个大男人,没事哭什么?” 萧翼不说话,只是抬手捂住了脸,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连他还没来得及痊愈的伤口也再次被挣开,殷红的血一点点浸透了纱布。 “别哭了。” 萧纵低喝一声,他看不得萧翼这幅样子,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压抑的痛哭声还在持续,萧纵拳头咔咔作响,“我让你闭嘴,别哭了!” 他又呵斥了一声,萧翼仍旧没有开口,却有一道抽泣声加了进来,萧纵缓缓转身,就见萧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就站在门口,她没有哭嚎,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终于也意识到,苏姚不会回来了。 那天,她把苏姚拦在了琴房门外,往后,她就再也不会靠近她一步。 “你怎么也哭了,” 萧纵哑声开口,“苏姚,又没事,你们哭什么……” 他张了张嘴,很想再呵斥一声,嗓子却仿佛被堵住了,他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都让你们,别再哭了……” 他艰难开口,声音却微弱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耳边仍旧是悲痛至极的哭声,连佣人也被感染,跟着低声啜泣起来。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涌上来,他忽然就很想逃。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再待下去,他就也要信了这种瞎话。 他抬脚就钻进了车里。 陈施宁骂了一声,连忙也跟着钻了进去,一把摁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不能留在这里,不能了……” 萧纵喃喃开口,见他不是要去萧家老宅,陈施宁这才松了手。 车子一路疾驰,很快,陈施宁就认出了他们要去的地方——下百盛。 这里还有人在搜,看见萧纵又来,有人迎了上来,萧纵却充耳不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没有人的地方,自己清净一下。 他不想听别人说话,更不想听别人哭。 但耳边的哭声却一声接着一声,片刻都不停歇。 别哭了,别哭了,别哭了…… 他用力甩了下头,一头扎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幽深狭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头,他不管不顾,闷头往前,可很快,他就发现眼前的情形过于熟悉。 然后,一道更熟悉的划痕映入眼帘,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抖,这是苏姚留下的划痕。 他竟然钻进了这条巷子。 他转身就往回走,他不想留在这里,不想看见这些划痕。 他大步往前,可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出去了一样,明明之前找的时候,好久才能找到痕迹,现在却仿佛到处都是。 每看见一道,就要刺他一回。 就仿佛是苏姚透过车窗,看向自己的那毫无留恋的眼神。 脚步猛地顿住,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再没了自欺欺人的力气。 苏姚,你真的,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根本没有那么…… 他极力想要欺骗自己,身体却一软,陈施宁连忙扶了他一把,却根本扶不住。 萧纵的身体仿佛一滩烂泥,跌坐在了满是泥污的地上。 一道更深的划痕却映入眼帘,深到连大雨都没能将划痕深处的血迹冲走。 仿佛不久前,这里就摔倒了一道单薄的身影,她在大雨里拼尽全力,却怎么都没能站起来…… 萧纵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看着那道划痕,几次伸手,却都不敢落下。 他错了。 他在乎苏姚,苏姚比他以为的,要重要得多。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 “苏姚……” 他唤着这两个字,喉咙里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陈施宁满眼担忧,“你说什么?” 萧纵用尽了力气,他想喊一声那个名字,可喉咙里只发出了“嗬嗬”的怪声。 苏姚,苏姚,苏姚…… 我为什么喊不出你的名字了…… 他无力地闭上嘴,颤抖着将脸颊贴了那道划痕。 苏姚…… 第151章 趁你病,要你命 耳边忽然传来陈施宁有些惊慌的叫喊声,萧纵听见了,却只觉得隔得很远,听不真切。 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有些模糊缥缈,仿佛不是他自己在喘息一样。 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苏姚,感受着窒息的痛苦和无力,栽倒在泥潭里,再也爬不起来…… 陈施宁的声音很快尖锐起来,仿佛喊了什么人,下一瞬,就有嘈杂的脚步声在迅速靠近,萧纵却仍旧没有真实感,他沉静在苏姚的经历里,仿佛和整个世界都脱离了联系。 直到世界一片漆黑。 “少帅,你是喜欢手表,还是喜欢我呀?” 苏姚捧着手表盒子进来,却只让他看了一眼,就将盒子收了回去,俏皮又期待地看着他。 萧纵张了张嘴,我喜欢…… 可苏姚对面的男人却没动,他只是抬眼看过来,用那种冷漠的,鄙夷的眼神。 别这么看她…… 萧纵无声开口,你别这么看着她,她会消失的…… “别再让我听见这么无聊的话。” 苏姚对面的人终于开口,随即起身离开,只剩了苏姚一个人捧着手表站在原地。 她惊慌无措又茫然地站在原地,像一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迁怒责骂的孩子。 萧纵心头骤然疼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要离开的人。 “这么对她,你会后悔的。” 他哑声开口,对方却只是冷冷看了过来,“利益至上的人,不是你吗?” 萧纵一窒,浑身僵住。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利益至上的教育——算计,衡量,谋划。 可他不知道,感情原来这么重。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他,感情不值一提,就算真的动了得喜欢的心思,也要徘在利益之后。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他错了。 呼吸逐渐艰涩,窒息的痛苦将他生生从昏睡中唤醒。 “少爷,你醒了?” 管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忙过来查看。 萧纵挥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苏姚—— 她走了。 不是之前的离家出走,不是上次的危在旦夕。 而是真真切切地走了,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心口空得发疼,他恍然有种,心脏被挖走的错觉,他抬手重重锤上胸腔。 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了那一道道划痕,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刚扎进身体里的针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葛大夫惊叫一声,“少帅,冷静,冷静!” 萧纵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自己很冷静,可喉咙却仍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仿佛忽然就成了个哑巴。 楼下却忽然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他听着十分耳熟,他很快意识到那是谁,起身就要下去,管家惊慌失措地想拦他,“少爷,您还烧着,别去,别下去……” 萧纵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下了楼。 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对方似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扭头看过来,语气轻佻中透着挑衅,“哟,大哥,睡够了?” 萧纵扶着栏杆站稳身体,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沙发上的人。 萧远山大马金刀地坐着,身后六个副官一字排开,帅府的佣人们被惊得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萧茵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个巴掌印。 这是来挑衅的,想必外头暂时进不来人了。 心神还没能从失去苏姚的痛苦里抽离,他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你……”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萧远山来干什么,可一开口,却根本不成语调,他用力咳了几声,口腔里瞬间布满血腥味,甚至连嘴角都溢了出来。 “大哥,你病得不轻啊。” 萧承溜达过来,仰头看着萧纵,“刚好你需要养病,把萧茵给我玩玩呗。” 身体似是还在病中没有清醒,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旧抬脚,稳稳踹在了萧承心口。 萧承猝不及防,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哀嚎起来,“爹,他打我!” 萧远山眯起眼睛,“搬出来太久,都忘了兄友弟恭,去,教教这小畜生规矩。” 两个副官立刻上前,指节捏得咔吧作响。 佣人们一阵惊慌,于修明和金锦连忙上前挡在萧纵跟前,“大帅,有话好好说。” 但并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两个副官还是走了过来。 眼见情况不对,于修明立刻拔枪,对方却早有准备,一把摁住了他,四人立刻纠缠在了一起。 萧纵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萧茵身上,“谁动的手?” 萧茵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萧承倒是笑起来,“我呀,哥哥教训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萧纵也笑了,好一个兄友弟恭,好一个天经地义…… 他弯腰,一把掐住了萧承的脖子,起初萧承还不屑一顾,但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萧纵这像是真的想掐死他。 “爹,救我!” 他挣扎着求救,萧远山抬手就将手里的拐杖砸了过来,萧纵没躲,任由那东西砸在自己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淌下,他仍旧死死掐着萧承的脖子,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紫胀起来。 萧远山的脸色终于变了,“还不去把他给我拉开!” 剩下的副官们一拥而上,将萧纵生生从萧承身上拔了下来。 萧纵也没再挣扎,任由几人将他压在地上。 萧远山怒不可遏,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小畜生,这是你亲弟弟!” “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远山哼了一声,朝后面伸了伸手,副官立刻递了封调令过来,他抬手接过,拍在了萧纵胸膛上。 “看你最近清闲,给你申请了个差事。” 调令慢慢滑落,金锦离得近,率先看了一眼,却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虎毒不食子,大帅,你这是想送少帅去死啊。” 和谈破裂,敌军两个师攻向南城,萧远山申请的这个调令,就是要让萧纵去狙击。 可萧家军的人马不可能都给萧纵,他甚至连自己的人手都不能全部带走,不然等他回来,这海城,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以少打多,又毫无准备,怎么赢? “趁他病,要他命。” 萧远山看了眼拐杖,萧承连忙捡起递过来。 他抬起拐杖,一下下敲在萧纵胸膛上,垂眸睥睨着他,“小畜生,老子教过你不要感情用事,你自己不长脑子,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但凡你早点振作起来,这调令都发不下来,你可要记住这个教训。” 他笑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你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大不了,我们不跟总统合作了。” 金锦忍不住开口,却换来萧远山的又一声冷笑,“可以,我倒要看看,没了这层面子功夫,你撑不撑得过我们双方的围剿。” “你!” 金锦又是一抖,她就没见过这么歹毒的人。 萧纵却异常冷静,他挣开众人,拿起调令,“差事我接了。” 第152章 找她需要资本 萧远山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看起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如今这情形,这调令,萧纵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只是接不接,他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他等着把萧纵的残部收回去就行了。 “萧远山,” 萧纵忽然开口,“你真以为,少了个女人,对我会有影响?” 他语气冰冷至极,五指却攥得死紧。 苏姚,我没这么想,这话你别当真,我没办法,我只能这么说…… “我本来就打算去的,送上门的青云梯,我怎么会不要?”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等我回来,我们,算总账。”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如同自己一般冷酷阴沉的气息,萧远山的面容竟然凝滞了一瞬,随即他仰头大笑起来,“就怕你回不来。” 萧纵没开口,仍旧看着他。 萧远山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他什么都没再说,喊了一声萧承,抬脚就要走。 “等等。” 萧纵忽然又开了口。 萧承揉着脖子,满是讥讽,“不会吧,你不会是要求饶了吧?” 萧纵没开口,只看了眼金锦,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让金锦只是一个眼神,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上前,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在了萧承膝窝上。 几个副官连忙上前,却被萧远山抬手拦住了,他倒要看看,萧纵想干什么。 “萧茵,还回来。” 萧纵哑声开口,萧茵愣住,她看看萧纵,又看看神情阴鸷癫狂的萧承,下意识想摇头。 萧纵加重了语气,“萧茵,苏姚不在,我过阵子也要离开,你还想指望谁?” 萧茵呆滞片刻,眼眶又红了,是了,是她把苏姚推走的。 这个世上,唯一没有血缘,没有利益,却仍旧愿意保护她的人。 她忽然之间,就有些憎恨自己,如果她更懂事一些,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憎恨自己也是一种力量,她大步走过去,用尽力气,狠狠一巴掌打在萧承脸上。 萧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孩子的力气比成年人差远了,但羞辱意味太重了,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全身都要炸开了。 “小婊子!” 他咬牙开口,抬手就要去拔枪。 “行了。” 萧远山开口喊住了他,“过段日子,把人接回去再算账吧。” 他说的是萧纵死在外头之后。 萧承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一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萧茵扑进金锦怀里,这次却没有掉眼泪。 “大哥,你会回来的,对吧?” 萧纵没开口,嘴角又溢出血来。 于修明连忙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拿了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刚包扎完,外头就闯进来一辆车,随后又是一辆,陈施宁和褚英一前一后闯了进来。 “少帅醒了吗?我们刚得了一个消息,说你主动申请……” 陈施宁说着大步进了门,瞧见萧纵就坐在沙发上,话音一顿,随即快步走了过来,“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烧傻了,不是,你头怎么了?” 陈施宁又惊又怒,这才注意到周围,“怎么乱成这样?发生什么了?” 褚英落后一步进来,一口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别说这些屁话,少帅,你不是刚醒吗?怎么会申请这种你调令?到底怎么回事?这差事根本就是出力不讨好。” 萧纵将调令放在茶几上,“是老东西设计我。” 褚英立刻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很难看,“萧大帅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了。” 说着他又怨恨了起来,“都是苏姚,她如果不折腾这些事,哪会给人可乘之机?” “这话就过分了。” 陈施宁连忙打断他,虽然萧纵那天一直说,他没有因为苏姚失去理智,可他看得清楚,他分明已经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褚英这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像是在萧纵伤口上撒盐。 “褚英,我们的交情,你还想要吗?” 萧纵点了根烟,却只抽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嘴角再次咳出了血沫。 陈施宁连忙把他的烟掐了,“养病呢,就别抽了。” 萧纵没计较那根烟,目光落在褚英身上,对方脸色僵硬,他没想到萧纵会问这么直白的一句话。 他拳头死死攥了起来,最后还是吐了口气,“我不提她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纵这才收回目光,“当然是去啊。” “你疯了?” 褚英腾的站了起来,“万一输了怎么办?我们守好海城就够了,打仗这种事还是别掺和,得想办法把这差事推了……” “话不能这么说吧?” 陈施宁忍不住开口,“唇亡齿寒,总不能一直偏安一隅……” “你知道什么?!” 褚英开口呵斥,“我们不能承担任何风险,打仗那是傻子才去干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 “好了,” 萧纵打断了他的话,“当兵不打仗,还有什么用?” 这仗,他不光要打,还要赢,他还要找人呢,失去资本怎么行? 褚英脸色一变,“少帅,你……” 萧纵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既然来了,就当是来给我践行的吧。” 话音未落,门口又进来个人,他抬头看了过来,就瞧见沈知聿站在门口。 他侧头咳了一声,“你也是来给我践行的?” 沈知聿顿了顿,随即才走过来,“准备了一些东西,原本以为你用不着,现在看来没有白费心思。” 他推了个单子过来,萧纵道了谢,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那天,对不住了。” 第153章 各奔前程 他说的是那天自己心里有愧,却迁怒沈知聿的事,沈知聿没计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站了起来,“我也是来辞行的,我打算出关一趟,不知道多久回来。” 萧纵抬头看他一眼,“保重,我也给你点东西。” 金锦应了一声,抬脚上了楼,很快就下来了,手里是一张通行证。 “要出关,铁定要经过封锁区,有这张通行证,能省很多麻烦。” 沈知聿眉眼微动,他送萧纵东西,不是为了换好处,但这东西的确是送到了他心坎上。 “多谢。” 话音落下,他将册子往萧纵跟前推了推,“你看看,还缺什么。” 萧纵没动手,倒是褚英拿过那册子看了起来,不等看完就骂了一句,“沈知聿,你猪脑子吗?你就不想想少帅这一走,海城还守不守得住?你不劝他就算了,还给这些东西拱火,他可是你沈家最大的靠山,你就不怕……” “我沈家,从来不靠别人。” 沈知聿冷声打断了他,“再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少帅愿意出战是好事,你我无权干涉。” “你!” 褚英被气得脸色涨红,眼神阴翳,眼见沈知聿油盐不进,他只能再次看向萧纵,“少帅,你要想清楚后果,我们明明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的,为什么非要掺和……” “好了。” 萧纵打断了他的话,“时间很紧,我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你们都回吧,等我回来再聚。” “谁知道你还能不能……” 褚英脱口而出,但不等说完就被陈施宁呵斥了一句:“你够了!” 他一向是个老好人,此时脸色难得阴沉了下去。 褚英被堵住了话头,一时气急,他目光一一自三人脸上扫过,见三人谁都没有改口的意思,咬牙切齿地伸手指着他们,“行,你们一个个都拎不清是吧?我不管了!到时候你们别后悔!” 他转身就走,陈施宁看着他的背影直皱眉,末了还是叹了口气,“少帅,你别在意他的话,褚英喜欢钻营,我们都知道的。” 萧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自顾自起身往楼上去,“你们也去吧,我要准备调兵了。” 沈知聿应了一声,“好,如果还缺什么,给我电话。” 他抬脚走了,陈施宁却有些放心不下,很想再劝萧纵几句,可看萧纵冷静理智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人虽然重要,可他们找也找了,搜也搜了,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 他们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那好,你一切小心,出征那天我去给你送行。” 话音落下,他也转身离开,萧纵没有回头,扶着栏杆一步步往上走。 不知道是高烧还没退的缘故,还是刚才被砸到了头,他眼前竟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他不得不更紧地抓住了栏杆,好借此稳住身形。 却蓦地想起苏姚来。 她上楼下楼,也是如同他现在这样,死死抓着栏杆。 心头骤然疼了起来,他不自觉弯下腰,试了几次,都没能直起来,目光却看向了那扇房门。 他一步步走过去,手几次抬起来又放下,最终也没能将门推开。 他知道,里头的一切都没变,苏姚的所有东西都在,可他还是不敢推开。 他不想看见那间空荡荡的屋子。 因为住在里头的人,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要发现得这么晚……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一次都没抓住…… 刚才因为遇见萧家父子而被强行压下去的情绪骤然又翻涌了上来,身体慢慢失了力气,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颤抖着抬手遮住了眼睛。 门口响起脚步声,陈施宁提着几个盒子去而复返,他是上了车才想起来自己还给萧纵带了东西,这才回来送的,一进门却看见了这幅情形。 他愣在原地,忽然想起了那天,萧纵瘫坐在地上,怎么都扶不起来的样子。 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看了萧纵两眼,将带来的补品放在门口,悄无声息地走了。 时间一晃而过,两天后,萧纵就整装待发了。 好巧不巧的,和沈家商队是同一天,陈施宁来给两人送行,褚英也姗姗来迟。 “我那天话说得太急了,你们别往心里去。” 褚英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们,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摆庆功酒。” 陈施宁笑起来:“这样才对,从小到大的交情,哪能真有嫌隙,你们路上都小心。” 沈知聿向来话少,只应了一声,随手一抱拳就带着人走了,萧纵的目光却一直看向海城深处。 “我明白。” 陈施宁开口,“不光你的人,我的人也在找,一旦有她的消息,我就给你发电报。” 萧纵目光颤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握了握他的手。 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提另外一种可能。 “这个,带给陈小姐。” 萧纵将一个盒子递给陈施宁,又看了一眼繁华的海城,转身上了车,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队伍开拔,慢慢驶出海城。 褚英凑过来,伸手拿过盒子就要打开,陈施宁连忙抢回来,“这是给我姐的,可不能开。” 褚英啧了一声,打探道:“你们两家,要办喜事了?” 陈施宁一愣,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人才没几天啊,少帅他……” 他又想起了萧纵坐在苏姚门口的事情来,却什么都没说,只将盒子收了起来,“你别胡思乱想。” 褚英啧了一声,没再开口,转身走了。 陈施宁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半分回应,他叹了口气,目光又看向城外。 萧纵的军队已经走远了,刚才热闹的城楼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这海城,忽然就冷清了啊……” 第154章 战乱 萧纵这一走,一年后才回来。 先是南城的战火烧了两个月,又是临近的湘城开了战,这两处距离海城都不算远,他几番思索过后,还是奔赴支援,这一打就不可收拾。 战场一处接一处地点燃,以往国内乱,却远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 现在几乎全国都在抗战,硝烟几乎弥漫了所有角落。 他已经顾不上海城了,但也有个好消息,萧远山也被迫离开了海城,他不想参战,又不能独善其身,只能借口剿匪,暂时离开海城。 只是算算时间,他应该也要回去了。 “少帅。” 萧翼穿过硝烟走过来,他右眼瞎了,被眼罩遮了起来,是被弹片伤到的,但他并不在意,打了太久的仗,军民都死伤无数,他能活着,已经是运气。 “残军退了,咱们终于可以回海城了。” 萧纵动作一顿,抬头看了过来,嘴里还叼着包扎伤口的纱布。 可以,回去了吗? 他喃喃低语,神情愣怔。 萧翼上前一步,接过他手里的纱布,帮他包扎伤口,可在看清伤处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少帅,你这伤怎么一直不好?” 都是血肉之躯,战场上谁都不能幸免,萧纵自然也要吃子弹,轻的重的都有,但这道伤却很奇怪,怎么都不好,每次换药伤口甚至比之前都要更糟糕一些。 “回头把腐肉剜了吧。” 萧纵不甚在意,他仰起头,遥遥看向城里。 不多时马蹄声就响了起来,金锦催马跑过来,这是最后一场战役,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并不是这场大战分出了胜负,而是双方又要和谈了。 她没有参加这一战,而是在城里收集证据。 “整天说和谈,就这种畜生,和谈个屁。” 她骂骂咧咧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将一本相册递过来,“少帅,你要的东西,但我觉得没用,上头想和谈,咱们收集了再多东西也没用。” “我只是表明态度,” 萧纵抬手接过,翻开看了一眼,随即又蹙着眉合上了。 相片第一张,就是一众百姓被活埋的样子,饶是他浴血多年,也觉得触目惊心。 “打有打的理由,不打也有不打的好处。” 他低语一声,将相册扔回给金锦,“还有呢?” 金锦叹了口气,“海报都贴出去了,但没人见过啊,咱们到一个地方就贴一个地方,但一直没消息,苏小姐如果走的话,应该也不会来这种混乱的地方。” 人之常情的话,当然是这样,但是…… “她那册子上,都是南边的地方,她走的时候,这边还没打起来呢。” 他解释一句,从衣袋里掏出个小怀表,里头有张不大的相片,其实就是海报的缩小版,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人脸。 萧纵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也会如同这海报一样,逐渐模糊。 可事实却是,他记忆里的那张人脸,始终都很清晰。 “回去的路上多注意吧。” 他合上怀表,轻声开口。 金锦应了一声,将缰绳塞进萧翼手里,“你回去吧,这里我盯着。” 萧翼接了缰绳,却又看了萧纵一眼,这么久了,很多人都劝过萧纵别找了,只有他什么都没说过,他隐蔽地期待着萧纵能把人找回来,哪怕只是找到一点线索也好。 可现在,他却有点想劝萧纵放弃了。 每天死那么多人,苏姚又有那种要命的病根,他真的没有信心,觉得人还活着。 可话到嘴边,他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毕竟也是他真心喜欢过的人。 最后,他还是没能开口,跳上马背走了。 要进城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枪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却并不稀奇,这些日子,到处都在打仗,不只是总统的人,还有各方小势力,国内诡异地形成了默契,有人和他们一样正面抗衡主力部队,就有人找准机会打游击,将残兵彻底剿灭,不给他们汇合的机会。 甚至有只小部队一直跟着他们,只是双方立场不同,所以从未照面。 他也不打算惹麻烦,很快就收回目光,催马进了城。 一眼望去,大街小巷,到处都是苏姚的海报,他驻足看了两眼,轻叹一声,催马走了。 瑞城的风大,随着他的远去,海报被风吹得呼啦作响,一张承受不住,被吹了下来,却不等落地,就被打着旋的风卷走了,路过一个石墩时,海报贴在了上头。 不多时,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探了过来,将海报揭了下来。 对方垂眸看着那海报上的人,却什么都没说,只加快脚步走了。 这一仗,瑞城萧条了不少,但萧纵走的时候,仍旧有数不清的人来送他,但并没有人开口。 瑞城的官员死的死,逃得逃,当初萧纵来的时候,瑞城的城门都破了,只剩了几个民兵死撑着,连正规军队都没有,所以现在也并没有人主事。 萧纵知道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但他并不想管,瑞城离海城太远,也并不景气,在这种地方费心思吃力不讨好。 可看着那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前进的马被勒停,他静静立在城门口,许久后才开口,“于修明,你带一个营留下,收拾这城里的烂摊子,等总统的安排。” 众人都是一愣,于修明连忙敬了个礼答应下来。 人群里忽然响起了哭声,很快哭声就连成了片。 萧纵摇摇头,劫后余生,该庆幸才对,有什么好哭的。 大军再次前行,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几乎每座城里都有孤寡老人和孩子沿街乞讨,看得人唏嘘不已。 “他们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金锦叹了一声,将兜里的大洋掏出来扔了过去,孩子和老人连忙磕头感谢,只是被战争迫害的人太多,她能力有限,在把萧纵和萧翼身上的钱也掏空后,只能干看着。 萧翼劝了她一声,“别悲天悯人了,我们能管好自己就行了,这次损失不少,回去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金锦也没了言语,他们打了不少胜仗,总统也下了不少嘉奖令,报纸上更是大肆报道,可有什么用?他们不是正经的总统军,不会晋升,他们的根基还是在兵马。 损失了那么多人,如果不找机会把人招全,一定会有人动歪心思。 “着什么急?老东西那边,不是现成的吗?” 萧纵开口,说着点了根烟,却没抽两口就咳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海城的那场雨太大,后遗症一直拖到现在,打从那天之后,他抽烟就咳嗽,金锦忍不住劝他,“把烟戒了吧,呛多少回了?” 萧纵咳完继续抽,却没和金锦贫嘴,只慢慢勒停了马。 赶了几天的路,海城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苏姚,你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第155章 再回海城 海城看着,还是原本的样子。 战火没有波及这里,仍旧歌舞升平,一片繁华。 只是一进城萧纵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在一众来迎接的人里,多了几幅生面孔。 孙少甫笑吟吟地介绍,“最近战乱频发,总统怕少帅分心,特意排了几位专员成立了海城办事处,为您处理海城的杂物,这位是办事处主任周宝成。” 周宝成连忙上前,弯腰想和萧纵握手。 萧纵垂眸看着他,神情十分冷淡,他们在前头为了家国打仗拼杀,总统在后面悄无声息地偷他们的地盘。 “哪来这么多老鼠?” 金锦冷斥一声,话里都是嫌恶,“看得人恶心……我不是说诸位啊,你们看见了吗?刚才过去好多老鼠。” 周宝成脸色僵硬,抿着嘴没开口,倒是孙少甫是个老油条,脸上仍旧带着笑。 “诸位一路风尘,还是先进城休息,这次少帅大胜,彰显国威,实在与有荣焉,晚上鄙人做东,为少帅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接风宴,还请少帅一定赏光。” “再说吧。” 萧纵一抖缰绳,催着马穿过众人,径直回了帅府。 进门的时候发现陈施宁和褚英已经在了,瞧见他回来,远远地就上前迎接。 “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可看了好些你的报道了。” 陈施宁兴奋地朝他招手,萧纵的目光却越过众人,看向了客厅深处。 萧茵又长了一岁,瞧着长高了,也稳重了不少,正安静地站在管家身边,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旁人了。 其实猜得到的,只是确认之后,仍旧会觉得失望。 萧纵紧了紧手里的缰绳,跳下马背走了过来。 “我才是该看看报道,免得海城变了天都不知道。” 他啧了一声,陈施宁蹙眉,“我给你发了电报,你没收到吗?” 萧纵脚步一顿,侧头看了过来,褚英也开口,“的确是发了,我和他一起发的,是不是被拦截了?少帅,你身边的人可靠吗?” 萧纵垂下眸子,“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以后说吧。” 他侧头朝萧茵招了招手,萧茵这才走过来,萧纵看着她叹了口气,虽然管家已经尽量照料了,可他毕竟年纪大了,萧茵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粗糙,不像苏姚在时那么细致。 “给你带了礼物,去找金锦吧。” 他揉揉萧茵的头,缓下声音开口,萧茵却没说话,只往他身后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别人,眼圈一红,闷着头走了。 “少帅,咱们得想想以后了,这个办事处,可不是善茬。” 褚英靠在门上开口,说话间扯开了衣领。 六月的海城又闷又热,像是身上糊了一层薄膜,热得人心烦气躁。 陈施宁也热得直拿着扇子扇风,“少帅刚回来,还没弄明白海城的情形呢,你也太着急了些。” “行,那你慢慢和他说,我得给太太找冰去了,府里的都用完了。” 褚英说着就走了,陈施宁摇了摇头,扭头看向萧纵,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你别看我了,但凡我有消息,早就发电报给你了。” 萧纵收回目光,管家送了加了冰的酸梅汤上来,他却没喝,反而站起来就要出门。 陈施宁愣了一下,“你要去哪?这不刚回来吗?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路上说。” 萧纵挽了挽袖子,拿着车钥匙朝他晃了晃,“咱们出去转一圈。” 陈施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声音都变了调,“大中午的,你为什么非要选这个时候出去?” 回应他的,是发动机的声音。 “你大爷的。” 他低骂了一声,将两碗酸梅汤都灌了进去,这才骂骂咧咧地钻进了车里。 一进车厢,热气呼地就涌了上来,整个人仿佛都被黏住了一样,他瘫在椅子上大喘气,“这么着急,你要去哪?” 车子被启动,有风从车窗里吹进来,却仍旧透着热气,短短一小会儿,陈施宁的衬衫都湿透了,他擦了把额头的汗,忍不住叹气:“还是女人好,俩大老爷们,这一出汗,味儿真受不了。” 他一路嘀咕,冷不丁一扭头,却发现萧纵的衬衫上氤氲了一片血迹,他骂了一声,猛地坐直了,“你胳膊上有伤啊?那你还开车?停车,我来。” 他说着就要和萧纵换位置,萧纵却没理会,只看了一眼伤处,是那处死活都不好的伤,他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一点小伤,不用理会,说说海城的情形吧。” 陈施宁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和他说海城这一年的变故,但说着说着,他就停了下来,因为面前的路逐渐熟悉了起来,他知道萧纵要去哪里了—— 下百盛。 时隔一年,下百盛还是原来的样子,混乱,狭窄。 萧纵下车,站在入口看了许久,才抬脚进了那条巷子。 他已经找不到苏姚留下的划痕了,这里显然又发生过火并或者其他的事情,墙上的痕迹又多了很多,几乎将之前的痕迹全都遮住了。 但他仍旧抬手,摩挲过了墙壁。 他记得那些划痕的位置,每一道都记得。 陈施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真没想到,萧纵能把苏姚记那么久。 “要不,你再找一个吧,总这么惦记着也不是事啊。” 他开口劝了一句,“孙少甫的姨妹其实能纳进府做个姨太太,现在海城有了办事处,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咱们也得在总统那边留个钉子才行,既然孙少甫有意示好,不如顺水推舟。” 抚摸着墙面的手一顿,半晌萧纵才开口,“再等等吧,我也不是长情的人,估摸着很快就能把她忘了。” 陈施宁有些无奈,“你去年还说你不会被苏姚影响呢。” 结果呢? 打仗也不忘贴海报,闹得现在谁都知道萧纵疯了似的在找人,平添了多少麻烦。 “那我怎么办?” 萧纵侧头看他,“万一苏姚回来了,发现府里有个人,我怎么和她解释?” 陈施宁一时无言,你都在意这个了,我还怎么指望你忘了她? 他看着萧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行,反正也不着急,对了,有个好消息,沈爷要订婚了,过几天咱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萧纵一愣,“这么突然?哪家的姑娘?” 第156章 新生 夜色漆黑,却遮不住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 这是刚刚被萧纵打散的残军,他们仓皇撤离了瑞城,一路狼狈奔逃,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刚下令要原地休息,刺耳的枪声就打破了这份安静。 “てきしゅう” 有人尖锐地喊了一声,残军瞬间戒备了起来,只是他们已经筋疲力竭,哪怕知道敌袭,也根本来不及反应,很多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把枪架好,就被子弹爆了头。 夜色里,枪口闪烁的火光仿佛催命的鬼火,不停地收割着人命。 残军们大叫起来,吵得人耳朵生疼。 似是意识到这里没人能听懂他们说话,对方再次开口的时候,用的是十分生硬的汉语,“和谈期间,不能开战。” 枪口的火光停了下来,残军心里一喜,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 可下一瞬,子弹就狂风暴雨般射了过来。 “和你们和谈的,又不是我们。” 等枪声停下来,嘲讽声才清晰地飘进了残军的耳朵,他们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只手伸过来,却没有合上他的眼睛,反而利落地将他掀翻了过去,开始在他身上搜找。 “妹子,你进步得真快,刚才打了多少?” 一个魁梧的汉子走过来,带着满脸憨厚的笑开口,夜色下,他眼睛里都是欣赏。 那姑娘轻笑一声,头扬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双十分漂亮的杏眼,“五个呢。” “真厉害,我都没抢过你,这里我来搜,你去捡枪吧。” 姑娘没动,摇头拒绝,“赵大哥,我翻得动。” 赵虎爽朗一笑,“知道你翻得动,这不是脏兮兮的,怕弄你一身血吗,对了,我今天进城打探消息,发现了这个,这是你吗?” 他递了一张海报过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这点天光虽然不能完全将黑暗驱散,却足以将那海报照亮。 那姑娘盯着海报看了很久,慢慢抬手,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和海报上一模一样的脸。 正是一年前在海城消失不见的苏姚。 “还真是你,我当时看着就觉得像,还以为我看错了。” 赵虎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困惑,“早就听说这姓萧的在找人,原来是你啊,他找你干什么?” 海报被慢慢撕碎,苏姚摇头轻笑,“谁知道呢,我们动作快些吧,天要亮了。” 赵虎没再问,他虽然憨厚,但不傻,苏姚虽然来历不明,但她带来的提炼方法救了他们太多人了,只凭这一点,她就算是他们的恩人。 众人加快速度,很快将战场打扫干净,拿上所有能拿的东西,撤走了。 只是刚回到营地,就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苏小姐,这是你吧?” 参谋长开口,将又一张海报递了过来。 苏姚轻叹一声,萧纵这人,真是阴魂不散,离开了还能给她添乱。 真讨人嫌。 “是我,参谋长,我可以解释。” 参谋长抬抬手,“我们例行调查过你的身份,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现在,有个十分要紧的任务,需要请你帮忙。” 苏姚微微一愣,“任务?” “进来说吧。” 参谋长将她请进了屋子,详细和她介绍了情形,她听得很不可思议,“你是说,要我去把唐黎,带出来?” “是,双方交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我们得到了可靠消息,敌人会针对这种高端人才进行暗杀,我们并不相信总统能保护好她,你也看见了,这种提炼药物的能力,对国家来说有多重要,他们不只是个人,更是国家的瑰宝。” 苏姚早就听说过唐黎的重要性,对组织如此看重她并不意外,但她对这个任务并没有信心。 “恕我直言,唐小姐未必愿意跟我走。” “她会的,” 参谋长十分笃定,他将苏姚带来的提炼方子平铺在桌面上,轻点着几个符号给苏姚看,“这是她的求救信号,她或许不知道这张药方会到谁的手里,但她一定是在求救,她被囚禁了。” 囚禁? 苏姚心头巨震,原来萧纵口中的保护,竟然是囚禁。 这个人渣。 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唐黎只见了秦芳年一次,就肯把方子给她。 因为她需要人把消息送出去,所以当时不管去的人是谁,她都会交给对方。 “我们知道这任务很危险,但你和姓萧的有瓜葛,你回去是最合理的,而且我们还给你准备了帮手。” 参谋长再次开口,见苏姚迟迟没有回应,他脸色暗淡下去,勉强笑了一声,“是我们强人所难了,你能把方子送过来,本就是大恩,我们不能再要求你,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另外找人去办……” “不,”苏姚回神,“还是我去吧,我最合适。” 参谋长很是惊喜,又有些犹豫,“你想好了吗?真的很危险。” “我知道。” 苏姚点头,侧头看向外升起来的朝阳,她还记得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学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平等。 他们告诉她,人人生来平等。 那天,她和孩子们一起,一遍一遍地念着那两个字,平等。 她活到这么大,头一回有人告诉她这种话,她当时很久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平等啊。 短短两个字,却振聋发聩,推翻了她原本所有的认知,原来出身不是原罪,性别不是原罪,从人格上来说,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平等的。 她不需要因为她出身不好,就自卑,就算低头,她也可以仰起头,挺起胸。 她并不低人一等。 人人平等的世道…… 她只是想想,身体就止不住的战栗,她真的很想看看,那样的世道是什么样的。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我会拼尽全力,完成任务的。” 她轻声开口,又想起来另一件事,“你说我有帮手?是谁?” 第157章 他没有心的 沈知聿撸起手腕,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二十分,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十分钟。 天气闷热,他索性下了车,靠在车厢上吹风,沈知心合上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哥,你怎么看起来很紧张?” 沈知聿有些无奈,知心这名字起得太好了,小小年纪就过于敏锐,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心思。 “就要见到你未来的嫂子了,你不紧张吗?” 沈知心仍旧看着他,却不置可否。 沈知聿叹了口气,没再转移话题,他的确有些紧张,因为他这个未婚妻,他其实自己也没见过。 他一直暗中资助组织活动,却从没有真正参与过什么任务,以往每次组织营救,他都是处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是不是同志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随着战事的扩大,双方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次必须要把唐黎送出去,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哪怕把他也搭进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任务,会交给谁来办。 “好吧,我也是有些紧张的。” 沈知心配合地开口,话音落下就收回目光,继续去看她的书,她打算到了十八岁就考军校,这点沈知聿也知道,但他并不打算干涉妹妹的选择。 见她给了自己台阶下,沈知聿忍不住笑了笑,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热风糊在人身上,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人的口鼻,这种环境下,等待变得格外漫长,他忍不住又去看腕表,却还不等抬起手,眼角余光就先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动作猛地顿住,抬头朝方才的方向看去,却空空如也。 他一愣,看错了吗? “沈爷。” 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猝然转身,眼底闪过不敢置信,刚才没有看错,竟然真的是她。 “你不是……” 他下意识开口,话音又猛地顿住,随即大步朝她走了过去,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虽然交情不深,可他还是不会认错这张脸。 面前这个人,就是一年前忽然在海城消失,随后怎么找都没能找到的苏姚。 “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沈知聿压低声音开口,尽量克制着脸上的惊讶。 苏姚微微一笑,“我也以为我活不了了呢,可大概是命不该绝,所以被人救了。” “也就是说,你真的离开海城了?那为什么还回来?” 沈知聿不解地开口,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神情再度震惊起来,“该不会,你就是……” 苏姚轻轻颔首,说了暗号,“给我带香水了吗?” 许是太过惊讶,沈知聿一时竟没了言语,他上下打量着苏姚,还是那个人,却又很不一样,只是他一时半会说不出哪里变了,直到他对上苏姚的眼睛。 她眼底再没了以往的那股瞧见上位者时的恐惧和瑟缩。 她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风华内敛,自成风景,哪怕远不如在帅府时装扮精致用心,却越发耀眼夺目。 沈知聿的心,无端端的就安稳了下来。 “雨过天晴香,喜欢吗?” 他合上了后半句,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车站贴满了的海报打着旋飘落,有人捡起了海报,只是随意瞥了两眼就作罢,可路过苏姚的时候,他脚步却猛地顿住,他抖着手拿起海报,看看上面的画像,又看看不远处的人,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拔腿就跑。 沈知聿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但很快就收了回来,拉开车门,将苏姚请上车。 “真没想到,再见时我们竟然会是这种身份。” 回到沈公馆,支走沈知心又屏退了佣人,沈知聿才敢开口。 苏姚扯了下嘴角,仰头打量着沈公馆。 这是她第一次来,很有些好奇,沈公馆和萧家老宅有些相似,都是纯中式的建筑,气氛却截然不同,萧家老宅森严可怖,沈公馆却一片祥和,连佣人身上都没有多少拘谨。 “的确没想到,” 她收回目光,坦然开口,“早就觉得沈爷和旁人不一样,原来还有这么一层身份,更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能以这样平等的姿态对话。” 沈知聿一耳朵就听出了她话里的重点,平等。 原来苏姚的变化,源自于此。 他并不惊讶,因为这种思想也曾给过他震颤灵魂的洗礼,让他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来。 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缓缓吐了口气,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谈,反倒是很在意另一点,“你的腿疾怎么样了?” 苏姚似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这种小事,弯腰摸了下腿,轻轻一摇头,“还是老样子,时不时就会发作,但不知道是不是紧迫的事情变多了,总觉得没有记忆中那么疼了,忍得住。” 沈知聿眼底露出疼惜来,却并没有说什么,苏姚并不需要他的怜惜,她是作为一个战士来到这里的。 “既然来的是你,那想必进帅府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直入正题,“我们原本准备的经历,看来要稍作修改了。” 苏姚正要点头,门外忽然热闹了起来,隐约有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沈知聿感慨一声,“好快的速度,这就找上门来了,看来他真的很想见你。” 苏姚轻笑着摇头,“相处六年,我比谁都了解他的脾性,他那个人,连对唐黎都那么冷酷,怎么会有心呢?” 第158章 不死心 萧纵猛地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梁,胳膊却一阵刺痛。 他侧头看了一眼,又有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晕染在白衬衫上,倒是有些触目惊心。 但他却丝毫都顾不上,脚下控制不住地走来走去,目光一直看向外头,巴巴地等着沈知聿过来。 陈施宁忍不住劝他,“你坐一会儿吧,本来在外头就晒得我头晕,现在你还一直晃。” 萧纵充耳不闻,仍旧走来走去,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焦躁。 陈施宁叹了口气,“我不是泼你冷水,但这一年我接了数不清的谎报,很多人就是亡命徒,冲着骗钱来的。” 萧纵的脚步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开口,“是不是的,等他来问问就知道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后一句是问得沈公馆的管家,管家连连道歉,“已经派人去请了,还请少帅稍后片刻。” 萧纵抹了把脸上的汗,没再催促,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门外。 几分钟后,沈知聿终于姗姗来迟,故作惊讶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 似是瞧见了萧纵满头都是汗,他连忙吩咐管家去备冰饮,萧纵却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刚才有人去陈园报信,说你接了个人回来,很像苏姚,让我见见。” 陈施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连忙拉了萧纵一把,“少帅,你说什么呢?” 他又看向沈知聿,“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沈知聿的眉头还是拧了起来,“少帅是把沈某人的未婚妻当成什么人了?你一没帖子,二没礼数,说见就要见?今天若是真的把人请出来,我沈知聿还有脸吗?” 萧纵顿了顿,紧绷的脸色强行缓和下来。 “对不住。” 他知道自己失礼,只是控制不住。 这一年过得如此漫长,他一边打仗,一边找人,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是他第一次得到苏姚的消息,对方说得还那么认真,就算是他都看不出撒谎的痕迹,他怎么能不着急? “你把人请出来,我给她赔罪。” 沈知聿没再计较,“我知道你着急,但她舟车劳顿,刚刚睡下,我实在是不舍得打扰,少帅应该能理解吧?” 萧纵眉头一拧,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陈施宁连忙拦住他,低声劝他,“你别这样,沈爷当初也是给你找过人的,如果真是苏姚,他早就告诉你了,还用得着旁人报信?” 萧纵沉默不语,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不看一眼,他不死心。 “你听我一句劝,” 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陈施宁的声音又压低了些,“你和老宅如今势同水火,海城又多了个办事处,你的处境不比以往,不能再和沈爷有隔阂了。” 萧纵眼神一暗,神情几番变化,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他不该怀疑沈知聿的。 “对不住了。” 他看了眼沈知聿,没再纠缠,径直抬脚走了。 陈施宁连忙跟上,抢在萧纵之前上了车。 “我看你又流血了,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吧,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他开口抱怨了一句,萧纵靠在副驾驶上,沉默地侧着头对着窗户外头抽烟,抽一口咳一声,听得陈施宁嗓子都疼了。 “你就不能不抽吗?” 萧纵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不说话吗?” 陈施宁噎了一下,“我是为了谁啊?” 他气哼哼地踩了脚油门。 海城已经入了夏,天黑得晚,但他们进门的时候,帅府的灯还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整座庭院。 萧纵站在门口看了好几眼才抬脚进门,路过会客厅的时候,又透过窗户看了眼外头的凉亭。 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少爷受伤了?” 管家一眼看见了他胳膊上的血迹,连忙喊了医生,陈施宁趁机开口,“你赶紧说说他,有伤也不处理,瞎跑什么?” 他说着要走,“我老子最近身上总是不舒坦,我还得回去看着,明天再来……” 他话音忽地一顿,因为处理伤口的时候,萧纵脱了衬衫,露出了精悍的上本身,以及后背上那满满的伤痕。 受伤不奇怪,可那一看就不是战场上留下的。 “操,” 他骂了一声,语调不自觉高昂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开拔前去过老宅了,你明知道那是假的!” 他凑近看了看那伤口,一年过去了,伤口仍旧很狰狞,他知道萧远山有根马鞭,绞了铜丝在里头,用对了力道能一鞭子抽烂血肉,露出骨头来。 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只看着这伤口,都觉得渗人。 “你脑袋被驴踢了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破口大骂,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后心一阵阵发冷,他是真的有些后怕,萧纵如果真的被抽了那么一顿,他是怎么顶着那一身伤去打仗的? 萧远山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你嚷什么?” 萧纵看他一眼,“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好了。” 他就是不死心,去看一眼而已。 但这一句他没说出来,他自己也知道蠢,也知道丢人。 他往嘴里塞了块毛巾,朝医生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拿着手术刀凑了过来。 陈施宁还要骂人,一看他这副样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医生已经动手了,消毒过后,一刀一刀,将他胳膊上的腐肉都剜了下来,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淌下来,瞬间就在地毯上积了一滩。 陈施宁脸色发白,“萧纵你有毛病啊?这么大的手术,你就不能去医疗室吗?你好歹和我招呼一声啊……我这得做好几天的噩梦。” 萧纵脸色发白,额角都是冷汗,等伤口被缝合包扎起来,他才吐了嘴里的毛巾,“挖腐肉不疼。” 陈施宁只觉得喉咙被掐住了,他看看萧纵惨白的脸,又看看地上的血,好半晌才开口,“你拿我当傻子耍是吧?” 萧纵笑起来,“行了,你快回去吧,不是说陈伯父病了吗?回头我得空了去探望他。” “你还是先养好你自己的伤吧。” 陈施宁没好气地开口,“你病得可比他厉害多了。” 他转身就走,还开走了萧纵的车。 萧纵没理会,挥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 管家拿了新的衬衫来,他也没穿,只往肩膀上一披就扶着沙发站了起来,开始到处溜达。 茶室,会客厅,花园,凉亭…… 到处都很安静,都很空荡,看得人心都空了,空地发疼。 其实苏姚不是话多的人,可少了她一个,整个帅府,怎么就这么冷清了呢? 他怔怔地盯着苏姚的房门看,最后还是抬脚走了上去,慢慢推开了那扇一年都没推开的门。 第159章 好狠的老子 房间里还是原本的样子,以至于打开的瞬间,萧纵脑海里浮现的还是两人同塌而眠的场景。 只是很快,那画面就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被风一吹,就散成了烟尘。 他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慢慢坐在了床上,抬手开了床头的台灯。 然而那只灯忽闪了两下,就灭了。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黑暗。 窗外路灯的光照进来,却在萧纵面前投下了一片更浓重的阴影,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静静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楼下的钟表敲了十二下,他才靠在床头合上了眼睛。 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是大雨,劈头盖脸浇下来,冲得人站都站不稳,却有一道影子靠墙坐着,动都不动一下。 他猛地坐了起来,呼吸急促,胸口胀痛。 手却本能地去摸身边的枪,等摸到柔软的枕头时,他才想起来,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他已经回到海城了。 他现在,在苏姚的房间里。 本该松一口气的,可身体放松的瞬间,胸口却涌起尖锐的痛楚,仿佛一年前埋下的种子,此刻才破土而出,在他胸腔里吞噬血肉,肆意生长。 指尖颤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地摸向身侧。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明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可喘息声还是凌乱又急促起来,他极力克制,试图压制,可最后还是垂下了头,抬手用力捂住了脸。 窗外的灯光还在,将他独坐的身影慢慢拉长。 楼下的钟声也再一次敲响,凌晨三点。 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这个时间,刚好出去一趟。 大概是穿衣服的动作太粗鲁,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不多时就渗透纱布,在衬衫上晕染开来。 他没有理会,大步出了门。 他的车被陈施宁开走了,只好随便选了一辆,开着就往外走。 他始终不知道苏姚的腿是怎么回事,但在见识到她发作的样子之后,他就将血液样本给了唐黎,或许一年过去,她那边有了什么结果。 这个时间夜深人静,正好去走一趟。 只是开着开着,他心头就是一跳,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他没有片刻迟疑,甚至连刹车他都没来得及踩,就打开车门扑了出去,下一瞬,刺耳的爆炸声响起。 强大的气流将萧纵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脑袋轰隆直响,口中也全是血腥味,他却顾不上理会,他怕有人补枪,挣扎着躲在了墙角,随手扯过路牌遮挡。 伤处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萧纵很清楚,这无异于给人指路,他立刻掏出了枪,借着墙体的遮掩,观察狙击手可能在的位置。 一梭子弹很快就射了过来,却被路牌挡住,萧纵侧了下头,鲜血顺着脸颊淌下,眼前一片血红,他几乎无法看清眼前的情形,他索性没有开枪,靠在墙上装死。 但对方还是又射了一枪过来,只是再次被路牌挡住。 好在,爆炸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注意,巡逻的警员很快就被引了过来,那种被窥伺的危机感瞬间散了。 萧纵这才松了口气,身上的力气顿时卸了,枪都摔了下去。 可惜车体燃烧的动静太大,并没有人注意远处的动静。 “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金锦也听见了爆炸声,带着人赶了过来,警员正要解释一句,却被金锦一把推开,她大步上前,盯着还没完全烧毁的车牌确认似的看了一眼,随即脸色一白。 “这是帅府的车!” 好巧不巧的,刚才出府的人只有一个。 “快,看看少帅在不在里头,他要是出事,我们都别活了!” 大兵们也是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纷纷上前查看。 可火势熊熊,车头已经被炸毁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清楚里面还有没有人。 金锦顾不得车门的温度,抬手就要去拉车门,一个烟盒扔过来,正砸在金锦小腿上。 她一愣,连忙扭头看过去,先瞧见的却是一条满是鲜血的拖痕,拖痕的尽头,就坐着浑身狼狈的萧纵。 “闪开,要炸了。” 他哑声开口,听起来没怎么有力气,若不是被烟盒吸引了注意力,只怕这声音很快就会被嘈杂的动静遮掩过去。 “你没事啊。” 金锦声音哆嗦,却顾不得别的,连忙将人群驱散开来。 几秒后,车厢又一次爆炸,巨大的余威震得人耳膜生疼。 她这才走到萧纵身边,她已经猜到了萧纵伤得不轻,只是近前一看,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衣服损毁了大半,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伤口,有些地方甚至还扎着碎片,正汩汩流着血,只是那弹片,却不知道是炸弹的,还是汽车的。 她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要不是刚才还听见了萧纵开口,她都怀疑人已经断气了。 “少帅,你伤得太厉害了,得赶紧回去做检查。” 她急得满头是汗,萧纵并没有给她回应,仍旧看着燃烧的汽车。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抬手,在男人耳边打了个响指,萧纵压下她的手,“现在还听不见,等两天吧。” 金锦气得一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王八蛋!咱们才刚回来,就下这种狠手,真以为咱们把人都打没了啊,等老娘抓到人,活刮了他!” 萧纵听不见她说什么,完全没有回应,只朝她伸了伸手,“给我根烟。” 失去听力的人,控制不住音量,这一声像是喊出来的,只是他没力气,哪怕是喊,音量也不算高。 金锦叹了口气,将烟点上,才放进了他嘴里,只是刚抽了两口,人就开始咳嗽。 金锦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还没见过这么狼狈的萧纵,忍不住又开始骂人,连带着也埋怨了萧纵两句,大半夜的,一个人跑什么呀? 被埋怨的人一无所觉,他的世界现在一片安静,什么都听不到,世界的存在感,只剩了不远处那燃烧着的汽车。 那火越烧越旺,很快就映满了他整个瞳孔。 “我这老子,下手可真黑呀。” 他莫名笑了起来,仿佛这真是一件让人十分愉悦的事。 金锦猛地侧头看过来,萧纵那句话大概并不是说给她听的,可他现在控制不好音量,所以还是让她听见了。 “少帅,你确定是大帅干的?” 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声音已经因为愤怒变了调。 可惜,依然没得到回应,萧纵还是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但他却仍旧在笑,笑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厉害到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厉害到伤口一个个撕裂崩开,厉害到连手里的烟都没能拿稳,任由它掉在了地上。 金锦沉默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萧纵是不是真的有证据证明这场爆炸是萧远山策划的,但她很清楚,萧纵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这件事,和萧远山一定脱不了关系。 第160章 去恭喜他 第二天,萧纵遭受袭击的消息就登了报,整个海城都传遍了。 一时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少记者堵在帅府门口想要问个真相,连孙少甫都带着周宝成来了一趟,一再保证他这个调查科会找出真相,还萧纵一个公道。 金锦和萧翼气的额角直跳,这到底是来慰问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好在陈施宁听说萧纵受伤后就一直待在帅府,帮着两人拦了拦,没让人真的见到萧纵。 等人一走,他就狠狠啐了一口,“呸,一群小人。” 一想到昨天见到的萧纵的样子,他控制不住的脸色铁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少帅下手,真当我陈家是摆设?老子这就把人抓出来!” 转身就要走,金锦拦住他的去路,“少帅昏睡前交代了,这件事不让你插手。” 陈施宁睁大了眼睛,“不让我插手?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插手,谁还管他?等他醒了再处理,人早跑了!你给我闪开!” 他绕过金锦就往外走,却被一个擒拿反拧了胳膊,顿时疼得嗷嗷直叫,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金锦松开手,“我没用力,别叫了。” 陈施宁满眼控诉地伸手给她看,“手腕都让你捏红了,你说你没用力气?小爷也是会功夫的,你糊弄谁呢?” 金锦有些一言难尽,陈施宁会点功夫,但仅限于花拳绣腿的程度,连苏姚都打不过,更别说她了,以往他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但自从去年和萧纵打了一架之后,他就开始盲目自信了。 她没拆穿对方,只叹了口气,“你陈家最近也乱,老爷子这一病,那些把兄弟都开始不安分了,少帅希望你能先保护好自己。” 她拍了拍掌,两个寻常人打扮的精壮汉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这是少帅给你准备的人,这种时候,小心为上。” 陈施宁没了言语,片刻后,忽然抬手抹了把脸,“他有空给我准备人,自己怎么不带两个?让人炸成这样……” 他抱怨着,却慢慢冷静了下来,金锦说的是实话,陈家最近的确是不太平,他爹后院干净,没有兄弟姐妹争权,但却有一堆把兄弟,要是这些人想夺权,他就是那个众矢之的。 “那你们这边怎么办?谁去查了?” “我们这边好查。” 金锦扫了眼帅府的佣人,“车子是在府里被动的手脚,逃不出这些人去,只要抓到了就能问出来。” 但萧纵似乎已经拿到了什么证据,笃定是萧远山干的,需要等他醒过来才能问个清楚。 见她如此冷静,陈施宁也没再说什么,“好,既然你们都想好了,我就不掺和了,我上去看看他。” 他抬脚上楼,萧纵已经又回了三楼,身上缠满了绷带,睡得无知无觉。 陈施宁看不了他这个样子,鼻梁一酸,差点哭出来,只好捂着嘴背转过身去,等他平复好心情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萧纵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满眼新奇地看他。 “……你大爷的,醒了不知道说一声?” 萧纵咧嘴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多新鲜呐,我不得多看一会儿。” 陈施宁被他噎了个够呛,却又放下心来,精神这么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出去一趟,别的本事没长,嘴倒是欠了。” 他挤兑一句,端了水给他喝,可又看见了他缠满绷带的手,犹豫片刻递到了他嘴边。 萧纵抬手拿过杯子,“我还没废物到这个地步,都是皮肉伤,不用这么小心。” 陈施宁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人都被包成木乃伊了,还逞强呢? 但他没逞口舌之快,还是不放心昨天的事—— “查凶手的事真不用我管?陈家再乱,也不至于这点忙都帮不上……” 萧纵摇摇头,“我已经有眉目了。” “这么快?!” 陈施宁满脸的震惊,“什么时候找到线索的?” 他知道萧纵雷厉风行,却也没想到他能快到这个速度。 萧纵思绪有些恍惚,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狙击手。 每个人开枪都有自己的习惯,昨天的那个狙击手也有,两发子弹都偏左。 好巧不巧的,他年少时候,在萧家老宅见过这么一个人。 “你就别管了,金锦把人给你了吗?” 陈施宁应了一声,他们也没心思再说别的,见人醒了,陈施宁就要走,他还得回去照顾他爹,只是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折返了回来,“早上的时候沈爷也来探望你了,还说订婚宴你就别去了,他会找机会带人来拜访你的。” 萧纵一滞,带人拜访他,是带那个长得很像苏姚的人吗? 心口的空洞感又涌了上来,明明全身都疼,那感觉却怎么都压不住。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却锤得自己咳了起来。 “你小心点啊。” 陈施宁连忙上前给他顺了顺气,顺带将他没有轻重的手拍开。 萧纵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却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日子,我怎么能不去?” 陈施宁动作一顿,语气里都是无奈,“你还真信了那个人的鬼话?” “我没别的意思。” 萧纵打断了他,侧头看向床头放着的手电筒,“我就是,想去恭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