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Ⅰ:不可告人的常识》
1. 第 1 章
高耸的大厦外墙屏幕上,光屏从炫彩变得漆黑。
鲜艳的广告忽地跳转成简单的数字和符号,左上角为今天的日期:4829/12/31,中央是今天一天的时刻:23:59:34。
底下街灯明亮,映照着或疲惫或喜悦的脸庞,他们行走在深夜的街道,和旁人错身而过。
李小巧很高兴。
她作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最高兴的不过于做完手头的项目,拿到一大笔奖金。要不是今天下班太晚,她还想去吃顿好吃的,庆祝一番。
“啊!”
李小巧看着路边仍在营业的火锅店出神,不小心撞到了前面走来的男人:“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不看路的。”
男人没有回应她的道歉,而是说:“我也在看那家火锅店。”
“哈哈哈那真巧。”李小巧知道这话的意思的就是不追究了,正在要道别时,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要不吃完再回家?
“搭个桌?”
听到男人正中心窝的话,李小巧笑了起来。
她五官普通,脸却干净瓷白,像上等的白玉一样细腻,天然又美丽,还缀着两个小酒窝,看着就让人艳羡。
李小巧点头回答:“好。”
进到温暖的火锅店内,各种锅底的香气扑面而来。
李小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对身边的男人说:“真好,明明这么晚了,却还可以闻到这么香的味道。”
跟着服务员,两人来到一处刚收拾整洁的小桌。
李小巧开心地要坐下,一直沉默的男人却突然提出要求:“能换个周围人多的位置吗。”
服务员对这样的要求感到疑惑。
一般小情侣都会找清净一点的地方,方便说话或者做什么。这里周围几张桌子都是空的,也就斜后方两个位置,坐了个穿白色帽衫的男人。
“可以吗。”男人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服务员连忙点头,然后带路。
真是怪人。
服务员没忍住腹诽。
有同样想法的不止服务员,李小巧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刚才被她撞到的男人,觉得自己真是被外表蒙蔽了。
怎么就因为对方长得好看,答应了搭桌吃火锅呢。
好在男人并没有点什么酒,只要了杯柠檬水,看样子也不是想把她灌醉然后做什么。
李小巧觉得自己想多了,摇摇头,涮了几片生菜。
“好辣。”李小巧拿起手边的白开水猛灌,然后用手给辣到的舌头扇风。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李小巧眨巴着湿润的眼睛问:“我可以用你那边的菌菇锅底烫点解辣的吗。”
“随意。”男人说。
李小巧道了谢,欢快地用公勺公筷烫了些肉片和西洋菜,夹到碗里,和那些染了红的辣菜搭配着吃。
真是个好人!
李小巧吃得很专注,没注意到男人早就停下了筷子。她依旧时不时地用那边的菌菇锅底烫菜吃。
吃饱后,李小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吃好了吗,吃好我们去结账?”
男人点头。
李小巧笑了笑,弯腰拿起椅子上的包,走到过道上,对男人说:“AA可以吧?”
男人刚要对李小巧说什么,视野中却闯进一个白色帽衫的人,沉闷的擦撞声响起,打断了两人对话。
眼看就要摔倒,李小巧下意识抓住了撞到她的人。
她站稳后刚想道歉,帽衫人人却匆匆离去,她没有看到帽衫人完整的面容,只捕捉到他卡粉的鼻翼。
李小巧没太当回事,站在过道上被撞不是稀奇的事。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和自己搭桌的男人,却发现他脸色不太好。
“AA不行吗?那我想想我刚才吃了什么……”
李小巧饭量大,公司男同事都不一定有她能吃,自然而然以为男人脸色难看是觉得均摊不行。但她说AA也不是想占便宜,纯粹是懒得算。
“不用,我付。”
男人的回答出乎李小巧的意料。
她连忙说不行,但男人还是坚持付了账,这让李小巧再次感到后悔,甚至生出一丝后怕来。
走出香味四溢的火锅店,寒冷的风刮得李小巧脸生疼,然而她的脸只是有些泛红,丝毫不显得干燥,她的好皮肤在寒风中依然状态不错。
男人在她身后一步,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李小巧拉开了一步距离,警觉使她刚才的后悔成倍增加,也更加害怕。
男人的举动虽然很绅士,但他们素不相识。一个男人忽然请一个陌生女人吃饭,还要送她“回家”,怎么想都像另有所图。
男人沉默着不说话。
李小巧冷汗都下来了。
路上的人显然已经没有刚才多,而大厦的外墙屏幕则显示:4830/01/01,00:59:34。
她攥紧了拳头,随时准备逃跑。
“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那个穿白色帽衫的男人。”男人忽然说。
李小巧又怕又慌,她声音发颤:“你、你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接近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男人说完,垂着眸似乎在思考。
大厦屏幕的报时重新被广告取替,寒风也不知何时静止了。
李小巧深吸一口气,想要直白地拒绝男人原因不明的“好意”。
下一秒,却撞进了男人盛满悲伤的黑眸里。
她一下熄了拒绝的勇气。
愣愣地。
不知道怎么处理。
良久,李小巧问:“刚才为什么要提到那个穿白色帽衫的男人?”
“他不是好人。”男人似乎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他刚才也说过他不认识他,可这个想法……很清晰。
说不上缘由的清晰。
李小巧回忆了一下,那个男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的话就是脸上化了妆,可能是新手,妆浓得有点卡粉。
或许男人化妆,在一般男人眼里就会显得不是好人?
“所以你要换位置、送我回家都是为了让我避免与他接触?”李小巧又问。
男人点头。
李小巧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男人太可疑了,而她,居然决定相信这个素不相识、屡次做出可疑举动的男人。
“那就麻烦你了。”李小巧挤出一个笑,努力让自己语气轻松一些,“我家没有很远,再走15分钟就能到。”
15分钟。
从公司到家,步行只需15分钟。
不超过1.5公里的距离。
理论上出事概率极小,况且这么繁华热闹的地方,也很难找到对独行女子下手的机会。
除非是刻意接近。
降低目标的警惕性,对外营造出一种熟人的感觉。
这样伺机而动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一是路人很少会管相识的人之间的争端,二是这样可以选择时机,比起贸然跟踪,能抓住的机会会更多。
男人没有和李小巧并排走,而是落后两步跟着她。
这让李小巧强装出来的镇定多了一丝真实:他们现在路人眼里只是同路,算不得相识,因为相识的话会并排走。所以要是有万一,她大喊,总会有人来帮她的。
大概是因为紧张和保持警觉,平时15分钟的路程李小巧走了将近20分钟。男人始终在落后两步的地方,正如他所说的“只是想送她回家”。
“到这里吧,我就住楼上。”李小巧说完松了口气,到家了!
男人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似乎是在确认有哪一个房间没有亮灯。
李小巧汗毛都立起来了,好在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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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也有不少人睡了,她没亮灯的房间在这栋近20层的公寓中并不突兀。
“到家之后能给我打个电话吗。”男人把自己的号码打在手机上,举到李小巧面前。
李小巧实在是笑不出来了,这太刻意了,她没法再说服自己这是好心。
如果说眼前这个人是因为觉得白色帽衫不是好人,那么到公寓前已经足够。想进到公寓大楼内部是要刷卡的,那人眼生得很,明显不是公寓的人。
如果是新住户,那送她回来、打电话都没有必要。因为真正危险的在公寓内,这些举动又有什么用?
“不必了。”李小巧语气终于强硬了起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到公寓大门,迅速刷卡跑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到房间后,李小巧没有立刻开灯。放下包后,她悄悄地走到走廊,扒拉着护墙偷看。
男人还站在楼下。
那里有一处路灯,是管理员设的。照亮的范围不大,半径不到2米,堪堪将橘色的光洒在男人和旁边花圃的一小半上。
李小巧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最初是怎么觉得那男人好看的——面无表情的吓死人了好吗。
现在的她只剩警戒和害怕,仔细想想大半夜的,行人不是刚下班满脸疲倦就是出来玩一脸喜悦。
面无表情的人在这之中既突兀又可疑。
回到房间李小巧仍没有放松警惕,她用手机电筒的一点光亮进行了洗漱。正欲上床睡觉时,外面忽地闪过一阵煞白的亮光!
一声惊雷炸响!
紧接着是瓢泼大雨,雨点打到外面的防盗窗上,发出嘈杂的撞击声。
李小巧在床铺上翻了个身。
她不怕雷,也不会被落雨的声音影响。下雨的白噪音,反而会使她的睡眠质量上升。
将睡未睡之际,一道细微的金属转动声消散在黑暗中。
李小巧没听到,但身体一个激灵把她的睡意赶跑了。黑暗中她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亮光,接着又是一声雷。
她忽然在想:
那个人不会还在那吧?
李小巧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这么奇怪的人,担心他干什么?
然而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李小巧都没能睡着。
烦躁之下,她翻身下床,踩着棉拖打开大门,趴到护墙上。
雨打湿了探头出去的李小巧的头发。
楼下男人似有所感地抬头,把那颗探出来的脑袋纳入眼里。
背后一阵毛骨悚然。
但李小巧没管。
她也顾不得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着急地朝他挥了挥手。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非生病不可。
雨顺着男人的脸往下流,在橘色的灯光下清晰又模糊。
又是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几乎与雷声同时,因为雷就劈在不远处大厦的避雷针上。
太危险了!
李小巧看着男人身后那颗散发着橘光的灯泡,暗骂明明灯泡装那么低,电线杆怎么那么高那么尖。
然后,她转身往楼下跑。
李小巧撑着膝盖喘气,隔着公寓大门喊:“快回去吧!”
男人朝公寓大门靠近。
李小巧便减小音量又说了一次:“太冷了,回去吧。我没看到那个白色帽衫,应该没事的。”
说完时,男人正好走到李小巧面前。
他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指背轻轻碰了一下李小巧的脸,冰得李小巧瑟缩了一下。
“你这张脸……很好看。”
**
占据了半面墙的大屏幕上,实时转播着这一切。
站在大屏幕前的警察愤怒地锤了一下桌子,桌沿的东西被震落到地上:“该死的!这些杀人犯都该死!因为人家小姑娘脸干净漂亮就给剥下来……真该死!”
2. 第 2 章
“我真恨不得钻到机器里去,狠狠揍那个垃圾一顿!他妈的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渣!”
说话的人是不久前调到A市来的刑警组长,算是临时出差。他隶属于B市,这一次出差,为的是解决代号为“无脸”的连环杀人案。
“无脸”在B市犯下了3起案件,D市1起,最新2起都在A市。
因为最初的案件发生在B市,所以最开始负责这一起刑事案件的苏挽,他便作为组长,带领和协同三市的刑警,调查这一起连环杀人案。
而定义为连环杀人案的共同点正是——剥脸。
杀人犯未知,受害者则都是脸干净漂亮、极少有瑕疵,不论男女,年龄集中在20代、30代以下。
受害者彼此之间没有现实关联。
最小的受害者为D市的18岁男性,最大的受害者为A市的29岁女性,也就是大屏幕中的李小巧。
李小巧也是最新被发现的受害者。她在4829年的最后一天遭遇了凶手,于新年第一天被杀害抛尸于小巷的垃圾桶中。
现在大屏幕中的画面,并不是实时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而是受害者们某种程度上的再现。
它不是监控录像,警察们能看到这一切,是借助了【罪】这一机器。
机器【罪】由天才青年科学家尽息所研发,作用是协助破案。将所有已知数据包括但不限于现场照片、嫌疑人信息、尸检报告、证人证言输入到机器里,进度条满后机器将根据已有数据自动生成“犯罪世界”。
“犯罪世界”即罪犯的意识世界。
将乍看之下并不能成为破案有力证据的东西,输入到机器【罪】,经过机器计算,就可以投射出罪犯的意识世界。
罪犯的意识世界随罪犯的心理扭曲程度扭曲,进入到“犯罪世界”里有相当大的风险。
至今300名志愿实验者,78名从“犯罪世界”出来后留下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仍未完全治愈,112名虽未留下不可治愈的心理阴影,但对再次进入十分抗拒。
余下的110名实验者里面有107名在心理测试中显示为高危险人格,而他们在此之前心理评估均为健康,毫无犯罪倾向。
佐证“犯罪世界”对实验者有影响的直接证据还有——2名实验者在回归现实世界后,犯下了与该“犯罪世界”罪犯相似类型的案件。
犯罪者扭曲的心理成了催化剂,让内心深处本就藏着恶魔的他们,成为了模仿犯。
300志愿实验者,有且仅有一名成为了机器适格者。
他就是尽弭。
尽弭是那位天才科学家的弟弟,如今A市的新锐法医主任,日常工作是解剖受害者尸体、撰写尸检报告,在有需要时反复勘测现场,甚至顺着现场的线索去追踪,以此帮助警察定案或抓捕杀人凶手。
很辛苦、且危险性不亚于刑警的一份工作。
据那位天才科学家所说,这种类型的机器不是他的主要研究领域。
促使他去研究的动力,是他想为弟弟尽弭的工作出一份力,希望能减少随破案时间增加的不可测危险因素。
虽然在研究出能削弱罪犯意识影响的新版本之前,【罪】这款机器都不能大范围应用。但它的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1.有效降低疑案、凶案的破案成本,包括时间、警力、受害者人数等。
2.在“犯罪世界”死亡并不会导致现实世界死亡。
于是在得知A市已经将机器【罪】投入应用后,负责“无脸”这一连环杀人案的刑警组长苏挽当即决定以A市为调查本营,将所有收集到的证据送到A市刑警队长赵等这里来。
协助生成【罪】。
只是苏挽没想到,观看【罪】会是这么一件令人发狂的事情。
除了在“犯罪世界”里的尽弭,在外界的他们并不能看到已知人物以外的人的面孔,相当于他们仍然掌握不了已有线索以外的东西。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观看。
观看的内容自然是罪犯不断犯罪的过程。
苏挽就在这大屏幕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面容模糊不清的连环杀人犯杀死了5个受害者。
……眼下第6个就要遇害了。
听到那句“脸真好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受控地分泌出眼泪来。
明知道这是已经发生的案件,苏挽还是为自己无法阻止惨案发生而愤怒,比起收集受害者信息时愤怒千百遍。
收集信息的时候他也愤怒,愤怒杀人犯的残忍,心疼那些生活刚开始不久的人。但怎么也比不上现在:
亲眼看到那些受害者生活的样子,又在预知死亡时,亲眼看到他们被杀害。
活生生的人。
在自己面前一个个被杀害。
苏挽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死死盯着大屏幕中的人,咬紧了牙关。
**
李小巧听到男人的话,稍稍睁大了眼睛。
女孩总是喜欢被夸好看的,她笑了一下,没忘记自己下来的目的,说:“回去吧……还是说你需要伞?”
听到李小巧故意调节气氛的话,男人没有笑,眼中的悲伤似乎更盛了。
已经顾不上害怕或是怎样,李小巧无奈地看着男人:“我真没事,报警电话我一直设在快捷键呢,而且我还编辑了有地址信息的报警短信放在记事本里,真要有万一我几秒就能报完警!不要小瞧独身女人的防范意识好吧?”
男人摇摇头。
“那我再存一个你的号码行吗。”李小巧好笑地妥协道。
男人却还是摇头。
“刚才不还要呢么,现在得寸进尺啦?”李小巧说。
男人只是看着她。
李小巧想起新年的第一顿火锅,想到男人淋的那一小时暴雨,抬手摸了摸刚才被男人触碰到的侧脸。
那冰凉的感觉还在。
死就死吧。
李小巧刷开了公寓的大门,说:“去我客厅凑活一晚吧。”
走进电梯,李小巧看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对站她身后的男人说:“警告你啊,你只能在客厅,最多再去浴室洗个澡,不能进我房间!对了,洗完澡记得把我浴室打扫干净……不可以偷懒!”
“好。”男人说。
李小巧住在5楼505室。
一个往下跑很可能会被中途追上、往下跳生存几率很小的楼层,一个靠近中间、往哪边楼梯跑都有一段距离的房间。
开门时李小巧停顿了一下,门没有丝毫阻力,她刚才没锁门吗?
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但李小巧没有纠结下去,因为她刚才挺急的,没锁门也正常。
“进来吧。”
李小巧进门就按了点灯开关,明亮的白炽灯照亮了客厅每个角落,也照亮了刚才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这个男人比她想的还要狼狈许多。头发湿哒哒的贴着,防水防风的长款风衣在这暴雨中毫无作用,穿在里面黑色毛衣现在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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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
“怎么办呀?早跟你说不用送我,现在好了,衣服湿透了,我又没衣服可以给你换。”李小巧抱臂看着男人。
男人眼眸低垂,说:“独身女性最好买几套男人的衣服,轮流挂到阳台上。可以营造出家里有人可以保护你的假象,减少一定的受害几率。”
李小巧笑出声:“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话。”
“我认真的。”男人说。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考虑一下。”李小巧接受了男人的建议,说,“那你现在怎么办呢。”
“我站在墙边,不会弄湿你的东西。”
李小巧彻底放下了对男人的警戒,真要害她就不会提挂男人衣服的建议,更不会考虑到弄湿东西这样细微的事。
她说:“弄湿东西是重点吗?要是穿着这么湿冷的衣服站着过夜,那我让你上来有什么意义?”
没有等男人说话,李小巧自己下了决定:“你洗完澡后就裹着毯子睡沙发,等明天雨停,你再穿回你的湿衣服回家。”
“不重要。”男人的视线投向李小巧的卧室门,“我想在你睡觉前检查一下房间。”
李小巧都懒得拒绝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总觉得她有危险,明明她毕业后工作的每一天都大同小异,最大的奇怪因素就是男人本身。
她打开卧室门:“请请请。”
男人进去后先是环视了一周,然后开始检查可能藏人的地方,门后、床底、被子里,最后把视线投向了衣柜。
看到男人盯着衣柜,李小巧头皮发麻。
她的房间之所以看起来干净整洁,就是因为有衣柜……可以胡塞乱塞。
但最后她还是红着脸打开了衣柜,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男人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杂乱的衣柜有任何变化,他抽了张纸巾擦干自己的手后,拨动了造成衣柜内视线盲区的衣服,确认没有人后便把柜门关上了。
在走出卧室之际,男人看着窗外,问:“外面是你家阳台吗。”
“嗯,去阳台的门在隔壁厨房。”李小巧说着也看向窗户,立刻明白男人大概在想什么,“你是想说坏人能从阳台进来?不会的啦,阳台外装着防盗网,想从这扇窗进来就得先进我家走厨房的门出去,才能跳进来。”
“而且,这窗可以反锁。”李小巧说完,走过去演示了一下,把窗锁住。
“嗯。”男人在带上门之前嘱咐,“把门反锁。”
“等等!”李小巧跑到衣柜前,从底下拉出来一条毯子塞给并不想接的男人,“好啦,你去洗澡吧。睡觉冷的话你就开空调,遥控在电视机上。”
在听到门内传来反锁的声音时,男人才走开。他没有去洗澡,也没有脱掉湿冷的衣服,他把李小巧给他的毯子放在沙发上,然后去检查了一下阳台。
确实如李小巧所说,阳台装着防盗网。除了粗而圆的钢管,还有一层防蚊虫的细腻不锈钢网。
他在检查的时候,卧室里还没有关灯的李小巧还朝他招了招手。
回到室内,男人把阳台门反锁。
然后抵着505室的门而站,视线落在李小巧的卧室门,良久后他稍稍闭了会眼睛养神。
李小巧的卧室门始终没有动静。
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把客厅的灯关掉。
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依旧注视着那扇卧室的门。
时间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男人身后的门传来微微的推力。
3. 第 3 章
男人离开那道门,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两步,贴着门边的墙而站。
门张开一道缝,风夹着雨灌了进来。
男人眼疾手快,抓住那只握在门把上的手!迅速将那手背在来人身上,膝盖顶住,用力将来人压在了冰冷的地面!
把来人压制后,男人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不顾底下人的挣扎,将其一腿屈膝折叠,随后坐骑在对方小腿上,已经抓住右臂的手更加用力,另一只手则攥紧了来人的头发。
闪电撕开黑暗,白色帽衫清晰了一瞬。
冰冷的雨打在两人身上,雨水在男人的风衣汇成断断续续的细流,像眼泪滴落到来人的白色帽衫上,一点点晕开。
白色帽衫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之后,大笑起来。
他大笑道:“我认识你,你是那个A市的法医对吧?我在那里找目标的时候去过你们警局,你猜我去你们那干嘛?我去报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尽弭手上用力,却没能使那人安静一瞬间。
那人狂笑不止,身上的白色帽衫被雨打湿大半也毫不在乎,更没有杀了好几个人的自觉,他像个疯子一样,好奇道:“真有意思!你怎么发现是我的?在我的意识世界里,你应该没有原来的记忆才对啊?怎么会主动找上我的?”
“你化了妆。”
白色帽衫的男人稍稍收敛了一点笑声,依然对被发现这件事充满好奇:“化妆不是正常的吗?因为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有毛孔的,所以下意识地化妆遮住‘原本存在的毛孔’,展现一张细腻的脸……不才是这个世界居民的行为吗?”
尽弭没有回答,男人就翻来覆去地说。
“怎么说?这个缺少的东西你们好像管他叫‘常识’?这个世界缺的常识不就是毛孔吗?明明只有我这个世界的主人有毛孔,他们却都以为自己有毛孔……所以他们依然会护肤、会化妆,所以我化妆有什么让你感觉到突兀的地方吗?”
“你的妆太敷衍。男性化妆的不在少数,但会化妆的男性通常妆容都很精致,这使我第一次注意到你。”
男人费劲地转过头试图与尽弭对上视线,他很有兴致:“可以,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在地铁上,你回头看了我三次。第一眼你没有注意到我是谁,你只看到了我的脸,大概是觉得我的脸符合你的作案标准;第二眼是你回头后发现我很眼熟,所以确认了一下,确认我是你刚才口里提到的警局里的人员;第三眼……你的眼睛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男人听及此又笑出了声,这次的笑声有些尖锐,在黑暗中格外耸人,他说:“知道为什么我发现是你那么兴奋吗?因为我偷看了你们的报告,当时那个实习的小姑娘很漂亮我就多看了几眼,然后发现她正在写报告,桌面上放的就是盖了【罪】的文件。”
“为了偷看我可辛苦了~我看着我面前记录我报案的警察,怕她发现我偷看,余光都不敢放肆停留在隔壁桌上……不过大致情况我还是看到了——你,就是那个可以使用【罪】进入到罪犯意识世界的法医,你会在里面和罪犯博弈。”
尽弭不想听男人说这些。
男人说的或许都是真的,但他并不记得。
他只记得某天睁眼,忽然觉得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很违和,像是被替换了一样。但他所有的过往都有迹可循,他上过什么学校、交过什么朋友、有什么家人、做着什么工作也都很明确。
他确确实实地,与这个世界上的人紧密联系着。
除了偶尔,他会产生很莫名的悲伤的情绪。
一开始尽弭没有去细究,但在死了2个人之后他没法再淡定。因为他发现,被杀害的那2个人,就是他看到后莫名产生悲伤情绪的人。
于是第3次产生这样的情绪时,他对那个人说“你有危险”,对方觉得他是神经病。在他跟了她一段路之后,报警。
而他在警局接受审问时,第3起命案发生了。
尽弭没法解释这种没来由的情绪。
他寻求不到任何人的支持。
只能尽可能地去保护让他感到悲伤的人,一边找出那个杀人犯。
在遇到第4和第5个让他悲伤的人时,他注意到了一个白色帽衫的男人,但他依旧没能阻止凶杀案的发生。
也没有能证明该男人杀人的证据。
警察也没有。
这些受害者之间并没有联系,也没有共同社交圈。
将他们定义为同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是因为他们都死状惨烈,同样被剥去了完整的脸部皮肤。被抛弃的尸体上,是一张辨别不出死者原本面貌的、血淋淋的直接覆盖着肌肉的脸。
尽弭长久的沉默并没有使杀人犯安静下来,他追问:“你就是凭这两次确定我是凶手的?第三次呢?有第三次吗?”
“第三次……”尽弭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世界已经开始坍塌。
在世界不断崩毁之际,尽弭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被迫漂浮起来,而那个杀人犯在发现桎梏消失后,冲向了李小巧的房间。
已经崩毁的世界显然不再遵循“规则”,尽弭在半空中能看到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杀人犯毫无阻碍地打开了李小巧反锁的卧室门,用凭空出现在手里的刀杀死了睡梦中的她。泛着银光的刀锋游走在李小巧的脸周,划出一道分隔的血线。
在被排斥出这个世界时,尽弭看到李小巧的尸体出现在那家火锅店隔壁的巷子里,身体被垃圾桶挡住大半,在巷口只能看到一小截手腕和她纤细的手。
尽弭脑海里隐隐多出了些记忆。
根据火锅店服务员回忆,李小巧没能吃上火锅,她走进火锅店,但因为觉得时间太晚,吃完火锅再回家会不安全,又离开了。
但就是进入火锅店里犹豫的这一分钟,让她再也没能回到家。
她被火锅店里的白色帽衫男人盯上,杀死在小巷里。
她干净好看的脸被剥了下来。
警笛声……在这条街道上长久地鸣动。
**
尽弭睁开眼。
入目是天花板的一角,上面的白炽灯管有些晃眼,他抬手挡住了眼睛。
周遭的声音涌进他的耳朵。
“怎么样?那该死的杀人犯是谁?现在在哪?”
“你需要喝水吗?我让人给你准备。”
“心理状态如何,需要安排心理医生吗?”
“饿吗,这三天你辛苦了。”
“刑警小队已经随时准备好出发。”
……
“罪犯是……”尽弭的声音带着长久不说话的干涩,“曾经到我们警局报案的王海云。”
“详细的资料【罪】会自动在居民资料库里搜索,两分钟后就能拿到。”后面这句话,尽弭是对从B市来的苏挽说的。
罪犯的意识世界是扭曲的,信息并不能一一与现实对上。
不止是在屏幕外观看犯罪世界投影的警察,无法从中获得确切有用的信息,尽弭同样不能完全根据犯罪世界来确认罪犯的现实信息。
再者,尽弭进入“犯罪世界”,也并不总能出现在罪犯身边。如果没有接触到罪犯的生活,也就谈不上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破案主要靠的还是机器强大的计算能力:尽弭在机器计算生成的世界里,成功指认罪犯,让罪犯意识到他已经知道了缺少的常识,机器便可以在现实的资料库里,找到对应的人物,生成罪犯详细资料以及犯罪现场的视频。
资料里包含了罪犯的个人信息和犯罪证据,证据具有法律效力,法院会予以采纳。
“原来是这样。”
苏挽刚才是被大屏投影带了情绪,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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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分夺秒可以挽救李小巧的性命,才会着急忙慌把问题抛给眼前的年轻法医。
他才刚从“犯罪世界”出来!
冷静下来后,B市刑警队长苏挽注意到,这个进入到【罪】的年轻法医,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现实世界三天,犯罪世界三个月。
苏挽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实验者都失败了——这份心性和耐性确实不是谁都能有的。三天不吃不喝,只靠机器提供最低需求的营养供给,不得不说,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实在非同凡响。
所以,刚刚A市的警察第一时间问的,才会都是年轻法医的状态吗?
苏挽深深地朝尽弭鞠了一躬,说:“辛苦你了!非常感谢您的努力,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刑警队吧。”
然后拿过赵等递来的照片地址,匆匆往外走去。
而尽弭重新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身体各方面的知觉逐渐恢复,尽弭才从机器里出来。
小警察看到尽弭脚步有些虚浮,连忙上前想要借力给偶像。
实习的小警察前两天才报道,未曾与尽弭打过照面。
但他在报道之前就十分憧憬尽弭,第一志愿写A市的时候他心里十分没底,据他所知冲着尽弭报A市的警察不在少数。
考核面试的时候,他可是铆足了劲表现,得知分配结果时别提多兴奋了!
更令他兴奋的是,他才来报道不久,就有幸看到尽弭“办案”!
尽弭没有拒绝实习小警察的好意,朝小警察笑了一下,问:“新来的吗。”
“嗯!”小警察特别有精神,他这几天也跟着看,几乎没合眼,但他一点都不困。如果不是怕冒犯,他甚至想把尽弭抱到休息室!
他偶像一看就很轻,很好抱!
把人带到休息室后,小警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A市的刑警队长赵等,把刚准备好的温水和饭盒放到尽弭面前,尽弭拿起水喝了两口。
见尽弭又不吃饭,赵等便开始劝:“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进入犯罪世界不吃饭这没办法,可从出来到凶手抓捕归案前不吃饭就没必要了。你可是唯一一个能使用【罪】的人,身体不能垮……”
“你吃吧,刑警队长也不能垮。”尽弭微微笑着,喝完了剩下的水,指腹擦过杯沿留下的一小圈水渍,将杯子放回原位。
他站起来,说:“这一次的罪犯算不上多精明,苏挽组长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带回来,让审讯的同事做好准备。”
赵等无奈,在收拾饭盒和水杯前,他问:“其实我好奇很久了,你是怎么预测抓捕时间的?难道‘犯罪世界’里有什么我们没看到、【罪】也捕捉不到的讯息?”
“如果他足够精明,他就不会在知道我身份的前提下,依然轻而易举的被我抓到。”尽弭继续解释,“而且他的意识不够强大,虽然在‘犯罪世界’里的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可以感受到,来自受害者的悲伤情绪,和来自罪犯的危险讯息。”
“所以之前那起循环了5次的‘犯罪世界’是因为那个凶手的意识过于强大?”赵等那次看完,白了数十根头发。
太揪心了。
重新看到受害者在自己面前死亡还不算,他们足足看了五遍,尽弭才推测出凶手并在凶手面前指认出缺失的常识,【罪】才结束放映。
“嗯,那一次的我并不能对罪犯和受害者有所感应。而且那个罪犯防范意识非常强,我这个外来者,在他的世界里,距离他非常遥远。不像这一次,罪犯有心对我挑衅,我的身份就是他楼上公司的员工,受害者也都被集中在一个城市。”
尽弭解释完,走到休息室靠里的储物柜,从贴着自己名字的那一格里拿出新的衣服。几下换完,将换下的衣服装进袋子里,出门前对盯着饭盒里的米饭发愣的赵等说:“开庭通知我。”
4. 第 4 章
“真羡慕你啊。”
尽弭笑笑没有应答,这样的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几次了。
直到他大学志愿写了“法医”,这样的声音才渐渐少下去。
显然他们并不觉得,“法医”这样的职业是一个有“出息”“体面”“值得夸耀”的工作,虽然没有当着尽弭的面说,但私底下的议论可没少过。
“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和尸体打交道呢?”
“学这个也不怕晦气……”
“以后不要和他来往了,哪天被杀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要是我爸妈非打死我不可!”
“亏我以前还暗恋他呢好恶心啊!”
“啊?你不是还准备表白吗?”
“这么脏又没钱的工作,谁和他在一起谁倒霉!”
“吃个饭都是腐肉的味道哈哈哈……”
……
乔叹将这些东西转述给尽弭的时候,尽弭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喂喂,我好好的暑假跑去你们班参加同学会是为了什么?是替你打入敌人内部啊!你就这么对我?”乔叹捂着心口,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
尽弭这才给他一个眼神:“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我长这么大没在人背后说过一句坏话,这次为了融入他们我可是说了5句!足足5句!”乔叹张开五指往尽弭脸上怼,“5句!”
尽弭收拾好课本,站起来:“所以呢?”
“所以你要请我吃饭!”乔叹说,“5顿就行!”
尽弭唇角上挑,看着他:“你说我坏话,我还要请你吃饭?”
乔叹勾搭上尽弭的脖子,说:“那是,我替你认清了一群假朋友,你以后别跟他们玩了……”
声音渐渐远去,尽弭睁开了眼睛。
黑暗的房间中,只有窗户处洒进来一点微弱的月光,照在床尾那边的床脚上。
这是一个极其空旷的房间,小小的金属床孤零零地放置在房间中央,周围没有任何东西。
一尘不染的地板,惨白的墙壁,还有一扇比电脑屏幕还小的窗户。
连一双鞋都没有。
如果有学医的或者刑侦有所了解的人,看到这个房间,一定会惊诧于那张金属床。
——那分明是解剖台。
尽弭坐起来,转了个方向,双脚垂在床边。
他双手自然垂落在双腿两侧,头低着,闭上了眼睛。
渗人的房间里,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瘦削身影的后颈和脚踝,苍白脆弱而美丽。
月光消失,房间里陷入完全的黑暗。
尽弭下了床,踩着冰冷的地板走到门边,打开,弯下腰捡起门外的手机。
上面显示着19个未接来电。
16个来自警局,2个来自父母,还有一个意外的电话——它来自刚才梦到的少年。
尽弭拨了回去,电话立刻被接起:“谁大半夜不睡觉打电话给我!”
声音太大,尽弭把手机拿远了点,电话那头的人还在撒起床气,抱怨不停。
尽弭看了眼通话时间,1:12秒,挂断。然后给警局拨了电话。
这一次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低而无力,对方说:“第5起了,你说那些连环杀人犯都在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当然是快感了!】
一个高昂的声音在尽弭脑内响起:
【死亡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尽弭无视了那个声音,说:“我20分钟后到。”
3分钟后,尽弭坐在了驾驶位上。
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乔叹。
尽弭戴上蓝牙耳机,启动汽车,按下接听。
“弭弭弭弭弭弭!”乔叹兴奋的声音传来,“你是睡不着吗!”
对比起乔叹叫猫一样的热情,尽弭十分冷淡:“工作。”
路上没有行人,空空荡荡的,冷意在路灯范围以外极致伸展,与手机那头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晚的工作……难道你!”乔叹吃惊地捂住了嘴。
尽弭踩下刹车,闭上眼睛等待红灯秒数归零。
乔叹没等到尽弭的回答,自己接了下去:“这可是大半夜啊!大半夜的去解……当法医好难,早知道当初就不接受保研了。要不我自己跨专业考个别的?可是我都读了大半年了。”
尽弭没有回答,也没有挂断电话,任由乔叹在那边自问自答。
终于乔叹说服了自己继续读法医,于是问道:“你算上实习那年,当了快四年法医吧?四年的课你两年读完,然后实习一年毕业,正式工作第三年……嗯,没错。你感觉怎么样?”
“你打电话给我是想问这个?”尽弭打了下方向盘,拐进另一条相较宽阔不少的大道。
乔叹被拆穿了也不慌,他仍然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说:“虽然促使我打电话的并不是这个原因,但从你实习开始就没联系的我们,在切入正题之前有必要先寒暄一下,对吧?”
“不用。”尽弭完全没有给乔叹留情面。
乔叹用佯装受伤的口吻说:“你怎么这么无情?枉我这四年来每天都想你,你毕业证书还是我给你寄过去的呢,负心汉。”
尽弭依然冷漠:“你四年来也没联系我。”
“……”乔叹被噎住。
今天这通电话确实是他四年来打的第一通电话,至于毕业证书那件事,是尽弭给他打的电话。
一人一通。
负心程度差不多。
“那这个话题就揭过吧。”乔叹的语气欢快起来,假装刚才尴尬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继续说道:“听说你现在除了法医的工作,还会进到一个什么机器里面破案?是不是很有意思?”
“机器叫【罪】。没有意思。”尽弭的回答依然简短。
乔叹丝毫没有被尽弭的冷淡打击到,继续说:“那你说说是怎么破案的呗。”
尽弭:“在【罪】里,我不是我。进去后就会成为一个陌生人,一个忽然闯入罪犯意识世界的陌生人。警察通常把罪犯的意识世界称为犯罪世界,我的身份基本上遵循犯罪世界居民的规则。而我会把陌生人的人生当成自己的,并拥有他的感情。”
现实中的尽弭并不能感受情感,自然也就没有感情。
尽息曾经给他做过检查,检查结果是他的大脑并没有任何病变或异常。但他的症状,和一种叫做冷血精神病的情感障碍非常相似。
冷血精神病,他们的行为与正常人无异,但他们所有的外在情感表现都是装的。
他们没有办法体验情感,也不会有同理心。除此之外,冷血精神病患者对带有情绪含义的词语、情景也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对血腥事物和即将袭来的攻击感到恐惧,不会悔恨,不会忧伤,也没有自尊心。
甚至可以做到不受疼痛的干扰。
尽弭也是如此。
只是,冷血精神患者的边缘系统是有问题的。
他们的延髓前额叶皮层部分大脑灰质会比较少,杏仁核、前扣带回、脑岛等大脑部位工作都异于常人。这会导致他们的情绪机制无法正常工作,进而表现为道德层面的缺失。失去道德束缚,他们很容易走向极端,不管是极端优秀还是败类。
乔叹算是少数知道尽弭情感淡漠的人。但他不在乎,也许普通人见到尽弭真实的样子会觉得他冷酷无情,可乔叹依然很欣赏尽弭。
也因此他被尽弭特殊对待的人。
在乔叹面前,尽弭不会掩饰自己的冷漠,去装出一个温柔绅士的形象来。
而乔叹也会一如既往做自己,比如现在,就还在坚持进行自己关心对方工作的寒暄:“那你没有记忆怎么破案啊?”
“除非罪犯防范意识非常强,否则机器都会把我安排到杀人犯附近,一直到他在【罪】里又一次把所有受害者杀害,都是我的活动时间。我会在那里,作为一个人去制止犯罪行为。犯罪世界里,我会理所当然地把【缺少‘常识’】作为指认罪犯的有效证据。”
乔叹稍微思考了一下,从最根本的问题问起:“那罪犯也会把【缺少‘常识’】当成有效证据吗。”
“如果以现实的思维来看,不会。但犯罪世界反映的是罪犯的意识,【缺少‘常识’】是他最不希望存在的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所以有效。”
一边和乔叹说话并不影响尽弭开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能一一记住路上车辆的特征和车牌号。
这没有什么意义,但偶尔可以派上用场。
根据A市警局统计,凌晨2:00点到4:30要比其他时段犯罪率高出百分之二十五点六,也就是说他记的这些车辆里,就可能出现受害者或者犯罪者。
“那如果没抓到罪犯,活动时间结束会怎么样?案子就破不了了吗?”乔叹就像一个本来只想寒暄,却被勾起兴趣的人。
“会重置。”
说完这句话时,十字路口的交通灯跳转为左右通行,一辆后座载着儿童或玩偶的车,从尽弭面前驶过。
“也就是说破不了案子,你就会一次次经历受害者的死亡?直到你注意到凶手找到证据?”
“差不多。”
这个时间还会带着孩子出门的不多,但那个方向似乎是医院,说不定是带孩子看病的家长,尽弭没有继续关注它。
他闭着眼睛红灯秒数跳转,注意力落在耳朵上。
尽弭很少打电话,基本上每次通话都是对方有事找他,然后直接说事,通话很快就会结束。
像这样不知道对方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会不会在说完后,重新找一些并不必要的话题将通话继续……的事很少在他的生活中发生。
他甚至无法预估这通电话的时间究竟会持续多久。
“那如果中途发现了,比如第一个受害者出现后你就确定凶手了,可以提前出来么?”乔叹又问。
“在【罪】里,不管我做什么,杀人犯都会走完一遍犯罪历程,只是我不需要继续生活到案件一次次发生。与之相对的是,在世界崩坏前所有案件交错着发生,那个时期很混乱,会有现实的记忆闯入。”
“你的意思是没有‘提前’这个说法,在你说的那个世界里,并不存在‘时间流’,你的‘截止’并没有意义对吧?”
尽弭认同了乔叹的说法:“我的理解是——那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不可改变的事实。”
“所以必须再完整地发生一遍?哪怕是将案件发生时间集中到一起。”乔叹说。
“对。”尽弭睁开眼睛,信号灯秒数正好从1变为0,他继续往警局开。
乔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眉头皱成一团:“那万一你在第一个受害者后就指认成功,而那个罪犯又杀了很多人,你在出来时不是会受到很大冲击?那个时候的你是没有情感障碍的吧?”
“出来后就好了。”尽弭能清晰记得,被加速放映的犯罪世界的所有情形,但出来后那些原本能够感受的情感,又会重新变得飘渺。
不管在【罪】多么悲伤、痛苦,心理上受到多大冲击,出来后都只会成为一份像听来的故事那样的记忆。
乔叹没有全然相信尽弭轻飘飘的“出来后就好了”,但继续这个话题,他很快开始畅想:“你说我以后到警局,有没有机会用一下【罪】啊?我好想自己感受一下!”
“有机会的话我会引荐你。”尽弭说。
乔叹一听就兴奋了:“真的假的?一定哦?一定啊!”
等兴奋完,乔叹又问:“那那机器有没有什么限制条件?肯定很难吧,我都没我导师说过这机器,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它没能普及。”
确实有条件,但这条件并不会限制住乔叹。
尽弭只道:“对你来说,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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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又聊了几句,在关于“关心老同学工作情况”这件事结束后,乔叹回归最初目的:“我们有时间聚一下?两拨人都在让我联系你呢。”
尽弭把车停好,但没有立刻下车。
“……我不说清楚你就不回话了是吗!”乔叹忍不住又大声起来。
尽弭只对他这样,在其他人面前很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脾气还要好一点,和他校草的身份一样亲切。
所以他习惯用两人份的气势来沟通!
尽弭把通话音量调到了最小。
没过几秒,乔叹自己投降了:“高三和大学都在搞同学聚会,他们联系不到你,找我邀请你。大学的时间这个月底29号,高三的是这周末19号。”
“知道了。”尽弭总算给了句回复。
乔叹在帮助尽弭回忆了一波学生生活后,接着道:“那你去吗。”
“不知道。”尽弭这次倒是没让乔叹独自说一大堆,“要看我能不能结束工作。”
“那行,你待会儿把地址发给我,能去的话我到时候先去找你。”乔叹说完也没奢望尽弭能跟他道别,自己挂断了电话。
尽弭刚进警局就被带到了解剖室,他看了一眼尸体,到隔壁房间换了衣服。
3个小时后,解剖结束。
再出来时,天已经大亮。
尽弭一言不发地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时,那个实习的小警察把早餐递给他,还是一看到他就眼睛发亮:“我们刚买回来的,热的!”
这双眼睛有点像某个和他刚打过电话的人。
尽弭笑着接过早餐:“谢谢。来多久了。”
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五天前您在【罪】里的时候过来报道的,还没有破过案!”
“这么想破案?”尽弭一边走一边和小警察闲聊,就像好心的前辈一样,“这是你的梦想?”
小警察嘿嘿笑道:“想!四年前如果不是警察查清了案情,我妈可能会被指着骂杀人犯,我可能也没办法把高三读完……”
“赵哥!”小警察看到人眼睛一亮,“我把尽哥带来了!”
尽弭朝赵等点了一下头,赵等挥手让小警察去别处忙。
两人坐下,赵等才卸下伪装,满脸愁容:“小弭,你说那些杀人犯是怎么下得了手的?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的心不会痛吗!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我还是没法理解这些造成一宗宗惨案的人是怎么想的……”
尽弭把早餐放到赵等面前:“为什么要理解凶手是怎么想的,我们的任务是把人抓捕归案,避免受害者增加。”
赵等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年纪轻反而看得比我透彻,想那么多也没用,把人抓到就不会有命案继续发生了,我就是可惜那些孩子……”
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只杀孩子,7岁到15岁不等,男孩女孩都杀,尸体上除了致命伤口有多处淤青、烫伤和鞭痕,有两个女孩身上还有骨折恢复后的痕迹。
但这些痕迹有新有旧,特别是已经修复的骨折,都表明了这些孩子是长期遭受虐待的。
5起案件的被害人家属之间并没有太大联系,只有两对父母是相互认识的,其他仅仅是在同一个城市居住的人。
孩子之间既不是同学,也没有一起玩耍的经历,目前也没有发现什么他们共同去过的地方。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遭受过虐待。
而这些虐待的痕迹与其说是凶手做的,更像是家长们造成的。
哪怕取证时,仅仅只有一对父母承认过他们曾经失手打过孩子。
他们口中失手打过的孩子就是那两个骨折过的孩子之一,那个女孩身上有56处鞭痕,41处烟头烫伤的痕迹,1处骨折复原,面积覆盖大半具身体的淤青,约为79平方厘米。
正常人类做不出来的行为,在他们嘴里只是——失手打了一下。
说不定相比之下,那个杀人犯都比他们来得更有人性一点。
不过有多少人性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有罪的人得到法律惩处。
“收集到的证据还不足以造出【罪】吗。”尽弭没法对赵等的感情感同身受,有时间在那里多愁善感,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到案件本身上。
按照他的计算,向这个男孩的父母取完证,进度条就能满了。
赵等又叹了口气:“快了吧,但也不好说,毕竟我也搞不清楚,那机器是怎么判别有效信息和重复信息的。”
“是吗。”尽弭说,“那等取完证,向法院上诉吧。”
“上诉?”赵等嘴上反问,心里想的却是果然。
尽弭果然不会去体谅受害者的家属,果然会追究这些家长的“家暴”。
在他看来,尽弭能力强、工作态度认真,不管什么时间只要通知到了,就会赶到警局,不管【罪】是他多痛苦,他都会接受这项任务……毫无疑问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司法人员。
为人方面几乎也找不出可以挑剔的地方,他对同事谦虚有礼,对新人耐心温和。
可尽弭容忍不了任何违法行为。
不管那是不是情有可原,是不是也是受害者。
失去孩子,对那些父母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了,都这样了,还要立刻逼问他们,去回忆过去对孩子的粗暴行为。
他们有多懊悔,这就有多么残忍。
所以赵等才不愿意在通知受害孩子的家属死亡后,立刻去询问他们过去的家暴行径。
这些,等凶手被绳之以法后再追究不行吗?
尽弭站起来准备离开,离开前回答了赵等那个反问:“尸检报告上写了,死者曾长期遭受家庭虐待。”
“这起案子里的,所有。”
尽弭关上门,拿上自己的大衣离开了警局。
他刚坐进驾驶位,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着“讨债鬼”三个字。
5. 第 5 章
“讨债鬼”这三个字是乔叹帮尽弭改的,改的时候骂骂咧咧,还禁止尽弭改掉。
尽弭手指在屏幕上一滑,“讨债鬼”的声音传了出来。
“儿子啊,你最近有时间回家吗,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女人的声音温柔充满慈爱,仔细听去,还带了丝小心翼翼。
尽弭看着“讨债鬼”下面跳动的通话时间,问:“这次需要多少钱。”
“哈、哈,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顾芝姜的声音满是被揭穿的尴尬,“我也不是、不是总这样的……”
“要多少?”尽弭又问了一遍。
顾芝姜咬了咬嘴唇,笑道:“妈妈就是想你了,想你回家吃顿饭,给儿子做他爱吃的是每个母亲都觉得幸福的事。”
“50万够吗。”尽弭打断道。
“不是这样的……”顾芝姜硬着头皮说道。
尽弭把电话挂断,向顾芝姜的卡里汇了一百万。
他从小就不对顾芝姜抱有任何期待,每次找他除了要钱基本没有其他事。
而顾芝姜之所以要钱只是为了赢过那些丈夫的情人,她的脑回路就是:我不向他要钱却打扮得比让他花钱的情人还好看,他一定会喜欢我的乖巧懂事的。
钱刚汇出,又是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次显示的备注是:哥哥。
“你怎么又给那个女人汇钱?”手机那头的声音冷冷的,“我给你的钱你一分没动,你哪来那么多钱给她。”
“工资,奖金。”
尽弭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他不怎么花钱,也不知道卡里剩了多少。维持最低的养分,不至于生病地活着就够了。
“她怎么对你你忘了?”
尽弭没有忘,但这不代表他在意,他说:“汇完了就不汇了。”
他不会特意为了顾芝姜去赚钱,但因为没有感情,她向他要没有理由不给。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找他要,他都会给。
“那你把剩下的捐出去。”
“你讨厌她?”尽弭问。
对那么无聊的人花情绪,不觉得很浪费吗。
那头的人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讨厌她?她没那能耐。”
尽弭听到那头的声音,从冷冷的一下转变为满是笑意:“你这么些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说什么信什么。”
是了。
尽息和他一样,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谁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没有感情的人,不会在意任何东西。
尽弭把电话挂了。
尽息太了解他,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不想与之接触。
还未完全暗下去的屏幕又变得光亮,尽弭把电话挂了。
搜索了第三区濒临倒闭的福利院,把卡里剩下的钱全都捐了出去。
备注为“讨债鬼”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打来:“儿子,妈妈知道你最喜欢吃甜的,我还做了小蛋糕。”
“捐了。”尽弭说。
“什么?”顾芝姜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捐什么?我做的小蛋糕没到那种程度……”
“钱捐了。”尽弭打断。
顾芝姜又惊又怒,声音尖锐起来,“你说什么!”
“你把钱捐了也不愿意给妈妈?妈妈这么爱你,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妈妈?!”顾芝姜的指责接二连三,回荡在车内的声音十分刺耳。
也许是得不到尽弭的回应,顾芝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样的态度是要不到钱的,她试图收回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妈妈就得不到你爸爸的爱了……那样妈妈会死的……妈妈啊,妈妈不能没有你爸爸,你能不能说不要捐了,把钱要回来给妈妈?”
顾芝姜的声音变得虚弱,带着哭腔:“妈妈求你,那个情人她花了7百万做的高定,妈妈不能输给她……”
“知道了。”尽弭说。
顾芝姜喜极而泣:“妈妈、妈妈就知道你跟你哥哥不一样,是个好孩子……”
尽弭在回归平静的车内坐了一会儿,点开一个软件,输入顾芝姜的身份信息。
刚才顾芝姜的举动告诉他,即使他没有钱,顾芝姜也不会就此放弃,他需要将她拉黑。
不止是号码,是一切社交手段。
尽弭捐出去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赵等刚把新收集的死者家属证言输入到【罪】里,第三区国民部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表扬了他们辖区里的法医,说他心清目明,大公无私,视大额金钱于身外之物,是当代司法人员的榜样,是年轻人的代表,希望可以给他做一期专访。
赵等立刻将消息转达给尽弭:“你到底捐了多少?连第三区的国民部都惊动了!说要给你做专访!”
“没多少。”尽弭说,“不到5千万。”
“……”这是赵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抓捕连环杀人犯的主功,和他们这些小虾米的区别。
第三区向来严惩罪恶,所以对于他们司法人员追捕罪犯,是有很多的奖励机制的,可他没想到尽弭能这么有钱。
“【罪】进度够了吗。”尽弭问。
赵等无奈,对尽弭称呼都变了:“……哥您才离开多久,车都没开远吧?”
“还没开。”尽弭说完,启动了发动机,既然没好,那他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挂了。”
不再理会来自手机的一切消息,尽弭往家里的方向驶去。
在经过公园时,他余光瞥见,有人痛苦地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眼神渴求着救助。
在得出“她虽然是自杀,但是她现在不太想死”的结论后,尽弭停了车,把女孩安置在了后排座位上,去了就近的医院。
女孩被医务人员送进急救室,尽弭则去缴费。
缴费时,尽弭想起自己把钱都捐了,便退到了一边。
此时排队缴费的人不多,负责收费的护士便分神安慰了几句:“迟一点交没关系的,别急。你是女孩的男朋友吗?”
“不是,不认识。”尽弭点开通讯录,在尽息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打给了乔叹,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在,迟迟没有接通。
护士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情况,刚才这个好看的男人抱着女孩进医院,全程都是用跑的,她还以为这是他很重要的人,没想到……
她说:“如果不是亲属的话,等病人醒来,我们医院会联系亲属过来缴费,您不用担心的。”
“不要联系她的亲属,她可能不想。”
说着尽弭的电话终于被接通,他开门见山:“有钱吗,借我。”
乔叹心头闪过千万种猜测,他的好兄弟这几年不联系他,果然不止是因为忙!而是当法医又累又忙又穷!现在正落魄!这不都要向好多年不联系今天才说上话的他借钱了,太惨了!
尽弭知道乔叹的沉默在代表什么,百分之百是在脑内上演小剧场,他也不急,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乔叹脑补完。
等了两分钟,尽弭没有等到乔叹说话,但等到了到账的提示音。
“谢谢。”尽弭说完把电话切到后台,重新排队缴费。
护士看了看尽弭,感慨道:“你朋友还挺够意思的,有这样的朋友也算活得不错了。”
尽弭没回应护士的闲聊,他对不需要经常接触的人,也不会刻意去装友善和蔼,只会保持基本的礼貌:“谢谢。”
他交完钱后,把剩下的给乔叹退了回去,然后一个充满了担忧的声音弱弱传来:“弭弭你现在还好吧,法医大半夜都要工作,你也没时间接民间解剖赚外快……你要是缺钱的话,我这里还能再凑点。”
“我很好。”尽弭说,“这次是突发情况,过几天就有钱可以还你。”
尽弭一边说一边往手术室方向走:“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吗?”乔叹小心翼翼道,“我们的关系那么好,你别见外啊。”
走到手术室前面的椅子上,尽弭坐了下来,他望着对面的白墙,说:“没有。”
乔叹似乎不放心,捂着话筒和身旁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走到了一个稍微有点吵闹的地方。
尽弭从那边的声音变化推测出大概情况:
开始迟迟未接,多半是跟着导师和师兄师姐在实验室,因为他沉默的时候,几乎没有背景音传来,而佐证这一点的是,乔叹关心他的声音没有气势,有些弱还带着小心——以往担心他都是用吼的。
然后因为不相信他说的“没事”,所以向别人说明了情况,来到室外。实验室位于校园,大学校园的室外,几乎不会出现没人的情况,所以随着乔叹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丝嘈杂。
乔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企图旁敲侧击出尽弭的“难处”。
尽弭没有难处,但他不讨厌乔叹这样絮叨的行为,依然用简短的话语回答乔叹的问题。
直到手术室使用中的灯暗下,尽弭站了起来,说了句“有事”才把电话挂断。
他走上前去。
医生说:“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还好送来得及时……但以后还是要多注意才行。”
女孩被送到普通病房,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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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有三张床,她被安置在靠窗的那一张。麻药还没过,她依然在昏迷中。
没有空的凳子,尽弭便站在窗边,望着外面。
没了乔叹的声音,尽弭的思绪再次回到了案件上。
这次的案件,比起先批判凶手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更应该先把死者的父母送上法庭。可是赵等似乎只看得到凶手,也只想抓到那个连环杀人犯。
尽弭对此是不赞同的,赵等明显与他步调和想法都不一致。
他从毕业便在赵等的辖区工作,与他的合作很多,多数时候赵等的能力他还是认可的,不至于太拖后腿,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
在赵等的世界里,人都是有感情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应该以己度人。法律之外,也要讲究人情,从同理心出发。
显然,死者的父母在赵等看来也是受害者,他们固然教育方式有问题,但孩子的死亡错不在他们。抓住杀死孩子的凶手,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些父母,只是表达爱的方式不那么得当,孩子都没了,尽弭这样未免太欺负人。
“就算要追究父母的错,也该等凶手被绳之以法”。
尽弭自己不像人,可他了解人。
赵等的想法他一眼就能看清,之所以没有在警察局翻脸,也只是为了他那层好不容易造出来的面具而已。而且,吵起来会很麻烦,如非必要他连话都不会说。
如果这次赵等又假装忘记忽视他的话,那他就换个地方。
明明一个案子里,牵涉到那么多扭曲的人,为什么只抓一个?尽弭不同意。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同病房的人好心提醒,尽弭才知道女孩醒了。
他转身,看着女孩一言不发。
女孩也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
女孩哭得很厉害,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同病房的人都看了过来,似乎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心疼。
什么事情哭得这么厉害呢。
有什么过不去的吗。
他们甚至想上前安慰女孩,可陪同的那个男人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些谴责的意味。
女孩足足哭了半个小时,哭得被子都湿了,才堪堪停下。
直到这时,尽弭才开口:“需要联系你的亲属吗。”
女孩眼里闪过悲恸,也有些害怕,她哑着声道:“可以不要吗,医疗费我会还你。”
“拿什么还。”尽弭不认为这个女孩有单独偿还的能力,一个未成年能做什么。
女孩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掉,她捂住自己的脸,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告诉他们……”
眼看女孩又要哭上很久,尽弭径直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观望已久的几人立刻上前去安慰女孩:“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出来就好了,哭太多对身体不好呀。”
有甚者更是脑补出了尽弭和女孩的爱恨情仇,以为是尽弭渣男搞大了女孩的肚子,又逼着人流产,现在还这么冷漠……惊得女孩都不敢哭了。
尽弭走到了食堂,给女孩打了份粥,拎着粥回到病房时,女孩依旧被几人围着,从他们义愤填膺的话语中,尽弭提取出了几个关键词“别怕”“我们帮你”“勇敢说”。
女孩看到尽弭回来,喊了声:“哥哥!”
然后女孩解释道:“是他救了我,我……跟他没关系。”
热心群众并不完全相信女孩的话,但他们还是让开了。
尽弭把桌子打下来,然后把粥放在上面:“吃。”
女孩拿起勺子,转头去瞥尽弭,怯生生道:“哥哥你不吃吗?”
“不吃。”尽弭靠着墙,表情淡淡的。
解剖尸体的那一整天尽弭都不会吃东西,不仅如此,在【罪】开启后,进入工作状态的他,在凶手抓捕归案前都不会吃东西。
经他入手的【罪】,罪犯都能在14天内抓捕归案。
14天包括尽弭进入到机器里的时间,和他出来后警察开始抓捕,到正式将罪犯录入档案的时间。严格来说,尽弭是从【罪】出来后,到抓住罪犯前不吃东西。尽管这时间很少超过三天,但依然惊人。
而且尽弭长时间不吃东西,也依旧神采奕奕,不论是精神还是心理状况都和平常无异,眼睛里的光依旧令罪犯战栗。
他简直不像人类。
一个没有欲望却极度自制的人,他究竟为了什么当法医?
【为了看人无能狂吠的样子】
【看他们歇斯底里】
6. 第 6 章
那是他哥哥的恶趣味。
尽弭知道,尽息研究出【罪】这一机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表面上是帮助他和警方完成破案工作,实际只是为了享受:曾经逍遥法外的罪犯,在法庭上无能狂怒的样子。
逍遥法外和无能狂怒,缺一不可。
不管凶残与否,只要是不愿承认罪行的罪犯,尽息都很乐意看到他们扭曲的面容。
尽弭会成为法医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尽息的这个爱好,他的参与大大提高了凶案重案的破案率——即便是高智商犯罪,也逃不过尽弭和【罪】搭档。
尽弭没有欲望,没有感情,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活着的念头。
而尽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完全了解他的人,说不上原因是什么,但尽息确实接纳了他,并给了他相当多的“人生建议”。
比如“想要在这无聊的世界里以最小的力气活着,最好准备一个别的性格”。
又比如“你去当法医,惩恶,顺便给我找点乐子看”。
看罪犯因为内心不愿承认的东西被剖开,这原本该与正义挂钩的一幕,是尽息的“乐子”。
在尽弭眼里,尽息比他体内的杀人魔还要可怕。
尽息4岁的时候在医院门口被拐卖,当时尽弭临近出生,家里的月嫂保姆全守在产房外,没人注意到尽息。
可4岁的尽息非但没有受伤,还捣毁了一整个犯罪团伙。
他有机会从最初逃脱,但是他没有。
他告诉尽弭,当他坐在面包车里,看着前面窗外倒退的景色前映照着的人·贩子的脸时,突然觉得——让那因为犯罪兴奋的脸染上愤恨咒骂,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非常地契合这个世界。
所以凭什么要让人情伦理来破坏这份无聊?
抓捕凶手和涉案的犯罪者都能看到相似的东西,他不允许只逮捕凶手。
尽息所有行为的底层逻辑都与“正义”无关。
尽弭不会去评判尽息的对错。
既然尽息接纳了他,那他就会去做尽息交代给他的事,两副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他体验不出尽息对他是一种什么情感。他只记得尽息捣毁完人·贩子的团伙后,回来见到他第一眼,说了句:“好丑。”
之后赶走了不上心的保姆,一边坐在电脑前查资料,一边把查到的东西在他身上实践。比起见不到人的“爸爸”,和永远不知道在镜子面前做什么的“妈妈”,尽息好像无处不在。
尽息对他就好像在做研发一样,观察、输入、实验,循环反复。
观察总结了人类相类似的行为后,尽弭找到了一个比喻——他这个尽息血缘上的弟弟,对尽息来说,是玩具。
一个类似于学习型的AI玩具。
尽息对他的“人生建议”就像是在调教玩具。
然而即便如此,尽弭也没有产生像“耻辱”“羞辱”一样的感情。
尽息要他当法医惩恶他就去,女人要钱他就给,包括送在公园自杀的女孩来医院,也绝非出自他的同理心或者什么,仅仅是她向他求救了,而他没有理由拒绝去救她。
他有时间有能力不怕麻烦。
但他不会去询问女孩任何事情,他对女孩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她经历了什么苦难、为什么自杀。
“哥哥……我……对不起。”女孩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粥说道。
尽弭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冷淡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女孩还是很愧疚,一直道歉,直到尽弭点出问题核心女孩才停了下来。
尽弭说:你死了和活着都一样。
女孩这才沉默下来,她的死活可能她的家人都不在乎,对这个救了她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就有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救我。”女孩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问自答。
尽弭眼前闪过女孩倒在地上看向他的眼神,说:“因为你不想死。”
女孩死寂的眼神又重新绽发出光芒,这一次的哭她没有压抑,哭得很大声,连护士都跑过来查看情况了。
她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哭出来一般,她用尽了力气去发泄。
世界上自杀的人有很多,他们遭遇了各种各样的苦难,最后选择了放弃。
但这些放弃的人当中,并非全都不想活着,只是活着太难,生活压垮了他们的意志。倘若给这一部分人体验一次濒死的过程,会有相当一部分再度生出生的欲望,这一次的欲望具有很大的潜能去战胜苦难。
只是很多人没有能获得这样的体验,他们的濒死体验是“活着时,最为绝望的一次无能为力”,他们没办法阻止流逝的生命,他们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中死去。
女孩的发泄是对过去苦难的一个控诉,也是一次告别。
哭完这一次,她将获得新的力量去生活。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一个人伸手给她。
很多人是等不到的,所以他们不在了。
而她还活着。
女孩哭完,眼睛都肿了,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女孩身上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挂在睫毛上的眼泪闪闪发光,而她本人也开始发光了,尽管眼睛红肿,但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她的经历,但这些苦难已经打不倒她了。
她讲完,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尽弭:“谢谢你。”
虽然没得到救命恩人的回应,女孩还是眼里有光,她继续道:“我可能早就该死了,可是我不想死。”
这一次女孩得到了尽弭的回应,他说:“你没有死的必要。”
“那些垃圾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去死。”尽弭的声音没有愤慨,没有不满,他平静得像一个没有心的旁观者,“粥凉了。”
离开医院后,尽弭回到家,光着脚走进自己的房间。
阴影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他没入其中,似乎连体温都消失了。他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微弱到像一个死人。
只是尽弭终究不是死人,他做梦了。
梦里他面朝着墙,坐在地上玩玩具,温热的身躯贴上,一双男人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梦境进行到这里就断了。
可尽弭的思绪并没有因此停止,过去发生的事情又通过梦境复苏,占据了他的心神。
其实他可以停止思考的,但他没有。
每次涉及到尽息的事,他都没办法做出最理智或者最符合他性格的判断,尤其是刚有过联系的今天。
梦境再往后一点就能看到尽息。
或者说他再往后回忆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哥哥。
只不过在看到尽息之前,还有一小段关于那双手的主人的记忆。
那双手的主人是他们的父亲,那个男人没有道德观也没有伦理观,不仅在外面有各种人,还想对真实性格的尽弭下手。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他长得比他妈妈、比外面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在玩玩具的尽弭,感觉到从背后贴上来的躯体,回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愣了一下,随后想继续他的动作,被尽息打晕了。
那个时候的尽息有11岁,比尽弭大4岁。
小尽弭听到男人倒下的声音,放下玩具,站在男人的身旁,看着他的头。
“别做你想的。”小尽息说。
小尽弭把视线转移到尽息身上,小尽息继续道:“顾女士会受不了的。”
这似乎不是能说服小尽弭的理由,他又把视线投注在男人身上,视线不是很固定,在男人的脖子和太阳穴等脆弱的地方巡视。
“我知道你不在乎她怎么样,但没必要不是吗。”小尽息也在看那个男人,但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他说,“你直接对他下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稍微用点手段,让他在长久的时间里自取灭亡就不关你事了,而且……过早的死亡是对他伤害最小的惩罚。”
小尽弭这才停下巡视的目光,坐下继续玩玩具。
小尽息也坐下来,他坐在小尽弭的对面,小尽弭不介意他玩他的玩具,他便抓了一列火车,说:“顺便给你个建议,想要在这无聊的世界里,以最小的力气活着,最好准备一个别的性格。”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男神”尽弭,才会有披着法医身份抓捕凶手的他。
因为意外的梦过早醒来的尽弭没有继续睡,他再次来到房间外,捡起手机。
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于赵等,一条来自于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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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年。
赵等:无脸案于五天后的早上8点开庭,你作为检方证人出庭。
尽息的消息尽弭没有点开,方才屏幕上显示的那一行字里写着:最近有空的话到…。他闭了闭眼,把尽息的消息抛到脑后。
给赵等回了消息,乔叹的信息也跟着进来了:周六聚会,我周五去你家呗。
尽弭扫了眼时间。
4830/3/14,02:23:12。
赵等的消息显示的是13号,五天后也即是18号。同学会是这周末的19号,周五则是……无脸案开庭那天。
预估了一下闭庭时间,尽弭回道:我工作大概11点20结束,你可以到A市刑事法庭外等我,或者这个时间以后到xxxxx这个地址来。
乔叹的回复很快:行!我早上开车过去,法庭外等你。(PS:你不关心一下,还是学生的我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吗?)
尽弭复制了后半句发过去: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
乔叹像是事先准备好了草稿一样,不到一分钟就发过来一篇小作文:
[弭弭弭弭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我这么晚还没睡当然是因为我正式开学了!好多假期白天可以做的实验都挪到晚上了,白天被拿来上课和去见习。导师在民间解剖机构兼职,我们几个一年级的要去打下手,说是到了研二要让我们独立起来!我现在每天都快忙疯了。你打电话过来的那个夜晚……居然成了我最后可以把握的夜晚。我现在一个人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好无聊。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导师他同意我周五请假。虽然周六白天有其他同学放假了,我还得回去记一下数据,但好在同学会是傍晚才开始的。]
尽弭回了一个:嗯。
简短的回答加上标点符号,似乎格外容易牵动人的情绪,乔叹又回了很长的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困了,你为什么这么冷漠?算了,不说这个,反正你就是这个样子,嗐,都怪我没有PS说出自己的内心话。这人世间,多的是有情人错付。我可以理解你,是我太多情。但这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你的回应我从来没有奢望过。(PS:请你发挥你的想象创造力,关心一下我。这样的话,我也会关心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晚还能够秒回我消息。)]
关心。
什么样才算作关心?
尽弭到搜索引擎搜了搜关心朋友的话语,选了一句点赞最高的一句,给乔叹发过去:吃了吗。
乔叹高傲地回复:不够。
尽弭便把第二高赞的发过去:天气冷,多穿衣服。
乔叹仍然高傲:再来。
尽弭这次发了串省略号。
因为第三高赞的话是——缺不缺暖被窝的。
虽然这句话表达的很委婉,换作冷血精神患者可能读不出里面的暧昧,尽弭同样读不出里面藏有的关心,但他曾经收到过类似的话。
尽息告诉他,那是性骚扰,遇到就拉黑或举报。
省略号很快引来了乔叹的质问:你果然不爱我了!你的关心加起来才10个字!(PS:请你解释清楚为什么发省略号。)
[第三高赞的话是性骚扰。]
那边乔叹收到这条消息,越读越不对劲……第三高赞?第三?高赞?赞?赞!
他切了页面,搜索“关心常用语”,然后乔叹震惊了!这么普通的日常关心,尽弭都是搜索来的?!
可恶!
震惊过后,乔叹很乐观地跳过了这一话题,履行他开始的承诺:你这么晚干嘛呢,居然能回我消息。
[梦到了尽男士。]
‘X男士’,这样冷冰冰的称呼是尽弭会用的。
但乔叹觉得,如果换成他,也会这么用。在他看来尽弭的爸爸属实不配做一个父亲,能对自己的儿子产生那么龌龊的想法,根本不配为人。
可即便梦到这么一个渣滓,尽弭也没有向他倾诉的意愿。他如果不问,那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尽弭在这个睡不着的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都不会去为尽弭做什么。
【那样的垃圾,杀了不就好了】
【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你不能亲自解剖,也不会有证据流出】
【看我多爱你】
7. 循环1
【只要你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
尽弭无视了脑海里那个高昂的声音。
那个声音的主人有着与他不一样的容貌、声线、说话方式,可身体是一样的。
因为。
那是尽弭创造出来的副人格。
这个人格与没有欲望和情感的他不同,他的一切都太过充沛,所以急需发泄。他热爱的发泄方式就是杀人,他懂得一切罪犯的心理,也对每一个可能遇害的人充满“关爱”——时刻惦念着。
只是他始终没能拿到身体控制权。
他物色了无数的目标,却从来没有得手过。
原因就是:
他,是由尽弭创造出来的,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另一个灵魂”。他的造物主尽弭,对他的一切有绝对的掌控力。
尽弭的无反应让他像个小丑,可当尽弭对他的话做出相应行动时……也称得他像个小丑。他只能看着,只能看着尽弭做与他的意思完全相反的事。
他想杀人,尽弭就去救人。
他说一句“这小姑娘离开了自己的食物,可以下药”,尽弭就能替女孩看着、把真的付诸行动的人踩在地上,报警。
那个下药的人很恶心,一点美学意识都没有,他想要的居然是拿一具异性的身体,来满足最基本的欲望?
弭尽恶心这种垃圾,但也恨透了和他反着来的尽弭。
可他也只能用言语去引诱尽弭,诱使他交出身体的控制权。说是为他杀人,可谁知道杀了人后,这具身体还会不会回到原本主人的手里呢。
反正他们不同于其他的人的主副人格。
他们共享身体,共享记忆,共享视野,还可以交流,互相不知道对方在“交流”以外的想法。
也就是说有一定几率,他们交换身体后,他可以像尽弭控制他一样地去控制尽弭。
又或者,在尽弭拿回身体控制权前,他想办法把尽弭的人格灭了,这样还可以永绝后患。
尽弭不知道弭尽在打什么主意。
也不会去探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他不会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说到底那个男人会不会死根本无所谓,7岁的他之所以会有“铲除这个人”的想法,完全只是因为尽息没告诉他不能杀人。
当时的这个想法单纯出于本能,铲除障碍物和威胁的本能。
与爱恨无关。
【他已经威胁不到我了。】
尽弭回绝了弭尽的“爱”。
然后回复另一个人的爱,那个人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我跟你说,我现在一心三用。眼睛盯着显微镜,右手在画图,还要带着蓝牙耳机关心你。”
“嗯。”尽弭说。
“PS:快感动一下,说谢谢我。”乔叹哪怕是直接电话也要“PS”。
尽弭用他淡漠的声音道:“我很感动,谢谢你。”
“这就对了,乖。”乔叹画完,又换了另一个培养皿的标本,“其实我很希望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而不是什么都无所谓地放在心里。”
“没放。”尽弭不会有不堪重负的感觉,也就不会有倾诉的欲望。
“那你睡不着的时候会做什么?”乔叹没有就刚才的问题继续下去,而是顺着尽弭。
尽弭很少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少数情况的发生也不是因为压力,仅仅是因为做梦了,梦到了过去,就很容易在半夜醒来。
而他通常会选择放空自己。
一动不动地坐着让时间过去,又或者听弭尽在他的大脑里发出高昂的吵闹声。
创造弭尽这件事源于三年前机器【罪】的诞生,当时尽息告诉他【罪】的世界不存在情感障碍,让他看着办。
【罪】的世界不存在情感障碍,意味着没有感情的他进入到那个世界,会完全被罪犯的感情吞噬。
倘若这样的情况发生,那他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罪犯,无法继续完成尽息交待给他的“惩恶”这一项任务。
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而想要不受罪犯意识的影响,就应该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感情纯粹。
所以尽弭找了个熟知的人,以他为模板造了一个人格。
模板本身就是拥有极致善恶的人,所以他的副人格也一样,只是副人格目前表现出来的更多是“极致的恶”。
但没关系,只要他身体存在极致的善恶,就不会被罪犯的感情吞噬。
除了有点吵。
“放空,或者听噪音。”尽弭回答。
“听噪音啊……你的爱好真的很特别。”乔叹感慨完,专心地把图的细节补完。
补完,他回味了一下,突然拔高声音:“你说的噪音不会是我吧?!我承认我废话是比较多,但不至于噪音吧?”
没等到尽弭回答,乔叹开始心虚:高中、大学的时候他就天天在尽弭耳边叨叨,见面就叨叨。不过那时候好歹守一点规矩,上课没有经常叨叨,尽弭还能歇一下。小学初中简直是灾难!上课老师经常罚他俩到门外的吵!
“不至于。”在耳边和在大脑里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其实至于,乔叹也不会改。
尽弭太安静了,安静到总让他觉得很孤独。
可能本人不觉得,但他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无法袖手旁观。
此刻,尽弭来到了天台上。
天台上很空旷,但也有不少装饰,有抗寒的绿植,也有装在棚架上的灯饰。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有可供放置天文望远镜的装置,在那边上有一张躺椅。
尽弭没有躺下,他依靠在栏杆上,目光落在黑暗中。
寒风吹来,迎面将头发扬起,落下,又扬起。
单薄的睡衣领口开得很大,风毫无阻碍地灌了进去。
尽弭没管,他拿起浇花的水壶,到楼道门边的水龙头接了水。
哗哗的水声传到了乔叹那边:“你在洗漱?别吧,大半夜的,躲被窝里啊。”
“浇水。”尽弭盖上了水壶的盖子,只听那边惊讶道,“你居然也会用普通男孩子会用的代词了!”
然而很快乔叹就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尽弭说的“浇水”是真的“浇水”,浇花浇草的浇水,不是男孩子成群结伴的浇水。
“你这样,和你一起住的人会觉得你是变态吧。”
乔叹想象了一下,大半夜的,一个男人不睡觉拿着水壶去浇花,月光打在男人身上,将其一半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隐隐约约间,“哐”地一下,鲜红的血在地板上蔓延……
“变态杀人魔。”
“我不杀人。”尽弭申明了立场,然后按照花盆上标注的浇水量,一一浇水。
这些都是尽息安置的,但花盆上的标签是尽弭自己查了资料标的。虽然尽息让他随便养养,养死了他会再换,但尽弭一直很认真地按照标签上的建议去做。
除了时间因为工作原因实在没办法固定。
“废话,你当然不杀人,正常人谁会去……啊不是,除了变态谁会……我好像才刚说你像变态?我去,我把自己绕进去了。”乔叹嫌弃完自己,又开始叨叨。
电话一直持续到有人来换乔叹的班:“我现在在回宿舍的路上。”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染上睡意:“好冷。”
“嗯。”尽弭应道。
他也能感觉到冷,但冷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但正常人好像会难受?
他说:“下次带一件厚的外套。”
“卧槽,你居然能推己及人想到这一点!弭弭你进步好大!”乔叹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身体也跟着暖了一点。
“不是‘推己及人’,是‘推人及人’。冷意能使我的大脑运转更流畅,思路更清晰,身体也基本不会有不适。”尽弭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时,通常会到一个寒冷的环境进行思考,这是他的习惯。
乔叹刚想给尽弭讲讲属于冬天的人生大道理,却被自己的哈欠抢先了,等他再想说时,尽弭已经开口了:“挂了。”
算算时间,现在出门,吃完早饭就能收到赵等的新消息了。
一切正如尽弭预料的那样,他刚放下筷子,手机屏幕上便显示了来自赵等的消息,他点开:
赵等:【罪】的世界已经构建完成,等你身体素质检查通过就可以进入。
同时看到这一条消息的还有使用同一视野的弭尽,他立即兴奋起来:【别关着我了!让我代替你到【罪】里吧?那里多危险,让我保护你吧!】
【你太吵。】
尽弭平时不把弭尽“关起来”是因为人格的完善需要学习,所以他才会让他共享他的视野和记忆。
可进入到【罪】后,尽弭就会失去记忆,在那里不把弭尽关起来的话,他可能会制不住弭尽。毕竟,弭尽不会被机器检测到,他的记忆是关不上的。
进入到机器【罪】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不保留记忆,与之相对的,在【罪】里死亡,不会导致尽弭在现实死亡。
二是保留记忆,保留记忆有相当的优势——有明确的目的、知道一部分罪犯的信息,且拥有他这些年积累的侦查经验。
只是这样一来,在【罪】里死亡的话,会导致现实中的尽弭脑死亡。
如此导致的最严重后果,就是杀人魔弭尽完全掌握身体,然后以一个法医的身份进行完美犯罪。
法医是一个懂得各种杀人手法的职业,他们知道如何造成死亡盲点。并且哪怕执行途中留下了证据,只要尸体能够经由自己解剖,那世界上将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真相。
所以尽弭永远不会给弭尽任何掌握身体的机会。
【闭嘴。】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如果不是你需要我,我怎么会存在于你的身体里】
【你需要我的保护】
【你误会真的很深。】
【我知道你们主人格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别逞强了】
尽弭的意志有如实质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
【你只是我进入【罪】的工具。】
再次驱车来到警察局,尽弭一言不发地接受了素质检测。每次检测的数字都会让赵等感到匪夷所思:
身份:尽弭(法医)
年龄:25
精神力:S
体力:A
状态:一般
执行经验世界:72
循环次数:137
综合测评:可循环3次
单看这数据也许看不出什么,但和其他人对比起来就会很让人吃惊了。
一般以警察的身体素质,体力也就B,精神力B/C居多,评测状态要到良好以上才可能循环2次。而未经过训练的一般人,体力好的也就C,精神力通常也在C以下,别说循环,能进去就不错了。
赵等自己的数据体力和精神力都是B,所以他每次看到尽弭的S和A都会感慨一番。感慨不愧是法医精神力就是强,同时对尽弭瘦削单薄身体里蕴藏的体力A感到不可思议。
而且最令人咂舌的就是那状态“一般”。
机器评测的状态有5个档:完美、良好、一般、差、极差。
按照研发者也就是尽息给的机器说明,检测需要达到良好以上,才可以保证精神的基本安全,完美才可能支撑犯罪世界循环重启。
可尽弭永远不在其中。
他哪怕状态一般,凭借他逆天的S级精神力也可以循环3次。
“那一旦进入第4次重映,我就按下机器的安全装置,把你先抽出来,等休养好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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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等说。
“不用。”尽弭朝赵等歉意地笑笑,在赵等这些同事面前他永远都是温和敬业的,“这一次的罪犯有自己的某种偏执,应该不好找出来。3次不一定够,反正只是机器的评估,不用太在意。”
“这可不行,这机器只有你能用,万一你受伤了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我不会答应你逞能的!”赵等严词拒绝。
尽弭仍然语气温和,眼里露出些许悲伤,“休养的时间很难保证不出现新的受害者,与其拖下去,不如我勉强一下。这样,这些已经死去的受害者,也不用再被重复地杀害。”
“可……”赵等还在犹豫。
“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再说,我的状态原本也不该是一般的,可能是昨晚做了不好的梦,提前醒来这样的小事被机器夸大了。”尽弭眼神真诚,嘴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行吧,那就到第4次为止!不可以再多了!”赵等眼神警告道,“不要再说服我了,我不听!”
尽弭轻笑一下,点头说好。
小警察在一边看得双眼放光,对尽弭崇拜的不行。
这就是偶像!精神力S!这么强却又这么谦虚温和,还如此善良。
对这一案件性质和“循环4次”这样的概念不甚了解的小警察,对接下来的观看充满了期待。
又可以看了偶像大显身手了!
尽弭看了一眼高兴得像在发光的小警察,摸了一下他的头:“做好心理准备,还有,吃饭的时候最好别看。”
然后,尽弭躺到机器【罪】里,进入了这一次代号为“夭折”的犯罪世界。
**
“你是Ax学院来的实习生吗?你很幸运啊,这次带你的老师是你的学长,而且出了名脾气好呢,我们医院所有小患者都喜欢他。”
说话的是医院的资深护士,这次去接医学院的学生,并逐一将他们带到所属部门去。
尽弭被分配到的是儿科部门。
这里负责儿童的各种疑难杂症,小到打喷嚏感冒,大到各种外科手术。儿科部门独立于成人的各个科室,另属一栋楼。
所以作为尽弭最后一个人,护士在带他过去的途中,便多说了一些题外话。
“你这位学长可真是年轻有为,顺利的话今年就可以升为主任医师了。他这个年纪当主任医师的,我还真没见过几个,尤其还是儿科医生。”护士说起来滔滔不绝,“你学医的应该也清楚,儿童做手术失败率比成人的要高的多,可城医生啊……”
尽弭有点恍惚,他看向左前方的护士,满是违和,对她正在说的事也很没有真实感。
好像他本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是突然出现一样。
“啊,你不喜欢听这些?新人都会对带教老师很感兴趣……不过,不管怎样,跟着他好好学,能学到很多东西的。”护士把人带到她口中的那位“学长”办公室前,又说了一句,“提醒你一下,楼上办公室里的那位老医生脾气可差了,千万不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他发火可吓人了。”
“谢谢。”尽弭道完谢,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他对这个世界的违和感也随之消失。
他完全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居民。
“老师。”尽弭把自己的档案资料放在办公室的桌上,同时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护士连连夸赞的医生。
男人的额发刚到眉,相对不少男性来说头发略长,但耳朵有完整地露出来,整体看着并不女气。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眼眸微垂,十分斯文。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纤长,翻开资料的动作让人赏心悦目。
看完尽弭的资料,他抬起头,薄唇间露出些许笑意,说:“我很高兴你的第一志愿部门是儿科。希望我能在你去其他部门实习之前,让你爱上儿科,这样,我们儿科以后就又多一位优秀的医生了。”
“我会努力的。”尽弭就像所有未出社会的学生一样,得到来自有经验人士的肯定,非常高兴。
城久渠见状笑着多夸了几句:“你成绩很不错,尤其是实操课。等你实际参与到医生的工作里时,就会发现实操是多么重要。当然了,不是说理论不重要,只是说理论是最基本的,是要刻到非条件反射里的……开个玩笑,总之就是要熟悉,能立刻想到。”
实习医生尽弭点点头:“我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本能地对这个医生有好感。大概是因为护士夸了一路,本人又真的很友善吧。
尽弭没多想,他很为自己能遇到一个脾气好的带教老师而高兴。
跟着城久渠熟悉了几天,尽弭已经差不多将儿科部门的情况和模式摸清楚了。
这另外归出来的一栋楼不是很高,只有4层。
其中一楼作为门诊部,二楼、三楼为住院部和药房等,与其他成人科的配置没什么不同。最大的不同在于,儿科还特意将四楼布置成了简易游乐场,住院的孩子都可以到这里玩。
四楼是彩色缤纷的。
不同于这个医院的其他任何地方。
儿科部门的护士告诉尽弭:“这里是城医生向院长申请来的,而且是他亲自布置的哦~当时,庄老医生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浪费资源。”
“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庄医生?”尽弭听得多了,未免也有些好奇。
护士肯定道:“那肯定呀。你没被城医生骂过吧,可跟着庄医生的实习生都被骂哭好几次了,晚一分钟、值班日记没按他的标准、吃饭慢了点都会被骂,可凶了。”
“那庄医生对小病患呢?”尽弭问。
护士视线往四周瞟了瞟,发现没其他人后,才小心招呼尽弭靠近点,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前两个月,有个在他那挂名的小患者忽然闹着要转院,结果出院后,还没到家就死了。”
”
8. 第 8 章
“我们都觉得是庄医生害死的。”
护士说:“我们医院的儿科是全市最专业的,也是最好的,还有游乐场……可小患者非要转院,我们只能想到原因在庄老医生身上。那孩子是绞窄性肠梗阻,如果那时候没转院,发作时能及时送进手术室,还能救回来。”
“对孩子也总是黑着一张脸真的是……唉。本来小朋友生病了心理压力就大,看到一个很凶的大人,心理压力就更大了,可不是闹着要走么。”护士说完连连叹气。
尽弭听完,有些许不认同,但语气上很温和:“这样也不能说完全是庄医生的责任吧。”
护士似乎早料到尽弭会这么说,她笑问:“你太年轻了。知道庄老医生的手术成功率是多少吗?”
“多少?”尽弭问。
“百分之百!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是庄老医生技术好,而是他很有‘经验’。”护士说着,敛起刚才略带嘲讽的笑意,脸上带上了严肃的表情,“换句话说就是,他知道什么样的病人做手术会失败。当你知道一台手术会失败、而患者家属又要求手术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尽弭犹豫着设想了一下情景:“……知道失败也只能拒绝了吧。”
护士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那如果家属不愿意放弃那极低的成功率呢?你是不是只能让患者自己放弃?”
“你的意思是庄医生为了保证自己的成功率在100,逼走了小病患?”尽弭显然还是无法相信,一般情况下,会有医生为了手术成功率逼走患者吗?
“嘘。”护士见有人过来,把尽弭拉到了拐角后的过道,“庄老医生在其他医院时候的事,我不太清楚,在我们医院逼走了两个。一个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另一个是城医生接手了。”
“如果不是城医生,这个孩子会不会有同样遭遇,还不好说呢。”护士小声说完这句,被其他护士叫走了。
“别闲聊了,有新患者来了。”
……
新来的患者被送到城久渠那,城久渠放下手里的筷子,盖上饭盒的盖子,放到一边。
小孩哭闹得厉害,带他来的女人满脸忧愁:“医生你快看看,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喊着痛,具体哪里痛又说不出来……”
城久渠做了例行询问诊断后,让小孩的母亲先出去,只留下一直在喊痛的小孩。
待女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后,城久渠离开座椅,半蹲在小孩面前,笑着问:“为什么装病呀?”
小孩没想到会被看出来,吓得就要往下跳,手却被城久渠握住了:“装病可不是好的办法呀,有什么事可以跟哥哥说吗?”
“我……”小孩为难着,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想去补课。”
“我每天从学校放学就要去补课,作业写到12点都写不完。放假了还要去兴趣班,我根本不喜欢书法和钢琴,我也不想去补习班……学太多我每天都昏昏沉沉,什么都学不进去。”
“那应该和你妈妈说你很累呀,总不能一直装病来逃避上课吧。”
“可是说出来会被打的……”
城久渠的脸色一下就变了,顾及到外面女人也许正贴着门听,他压低声音问:“你爸爸妈妈打你吗?”
小孩摇摇头:“我、我没说过我不上课,所以他们没、没打我。”
“那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城久渠刚才紧张的情绪少了大半,声音重新温和起来,“可以说说吗。”
“因为我同学……我补习班和兴趣班的一个同学,他就是跟他爸妈说不想上了,然后手断了……打着石膏来上课的。他还说,平时作业写慢了也会被打……我很害怕,所以我有时候写不出来,就在卷子乱填,假装写完了……”小孩越说越难过。
城久渠摸了摸小孩的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几颗糖来,放到小孩手心:“别怕,把详细的情况都告诉哥哥,让哥哥来跟你妈妈聊聊。”
小孩盯着手里的糖,也依然忧心忡忡,他抬头问:“妈妈她真的不会打我吗?”
“让哥哥来说,保证她不会打你。”城久渠的笑很温暖。
“保证哦?”
“保证。”
小孩被城久渠的温暖打动,他吃了一颗糖,用带着些许含糊的声音说:“其实最开始,我同学的爸妈也不是那么凶的,是有一次他没拿到卷面第一名,艺术项目的加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没给他报上去,然后市三好学生就没评上……”
**
“造孽了,小学生都这么惨。”实习的小警察看得眼泪汪汪的。
赵等被逗笑了:“我说你,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小孩,都能这么真情实感?”
“我可是感同身受,我小时候比起做错题更怕被家长骂。”说话的是一个剪短发的女警察,名叫何时岁,她在A市当了两年刑警。
刑警对女性和男性的选拔标准一致,也就是说以女性的身体素质,需要更多的毅力去锻炼才能达到这一标准,连她都觉得做作业可怕……
“真那么可怕?”赵等问。
“超可怕。”这一次回答赵等不止何时岁,在场的5个人都异口同声。
赵等依然没法感同身受,不过他觉得不可怕,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那我以后对我儿子宽松点,本来觉得男孩子皮一点得压着学,现在看来还是得先沟通。”
何时岁给赵等比了个大拇指:“队长英明。”
话题回到案情上,实习的小警察感慨:“不过这医生人还真是好,我小时候看病,要是能遇到这么温暖的医生,医院也不至于成为我的童年阴影。”
他看着屏幕上温柔安慰小孩,替小孩解决烦恼的医生,脸上满是笑意。
赵等觉得好笑:“你怎么什么都阴影?作业补习是阴影,医院也是?”
“小孩子本来就心理脆弱嘛……”小警察嘟喃着,用别的话题盖过去,“我去食堂打饭,你们要什么我带过来。”
“红烧牛肉饭谢谢。”
“加卤蛋的炒饭谢谢。”
“今天有凉拌吗,给我整一份,要白饭。”
“你看着打就行。”
……
**
“医生你看,孩子装病害你饭都凉了,我请您吃饭吧。”
女人没想到儿子班上会有一个那么惨的孩子,吓得他什么都不敢说,让她以为儿子虽然笨了点但那么乖,不能放弃他的未来,导致补习班越报越多……
城久渠摆摆手:“不用,小事。本来也吃得差不多了,您还是早点带孩子回去休息吧。小孩子睡不好会影响智力发育,身体和心理健康也会受到影响。建议呢,定期预约心理医生做疏导。”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女人很庆幸,然后想起他儿子的同学,“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管,不过,下次应该可以让那孩子和我儿子一起去做心理疏导。”
城久渠点点头:“那样再好不过了。”
送走女人后,也正式到了下午的上班时间。
尽弭过来,看到城久渠桌上没盖紧露出内里一角的饭盒,想也知道是进餐被打断了:“老师,我去帮你热一下吧。”
“不用了,你吃了吗。”城久渠已经拿出了资料,在确认下午预约了的病患。
“吃了。”尽弭看到城久渠把患者放第一位的表现,心里愈发在意中午儿科护士跟他说的事,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
城久渠抬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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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尽弭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之余拉了拉手套,问:“怎么了?要问什么?工作上有什么不懂随时都可以问我,对了,你等会儿就坐我旁边,看我怎么问诊的。”
“没什么。”尽弭摇摇头,城医生这么认真尽职,可能都没有听过那些传闻。
一下午的坐诊时间过去,城久渠开始检查尽弭的笔记:“做得不错,不过……我以为你可以做得更好的。说吧,你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想些什么呢。”
尽弭还是觉得,这样的八卦传闻不该传到城久渠耳朵里,沉默着没说。
城久渠站起来,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说不出口的话我们边吃边聊。老实说,我很在乎你,我不希望你接下来实习的时候,都是这么一个状态。”
“你应该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
到了医院食堂,打完饭,两人面对面坐着。
“老师,你有洁癖吗。”尽弭看着城久渠拿着长柄汤勺的手,白色的手套将它与冷色的金属分隔开,与他温和的性格截然相反。
城久渠轻笑一下:“医生嘛,多少有点职业洁癖。庄医生也有,你仔细观察就知道了。”
由城久渠主动提到庄医生这个人,尽弭没忍住还是问了:“老师,庄医生曾经放弃了两个孩子是真的吗。”
城久渠讶异地看着尽弭:“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尽弭只好把听到的消息都说出来:“她们说有一个是老师接手的。”
“啊……那个孩子啊……”城久渠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不是庄医生放弃,是我争取来的。她身体弱,很难支持长时间的手术,所以庄医生建议用保守一点的方式,把孩子的身体状态养好一些,再进行手术。但我觉得时间拖久了,发病危险也会增加,就把孩子要过来了。”
不用尽弭问,涉及到患者的事,城久渠一点没遗漏,说:“当时考虑到孩子的体力问题,采用了介入手术,也就是用导管做手术。说实话,一切手术放到孩子身上,难度都会成倍增加,即便只是主动脉瓣的置换。”
他接着道:“心导管和体外循环下的置换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贴合度。因为不是缝合的,所以有可能形成瓣周漏。再加上瓣膜寿命没有常规的生物瓣膜长……这才是庄医生建议养身体的原因,后者各方面都要更成熟。”
尽弭听完,心里也明朗了不少。
那样一位优秀的儿科医生,如果真是自私自利的人多可惜。
“他真的是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医生。”城久渠感慨,似乎很是敬仰。
尽弭愣了下,他想起护士特意强调的“庄老医生很有经验,所以他会让成功率低的患者主动放弃”,问:“有经验而不是有技术?”
城久渠没想到尽弭会这么问,笑道:“说什么呢,这里可没有什么一语双关,有经验就是说庄医生看诊、执刀经验丰富。”
次日,城久渠便开始带着尽弭巡房,并交给他一些换药的工作。
换药的工作一般由护士来,但医生也要会,而且是能够在护士出差错或者不懂时予以指导的。尽弭深以为然,在城久渠给他细致地讲解了要点和注意点后,来到了药房。
在尽弭按照病历卡上的药剂用量取药时,旁边的人被一声斥责吓得身体一抖,眼看手里的药剂瓶就要摔到地上!
尽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药剂瓶,还没等松口气,刚站好,一道人影便怒气冲冲地过来了!
“干得好!”那人一把夺过尽弭手里的药剂瓶,然后斥责“罪魁祸首”:“混账东西,不要在药剂瓶上留下指纹!”
尽弭一看,果然说话的人就是被传言“很凶”的庄医生,也如城久渠所说的,手上也戴着职业洁癖的手套。
9. 第 9 章
斥责完自己的学生,庄秦又看向尽弭。
庄秦上下打量了尽弭一番,看到尽弭戴着手套,脸色好了不少,说:“你是小城带的学生?”
“是的,庄老师好。”尽弭端正了姿态,有些拘谨。
之前的传闻还是影响到他了,总感觉下一秒,庄秦就会骂他哪里做得不好。
“放松点。你是要去换药对吧?”庄秦似乎没有想等尽弭回答的意思,说完就转头对他的两个学生说,“都跟上,看看Ax学院的和你们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天了,别说取药,连基操都记不住!”
于是,尽弭第一次的实习操作,就变成了一种演示。
他确实做得很好,不管是操作上,还是对小患者的心理照顾,全都滴水不漏。
城久渠站在后方和庄秦一起:“这孩子不错吧,如果以后能留在我们儿科就好了。”
“哼。”庄秦没有夸尽弭,也没有说他不好。
出了病房,庄秦又开始训他的两个学生:“看到没?都是实习,怎么你们两个跟没学过医似的?最好以后别让我在儿科看到你们。”
两个人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尽弭见状,隐隐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心虚地想要前往下一个病房。
好在,接下去的巡房换药里,庄秦没再带着他的两个学生一起。尽弭松了口气,对待小患者的笑容也愈发轻松起来。
**
但在大屏幕前的5位刑警,此刻却都面色凝重。
“这些孩子怎么有4个在这家医院?”何时岁咬着嘴唇,唇上的口红被蹭掉了一角,“他们生前住过院的,只有那两个骨折过的孩子,而且不是在同一家医院。”
“看来这次的凶手不是很有防备心啊,把受害者都聚集到一起……小李你去查查这家医院。”赵等对着实习的小警察说。
实习小李很快就回来了,他眉头紧锁:“现实中没有这家医院。”
赵等却是早有预料的样子:“也对,这些孩子本来就没有交集,哪怕聚集到一起也是凶手心理作祟,那凭空造出一家医院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何时岁点点头:“但凶手大概率是医生,又或者是有‘医生症结’的人,他把受害者当成了他的‘患者’,以此来圆自己杀人的逻辑。”
“那我去查查,哪家医院有两位符合以上性格的医生!”实习小李自告奋勇道。
赵等却否定了他,从系统设施如此齐备的医院不存在的时候,他就清楚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也难怪尽弭进去前会说,这次的罪犯有某种偏执,不好对付。
况且,他们能从大屏幕上看到的,基本都是他们已知的证据。
赵等说:“这两位医生,我们调查过了,不然你以为你能看到?实际上,我们调查了上百位医生护士,都没有嫌疑。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等会儿你还能看到我们调查的其他医生护士。”
“怎么会这样……”实习小李垂头丧气起来。
“而且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是假象。”赵等说,“现实办案讲求联系,而受害者中骨折的两个孩子,都是在普通外科做的手术,没看过专门的儿科医生。你找到了儿科医生也不能指认。”
实习小李深感无力,小声地自言自语:“要是受害者都在这家医院的消息,可以告诉偶像就好了……”
**
“你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吧,这次放假就不要留在宿舍了,回去看看吧。”城久渠带尽弭的时间里,两人休假期是一致的。
但每次休假,尽弭都住在了医院宿舍,所以他劝道:“以后成为医生还会比现在更忙,到时候你不想住宿都没办法。”
尽弭没有思考很久,很快就答应了:“我知道了,老师。”
尽弭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公车上的人不多,除了司机还有零散三五个人。
一个男人穿着仿名牌的运动鞋,身上的外套虽然是正品,但看得出穿了有些年头,款式也已经很久了。
另外的人普遍也穿着普通,看得出都不是经济很宽裕的人。
尽弭这时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很经济。
已经消失很久的违和感,又短暂的出现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尽弭觉得自己平常穿的应该不是这样的衣服。可要去想,回忆里确实存在这套衣服,并且其他的也是类似价位的衣服——身上一整套都加起来也不过百。
随着公车前进,陆陆续续又上来不少人,也都穿着平价的衣服。尽弭逐渐接受了这一现状,刚才的违和感消失无踪。
到目的地时,夜色浓重得像墨一样,公车上也从最开始市中心的零散几人,变成挤得满满当当。
而尽弭早在前几站,就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坐下,孩子坐在她的腿上,她们同时朝尽弭笑了笑。
下车时,尽弭是第一个下的。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弯弯绕绕地走了将近半小时,才看到家的影子。
准确地说,他的家隐匿在脏乱不堪的旧居民区中。
这一旧居民区,因为常年被附近高楼挡住,阳光照射不进来,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一类的植物。
房屋最高不超过三层,多残破简陋,好像随便来一阵台风,就能把屋子拆了一样。它们错综复杂的排列着,狭窄的街道因为被私自占用,愈发狭窄,甚至让人怀疑人能否通行。
灰暗里,占地庞大的旧居民区,似乎在不断滋生出罪恶。
不知道是哪座房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从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逐渐演变成摔东西的破裂声,随后孩子的哭喊声响彻了街道。
“造孽了。”
“再怎么难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那孩子那么小,这父母怎么下得了手啊?”
“听说是上班受了气,赌钱又赌输了。”
“赌博可不能碰啊。”
“碰了这辈子就毁了,而且按我说,不想拼的话来什么大城市?老家的房子好歹还能照到阳光呢。”
……
孩子的哭喊声渐熄,街道内又重归安静。不久,炒菜的锅勺碰撞声从各家各户传出,没人再去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在烟火气中,一扇残破的铁门被打开,门只开了一道缝,然后就保持不动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门缝又开大了一些。
随后,一个幼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她灵活地穿过狭窄的街道,很快隐匿在夜色中。
小女孩等过完年就11岁了。
可现在的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头发又脏又黄,身上的棉服破了几个洞,袖口还有勾线,露出了瘦小手腕上的青紫痕迹。
不难想象衣服下又会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没有跑很远,事实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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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的地就是隔壁的街道。
两条街道没有什么不同,但在那里有一间门前摆着一盆月季花的小房屋,里面有一个很温柔的医生哥哥。
尽弭走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蜷缩在他门前阴影里的小小一团。
像藏在砖墙缝里的小蜗牛,哪怕外壳保护不了自己,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小女孩,粗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伤口比起他去实习前又多了十几处。
尽弭很是自责,他怎么会把陈璇璇给忘了?陈璇璇的家长佷粗暴,经常打她,有时候小女孩被打得受不了,就会跑到他这里来。
他没回家的这段时间里,陈璇璇就是这么蹲在他家门口的吗?
“对不起,璇璇。”尽弭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用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尽弭没找到钥匙,正欲把陈璇璇放下仔细找一找时,陈璇璇说:“哥哥,你的门没有锁的呀。”
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尽弭又恍然:“毕竟哥哥、这里的大家都很穷,家里没什么需要锁的东西。”
推开门进去后,尽弭打开电灯开关:“既然没锁,以后你可以直接躲进来。”
“真的可以吗?”小女孩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乌黑的眼睛一下闪起了光。
尽弭这才想起自己对陈璇璇说过“不可以随便进我的家”。
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他还强调了“只有我在家,并且给你开门才可以进来。这是礼仪。”。
尽弭想不起自己这么说的原因,于是他说:“没事,以后可以随便进来。不要让别人发现就好。”
“谢谢哥哥!”陈璇璇甜甜地笑了。
尽弭翻了翻柜子,从里面翻出来几颗糖,看了一下生产日期确定没过期后,把它们给了陈璇璇。
然后又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医药箱,蹲在陈璇璇背后:“把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陈璇璇把糖塞进嘴里,然后撩起了衣服。
鞭痕,烟疤,淤青。
新旧痕迹。
全都交织在一起。
小小的背部没有一处好的。
并且,陈璇璇并没有穿这个年纪该穿的小衣服。
“你妈妈……”尽弭一边上药,一边斟酌着用语。
陈璇璇像是知道尽弭想说什么一样,她说:“妈妈说反正我现在也看不出来,不用浪费那个钱。”
尽弭说不出话来。
陈璇璇营养不良,11岁的年纪看着只有7岁的个儿,身体自然干瘪得看不出性别。
可这不该是“不浪费钱”的理由。
处理完伤口,尽弭数了数钱包里几百块的实习工资,决定带陈璇璇去买衣服。
刚出门,就撞到了房东阿姨。
房东阿姨看见尽弭抱着陈璇璇,阴阳怪气道:“哟,抱着童养媳要去干嘛呢?可别把这月房租给花了。”
“别乱说话。”尽弭耐着性子把房租交了。
拿到房租的房东阿姨这才露出一个稍微真诚点的笑容,只是话语仍然不太好听:“你说你自己都穷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呢?要真是童养媳也就算了,我看你啊,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那您又管我干什么呢?”尽弭笑着问。
“啧。”房东阿姨被堵了一下,很不高兴,临走之前愤愤道,“伪善!”
10. 第 10 章
带着陈璇璇吃了一顿便宜的晚饭后,尽弭才带着她去了服装店。
服装店很小,塞了很多衣服,没有导购员,只有店长坐在收银台,百无聊赖地时不时扒拉几下手机。
尽弭一眼看去根本分不出那些是女性的衣服,哪些又是男士服装,更别提找出给小女孩穿的小衣服了。
他只好去问店长。
店长是个40岁左右的女人,她瞥了一眼尽弭,问:“要买什么?”
尽弭指了指陈璇璇,“给她穿的小衣服……不,从里到外都来两套,袜子、鞋子也要,再另外拿一副手套。”
“哟。”女人肉眼可见地来了兴致,店里很少会来一次性买这么多衣服的人。她亲切地拉过陈璇璇的手,带着她在冗杂的服装店里挖衣服。
尽弭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
不是拥挤的服装店,也不是带着小女孩过来,而是……好像曾经有人带着他,这样仔细地为他挑选过衣服。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哪来的人为他挑选衣服?
尽弭只当是自己离开这旧居民区太久,记忆出现了混乱和差错。他拿出钱包,数了数。
实习工资是700,车补是100。他搭公车花了7块,交房租400,两人的晚饭19,还有374块。
预留7块钱,和明天20块饭钱。
可以花347。
店长挑完衣服,在柜台结账。
她心里其实已经算过一遍了,这一遍是算给尽弭听的:“厚外套两件90,毛衣两件40,单衣两件34,裤子两条45,内衣内裤各两件24,手套15,鞋子凉拖运动鞋各一双74,袜子两双5块当送你。总共,322。”
比尽弭预料里的富余了25块。
他全给陈璇璇买了糖:“痛的时候就吃糖,吃糖就不痛了。”
如果是城久渠,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尽弭为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哑然失笑,看来带教老师影响不止是他的医学观,连他的日常都能影响。
陈璇璇带着衣服和糖回到家,兴冲冲地分享了自己的糖果,得到的却是来自妈妈的一巴掌。
她爸爸厉声质问:“东西哪来的?”
没等陈璇璇回答,妈妈又讽刺道:“小小年纪都学会找野男人了是吧?野男人对你还挺大方啊?”
“没有,我……”陈璇璇没能说出任何辩解的话,她的话全被堵在父母肆意发泄的怒火里。
这一次挨打比以往的都要难受。
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他们不让陈璇璇哭喊,说她是在呼叫她的野男人,要是野男人来了,他们就连他一起打。
以往被打时靠哭喊缓解痛苦的陈璇璇只能咬着牙,攥紧了小小的拳头,好让自己不要哭喊出声。
不到深夜,旧居民区就开始恢复安静。
他们之中大多数,第二天一早就要走上半小时去赶公车,没有精力可以供他们在晚上娱乐。
约莫凌晨两三点,疼得睡不着的陈璇璇偷偷跑出家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尽弭的门。
尽弭在听到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
陈璇璇敲门的声音其实很轻,可能都比不上吸管插入锡箔纸的那一声“噗嗤”,但身体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个时间会有这么一个“访客”,所以一下就醒了。
开了门,陈璇璇扑进尽弭怀里:“哥哥,我好痛。”
尽弭本想拍拍她的背,给她顺顺气,顾及到她的伤口,悬在半空的手,最终只落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
“哥哥帮你洗个头好不好。”尽弭说。
陈璇璇点头:“好。”
旧居民区的房间都很老旧,空间也很小。
装的热水器也是那种不符合规格的热水器,很容易导致人一氧化碳中毒,偏偏又因为空间问题只能装在室内。所以冬天每次洗澡,要么开着窗一边吹冷风,要么只能迅速地在几分钟内洗完澡。
大人自己能控制,小孩却不行。
有的大人嫌麻烦,就很少管孩子洗澡,陈璇璇也只是其中一个。
她的头发脏得结绺。
尽弭找了个桶放热水前,把自己的大衣给陈璇璇裹上了。
接水时,陈璇璇问:“哥哥你为什么要开窗呢?不冷吗?”
“冷啊,但是不开容易中毒。你还没学化学所以不知道,像这种热水器它加热水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叫一氧化碳的气体,人吸入会导致昏迷,多了就会死亡。”尽弭耐心解释道。
“所以那一次哥哥是要自杀吗,为什么呢。”陈璇璇又问。
陈璇璇的问题勾起了尽弭久远的记忆,那是他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不久的事情。他辛苦打工攒下的学费生活费,在去学校的路上被偷了,伤心惶恐的他站在学校门口像是掉进了无声的深渊。
不停地往下坠。
他没有去报道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只知道,如果那天陈璇璇没有来敲开他的门,没有擅自进来,让门敞着的话,他就会死了。
……所以他以前才会强调“不可以随便进我的家”、“只有我在家,并且给你开门才可以进来。这是礼仪”吗。
**
“这次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赵等的眉头皱得死紧,“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犯罪世界里,尽弭的身份会像现在这样与受害者紧密联系。以往最多也是和受害者接触后建立联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尽法医直接就是受害者的亲密接触对象。”
何时岁点头,给不太清楚案情的小李介绍:“陈璇璇死时18岁,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她过往所有同事都说她童年经历不好,受到过长期家暴,但她们的交往并不深,其他并不了解。只有早期几个人听陈璇璇提起过,她小时候有个很好的邻居哥哥,会给她买甜甜的糖吃,还会给她上药、买衣服、洗头。只是……说着说着,陈璇璇就会一脸怨毒,说那个哥哥抛弃她,自己过好日子去了,如果能再见面,她一定要往他脸上扔石头,让他尝尝她的痛苦。”
“尽弭现在,就是那个‘哥哥’。证言里提到的,会给陈璇璇买糖吃的哥哥。”
继续看着尽弭给陈璇璇洗头,何时岁压抑极了,她从来没有体会这样昏暗逼狭的环境,如果让她想象,她是无法想象出来的。
陈璇璇的同事们也是,在接受询问时,也说不出陈璇璇童年生活的是什么样一个环境,只知道很糟糕。
何时岁沉吟片刻,又道:“说不定现实中真的存在这样一座旧居民区,那里有陈璇璇,有买糖的哥哥,有……凶手。”
实习小李立刻去调查,半小时后,他摇摇头说:“也不存在这样的旧居民区。”
“奇怪了,凶手是出于什么心理,给尽弭老弟安排这样一个身份?”
说话的是擅长犯罪心理的29岁刑警徐晟员,他长着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与他细腻的观察推理能力有些出入。
“而且为什么,只有这一个受害者不在医院,不是凶手的‘患者’?”徐晟员尝试从毫无规律的犯罪时间去分析,“是因为这一名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与其他几位相隔太远吗。”
陈璇璇死于三年前。
而另外4位,也就是被归置到医院里的几位受害者,则都是最近一年发生的事。
“我还有一点想不通,受害者里明明有一位已经15岁,为什么在医院里只有不到10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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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为什么会把她当成不到10岁的孩子?”徐晟员绷着脸。
另一名许久没说话的、看着冷冰冰的男刑警开口了:“也许不单是凶手的心理扭曲,还有受害者的心理。那个外表看起来有15岁的少女,极有可能在长期的家暴环境下,心灵已经停止成长,而凶手知道这一点。”
“啊……难怪我的专长几乎分析不出东西来,合着不完全是‘犯罪心理’。”徐晟员叹了口气,“说到这每一次看尽弭老弟破案,我都觉得匪夷所思,他到底是怎么发觉的?按理说在犯罪世界,应该比在外面的我们更容易被迷惑才对。”
“尽法医又不是我们。”何时岁在来A市之前就对尽弭有所耳闻,但她不以为意,觉得自己的室友们不过是花痴尽弭的外貌。
尽弭的颜值不止是在法医中,放宽到整个司法机构,也没有人敢说自己比得过。可等到她真正成为尽弭的同事,她才发现这人的能力一点都不逊色于他的颜值。更重要的是,尽弭从来没有做出觉得自己很帅的举动,这反而让何时岁觉得尽弭很帅。
“咳。”何时岁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微红的脸,说道,“我的意思是他作为法医,犯罪侧写能力比我们任何人都好,哪怕去到犯罪世界,他也一定保有一颗坚持正义的心。”
见有人开始夸偶像,实习小李抓住机会就是猛夸:“不仅正义还善良!他给小女孩上药、买衣服、买糖!还给她洗头!”
赵等一盆冷水浇下来:“你刚才没仔细听吗?尽弭是替了‘哥哥’的身份,他还有可能是凶手的。你是想夸凶手正义且善良?”
“我……”实习小李很委屈,凶手做那肯定是别有目的,但这不是偶像做的吗……偶像他肯定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啊……当年就是他替他妈妈追回真相的。
所有人都放弃了。
包括他和他妈妈。
只有尽弭坚持认为他妈妈不是凶手,哪怕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他妈妈。
是尽弭一个人搜证,赶在法庭宣判前提交了证据,让案子得以重审,真正的凶手才能落网。
他的妈妈也由此洗清了罪名。
不管尽弭替的是不是凶手,他都不会做“杀了陈璇璇”这件事!
实习小李坚信着。
**
在尽弭陷入回忆的片刻里,陈璇璇接连抛出两个问题:
“死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哥哥你能不能杀了我再自杀。”
陈璇璇的惊人之语把尽弭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他关上热水开关,往桶里兑了些冷水:“说什么呢,哥哥那次不是自杀,只是意外。”
试着水温合适,尽弭拿来椅子,让陈璇璇坐在上面,肩膀脖子那块则枕在他的大腿上,他舀了一瓢水:“要是烫就告诉我。”
尽弭把头发润湿后,挤出了最后一点洗发水,给陈璇璇轻轻揉搓,说:“死后痛不痛我不知道,但死的过程一定很痛。比现在璇璇的痛,要痛很多很多倍。”
一遍并不能把陈璇璇的头发洗干净,尽弭便把洗发水的盖子拧开,往里装了点水,晃了晃瓶子,把稀释后的洗发水,倒在陈璇璇的头发上,又帮她洗了一次。
洗完头,尽弭拿着毛巾给陈璇璇擦头发。
许久没说话的陈璇璇突然笑了起来,她说:“哥哥,医生的手都会这么好看吗?”
“看不到也能发现我的手好看啊?”尽弭被陈璇璇的笑感染,声音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陈璇璇肯定道:“哥哥手上有十个螺螺,刘奶和王伯都说,这种手这辈子一定衣食无忧呢。”
“十个螺螺吗,我还真没注意过。”尽弭说着去看自己的手。
——上面别说指肚的螺旋,根本连指纹都没有。
11. 第 11 章
但陈璇璇毫无所知,依旧在讲她听来的关于指纹的说法。
说完好的部分,陈璇璇低下头,说:“我的就不行啦,七个螺螺是乞丐命呢。”
“不会的。”尽弭说。
第二天,尽弭没有逗留很久。他给陈璇璇换了一次药,然后交待了一些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姿势,就回医院了。
他想过把他那破旧的老式手机留给陈璇璇,可以报警。
但她没法独立生存,而她的爸妈也会在从拘留所出来,然后变本加厉地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回到医院后,尽弭的生活又回归到了明亮的状态。
在医院里,有亲切的带教老师,有住院了依然在游乐场开心玩耍的小病患,有时不时传来的老医生对学生的训斥。
尽管忙碌,但一切都在变好。
但尽弭不知道的是,在他平静工作学习的同时,凶手也在活动。
*
陈璇璇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来到了旧居民区的河边。
这条河并不清澈,河面上飘着许多的垃圾,捏扁了的矿泉水瓶、装了水但膨胀着的塑料袋、被淹死的小动物、破旧的拖鞋……不是很密集,但一直都有。
它们顺流而下,偶尔被卡在岸边的树枝挡住,又在水流的冲击下,绕过树枝,往远处流去。
她坐在岸边,抱着自己还在流血的腿。
月亮没有被挡住,它的光洒在河面,洒在陈璇璇身上,也洒在她的伤口上。
她记得哥哥给她讲过的故事里,有一个讲的就是月光会治愈人身上的伤口,呆在月光下伤口慢慢的就会不痛,然后痊愈。
因为月光是会有魔法的,是温柔的。
可她还是好痛呀。
月光并没有治愈的效果。
陈璇璇想。
正想着,“哥哥”出现了。
他坐在陈璇璇旁边,盯着河面许久后,问她:“痛吗。”
“痛。”陈璇璇很委屈。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说过年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说过年会和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团圆饭。明明每年她的爸妈都会因为过年的事吵架,砸东西,打她,说她碍眼。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以后都不痛。”
陈璇璇安静了一会儿,静谧中似乎可以听到她偶尔因为疼痛加重的呼吸声。她问:“是我之前问哥哥的那件事吗。”
“嗯。”
“哥哥是找到……不那么痛就可以离开的方式了吗。”陈璇璇轻声问道。
“哥哥”抬起手摸了摸陈璇璇的头:“对,不会感觉到痛苦。”
“那哥哥可以最后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我听班上同学说,他们好多人过年都会去‘跨年’,那里有烟花可以看。课本里都说,烟花是绚烂的,人这一生也该有绚烂的时候……你能带我去看吗。”
陈璇璇说了很长一段话,她其实是期待离开这个世界的,但她又很想过一过和现在不一样的、崭新的生活。
可是不一样的生活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陈璇璇完全想象不出来,她不知道“崭新”会有多“崭新”,在到达崭新的生活前,又还有多少疼痛需要她去承受。
爸爸妈妈总说她是累赘,说她碍眼,说没有她他们可以生活得更好。
好像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活着,所以她的爸爸妈妈才会遭遇不幸。
所以他们打她是应当的。
她的妈妈冒着生命危险把她带来这个世界,所以打她是应当的。
她的爸爸累死累活在外面赚钱养她,所以打她是应当的。
可她好痛呀。
对不起,爸爸妈妈。
我想变成天上的烟花。
被唤做“哥哥”的人带着陈璇璇坐上了动车,他们在夜色伴随着动车的哐当声前往远方的烟花圣地。
*
尽弭很头疼。
大概是他总是笑,所以住院的孩子们一点都不怕他。现在更是大胆地缠着他,要他带他们去看烟花。
看烟花得去很远的郊外,而这些孩子……
不说身体状态,医院规定也不允许他私自带孩子出去玩,不然怎么会在四楼建游乐设施。
正在尽弭思考,怎么说服这些孩子留在医院过年时,庄秦把尽弭拉到一旁:“你就带他们去吧。里面好几个孩子已经被他们的父母放弃了,最后的时间里……看看烟花把年过了,挺好的。”
尽弭眨了眨眼。
这是庄老医生会说的话?
那个严厉的庄秦?
“咳。”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崩人设”,庄秦用清嗓子的动作来作掩饰,顺便严肃了语气,“值班医生那边我会说清楚的,万一出事我会负全责,你放心带他们去。”
尽弭没有刻意去压低自己的笑声。
看来庄秦也只是面冷,实际内心温暖得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都很重视像过年这样的节日吧。自己要值班不能过年,也会惦记着让这些被丢弃的孩子能过个年,哪怕只是去看看烟花感受一下气氛。
庄秦直接让尽弭笑走了。
但走了几步,庄秦又突然转身,他说:“对了,你来我这,拿一下这几个孩子突然发病时的急救措施资料,还有一些便携仪器。”
动车上,孩子们跪在座位上望着外面的夜景,脸上光影随着窗外光线变换而变幻。
这一切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光景。
或者说仅存在于遥远的过去的记忆。
素日里只有白色的墙壁和蓝白的衣服。他们很少能看到笑脸,也没机会去某个远方。连星星,他们都很少能看到。
他们世界里只有四楼是彩色的。
“哥哥!路灯的光是橙色的!”
“胡说,那明明是橘红色!”
“橙色就是橘红色!”
“不!这根本不一样!”
“快看那边,是蓝色的灯光!还有紫色的!”
“真的!好好看啊!”
“江诶!好大的江!”
“江上还有船!”
“啊啊啊啊啊刚刚有只鸟!那么那么大一只!”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哼,你们不懂吧,那是白鹭!”
“白路是什么?晚上出来的应该是黑路吧?”
“啊,怎么会有这么没常识的人……”
后面一个卡座的女人走到尽弭旁边,指着自己怀里的婴儿,轻声说:“能不能小声点,吵醒了……我这孩子哭声怪大的,到时候整个车厢的人都不用睡了。”
不用尽弭点头,听到女人的话,孩子们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使劲点头!
他们太兴奋了,兴奋到得意忘形。
“小小声说,好朋友之间经常说悄悄话的。”尽弭摸了摸最近一个孩子的头,凑到她耳朵旁,“像这样,耳语。”
小女孩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红到仿佛冒着蒸汽。
其他男孩都奇怪地看着她。
尽弭看着他们,用食指指了指耳朵,用口型说“是灯光啊”。
男孩们皱着眉头,不明白为什么。
尽弭不再说话,眼睛装着高兴而呆愣的孩子们。
没一会儿,孩子们又趴到了窗边。
只是这次没有像刚才那样热烈的讨论,更多时候是相视一笑,实在传达不到,就凑到耳边旁边叽叽喳喳一阵。
车厢里交谈的音量都很低,只有车轮滚过钢轨时,震荡带来的“哐当”声清晰可闻。
在沉寂的夜里,动车的“哐当”声和透出窗外的灯光,也安静了起来。
安安静静的,像飞鸟掠过水面。
波纹一圈一圈地荡开。
光芒一路地消散。
“下一站就下车,我们在那里看烟花。”
“嗯!”
放烟花的郊区也在A市,可是这些孩子或许从来都没有来过。为了烟花而来的人们比孩子们以为的要多得多,也热闹得多。
热闹到没有任何一个落单的人存在。
尽弭一边手牵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又紧紧握着另一个孩子的手,一行五人慢慢地穿过还在移动的人群。
人群中,有拥抱的情侣,有低头和孩子说话的母亲,有紧牵着妻子手的丈夫,有结伴而来手挽手的一家四口。
他们有的在往前方依靠栏杆的人靠近,有的想离开密集的中央靠到旁边的小摊上去,有的东西掉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能够让孩子们清晰看到烟花的地方,比想象的难找。尽弭便沿着寻找的路,给他们买了糖果汽水、气球风车。
“哥哥,我没有手可以拿汽水了。”说话的男孩一只手牵着尽弭,一只手牵着另一个男孩,看起来十分苦恼。
“啧。”被他牵着的男孩不爽地把自己的汽水送到他嘴边,说:“只准吸一口。”
“嘿嘿嘿……”烦恼的男孩猛地吸了一大口,把玻璃瓶里的透明汽水吸走大半!
拿着汽水的男孩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把汽水拿回来。
“你们真幼稚!”被尽弭牵着的女孩娇嗔道。
而她牵着的男孩则把自己的汽水送到她嘴边:“你用红色那根吸管,蓝色我用过了。”
女孩红了脸,“哼”了一声,想把头扭开,但还是低头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
尽弭放慢了脚步。
周遭的人很少有像他们这么慢的,他们哪怕是在拥挤热闹的人群里也没有放慢脚步,而是尽可能地穿梭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为的就是尽早一步去到观赏点。
放慢速度的尽弭自然没办法抢到江边的位置。
但好在人群之后,有一处废弃的铁架台。
尽弭握着铁架晃了晃,没太晃动。
负担几个大人或许不太安全,但负担几个几岁的孩子没有问题。
“慢点。”尽弭对着急忙慌爬上铁架台的孩子说。
孩子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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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地放慢、放轻了动作:“好的!我们知道了。”
稳定下来没多久,靛青色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火焰色的亮点,伴随着短啸,上升到了半空中,轰然绽放。
孩子们的心神都被烟花吸引了。
他就那么看着,很安静,没有任何攻击性,谁都注意不到他在看那些孩子。
孩子们看着烟花,被绚烂的光笼罩。
亮点划破天际发出一声声短啸,随即轰然炸响,绽放,洒落。
但至始至终,江面的亮光都没有消失。
女孩看恍了神,情不自禁地往前走,眼瞧着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
尽弭出声提醒,却被烟花的声音盖了过去,无奈他只能换了个位置,他背对着江面,伸长了手利用氢气球去提醒女孩。
而江边,一个与尽弭身形相仿的男人,他牵着一个看着约莫8岁的女孩,往人群外走。
有好位置空出来,旁边的人立刻挤了过去。
尽弭的气球出现在女孩视野里,惊觉自己差点掉下去的女孩连忙后退,然后和尽弭道歉。尽弭笑着让她注意点,然后回到刚才的位置。
站在铁架台上的孩子们,依然被光笼罩着,江面的亮光依然没有间断。
只是空出来的位置有人填补,消失了的人却不再出现。
**
忽然间,因为尽弭离开医院,显示着荒芜的大屏幕,忽地切换。
变成了凶案发生的现场。
在犯罪世界里,尽弭不总是能发现凶案,但屏幕外的人却不会将凶案遗漏。每当有凶案发生时,屏幕就会切成凶案的发生过程。
但遗憾的是,他们无法根据凶案的发生过程来破案。
和犯罪世界里的人物一样,他们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的。地点、时间、具体手法、人物、作案工具……不管哪一样是不清晰的,他们看到的就不会是清晰完整的作案过程。
然而,这还是比他们设想中的案发来得直观立体。
也令人愤怒。
但这一次的凶手似乎格外的“温柔”。
一切与尽弭曾描述给他们的别无二致:
“受害者没有剧烈反抗的迹象。两种可能,一是罪犯本身是理智或者冷血压过杀戮的人,他可以在作案过程中把杀戮的欲望往后压,把‘杀死受害者’当做最优先的目标。这一种他不会给受害者剧烈反抗的机会。
“二是罪犯与受害者有某种联系,比如他认识或者通过某种渠道认识了这一特定群体——被家暴的孩子。如果是认识且自己本身处于长期痛苦之下,那么答应或者说与罪犯达成某种协议,如被杀死,那也不会有剧烈的反抗。
“另外根据死因来看,作案过程极其短暂。这些受害者死于药剂注射,药剂的类型都是普通家庭日用品或植物可以提取到的东西,不能锁定罪犯的范围。稍后我会把药剂成分和提取方案给你们。总之过程非常寡淡,多数受害者在与罪犯接触后,没多久就会在药剂的作用下死去。”
……
赵等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真的能看到现场就好了。”
那样我们一定能将凶手逮捕。
“仅仅一个屏幕的距离。”何时岁也很沮丧。
徐晟员也说:“可惜,我们并非无所不能。我们能看到的,甚至是罪犯眼里的世界,而不是现实。”
小李本就善良,现在听前辈们这么说,差点哭出来:“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啊……”
“尽弭进入犯罪世界是为了找出凶手,不是让我们在这悲春伤秋。”林凡风依旧冷淡,“再难过,也改变不了命案已经发生了的现实。”
“话虽如此……”
说话间,凶手已经为陈璇璇注射了药剂,将她轻轻地放在了一处干燥的草地上。放上去之前,他甚至还给陈璇璇垫了一块崭新的漂亮毛毯。
**
而凶手离开后,画面很快地变成了翌日,尽弭得知消息后,整个人如遭雷劈,站在医院的长廊中间。
他的影子孤独而狭长。
他没有哭,因为他昨天带出去玩的孩子在喊他去4楼玩。
尽弭把负面的情绪藏起来,挤出一个笑容,牵着孩子的手一起走进电梯。
“等等。”城久渠边喊边跑过来,尽弭按住了开门的按键。
“老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尽弭见到城久渠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这才新年第一天。”
“我家里也没什么人,这假休一天半天就够多了,还不如在医院热闹呢。”城久渠摸了摸孩子的头,“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当然!”男孩很是兴奋。
城久渠笑了笑:“这么高兴啊?”
“嗯!医院有哥哥和哥哥!所以很高兴!”男孩兴奋道。
“那是在家不高兴吗?家里不是有爸爸妈妈吗。”城久渠问。
正说着,电梯门开了。
男孩立刻跑了出去,本来要回答的问题也在顷刻抛诸脑后:“我要玩滑梯!”
12. 第 12 章
男孩一个在滑梯上滑下,滑下后迅速从旁边的阶梯上去,又滑下,玩得十分开心。
尽弭和城久渠则依然站在离电梯门不远的地方看着。
“老师,你说人在快死的时候会想什么。”尽弭无法想象,无法想象曾经想过让他杀了她的陈璇璇,在被杀害前会想些什么。
是想起被家暴的过往。
还是想要一个没有痛的下辈子。
城久渠思考了一下,说:“其他人我不知道,孩子的话,应该会想变成烟花吧。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可以变成烟花,因为那个时候烟花,是我能看到的最美丽的东西。”
“老师也有过不愉快的过往吗。”
尽弭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失礼,而且这简直就是在问废话。只是城久渠平日给人的感觉太温暖了,让人下意识觉得他一定是在温暖中长大的人。
城久渠笑着揉了揉尽弭的头发:“我以前被孤儿院赶出来过,同院的孩子怕来领养的夫妇看不上他们,偷东西陷害我,把我赶出来了。”
“你也不用难过,我出来后其实过得还好。有一个单身妈妈收留了我一段时间,我在家帮她看着孩子,她每天去上班,下班后会带一些手工回来做,我就靠做那些手工赚钱。”城久渠说,“我那时候觉得能赚钱就已经很好了,因为我年龄太小,发传单都没人要我,更别提其他工作了。”
“直到她小孩能去上学的那几年里,我每天都呆在她家里,唯一的娱乐就是过年时能看到的烟花。”说着城久渠失笑,“其实也看不了多少,那里地势低矮,遮挡物很多,烟花都看不完整……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喜欢它们冲上云霄轰然绽放的样子。”
尽弭看着城久渠平静带笑意的侧脸,只点了点头。
他知道事情并不如城久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收留他的人也可能不是发善心,仅仅是因为他“便宜”。
找一个人带小孩,怎么也比给一个孩子提供住处便宜得多,而这个孩子找不到工作,想要钱就只能靠她拿手工回来给他做,要没要差价尽弭不肯定,尽弭能肯定的就是,城久渠并没能从他描述的“还好”的生活里感受到温情与快乐。
星星也很漂亮,但城久渠没时间看。
他只能看看带有爆炸声的烟花,因为那不是很费时间,听到声音抬头看就有了。
它们会消失。
低头还能继续工作。
“那老师现在的梦想是什么,做一个受孩子欢迎的儿科医生吗。”尽弭问。
城久渠没有回答,放置在他胸前口袋里的呼叫器响了起来:“以后再聊。”
说完城久渠连电梯都没有等,直接从楼梯跑了下去。
尽弭收回视线,对眨眼间就消失在他视野的城久渠更增好感:“我好像也有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了。”
那边滑滑梯的男孩看到只剩尽弭一个人,对落单的他发出了邀请:“哥哥我们一起玩!”
“好。”尽弭笑着朝男孩走过去。
然而事情的突变就发生在转瞬之间,没等尽弭走过去,男孩就忽然倒地不起!
尽弭急忙忙确认了心脏的跳动,抱着孩子往下冲,一边跑一边喊:“301室患者准备抢救!”
原本在走廊上叮嘱小患者家属小心事项的护士,听到尽弭着急的声音,立刻行动起来,配合尽弭将患者送进抢救室。
“城医生呢?庄医生在哪?”尽弭还只是实习生,没有独立做过手术,下意识地寻找自己最信任的医生。
护士为难道:“城医生和庄医生现在正在手术中,他们就在隔壁手术室里,两人协同做三台手术。”
实在没法分心给第四台手术了。
尽弭只犹豫了两秒:“我来,一切我负责。”
他的理论是满分的,实操也是,只要他能将两者结合好……
手术过程中,护士将尽弭做手术的事告诉了庄秦和城久渠。
庄秦差点破口大骂,期间匆匆过来了一分钟,但看到的是尽弭有条不紊地主导着,很冷静,手也稳,才又匆匆换了防护服回到隔壁手术室里。
“尽弭你稳住,我已经联系了成人部的医生,他们过来了。”护士说。
在医生支援到来前,尽弭已经成功恢复了男孩的心跳,手术室内一阵喜悦。隔壁手术室也传来好消息,说患者的生命体征已经稳住,接下来只要完成手术就好。
尽弭送了一口气,而支援的医生也换好了防护服。
一切顺利。
本该是这样的。
手术结束后,被送到病房里的三个孩子,他们都在麻药效力中逝世了。
毫无征兆地。
平稳的心跳蓦地归成一条直线,机器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医院里的脚步声又乱了起来。
是日,三名孩童于A市中心医院同时病逝。
数日后,法医提交报告,推翻了病逝的说法。并明确表示,这是谋杀案。刑警队也介入了调查。
一周后,再没有相关讨论。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这起“重大事故”压在心底,原本忙得脚不沾地的儿科部门,也因为这起案件的影响变得安静起来。
只有庄秦和城久渠,偶尔会望着儿童区怔愣一会儿。
至于私自执行手术的事,尽弭没有被追责。
也没人会对他追责。
所有人都知道他主导的手术是成功了的。
只是……
儿科部门的人员相继被传去做笔录,城久渠、庄秦还有护士都作为重点人员询问过数次。
始终未有定论。
嫌疑人的方向都无法确定。
尽弭姑且作为相关人员,在重点人员被询问过数次后,被传召去了警局。
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后回到医院,儿科部门依然没什么新患者入住,而原本的患者出院的出院、转院的转院。
彩色的四楼也不再有孩子光临。
尽弭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尽头的光打来,将他的身影拉长,又打进阴影里。
孤寂与疲惫包围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长廊里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城久渠神情疲累,他对尽弭说:“你是不是把他们带出去过?”
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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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睁大了眼睛,瞳孔震颤。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些孩子会突然发病,全是因为他带着他们出去了,去了人多的地方,让他们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发虚弱。
他说不出话,默认了。
“我不是来问责的。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们开心吗。”城久渠问。
尽弭脑海里反复放映着几个孩子的笑脸:“开心。”
“是吗,那就好。”城久渠问完眼底的疲惫也没有丝毫减少,但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重复了一次,“那就好。”
静默了一会儿,城久渠说:“下个星期你就该去别的部门实习了,去和小七道个别吧。”
说罢城久渠自己坐了下来。
他似乎很累,初见时干净斯文已经看不太到了。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头发也长得遮住了眉眼,原本完整露出来的耳朵也被盖住了小半。
只有手套依旧纯白,紧紧地包裹住了细长的手指。
“老师你……”尽弭想让城久渠好好休息,城久渠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轻轻地摆了摆手。
尽弭来到301室。
男孩见到尽弭,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又黯淡了下去。
但等到尽弭真正走近,他又笑了起来:“哥哥你来看我啦?我现在伤口还没好全,等好了,哥哥陪我去四楼玩啊。”
这话说得尽弭憋了几天的情绪几近爆发。
孩子们其实什么都懂。
很懂事地隐藏自己的情绪,也很细心地照顾别人的感受。
“好。”尽弭点了点头。
男孩东拉西扯地说了很多,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当尽弭想和他告别,男孩总会想到一些更跳脱的话题,到最后也没能说出道别的话。
说着说着男孩似乎有些缺氧,他从被窝里摸出一个便携型氧气瓶,吸了两口。
吸完很自豪地对尽弭说:“我也算久病成医了。”
“那么小医生,你带的便携型氧气瓶是谁给的?”尽弭露出了近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居然要一个小病患来安慰他。
男孩说:“庄爷爷!他这几天都来看我,有一次发现我呼吸不是很顺畅,就给我拿了这个。这个好好用哦。”
“嗯。”尽弭摸了摸他的头。
又跟男孩说了几句,然后才离开。
尽弭没再打算和男孩告别,反正他还在这个医院实习,到了成年部那边,也可以找时间来找男孩玩。
中午没时间也没事,大不了等假期,再带男孩去四楼玩。
成人那边的医院构造要复杂许多,那边分工明确,不像儿科医生几乎都是全能的。尽弭经常在各部门之间来回跑,和患者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消息也常常是几个小时后才能看到。
男孩进急救室了的消息,尽弭就没及时看到。
等到他抛下手头的工作,往儿科部门那边跑的时候,手术已经接近尾声了。
而他迎来的结果是:
——我们尽力了。
**
屏幕一花滋啦一声,世界重置了。
13. 循环2
“你是Ax学院来的实习生吗?你很幸运啊,这次带你的老师是你的学长,而且出了名脾气好呢,我们医院所有小患者都喜欢他。”
尽弭看向左前方的护士。
他对现在的情景感到违和,但在处理违和感的同时,尽弭没有忘了观察周遭的一切,尤其是这个正在说话的护士。
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小,从神态和语气上判断,大概在40岁上下,是一名资深护士。
资深护士依然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口中的“好医生”:“你这位学长可真是年轻有为……”
见尽弭没有回答,她回头去看他:“啊,你不喜欢听这些?”
正在她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尽弭露出一个微笑,这个笑带着对前辈的尊重:“不,我很感兴趣,谢谢您。”
“诶。”护士显然很高兴,她慢了半步,就差上手拉着尽弭说话了,“城医生啊,以前是孤儿院出身,不过等你实际接触之后会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孤儿院孩子可能会有的交流障碍呀、孤僻什么的。不仅如此,他要比太多人优秀太多了。”
“那么当医生是城先生的梦想吗。”尽弭问。
护士听完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管城医生喊‘城先生’,这样有距离的称呼,我第一次听。”
“这样啊,那城医生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让大家都觉得没有距离感。”尽弭说。
“那倒是。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亲切。”护士怀念了一下,在一扇门前站定,“到了。”
尽弭再次致谢。
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师您好,我是今天来儿科部实习的尽弭。”尽弭说完把档案资料放在城医生面前。
护士口中的城医生,确实是一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他眉眼柔和,不遮眼的额发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这份柔和,却又不女气,鼻梁上的金丝边框更是给他添了几分斯文。
裹着白色手套的细长手指轻轻地翻动资料,抬起头时脸上就带了笑意:“我很高兴你的第一志愿部门是儿科……”
“谢谢您,老师。”尽弭对于被肯定这件事还是感到高兴的,真的生出几分“这位城医生人真和善”的想法来。
城久渠点头,笑道:“你成绩很不错,尤其是实操课……两者要结合好,随时应用。”
“我会的。”尽弭说。
接下去的几天里,尽弭跟着城久渠熟悉儿科部的情况。这其中,他对四楼的印象尤为深刻。
这个地方,是冰冷的医院里唯一的暖色调。
它是彩色缤纷的。
而这个地方也牵涉到了儿科部的“两巨头”——城久渠和庄秦。
据说地方是城久渠申请并设计的,而庄秦则在其中扮演了反对的角色,但他的反对反而加速了四楼游乐场的建设。
并且与受欢迎的城久渠不同,在这里几乎没有人说过庄秦好话。
庄秦,57岁,至今手术成功率都在100%。
本该是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却因为暴脾气和“经验老道”而被疏远。
跟着他实习的学生不喜欢他,常常被骂哭。和他同事的护士不喜欢他,经常被斥责不够细心。他手里的病患也不喜欢他,因为他很凶,他们害怕。
如果只是这样,那技术高超的庄秦也不至于没人夸赞,毕竟有才华的人总是更能得到理解的。致使他不被喜欢的原因主要在于他的“经验老道”,他会选择将成功率极低的患者推出去,让他们自动放弃在他名下手术。
完全就是一个自私好面子的顽固暴脾气老头。
……以上均是尽弭在实习第一个星期里听来的资讯。
实际上,尽弭还未与这位传闻里的庄秦医生打过照面,技术好、有经验、没有医德、特别凶等评价,他都还没有确认过。
尽弭与别人交谈时,没有明确否认过他们的评价,但他不会相信。无论事情大小、有没有必要,他都会自己去验证。
先入为主是很不好的习惯。
不久前给尽弭讲八卦的护士又回来了,她努努嘴,说:“还以为要做紧急手术,结果是个装病的小屁孩。”
“装病来医院的孩子多吗?”尽弭问。
护士叹了口气:“时不时就会有一个!这次也搅得城医生饭都没吃完,现在还在哄孩子,问装病原因呢。”
“老师确实对小病患很操心。”尽弭走到自动贩卖机旁边,买了瓶水和一瓶果汁,果汁给了护士,“那听到什么原因了吗。”
护士接过果汁,拧了两下没拧开:“我也没仔细听,大概是说那小孩有个同学被爸妈打断手了,他怕自己也这样,所以一直不敢说不去补习。”
尽弭把护士的果汁拿过来,拧开瓶盖,还回去:“打到骨折是相当严重的家暴了,警察没管么?”
“谁知道呢,可能管了可能没管,管不管阴影都在那。”护士说着好像有些气,她灌了一大口冰凉爽口的果汁,说,“人渣,不好好教养,生孩子出来干嘛。”
不等尽弭问,护士便接着说了:“我跟你说,你别看城医生现在这样,他以前可惨了。”
护士嫌站着累,干脆拉着尽弭在长廊边上的椅子坐下,双手捧着果汁的瓶子,视线落在瓶子的水汽上:“你也知道城医生长得好,很有亲和力,放现在很欢迎。但以前在孤儿院就没那么好了,其他孩子觉得那些来看孩子的夫妇只会喜欢城医生,所以经常打他,特别是脸。你仔细去看的话,城医生额角那是有疤痕的。”
“太过分了。”尽弭微皱着眉。
“你说的是那些孩子吗?他们确实过分,排挤、打人什么小心思都有,但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他们这么小就这么坏?是什么导致城医生在孤儿院里?”护士说着说着都把自己气哭了。
平复了一会儿后,她才说:“不就是那些人渣父母。”
“嗯。是人渣。”尽弭递了张纸巾过去。
护士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妆花了也不在意,她愤恨道:“真希望人渣当场暴毙!不愿意去爱为什么要生!”
尽弭也不知道。
他没有思考过“不爱为什么要生”的问题,因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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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他也一直是孤身一人,如果不是听到林清妮的质问,他都不会开始去考虑。
可能男性天生同理心就比女性弱,也可能他本来就不是很有同理心的人,总之他没有思考过“不爱和不想要孩子”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生孩子这一身体和生活成本颇高的事。
以及“被抛弃”、“被家暴”的孩子是什么心情,又是怎样成长过来的。
例如林清妮口中的城久渠,他之所以要成为儿科医生,是否就是因为童年创伤?他想去治愈生病的孩子。
“这么比起来,老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尽弭觉得自己就不太行,他没有童年被爱的记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治愈孩子的心灵。
安抚了一会儿林清妮的情绪后,尽弭决定去病房看看那几个长期住院的孩子。
或许他可以先学着和他们相处。
走了一圈,他想找的三个孩子都不在。于是尽弭径直上了四楼。
三个孩子玩得正高兴。
“我是最近来实习的哥哥,可以带我一起玩吗。”尽弭半蹲着,笑着说道。
虽然眼前的人很陌生,但几个孩子并没有犹豫很久,其中一个男孩更是过来拉着尽弭的手带他过去。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很活泼。
女孩经常把“幼稚”挂在嘴边,但男孩们并不反驳,说什么不要紧,继续玩就对了。
“哥哥,郊外是不是有个地方可以看烟花啊?”女孩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尽弭,似乎尽弭说是,她就看到烟花了一样。
“对,除夕夜会有很多人在那里跨年。”尽弭摸摸她的头,继续说,“可以看烟花,也可以买汽水糖果,还有有趣的气球和玩具。”
“那我要气球和糖果。”一个稍大的男孩说。
另一个男孩,也就是刚才去拉尽弭过来的男孩说:“我要汽水!烟花!”
“你们做梦吧!”女孩做了个鬼脸,“我们又去不了!”
稍大的男孩说:“没关系。说出来就吃到了。”
“对对对。”另一个男孩附和。
女孩很无语,她完全不懂男孩子的脑回路。虽然她刚才听尽弭描述的时候也很开心,就好像真的做了那些事一样。
尽弭笑着看他们拌嘴、打闹。
从他们身上他其实看不出太多受伤的样子,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也可能只是暂时远离了让他们受伤的源头,所以现在的他们可以自由地快乐。
……不对。
逻辑不对。
远离阴影源头确实可以改善状态,但真的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吗?
30%。
将喜悦程度降低30%,会更合理一点。
像城久渠那样,受过的伤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很不正常。
尽弭做出“不正常”的判断后,太阳穴处忽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痛得他无法思考。
只有直觉隐隐地告诉他
——不要相信一切看似美好的行为。
比如这些孩子,在四楼里就一定会忘却所有伤痛、玩得很开心这一行为。
14. 第 14 章
**
“怎么只有3个受害者?”赵等看着四楼尽弭和孩子们玩耍的情形,总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
何时岁回忆了上个循环,上个循环里除了陈璇璇,其他受害者都在医院里。她猜测道:“会不会这个时候,凶手还不认识最后一个受害者?”
“上一次巡房没这么早。”林凡风冷淡的声音响起。
徐晟员也紧接着补充:“有嫌疑的人也增多了,和尽弭说话那名护士,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那名C医生。而且,她对人渣父母起杀念,是因为她站在孩子这边,那如果她站在C医生那边,那对于这些会影响C医生接下来评主任医师的孩子,她动杀念也不是不可能。”
“有一说一,我也挺希望人渣父母暴毙的。”何时岁白了徐晟员一眼。
赵等:“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
何时岁没有因为赵等是队长就收敛脾气,她说:“队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于受害者生前遭遇家暴的报告,你好像还没有提交吧?这又是警察该做的事?”
赵等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一个样,年纪轻轻的同理心都哪去了?他克制地说道:“不是不提交,只是暂缓提交。等凶手抓捕归案,我自然会把这个消息和法院传票一同交过去的。”
“队长这是在照顾施暴者的心情吗?”何时岁句句带刺,她不否认她大部分时候是欣赏赵等的,欣赏他的能力,欣赏他的敬业,但每每这个时候,她都看不惯赵等泛滥的同理心。
“胡闹!”赵等脑海里又想起,尽弭做完最后一个受害者的解剖后,对他说的话。
“尸检报告上写了,死者曾长期遭受家庭虐待”。
“这起案子里的,所有”。
何时岁步步紧逼:“这些夭折的孩子,死后的正义我们还给不了,生前的正义您还要让它迟到多久?”
赵等摘下警帽,抑制住摔到桌上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放映室。离开前,他丢下一句:“我去打饭过来。”
“诶,这事我去就……”小李的话没说完,让徐晟员按住了肩膀。
看到徐晟员摇头,小李便停下了动作。
老实说他刚才看两人吵起来还挺怕的,但又觉得时岁姐……又飒又帅。
徐晟员也没想到,他的推测能引出这么一颗炸弹来。
他没有评判护士想法的意思,他纯粹是从犯罪心理出发,举出任何一种可能导致犯罪的心理行为。
“时岁,赵队性格你也清楚,完全就是正义和善良组成的,他听不得‘迟到的正义’。”徐晟员企图消灭由他引起的战火。
迟到的正义比不到好,但对于责任感和要求都高的警察来说,他们不希望正义是迟到的。只是现实所限,他们往往,只能缩短正义迟到的时间。
这一点对于处理凶杀案的刑警来说尤甚。
何时岁懒得搭理徐晟员。
一直冷冰冰的林凡风,这时眼里倒是闪过了玩味的笑意,但他面上不显,说:“所以你觉得时岁是错的,她伤害了队长的正义。”
何时岁果然一听就炸:“徐晟员!你是想逼我去道歉吗?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把我打成和护士一样的嫌疑人?”
徐晟员心道他哪敢。
何时岁虽然是女的,但能打两个他!
而且……“这个世界谁还没希望过人渣暴毙呢,但这不会实现对吧。”徐晟员说。
如果希望人渣暴毙他就会暴毙,那他还希望犯罪心理消失呢。
遭受母亲凌辱、打虐会扭曲,看到漂亮女人得不到会扭曲,青少年时期没有女性主动来接触会扭曲,没有父亲的童年陪伴会扭曲,看到父亲毒打母亲会扭曲,成年后压力无处宣泄会扭曲,性方面得不到满足会扭曲……
这些杀人犯能消失就好了。
源头消失,自然也不会有犯罪心理需要研究。
“所以这到底是美好的愿望,还是另一起案件的起始,要看人。”徐晟员说。
犯罪,本就是一件生生不息的东西。
**
人渣暴毙吗。
尽弭把孩子送回病房后,揉了揉太阳穴。
太阳穴依然钻心的痛。
在直觉告诉他,不要相信一切看似美好的事物后,林清妮的这句话不断在他脑海放映。
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一点时间,尽弭坐在办公室不远处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忍着痛的尽弭脸色发白,冷汗也一滴一滴地往外落。
疼痛愈发剧烈,目的似乎是在阻止尽弭进行思考。
但他没有停止思考,在最开始的剧痛过后,稍微习惯了痛感的尽弭,开始分析自己没想过“真希望人渣暴毙”原因,和林清妮为什么会这么说的理由。
归根结底在于女性处于弱势地位,受到压迫的也多为女性,她们要反抗这样的环境需要更大的力量,所以在做不到的时候,会去希望人渣能自己暴毙。
并且同理心更强的她们会共情那份痛苦,痛苦带来愤怒,愤怒带来“诅咒”。
相比之下,男性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自己身上。
一般只有损害到了自己利益的情况,男性才会采取行动。
并且先代入的往往是强势的那一方。
比如林清妮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去质问“不爱为什么要生”,而他先是想了“‘不爱和不想要孩子’的人,为什么要去做生孩子这一身体和生活成本颇高的事”,然后才是受害者要如何生活。
疼痛刺激得愈发厉害,尽弭为了抵抗这股疼痛保持清醒,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不对。
这不应该是他的思考方式。
他作为一个“从小孤苦无依、尝遍各种艰辛、靠自立自强得到升学的机会,并且成为一个医学生”的人,不该先共情强势的那一方。
现在他的情况,更像是被施与了“某种偏见”一样。
——男人无法先共情弱者。
就好像医院所有人,都觉得庄秦自私脾气暴躁,认为城久渠善良脾气温和。
他们都被施与了某种印象。
忍着钻心的痛,尽弭把要点记在了纸上:美好的假象、固有印象。
痛晕过去的尽弭醒来时,第一时间摸了摸口袋,记事本最上面那张写了要点的纸已经被撕掉了。
不仅如此,下面几张印有一点痕迹的也都被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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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弭知道纸条找不回来,试图将已经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五分钟后,原本模模糊糊的想法变得虚幻,像浓雾里的雨丝,他完全抓不住。
“吱呀”一声,休息室的门被打开。
城久渠轻手轻脚地侧身进来,然后关上门。回头,发现尽弭已经醒了,他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久前清妮告诉我你晕倒在长廊的椅子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的,可能只是低血糖。”说完尽弭都自己的话逗笑了,“不可能,我中午吃了饭。大概……没什么,下班后我去做个脑部检查。”
“检查结果的话在这里。”城久渠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我学生晕倒了,我怎么可能不给他做检查?顺便一提,做检查看报告的时候,我的工作是庄医生接手的,等会儿你要和我去向他道谢。”
尽弭点头:“好。”
城久渠把报告给了尽弭:“你自己看看。”
基本的检查都做了,这个检查量以及效率,确实需要完全把手头的工作放下,专心做他一个人的病情诊断。
当然,他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这也就说明他忽然痛晕实在蹊跷。
不过也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就是情绪。情绪过激的时候,是有可能导致身体产生反应,晕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遇到什么事了吗。”城久渠显然和尽弭想到一块了。
尽弭摇摇头,他隐约记得,自己是想到了什么平时不会去想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可以去回忆却想不起分毫。
那种疼痛也没有再出现。
“我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很清晰,过去不存在失忆的情况,身体也没有疾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痛晕,以及失去小部分记忆的情况。”
尽弭今天一天的记忆也很清晰,早上整理病例,中午听林清妮八卦,随后林清妮因为患者来暂时离开,回来后一起吃饭,期间又说了一些城久渠的事,然后他去病房找长期住院的孩子,最后在四楼和他们玩了一会儿……最后就是因为想了什么痛晕过去。
晕过去之前记了一些什么。
“不说那个。老师,你有看到谁从我记事本上撕走几页纸吗。”尽弭问。
城久渠说是林清妮通知他的,撕走记事本的人有两个时间段可以行动,在他晕过去之后、检查以前,以及检查完毕、单独他呆在休息室的时候。
如果是后者,城久渠有可能目击过那个人进出休息室。
毕竟他刚醒,城久渠就过来了,大概率只是去取了报告,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守着他。
城久渠似乎有些讶异尽弭会注意到记事本少几页纸这种小事,他说:“这记事本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只是我记了东西的那页纸不见了。”尽弭说。
这话一出,城久渠的惊讶更甚:“我撕的时候,记事本是空白的。我用了两张,清妮一张,庄医生我不清楚,他直接撕了一小叠。”
尽弭不介意他们使用他的记事本,只是问:“那顺序呢?”
“记事本是清妮捡到的,但我是第一个用的。”城久渠说,“我看着她捡起来的。”
15. 第 15 章
“那没事了。”尽弭说。
他不觉得城久渠会撒谎,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拆穿,问林清妮或者看监控就能确认。除非,林清妮和城久渠是一伙的,监控也刚好“坏了”。
“去调监控?如果你需要的话。”城久渠建议道。
“我会去看看的。”尽弭活动了一下手脚,确定活动无碍之后下了床。
城久渠在陪尽弭去控制室看监控的路上,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的记事本记了重要的东西,没看好。而且,平日里看到哪有便签纸都直接撕了用,撕顺手了。真抱歉。”
“没事的老师,一个记事本而已。我只是想知道谁会撕掉写了字的那一页,本质上记事本谁都可以用的。”尽弭说,“我不介意。”
到了控制室,根据尽弭回忆的时间,很快调到了那个时间的监控。
没有缺失,很清晰。
尽弭晕倒后,他手里的记事本随即滑落到地上。过了几分钟,林清妮路过,先是嘲笑他在椅子上睡着了,然后注意到不对,迅速行动起来。
记事本依然躺在地上。
尽弭拉了拉进度条,期间往来的人不少,但没人注意到地上那一小小的记事本。直到林清妮再次出现,才有视线落在记事本上。
看时间正是做完检查的时候,也如城久渠说的,他就站在林清妮旁边,看着她捡起了记事本。
“这应该是尽弭的。”林清妮说。
城久渠点头:“我拿给他吧。”说着城久渠翻开记事本,将第一页撕了下来,然后在空白的纸上写了几行字。
林清妮“啊”一声:“我差点忘了,也给我两张记一下。”
撕完,庄秦路过,折返:“我的用完了。”然后如城久渠说的,撕了一小叠走了。
到这里就没有什么需要看的了,因为第一张就是空白的。
要么他没有写,只是印象中写了。
要么这根本就是记不下来的东西,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对那名护士带他过来儿科部报告感到违和——这个世界存在着不可抗力。
“可能是我痛糊涂了,记错了。”尽弭对城久渠表示歉意,“麻烦老师陪我这一趟了。”
“没事。”城久渠见尽弭没什么事了,说,“那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去找庄医生道谢。”
“不用,我们现在去吧。”尽弭说,“我已经没事了,道完谢我就继续工作。”
去找庄秦的路上,城久渠都在劝尽弭,他担心尽弭的身体。
不过这份担心在打开庄秦办公室的门后就没了。
被吼散的。
“磨磨唧唧!杵在门口干什么?”庄秦一把拉开了门,表情不善,似乎是嫌弃两人打扰到了他。
“抱歉。”城久渠按着尽弭的头,“快谢谢庄医生。”
“谢谢您。”尽弭顺从地低着头,说谢谢。
庄秦却依然很嫌弃:“没事了就滚回去工作,在这里谢个屁!”
城久渠讪讪地带着尽弭溜了。
最后城久渠还是没答应让尽弭继续工作,而是让他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值班。
**
“你来了。”尽息看着大屏幕中的弟弟,随意地对从身后走近的男人说道。
进来的男人手臂撑在尽息靠椅上,脑袋贴近,几乎是在尽息的耳边说话:“弭弭还是老样子,一有感情就感情用事。”
男人说话的时候,尽弭正在宿舍里梳理那几个长期住院的孩子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病情和爱好,喜欢的东西。
以及他们提到的可以看烟花的郊区,尽弭也很细致地查询各种攻略。
“循环2已经比循环1好多了,1的时候好几次他表情比哭还难看。”尽息眼眸中映照着屏幕中的光,不断闪动。
男人还是那个姿势,说:“但1的时候他会笑,2的时候就带上社交面具了。”
说着,男人站直,眨眨不适的眼睛,环视了房间一周。
尽息所在的房间并没有开灯,除了显示器光照射到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多少染上了黑暗。
“你就不怕瞎?”男人说完自顾自地去开了灯。
尽息没有拦他,显然两人十分熟稔。
熟悉到可以迁就另一个人的习惯。
开完灯的男人拉了把椅子,坐在尽息边上。
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九个显示器中的一个按了几个键,调出了循环1的画面。
尽息报了几个时间点,男人便按那几个时间点一个个跳过去看。
“弭弭可没有给我洗过头。”男人的语气酸溜溜的。
尽息:“你要是死了,我会让我弟弟在【罪】里给你洗的。”
“那还是别了。”男人说着跳到下一个时间点,是尽弭带着孩子去看烟花的夜晚,“这神情温柔得我牙疼。”
“你就真的……”男人话没说完,被尽息打断:“都到这一步了,我会按照我的计划继续。”
“看着弭弭死掉你真的舍得?我都有点舍不得。”男人说。
尽息拉出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包瓜子砸在男人脸上:“闭嘴。”
“好吧好吧。”男人见尽息不愿意接这个话题,手指抓着瓜子包装稍稍用力,拉开一个口子,一手从里拿出瓜子放到嘴里,一手按遥控器,换了个时间点。
是尽弭孤身一人坐在长廊里的样子,表情如尽息说的比哭还难看。
盯着那表情看了一会儿,男人说:“这感情是不是充沛了点?”
“负面的情绪会比正面的强烈。”尽息说。
“那还不如不要呢。”男人语气里带上了很明显的嫌弃,“开心就一会儿,伤心得几天?几个月?”
尽息让男人说得动作顿了一下,他问:“一般人不是这样吗。”
“你怕不是对一般人有什么误解。一般人不会对一次相处看得这么重,看一次烟花而已,最多等于偶尔去的猫咖里,最常摸的猫猫死掉了吧。”男人说。
尽息:“最常摸的猫死掉了,难过不正常吗。”
“正常,但那是别人的猫,又不是自己的。”男人把磕好的一小把瓜子仁放到尽息手里,继续说,“不会难过多久的,甚至从猫咖得知消息出来后,还会去下一个网红点打卡。”
尽息看着那一小把瓜子仁数十秒,静悄悄地藏了起来。
但他自以为隐蔽的动作,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我好心好意,你至于这么嫌弃我?”
“……如果你的瓜子仁不沾上你的口水,会更有说服力。”尽息已经是忍住了去洗手的冲动,藏的瓜子仁。
男人:“……”
“算了算了,我不用嘴用手可以了吧?”男人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无奈的妥协,但下一句话就又翘起了尾巴,“怎么说我也喊了你几年哥哥不是。”
“闭嘴。”尽息说。
“你不觉得让我闭嘴,比让弭弭没事多开口还难吗。”男人调到尽息说的最后一个时间点,是尽弭要给小七做手术的时候,“这着急的小表情倒是很生动,我喜欢。”
“你的喜欢最好只是口头的,不然我让你下半身不遂。”尽息瞥了男人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悦。
男人并拢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链上嘴巴的动作。
表情乖巧。
乖巧起来的男人收敛了方才越来越不正经的表情,也和尽息看起同一块屏幕来。
只是看没一会儿,男人又开口了:“我感觉这样好变态哦,我每次看都觉得自己好像偷窥狂。你就这样让那群警察也看到弭弭这个样子?”
男人指的是:尽弭摘手套换衣服的场景。
紧紧裹住手指的白手套,被指甲掐住尖端,缓缓地褪去,在空中还荡了下……颇有漫画里男人食指勾住领结拉开、随即突出的喉结出现在画面里的那种似有若无的刺激感。
“……我看你是想永远活在【罪】里。”尽息说。
男人举手投降:“我这不是比较注重隐私吗?弭弭也不喜欢把私下一面暴露出来吧,读书那会儿,弭弭不就装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警察那边当然看不到。”尽息解释,“机器是我研发的,他们能看到什么、看不到什么都是由我决定的。如果不是手套和犯罪意识有关,他们连摘手套都看不到。”
男人没想到“后台”和“前台”权限差别这么大,问:“那警察能看到什么?”
“证人的所见所闻,受害者遇害的画面,我认为可以给他们看的‘尽弭视角’。”尽息说,“基于犯罪意识扭曲的前提。”
**
次日,城久渠考虑到尽弭昨天忽然晕倒的情况,没有带他做太耗体力或者持续时间长的工作,而是带着尽弭巡房,并交给他一些换药的工作。
在城久渠仔细有条理地给尽弭讲解了换药的要点和注意点后,尽弭来到了药房。
尽弭看了一眼病历卡,将上面写的药剂用量记住后,把病历卡收起来,然后开始取药。同一时间庄秦带着他的学生进来了,他的声音很大,给学生讲的内容连尽弭都被吼得记牢了。
只是尽弭能够有条不紊地按照病历卡上的药剂用量取药,旁边的人却被一声斥责吓得手抖,他越是手抖庄秦就越凶!
恶性循环之下,那人的身体一缩,手里的药剂瓶就要摔到地上……
尽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药剂瓶,还给了那名同级学生。
“住手!”庄秦一把夺过学生手里的药剂瓶,然后斥责两人:“混账东西,不要在药剂瓶上留下指纹!特别是你,他没戴手套你居然还把药剂瓶给他?!”
尽弭的视线不由得飘向庄秦的手,对方如城久渠一般,手上也戴着职业洁癖的手套。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尽弭道歉道。
庄秦没再冲尽弭吼,但对学生依然有不满:“下次再敢忘了戴手套,以后就别想摘手套了!”
“是,老师。”那名学生低着头,不敢反驳。
尽弭亲身体验了两次庄秦的暴脾气,没再怀疑林清妮所说的“庄老医生脾气很差”。剩下的没有验证的一点就是:庄秦会为了自己的手术成功率逼走患者。
“庄医生,我可以叫您老师吗?”尽弭突然问道。
庄秦打量了他一眼:“哦是你啊,Ax学院的那个?爱怎么叫怎么叫。”
“谢谢庄老师。”尽弭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庄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不知道可以吗。”
“磨磨唧唧!有屁就放!”庄秦没好气道。
尽弭注视着庄秦的眼睛。
他说:“请问,您对为了手术成功率逼走患者的医生,怎么看?”
旁边的哥们吓得差点跌倒,尽弭还扶了他一下。
显然他也是听说过传言的。
“垃圾!”庄秦愤愤道,“连手术都不敢做,还当什么医生?!”
“受教了。”尽弭不讨厌庄秦中气十足的声音,相反他还能感受到其中的热忱。
但旁边的人也没有机会感受热忱,因为庄秦回答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他和另外的学生训斥道:“你们以后要是敢在手术前临阵退缩,不管在哪个医院就职,我都会过去打死你们!”
尽弭离开药房的时候,还能听到庄秦在说“明天就跟我进手术室!睁大眼睛看着!”。
巡房换药时,记在城久渠名下的长期住院的孩子又多了一个,孩子们都管他叫小七。
被叫做小七的是一个男孩,很活泼,也很细心,虽然手上打着石膏,但他依然参与进了其他孩子的游戏。
他们在玩卡牌。
“小心点。”尽弭出声提醒。
“好~”四个孩子齐声应道。
大约又实习了一个月,尽弭回了一趟家。
其实说是家也不尽然,家里没有人,而且也没什么东西。唯一促使他搭几个小时公交车回去的,就是那个又破又旧的居民区里,有一个时不时会去找他的小女孩。
小女孩经常被父母打,报过警,警察调解过,也拘留过,但她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被打得更厉害。
儿童保护协会的人也找过这对父母谈话,但他们总说“我家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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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调皮不听话,出去玩了一身伤回来,我们也头疼得很”。
尽弭清楚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用自己的实习工资给女孩买点吃的穿的,好让她在冬天不那么难过。
现在或许还救不了自己,但只要能长大,总会有办法离开那座旧居民区的。
就像他一样。
像城久渠一样。
回到那间外墙布满青苔的旧屋子时,尽弭记忆中的小女孩正蜷缩在他的门口,很小一团,和其他杂物混在一起,毫不起眼。
“起来吧。”尽弭拉了陈璇璇一把,带着她进屋。
他熟练地从抽屉里翻出糖果给陈璇璇,然后拿着药箱给她处理伤口:“痛的话可以喊出来。”
“不痛,比起被打的时候,上药一点都不痛。”陈璇璇说。
尽弭摸了摸陈璇璇的头:“璇璇很坚强,作为奖励,哥哥待会儿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可是妈妈说衣服很贵。”陈璇璇沮丧道。
尽弭安慰她:“不贵,等你会赚钱了,还能买更漂亮的衣服。”
“可我不想嫁人。”陈璇璇说。
“谁说赚钱等于嫁人的?”尽弭问。
“我爸爸说我是赔钱货,等我再大一点就把我嫁出去换钱,说我也就这点用了。”陈璇璇难过极了。
尽弭捧着陈璇璇的脸,对她说:“不是的,他说的都是错的。你听着,只要读书、读下去,然后离开你那不像样的爸妈,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很广阔。”
“你会发现女孩子也可以赚钱,可以让自己获得新生。”
“所以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变好的机会,撑过去,长大,然后活出自己。”
陈璇璇听愣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谁说这样的话!
课本和老师,所有人都说“没有父母是不爱孩子的,父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要听父母的话”,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女孩子就是拖累,没有未来的。
……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在了才是对的。
但现在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她可以活着吗?陈璇璇小心翼翼地想。
在带陈璇璇去买衣服前,尽弭带着她去吃了一顿饭。
吃的时候,陈璇璇告诉尽弭:“我很开心。”
在服装店的时候,陈璇璇也很开心。
虽然这店很小,小到连导购员都没有,只有店长一个人,但陈璇璇的眼睛里始终充满着光。
店长是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看到孩子这么活泼,也不嫌弃她身上脏兮兮的了,带着她试衣服,给她讲怎么穿。
看到她身上的伤痕时,嘴里一直叨叨着“造孽”。
待尽弭结账时,店长只收了成本价240,就给了陈璇璇两套衣服和鞋子。
在目送他们离开时,还嘱咐陈璇璇道:“要是衣服破了,就拿到阿姨这里来,阿姨免费给你补。”
把陈璇璇送回家,尽弭看到了等在他门口的房东阿姨。
房东阴阳怪气:“啧,一回来就给童养媳买衣服呢?我房租没花掉吧?我知道你这月没住,但房子我给你留了,你可不能赖账啊?”
“房子你可以租给别人。”尽弭说,“但我每个月依然会给你400块,前提是你要照顾陈璇璇,如果她被打,你要去带走她。”
“最后,为童养媳这个称呼向她道歉。”
“她不需要靠男人来得到什么,她会活出独立的自己。只是现在她还太小,所以给了我帮助她的机会。或许未来她可以选择我,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我绑定。”
房东让尽弭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想说这是什么歪理,但又骂不出口。
到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读过几年书就净说漂亮话!”
“你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你帮助了陈璇璇,我就会给你钱’。这个交易,你接受吗?”尽弭说。
他做不了太多。
找房东庇护陈璇璇是最好的做法。因为陈璇璇的父母可以给警察臭脸,给保护协会的人臭脸,却不会对房东摆谱。
只是房东也是泥潭里的一员,她的观念和这里愚昧的那部分人差别不大,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没法确定。
“傻子才不要钱!”房东怼道。
尽弭留了几块做公交费用,其他的钱都给了房东:“存折、卡号什么账号都行,写一个给我,我会把差的补给你,以后也会按时打到你的账号上。”
房东看着手里的507块钱,开始对尽弭说的帮助陈璇璇有了实感。
帮人还能赚钱?
一个月能有400?
房东越想越划算,最后喜滋滋地走了。
**
大屏幕外,小李疑惑道:“为什么两个循环的尽哥差别这么大?”
如果说循环1的尽弭善良又柔软,那循环2的尽弭就是善良中带着刚强,行事风格明显强势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就是……都很打动小李。
他真想大声宣布!
尽弭就是他的人生偶像!
“要是一直都一样,第一个循环破不了的案子,第二个循环也破不了,那循环还有意义吗?”何时岁的直白的话,赤.裸.裸地讽刺了小李的智商。
还是徐晟员好心解释:“每过一个循环尽弭都会更接近现实的他一点,机器评定的循环次数,其实就是一个安全阈值。如果超过阈值,却没能破案的话,那尽弭的身体以及心理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接近现实的尽哥有什么不好吗?”小李一头雾水。
林凡风冷淡道:“就是太好才会有麻烦。”
指望林凡风解释是不可能的,小李只能再次将视线投向徐晟员。
徐晟员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其实机器有一个功能,就是带着记忆进入,那样进去的就是原本的尽弭。原本的尽弭掌握有各种有关犯罪的知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这么想,是不是效率很高?但这样,一旦他在机器里死亡……就是真的死亡。”
小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在犯罪世界里还会死吗?”
16. 第 16 章
“当然会。那可是凶手的意识世界,一个连环杀人犯,你觉得他不会对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出手?这不是笑话吗。”何时岁深刻地理解这一点,所以她支持尽弭的每一个坚持。
他是在拿命去破案,现实没死,但在犯罪世界里却是真的死过了,还不止一次。
数次面对死亡的威胁、体验真正的死亡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做这份工作,一定是因为某种坚持。
以她的观察来看,尽弭的坚持就是惩恶。
惩恶的信念,让他得以克服人类基因里对死亡的恐惧。
何时岁没在犯罪世界里死过,但她知道人濒临死亡时是什么感受。
一年前执行任务时,为了保护人质,她主动提出置换。
但罪犯要求她给自己铐上手铐,并让右脚脚踝错位,否则不同意换人质。
何时岁没有多犹豫,她在让脚踝错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铐上手铐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而之后的一切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罪犯识破了她的小伎俩,直接割断了她的跟腱。
失去机动性的她,别说找机会逮捕罪犯了,被带走后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稍微有点动作就会换来一刀。
罪犯没有直接杀她的意思,可失血伴随的生命力流逝的恐惧,却在不断地折磨她。
抢救的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救不回来了。
不断失血的折磨,变成噩梦,夜夜来到何时岁的梦里,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精神越来越萎靡,可她依然在岗位上坚持。
因为跟腱在修复期,不能出外勤也没关系,她做了一切在警局里能做的事。
她永远不会离开警察这个岗位。
因为她还没有抓到杀了她闺蜜的凶手。
何时岁不知道尽弭是为了什么坚持惩恶,但她知道,他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坚持,豁出一切。
**
回到医院的尽弭重新把重心放在了儿科部门,放在了小患者身上。
不知道是他刚好错过,还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真的没有来探望过,尽弭看到的永远只有儿科部门的医生护士对他们的关心。
陪伴这些孩子玩耍的,也常常只有自愿加班的护士们。
被抛弃了吗。
“人渣。”
林清妮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在尽弭旁边站定,看着病房正在睡觉的孩子说:“这都多久了也不来看一下,还有的居然连费用都不交了。”
“欠多久了?”尽弭问。
林清妮撇撇嘴,说:“半个月,院长说再有半个月。要是还不缴费,就把孩子送给警察处理,让他们回家或者强制父母缴费。”
“半个月……那是年后了吧。”尽弭说。
“嗯,院长说的就是年后清算。”林清妮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医院不是慈善机构,这一个月的费用都顶得上我一年工资了,院长已经仁至义尽。可我还是没办法平静接受,接受这些孩子被赶出去的未来。”
院长室内。
“院长,那些孩子的医药费我会垫付,能不能暂时减免住院费用。”
院长:“如果没有家属来,那我就是减了一个月的医药费和住院费。这费用不少了,我不能再发善心了。”
“那我把这一个月的医药费也交了,您暂时让孩子继续住院成么?”
院长眉头拧得死紧。
他的手指不断在他那张用了几十年的木椅扶手上摩挲,随后更是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为难你,你这样又能坚持多久呢?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出院的病,你不知道什么会复发,什么时候要抢救……你能帮几个孩子?能帮多久?”
“尽我所能。”
院长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又一声叹气后,院长说:“我不能答应。你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我不能让患者拖垮你。”
“你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医生。你有自己的生活要照顾,而不是不管不顾地将一切投入到患者身上。”院长说着摆摆手,“你出去吧。”
3楼,庄秦办公室内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其中数庄秦的怒吼声最为清晰。
“住什么住!家长都不上心,你操什么心?”
“我看别等年后了!”
“欠了半个月早该赶出去了!”
“和你一起找院长请愿?做梦!”
城久渠:“我一个人院长肯定不会答应,但如果是您……”
“滚!要去你自己去!”
“天天操些有的没的心!”
城久渠火气也有些上头,说话声音跟着大了些:“我自己没用!”
“加上我就有用了吗?”庄秦冷笑,难得安静不少。
城久渠想趁庄秦安静进一步劝说,刚才一直被骂断,理由都说不出来,他说:“会有……”
这次庄秦倒是听完整了,但他一句话就击沉了城久渠:“别人凭什么为你的善良付出?”
因为一个人的善良不够。
不够去改变现状。
“或许如你所说的,两个人可以说服院长,那院长就活该承担亏损是吗?还是你要预支工资去留下这些孩子?”庄秦问得城久渠哑口无言。
城久渠低垂着眼眸,不再说话。
庄秦看着失魂落魄的城久渠,说:“人都是有自己生活的,你没办法为患者而活,也不能只为患者而活,会出事的。”
城久渠走了。
他甚至都没发现站在门边的尽弭。哪怕尽弭只是侧了一步躲开门,站在了另一边。
尽弭推门进去,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医生,问:“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医生帮自己的患者争取医疗机会,等同于为他们而活?”
“如果你也是来说服我去找院长的,现在就出去。”庄秦直勾勾地看着尽弭,“别逼我骂你。”
尽弭摇头:“每个人都有他的处事方式,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将冲突放大,但我尊重您的选择。”
“放屁!我有什么必要放大冲突!”庄秦怒目相对。
尽弭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因为有冲突才是人。”
庄秦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数十秒过后又将积累的情绪爆发出来,他把水杯砸碎在尽弭脚边,陶瓷破碎的声音,惊得路过门外的护士身体一颤。
“……这是您的想法。我的想法是,人是一种很坚韧的生物,只要怀有希望总能向曙光靠近的。”尽弭左手捡起地上的碎片,将它们放在右手上。
临出门前,他说:“没必要刻意制造冲突,让别人放弃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然后让他把矛头对准自己。”
尽弭将陶瓷碎片丢进垃圾桶。
丢的时候,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碎片太锋利,尽弭的掌心和手指被划了几道,血渗了出来。
鲜红的血凝结成滴,衬得皮肤愈发苍白。
医生的手很重要,哪怕是很小的伤的也该尽快处理。
但尽弭却没有动。
因为这只手上没有本该有的东西。
指纹,一个存在于所有人常识里的东西。
他没有。
而他本来以为自己有的。
“混账东西,不要在药剂瓶上留下指纹!”
那天庄秦的怒骂适时地跳了出来,在尽弭脑海一遍遍放映。
指纹。冲突。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让尽弭有些不确定。
他原本以为庄秦是一个信奉冲突的人,庄秦会将难以解决的事情交给冲突。
比如,面对城久渠这样软糯或者说温和性格的人,直接将冲突摆到明面上,既可以在短时间结束争执,也可以让城久渠在失败时,有可以怨怼的目标。
他们都清楚,院长支不支持他们的决定,都是情有可原的。
但身为同事、本该同一战线的人,没有站在同一战线,那失败的原因就可以归咎到那个人身上。
可现在的情况来看,尽弭对庄秦的判断——面恶心善很可能是错的,那么不同意帮助城久渠就是真心的。
他不愿意到牵连自己。
强调指纹,可能是在掩饰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留下指纹就会暴露他的xxxxxx行为,这个行为很可能会使他失去现在的一切】
但庄秦有什么必要掩饰指纹?
如果可以确认他是否拥有指纹,这个谜题能解开一半。
至于“这个行为”会是什么尽弭暂时还没有头绪,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需要刻意隐藏起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念头,行为也一样。
尽弭没法去解释,为什么一个人的念头会影响到其他人身上,造成没有指纹这样的现象。
但他知道这种情况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
正常且必然的东西,没必要去追寻原因。
他要做的是找出有这种影响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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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指认他的行为。
这样就可以阻止他继续这样的行为。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尽弭都在观察,观察周围人的一言一行,试图推理出“这个行为”是什么,只是依然毫无头绪。
很快时间来到大年夜,医院顿时冷清了很多。
是夜,医院除了少部分的值班人员,只有一些没被家人接回去以及重症无法出院的患者。
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他们没有提之前和尽弭谈论到的可以看烟花的郊区,向往是一回事,不给人添麻烦又是另一回事。
年后不久就要被赶走的事情,他们也隐约听到了。
他们选择安静接受。
“带他们去吧。”庄秦对站在病房门口观察孩子们的尽弭说。
尽弭对此是意外的,但他没想对庄秦的话评价什么,只是陈述:“我之前申请过,院长没同意。”
“无所谓。反正已经被放弃了,去不去都没有未来了。”庄秦罕见地很安静,说话声音也很平静,“既然他们想看烟花,就满足他们一次。”
“值班医生那边……”尽弭不可能在值班人员的眼皮底下直接将人带走。
庄秦打断,说:“我会去沟通,出事我负责。”
尽弭没再推拒,他本来就想实现孩子们的心愿。只是他要搞清楚:“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
“再废话我就不做担保了!”庄秦好像失了耐心,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是能控制自己压低声音,病房里的孩子并没有察觉。
稍一思考,尽弭答应了。
不管庄秦出于什么理由,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没有庄秦的担保,他没办法把人带出去。
“我要带一些急救器材。”尽弭说。
庄秦哼了一声:“算你有点医生的样子。”
动车上。
原本在医院里安静得不行的4个孩子,此刻活泼得不行,话完全停不下来。哪怕是趴在车窗上,也依然热烈地讨论着。
车窗外有很多他们没见过的陌生景色,橘红色的路灯都让他们雀跃不已,更别提被飞速略在后头的大江。
“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尽弭说。
车厢里的人不全是去郊区看烟花跨年的,也有很多是家在这个方向,他们赶了一天车正需要补觉。
“哦。”几个孩子被尽弭略严肃的语气吓到,乖乖地坐回了座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
尽弭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声在耳边说还是可以的,只是注意别在车厢内乱跑,也别去拉其他车厢的门。”
闻言几个孩子又鲜活起来,他们平时经常和尽弭玩,本来就不怎么怕他,刚才被吓到也是因为尽弭平时太温柔了,一旦有点严肃就很吓人。
“知道了!”孩子们捂着嘴一边说一边点头。
到站后,一个男孩兴奋地往外跑,被尽弭拎着衣领拉回来了,“手牵手。”
尽弭在中间,牵着两个孩子,孩子又牵着另一个孩子。
五人行在这里并不少见,反倒是两人行很少,落单的更是没有。
现在距离12点还有一段时间,尽弭也没急着带他们去占位置,而是给他们买汽水买糖果,还在套圈地摊前驻留了一会儿。
孩子们什么也没套到,很是失落。
为了安慰他们,尽弭在旁边卖气球的摊贩那里,买了卡通形象的气球,一人一个。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往江边走去。
但连靠近江边栏杆都是奢望。
“哥哥……”
尽弭摸摸他们的头:“没事的,我们找别的地方。”
最后他们找到了一处废弃的铁架台,尽弭确认了安全性后,让孩子们爬了上去。
刚站稳,一点点亮光就窜上了靛青色的天空,随着一声响点燃了黑夜,将夜染成五彩斑斓那的模样。
江面的亮光没有消失,看着烟花的人们脸上也映照着美丽的光。
“要好好注意安全,不要探出去了。”尽弭出声提醒。
“好!”孩子头也不低地应道。
尽弭见他们确实没有再挤到铁架台边上,收回视线,望向江边。
也许是两个人的搭配实在太少,尽弭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陈璇璇。
她正被另一个人拉着往外走,原本的空位迅速被填充。
再晚一点,他就看不到他们了。
17. 第 17 章
“你们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尽弭的视线没从那两个人身上离开过,他嘱咐道,“除了我,不要跟任何熟悉的人走。”
说完,尽弭往两人离开的方向赶去。
穿过人群花了不少力气,等挤到树林入口时,已经看不见两人了。
尽弭凭借刚才的记忆,判断出他们方才进入树林的大概位置,然后顺着还未完全恢复原状的草地,和些许断枝落叶方向,往树林深处走去。
尽弭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也没有将陈璇璇的名字喊出来。
动静或许可以让想做什么的那人放弃,但喊出名字却会刺激到他——他已经暴露了。
只是树林里太暗了,外面不断炸响的烟花,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陈璇璇依然不知所踪。
到了这个时候,尽弭当然不会认为那个熟人是想带陈璇璇玩,越是寻找,可能性就越集中:他想在这树林中悄无声息地杀了陈璇璇。
烟花短暂地停了一瞬。
尽弭则在这一瞬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昏暗里某一方向的动静,他顾不得树林里野蛮生长的荆棘,选了最短的路线赶去。
随着尽弭的接近,男人终于注意到了尽弭那边的动静。昏暗里,男人没能看清尚有一段距离的尽弭的脸,但几个月的相处,让他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尽弭的身份。
他低头对陈璇璇说了几句话。
然后和她站在原地等尽弭过来。
尽弭看到这位熟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只是等待他的到来,他知道,对方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拨开最后一丛荆棘,尽弭站定,死死地盯着男人。
“这树林有一个传说,把心愿写在纸上、埋在可以被最高那朵烟花照耀到的地方,假以时日就会实现。”男人声音温和,没有丝毫慌乱。
解释完,他松开陈璇璇的手,朝尽弭走去,替他拍掉身上的叶子:“刚才喊我多好,我会等你的,你也不用这样一身狼狈。”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尽弭抓住了男人的手腕,“城老师。”
城久渠笑笑,似乎在包容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不用这么警惕,我是不是坏人你们不是最清楚吗?我和璇璇认识很久了,不信你问她。”
没等尽弭问,陈璇璇就开口了:“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哥哥是好人。”
“不可能,我从来没在旧居民区见过他。”尽弭皱着眉,他不认为陈璇璇是自愿的,她明明不久前才对未来燃起了希望。
她为什么要袒护一个要杀她的人?
有什么事不能告诉他,他不才是那个一直支撑着陈璇璇的人吗?
城久渠叹了口气:“我也没见过你,可这不代表我没有在那里住过。我太想从那里走出来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外面打工、在图书馆学习。图书馆离那里很远,我很多时候就在24小时自习室过夜了。”
“……”沉默了良久,尽弭终于开口,“对不起是我先入为主了。”
先入为主是很不好的习惯。
城久渠没有穿外套,他的外套穿在陈璇璇身上。
陈璇璇见到他并没有到他身边来,说明她与城久渠的关系不亚于和他的。
城久渠腰间确实别着一把小铲子,如果用来挖土藏尸工程太过浩大。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陈璇璇并不会主动寻死,城久渠是不是好人他这几个月里也有所感受。
光凭“深夜带着陈璇璇到无人的小树林里”这一举动,确实不能定性为谋杀。
“仔细想想这样确实可疑。”城久渠解围道,“换做是我也会怀疑的,所以不用道歉。”
不仅如此,城久渠还拍了拍陈璇璇的后背:“到尽弭哥哥那边去吧,让他看看你的情况好放心。”
“可是心愿纸条……”陈璇璇说。
话音未落,烟花大会里的重头戏——最大最耀眼的一朵烟花,在接近天空中心的地方轰然绽放!
照亮了其他烟花照不到的地方。
昏暗的树林里,有那么一瞬是彩色的。
“来年再许愿吧。”城久渠安慰道。
尽弭对失落的陈璇璇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传说,害你白来一趟了。”
陈璇璇摇摇头,牵着两人的手,在沉默中走出了树林。
“哥哥!原来你是去找哥哥了啊!”小七朝尽弭和城久渠挥手,“刚才有一朵好大好大的烟花哦!”
“笨蛋,哥哥肯定也看到了啊。”小女孩说着做了鬼脸,表示自己的嫌弃。
说着几个孩子又闹作一团。
回去路上,城久渠找人换了座位,和尽弭换到了一个车厢。
几个孩子对陈璇璇充满了好奇,问了她很多问题。
城久渠看着尽弭依然未能完全松开的眉头,笑道:“我就坐在你面前了,还担心呢。”
“对不起。”尽弭说。
他在想,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坚定地认为,城久渠是要杀害陈璇璇。
种种迹象表明,他刚才的判断是非常武断的,他不会那么武断地下定论,一定是有什么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果留下指纹就会暴露他的xxxxxx行为,这个行为很可能会使他失去现在的一切】
这个行为……是杀人?
对了,指纹……
尽弭看向城久渠的手,对方依然戴着手套,只不过这次是毛线手套。
“老师,我能看看您的手吗”……如果直接这么问,城久渠一定会觉得他还在怀疑。这样会导致两种结果,城久渠有指纹,打草惊蛇;城久渠没有指纹,伤心失望。
不管是哪种,都不太好。
但可以想办法制造意外,让城久渠自己摘下手套。
弄脏它。
又或者让城久渠把它给别人戴。
想到这,尽弭喊了一声“小七”。小七听到尽弭喊他,立刻从隔壁卡座跑了过来。尽弭喊得急,他跑得也急,几步的距离他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饮料直接泼到了城久渠那。
尽弭伸手稳住了小七,饮料泼得不多,堪堪泼到了城久渠的手套,溅了一点在他的毛衣上。
小七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没事,不过你走路要小心点。”城久渠没发火,反而安慰了害怕慌张的小七。
尽弭也向城久渠道歉,然后随意找了点借口掩饰刚才叫小七过来的行为。
“我去一趟卫生间。”城久渠站起来说道。
“好。”尽弭说。
城久渠刚离开不久,几个孩子就尖叫起来!
陈璇璇忽然倒在地上,口鼻溢出鲜血。
尽弭把人放平在过道上,进行急救,小七则在惊慌过后,跑到卫生间那边喊城久渠。
城久渠被拉着跑过来,看到车厢内的情绪脸色忽变,也跪在地上查看陈璇璇的情况。
然而两人并没能将陈璇璇的情况稳定下来,别说紧急安排停车点与救护车对接,陈璇璇都没能撑到电话挂断。
陈璇璇死了。
在他们相隔一个卡座,众目睽睽之下被毒死了。
尽弭无端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这个念头的产生伴随着剧痛,尽弭霎时间唇色发白,摇摇欲坠。
上次主要是头部疼痛剧烈,这一次直接遍及全身,指尖都疼得发颤。
“尽弭!尽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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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尽弭在陷入黑暗前只能看到城久渠抱着他,脸上焦急,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他却完全读不懂。
动车上一片混乱。
杂乱的脚步声,乘务员使用呼叫器的说话声,孩子们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令人不安。
……
尽弭没能醒过来。
城久渠安置好了哭晕过去的4个孩子,把尽弭和陈璇璇带回了那片树林。
他给陈璇璇垫了毛毯,替她擦干净脸上和流到脖子上的血迹。
最后在她胸前放了一朵小雏菊。
尽弭被放置在不远处的另一片草地上,那里的草干燥却柔软。
城久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惋惜:“为什么要跟上来,还要我摘下手套呢。”
“不过死了才好,死亡比活着好太多了。”
**
小李吐了。
他把队长赵等带回来的饭吐了一干二净。
难闻的气味从垃圾桶里漫延出来,小李忍着翻滚的胃酸,带着垃圾桶冲出了放映室。
呕吐的声音透过未关紧的门传了进来,惹得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尽弭死了,他被抛弃在冬天的荒林里。
不仅如此,他的尸体还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腐败。
由于【罪】与现实时间流速的不同,赵等他们看到的,就是尽弭的尸体以一个极快的速度,经历了早期尸体现象的变化。
从表情丧失开始,全身肌肉都变得松弛,眼微睁口微张,最明显的死亡特征就是瞳孔变得散大。
本该持续近2小时的变化,被压缩成了几秒。
尸斑紧接着出现,灰褐色迅速爬满了尽弭苍白的皮肤。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后边跟着出现的晚期尸体现象——尽弭的尸体开始腐败。
腹部膨胀后腐败绿斑迅速发展到全身,颜色也在眨眼之间,由绿色变成褐色,又转为黑色,红色血水从口鼻流出……最后,小李熟悉的那张脸忽地肿胀膨大,完全变形。
冬天尸体腐败到这个程度大约要10天,现在被压缩成不到两分钟。
所有人心情都很沉重。
小李吃的东西已经吐完了,可他还在不断地干呕。
赵等他们与尽弭合作了几年,机器应用也来到第三个年头,不是第一次见到尽弭死亡。
但以前偶尔出现死亡的情况,也会很快进行世界重置,因为凶手的意识会受到惊扰加快犯罪进度,所以他们不会看到腐败情况。
哪像这次,凶手依然按照着他原本的节奏进行犯罪。
间隔了近10天,才实施了最后一场犯罪。
这也足以说明凶手的心态,他的心态异常稳定,超过以往的任何凶手。
难怪尽弭在进到机器前会说3次循环可能不够。
也难怪尽弭说凶手含有某种偏执,特意嘱咐了小李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看……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次的情况与以往的都不同?他们也许会看到完整的尸变。
赵等看着屏幕转变,凶手开始作案。
心情十分复杂。
或许他稍微能理解尽弭为什么容不得一点罪恶了,如果是他,他可能都没办法带着这种觉悟去破案。
哪怕现实里并不会死,但真要他去经历死亡、尸变,他可能会去但一定会犹豫。
而且从犯罪世界出来后,也不是就毫无关系了,会有相关的记忆,需要在法庭开庭审判前复盘录像并剪辑。
这不等于平时的尸体解剖,自己的尸体对本人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可是尽弭每一次都没有犹豫。
随着作案结束,大屏幕屏幕一花滋啦一声,世界重置了。
18. 循环3
**
“腐烂得这么快,我都没来得及脑内解剖。”男人遗憾道。
尽息:“……”
“给我点时间脑内化验也好。”男人又说。
尽息闭上眼睛,忍了忍,没忍住,给了男人一个爆栗:“闭嘴。”
男人捂着脑袋发言依然大胆:“我这不也是想抓住凶手吗,你一点都不理解我对弭弭的爱。”
“而且,你的计划里不也有……”
“我的弟弟只有我能动。”尽息说。
“行吧。”男人摊摊手,又调出了刚才循环2里的部分画面,依然是尽弭的特写。
画面里,是尽弭在听了林清妮关于“人渣父母”的言论后,去四楼和孩子玩的场景。
“弭弭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刚才还在思索护士的话有几分真实,现在看到孩子什么戒心都没了。”男人将本子垫在膝盖上,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道,“30%的弭弭还是别考虑了吧,还不如毫不知情的10%。”
“嗯。”尽息面无表情的看着树林里,看那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
男人把本子放在桌上,一只手仍不停地写着什么,另一只手却捂上了尽息的眼睛:“别看了。”
尽息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拂开男人的手,靠着椅背仰头闭上了眼睛。
“30%观察力会上升,会有一定求证心,但依然会被表象迷惑,会很容易相信别人是好人。”男人单手用遥控器在几个镜头之间反复切换。
听信护士的断言、记录了线索的纸条消失、拜托房东照看受害者、听从建议带孩子出门、最后与凶手相处、倒地时的神情。
“他是知道的,不该相信那个把受害者带到树林的男人。”
“可他还是信了。”
男人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看多少遍,我还是不喜欢善良的弭弭。”
又看了几遍后,他按下了重启键。
**
“你是Ax学院来的实习生吗?你很幸运啊,这次带你的老师是你的学长,而且出了名脾气好呢,我们医院所有小患者都喜欢他。”
尽弭对护士的话回以微笑:“嗯,我相信儿科医生不会是坏人。”
护士被尽弭的话逗笑,放慢一步和尽弭并行,说:“那可不一定哦,无论哪个职业都会有坏人的,有时候选择一份职业,仅仅是因为可以选,而不是什么梦想啊爱啊。”
“但能做到像我带教老师这样的,不可能没有爱吧。”尽弭还是笑着,他语气平和中带了点亲近,让人很有与他攀谈的欲望。
护士道:“那是肯定的,城医生人可好了,常常在下班后留下来陪小患者谈心呢。”
“人真好。”尽弭笑说。
而护士像是想起什么,她停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说:“人真的好的只有城久渠,也就是带你的医生。其他人你可要注意别得罪了,除了一个脾气很暴躁的庄医生,另外的一个护士也要注意。”
尽弭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那个护士是什么样的人?”
“她呀,喜欢城医生。”护士说到这,示意尽弭低下头,凑近他耳边说,“所以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你觉得城医生哪里不好,她就像那种、那种叫什么来着,很狂热的疯狂的信仰一些……”
“xie.教信徒。”尽弭说。
“诶对!好变态!可吓人了,她偷偷地把城医生的一切都调查了,天天跟我们说城医生过去多可怜又多坚强,就怕我们觉得城医生哪里不好。”护士说完自己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
尽弭微皱着眉,说:“这确实挺吓人的……”
“可不是呢,以前庄医生骂过城医生,当天就闹肚子了!要知道,庄医生脾气不好工作却比谁都尽职,他很注意自己身体状况的,闹肚子太影响工作了。”护士说。
说到这里,护士才继续领着尽弭往目的地走去,进了儿科部门的大楼,护士又说:“总之呢,明面上的东西都不可怕,你要注意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到了办公室门口,资深护士说:“好了,进去吧。”
“谢谢您。”尽弭微微鞠了一躬。
护士又笑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呢……诶我走了,实在有事也可以去找我。”
“好。您路上小心点。”尽弭目送护士消失在楼梯口后,才敲门进去。
进去后,尽弭将档案放在城久渠桌面上:“城老师好,我是今天开始在儿科部实习的尽弭,这里是我的资料。”
听到尽弭简明的介绍,城久渠戴着手套的手指托了下眼镜,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非常欢迎你来我们儿科部门,希望你能和孩子们友好相处。”
城久渠确实如护士所说,是个受孩子欢迎且脾气好的医生,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舒适。
只是舒适过了头,就有点假。
尽弭觉得自己有点熟悉这种假。
错觉吧。
“我会的,谢谢老师。”尽弭说。
实习期间,尽弭特别注意了一番,之前领队护士提到的那名喜欢城久渠的护士。
她叫林清妮,25岁,工作时会把头发扎成丸子头,偶尔会抱怨不听话的患者以及装病的小孩,嫉恶如仇,常常会骂不称职的家长,很活泼。
难以想象,她会私下将城久渠的隐私摸得一干二净。
“发什么呆呢,去吃饭吗?”林清妮问。
尽弭回神,挂上微笑:“去的。”
**
小李带着惨白的脸色回来时,尽弭已经从一具尸体重新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他正和同事有说有笑地吃着午饭。
“呕——”小李看得反胃,但因为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所以只是干呕。
赵等:“不必勉强自己,你可以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谢谢队长,但我还是想看尽哥破案……我不想错过他用命换来的东西。”小李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强打着精神看着大屏。
赵等沉默着没再说什么。
何时岁给小李倒了杯水,小李感激道:“谢谢何姐。”
这句话之后,放映室内彻底陷入了难言的氛围中,刚才尽弭死亡的冲击逐渐地蔓延开来,让放映室变得压抑、沉重。
他们好像重新回到了发现受害者的现场。
很瘦很矮的一具身躯,躺在林子里,被杂食动物啃得七零八落。身下的毯子沾满了血迹和动作脚印,还散着不少毛发。
不远的地方,是报案人惊慌中跌倒在地,蹭出的鞋印和手划拉出来的痕迹。
他们到达现场时,林子里的鸟从茂盛的叶子里猛地冲向天空,拍着翅膀的声音和树叶摩擦的声音,比眼前的景象更早地进入了他们的大脑。
随后是一阵恶臭。
然后才看清了那具的躯体。
第二个受害者是在江边发现的,是一个男孩。
他的身体很小,站在桥上看很容易略过去,是一个钓鱼发烧友在找位置时发现的。
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第一次作案的经验,这一次凶手在杀了受害者之后,还为其注射了福尔马林、在表面也抹了驱虫的药剂。
他鲜活得就像玩累了在江边睡着的孩子。
一同被清晰保存下来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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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男孩身上长期受到家庭虐待的痕迹。
第三个受害者是在山上发现的,也是一个男孩。
男孩躺在野餐布上,手里握着一束花,他们在当天的阳光下依旧美丽。山谷那边吹来的风扬动了男孩的头发和衣角,也吹得花瓣一颤一颤的。
没有人觉得他已经死了,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
受害者似乎很受到凶手的珍重。
可这也是最让人犯恶心的地方,既然珍重,又为什么夺走他们的生命?
除了第一位受害者刚成年,其余受害者均未成年,他们还没有见过世界的广阔。
在这个时候死去……他们的记忆里,不就只有来自父母亲人的虐待吗?未来的美好全部都被凶手剥夺了。
“尽弭,靠你了。”何时岁看着屏幕,攥紧了拳头。
**
尽弭回到了旧居民区。
他告诉陈璇璇要努力活下去,她可以摆脱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环境,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与陈璇璇告别后,实习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常里。
城久渠总是很温和地对待每个人,林清妮总是在夸城久渠,庄秦总是扯着嗓子喊“混账东西,不要在药剂瓶上留下指纹!”。
孩子们总是在四楼玩。
忙碌平淡又温馨。
但尽弭知道这样的日子像泡沫,一阵风、一颗砂砾都能让它破灭。
没有指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没有,住院的孩子们也没有,林清妮也没有。
庄秦和城久渠还不知道。
这两个人一直戴着手套,哪怕摘下来,也会立刻戴上新的手套。
尽弭觉得自己隐隐有变态的潜质,他现在不清楚“缺少指纹”是什么导致的,但第一反应就是没有指纹,一定是某个罪犯为了杀人不被发现导致的现象。
虽然现在还没有命案发生。
“老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尽弭在病历卡上一边记一边道。
城久渠点头,温和道:“当然可以。”
“快过年了,我们可以一起过年吗,和小七他们一起。”尽弭说。
“怎么?”城久渠带着笑意,问,“过年不回家?”
“不回了,反正我没有家人。”尽弭说。
城久渠略一思考,答应了:“也行,我也没有家人。就一起过吧。有什么计划吗?”
说话间,忽地一阵穿堂风从长廊尽头猛地吹来。
有那么一刻,空间与时间都出现了凝滞感。
“那个可以看烟花的郊区听说过吗?孩子们听了其他人讲的故事,一直都很向往那里。”尽弭说着微微垂眸,“我也没有看过呢。”
“我倒是看过一次,到时候就跟着我吧。”城久渠笑笑,摸了摸尽弭的头,“第一次站在烟花底下堂堂正正地欣赏烟花时,我觉得自己特别渺小。”
“有点像回到了小时候寄宿在别人家的时候,但又不太一样。一个是弱小无力,一个是觉得只剩下了自己。”城久渠摸头发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
尽弭看他的时候,能看到他脸上还未消散的落寞。
“一个人身处热闹之中反而会更孤独……所以下次,”尽弭说着笑了下,“这次我们就一起去。”
城久渠好像是有所触动,总是温润中带笑意的眼睛被水雾迷了一瞬:“嗯。”
尽弭轻轻地抱了一下他,轻声道:“如果那个时候,也能和老师一起去就好了。”
这个拥抱很短暂,但分开时城久渠已经恢复如常,他用手里的板子敲了一下尽弭的头,笑说:“没大没小。”
19. 第 19 章
在到除夕夜之前的时间里,尽弭和城久渠的关系变得愈发亲密。
尽弭是一个很有医学天赋的人,城久渠有心把他当成未来儿科的顶梁柱来培养,除了睡觉,他们几乎一直在一起。
“这里你记一下。”城久渠事无巨细,就差把自己脑子剖开,然后把里面装的知识经验挖出来给尽弭。
有时候觉得不够,还会跑去找庄秦,问庄秦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怎么解决的,然后回来告诉尽弭。
尽弭哭笑不得:“老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嗯……托孤?”
“胡说八道。”城久渠佯装生气地转身离去,尽弭则加快脚步追上去,“我错了,老师托的怎么会是孤呢,怎么也得是塔,知识巨塔……”
被尽弭缠得紧了,城久渠突然停下,转头。
尽弭差点撞上:“怎么了,老师?”
“我以前住的地方有个妹妹,我想带她一起去看烟花。”城久渠说。
尽弭不明白带个人而已,城久渠怎么一副严肃的样子,他笑道:“带啊,带几个人都行。”
但城久渠的眉头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尽弭直接摘下了城久渠的金丝边框眼镜,用指肚揉了揉城久渠的眉心:“你就是带女朋友去撒狗粮给我们吃,我都没意见。”
“没有女朋友。”
城久渠拿回自己的眼镜,刚才思虑的东西被他放置到了眼底深处,现在的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温和带着笑意:“我要找个医生当女朋友,最好是儿科医生,我们排同个时间的班,工作和生活都可以彼此分享。”
“不就跟我们现在这样?”尽弭说完立刻与城久渠拉开距离。
城久渠看着他,最后还是无奈地笑了:“你就应该给庄医生当学生,让他骂骂你,省得你天天在我这里皮。”
只不过尽弭没被庄秦骂,城久渠就先和庄秦吵了一架。
原因是院长会在半个月后,强行将几个没有家属缴费的孩子送出院,让警察送回家,而城久渠希望庄秦可以和他一起去向院长请愿,免或者暂缓住宿费,至于药费他会用工资慢慢还。
但庄秦整个过程,几乎都在劈头盖脸地骂人,谴责城久渠的天真。
那之后城久渠独自去找过院长几次,都无疾而终。
到了除夕当天,城久渠一早就出发,去接他之前对尽弭提到的妹妹。
而尽弭则在约好的时间,去车站与城久渠汇合,一同前往郊区。
庄秦本来不是很放心,塞了很多应急用的医用器材到尽弭的背包里,但听说城久渠会同行后就停了动作。
他说:“城小子是个很好的医生,有他在,我不怕孩子出意外处理不好。但他性子软,前几天在院长那里碰壁,估计还没缓过来,你多看着他点,孩子让他看就好。”
尽弭本来没打算问,但庄秦都嘱咐了,他不问就没有合适的机会问了:“庄老师,你那么关心老师,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凶他啊?他可难过了,应该比在院长那里碰壁还难过。”
“我骂他是想让他觉得我有很大责任,是我不愿意配合、筹码不够,院长才不答应的。否则按他的性子,他不仅会责备自己没有能力改变孩子们的处境,还会觉得把我拖下水想补偿我……到时候就不只是难过了。”庄秦深深地叹了口气。
尽弭岔开话题,道:“庄老师,我老师要是看到你没有骂人,而是叹气,一定会忘了难过的。”
“……滚!立马滚去车站!”庄秦愤愤地甩手离去。
庄秦走后,几个孩子才敢冒头。
“哥哥你好勇敢,居然敢逗庄魔王。”小七敬佩道。
尽弭摸摸他的头:“庄老师就是凶了点,人还是好的。”
“是这样吗,姐姐老告诉我们他是坏人。”小七疑惑地歪着头,“说不能让庄魔王发现我们吃糖。”
“是很活泼的那个姐姐吗,她给你们吃什么糖,还有吗?”尽弭问。
“没有了。”小七摇摇头。
旁边的小女孩举手:“我有,我留着没吃……哥哥你要吗。”
“可以给我吗。”尽弭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的脸颊飞了一抹红,把糖放到尽弭手里。
尽弭给城久渠打了个电话:“老师,推迟一班车吧,我这里有点事。”
“不能放放吗,推迟一班车太赶了,找不到好位置。”城久渠说。
尽弭几乎是立刻回答:“不能,这件事很重要。”
“好吧,别再晚了。”城久渠妥协了,不放心地又叮嘱两次,“不能再晚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尽弭把糖拿去做了化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化验这事,他做得特别顺手。
化验结果是含有微量毒性,是非要说是生产批次出现了问题,也可以解释的程度。
只是如果结合小女孩的病情,这毒性就不是微不微量的问题了,是诱发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长期吃这种糖,就会放大小女孩突然发病的概率。
“以后那位姐姐给的东西都不要吃,说的话也不要相信。”尽弭嘱咐孩子道。
带孩子去车站的途中,尽弭一直在思考林清妮这么做的原因。
他没什么被背叛的感觉。
尽管林清妮在他面前一直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但在最开始就有“她或许是个疯狂的人”的印象,所以他没太大意外。
而林清妮这么做的原因……
1.觉得孩子们的存在拖累了城久渠(不想喜欢的人被束缚)
2.为医院和其他患者考虑(×)
3.想帮助孩子解脱(没有父母支持,只靠城久渠和医院善心支撑不了多久)
4.以往为孩子的愤慨都是假的(存疑)
显然第一种可能性是必然存在的,关键在于其他原因。
假设林清妮是因为喜欢、爱护孩子,所以才会对温柔的儿科医生城久渠产生爱意,那么第三种可能性就会成为主导。
如果想帮助孩子解脱才是她的本心,就说明这件事与城久渠无关。
可反过来,这件事就与城久渠脱不了干系。
林清妮是因为喜欢城久渠,才萌生了帮助孩子解脱的念头。
那城久渠就是主导犯。
是他想让孩子解脱,林清妮才会为了满足喜欢的人的愿望,做出违背初心的行动。
老师会是……吗。
尽弭抬眼看向那个朝他招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人,不愿意轻易下定论。
城久渠牵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小心地避开来往的人流,漆黑的眼眸里映照着一个小小的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城久渠从一边大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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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里掏出一个大红包,轻轻拍在尽弭额头上,眼里的笑意似乎因为这抹红色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压岁钱!”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几个小的,分给孩子们。
发的时候一边和尽弭说话,有点像抱怨又有点像撒娇:“过了大年夜,压岁钱就没用了。还好,还来得及。”
“老师。”尽弭喊。
发完红包,正转身想往车厢门走的城久渠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尽弭说。
城久渠笑了下:“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说完他也不急着走了,而是站在原地等尽弭回应,看了会儿他面露担忧:“是身体不舒服吗?”
“心脏有点不舒服。”尽弭看着城久渠的眼眸,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一样。
城久渠闻言,当即道:“那我们回去,心脏的事可大可小,还是检查一番我比较放心。”
“没事的老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身体起了应激反应。”尽弭笑着拍拍城久渠的肩膀,“走吧,车门要关了。”
动车上孩子们都很安静。
因为他们觉得尽弭心脏不舒服,不可以吵到他。
尽弭也比以往都要沉默。
城久渠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很会照顾人,但看到尽弭这样的神情他不知道怎么做。
尽弭其实没有封闭自己,他还在注意周围的情况。
余光里他还看到了城久渠在搜索:朋友突然心情不好怎么办。
“老师我没有心情不好。”尽弭出声道。
城久渠的动作停了一瞬,抬头开玩笑道:“我应该去贴个防窥膜?这样我当老师的尊严就能保住了。”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重要的老师。”尽弭说。
城久渠不擅长应对直白的话语,他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说什么。”
“老师,你看手机,我发了消息给你。”尽弭示意道。
“神神秘秘的……”城久渠摘下手套点开消息,脸上的笑容随之绽放,尽弭发的是一个红包。
尽弭看着城久渠惊喜的表情,微微笑着:“虽然我不是长辈,但是我也想给老师发压岁钱。”
城久渠垂着眼眸,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指尖碰了碰那个电子红包,没舍得真正点开。
“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城久渠说。
尽弭以为接下来城久渠会讲他的过去,但城久渠没有,不止如此,他也没有点开红包,而是放下手机,要将手套戴上。
尽弭伸手,轻按在城久渠的手上,制止了他戴上手套:“过了零点,就没有用了不是吗?”
城久渠像静止了一样,良久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尽弭,说:“我知道你有问题问我,你可以直接问,不用……不用对我好。”
“什么什么?什么好不好?”孩子们听着觉得好奇,哥哥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城久渠拍拍他们的头,说:“这是我和哥哥的秘密。不要偷听。”
“好吧……”些许失落后,孩子们很快又沉浸在窗外的世界里。
城久渠看着那些孩子,眼眸的光明明灭灭,然后,戴上了手套。
尽弭没再劝,而是发了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如果你身边有人想要夺走这些孩子的性命,你会怎么做。]
20. 第 20 章
[怎么会呢,我周围都是好人]
[院长是,庄医生是,你是,清妮他们也是……谁会做这种事情呢?]
城久渠戴着手套的手指抚上尽弭的侧脸,停在他的下颌和咽喉处,眼里有一丝宠溺:“出来玩,不要做这么可怕的设想。”
“好。”尽弭顺势抓着城久渠的手,拇指从掌心轻轻划向指尖,最后在指尖捏了捏,轻声道,“那剩下的那个问题,我等看完烟花再问。”
“不会又是什么可怕的问题吧?”城久渠也不抽回自己的手,就任由尽弭把玩。
他笑着看他。
尽弭摇头,又点头:“说不定。”
“这是什么回答?要是看病时这样我就要打你了。”城久渠抽出自己的手,拇指与食指交叠,弹了下尽弭的额头,“做医生不要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尽弭微微低头,在城久渠掌心蹭了蹭,说:“可能是我希望不是。”
“神神秘秘的。”城久渠露出了又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往上揉了揉尽弭的头发。
到站后,他们匆匆往可以看烟花的江边赶去。
然后看着人山人海,齐齐叹了口气。
“江边的位置是最好的,因为江面也会很好看。”城久渠看着人群,语气遗憾。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失落得太明显了,城久渠很快又说:“再找找吧,不一定要江边。”
他拍了拍尽弭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带着孩子们去找空地。
“……去那边吧。”尽弭指向树林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那边有可以好好观赏烟花的地方。
“看看吧,实在不行我们在这也可以,虽然挡住了一点。”城久渠跟着尽弭走,“还是别太靠近树林了,会被树挡住,也容易遇到危险。”
“好。”尽弭牵着孩子,脚步不疾不徐,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铁架台。
城久渠惊喜道:“这个不错,简直就是最佳观赏位。让孩子们上去刚刚好,还是你说得对。”
“老师也上去吧,铁架台挺结实的。”尽弭说。
“没事,这里也挺好。”城久渠望向江那边的天空说。
这里距离人群不算远,也不近。算是树林的范围,但也不会被挡住,在铁架台前只有稀疏几棵树,站在下方也不会被挡住多少。
依稀还能听到人群那边热闹的谈笑声。
尽弭也不再劝,而是和城久渠一起倚着铁架台,看向热闹的远方。
“差不多到时间了。”城久渠嘴角带着笑意,眼眸中映着远处的路灯灯光,很微弱,明明灭灭。
尽弭闭上了眼睛:“嗯。”
城久渠没有收回视线,却知晓尽弭做了什么,他开口,声音轻又缓,像掠过江面的风:“闭着眼睛就看不到烟花了。”
“我不想看。”尽弭说。
“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不看一次太可惜了。这里的烟花,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说到这,城久渠停顿了一瞬,又道,“看一次就好了,只看一次。”
尽弭侧过头,睁开眼去看身边的人。
城久渠和他一样,几乎隐匿在黑暗中,又因为前方微弱的灯光,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只有眼眸中的光是清晰的,可每一次眨眼都会使它黯淡。
“看一次不够。”尽弭的视线转移到城久渠的手上,白色手套在昏暗中是显眼的,至少比其他任何颜色都显眼。
“可我只能看一次。”
城久渠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很久,却没有惊动到谁,连林子里的鸟都安然地在枝丫上打着瞌睡。
“一次就好了。”城久渠重复道。
突然,江那边的天空升腾起一束光,黑暗从此被打破。
烟花于空中轰然绽放,一朵接一朵,让人目不暇接。一声声短啸,一声声炸响,一声声欢呼,让整片夜都热闹起来。
树林里有鸟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朝天空、朝树林深处飞去。
“老师,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摘不下手套。”尽弭的音量不大,铁架台上沉浸在烟花盛宴里的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
只有城久渠听见了。
“说什么呢,也不是所有医生都会有洁癖,再者戴了也是可以摘下的。”城久渠看着烟花绽放后的白色烟雾,说,“如果是你的话。”
“先别问了,看完烟花再说好吗。”城久渠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神情温柔。
“嗯。”尽弭收回投注在城久渠身上的视线,与他并肩看着漫天的转瞬即逝的烟花,看着绚烂的烟花,一次次地覆盖掉前面的烟花熄灭后留下的白色烟雾。
当最大最华丽的一朵烟花在最高空绽放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许愿。
只有城久渠转身抱住了尽弭。
他在他耳边说:“你可以问了。”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也很落寞。
身后陆陆续续又开始有划破靛青色的短啸和爆炸声响起,烟花点亮夜空,缀上五光十色。
许完愿的人们又热闹地和身边的人攀谈、说笑,还有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和周围的人说“麻烦让一让,谢谢了”。
“老师,你真的觉得,你周围的人都是好人吗。”尽弭问。
“是这样的,至少在这里是。”城久渠依旧是那把温温柔柔的嗓音,与身后烟花绽放的声音截然不同。
“那你可以把手套摘下来吗。”尽弭也放轻了声音。
城久渠笑了下,笑声带动一股微弱的气流划过尽弭的耳廓:“如果你真的想我摘下,那我会的。”
尽弭没有回答,他的眼底深不可测,不知道藏着什么情绪。
“哥哥!我也要抱抱!”小七看到两人拥抱,在铁架台上就举着双手嚷嚷着要加入。
城久渠笑着和他打商量:“先等等好吗,等哥哥们把悄悄话说完。”
小七本就很乖,听完城久渠的话也不再闹了,而是转身去抱自己的小伙伴,几个孩子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开心地喊着。
“在铁架台上呢,你们悠着点。”城久渠提高了音量,抬头嘱咐道。
“好!”
感受到铁架台的摇晃变小,城久渠问:“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城久渠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轻笑道:“问吧。”
“为什么不惜暴露有指纹这件事,也要袒护她?”尽弭不解,既然可以承认自己要犯罪的未来,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另一个人的存在。
“因为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
城久渠说完这句话松开了尽弭,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奇怪,像信号不好时产生的雪花,又像画面卡顿时的马赛克,只有脸还算正常。
“活着对他们来说太难了,没有爱也没有未来。所以,我想用我的方式去帮助他们,你能理解吗?”城久渠没有管身体上的异变,继续说道,“他们活着只会不断地遭受家庭暴力,身体上的、精神上的,活着就是一种痛苦。”
“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东西。”尽弭的声音很冷漠,像是他们从未相识,只是陌生人之间的意见分歧。
城久渠顿了下,没有反驳。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变得像非人的怪物。
前方的人们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变成怪物的城久渠,不知所措的五个孩子,还有冷眼看着的尽弭。
孩子们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并不对人群消失感到奇怪,只是问:“哥哥,城医生哥哥呢?这个丑陋的怪物又是什么?”
尽弭默不作声地张开双臂,护着孩子们后退。
怪物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的模样了,它像是几种动物的拼接体,又像是什么破烂布偶,脏兮兮的,像在垃圾堆里滚了好几圈,残旧又散发着异味。
它朝前踏出了一步,发出喑哑的嘶吼声,隐隐带着哭腔,夹杂在风声里,诡异又渗人。
必须打倒他。
生出这个念头后,尽弭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快了不少,似乎从不知名的地方涌出来不少力量,还有增强的趋势。
尽弭一个扫腿踢向怪物的下盘,原本预料中纹丝不动的怪物轻易地被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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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
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天空中不断有烟花绽放,但光亮没来得及透出很远就被黑暗吞噬,那黑暗像是滚烫的黑色石油,黏稠又密不透风,让人窒息。
被扫倒在地的怪物发出怪叫,黑暗的天空忽地染上肮脏的油彩,坠下颜料混合的雨滴。
黏稠又肮脏,让人逃无可逃。
所幸颜料并没有腐蚀性,尽弭走到怪物的头部附近,油彩将它染得荒诞又滑稽。
怪物爬不起来。
它的喉咙里不断地滚出奇怪的声音,漆黑的眼眶里装满了蒙着黑的彩色颜料。
尽弭往它的脖颈处补了一脚。
怪物的声音戛然而止。
油彩的雨滴却落得更加凶猛了。
随即怪物迅速地腐败,只剩堪堪一层腐肉挂在拼装的白骨上,让其呈现黯淡的棕红,白色的蛆虫在腐肉里蠕动着。
蛆虫被泼上肮脏的油彩,腐烂的怪物再看不出一丝生机。
然而没等尽弭回到孩子们身边,腐烂得看不出原貌的怪物却又站了起来,不过一瞬间,它再次被皮肉覆盖。
油彩不断落下,被风卷着,逐渐有形成风暴的趋势。
尽弭这一次没有再将怪物扫倒,而是攀着它袭来的手臂往上,再次一脚踢破了怪物的喉咙。
断了气的怪物朝后倒去,倒在地上时溅起了大量油彩。
此时,尽弭浅色的大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油彩甚至将他的黑发染成了彩色,未附着的油彩则顺着头发往下滴落。
砸在衣服上的加深了颜色,砸在地上的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波纹。
怪物又一次腐败了,但它也又一次披上新的皮肉站了起来。
混杂了无数颜料的风暴已现雏形,每一次刮到尽弭这边都能将他惯得身体倾斜,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沉重的油彩使得尽弭行动逐渐迟缓。
怪物却在这样的风暴中变得行动迅捷,它一爪将尽弭拍到一边,大步往前,抓住了陈璇璇!
尽弭忍住疼痛,在陈璇璇窒息以前赶到,从背后将怪物打倒。
然后他们并没有获得喘气的机会,怪物复活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一次还未腐烂完毕就重生了,它又一次抓住了陈璇璇。
尽弭一跃而起,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他没管,继续瞄准怪物的脖颈攻击。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得手。
他变弱了,而怪物增强了。
不仅没能将陈璇璇救下,还被怪物握在另一只爪中。
怪物可怖的面容就在眼前,只要它张口或者爪上用力,他和陈璇璇就会丧命……必须挣开,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放开哥哥和璇璇!”
“放开他们!”
“怪物快放开他们!”
“放了哥哥——!”
四个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不断地砸向怪物。
砸向怪物的石头,在与它接触的瞬间化为清水,被清水打到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再一看,竟是被腐蚀出了一个个的洞!
看到有效果,原本慌乱着急的孩子们也镇定了不少,两个人继续捡石头丢向怪物,另外两人跑到稍远的地方,收集石头搬过来。
风暴渐熄,油彩的雨滴变疏变小,也变得透明起来。
被黑暗侵蚀的烟花也露了出来,光芒一点点透了出来。
奄奄一息的怪物仰天长啸。
长长的悲鸣穿破了距离,撕裂了黑暗。
热闹的说笑声、喜庆的烟花爆炸声重新充斥在耳边,装满油彩的怪物的眼睛也仿佛清明了一瞬。
雨还在下,冲刷掉了周遭肮脏油彩,所有事物都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怪物散成了点点光芒,橙红色的,轻轻地融入了孩子们的身体。
狼狈的孩子们被这光芒治愈,身上的油彩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家暴留下的伤痕也无影无踪。
屏幕一花滋啦一声,变为黑暗。
世界放映结束了。
21. 第 21 章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凶手变成怪物,所有受害者一起反抗它。”何时岁的视线仍然落在屏幕上,哪怕屏幕已经变为一片黑色。
这种结局太让她震撼了。
说不上为什么,也可能只是感到意外。
可她的心脏就是能感觉到一丝丝的暖意,孩子们保护彼此,保护尽弭的画面,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
“我嗝!呜呜呜呜呜……”小李一边哭一边说,“我像看了一场偶像的电影,这些孩子都是天使吗……嗝。”
林凡风和徐晟员也有些动容。
赵等则是带着慈爱的目光,对他来说,能看到这些孩子被光芒治愈就是他被治愈。
他们久久未能回神。
尽弭从【罪】里醒来。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因为他感到意外。
在此之前他的预判从来都没有失误过,本该是4个循环才能解决的案子,这一次却在第3次循环结束……让他不解。
第3次循环有什么特殊之处?
在第3次循环的犯罪世界中,关于查案方向的事情他做的很少,更多时间是花在与罪犯的相处上。
而他们的相处也没有特别的地方,无非是工作和普通亲密程度的日常,光凭这些能产生让罪犯动摇的感情?
尽弭想不通。
睁开双眼,入目依旧是天花板的一角,晃眼的白炽灯灯光。
“结束了。”赵等充满喜悦的声音第一时间涌入尽弭的耳朵,隐隐还能感觉到他的激动。
尽弭知道为什么,作为正常的警察,必然是会为抓到只针对孩童进行犯罪的罪犯而高兴的。
小李给尽弭送了一杯水:“尽哥。”
尽弭点头,抿了一小口水润嗓,朝小李笑笑:“谢谢。”
身体各方面的知觉还未完全恢复,疲惫却涌了上来。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格外容易疲惫。
尽弭对说话这件事也感到疲累,但他没办法忽略赵等刚才那句话,他说:“他们的死亡没有结束,他们会在犯罪世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死亡。”
这不仅是在强调抓捕罪犯,更是在催促赵等告孩子的父母。
赵等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颓然道:“是我高兴早了。”
生命结束的方式多到想象不到。
生命结束的瞬间,也不如人们普遍印象中的那般惨烈,痛苦还未被大脑识别,意识就已经消散。
这些被杀死的孩子,什么都没有留下。
深刻的痛苦,极致的快乐,平凡的生活,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人为他们哀伤,因为他们只顾着自己宣泄痛苦,只顾着让自己的心安落下来。
他们的死亡,仅仅是这个世界少了几个孩子。
气氛变得沉默且尴尬,比如何时岁与赵等争论的时候还要尴尬。
小李连忙打圆场,刚才的氛围体验一次就够了,可不能让偶像与队长也吵起来:“破案是好事啊哈哈,真希望机器赶快把凶手资料打印出来!”
赵等没有搭理他,其他人也对这生硬的圆场不为所动,只有尽弭温声附和:“你数50个数试试。”
小李数完50个数,机器就开始了打印工作,关于罪犯的资料被清晰地列在白纸上。
抓捕行动正式展开。
由赵等率队。
小李也加入了抓捕行列,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外勤,肉眼可见地兴奋。
很快,放映室里只剩下尽弭。
又过了几分钟,负责收录资料的实习警察小白进来了,她似乎很怕惊扰到尽弭,说话声音细又小:“尽哥,你有什么需要吗。”
“帮我把桌上那杯水拿来好吗。”尽弭说的是小李刚才递给他的那杯水,由于小李出外勤了,所以他只喝了最开始那一口。
小白点点头,将水拿了过来。
尽弭把水喝完,指腹擦过杯沿留下的一小圈水渍,然后才将杯子给了小白。
身体知觉恢复得差不多后,尽弭也没有再逗留,他从机器里出来,去休息室洗澡换衣服。
这次的抓捕很顺利,赵等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是城久渠坐诊。
他看到警察一点也不慌乱,和其他医生交待了一些事项后,就跟着警车走了。
尽弭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正好与城久渠碰上。
现实中的城久渠要比犯罪世界里的他,更有亲和力一些,尤其是笑容,更加无懈可击,像是精心雕刻的面具一样。
“是你破的案吗。”城久渠问的时候,脸上覆盖的就是那完美的笑容。
和那个看着烟花谢幕后白雾的城久渠有很大差别。
“是。”尽弭回答完没有一刻停留地走出了警局。
**
“我醋了我醋了我醋了!”男人像小孩拿不到糖发脾气一样闹着,“弭弭都没有和我那么亲密过!”
男人指着暂停的画面:“这是什么小情侣缠缠绵绵的手戏!摸完还要蹭掌心!”
“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无指纹。”尽息无语。
男人却气愤地换了个画面,接着控诉:“他和那个意识人抱在一起那么久!还让他在他耳边说话!别人看烟花时说话都是大声喊的,就这人非得抱着!”
“他知道你这么s……性格不正常吗。”尽息一言难尽地看着男人。
男人有一部分思绪被带到了回忆中,说:“我在他面前,是才华横溢的天才,不染世俗,又有点帅气?”
“光脚踩在椅子上,看着视频,嗑瓜子的帅气?”尽息问。
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己舒适的姿势,反驳:“我现在叫潇洒不羁。”
“……不羁的你,在我弟弟面前是什么样子?好好回答,这关系到你以后还能不能出现在我弟弟面前。”尽息脚点地,将椅子换了个方面面对男人,双手抱臂等待回答。
男人抱怨:“你就知道威胁我。”
埋怨完,男人还是说起了他与尽弭大学同寝室时候的事。
法医专业的课很多,不是在上课的路上,就是在参观尸体的路上,鲜少有时间去参加社团的团建活动,很难与其他专业的同学建立起联系。
一般情况下,室友就是最多接触的人。
但室友也不都是很亲密的关系,尤其是其中有两人是认识的情况下,第三人就很难插进去。
男人就是那个第三人。
他叫赖鸣航。
名字就与另外两人格格不入,尽弭、乔叹都是两个字,就他是三个字。
尽弭总是对他很客气,戴着面具的客气。
所以他也对尽弭戴面具,谁还不会戴面具了真是的。
赖鸣航给自己做的面具就是——不随意与普通人交流的高冷天才,很少参与集体活动,常常游离在外,成绩却又十分好。
班上女同学对他的评价是神秘而有魅力。
和他说话会脸红,会在私下讨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平时都在做什么。
只有尽弭对他一如既往地客气。
挑不出毛病。
破天荒的,那一年校草的头衔落到了法医专业这样的小众专业上,所有人都在说法医专业有个温润佳公子。
把赖鸣航雷的不轻。
佳公子?也不嫌酸得慌。
偏偏本人还是对谁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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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气,绅士又体贴,不管男女。
赖鸣航觉得很无聊,甚至想申请换宿舍,但念及去到其他宿舍,就要和三个人共用浴室厕所,他就作罢了。
直到他看到了尽弭与乔叹单独相处的样子。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有变态的潜质。
不得不说,冷漠寡言的尽弭比起人人喜爱的“校草尽弭”,对他更有吸引力。
赖鸣航对人前人后完全不一样的尽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要接近他。
只是他本人的性格在开朗部分与乔叹略有重合,就那么直接接近,很难引起尽弭注意,所以他维持了他的面具。
后来他才知道尽弭有情感障碍。
而知道这一切都要多亏了那个开朗热情的乔叹,包括与尽息像这样坐在一起,也都是托了乔叹的福。
很有意思,这两兄弟都很有意思。
“……所以我在他面前,是一个独特帅气又有魅力的人。”赖鸣航报告完,还做了一个陈词总结。
赖鸣航说了很多,但尽息只读到一个词:中二病。
还是重度。
但除了这点,赖鸣航身上那常人难以比拟的对人情绪和感情的敏锐度,是他目前正需要的,他不会赶他走。
何况偶尔哄一下也不算烦:“那还真是了不起。”
赖鸣航得意地哼哼两声:“就是。”
这边闲聊完,开始再一次的数据复盘。警局那边也进入到了审讯阶段。
而尽弭从【罪】里出来后没有像以往一样回家睡觉,因为罪犯已经被逮捕,所以他驱车来到一家小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
牛肉面有点烫,尽弭吃得很慢。
老板收拾完隔壁的桌子,心血来潮地坐在尽弭的对面,热情道:“小伙子我家面不错吧,我看你来好多次了。”
“嗯,很好。”尽弭笑笑应道。
老板没想到尽弭会笑,他其实第一次就注意到尽弭了,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有种不可接近的感觉,他还以为这是个很难打交道的人,没想到只是个看起来面冷的人。他继续套近乎:“小伙子还在上学不?”
尽弭把嘴里的面咽下:“工作几年了。”
“做什么的呀。”老板接着话题问道。
“拿刀的。”尽弭的声音轻轻缓缓,让人分不清玩笑还是实话。
老板愣了一下,但他觉得尽弭是在开玩笑,说:“医生啊?”
尽弭不与人接触时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似乎太漠然又太干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太多,让人难以接近和窥视。
但不管怎么样,他始终给人一种特别的独立于世的感觉,就算是个“拿刀的”,那他也得是医生,而不能是屠夫。
但现实往往更令人意外,尽弭说:“关系不大,姑且叫做法医。”
老板这下是真的愣了,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怎么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啊?真是太晦气了!他这店里的生意不会被这晦气给影响了吧!
而且听人说法医身上都是死人味道!
尽弭将老板的心思变换尽收眼底,他没有给老板难堪,而是结账离开。
那一碗很烫的面,他只吃了不到五分之一。
又一家将他划入黑名单的店。尽弭想。
站在有些偏暗的街道里,尽弭在脑海里检索着还有哪家店是不知道他是法医的,检索完他决定换一条街。
走到街道拐角,尽弭遇到了他前几天送去医院的女孩。
女孩的手被一个高大的男人钳住,她看起来又怕又恼,想挣脱但没人帮她,路人不是看两眼后绕着走,就是站得远远地拍照。
22. 第 22 章
尽弭看到,女孩在瞥见她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弭尽高昂的声音,在尽弭的脑海中响起:【啧,弱者就是会被各种人盯上】
【这个人想对她做什么?】
【能做什么?不就是男人会对女人做的那种事呗~强迫就是这种人最爱的】
于是,尽弭走过去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人拽开一段距离后,直接踹在了地上,踹的时候他把女孩拉到了他的身侧。
男人看到多管闲事的是个瘦弱的小白脸,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连尽弭一起打,但尽弭并没有给他机会,他这一脚踹得更狠,男人捂着肚子在地上起不来了。
女孩也没想到,看似瘦弱的尽弭力气竟然这么大,呆呆地看着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尽弭没有再分眼神给那个男人,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拍照的路人,牵着女孩离开了刚聚集成圈的人群。
他能感觉到即便只剩背影,也还是有人对着他们拍照。
女孩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朝尽弭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尽弭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腕,慢半步替她挡住了来自身后的摄像头。
女孩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她有些愧疚于又给人添麻烦,所以她一路都低着头,什么也不敢提,什么也不敢问。
突然,尽弭的声音在她身后上方响起,带着一点点的倦意:“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女孩惊诧地回头望去,莹白的的月光落在尽弭身上,给他冷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温柔,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有,我带你去。”女孩笑道。
女孩带尽弭去的是一家串串香,店里还挺热闹,都是和女孩差不多年纪的学生。
店里的员工显然和女孩都是认识的,然后就听女孩说:“我在这里打工,所以可以保证这里的东西,新鲜又好吃。”
尽弭点了一下头,在空座上坐下。
大抵是觉得尽弭不像是会吃这种“平民食物”的人,女孩拿着菜单给尽弭介绍。尽弭听了两句,说:“你点吧。”
“也好。”女孩笑着点完,串很快就被端上来,她又给尽弭烫串吃。
尽弭没有拒绝,他看着袅袅升起的白雾,雾气朦胧了对面女孩的眉眼和笑容。女孩把烫好的串放到干净的盘子里,顺着桌子推到尽弭面前:“趁热吃。”
弭尽共享尽弭的视线,他能看到女孩毫无防备、专注于手上事情的样子。
【像这样的小姑娘最好杀了】
【我不杀,也会有别人】
尽弭没有回弭尽的话,他吃了一串,问:“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些,像是很惊讶尽弭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但惊讶过后她又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呢,哥哥你都救了我两次了,如果你都是坏人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
【啧啧啧,这就相信你了】
【她不知道杀人犯也可能会先做好事降低防备心然后下手吗】
“我不是好人。”尽弭的目光似乎没有着点,他说,“不要相信男人……女人也一样,不要随便觉得别人是好人,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好人。”
女孩理解却又想辩驳,她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急急道:“可是你救了我呀……”
“活下来的是你自己,而我可能是一个可以用无数种方法杀死你,却不会被发现的潜在犯罪者。”尽弭的话很现实,一点念想都没给女孩留。
弭尽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叨叨。
【这话说的不错】
【你就是一个可以用无数种方式杀人不被发现的天才,所以别压抑了】
【和我一起物色猎物吧】
女孩的表情难看极了,她是那么想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美好,想相信她遇到的人,想从中汲取力量好挣扎地活下去,可现在她的恩人却告诉她,他是一个潜在犯罪者,她根本没有人可以相信。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如此肮脏,那还有努力活着的必要吗。”女孩的声音染上绝望的色彩,“我怎么做才好呀,怎样做才会改变啊……”
“想活就活着,没有人可以相信也能活着。”
水沸腾得厉害,可谁都没有去把火调小,水雾蒸腾上来女孩的眼睛红了。
“自己保护自己,也能活。”尽弭说,“所以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了。”
尽弭身边没有像女孩这样的人,有也不会找他说,因为在他们眼里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一个天之骄子怎么会理解他们一般人的痛苦?说出来只是给了尽弭嘲笑他们的机会,他这样的人怎么懂……
他懂的。
所以他才会是那样一副面孔。
在陌生人面前,他才会又是另一副面孔——无法同情,没有同理心,也会在别人渴求下对外界有所行动。
女孩是那么想活下去,所以他才会告诉她:没有那么多好人。
只有记住这一点,才能小心地活下去。
人类不是没有好人,只是坏人永远可以轻易地超出想象。
他们远比想象中的来得更阴暗恶心,而且并不会全部表现出来,他们或许看起来正直善良,但内里肮脏得一塌糊涂。
这些人可以绅士地为女人让座,然后在心里把她扒光了千百遍。
可以给儿童糖果和故事,然后在心里将他们凌虐了千百遍。
可以谦虚得体地表达自己对弱小的尊重,然后在背地里助纣为虐。
他们可以做的太多了,只是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的代价太过昂贵,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他平时很老实,完全想不到他会杀人”。
因为当诱惑比代价来得更深刻时,这些潜在犯罪者就坐不住了。
想活下去,就不能把他们当好人。
这个拥有律法的世界,完完全全的好人太难辨认。
“好。”女孩终究还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女孩没有继续说话,尽弭就继续吃掉盘子里的东西。吃完时女孩把新烫好的放到尽弭面前的盘子里,尽弭就接着吃。
吃得差不多时,尽弭也没阻止女孩的动作,只是这次烫完他让女孩自己吃掉。
女孩低着头吃完盘子里的,又一言不发地把剩下都烫给自己吃了。
吃完尽弭去结账,店员告诉他已经结算。
那一瞬间尽弭脑海闪过乔叹的样子,上一个不声不响地把两人的账结了的就是他。细数下来,所有为他结过账的,都是他没有完全戴上面具对待的人。
尽息面前不用说,他在尽息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乔叹不太了解他,但他在乔叹面前没有刻意戴上面具。因为乔叹是个怪人,他像是有燃不尽的热情,随时可以来温暖他,哪怕他其实感受不到。
至于这个女孩,因为不会在工作和生活上打交道,所以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格……对方会为他结账,是出乎他意料的。
但原因也不难想,女孩是在感激他,在“救命恩人”的滤镜下他的性格似乎只是个性的一种,并不算什么出格。
可是他一点都不值得。
他不值得别人对他好,因为他不会对谁产生感情。
尽弭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女孩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米距离。
【喂】
【那个潜在受害者一直跟着你】
【你说她是不是傻】
【换成我,她要是这么跟早就没命了】
弭尽念叨个没完,一直到回到最初的那条街道,尽弭才道:【闭嘴。】
然后回头问女孩:“什么事。”
“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很迷茫……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女孩看起来快崩溃了,她本来住在男人的家里,可是男人逼她用身体还房租,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还差点被抓回去,如果不是遇到尽弭,她根本就没法把委屈憋到现在……只是现在、现在面前的人好像也不会管她。
对方让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她当然知道,因为她遇到的坏人太多了,这一点她比谁都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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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不去相信就会回到以前那种境地——暗无天日,毫无希望可言。
“过来。”尽弭到不觉得这个女孩麻烦,只是他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插手别人的事情,除非,“如果你能指证他们,我就帮你。”
要说喜欢谈不上,但尽弭一直在做的确实就是——让犯罪者定罪,然后看他们失控扭曲的表情。
所以如果能定罪,他也不是不能主动去帮助女孩。
女孩却误解了尽弭的意思,过去她恨不得将那些人都送进监狱,可是没人帮她……现在尽弭不仅仅是帮她,还愿意帮她把坏人送进监狱!
她慌忙点头,生怕慢一秒尽弭都会收回他的决定。
尽弭看她那样子知道她是误会了,也没即时解释。他给女孩开车门,又帮她系上了安全带,事无巨细。
驱车回家的路上,尽弭有了一两分平时工作的样子,他在收集信息前主动介绍当前情况:“我不是好人,帮你也只是为了让你指证,我想要的是他们被绳之以法以后的表情,所以你不需要感谢我。”
口是心非?
女孩默默想着。
“以上你如果能接受,那我就接着说。”尽弭还是给女孩留了反悔的时间,因为不是谁都可以堵上自己的声誉去指证的,哪怕她真的很痛苦。
尽弭以前有同学也遭受过性骚扰,对象是大学里的老师,并且因为她的不敢言,那个老师变本加厉以成绩和照片,要挟她开了很多次房。她的情况比女孩严重很多,哭着求尽弭帮她的时候都跪在地上了,可是当尽弭真的帮忙了,她却改口了,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证言。
这种事情本身留下的证据就不多,如果两位当事人都矢口否认,那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她推翻证言后,那老师喜不自胜的样子不是尽弭要的,于是案件不了了之之后,他自己去收集了那老师买药下药、行职责之便进行性骚扰性侵、小号上传受害者照片进行言语侮辱的证据报案。
当时人证的突然反水,让尽弭不得不求助于他人,乔叹和另一个室友。几人花了些时间才找到决定性物证,数罪并罚地将人送进监狱。
才得以看到犯罪者扭曲的表情。
所以从那以后,尽弭都会确认受害者愿意指证,才会出手,因为尽息让他惩恶,如果无法惩恶,他的行为将从根本失去驱动力。
至于对方是否还会反悔,另说。
“我接受的。”女孩认真道。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和充满希望,希望的滋味,她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那你叫什么。”
“柳小舟。”
“人际情况。”
“家里……爸爸妈妈,2个妹妹,1个弟弟。没有朋友,到这座城市3年了,换了四五个地方。”
“几岁。”
“17……嗯,虚岁的话18了。”
车停了下来,尽弭又问:“住我家,还是住酒店。”
柳小舟没想到,尽弭说的帮她居然还会细致到住处,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尽弭余光瞥她一眼,说:“虽然人性不可信,但是我没什么人性,你可以暂时相信我。”
柳小舟没绷住,笑了。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住,但眼里仍然带着笑意,说:“我想住你家。”
到家后,尽弭带着柳小舟走了一圈,说:“你住一楼,用一楼的浴室,隐私的事只能在这两个地方做。我会申请撤掉监控。”
“……监控?”柳小舟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监控,而且听起来像是别人在这里安装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当事人却很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尽弭踏上阶梯,走了几步后停住,回头对柳小舟说:“你的活动范围只有一楼,不要上楼,也不需要关心我在做什么。”
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从上面卸下两把丢给柳小舟:“这是大门钥匙以及你的房间钥匙,房间备用钥匙我会让他明天带过来,一起给你。除你外,不会有别人拥有钥匙。”
23. 无脸案开庭
刚走到楼上,尽息就来了电话。
尽弭倚在房间门口,按下接听键,等对方先开口。
“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那就不用保护她了。”
“不用,她有自己的人生。”
说完,尽弭才提起钥匙和监控的事:“她以后会在一楼住,涉及的监控能撤下来吗,我不会在那里逗留。还有她的房间钥匙,明天带过来一起给她可以吗。”
“房间内的都会关闭,客厅保留。”尽息说。
通常尽弭提出的要求,他接受就不会多说,说的一般都是修改的部分。
“好。”尽弭停顿了下,说,“晚安,哥哥。”
电话挂断后,尽弭将手机关机放在房间门口,赤着脚走了进去。
外套什么的在进玄关的时候就脱下了,此刻的尽弭上身只穿着一件深色毛衣,将他的清瘦勾勒得清楚明白。
他没有开灯,此时的房间只有一抹莹白的月光,照亮了解剖台的一角,在地面打下阴影。
尽弭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才在解剖台上躺下。
月光偏斜,逐渐消失。
潜意识的时钟唤醒了睡眠中的尽弭:今天是无脸案的开庭日,他会作为检方证人出庭。
尽弭下楼准备出门时,柳小舟的鞋子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去了昨天那家串串香上班。
按下开机键,尽弭一边朝车库走去。
倒车出库后,尽弭才分了一个眼神给手机,上面有赵等的信息,也有乔叹的。
赵等:无脸案今天早上8点开庭,提前过来看一下证据
乔叹:我吃到了超级好吃的灌汤包,问老板能不能打包给朋友,他说打包不好吃。
乔叹:你说他是不是在玩梗
乔叹:对了,我做了个新发型(PS:等会儿见面你一定要认出我!)
他给赵等回了个好字,然后用蓝牙打电话给乔叹:“你可以先把照片发给我。”
“诶?这多没期待感啊。”乔叹拒绝,然后吸了口气,像是被烫到了。
尽弭不仅不会为自己打电话的时机愧疚,还平静地告诉乔叹残酷的事实:“不发我也不会期待。”
“冷漠!到底是我给你放纵过了头,你一点都不知道哄我。”乔叹谴责完,说,“你不是8点开庭么,这么早出门?”
“陈述完根据情况,还会与罪犯对峙,所以赵等让我提前去熟悉证据。”尽弭在家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前停了车,“您好,麻烦给我一份灌汤包。”
“5块!今天这么早上班啊?”老板打包好,递给尽弭的时候寒暄道。
尽弭轻轻笑了下:“对,不过如果顺利我下午可以放假。”
“那不错呀,周五下午放假。”老板说完就要去给下一个人打包,“小心里面的汤,烫。”
“谢谢。”尽弭道谢。
然后就听乔叹又被烫得吸气,然后大着舌头和尽弭说话:“这灌汤包纸、子,就是要大口、趁日……呸,热。”
“然后像你一样说话?”尽弭重新坐到车上,往刑事法庭的方向开。
乔叹吸了几口冷空气后,再度恢复正常:“这是追求生活后的意外!”
“罪犯可能不太会认可这样的意外,他话挺多的,还很吵,检察方一个卡顿,他能输出不少让陪审员动摇的话语。”尽弭说。
“对哦,你要上法庭作证。”乔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考虑对策。
一分钟后,他说:“我挂掉电话,这样你听不到我这边幸福的声音,不会馋,能按自己的节奏吃。”
又是让他难以理解的脑回路。
尽弭简短地应了一个:“好。”
8点,无脸案正式开庭。
“由检察官发言。”法官说。
检察官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相严肃,声音低沉中带有一点狠厉:“被告在B市犯下了3起,D市1起,A市2起杀人案,全部都是以残忍的方式杀死被害人后,将面部皮肤剥下,弃尸地点如下……”
“我不承认。”王海云一副老实人的面孔,对于被指认犯罪感到焦虑害怕,“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剥脸这样的恶行……我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做的出来。”
他脸上的慌张恐惧不似作假,如果不是机器的证据不可能出错,在场的人都会以为被告是真的被冤枉的。
“我方要求传召证人。”检察官说。
王海云看到上来的人是尽弭,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但他掩饰得很好,又哭诉道:“我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做出剥脸这样恶魔的行径来!”
“普通人不行,你可以。”尽弭与王海云对上视线,对方的眼底深处有笑意。
“异议!”被告律师斥道,“检方证人这是在侮辱我方当事人的人格。”
观众席一阵哗然。
杀了6个人都不算恶魔,那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恶魔?
“肃静!”法官道。
“请允许我方陈列证据。”检察官与边上的助理点头确认,对方将证据导入到电脑中,同步在法庭的大屏幕上。
“被害人王XX于9月13日与被告相遇于地铁7号线,随即被告跟踪被害人王XX到住所,并于次日再次踩点,15日蹲点实施犯罪。这是证据。”
大屏幕放映的不是照片,而是一段视频。一段在尽弭指认凶手后,机器自动生成的清楚映照着王海云脸的犯罪过程的视频。
完美再现,分毫不差。
连当天的光线都一模一样。
王海云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慌张和恐惧全都被疯狂的笑意取代。
“什么啊,原来我杀人的时候这么、这么……”他像是在斟酌用词,“有魅力。”
“我就应该录下来,自己好好观摩观摩,说不定能多杀几个,多保存几张脸。”
他就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话一样,嘴角咧开:“我原先以为他们的脸很美丽,可原来我杀人的姿态才是最美的哈哈哈哈哈哈。”
观众席里顿时讨论声四起,甚至有人站起来骂:“这样的人渣还审什么!分配什么狗屁律师!”
“肃静!”法官说,“请被告正视犯罪,谨慎发言。”
检察官什么被告都见过,他依然在自己的节奏里:“既然被告已经承认犯罪,那请允许我方呈上另外几位被害人的被害过程视频。请法官与陪审团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结合被告的态度,以及凶杀过程的残忍进行判断、量刑。”
量刑的标准不止看证据,罪犯的态度、动机、很多东西会影响判决,这也是司法机构分配律师的原因之一,也说明了法庭的必要性。
在放映凶杀视频的过程中,王海云直直地盯着尽弭的脸:“你知道吗,其实我下一个目标是你。你的脸和我的藏品都不一样,你的是艺术品。”
他疯狂的眼神让尽弭身后的人都为之战栗,法官的肃静都不听的情况下,那些人因为王海云的眼神冷汗直下。
“异议,被告的发言是在恐吓我方证人。”检察官刚才看过去都被震慑了一下,他还不是在正面看的。
难以想象被盯上的尽弭,那个年轻法医会承受怎样的心理压力。
尽弭的声音很温和,不疾不徐:“你知道吗,你的犯罪世界里没有毛孔。这是你心底深处最不愿承认的‘常识’,它不可告人,一直折磨着你。”
王海云想反驳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根本张不开嘴!
制止他!
不要再让他说下去!
王海云的大脑里警铃大作,他的杀人是艺术,艺术的背后是不可以让人知道的……不可以……绝对不行!
“你、胡说些……”王海云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开头说,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你的内心一直都为自己平凡,甚至在部分人眼里显得丑陋的脸,而自卑。你看不惯那些拥有年轻漂亮脸庞的人,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藏品’,是他们能够消失,能让你这张粗糙的脸,不被人觉得丑陋。”
尽弭说话的声音一直很温和,没有丝毫的讽刺或者阴阳怪气,听上去就像在说“书架上有几本书”那样不带感情色彩。
王海云却完完全全地被激怒了,他脸上满是愤怒,原来的疯狂几乎看不到了:“你这是侮辱!是妄自揣测!我不允许……不允许你否定我的艺术……那么有魅力的我,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不想被人觉得丑陋!”
“我杀人是艺术!”
“我杀人是艺术!”
“我杀人是艺术!”
……
“当事人情绪不稳定,我方请求休庭。”律师说。
没等法官做决定,尽弭又对着愤怒的王海云说话了:“艺术尊重现实高于现实,而你只是否定现实的小丑。”
王海云蓦地安静下来,他双眼赤红,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死死地盯着尽弭。
突然他高声大喊:“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为诸位准备的一场闹剧!为的是掩饰自己日日夜夜被心理折磨的憔悴!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后悔一时冲动杀了人……可我实在太自卑了,看到优秀的人总是情不自禁羡慕,等回过神来,我又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
王海云一边忏悔一边流泪:“我真的只是羡慕,我都没有对他们做其他的什么……我剥……下之后,什么都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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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这么大的错误,所以才弃尸……”
“我真的、真的……”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十分后悔,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只是不敢承认啊……”
在王海云痛哭流涕的泣诉中,法官宣布了休庭。
王海云被带离,经过尽弭身边的时候,他凑在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等会儿开庭,我就把我休庭期间编的故事说出来,他们就会更同情我……你猜那边庭上偷抹眼泪的人,有几个会同意判重刑?不过不管判多少,不出10年,我一定会出去接收你这张脸。”
“是吗。”尽弭也用极小的音量说,“你以为出狱后,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吗,10年也足够你这张丑陋的脸变得不再有人接受。”
“——因为上面写着‘连环杀人犯’五个字。”
尽弭没有继续留下来,作为证人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剩下就是再开庭后宣判量刑,他没打算留下来听。
第三区的律法中没有死刑,所以一切量刑都变得非常低。
如果罪犯认罪态度再好一点、还会编故事让自己的犯罪变得符合人情伦理,哪怕他的罪行实际上十分恶劣,也不会被判重刑。
只不过刚才那句话,足以让王海云失去编故事的心情。
人只要有感情、有欲望,心理防线就是可击溃的。犯罪世界作为罪犯意识的反应,不可能什么秘密都没藏。
无毛孔既是王海云内心深处的渴望,也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它的不存在,反而揭示了王海云最不愿承认的现实。
王海云在意外界的眼光,为此犯下罪行,为此不愿承认。可他被他的“猎物”激怒了,他失去了理性,只想承认罪行好迷惑司法机关让量刑轻一点。
却忘了杀了6个人的人,看起来再可怜,人们也不会忘记那“10年”代表的是什么。
尤其是这“10年”,还会在王海云身上留下各种痕迹,让他与外界的人更加不同。
在经过观众席时,尽弭与尽息对上了视线。
尽息笑道:“辛苦了。”
“……乔叹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尽弭说完,脚步略有加快地离开了。
尽息摇摇头,也离开了法庭,去买东西。
乔叹在刑事法庭外等尽弭,等得有些无聊,就蹲在路边撒面包引各种鸟来吃。
尽弭出来时,最先看到的就是乔叹特意在电话中提到的“新发型”。
那是一头卷毛,准确的说,是电得有些蓬松的卷发。
有点像影视剧里的流浪汉。
这是尽弭的想法。
他走到乔叹身后,看他喂鸟。
乔叹毫无所知,逗鸟逗得很开心,然后你一撮我一口地把面包吃完了。
直到阳光又把尽弭的影子带得前一些,乔叹才顺着那影子往上,在看到尽弭的一瞬间,眼睛变得贼亮。
“弭弭!”他高喊一声,跳起来抱住了尽弭,“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瘦!”
说着把抱住的人往上掂了掂重量。
“放开我。”尽弭说。
乔叹这才撒手,“弭弭,我可想死你了!”
然后拉着尽弭往停车库走。
到了尽弭家,乔叹第一句话就是:“我住哪个房间好呢!”
接着一点都不见外地开始参观:“你住的房子还挺……怎么说?和你不太配。外观还是装修都很温馨,不像你冷冰冰的。”
乔叹喜滋滋地巡视到2楼,问:“你住哪间?”
尽弭给他指出,乔叹毫无防备地打开了尽弭的房间门。
“我去,我就知道!”乔叹看着尽弭空荡的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才是你。”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乔叹转身趴在二楼栏杆查看情况,看到是个女孩,手里还拎着菜,问:“你女朋友?看着有点小啊,以我多年对尸体啊不是,对人体的观察,她不超过20岁!”
“偏差3岁,你越学越回去了。”尽弭也走到栏杆边上。
乔叹为自己辩解:“这又不是尸体,我也没解剖……不是,你对未成年下手?!”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尽弭说:“看来回去的不止学识。”
“也是哦,你这人跟尸体谈恋爱都不会找女朋友。”乔叹说着很是感慨,“当初上学时我看到你协助老师解剖,一毫米的伤口都不愿多切,我就知道你有多珍惜了。”
“……”不多切1毫米是因为他已经多切了两毫米了。
注意到楼上谈话声,女孩诧异地抬头,乔叹笑着和她摆摆手:“中午能加我一个人的饭吗?”
24. 第 24 章
柳小舟安静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地说:“哥哥他说不需要为他做什么,所以我只买了我自己的份。”
乔叹:“……”
他发誓,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令他沉默的滑铁卢。
“冰箱里有。”尽弭对乔叹的尴尬不为所动,他下了楼,接过柳小舟手里的菜,“我来,你去陪他。”
“我……”柳小舟哪好意思让恩人做饭,但尽弭不给她机会拒绝,“陪他说话,觉得吵就让他闭嘴。”
于是……尽弭围上深灰的围裙在一楼厨房做菜,外面不远处乔叹像个多话症儿童一样,拉着柳小舟说个不停。
乔叹是个很热情的人,这种热情不单是对朋友,对他觉得是好人的人也会有。
“你怎么都不问我是谁?”乔叹问。
柳小舟还是有些怯怯的。
乔叹无疑是她人生遇到的最外向友好的人,但外向过了头她就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生硬地回答问题:“因为我只是暂住,不会过问任何哥哥的事。”
“你问吧,他不会有意见的。”乔叹鼓励道。
他难得见到其他能看到尽弭真实一面的人,必须好好唠嗑!
柳小舟抬眼去看尽弭。在厨房的尽弭注意到视线,回头看到柳小舟好像在征求他什么意见。无非是乔叹提到了他,他微点颌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些。
“那你是哥哥的?”柳小舟问。
她其实从进来就很好奇两人的关系了,因为他们看起来性格如此迥异,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乔叹比了两根手指,高兴道:“我们同居过两年!”在大学的寝室。
柳小舟小小地惊叹了一下,说:“那就是男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对,就是男朋友。”乔叹觉得这孩子真好骗,反应也很可爱,于是他鼓励道,“你可以再了解多一点‘哥哥’的事。”
“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啊?还是因为隐私?”柳小舟最先想到的就是尽弭特意嘱咐她的“不要上二楼”。
“……还好?他没有洁癖,表面社交也超级牛,事后也没见他对社交时的接触有什么反应。”乔叹说完立刻就想到了柳小舟这么问的原因,“他是让你不要碰他东西,还是干脆不让你上二楼?”
“不要上二楼。”柳小舟心道果然是男朋友,是真的真的了解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哥哥。
乔叹故弄玄虚地笑了笑,又故弄玄虚地说:“因为二楼有秘密。”
其实他也不知道尽弭为什么不让女孩上楼,但是没关系,这个答案不会错,他不会被拆穿。
柳小舟逐渐被乔叹唬住,听乔叹东拉西扯编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发现问题。
问到后面终于问到了工作的事情:“哥哥他的工作是什么呀?”
“法医,抓捕杀人犯。”乔叹自豪得仿佛自己才是尽弭。
柳小舟忽然明白了,尽弭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哪里来了,她有些恍然:“啊……是对死者很有意义的一份工作呢。”
这样的工作只有善良且坚定的人能完成吧。
“当法医、抓捕杀人犯对死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尽弭把做好的菜端出来时,正好听到最后的对话,他说,“得到恩惠的,是那些死者的家属,还有未来可能会受害的人。而死者,用他的身体留住死亡的秘密,又在【罪】里用死亡勾勒指向杀人犯的箭头。他们得不到任何东西。”
乔叹:“……”
尽弭不觉得自己在泼冷水,他将菜摆上桌:“饭自己装。”
柳小舟扯了扯僵硬的笑容:“嗯。”
然后脚步不稳地朝厨房走去,尽弭的话对她来说冲击有点大,因为她一直都是靠对光明的念想活下来的,可尽弭总是在说很“现实”的话。
昨晚被尽弭捡回来的时候,那些话她就没能完全理解和接受。哪怕一时说服了自己,很快又开始怀疑,或者说不愿意接受。
“想活就活着,没有人可以相信也能活着。”
可是人真的可以独自活下去吗?在满是人的世界里,独自活下去吗?
柳小舟走神间把饭装走了大半,压实成满满一碗。
外面,乔叹的大嗓门几乎原原本本地传到了厨房里:“你干嘛吓唬她!人一个未成年,第三区里娇弱的花朵,你对她说抓捕杀人犯只是生者的狂欢?!”
“没说狂欢。”尽弭说。
“反正你就是那个意思!不对,不管什么意思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委婉、柔和,温柔地告诉她这个世界值得期待、黑暗意外充满了爱!比如我,就是一个浑身洋溢着爱的人。”乔叹一副人生导师的表情。
说完,他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你是特例。”尽弭说。
“孺子不可教也!对一般人来说,适当的美化是必要的,不然容易被伤害……不过你说的‘特例’我可以当夸奖!”乔叹很高兴,虽然不见得尽弭这话包含有多少感情,但其本身表达的客观意思就足够他嘚瑟了。
赖鸣航知道了,一定超级羡慕他!
“嗯。”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普通人的心情。但普通人的心情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你只要从下面几个方面去考虑就可以。他们可能会因为别人一句谩骂,难过很久很久;因为家人不够爱他们,而觉得人生无望;因为下班后,常去的那家店关门了站在门前很想哭;因为看到别人经历了痛苦,所以自己也很痛苦。”乔叹说起来滔滔不绝。
柳小舟也终于缓过神来,走出厨房。
“我吃完了。”尽弭放下自己的碗筷。
!
乔叹不敢相信,他的好兄弟居然在他跟他说话的期间不忘吃饭,而他连饭都没有去装!
柳小舟看他一脸受打击的样子,说:“要不我去帮你装?”
“不用。”乔叹捂着心口,“我的心死了。”
尽弭站起来:“我去漱口。”
乔叹难以置信的看着尽弭一步步远去:“弭弭你不爱我了!你居然不哄我。”
尽弭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我不会。”
说完径直地上楼漱口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柳小舟忍不住笑了。
刚才乔叹的话其实有治愈到她,普通人就是很脆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崩溃,但他们同样,也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站起来往前走。
她没有必要成为像尽弭那样的人。
她只要做她自己。
更坚强一点就好了。
然后遇到好事、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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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笑就对了。
“我伤心了。弭弭不管我,你还笑我!”乔叹控诉道。
柳小舟又笑了起来。
尽息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他弟弟的家里出现了两个其他人,他们聊得很开心。
他笑了下:“这么热闹?”
“大哥!”乔叹看到尽息立刻喊道。
“嗯。好久不见。”尽息环视一周,“我弟弟呢?”
“他吃完饭漱口去了。”乔叹说完顺嘴一问,“大哥,你吃了吗?”
“还没有。”尽息就近在沙发上坐下。
“锅里没饭了……”柳小舟站了起来,她刚才把剩下的饭都装给了乔叹,现在锅里一粒米都没有。
“没关系,我不用吃。”尽息笑笑。
尽弭在楼上看到尽息沉默了一下,下楼往厨房走去:“很快的,你等一下。”
尽息没反对,他坐在沙发上袋子里,拿出一叠像文件的东西,翻看着。
柳小舟这才敢去看尽息。
她原本以为尽息是一个很强势、强势到让人窒息的人,因为他在尽弭的家里装满了监控,连浴室和厕所都没放过。
可他看起来很随和。
温文儒雅,说话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注意到她的视线非但没有不满,还带着笑意朝她点了一下头。
甚至主动开口打破她的尴尬:“住的还习惯吗?缺的东西可以直接跟我弟弟讲,不用客气。”
柳小舟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礼貌,忙说:“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
“不会的。他这人感觉不到麻烦,你有什么事直接开口就是。”尽息说完,才又去看那些资料。
不久,尽弭端了一碗面条出来。
面条上面有一颗煎蛋,还有切了片的火腿肠。
他把面放到尽息面前的桌上:“钥匙。”
“对。”尽息从钥匙扣上取下一把钥匙,放到尽弭手里。
然后对柳小舟说话:“不好意思啊,应该进门就给你的。像这样,你和三个男性在同空间里待着,应该有点紧张吧。”
柳小舟摇摇头。
开始的时候她确实很紧张,只要观察一会儿后,就发现大家人都很好。
“上法庭我哥哥就会来看,然后在我这住几天。”尽弭把钥匙交给柳小舟,“如果你觉得压力大,我可以在外面的酒店给你开间房住几天。”
“弭弭进步了!你居然会主动解释了。”乔叹说着鼓起了掌。
柳小舟忍不住去拉乔叹的袖子,小声说:“太夸张了……”
乔叹闻言给柳小舟科普起了尽弭,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一直到晚上别墅里都还有乔叹的声音。
“弭弭我要和你睡。”乔叹扯着嗓子说。
尽弭看着他不说话。
解剖台只能睡一个人,他不知道乔叹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提出这个要求的。
“抱歉了,今晚我弟弟跟我睡。”尽息揽着尽弭的肩膀,“明天白天我就得走了,你多住几天。”
“好的,大哥,没问题,大哥。”乔叹答应得很爽快。
反正他也就是说着玩,以尽弭的性格绝对是要睡解剖台,解剖台又没办法容纳两个人……不对,那这哥俩怎么睡?
25. 第 25 章
“不要安排我,我自己睡。”
尽弭一直没能习惯身边躺着一个人的感觉。那种感觉无论多少次,都会让他无所适从,温热的气息会源源不断地传过来,静谧间还会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黑暗中,就像被包围了一样。
尽息没有表现出不满,但他也没有退让:“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应该知道的。”
可怕。
乔叹当下就有了决定,好兄弟就该独自逃跑。
“那我去那边房间睡!大哥晚安,弭弭晚安。”乔叹溜得飞快。
尽弭还是被强制地带离了自己的房间,他被尽息“安置”在自己的床上。
右手被铐住,另一边铐在床头。
可以活动,但无法离开太远,最多是在床边站着。
“为什么不听话?”尽息收敛了方才在柳小舟和乔叹面前的笑容,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吓人。
尽弭低着头,细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依稀能看到他颈侧的青筋。
“柔软的床垫会让我做多余的梦。”
尽息:“什么梦?”
“很多,很累。”尽弭的声音越来越轻,“梦会影响我的作息和工作。”
“在解剖台就不会做梦?”尽息问。
“……也会。”但在那里,梦到的是过去的现实,都是发生过的、可控的事件。在这里梦到的内容,完全没有规律。
尽息走到电灯开关旁边:“既然这样,就练习在床上睡,别仗着自己不怕冷走捷径。”
“嗯。”尽弭应道。
房间陷入黑暗中。
“睡吧。”
尽息的声音传到尽弭耳中,接着床边凹陷了一块,然后稳定下来。尽弭也跟着躺下。
床垫很软,被子也很软。
躺在这中间,意志很轻易地被暖意夺走,只有手腕处还有一丝冰凉。但这丝冰凉也随着时间消失得无踪。
“……醒醒,尽弭。”
声音和晃动一同传导到大脑,尽弭从沉睡中被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是城久渠。
“老师?”尽弭的声音带着疑惑和睡意。
城久渠带笑意的声音传来:“睡糊涂啦?忘了今天我们要出去看烟花吗?”
“……哦对,还有小七他们也要去。”尽弭坐起来揉了揉脸,“我去洗漱。老师你等我一下。”
洗漱完尽弭和城久渠,带着5个孩子坐上了动车。
哐当。哐当。
“好安静啊……”尽弭说,“动车的声音可以听得很清楚。”
城久渠点头,他的声音在动车的灯光下更温暖了:“我最享受的时间就是在动车上,它行驶过静谧的山间林野,而我有一个目的地。”
“在这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城久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每次放假说回家都没回,我没有家,但是只要我搭上动车,就会有目的地。”
车窗外,一只白鹭掠过江面,喙间鳞光闪烁。
“这种充满期待的感觉……应该和回家差不多吧?”城久渠笑着看向尽弭,像是在向他求证。
尽弭的心脏刺痛了一下。
“应该不一样吧。”尽弭不清楚那突然的刺痛是为什么,他继续道,“别人的‘家’都有人,有家人的地方才能叫家吧。”
“是吗。”城久渠还是带着笑意,完全不受影响。
到站后,尽弭走下车,却没听到身后有动静。
他回头,看到城久渠扶着动车的门框对他笑:“但是不下车,就不会知道目的地里没有人在等自己了。”
尽弭张了张嘴,不知道作何反应。
城久渠收回自己的手,车厢门缓缓关闭。
动车再度行驶。
孩子们和城久渠隔着车窗玻璃,与尽弭挥手再见。
动车行驶出甬道,尽弭无法看到他们。他站在原地无力地垂下手,收不回视线。
忽然一阵爆炸声传来,紧接着轨道、地面都开始震颤,上方还有烟尘洒落。
动车爆炸了。
尽弭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院,一个人坐在寂静的长廊里。
眼泪倏地掉下,悄无声息浸湿了他的衣襟。
可是下一秒他又出现在了动车上,见到了那个总是笑得很温柔的城久渠。
“……老师。”尽弭的声音在颤抖。
城久渠笑道:“这种充满期待的感觉……应该和回家差不多吧?”
尽弭的大脑闪现了刚才发生的惨剧,他拼命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城久渠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尽弭的异样,而且听到了尽弭的回答,他说:“是吗。”
画面一转,城久渠站在车门边与尽弭挥手告别:“但是不下车,就不会知道目的地里没有人在等自己了。”
尽弭再次回到了医院空无一人的长廊里,然后又一次出现在动车上。
“这种充满期待的感觉……应该和回家差不多吧?”
“是吗。”
“但是不下车,就不会知道目的地里没有人在等自己了。”
……
“……充满期待……回家……”
……
“但是不下车,就不会知道目的地里没有人在等自己了。”
……
尽弭阻止不了这样的循环。
他在杀人犯意识影响的梦境世界里,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心碎无数次。
没有奇迹,也没有魔法。
没有人去救他们,也没有人来救他。
“……醒醒,尽弭。”乔叹的大嗓门一下就将尽弭拉回现实,“大哥他今天一大早5、6点就走了,让我晚点叫你起来吃饭。”
尽弭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叹。
“怎么了弭弭?”乔叹忽地佯装害羞,“你是不是终于发现了我惊人的帅气!被我帅得不知所措!”
“你的卷发变成了爆炸头,导致你的头看起来特别大。”尽弭说。
睁眼的瞬间,入目全是黑色,差点让他判断不出时间。
乔叹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头,发现真的大了一圈,他跳下床:“我去镜子前抢救一下!”
尽弭这才掀开被子,却发现没有镣铐。
什么时候解开的?尽弭完全没有发觉。
他刚下床,乔叹就从镜子前回来了,他朝尽弭挑眉:“我乔叹!从这一刻起,又一次成为了放荡不羁的神秘男子。”
“对了……”乔叹说着,停下来看着尽弭笑。
“怎么?”尽弭觉得这笑容与乔叹平时的笑容有些微妙的不同,平时会更像狗狗,但现在更像一个人。
“我模仿得像吗?”
乔叹的面容开始扭曲变换,一会儿是乔叹的脸,一会儿是城久渠的脸,一会儿是李小巧的脸,一会儿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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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陈璇璇的脸……
几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说着同一句话:“为什么丢下我?”
冷汗从尽弭额角滚落,唇色也因为那如同混响一般的质问变得苍白。
最后那人的脸定格为城久渠,他面目狰狞地掐着尽弭的脖子质问:“哪里是真实的?你接近我……”
他的表情定格了一瞬,然后笑得如沐春风:“只是为了指证我、丢下我……可我还是上当了。”
“我……”尽弭抓住了城久渠的手,制止他进一步使力。
城久渠松开了手,颓然道:“我想留下你的,让你留在那里陪我。可是我没办法,我已经不想杀人了,那里那么好,所有人都可以幸福。可我回过神,他们还是死了。”
“我只能把秘密告诉你。”
“老师……”尽弭伸手想去触碰城久渠。
城久渠却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他双眼通红:“可是他们还是死了!你没有救他们,你救不了他们……你丢下了他们……你背叛了我还丢下了我。”
尽弭抱住自己的小腿,他把头埋得很低,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醒醒,尽弭。”乔叹的大嗓门一下就将尽弭拉回现实,“大哥他今天一大早5、6点就走了,让我……你怎么了?在梦里哭过了?”
尽弭的脸上并没有泪渍,乔叹完全是从尽弭睁眼瞬间的眼神中获得信息的。
“没什么。”尽弭眨了一下眼。
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尽息的味道。
这是现实。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卫生间洗漱。
乔叹站在他后面照镜子,他大呼小叫地同时心疼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我放荡不羁的卷发都变成爆炸头了你也不提醒我!薄情寡义!”
“嗯。”尽弭应完漱口,带着牙膏泡沫的水,顺着排水阀往下水道流去。
“我感觉你在呸我。”乔叹头发都不整理了,幽幽道。
尽弭抬眼看了下镜子中的乔叹:“错觉。”
“哼,我不管你刚刚就是在呸我,不然早不漱口晚不漱口,正好就是那个时候?”乔叹理不直气也壮,“PS:使劲哄我!”
“我的错。”尽弭嘴上道歉,动作是完全分开的,他拿下架子上的毛巾浸湿洗了把脸。
乔叹仍然注视着他:“然后呢?”
“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生气。”尽弭说。
这两句都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乔叹教他的。乔叹总是很担心他的为人处世,万一温柔校草的面具被揭了就出大事了!所以经常给他讲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应该做什么反应,基本上
——都没有参考价值。
只适用与乔叹一人,而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识。
还不如赖鸣航教的有适用性。
“那你帮我把爆炸头重新整成我昨天见你的发型。”乔叹幽幽道。
尽弭把乔叹推出去:“可以。”
乔叹坐在房间的落地镜前,时刻监工。
尽弭拿了两把手术缝线用剪子,把乔叹错综复杂的头发按照烫好的卷分开,半小时后,将Tony老师给乔叹做的发型完美复现。
“哇~”乔叹的眼睛闪着光,“弭弭我爱你!”
下一秒。
乔叹仰起头去看尽弭,语气与刚才截然不同,笑意都是冰冷的:“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26. 第 26 章
“你也是假的。”
尽弭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他与乔叹通过镜子对视,缝线剪顺着乔叹的脸部线条往下,抬起他的下颌:“但只要你长着和他一样的脸,就足够可爱了。”
‘乔叹’脸上的笑意如同被冻住的冰霜,他黑着脸,看得出心情极其恶劣。
尽弭却随着一声轻笑,嘴角没再往下过。
只不过这笑脸让人恨得牙痒痒罢了。
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一样,轻松,惬意,游刃有余。
被盯上的人则像宠物一样,连像猎物一样挣扎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了?”尽弭微微蹙眉,语气饱含关心,却一点都不让当事人愉快。
“你笑得太恶心了!”‘乔叹’化为一阵白烟消失在镜子前。
尽弭垂眸看了下变得空荡荡的怀抱:“算了。”
他坐在刚才‘乔叹’坐着的椅子上,面对镜子:“看到这样的神情,想逃也在所难免……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变态嘛,真的笑得很恶心。”
明明带着杀意,却要用爱意和笑意去做幌子。
逃跑了的‘乔叹’出现在一栋商业大厦里,他变为其他人的样子,融入到匆忙来去的人们里,几个呼吸间就完全成为了里面的一员。
“这里是——”尽弭的声音在这样的忙碌中显得很突兀,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不就是王海云工作的地方吗?”
尽弭拍拍手,环视一周的过程中说:“好了,宝贝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要自己出来吗?不出来的话我就把这都毁了。”
“滚!”随着一声怒斥,尽弭前方三四米处低着头打印文件的人,倏地化为白烟消失。
“可怕的人已经不在了,大家可以好好工作了。”尽弭说完也消失在空气中。
光线柔和了很多。
周围也很安静,与刚才打印机工作、联系客户、同事交流、训斥下属、向上司报告等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里是郊外的动车上。
“你要让我一节一节车厢地找你吗。”尽弭无视了动车上像傀儡一样坐着的人,一步一步都走得很干脆,像是明晃晃的威胁。
“一张脸只能用一次,你已经变不成他了。”
“快出来。”
“我耐心有限。”
“你现在认输,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出来。”
说完最后一句,尽弭突然收回了要打开车厢间隔门的动作。
“啧。”
他转身,顺着车厢乘客傀儡般僵直、偏偏又向某个方向有细微偏移的视线,锁定了他要找的人:“又装路人,真是不乖。”
“你们罪犯的集合体都这么懦弱吗,连正面和我对峙都不敢?”尽弭一步步地逼近集合体,“不要逃,让我结束这个梦境。”
集合体逃离不能,脸不断地变换,始终不能定格成某一个。
“不要过来——!”罪犯集合体崩溃地大喊。
尽弭无奈的笑笑,透着一丝宠溺:“你们啊,这样会吵到动车上其他乘客休息的。”
说话间,崩溃的集合体被尽弭装到了一个小的玻璃瓶子里。
集合体拼命敲打玻璃瓶壁,却不能对玻璃瓶造成丝毫威胁。
尽弭在空中划了道门,门那边似乎是无尽的黑暗。
眼瞧着玻璃瓶子就要被丢进去,集合体惊恐万分,声嘶力竭地大吼:“求你杀了我们!我、我们不要去那里!”
“这不能哦,我刚才让你们做选择了。”尽弭朝集合体露出最后一个微笑。
瓶子往无尽的黑暗跌落,瓶塞在途中解体,集合体被抛出来,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跌落。
尽弭朝集合体挥手再见,关上了门。
“好的,梦境该结束了。”尽弭抬起头,对着某个方向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这里的人说,“这是对我来说的现实。”
“你该走了。”
……
“……醒醒!弭弭!”乔叹抓住尽弭的肩膀大力地摇晃!
“你快醒醒!看看我!”乔叹有意识地离尽弭的耳朵远一点,因为他知道他的声音太大了,在耳边吼可能会导致尽弭短暂性失聪或者耳鸣。
“……”尽弭睁开眼,眼前的世界一片晃荡。
“弭弭你看我的鸡窝头!是不是超级有特色!”乔叹说完翻到尽弭正面,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尽弭:“……”
“你离远点。”尽弭说。
乔叹伤心地退远了,他退到了房间门口,委屈道:“弭弭你不爱我了。”
“……我看不到。”尽弭说。
“!”乔叹的伤心一闪而逝,他一个箭步飞扑到床上,继续发型的问题,“是不是感觉为我量身定制的?”
“是吧。”
尽弭无法去评判乔叹现在的发型,它看着有点像尼龙绳被扯散后,又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但也不是很难看,确实有点乔叹说的“量身定制”的意思。
乔叹脸好看,所以顶着这样的发型,也有点不羁的感觉。
“那行。我就这样去同学会了。”乔叹拍板,“弭弭你快起来吃饭,然后我们去外面逛一圈,然后去……哪来着?哎,不管了,反正就是那个地方。”
等到尽弭吃完饭,两人出门的时候,乔叹才问:“弭弭你今天怎么睡那么晚。”
“做了梦。”尽弭说。
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梦境世界就会产生一个罪犯集合体。不解决它,它就会在他的梦境里不断地杀人。
不过对尽弭来说,罪犯集合体并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它是使用机器【罪】的后遗症之一,越是使用集合体生成得越快,使用得越多集合体就越难对付。它可以出现在任何【罪】里的场景,化作任何一个路人。
只不过罪犯不一定会包容罪犯集合体,像刚才,王海云的【罪】让集合体融入了其中,城久渠的却将他指了出来。
像这种情况,尽弭就能很快抓住它。
因为它在这种【罪】的场景里,是无法像别的地方一样化作白烟遁逃的。
但尽弭也不会因此去感谢。
说到底,这集合体有所有罪犯的一份。
抓到的集合体他会丢到他特制的房间里。
在这个房间,全都是罪犯集合体。每个人都充满杀意与恶意,不管是左邻右舍,还是房前屋后,大家都是罪犯,大家都……没有桎梏。
早期被丢进去的罪犯集合体会比较弱,但随着时间它们也可以在其中获得“经验”,并占据地理优势,反倒是后期的罪犯集合体,它们在被丢进去的时候,弱得就像扔进狼群的肥羊。
它们在其中,没有一刻可以喘息。
弭尽不断造次也有这一原因,他恨不得去那个房间里待一辈子。多有意思啊!大家都很有经验,大家都在互相算计,谁杀了谁都不活该。
在这样的环境中,登上王者的宝座。
比在现实中拿弱者下手,更刺激,更有挑战,更富有追求,不是吗?
【让我进去玩一玩呗】
弭尽没有见证那个梦境,但他知道有这么一个房间,尽弭每次睡“懒觉”都是因为要把集合体抓到那个房间去。
他很想进去挑战。
【你在现实里玩,我去房间玩一玩不过分吧】
尽弭没有搭理他。
光是搭理身边这个人就已经应接不暇了。
乔叹像是从未上过街一样,看到什么都很兴奋,看到什么都很想要:“弭弭!棉花糖吃不吃?冰糖葫芦吃不吃?那边有烤鸡,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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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那里有人在玩游戏,我们去看一看?那边有人在卖饰品,我们去买两顶帽子?那……”
“戴帽子就看不到你的发型。”尽弭无情指出。
“对哦……我的发型还是比那个帽子要好看一点的。”乔叹一本正经地思考道。
“那那边卖衣服的我们去看一下?”
“不看。”
“手抓饼和章鱼小丸子诶。”
“不吃。”
“那里有人在卖西瓜,我们去吃西瓜吧。”
“不去。”
“那里有人在卖金鱼和鹦鹉,我们去买几只鹦鹉吧,它们的羽毛好漂亮。”
“不买。”
……
“套圈!我们去套最大的那个娃娃吧。”
“套。”
尽弭买了20个大圈,自己留了一个,19个给了乔叹。
乔叹说想要最大的那个娃娃就从不瞄准其他目标,他气势磅礴,笑容自信,站在那个白线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三分钟过后。
“弭弭,这老板的圈有问题。”乔叹抽了抽鼻子。
“没问题。套中才有问题。”尽弭说,“你就从来没套中过。”
“!”暴击!
乔叹不说话了,他低落地离开了白线。
尽弭站到白线前,将手里的圈轻轻一掷。
——圈稳稳当当地套中了那个最大的娃娃。
周围的人惊讶过后,献出了自己的掌声:“小哥,牛!”
老板惊掉了下巴。
最后还是在周围热心群众的呼唤下回过神来:“老板,你快把娃娃给那两小哥啊。”
欲哭无泪的老板,把娃娃抱给了乔叹。
那娃娃很贵!超级贵!
有它在,一个圈十块钱都能卖得出去的贵!
乔叹哼着小曲把娃娃抱回了车上,安置在后座:“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第231号小弟了。”
说完他又很惆怅:“我爸妈说我再往家里放娃娃,他们就把我赶出去。”
乔叹喜欢收集巨型娃娃,特别是动物造型的。
动物造型的一般都很可爱,他爸妈也不说什么。问题是,特别以外的。
可能是因为学法医,所以对血腥事物的敏感度比较低……所以他还收集了不少五六岁小孩那样大的血腥娃娃。
恐怖电影里都不敢放这么大的。
尽弭第一次去乔叹房间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外表乐观开朗、内心阴暗的变态。
然后乔叹极力推荐他去摸这些娃娃,他说“这些娃娃可不得了!厂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材料,摸起来触感贼好!”。
后来,尽弭才知道乔叹选娃娃的标准,就是看着可爱或者触感好。
虽然尽弭并不觉得乔叹摸血腥娃娃的场面很可怕,但就算是他,也知道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会毛骨悚然。
只是乔爸乔妈禁止乔叹往家里带娃娃,充分说明了这是亲生儿子。
“只要你把血腥娃娃清理掉,叔叔他们就会允许你带娃娃回去。”尽弭说。
乔叹看到了希望,但同时又有些犹豫:“那我的血腥娃娃怎么办?”
“拆了。”尽弭说,“只是喜欢触感的话,你可以把它拆了,做成别的东西。”
“嗯……也可以。”乔叹开始就此发散思维,“你说我做成被子怎么样?”
尽弭:“……阿姨会吓死。”
“怎么会呢?做成被子盖着一定很舒服啊。”乔叹不解道。
尽弭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本来就很难理解一般人的感情和感受,乔叹的……连用常理推测都不能。
好在时间差不多了,乔叹没有继续逛下去的意思:“我把聚会的地址给你,你设一下导航吧。”
27. 第 27 章
到了聚会地点,很快就有负责组织同学会的同学出来接尽弭和乔叹。
“好久不见啊,你们关系还是这么好。”
“那是,我们关系数十年如一日地好。”乔叹就差在脸上写“会说话你就多说点”了,“特别好。”
负责同学:“哈……”
把人带到会场内,负责组织的同学就跑去吃东西了。
现在还没决定好钱怎么出,万一有人起哄要组织的人出钱,那他绝对会没心情吃!出得起不代表乐意出好吗!
被带进来的尽弭很快就成了焦点。
这里大部分人自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见过,5、6年不见,很多人尤其是男生,都认不太出当初的样子,而尽弭连发型都没太变过。
他温文尔雅的模样几乎复刻了尽息的,围绕过来的人哪怕内心不喜欢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有的人说着说着,还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
于是不爽的人就出现了。
“当年我们之中属尽弭成绩最好,听说还提前毕业了,现在一定混得很好吧?”说话的人阴阳怪气,“这次费用不如就尽弭来吧。”
尽弭笑笑,说:“好。”
乔叹瞪大眼,拉过尽弭到一边去:“你瞎答应什么呢!”
谴责完尽弭,乔叹又愤愤不平道:“我就说大家刚毕业不到两年,怎么包这么高档的地方,原来在这等着!”
然后刻意地大声地:“呵——”
“没关系。”尽弭朝因为乔叹望过来的人微笑,眼底没有情绪,对乔叹说,“‘呵’这种笑法不适合你。”
“你钱够吗。”乔叹纠结道,“你前几天还跟我借钱呢……这算下来得10来万吧,啧,这帮孙子当年还客客气气的,几年没见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尽弭看着乔叹,任由他打算,也不说话。
乔叹放弃计算这次聚会的花费,摊手:“你还真是不急。”
尽弭等到乔叹安静下来才开口:“我哥哥有钱。”
乔叹:“……”
他差点都忘了尽弭他哥是A市首富,第三区前三。
“那你现在花大哥的钱,能够心安理得了吗。”乔叹记得读书那会儿,尽弭说过他不习惯用尽息的钱。
尽弭:“你觉得呢。”
乔叹不说话了。
尽弭是一个教养各方面都非常好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用反问句这种带有点攻击或者说质问、不礼貌说法的。
哪怕是对他,也极少用过。
看来是非常不习惯。
“尽弭,不介意我再叫几瓶酒吧。”刚才阴阳怪气的男生又过来了,他想过来近距离欣赏一下尽弭失态的样子。
尽弭见到来人,笑道:“当然。”
没得到乐趣的人撇了撇嘴,走到了隔壁桌叫来了服务员。
乔叹很不爽:“虽然你有情感障碍,但你为什么都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尽弭明明看着同学们交谈说笑,却又像什么都没装进眼底,“没犯罪,做什么都可以。”
也许是尽弭答应得太干脆,又有人聚拢了过来。
乔叹看着贴在尽弭身边讲话的女生,她当年说要告白又因为专业退缩,现在是后悔了?觉得尽弭财大气粗、依旧风度翩翩,所以后悔了?他不同意!
想着,他准备行动。
“我现在的工作特别无聊,老板也很过分,老是让我们新人加班,而且不给加班费,我们怕被开除又不敢提意见……”女生借着倾诉,又靠近了一些。
尽弭绅士地拉开距离,脸上笑容亲切而得体,听女生红着脸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之前大学和现在的工作。
似乎是意识到了尽弭并不吃楚楚可怜这一套,她接着道:“尽弭你就不一样了吧,你从以前就做什么都好!”
尽弭低头笑了一下:“法医这工作能不做的话,我会更高兴。”
旁边偷听的同学,下意识地就和以前一样吹捧起尽弭来:“我们尽弭就是不一样!觉悟就是高!法医没有工作可不就是没有犯罪吗……”
女生也点点头,红着脸,娇羞道:“尽弭你好善良啊。”
尽弭笑着听他们说话,不反驳也不赞同。
有人开始吹捧,其他人也就毫无障碍地加入了。
“尽弭我们之中,就你最出息,能进司法机关,太厉害了。”
“是啊,两年读完大学,现在都成了大前辈了。”
“哪像我们还是职场被欺压的菜鸡,真羡慕你……”
“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要不是实在想见见老同学,我都不敢露面了唉。”
“尽弭你这几年一定抓了很多凶手吧!”
“说什么呢,抓凶手不是警察的事吗。”
“你懂什么,法医也会破案的,尽弭这么厉害一定查到了很多凶手,立了很多功。”
“唉,我感觉我当初也应该选这一类包分配的工作,不像现在。”
……
渐渐被挤远了的乔叹望着自家兄弟:……
人老了,失宠了,没人在意了。
尽弭似乎是良心发现,大半天后终于离开了那群人,来到乔叹身边,手上还端着乔叹喜欢的布丁。
乔叹接过小盘子,哀怨道:“你还记得我啊?”
“不记得。”尽弭说。
“不记得那你拿来给谁?”乔叹不屑道,“我知道你不吃甜食。”
尽弭是不吃甜食的,甜的东西也不怎么碰。
他就像一个没有口腹之欲的人,只摄入人体最低需要的各种养分,不吃任何重口的东西。
有人过来敬酒,乔叹给拦下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弭弭他不喝酒不知道啊?”
“啊?这年头还有人不喝酒啊?那乔叹你喝呗。”来人说。
“去你的自己喝,别打扰我吃布丁。”乔叹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把人赶到另一边去,对尽弭道,“他们说你的坏话,是谁、分别说了什么,我可都还记得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喝酒?”尽弭记得他从来没有跟乔叹提过。
乔叹理所当然道:“你不会主动摄入人体不必须的养分,我没说错吧?”
“不要那么在意我。”尽弭说。
乔叹不以为然:“你这话说的,我兄弟不在意我在意谁?”
“比如,潜在犯罪者。”尽弭说。
“我有那么大能耐吗,那些人是能看出来的吗!他们就跟普通人一样,你要说他受了压迫吧,这年头又几个一点压迫都没有的?”乔叹嘴上这么说,大脑还是在回忆里搜寻,“你要这么说,我当时确实是注意到了一个小可怜。”
乔叹喜欢抱打不平,不单是为尽弭,遇到同学遭遇不公他也会出手。
高一刚入学不久,班上有个成绩中下的同学每天带着伤来上学,伤口大多在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偶尔嘴角有点伤,像是扇巴掌没把握住力道。
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注意到。
而他本人很安静,十分内向,不太敢与同学接触,似乎很怕被伤害。
班上的同学多少知道一点情况,也就由他去了,但其他班、其他年级的人可就不这么想了——这样的人就算被欺负,也放不出一个屁来。
所以他身上的伤更多了,乔叹也就时不时地能看到,他在角落里露出阴毒的眼神。
“我跟老师反映、跟保安反映,我还帮他付医药费,帮他去警告那些没事找事的学长……但他仍然不和我说话,一个人在角落喃喃地咒骂着什么。”乔叹说着把布丁吃完,然后看着尽弭,“你还会和我说谢谢,他可是一个字都不对我说。”
“我感觉是从小家庭……”乔叹话没说完。
因为难得有一个不是找尽弭,而是直接朝他而来的老同学:“乔叹,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得体西装,阳光自信:“还记得我吗?”
“你是……”乔叹稍微思索了一番,肯定道,“当年坐在第一组第四排经常在语文课偷吃辣条被调到第一排的小白条!”
西装男:“……”
“啊不是,白同学。”乔叹改口。
“……”西装男更沉默了。
“不是吗?那你一定是当年坐在第三组第三排喜欢举手回答英语老师问题却总是答错的苏同学!”
西装男的眼神逐渐难明。
“总是热心帮助同学、并且受到老师认可的班长李艾娜!”
西装男很明显地不想说话了。
乔叹却不明白为什么,他都猜这么多次了难道还没有猜对?这么阳光自信的人难道不是班长?
“班长李艾娜是女孩子。”尽弭在乔叹耳边提醒。
乔叹很吃惊,他也凑到尽弭耳边:“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你刚才说的小可怜。”尽弭说。
乔叹更吃惊了,继续咬耳朵:“那他现在不是小可怜了啊。”
“对。”尽弭点头。
乔叹还是凑到耳边说话:“那是什么改变了他,话说他记得我诶。”
“……那个,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西装男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两人从认不出他后,就开始说悄悄话!
就没停过!
“是有点,”乔叹脱口而出,然后找补,“不过没关系!我很高兴看到你有这么大的改变,李印。”
被叫做李印的西装男终于恢复了笑容:“你能想起我,我很高兴。我当年不懂事没能向你道谢,现在补上。”
“谢谢你,乔叹。”李印深深地鞠了一躬。
乔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还是因为周围眼光才想起来要把人扶起来:“小事小事,你先起来。”
李印闻言却迟疑了一下:“……只是小事吗。”
“小事小事,不用在意!”乔叹大力地拍了下李印的肩膀,“你能自己走出来就最好啦!这种事,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拯救自己,走出来,最应该的还是感谢自己。”
李印整理了一下领带,笑道:“还是你说的对。”
“你最近做什么工作。”乔叹有意关心同学近况,说不定以后还可以一起玩!
李印却没细说,也许还是有以前的影响在,不是太习惯攀谈:“普通业务员而已,能养活自己。”
“哦……我保研了,读研一。”乔叹怀疑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和尽弭都可以无障碍沟通,怎么感觉和李印没话说呢。
“这样,你还是一样优秀。”李印说。
乔叹:“……谢谢?”
“和我没话说吗?”李印看起来有点失望,但他很快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去,“开玩笑的。我过去那边看看,你们接着聊。”
李印离开后,乔叹才把自己怪异的感觉和尽弭说了:“他是不是,其实没从家庭和校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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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里走出来啊……但也不应该啊,我和残障协会的哑巴负责人都能聊得很好,怎么会跟他没有话说呢。”
“嗯。”尽弭盯着李印的背影看,对方正和过去的学委说话。
学委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当年和班长关系很好,两人是同桌。因为她们在的关系,班上没有人在明面上欺负其他同学,或者说闲话。
“我过去看看。”尽弭说完朝学委走了过去。
学委红着眼,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李印拿着纸巾,似乎在安慰她。
“怎么了。”尽弭关心道。
学委看到尽弭,下意识地朝他靠近,她带着哭腔道:“小艾她去年就不在了。”
因为站得很近,尽弭伸手轻轻地抱了抱学委:“别难过。”
“她是被杀害的,可是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到……尽弭,他们说你在司法机关,能不能多关注一下小艾案件的进展,我……”女孩说着愈发哽咽,眼泪一颗接一颗往外掉,“小艾的……还没火化,如果需要、我、我就去联系小艾的爸妈,你再解剖一次……”
“对不起,我、我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女孩试图止住眼泪,但情绪还是失控。
尽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关系,哭吧。班长的事我会关注的。”
乔叹在那边本来想吐槽说看看怎么就抱上了,走近才知道是学委哭了。这么站着哭不是办法,他带着学委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柠檬水:“喝点水。”
安慰人的工作交给了乔叹,尽弭的视线又落在了李印身上。
刚才被学委的头发挡住,他余光看得不是很清楚,不太确定李印是否露出了愤恨的目光。
他喜欢学委?
还是另有原因?
班长的事是谁先提起的?
李印注意到尽弭在看他,他说:“真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还是你比较懂。”
“不说那个。”尽弭朝李印走近,“你对班长的事知道多少?”
“这……”李印失笑,“法医都这样吗,对案件格外感兴趣?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刚巧在一个城市工作,看到新闻才认出来是艾娜。”
“照片打了马赛克,可认识她的人都能认出来。”李印唏嘘道。
“班长帮过你不少吧,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而且第一反应也不是在班长身上。”尽弭问。
李印的表情僵住:“我、我只是被其他同学带着走了,下意识吐槽你是法医……我这不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伤心的时间也过去了。”
“别紧张,我只是关心同学。”尽弭说完就要走。
李印叫住他:“我……其实知道一点别的事,我害怕被那个人知道,所以没去告诉警察。”
“我会保密,不用担心被报复。”尽弭静静等待李印的下文。
李印说:“班长其实交往了一个男朋友,他当时和班长同居,具体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经常争吵,我在隔壁常常听到。”
李艾娜和男友同居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在谈恋爱。
因为她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似乎很享受被投喂的感觉。
她最大的乐趣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吃甜食,或者逛街买东西,而是“被投喂”。
这种感觉很羞耻,她无法向他人言说,包括闺蜜。
怎么会有人喜欢被喂胖呢?
不管不顾地吃下被递到嘴边的食物,只是想看看男友喂食时满足的表情。
男友享受给她喂食,也将她变胖当成“成果”来验收,这一点和她很契合。
她将变胖当成“被爱”的证明。
只是李艾娜始终不敢太胖,太胖会影响行动,也会引起家人朋友的关心。所以她被喂胖十几斤后就会开始减肥,每当这个阶段,李艾娜就会频繁与男友吵架。
男友觉得她变胖代表他们很幸福,减肥是对这段关系的背叛。
李艾娜觉得这是为了让他们的投喂关系可以长久持续下去,坚持隔一段时间减肥。
他们常常为这件事争吵,尤其是在两人下班后的晚上,激烈的时候还会发展到互相摔东西。
“我开始听着很害怕,但我也怕出事,就去敲门问情况……没想到是班长。”李印说,“他们开门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对我非常客气,完全想象不出刚才摔东西的会是他们。但班长身上没有伤,我也就没多管。”
尽弭:“这样的情况有多久。”
“这种情况持续了快一年,那个男人最终忍不了班长减肥的行为,分手搬出去了。只是,没多久,他就回来求复合了,在门口拉着班长的手下跪,但班长没答应。”李印说到这,眼里不由染上惊恐,“我亲耳听那个男人说,他要教训班长,谁敢管,他就杀了谁。”
“所以我不敢说……”李印说着拉住尽弭的手腕,“你会保密的吧?你一定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是我说的……他说要教训班长,班长一周后就死了啊……他在通报后,还假惺惺在门前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怕死,所以我不敢说。”
“我们会保护证人。”尽弭说。
熟人作案占据了罪案里的绝大部分。
你不知道,平日里安静宁和的日常背后,会有怎样的事发生。
这些和蔼可亲的人,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28. 第 28 章
“弭弭是睡着了会跑到旁边人的怀里,还是因为旁边是你?”赖鸣航指着屏幕上定格的监控画面问道。
画面中,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但从头的距离可以判断出,其中一个是窝在另一个人怀里的。
“脑子里能装点常人有的东西吗。”尽息懒得向不靠谱的男人解释。
“现在我弟弟的梦境很混乱,有受到【罪】影响残留的‘人格’,他不断地在【罪】里徘徊,情感相较接近于正常人;还有一个谴责自己的部分,他把【罪】里的相处当成真实,他的感情最丰沛。之前给他植入的处理器稳定发挥作用,这一次也处理掉了犯罪意识的集合体。”
“你为什么比我一个实时看着梦境的人还了解。”赖鸣航打量着尽息,狐疑道,“你该不会什么时候把自己改造成机器人了吧?你这眼睛是不是换成转译器了……”
和赖鸣航打交道让尽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少和中二人计较。
不然变智障的就是自己。
“对,我改造了自己。”尽息说。
本以为赖鸣航得到肯定回答可以消停,他却不按常理出牌……他上手摸了!
尽息完全愣住,竟是让那双手把他上下摸了个遍,完了那人还扶着下巴疑惑道:“这触感怎么一点都没变?”
赖鸣航握着尽息的手捏了捏,做进一步确认。
那一瞬间,尽息觉得刚才搭话的自己非常智障,所以他现在不说话也不反抗,他相信中二人总会被现实打败的。
一分钟后,赖鸣航得出结论:“不愧是实操性科学家,改造完自己的身体还和一般人一样。”
“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保持在站立的姿态接受改造,只要给我一把刀。如何?”尽息面无表情地说。
赖鸣航半点不慌。
每个人面无表情的样子给人感觉都不同,有人敛起表情就很吓人,有人则很淡没什么好说的,有的人却还是一副让人生不出距离的样子。
尽息就是最后一种,不仅不吓人,还因为那份斯文看着怪好欺负的。
不过赖鸣航也从尽息的话语明白了,对方刚才就是在陪他玩,根本没有改造这回事,他说:“你们有弟弟的人都这么会哄人吗。”
“我只是想尽快拉回话题。”尽息见被拆穿了就不接着胡扯了,他让赖鸣航坐到他旁边那张办公椅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一阵,屏幕上就出现了新的画面。
赫然就是同学会上与李印对话的尽弭。
“你说弭弭要是知道你除了在家里安装监控,还能随时调出他所在地的监控是什么感受?”赖鸣航最初知道尽息这样干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控制狂变态。
尽息却不以为然:“我连他的梦境都入侵,还差这一点监控?包括他造出来的人格,哪一样不在我的监控范围内。”
“不说那个。我想想听听你对我弟弟这次梦境的分析。”尽息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神色复杂不明,似乎有些挣扎。
赖鸣航并没有因为尽息情绪的转变收起自己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说:“能怎样?我只能说捷径走不通,想要彻底解决还是得让弭弭死。”
那边乔叹安慰完女孩又走回尽弭身边。
尽息能发现,他的弟弟因为乔叹去到他身边的缘故,身体变得放松,原本虚假的面具也多了一丝裂缝。
“……再看看。”尽息说。
乔叹走过去,站了一会儿发现尽弭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得寸进尺地搭上尽弭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刚才在聊秘密,但聊完了就没必要叙旧了吧。”
一旁正好经过的负责人同学:……同学会不叙旧?难道要谈恋爱吗。
李印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叹这句话。
还是乔叹自己接了自己的话,他说:“弭弭,学委说班长寄放在一家民间解剖机构,一天500,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我觉得是不是可以现在就去把班长接回来?”
尴尬的李印迅速反应过来:“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乔叹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原来是着急为班长寻找真相,我说怎么忽然对我态度这么差……强人意。”
后面几个字,是被乔叹审视的眼神逼出来的。
尽弭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在这里待着,和在解剖室待着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不过如果有人让他选择,他会选解剖室。
在去车库前,尽弭没忘记结账。
尽弭刷卡的时候,乔叹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这让本来一直心情不好的学委都笑了出来。
去到解剖机构时,班长的父母已经在那等着了。
他们面容憔悴,但还是对尽弭面露笑意:“小秋跟我说有人愿意再帮我们调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孩子在哄我们开心……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我们小娜能有你这样热心的同学……”
“应该的。”尽弭稍微扶了两人一把,“我们去办手续。”
负责交接的机构人员对于见到尽弭很兴奋,他小心避开几位亲属,对尽弭表达的崇敬之情:“我没想到我能见到本人!你和我想的不一样,但见到你的时候,我又觉得你就该是这样的。”
尽弭是机器【罪】的适格者,这一件事是对公众保密的,但作为法医,他在行业内渐渐有成为传说的趋势。
“天才就应该长你这样,一看就是能在1小时完成解剖的。”那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也没解释什么长相是能达到他说那个速度的。
手续交接很快就完成了。
“我给你们送到警局。”那人将尸体装完放置好,“你们有其他人带驾照的吗,有的话换他开,我和尽弭口头说一下我们的解剖结论。”
这话主要是对乔叹说的,因为那个经常来看尸体的女孩状态仍然很差。
乔叹比了个好的手势。
车上,机构人员设好导航,和尽弭一起坐在后座。
他翻开资料,说:“委托人最开始拜托的是调查的工作。事实上,找民间机构解剖的,十有八九就是家属执着于调查真相。这种情况一般是‘调查自杀或者像意外死亡’的死者死因,很少像这一具这样,明知道是刑事案件,却还要委托民间机构的。”
“警方那边找法医解剖过,说死因是窒息死,但再多就没有了。找不到案发地点,也查不到嫌疑犯的痕迹,登记完信息后就让家属带走了。我们机构的解剖结果和警方没什么区别,和侦探合作调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线索……所以我们最终认定为激情杀人,凶手可能就是和死者生前打了个照面,然后把人杀了。”机构人员说着,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给尽弭。
尽弭翻开查看。
机构人员一边补充:“本来解剖报告是不该拿出来的,但我们也很希望找到凶手。几个月前的解剖结果,或许会与现在有细微差别,如果你这边再解剖后,能发现这些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会有帮助的。”尽弭说。
在快到警局的时候,机构人员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在尸体发现地点,我们的侦探曾经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凶手怕不是恋尸癖】
“这一点在尸体上并不成立。因为凶手没有对尸体做任何事,她身上没有被施暴的痕迹,据家属说也没有钱财丢失,凶手的目的似乎只有‘杀了她’。”
机构人员说完,乔叹也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好,两人帮着尽弭把尸体送到解剖室。
“好了,有其他解剖报告上没有的东西,可以随时电话联系我。”机构人员说完,和刚进来的几人打了个招呼,也算是祝愿。
赵等加完班刚要回家,就看到尽弭要去休息室换衣服,他喊住他:“你不是去同学会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赵等并没有接到报案,不说报案,今天一天都十分平静。可尽弭突然回来……
“窒息案或许会有进展。”尽弭说完,匆匆进去换了衣服。出来时正好撞上乔叹,“你也去换,检测员赶不过来。”
“……他是?”赵等还站在原地。
尽弭在与赵等错身而过时,解释:“我朋友。”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赵等独自咀嚼着那个词:“朋友?”
等到乔叹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掠过时,赵等才咀嚼出味道来:“这好像是尽弭第一次说这个词。”
不过很快赵等就没再去想了,今天他女儿说想他了,要等他回家再睡觉。
他得赶紧回家。
另一边解剖室内,乔叹协助的工作做得很熟练,检测员的身份他完全担得起。
他一边把尽弭从尸体上切出来的组织拿去化验,一边把他从学委那里得来的信息告诉尽弭:“学委说她曾经很怀疑班长的男朋友,但她现在觉得不是。一个月前他们想放弃的时候,是他坚决地不让尸体火化,说必须追寻真相,还把攒的钱全交给了她。”
“她也想过这是不是障眼法,因为对方很可能觉得调查不出什么,所以用这种方式洗清嫌疑,毕竟最初警方怀疑的也是他,说有邻居作证他与死者经常吵架,反复传召了他很多次。”乔叹说到这顿了一下,“我也算知道,为什么当初负责解剖的不是你了。”
“什么。”尽弭在脑内将尸体的情况与刚才的解剖报告进行比对,同时思考那名侦探说恋尸癖的原因。
“因为你和班长是同学,要是解剖完抓到凶手还好,抓不到就可能被认为是你毁尸灭迹。这也算是你同事们对你的温柔?虽然我觉得当初换成你,案子,说不定就破了。”乔叹说。
解剖完毕,尽弭将已经掌握的数据写到报告上,然后交给乔叹:“化验结果出来后,补充完整。”
“你为什么用我用得这么顺手。”乔叹吐槽归吐槽,还是照做了。
尽弭没有让乔叹一个人做,他一边帮忙,一边回答乔叹刚才提到的‘温柔’:“班长的事他们一句话都没对我提过,这正常。但归为一起单独案件,是失职。”
“这两年来,经过我解剖的‘窒息死、激情犯罪、女性’就有7起,哪怕细节上没有共通点,这个数量也足够说明,单独案件的可能性很小。”
乔叹咂舌:“这么多?”
尽管他对这个数量感到讶异,但他还是尝试从警方角度去想:“连环杀人犯很少,窒息死的人很多,归为单独案件是正常处理方式。”
“实际上,我也协助过导师解剖了2起窒息死女性。像班长是堵塞呼吸孔道导致的死亡,而我协助的,一起是呼吸面积丧失,死者是溺死在浴缸里的23岁单身女性;一起是组织缺氧,死者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27岁在外出差的女性。”
乔叹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细节,一边说:“同样找不到凶手,死亡时间前后也没有接触过可疑人物,也被认定为激情杀人。它们,也是各自立案。”
“尸体还在吗。”尽弭问。
乔叹:“怎么可能,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班长的亲人那样,对几近无望的真相还倾尽所有的,几乎没有谁会将亲属尸体保留那么久。”
“所以这也是学委判断班长男友无嫌疑的依据?”
“是一部分。主要还是生活细节,这些跟你说了也不懂,我简单说你能理解的部分好了。”乔叹筛选了一下,说,“他一直在续租那间班长最后住的房子,就像他执着地留下班长一样,或许他觉得凶手哪怕与班长再无关联,也一定会在某处留下痕迹。”
“这不能洗清嫌疑。”尽弭说。
乔叹叹了口气:“所以说主要是生活细节。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爱的方式也藏不住,女孩子在这方面比我们敏感多了,学委应该不会感觉错。”
尽弭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也不能理解什么是“藏不住的爱”。
这时安静已久的弭尽忽然开口,声音依旧高昂:
【像我这样一直注视着你就是爱】
【我从未离开过你】
【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
【……】
【所以相信我吧】
【把身体控制权交给我】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去帮你把他抓住】
弭尽在尽弭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声音激烈又高昂,吵得尽弭几乎听不到乔叹在说什么。
能在短时间内出结果的化验全部记录好后,乔叹伸了个懒腰:“走吧,我们去吃夜宵。”
现在是凌晨1点59分,距离他们从同学会地点出来已经5个小时了。
从解剖室出来的乔叹再次恢复了活力。
“弭弭弭弭弭弭弭弭!吃烧烤怎么样!我要吃20串牛肉,十串鸡翅,十五串……”乔叹念到尽兴后,说,“我们还是喝粥吧。”
“我做给你喝,爱心夜宵。”乔叹故作娇羞,侧着脸朝尽弭眨巴他的长睫毛。
尽弭直接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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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用。”
乔叹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做饭,偶尔起早了还会做上两人份的便当带到学校来。
每次打开,尽弭都分辨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鉴定科都分析不出你这东西的成分。”尽弭倒不觉得乔叹是在害他,他只是猜测乔叹可能把化学药剂当成了调味料用。
而每每听到尽弭这么说,乔叹都会保证下次,下次一定做出卖相和味道俱佳的便当。
不过既然是每每,就说明乔叹并没有成功过。
“这体现了我对你的爱。”乔叹试图说明尽弭。
尽弭仍然不为所动:“不需要。”
“那你怎样才会相信我爱你!”乔叹觉得尽弭不接受,就是因为不相信他的爱,他做饭明明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就在乔叹以为尽弭不会回答的时候,尽弭突然开口:“我要你刚才提到的那两起窒息死的解剖报告。”
乔叹:“……”
乔叹难得无语,他看了一会儿尽弭后,还是松口了:“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乔叹嘿嘿一笑,勾住尽弭的脖子,说:“吃我做的粥。”
尽弭:“……好。”
回到家,乔叹兴奋地奔向厨房,淘米。
不一会儿,厨房里又传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尽弭则坐在客厅沙发,闭目细数。
并推测一份粥可能导致的闹肚子次数。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柳小舟。她走到尽弭对面坐下,看着二楼厨房里的光,担忧道:“不去帮忙吗?听着……不太安全。”
后面的“不太安全”像是替换了很多次后、终于找到地中性词,柳小舟说得很勉强。
“吵到你休息的话,我让他安静点。”尽弭说。
“没事没事。”柳小舟连忙说道,“我明天白天也不用上班,没事的。我只是觉得,乔叹哥哥的厨艺,可能需要有人在旁边指导,这个声音……”
“白天我带你去医院体检。”
“嗯?”柳小舟不明白尽弭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上次你买了做蛋糕的工具。”
“是这样没错……我挺喜欢甜食的,吃了心情会好,但是买太贵了。”柳小舟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没想到尽弭能注意到,但她还是不明白要体检的原因。
“健康证。”尽弭说,“报个班学习,自己开蛋糕店。”
“可我没有这么多钱,而且这……太美好了。”我不配。
“这是我哥哥的意思。他说资金他可以帮你,店铺选址不懂也能找他,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把青春都用在打工上太浪费,你可以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尽弭转达着尽息的话。
柳小舟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来没有人为她规划过什么,也从来没有人鼓励她去追寻喜欢的东西。
这些她以为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居然、居然从一个只和她说过几句话的人那里得到了。
她真的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实现梦想吗?
“……然后从我这里搬出去。他说。”尽弭转达完毕。
柳小舟“噗嗤”一声笑了,她总觉得最后一句才是尽息的目的,不过她没说出来,因为尽弭看着不懂。
“谢谢。”柳小舟站起来,忘了一眼已经平息下来的厨房,然后道,“也替我跟哥哥的哥哥说谢谢,我先回房睡了。”
柳小舟刚进房间,乔叹就端着托盘下来了。
他跑得很快,在楼梯上也依然稳稳地端着托盘。
“锵锵锵!”乔叹献宝似的把所有东西放到桌上,“怎么样?进步不是不是巨大?”
桌上的东西,粥是粥,小菜是小菜,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什么原料。
“非常大。”尽弭给了肯定回答。
乔叹蹲在桌子旁,把勺子塞到尽弭手里:“你快试试!”
尽弭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尔后,尽弭轻轻点头:“味道是正常的。”
“你再试试小菜。”乔叹期待地说道。
尽弭依言尝了一口:味道竟然也不奇怪。
他低头看着乔叹,对方的眼睛很亮,像狗狗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问:“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你……”
尽弭难以从他贫瘠的词库里,找出适合的词语,组成能表达他意思的句子。
斟酌了许久,他意识到,这也许是他第一次组织句子,去关心一个人。
虽然心里没什么波澜,但大脑确实是想知道些什么的。
好在乔叹是一个不用问,就会让别人成功关心他的人,他说:“我也没有特意学啦,就是每次空下来想联系你的时候,我都觉得可以给你个惊喜,然后就去练手艺了……谁知道一晃就是几年。”
没有等尽弭说什么,乔叹就开始感慨:“这就是生活细节上体现的爱。”
一连感慨了四五遍。
连尽弭都能读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和班长案子联系起来。
于是尽弭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在乔叹愈发期待的眼神下说:“所以我死了,你也会保留我的尸体,直到找到真相。”
乔叹的期待戛然而止。
和尽弭在一起,他总是能领悟到很多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期待作为一种情绪,也可以戛然而止。
“我就不该期待你能真的理解。”乔叹摇摇头,坐到沙发上,他仿佛给自己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一般。
他老成地说道:
“我为你做夜宵,你感动吗。”
尽弭:“……本来不是很敢动,现在敢动。”
“那我会为别人在凌晨两点多做夜宵吗。”
虽然尽弭感觉不出来乔叹会不会,但他问出来应该是:“不会。”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矛盾,我都不会杀你,对吗。”
脑海里高昂的声音抢先一步回答:
【每个熟人在杀人前都可以为那个人做很多事!上一秒谈友情谈爱情!下一秒就可以翻脸!~】
【别信他】
【只有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们共用一个身体】
尽弭没回答对不对,他说:“你是你,他是他,他可以很爱班长,可以杀了班长。”
“在罪犯眼里,爱可以和死亡同时存在。”
29. 循环1
乔叹算是明白了,尽弭是情感障碍、难以与普通人共情,但他依然可以很了解罪犯。
“你这个障碍还搞针对性?”乔叹无奈,但他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性,“怎么怪奇妙的?”
“你在罪犯的心理世界里呆久了,也会知道他们的思维模式。”尽弭想了想,还是对乔叹说了一句,“这代表某一天,我也可能犯罪。”
一个人没有道德伦理的约束,仅仅靠理性,是很难完全不犯错的。
因为他只能遵守最低限度的人性。
比如说,法律。
而跨过这道线,对他来说也没有压力。
“你不会的。”乔叹很肯定地说。
尽弭不认同,并给了一个不可辩驳的理由:“我曾经在一个人的时候尝试过自杀。原因不是因为想死,只是觉得可以试一下。”
“如果有一天,我觉得可以试一下犯罪,那我会做得毫无心理负担。”尽弭看着乔叹,“你作为我身边的人是很危险的,因为下手的机会可以有很多。”
乔叹眨了眨眼,忽然惊喜道:“弭弭你果然超级爱我!你这是在关心我吧?是在关心我吧?我太开心了。”
“但是你也答应我好不好?在想‘试一下’没做过的事时,一定要先和我说。”
要说乔叹人生中有什么让他后怕的事情,尽弭自杀绝对算一件。毫无征兆地,没有一点防备,尽弭就把自己搞进医院了。
那个时候的尽弭并没有遇到什么坏事,也没有碰到什么挫折,仅仅是因为没有欲望,所以他随时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哪怕你要的是杀了我,也可以告诉我。”
“我不会逃。”
“但一定要告诉我。”
乔叹语气坚定,罕见的认真。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噩耗了。
“放心。”尽弭说。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乔叹强调道。
“可以。”尽弭答应得很快,因为他自从创造了副人格后,“活着”就变成了一件安稳的事情,没再想过在活和死之间选择死。
得到肯定回答后,乔叹三两下把自己那份粥喝完,找尽弭拿车钥匙:“我要去带走我的玩偶。”
“要回学校了?”尽弭问。
“对,请了周五的假提前过来,周日要轮值。”乔叹没让尽弭送,“碗就拜托你洗了!回到学校后,我把报告给你发过来,记得查收。”
乔叹像一阵暴风雨一样,来去匆匆。
尽弭是在和柳小舟出门前,收到乔叹传真过来的报告的,他将报告收好,给乔叹回了条消息。
那边没有回复,估计是在补什么实验报告。
“乔叹哥哥大半夜走的啊。”柳小舟说。
“嗯。”尽弭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待可以转向的信号到来。在信号到来那一刹那,他眼前闪过那天凌晨从他面前经过的车辆
——后座上的不是什么玩偶,而是在城久渠的意识世界里出现过的,那个装病的小孩。
车辆行驶到医院,尽弭带着柳小舟去挂号。
柳小舟按着体检表上的指示一一去完成,尽弭则在走廊上靠墙站着,看乔叹传给他的报告。
两起案件中死者都没有被使用过药物,身体表面也只有平日里自己不小心留下的伤痕,以及凶手行凶过程中控制死者留下的痕迹。
同样的,没有遭受性方面的暴力对待,也没有损失任何金钱。
太巧了。
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响了两下,尽弭拿出来一看,是乔叹发来的:
[弭弭,我偷传报告被导师发现了]
[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顿,但是我很高兴]
[因为他骂我的时候,我从他的言语里筛选到了有用信息——他还另外解剖过几起窒息死女性]
[我现在在翻报告,找到后发给你]
尽弭回了个“好”,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白大褂从他面前经过,尽弭下意识就喊了句:“庄老师。”
“你认识我?”庄秦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尽弭几眼。
【罪】里的世界是经过机器计算生成的,无论其中发生了什么,都影响不到现实。它们既是存在的,也是不存在的。
尽弭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对,久闻您的大名,您是一位很优秀的医生。”
“这么说你也是医生?”庄秦此刻不忙,所以没有对尽弭不耐烦。而且,很奇怪的,他有一种如果这人是医生,那他应该是一名很好的医生的感觉。
尽弭笑笑:“算是吧,我是法医。”
庄秦脸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过多表露,只是问:“法医来医院干什么?有命案?”
“没有,只是陪别人过来。”尽弭补充道,“算私事。”
庄秦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却有人来喊他:“庄医生!有急诊!”
护士一边喊一边匆匆往这边跑过来。
是林清妮。
尽弭与林清妮对上了视线,对方只一眼就错开,和庄秦一同离去。
目送两人消失在来往的人之间,尽弭拨通了赵等的电话:“赵哥,关于城久渠的案子,他没有交代帮凶吗。”
“帮凶?!”赵等直接站了起来,他的手按了按女儿的头,然后走到阳台,“他交待了所有罪行,和犯罪细节,我们也和机器生成的画面比对过了,没有问题……怎么会有帮凶?”
“城久渠包庇了她。执行者是城久渠,但她一定也参与了。”尽弭对这一点无比肯定。
在外面的人或许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个时候的城久渠是有机会反杀他的,因为他没有把“钥匙”说出来。
不明确指出缺少的“常识”,就相当于拿着钥匙不放进锁孔,是无法打开门的。不打开门,则无法窥见真相。
可是城久渠没有这么做。
可他也没有承认事实,所以才会变成怪物。
既然城久渠就是凶手,那他会变成怪物,就只能说明他所谓的“只有一个人”是假的。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机器就会识别为指认成功,世界会直接结束放映。
“林清妮,她一定也在哪里留下了犯罪痕迹。”尽弭说。
挂了电话后没多久,乔叹就把导师的其他几起窒息死的解剖报告发到了尽弭这。尽弭查阅完邮件版,柳小舟也体检完了。
回去路上,尽弭直接给柳小舟报了班,然后把人留在那。
自己则驱车前往警局。
这些报告,一定会被机器识别为有效数据。
那长久未动的“窒息案”进度条,说不定会被填满。
“……这样填不满啊,你说我找个什么借口,把我这边的解剖报告发给弭弭?”赖鸣航通过行车记录仪得知了尽弭的动向,颇为头疼道。
他可不想让尽弭知道,他像个变态一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给我,我发。”尽息说。
“行。”赖鸣航说,“我回去整理一下,足足5起呢。”
警局里,小白帮着尽弭将数据输入到机器里,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动起来她都震惊了。她尽哥是从哪找来的报告,而且这些被列为单独案件,甚至是意外死的报告,居然真的都和这起案件有关!
这多少起了……12!
这个凶手得有丧心病狂!
没等数据完全输入,尽息就给尽弭把剩下的报告发了过去。
尽弭从来不会过问尽息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也不会问怎么知道他在找这些。他把新拿到手的报告交给小白:“麻烦你了。”
小白将最后一份输入到机器里的时候,人都木了。
什么样的连环杀人犯能在两年间杀了17个人!而且不留下关键线索!有的还能伪装成意外!
尽弭摸摸她的头,安慰她:“我会找出罪犯。”
小白视线随着尽弭的话落到进度条上,绿色的条框已经被填满了!她激动地站起来:“那我去联系时岁姐他们过来加班!”
“好。”尽弭点头。
这种加班大概是警察们喜闻乐见的。
赵等是第一个到警局的,来的时候他想的是交待关于调查林清妮的事,到了之后才发现尽弭居然一夜之间把进度条不过半的“窒息案”填满了。
不到半小时,何时岁几人也都赶了回来。
放映室内,尽弭躺到机器里。
身份:尽弭(法医)
年龄:25
精神力:S
体力:A
状态:完美
执行经验世界:73
循环次数:140
综合测评:可循环10次
在按下启动的按钮前,赵等忽然开口:“尽弭,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队长,有什么不能等出来后再问吗,影响状态……”就不好了。徐晟员想说。
赵等态度强硬:“不,这件事我会在这期间去办,所以我必须问。”
“为什么你那么在意家庭暴力,除了正义,是什么让你这么着急。”赵等与女儿的相处很融洽,他不舍得女儿受到伤害。可作为父母,如果面临用小伤害能让孩子记住教训、从而避免未来的大问题,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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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做。
“赵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身体熬过去了、精神没熬过去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需要徐哥给赵哥详细讲讲这部分的犯罪心理吗。”尽弭语气和缓,措辞上却没让半分。
赵等皱眉:“你这太偏激了。不是遭遇过不幸,就会变成罪犯的……”
“不变成罪犯,就不必管了,是吗。”
赵等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觉得尽弭的脾气比起以前要有攻击性,连接两次回答用反问是前所未有的。
“你是经历过什么家庭创伤吗?”赵等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尽弭的反常。
“这不重要。”尽弭直视赵等的眼睛,他没有为赵等人身攻击般的问话而改变语气,依然温和,“赵哥,比起受害者,你接触罪犯的时间和机会更多,比起我,你会知道他们内心的悔改、对未来的憧憬,受到他们影响也是正常的。”
“我……”赵等似乎想辩解什么。
“而我在几个小时内,与受害者对话他的一生。”
“在【罪】里和他们相识。”
“我只是在把他们留下的东西,原原本本地传达出来。”
尽弭停顿了一会儿让赵等消化,然后说:“不管罪犯再怎么情有可原,我们都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原谅。”
“既然受伤害的是孩子,是否原谅父母是他们的事。现在他们不在了,这份没有被原谅的罪责,自然该由法律来判决。”
“因为这些成年人口中的‘为了你好’已经成了空话,他们没有未来了。”
赵等久久未能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按下了启动的按钮,将尽弭送进了窒息死一案的犯罪世界。
**
“叫啊——”
“你怎么不出声?”
“叫大声点!”
“不是想让你听见吗?”
“这么哼哼唧唧的我都听不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半大男生对着缩在角落的男生拳打脚踢,嘲笑他的懦弱,嘲笑他没有朋友。
被打的男生抱着头,屈起腿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
他咬着唇,一声不吭。
只有被打到的时候,会因为吃痛哼唧一下。
操场那边广播体操的音乐还在响,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大都在绿草地上跟着节拍跳跃,他们有的不走心地比划着,有的蹦的比谁都高。
在阳光下,蓝白校服像镀了层青春。
主席台那边的老师,偶尔会指着某个班级的队伍大吼:“哪个班的?再不好好做就扣分!”
本来跟队的班主任悄悄地撤离,拉着隔壁班的班主任一起到旁边聊天,防止自己班被认出来。
他们不知道,原本教书育人的教室里,在发生多么丑恶的事。
“你喊大声点啊,这样谁会来帮你啊?”男生踢了一脚,恶劣地笑道,“你要像下面那个要扣分的老师那样大声,这样才能盖过广播体操的音乐哈哈哈哈……”
“我说你这建议就不靠谱,他哪有那音量!要我说啊,等所有人回教室后,上台去告发我们还差不多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让同学们为你做主啊哈哈哈哈哈哈……”
广播体操进行到最后一节放松运动,几个男生拍拍角落男生的沾了灰尘的脸:“记得找同学们主持公道,啊。”
几人说说笑笑地回了自己座位。
广播结束,教室里陆陆续续地进来人。
有和几个男生关系不错的,进来看到他们就打招呼:“我说你们又躲教室干嘛呢?偶尔你们也下去跳跳,让我在教室躲一躲啊。”
另一个进来的人也道:“就是,缺的人多了教导主任一下就会发现,你们倒是下去一次,换我们啊。”
“哈哈哈我跟你们说,班主任又拿别的老师当幌子了!教导主任问我们几班的时候,没人回答他,他气得头都秃了……”
“他本来头就秃!”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一群人笑作一团。
被打的男生在笑声中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的座位就在最后一排,距离那个角落近到,让人只觉得他蹲在那,是捡东西。
随着上课时间临近,大部队也回到了教室。
他们与之前跑回来的鲜活的男生不同,他们看着死气沉沉,像极了影视作品中攻击性接近于零的行尸走肉。
面无表情地,眼睛没有焦点,只是直直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然后坐下,拿出下节课的课本。
不说笑,也不去看周围的情况。
就那么坐着。
30. 循环2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作鸟兽散,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只剩下刚才在广播播放时被打的男生,还坐在座位上。
他很痛。
但是他也不想回家。
那几个男生没有打他的脸,因为他们只是想找乐子,不打脸才可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他们至少是有所顾忌的。
可家里的那两个人不一样。
他们生气的时候,不会管自己的打的是哪,他们只会考虑自己是否出气了,最多再看一眼他有没有被打死。
他当然不会死。
7岁的他都没被打死,他现在14了,长大了那么多,又怎么会被打死。
他慢慢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
假装自然地经过隔壁班,然后往里看上一眼。
隔壁班和他不同年级,是初一的。
李艾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一本小说。
小说的封面好像是绿色和粉色的,他猜上面画的是春天,这应该是一本爱情小说。
李艾娜放学后总是会在那里看上一会儿小说,然后再收拾书包回家。
她很善良,有一次看到,他放学后一个人呆呆地在教室里坐着,还问他怎么不回家。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痛,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女孩立刻皱起了眉,然后小心地掀起他的衣服看了看。
他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但第二天李艾娜为他带了一瓶药油,还帮他揉散了比较久以前留下的淤青。
她是个特别好的女孩,他想。
如果有以后,比如考上同一所高中,他就跟她表白。
她太瘦了。
在一起后一定要给她买很多好吃的,让她吃得胖胖的。
可是没多久,她的身边就出现了另一个男生。
他们放学后总是在一起,李艾娜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尽弭,你不用等我。”李艾娜坐在那,朝旁边的尽弭笑笑。
尽弭摇头:“我和你一起回家,她们才不会欺负你。”
“这样多麻烦你啊……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李艾娜看了眼窗外,已经没有同学经过了,她这才离开座位。
尽弭看着她座位上的红墨水,默默地把自己水壶里的往上倒,然后用纸巾把干涸后又润湿的红墨水擦干净。
“她们太无聊了。”尽弭不满道,“她们再怎么欺负你也不会变得漂亮,她们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她们。”
“哈哈哈哈哈哈……”李艾娜爽朗地笑起来,“尽弭,你现在就像一个为公主抱打不平的小骑士!”
“我是小骑士,那你就是小公主!”尽弭对于“小”这字很敏感,“骑士就是骑士,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我可不介意你叫我小公主,小骑士~”李艾娜看着尽弭皱巴巴的小脸,笑得愈发开心。
“哼。”尽弭不搭理李艾娜了,但动作上却没有丝毫懈怠,很快就把李艾娜的椅子擦干净了。
他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给李艾娜系在腰上:“暂时原谅你的无礼。”
“这是公主的台词!”李艾娜说着跑出教室。
尽弭无奈地追上去:“她们这么欺负你,你不告诉你爸妈吗?”
“我没有爸爸了。”李艾娜突然停下来奔跑的步伐,改为用走的,“应该说没有亲生爸爸了。”
“爸爸不能亲生,是亲爸爸。”尽弭纠正道。
李艾娜“哇”一声:“你怎么这么没有感情,我都说我没爸爸了,你还在纠正我的用词!”
“说错就是说错。”尽弭认真道。
“好吧好吧,公主要原谅幼稚的骑士。”李艾娜接着说,“我妈妈刚嫁给我现在的爸爸不久,他们有很多事要面对,我不想麻烦他们。”
“他们要面对什么事。”尽弭说。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再婚的大人事很多的,像以前的朋友啊、现在的同事啊、各方面的亲戚,事情多着呢。”李艾娜说着说着垂下了头。
“我妈妈的爱要分出去了,没有那么多可以给我了。”
尽弭努力地去理解李艾娜的话,一分钟后他放弃了:“那她也应该要爱你啊,为什么不能帮帮你。”
“……我妈妈肚子里有弟弟还是妹妹了,不能生气。”李艾娜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挺想要弟弟妹妹的,他们一定很可爱。”
“刚出生的小孩很丑的。”尽弭说。
“我被你打败了……你家里是不是没有姐姐妹妹。”李艾娜无语道。
尽弭点头:“我只有一个哥哥。”
“但是我哥哥特别厉害。”
“哦?”李艾娜来了兴趣。
“就是他告诉我,出生的小孩子很丑的。”尽弭得意道。
李艾娜:“……”
“那他就是在骂你丑!他一定是见到了你出生的样子,才会这么说的。”李艾娜找到了反击的点,十分高兴。
尽弭立刻反驳:“胡说八道!我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觉得我丑!”
“那凭什么我的弟弟就丑?”李艾娜反驳!
“……”尽弭想了想,妥协道,“那你弟弟也不丑。”
“所以我哥哥不会觉得我丑。”尽弭倔强道。
李艾娜最终同意了尽弭的话:“你小时候不丑,我弟弟也不丑。”
把李艾娜送回家后,尽弭才往自己家方向走。
刚走到一个路口,家里的司机就来接他了:“小少爷,以后还是希望您在学校等我。”
“都说了我自己回家。”尽弭不满,“而且我要送我同学回家。”
“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司机问。
“女……的男的又关你什么事?”尽弭虽然比司机矮,但坐在后座上的他,仍然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着前方的司机。
司机并不和他计较:“先生希望您去见孙家小姐,她比您小几个月,比较任性。所以最好不要随便送女同学回家。”
“你好烦。”尽弭望着窗外,气鼓鼓的。
到家后,尽弭直接冲向尽息那,抱住了他。
尽息摸摸他的头:“都这么大人了,不要动不动就往我怀里扑。”
“可你也没推开我!”
尽弭做了个鬼脸后,跑去抱妈妈,顺便告状:“哥哥他不让我抱他,他要和我保持距离!”
美丽的女人失笑,温柔地对尽息说:“弟弟才13,还小。你让着点,兄弟间亲密点多好。”
“我也没说什么啊……”尽息语气里委屈,看着尽弭的眼睛却满是笑意。
尽弭又朝他做了个鬼脸。
楼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刚才司机口中提到的“先生”。
尽弭一见到男人就控诉道:“爸爸,王叔说你不让我和同学进行正常友爱的互动!”
“怎么会?同学之间友爱是爸爸最想看到的,那有益于你的身心成长。”男人说话间来到了一楼,并亲了亲朝他走去的妻子。
“啧。”尽弭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这两人总是随时随地秀恩爱,他说,“可你要我去见那个什么孙家小姐!”
“那小姑娘长得很水灵,和你正合适。”女人说。
“我不喜欢!我也不想联什么姻,我要自由恋爱!”尽弭嚷嚷着。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无奈叹气:“好吧好吧,随你。”
尽息也适时开口:“弭弭还小,也是你们说的。恋爱什么的,等他想谈了再说。”
尽息的话总是那么有用,四个人的想法一下达成了一致。
其乐融融的午餐过后,司机送尽弭去上学。
路上,尽弭得意地向司机炫耀:“我爸爸说我不用见孙家小姐了!以后你就在那个路口接我放学吧!”
司机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是是,小少爷。”
**
“诶,这个世界怎么怪平静的。”小李看得嘴角完全下不来。
何时岁也难得神情放松:“13岁的尽哥真的是意气风发的小少年,那样的家庭氛围也太好了。”
“难怪尽弭那么不满使用家庭暴力的父母,原来他一直生活在爱里。”徐晟员也很感慨,“过得幸福,所以希望别人也能幸福。”
赵等的心情也很放松,见到这么幸福的画面,压力也小了很多。刚才,他去了法庭受审所递交证据,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那些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父母。
同时他也为误解尽弭感到愧疚。
尽弭并不是一个看到罪恶就上头的人,他只是太善良,所以才会想让所有罪恶得到惩处。
试问一个从小沐浴在爱里的孩子,怎么看得下其他孩子遭遇不幸?
只有林凡风什么话都没说。
因为他觉得他在看什么八点档豪门电视剧。
又是司机豪车接送,又是联姻,又是大别墅,又是豪华午餐……这都什么豪门小少爷过的生活。
而且里面的尽弭看起来又拽又奶,还很直男。
和现在的尽弭没有半点相似。
13岁尽弭的豪门生活还在继续。
他每天就是上学,然后和李艾娜拌嘴放学,然后回家被爱沐浴。
谁都没有想到屏幕会在下一秒变花!
滋啦一声,世界重置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笑意还未收敛起来的小李,他指着屏幕,手指颤抖:“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命案发生时大屏幕会转换吗?!”
赵等几人面色凝重。
这样的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过,【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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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时放映场景会转换】是他们这几年使用机器得到的经验,不应该出错。
“能联系上研发者吗?”何时岁问。
赵等眉头皱得更紧:“对方很忙,我尽可能试试。”
他站在一边,将电话播了又播,始终没被接听。
**
尽弭站在阳光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着。
一整套的广播体操,体育老师只教了一节课,他完全没记住。只能像现在这样,跟着领操的同学瞎比划。
他跟前面的同学吐槽:“跳跃运动你能跳清楚吗?不能吧,那是人会跳的?”
前面的同学本来动作做得挺好,让尽弭这么一吐槽就跳岔了,干脆也划起水来:“初一的教导主任不会严抓,老师教的时候就偷懒了。”
“都学体育了还这么懒。”尽弭说,“体育学院不负责回收这么懒的学生吗,把我们也教懒了怎么办。”
“你这话别让体育老师听见啊,他完全可以站在树下,让我们跑操场!”说话的同学高高地跳了一下,然后往后踏一大步与尽弭拉近距离,小声说,“听说初二的人说,我们体育老师是个色狼,还有暴力倾向。”
“什么什么?”半大少年容不得一点恶意,他着急地求证,“真的吗?”
“反正他们……就初二的人,让我们保护好班上的女生,不要让她们单独和体育老师在一起。”
“喂!”一声怒斥吓得尽弭一抖。
那个声音指着他和前面的同学:“黏在一起做什么呢?要不要我把你们绑在一起跳?!”
尽弭讪讪地收回继续说话的心思,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完了广播体操。
解散后,他立刻上前去勾搭那名同学的肩膀:“你再说说。”
“初二的人也没说很多,他们说是初三的人告诉他们的,让他们注意。”他推了推眼镜,“大概就是说,我们体育老师是个变态,喜欢胖女生。但你也知道,现在哪有几个女生是胖的?他就会把女生叫到器材室,给她们巧克力呀、小蛋糕什么的,然后摸她们的屁股。”
“摸屁股?!”这简直震惊尽弭的三观。
“你小声点!”那个男生把尽弭拉出人群,勾肩搭背压低存在感后才说,“瘦的女生上面没那什么,所以他只摸屁股。”
“举报!”尽弭“噌”地挺直身板,又让同学压了下去,“你以为大家没想过,初三的男生还联名举报过,但调查的人去问那些女生,她们全说没这回事。”
“监控呢?!”尽弭挺直身板就要去找监控,又让同学按下,“学校说器材室监控坏了。”
“气死我了!”尽弭怒道。
“你以为我不气啊?我还让我妈去催学校赶紧给器材室安监控,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体育老师换地点了!”
“换到哪就装到哪啊?学校要是没钱我出啊!”尽弭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难解决的。
“装了!我妈还装了几个针孔摄像头,你不仔细找都看不到有摄像头……可是没用。”同学总算松开了尽弭,他抬头仰望蓝天,故作老成地说,“这个世界上,总有抓不到的坏人。”
“所以,我们班的女生靠我们保护了!”
尽弭忧心忡忡地回到教室。
为什么女生总是面临这么多危险呢?那几个欺负艾娜的女生要不要保护她们呢?
放学后,尽弭将这件事告诉了李艾娜。
说的时候,李艾娜正低着头,挑出头发里的垃圾,那是她们扔的。
尽弭想,要是李艾娜不同意他就不保护她们……那他就让别人保护。
谁知李艾娜突然大力地拍了下桌子,抓住尽弭的双肩,坚定道:“当然要保护她们!就算她们是坏女孩,也不应该被坏男人欺负!”
“好!”尽弭被李艾娜的正义感染,拍着单薄的胸膛保证,“不让坏男人欺负!”
“对了!”李艾娜朝尽弭肯定地点点头,然后低下头,“诶你也来帮把垃圾挑出来……”
挑了半天,尽弭和李艾娜才把她头发里的垃圾挑完。
回家路上,尽弭把手里的一具小尸体展示给李艾娜看:“你看,这是跳蚤的尸体。”
“哇……你干嘛留着这么恶心的东西!”李艾娜嫌弃地走远了两步。
尽弭觉得李艾娜根本不懂,他说:“我哥哥说跳蚤很难抓的,我这么厉害抓住了你头发里的跳蚤,你居然不领情。”
“你哥怎么老跟你说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不是你小时候长跳蚤了?”李艾娜说。
尽弭:“……你小时候才长跳蚤!”
“我不长跳蚤,跳蚤是她们扔我头上的。”李艾娜说完推理道,“说不定这跳蚤就是她们头上长的。”
31. 第 31 章
“他们的行为在我眼里看来就和跳蚤无异,你不想报仇吗。”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男人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
嘴角青紫的男生,睁着通红的双眼看他:“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校园暴力是一件多么令人憎恶的事。”男人以一种高高在上拯救者的姿态俯瞰男生,“而我作为大人,作为老师,可以帮你。”
“你什么都不懂!”男生抛下这句话后,狼狈地逃离了校园。
错的不是世界。
是大人。
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只好拿孩子出气。
他们做不了一个成功的人,所以也不管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都做了些什么。
大人就是最恶心的东西。
逃离校园的男生走到那个名为“家”的地方,他站在门口,身体却抗拒继续接近。
女人尖锐刻薄的声音从里传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东西!”
“要不是你生出这么一个废物玩意,害我每天让人瞧不起,我早就奋发升职了!”男人不甘示弱。
“废物还不是遗传了你?!你个没有用的男人!”
“谁没用了?我再没用也养了一个家!你们娘俩就是干吃饭的废物!”
“谁废物了?谁当初告诉我,会比任何人都努力给我好生活的?!”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要孩子!”
“谁想要孩子了?还不是你妈一直催?她不催命我能放弃升职,生这么个玩意?”
“他怎么还没回来,等回来了,我非得让他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才……”
男生推开门。
屋里的两人齐齐看向他。
今天也要被罚跪在一边吃饭。
他们还要说很难听的话,因为他们在公司又受气了。
做大人真好,哪怕一无是处,也可以从其他人身上得到发泄。他低着头想道。
“过来!拿上你的碗到旁边跪着!”
“一天天摆着那张臭脸我都让你带霉气了……”
“我们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不是为了看你这么没用的样子!”
“再让我们知道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就别当我们儿子了,没用的东西。”
……
“没用的。”
尽弭的提议,又一次被告诉他各种讯息的同学否了。
尽弭有点不服气,他抱着自己的胳膊,问:“你什么都说没用,你是不是叫没用?”
“你才叫没用,我叫乔叹。”男生说。
“我不叫没用,我叫尽弭。”尽弭说。
“我知道你叫尽弭,我开学第一天就知道全班的名字了。”乔叹得意地碰了碰鼻子。
尽弭到现在都没记全,顿时觉得乔叹厉害极了,也不去计较刚才的提议都被否决的事了,他问:“那我们要怎么保护女生?”
“首先叮嘱她们,不要单独一个人,接着盯好嫌疑人,然后我们要锻炼好自己,保证有能力对抗嫌疑人,最后把嫌弃人抓到警局。”乔叹说完,觉得自己的计策完美得不行。
尽弭被感染得也点点头,但他忽然觉得很奇怪。
他和乔叹真的是刚认识的吗。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尽弭问。
乔叹伸手碰了碰尽弭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早上的事现在就忘了?”
尽弭皱眉:“我们一定不是早上才认识的,不然按你这么一天碰我八百次的频率,我早叫人打你了。”
“咋的?你又不是女孩子,碰碰很奇怪吗?”乔叹不知道尽弭在纠结些什么,“我们开学也没多久啊,才认识也正常。”
“不正常,因为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碰我。”尽弭还是觉得哪里很奇怪。
“……”乔叹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尽弭抬眼发现的就是乔叹的蠢样:“你嘴巴再不合上就要流口水了。”
“嗯……在保护女孩子以前,我有个问题想问清楚。”
尽弭:“问。”
“你刚才的话是告白吗?你喜欢男孩子?”乔叹表情复杂,像是要拒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尽弭被乔叹的话深深地震惊了,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必须解释清楚:“我不喜欢男生。”
“可你又是说以前就认识、又是说喜欢被我碰的……”乔叹越说越小声,“真的很像对我有意思。”
“你放心,我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女生,我根本就不喜欢人!”尽弭一口气说完,语速极快,似乎这样更理直气壮一些。
“……好吧。”乔叹被尽弭的气势唬住,“我相信你了。”
“不对!”尽弭却自己推翻了,“我只喜欢我哥哥!”
“那你爸爸妈妈呢?”乔叹问。
“爸爸妈妈当然也喜……”尽弭说着顿住了,他喜欢“爸爸”和“妈妈”吗?喜欢吧,记忆里他们是那么好的人,可为什么他的身体并不想说出这句话?
“喜欢?不喜欢?”乔叹奇怪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这么难判断?”
尽弭没有像刚才一点异议就立刻反驳,因为仔细想想,他的家庭生活与其说幸福,倒不如说像电视剧。
像演戏一样。
无论他做什么、提出什么,他的家人都会无条件纵容,不讲一点道理。就像有人觉得,他应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我头有点痛。”尽弭抱着头蹲下。
“没事吧?”乔叹也跟着蹲下,他伸长了脖子探到前面看尽弭的脸色,“你脸色好难看啊,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尽弭抓住乔叹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捂着自己的脑袋:“等我醒来,告诉我——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话音刚落,尽弭就晕了过去。
乔叹喊了几声无果后,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把尽弭背到了医务室。
医生检查不出什么东西,给尽弭吊了瓶葡萄糖。
乔叹就借机翘课,在尽弭旁边碎碎念。
“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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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打算背我未来老婆的。”
“男人的后背就该留给老婆。”
“但是你太重了,我又抱不动你,只能背你过来了。”
“不过挺好的,因为这样我下午就不用上课了嘿嘿嘿……”
“笑够了吗。”尽弭睁开眼,幽幽地说道。
乔叹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差点把旁边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他把东西扶稳后,才开始说歪理:“我这么辛苦背你过来,笑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就是觉得很傻。”尽弭说。
“我不傻!”乔叹拍着胸脯,说,“我可是还记得一个小时前,你让我转达的话!”
经乔叹这么一说,尽弭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但他完全想不起他要让乔叹转达什么:“你说说。”
“你说……”乔叹一下卡壳了。
刚才十分清晰的话语到嘴边就模糊了,一个字都想不起。
“你说……”
“我说什么了。”尽弭其实不太指望乔叹能想起来,刚才之所以拜托他应该是没办法,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记不住。
“你说……”乔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不行,我想不起来。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很短的一句话,还挺中二的……但我就是想不起来。”
“你才中二。”尽弭撇过脸。
乔叹:“是是是,我中二……诶不对,我才中一,”眼看尽弭又要瞪他,他连忙按住尽弭的肩膀,“我就算初一也是中二。”
尽弭:“……”
“奇怪,我怎么哄你哄得这么熟练?我哄我妈都没这么顺口。”乔叹呢喃道。
全部都听到了的尽弭:“……”
“算了算了,谁让你比我们班上女生都好看呢。”乔叹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别人雷区反复蹦跶,依然自说自话,“如果你不是男孩子,第一个要保护的应该就是你。”
作为一个初中的男生,没人会高兴自己被拿来和女孩子做外貌上的比较。尽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一点:“滚。”
“这就是你不对了,你长得就是好看,怎么可以不承认呢?”乔叹语重心长地说道,“没人规定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男孩子又必须是什么样,女孩子可以比男孩子力气大,男孩子当然也可以长得比女孩子漂亮……”
尽弭冷冷一笑:“但我可以规定我的朋友应该是什么样。”
乔叹被打击得失了颜色,但他还是顽强道:“……交朋友就更应该多元化,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类型也要去接触,这样才能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说不定这才是你的一生挚友。”
尽弭很冷酷,他说:“我不和笨蛋做朋友。”
“谁是笨蛋了?”乔叹不服气。
“提出一个没有细节的计划的人,就是笨蛋。”尽弭想起不久前被乔叹带着走、觉得对方的计划很厉害的自己就很羞耻。
“谁说我没有细节了?!”乔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啪”地拍在桌上!
“计划在上面写得一清二楚!”
32. 第 32 章
乔叹所谓的一清二楚的计划,确实非常清楚。清楚到尽弭一眼就能提取出其中的所有信息:
1.找侦探盯体育老师2.锻炼自己的身体3.阻止体育老师实施犯罪4.把人抓到警局并将体育老师未遂的证据提交给警察
简单地说就是,和刚才乔叹口头简单说的没有太大区别。
但他写得很有气势,详细内容是这样的:
1.因为监控靠不住,而且摄像头的红点容易被发现,所以!要将思维发散,机器靠不住就找人!找人要找专业的人,找他十个八个侦探一天24小时轮流盯梢!(当然这个有侵犯隐私的嫌疑,所以我不会让侦探的存在被知道,不知道等于不存在,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2.锻炼身体不能盲目,某位伟大的英雄曾经说过,想变强一天要跑10公里,做100次俯卧撑、下蹲、仰卧起坐!但是这个锻炼法会秃头,所以要注意锻炼后抹上生发液(不知道尽弭能不能坚持下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脱发)[注]
3.这个应该叫钓鱼执法,但作为一个要保护好每一个女孩子的英雄,绝不可以让坏人得逞!哪怕这样只能拿到未遂的证据,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好每一个女孩子!(不过这与初计划相违背,既然告诉了班上女生不要单独靠近体育老师,那么‘饵’就不存在……备用方案:告诉老师我其实是女生,暂时男扮女装一段时间,亲身上阵)
4.成功变强的我与尽弭阻止了体育老师的犯罪,并把他抓住!这需要敏捷与力量,但我相信按照10公里训练法是可以成功的!这可是最强英雄的训练法!(说不定把坏人送到警局后警察还会表扬我,然后让我长大后当一名警察!如果他这么说了,那我就考虑当警察嘿)
对此,尽弭只能认为乔叹就是个傻子。
“你一点都靠不住,我要去询问我哥哥。”尽弭看了眼还剩半瓶的葡萄糖,“你就和校医一样靠不住。”
“胡说八道!”乔叹大声反驳,“或许校医是靠不住,但我一定是可靠的!”
刚好过来查看情况的校医:“……”
“帮我拔针。”尽弭一点都没有说坏话的自觉,一副小少爷骄纵的模样。但在医生走过来时,他又补上了一句:“谢谢你。”
本来忍着牢骚的校医忽然感动,拔了针后还借机摸了摸尽弭的头……真是好孩子。
从来没有一个嫌弃他,还会对他说谢谢的学生!
尽弭不知道校医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对方的笑有点恶心。跳下床,他拉着乔叹跑回教室。
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下午放学只剩半节课,尽弭什么都没做,一直坐在那发呆。
乔叹的思绪则跑得一点不剩,全部心思都在做正义的使者上。
讲课的老师忍住跳动的青筋,告诉自己尽弭是病人要心平气和,然后叫了乔叹起来回答问题:“你上来黑板解题。”
乔叹迷迷糊糊被同桌地推上了讲台,对着题目摸瞎。
他没预习也没听课,对新公式一无所知。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于是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写满了半个黑板,写完时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老师被乔叹的速度震惊,难道是他错了?这个孩子写这么快思维一定很顺畅,说不定培养一下还能当奥赛苗子……个鬼!
当他看清乔叹在黑板上写了什么的时候,他只想让人消失在讲台上!
“下去!”老师反复告诉自己对待学生要和谐宽容,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下去后要好好听课,放学回去巩固好知识点。”
“好——”乔叹拖着长音走下了讲台,他所过之处,同学都在忍笑。
尽弭没眼看,鉴于这件事的发生有他一半责任,他默默地走上去,把乔叹乱写的答案擦掉,写下正确答案。
老师被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他没想到他的教育生涯里,还会有这么峰回路转的一节课,从近乎绝望到见到光明!就在这短短的半节课里!
他用尽弭的答案讲解完这道题,在放学铃声中朝尽弭投去鼓励与爱的眼神。
尽弭没有时间接受这份来自老师的欣赏,他要尽快地将“不要单独和体育老师相处”的信息传达给班上女生。
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下大家……
“大家别走!今天乔同学请客,大家一起吃炸鸡奶茶!”乔叹站起来喊道,存在感十足。
原本要走的同学都停下了脚步,随即,欢呼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去,包了炸鸡店的整个二楼。
在大家吃得差不多时,乔叹讲出了体育老师的事迹。男生们气得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回学校把那个老师揍一顿。
女生们也涨得脸红,一半是因为生气,一半是因为感动。
信息传达到了,这里也没必要多留。
尽弭打算送李艾娜回家,却被乔叹一把拉住。
乔叹再次以一个宣告的姿态说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告诉所有女生这件事的,是艾娜说要保护所有女孩子,我才会以现在的方式告诉大家的!至于为什么,那几个人应该清楚。”
乔叹没有直接点名,但那几个经常欺负李艾娜的女生都很不自在。
体育老师的事有吓到她们,作为一个女孩子,没人会对遭遇这种事毫不在意。她们也知道,这两个男生和李艾娜关系很好,如果李艾娜真的说不要管她们,那她们……想到这,几个女生都红了眼眶。
只有尽弭和李艾娜清楚,乔叹不可能不管她们,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缓和李艾娜和她们的关系。
欺凌这种事要解决,要么是报复回去让他们不敢再做什么,要么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做出改变。
乔叹选了后者,他也确实做到了。
体育老师这个共同的敌人,让他们班变得团结,也变得友爱。
送李艾娜回家的路上,乔叹也跟着去了。
他偷偷告诉尽弭:“侦探已经开始跟踪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同步转给你。”
回到家,尽弭放下书包就去找哥哥。
“哥哥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的尽弭皱着眉,站在客厅里。
女人温柔地回话:“你哥哥去参加夏令营合训了,这不是一早就定好的事情吗。”
“没……”尽弭正要说没有,脑海里却忽然涌入一段新的记忆,是尽息在饭桌上报告他要去合训这件事的画面。
“奇怪……为什么哥哥说了,我却会忘呢……”尽弭说着在沙发上坐下,“那我给哥哥打电话好了!”
“你忘了吗,合训里是不能随意打电话的,大家的活动都拍得很满,只能在规定时间里通话。”女人坐在尽弭旁边,摸摸他的头,“不要打扰你哥哥。”
“哥哥自己考也能考上啊,为什么要去大学举办的夏令营?”尽弭有点委屈,他现在需要哥哥,还对乔叹放下狠话,哥哥却不在。
“当然是人脉,还有未来大学里的英才储备培训啊。”女人温柔地给尽弭解释夏令营的必要性,“弭弭以后也要争取获得学校推荐呀。”
尽弭根本听不进去,他觉得这一切就像在和他作对一样!
不让他与哥哥商量对策!
得不到尽息帮助的尽弭,一整天都闷闷不乐,闷闷地吃饭,闷闷地写作业,闷闷地洗澡睡觉。
然后上学。
乔叹那边收获颇丰,他一早就将尽弭拉到一边,报告战绩:“T他,T就是侦探给体育老师取的代号,T昨天在放学后,尾随了一个隔壁班的男生回家,还在其门口附近站了好一会儿。”
说着乔叹从裤袋里拿出一只录音笔,插上耳机,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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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给尽弭:“这是那名男生家里传出来的声音。”
“你会把妈妈打死的!”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中性的声音,声音里满是着急,最后还破了音。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愤怒、自我,没有理智:“你在说什么?平时我不是这么打你的吗?现在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然后又是那个中性的声音,着急中还夹杂了哭腔:“不要打她……很痛的……不要打她……我求求你,不要打了……”
“你这么有力气是吗!我连你一起打……”男人的声音和痛苦的呜咽求救混在一起,持续了好一会儿。
听到这,乔叹说:“放心,录音的时候,侦探就报警以及叫救护车了。”
又听了一会儿,录音中传来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和指挥的人声。
随即录音笔进度条结束。
听完,尽弭紧锁眉头。
“现在我纠结的就是,T为什么那尾随那名被家暴的男生……按理说他作为一个坏人,应该没有为了帮助那个男生而跟踪他的意思。”乔叹捏着自己下巴作思考状。
尽弭没有回答,依然紧锁眉头。
他试着将所有信息结合到一起,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恐怕那些女生说的都是真的,T并没有对她们做什么,反而给了她们零食。”
“嗯?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乔叹不知道尽弭怎么会联系到女生们的证言上,但他还是问,“这么做,对T有什么好处吗?”
尽弭:“因为他真正瞄准的目标不是女生,他把‘单独和女生相处、却只是对她们好’这件事,当做另类洗白的证据。”
“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破坏监控?留下来不才能证明他的清白吗?”乔叹试着去跟尽弭的思路。
“他应该不知道器材室的监控坏了,但这不重要,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确实没有对流言中的当事人做什么,倒不如说,他巴不得有人去找这些女生求证。”尽弭说着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
他又说:“而且‘不实的流言’传播开来对他也有好处,这样那些会‘多管闲事’的男生,注意力就会在女生身上。他对真正的目标下手,就会变得神不知鬼不觉。”
乔叹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起来:“他真正的目标是?”
尽弭和乔叹对视一眼,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是落单的男生。有正义感的、会积极行动的男生他不会碰,而且通过观察,他还可以避开这些会‘多管闲事’的男生。如果不是你请的私家侦探跟到了校外,我们现在还会在校园里打转。因为我们都觉得他是老师,下手也应该在校园里。”
乔叹咬牙切齿:“利用思维误区的人太可恶了!我怎么没想到!坏人不一定会在他有利的环境里作案……太可恶了!”
“昨天应该是踩点,或者是去确认家庭情况,确定那个男生家里会不会有可依靠的人,在他被男性侵犯时理解和帮助他,如果没有……”尽弭只说到了这,后面的可能性太残忍,他说不出口。
这话不用说出口乔叹也能明白,只是他没想到,事实竟然这么残忍。
在他看来,那名男生在学校没有朋友、在家里要被打已经是十分痛苦的事了,而T居然还要瞄准他,在这之上增加他的痛苦!
看到遭遇不幸的人,不是应该去帮助他吗?
怎么能反过来,继续在他身上加诸不幸呢!
“所以在那名男生出院后,我们都要保护他。”乔叹眼神坚毅。
他没有被坏人吓到,在了解了这样的残忍后,他反而更坚定了保护他人的念头。
哪怕他自己也可能变成目标。
“这是当然的!”尽弭也正义感爆棚,“我们今天放学就去探望他!还有他的妈妈!他保护了他的妈妈,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33. 第 33 章
最后,探望的工作变成了三个人的同行。
李艾娜一路听两人说,越听越像她之前遇到的初二男生,他遭遇的欺凌比她的严重多了,身上全是淤青。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李艾娜脸上的笑容勉强,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愧疚。
尽弭正要说这样不好,约好的事情不应该反悔,却被乔叹阻止了。乔叹笑嘻嘻地安慰说:“没关系,需要弭弭送你吗。”
“不用啦,她们也不欺负我了,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回家了。”李艾娜说完,挥挥手和两人告别。
留下尽弭仍然一副很想说什么的样子。
“你怎么一点都不会体谅女孩子,女孩子可是会有很多突发事件的。”乔叹摇摇头,脸上写着“你不懂”三个字。
理智告诉尽弭,乔叹又会说出什么奇怪的事,但他还是忍不住上钩,问:“什么事?”
“每个月一次的、突发的、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有的那个。”
“……”尽弭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问的问题变成了,“你为什么那么了解女孩子,生理卫生课不是还没上吗。”
“我之前以为T瞄准的是女孩子的时候,考虑过男装女,就查了很多资料。”乔叹说完还朝尽弭比了个大拇指,“我是不是很认真!”
尽弭想过也许乔叹是什么跨性别者,又或者干脆是个变态,但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是他低估了人类的友善可能度。
“走吧。”尽弭和乔叹按照侦探给的房间号,很快找到了医院里的那名男生。
男生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唇色几近于无,看不出是还没醒来,还是睡过去了。
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看着十分憔悴,眼睛无神地靠着枕头刷手机,偶尔往男生那边瞥一眼。
“我感觉我对医院很熟悉。”尽弭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越看越熟悉。只不过他不是躺在病床上的,而是……
“小朋友不要站在病房门口,快去你们家长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虽然觉得他们乱跑,但还是很温柔地摸摸他们的头,“要是迷路,可以问没有在忙的护士,让她们带你们过去也是可以的。”
太温柔了,以至于尽弭嘴边的话都没说出口。
他们不是小朋友。
他们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医生哥哥好,我们是来看我们同学的。”乔叹笑得灿烂。
“这样啊,那进去吧。”医生给他们拉开门,然后进去查看患者的情况。
等到医生和护士都走了之后,尽弭才在乔叹耳边吐槽:“温柔太讨厌了,对方一温柔,我要说的话就会威力减半。”
“这就是你一直怼我和艾娜的原因?”乔叹反问。
尽弭:“……我只是在表达我的真实想法。”
小插曲没有持续多久,他们都记得自己是抱着“目的”来的。现在男生还在睡,他们可以先和旁边的女性说话。
“阿姨好,我们是……”尽弭的自我介绍没说完。
因为女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刷到什么令她不悦的消息,于是骂了一句:“狗东西!”
乔叹抽了抽嘴角,这个时机实在太巧了,虽然连起来是他们被骂,但他还是觉得很好笑。
尽弭整理了一下情绪,深呼吸一次后,再次礼貌道:“阿姨好,我们是……”
“傻逼。”女人又骂道。
这下乔叹是真没忍住,笑了两声后,考虑到有其他病人在,好歹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尽弭还是让他笑得脸都涨红了。
好在这笑声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力,她看向两人,皱着眉,显然没有一点欢迎的意思:“你们是?”
“我们是李印的同学,听说他住院了,来看看他。”尽弭说。
女人听完兴致缺缺,不屑道:“这样啊……看到了可以回去了。”
一点用都没有,还交朋友。
尽弭耳朵灵,没有漏听女人这一句声音小到几乎只剩口型的不满。他当即反驳:“李印他保护了你,你还觉得他没用?你算什么妈妈?”
“呵,他那叫保护?”女人一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说,“如果不是他假惺惺地扑上来,我会被打得这么惨?”
“你一点伤口都没有叫惨?如果不是李印你能在这里玩手机?”尽弭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理解女人这样的妈妈。
女人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她好像在看一个小孩胡闹一样:“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你!”尽弭顿时觉得很委屈,他替李印委屈。
乔叹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和女人对话:“阿姨,我听说你要被开除了。”
女人脸色变得很糟糕,刚才她收到的就是公司人事发给她的解聘消息,表面上说是让她安心在医院养伤,实则是让她不要回公司了。
所以才能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但是我们家的公司特别大,最近还有点缺人。”乔叹摸了摸自己的头,用别人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呀,妈妈说会优先考虑中年失职,但需要养家的女性……”
女人的眼睛一下就绽放出光芒,她笑容满面:“哎呀,阿姨刚才就是被公司的事搅得心神不宁,所以态度差了点!阿姨跟你们道歉……你们是阿印的同学对吧,别客气別拘谨。”
“那阿姨,在李印醒来之前,我们好好聊一聊吧。”乔叹笑得很乖。
女人一下就被这笑容俘获了:“要是我儿子能像你这样就好了,天天摆着个死人脸,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过得多惨……”
乔叹耐心地听完女人的牢骚,然后开始套话。
套话的技巧是侦探教的,他昨晚背了一晚上,现在应用炉火纯青。
乔叹:“李印他有时候会跟我们说,他在家里不开心,要我说,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女人:“可不是!回家了也不知道笑一下。”
乔叹:“我在家就经常笑,笑多了我妈还嫌我烦哈哈哈……然后我爸就骂我,骂我像个傻子。”
女人:“唉,男人都这样,脾气大得很。”
乔叹:“有时候我爸觉得骂人不够,还打我呢!然后我喊我妈救我,她居然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女人:“这个确实吧,哪个父母不打孩子呀?你啊,平时在家也对父母多上上心,他们工作可辛苦了。”
乔叹:“这个倒是,每天上班那么累,而我却只是在学校快乐地学习,还能和朋友玩!”
女人:“就是,还是你懂事。我儿子就不跟你一样,每天从学校回来都一副臭脸,我在公司才想哭呢!公司同事都是狗屎,学校同学多好,也不知道他怎么从来都不提他的朋友……唉,也不知道都跟谁学的。”
乔叹:“关于这个,我听说学校里体育老师挺照顾他的。”
女人:“体育老师?体育老师能干嘛?我还是希望我儿子可以有个好成绩,学体育没出息的……回头我得让他少和体育老师交往。”
乔叹:“我觉得也是,那个体育老师还经常说别人坏话!他说你们这样一天打孩子十几次的人不配当父母,说是得报警呢。”
女人:“这人都说些什么鬼话!这都是李印的问题,成绩不好人也不精神!我们还养着他已经够好的了!还报警?十几次?也就他爸一天打一两次,还十几次?呵。”
乔叹:“我就说他满口谎言,一天打十几次李印还怎么上学?稍微有点脑子都能想清楚的事,他居然还想骗警察……太可恶了这种人。”
女人:“哈哈哈就是!不过你人小小,说话见地倒是很成熟啊,以后多教教我们阿印。”
乔叹:“没问题阿姨!以后您为我们公司创造利益,我们帮李印适应初中生活!”
女人:“那可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我可以在贵公司担任什么职位,还有待遇……”
乔叹:“这个等您和李印出院再说也不迟!我和李印是朋友,在一个学校呢,跑不了!不会骗您的!”
女人:“诶,说什么呢,我就是急着为公司创造利益!没有不信你的意思。”
乔叹:“我当然知道,阿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小人之心呢对吧?”
女人:“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说着,李印也慢慢地醒了过来。
病房里惨白的光让他有些不适,他想遮住眼睛,却有一双手先他一步盖在眼睛上,然后那双手的主人说:“等会儿再睁眼,先适应一下。”
那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声音主人像故事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但他的动作很温柔,手是暖的。
李印有点想就着这双手的温暖再睡一次,这一次一定不会做噩梦。
“好点了吗,好点的话我手要拿开了。”手的主人说。
“嗯。”李印轻点了一下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无数次让他羡慕,羡慕到心脏发疼,却又无可奈何地希望他好好的。
继续守护李艾娜。
“我有话想跟你说。”尽弭很满意李印没有问出“你是谁”这种话来,要是问出来那他和乔叹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李印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尽弭也没法直接说,因为显然从刚才乔叹套出的话来看,那个女人并不能归为同伴。
说不定还会为儿子被一个男同变态盯上感到不满,恼羞成怒地让老公打李印一顿。
不能让她知道。
这件事就他们几个知道就好,然后后续交给警察。
乔叹看了看尽弭和李印,回头对女人说:“阿姨,您需要出去散散心吗?外面夕阳不错。”
女人大叹贴心:“诶,那你陪阿姨走走。”
病房里少了两个人,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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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但其他都是陌生人,没人关注这边的情况。
“其实我们来看你,是因为发现了一件不好的事,然后我们想保护你。”尽弭努力地让自己措辞委婉好听一些,“有点可怕,但你别害怕。”
“保护?害怕?”李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里是一湾死水。他看向尽弭,“你们两个陌生人,能帮我什么?怎么保护我?”
“只靠我们两个人可能不够,但我们有钱,可以请很多人来帮忙。这次你在医院,就是侦……”尽弭没说完。
被李印的带着冷笑的反问打断:“有钱?钱能干嘛?钱可以给我换个父母吗?不能吧。换不了就回去,我不需要谁来帮我。”
“家庭暴力的事,我们也会努力帮你解决的!”尽弭有点着急,他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但眼下只能靠他自己了,“你爸爸总是打人,应该进警局!你妈妈也不太好,很多观念都是错的,但乔叹有办法……学校、学校,我们可以当你的朋友!”
“所以你可以让我们帮助你吗。”
李印从对面漂亮的眼眸里,看到两个小小的、冷漠的自己。
对方可怜巴巴的,紧紧皱着的眉头说明其心情的紧张,他害怕被拒绝。
“你要帮我什么。”李印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他要说的是,你是无法反抗大人的。
“这件事说出来很恶心,你要是难以接受的话可以……可以……握住我的手?”尽弭也不知道怎么缓解恶心的情绪,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案后,自暴自弃般地将重点说了出来:
“有人试图对你做变态的事,他昨天还因为要确认你的情况,跟到了你家门口。”
“变态的事?”李印大概能想到尽弭说的是谁,那个男人在学校没人的时候,总是缠着他说些有的没的,但他不知道尽弭具体指的是什么事。
“就……”尽弭绞尽脑汁,总算找了一个能概括清楚的词,“性暴力。”
他怕李印不了解,又解释了一番:“这个不止是男人对女人可以做的,对同为男性的对象也可以。”
“他盯上你了,所以无论如何你要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他比一般的成年男性都要力气大,而且我们查过,学体育的还会学不少擒拿动作,万一对上你是很难逃掉的。”尽弭忧心忡忡道。
“是这样啊……”李印冷笑一声,“我说他怎么老跟我说可以帮我呢,原来是想要把柄?男人可真恶心啊,做什么都带着目的。”
“我们和成年男人力气相差太多了,只能请大人帮忙。我和乔叹商量过了,可以找保镖暗中保护我们,平时我们一起回家。”尽弭说到这舒了一口气,总算说出解决方案了。
李印看到尽弭露出的笑意,觉得刺眼。
“我不怕。”李印拒绝了尽弭的提议,“我不会和他单独相处,但我也不会和你们一起回家。”
这之后不管尽弭再怎么说,李印都只当听不见,什么都不回答。
尽弭从来没在一个人面前受挫这么多次,他吸了吸鼻子,没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出来。
李印看得心生烦躁,差点松口答应。
如果不是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的话。
乔叹和女人回来了。
然后他带走了尽弭。
女人等两人一走就开始数落李印:“你刚才做什么了?是不是板着这张脸,吓到那个漂亮的小同学了?要是他不高兴了跟乔叹说,妈妈新工作泡汤了怎么办……到时候你那没用的爸,又要怨我们是拖累……”
李印没说话。
只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温度和刚才的不一样,一点都不暖。
女人还在数落他,而他的眼前不断闪过的不是以往被打的场景,是那双装着他的漂亮眼睛。
渐渐的女人的声音变得虚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透着委屈的少年音。
他那么好看。
如果和他一起回家,那他一定会被男人注意到。
他太好了。
好到不落单也会让人心生邪念。
不可以让那个男人注意到他。
“我说话你听见了吗?只要妈妈收入高了,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就高了,那你爸就不能对你做禽兽不如的事……你听到了吗。”女人强迫李印看着她,“听到了吗。”
“平时他快打死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李印问。
“这两件事能混在一起吗?打你是教育,这种禽兽事可不是!”女人说着还有些生气,气男人会想对自己儿子做那种事,气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李印一片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人,他似乎并不渴望得到答案,只是像机械般按照程序提问。
“我……”女人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什么。
最后气得上床躺着,兀自气了一会儿,转了个身,不再搭理李印。
34. 循环3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后,李印出院了,重新开始上学。
尽弭和乔叹下课就去偷看,发现李印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发呆。
一连几天无事发生,那些前几天摩拳擦掌的男生,也都懈怠了下来,过来问乔叹怎么办。
乔叹没心情给他们解释体育老师的目标不是女生,也没法把李印被盯上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能一个劲地叹气。
警察那边关于家暴的处理也让他很惆怅。
侦探的跟踪录音不能作为证据,到医院向当事人取证,又得不到确切的回应,根本无法为家暴定案。
“弭弭,你说我私下找医生写伤情报告,能当做证据被警察受理吗。”乔叹叹了口气。
“李印妈妈不觉得那是家暴,警察问话时自然不会承认。突破口在于李印,如果李印能作证,加上伤情报告,那还有戏。”尽弭说。
“这个有难度。我听说最开始李印是点头的,但他妈妈不让做伤情报告,所以警察也没办法。”乔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必要那么袒护自己的老公么?儿子难道不是亲的?
“有其他隐情。”尽弭说,“现在只能这么想。”
“有什么隐情让他不能被验伤?”乔叹感觉自己的头都要想破了!
“我们现在来做个假设,假设你受了伤,但你不愿意让这伤被看见……这有可能是什么伤?”尽弭抱着自己的胳膊,思考着。
乔叹则习惯把思考过程说出来:“不愿意被看见的伤,那肯定是很让人难为情的,或者会被议论的……难道是!”
尽弭被乔叹拍掌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看向他。
乔叹宣布了自己的答案:“痔疮!”
尽弭直接扭头走回教室。
“别别别!别走啊!”乔叹呼喊无果,追了上去,“虽然这是个错误答案,但我真的不是在故意开玩笑,我很认真的……”
突然,乔叹口袋里的手机叮叮叮地响起。
是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弭弭等等!侦探又有新线索了……”乔叹拉着尽弭到一个老师看不到地方,拿出手机。
他们头抵着头,看向那个小小的屏幕。
上面是关于李印家庭情况的调查。
[乔先生您好,以下是关于李印父亲家暴情况的大概讯息:根据我走访得知,李印父亲殴打李印母亲是第一次,平常他只会打李印。并且根据楼上住客的证言结合时间线可知,在李印父亲殴打李印母亲前,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争吵中伴随摔东西、尖叫,以及几个重复出现的词语。]
[包括以下几个:禽兽、亲儿子、你疯了吗]
[据他们猜测,这不过是李印父亲的日常罢了,只是平时李印母亲不会这么激动,感觉上是站在李印父亲那一边的。唯独这一次,她在辱骂李印父亲。于是李印父亲将拳头转向了她,而李印则上前保护自己的母亲。]
[后面这一部分我录音的部分,之前乔先生已经查收了。接下来我说说我的推测:]
[导致李印母亲反常的,必须是李印父亲的反常举动。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平常只是单纯的肢体上的殴打,但那天李印父亲做出了一个父亲绝不该有的举动,比如侵犯李印。这一点可以和李印母亲阻止李印验伤联系起来,她不希望这样的丑闻传出去,所以只能将家暴的事一同掩盖下去,拒绝警察介入。]
[以上推测需要找医生验证,等我消息。]
侦探说要验证不过是谦虚。
否则他不会把他的推测发过来。
尽弭和乔叹很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所以面色才愈发凝重。
“所以那天我跟他说,T想对他做那种事,他会回答我说他不怕。”尽弭难受极了,“别的男人带来的阴影,怎么也不可能比自己的父亲更大。”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帮上。”乔叹一副要哭的样子。
但接下来的一条消息拯救了他们,是侦探发来的。
[负责给李印处理伤口的医生说,患者没有肛裂的情况,也没有被过度扩张的情况,只是那里有轻微的擦伤,可能是手指造成的。]
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情况。
“可以让我妈妈要求李印妈妈住员工宿舍,并把李印带上,这样他就不用面对那个禽兽了。而且员工宿舍那边有保安,T也不能跟进去。”乔叹说完,刚才没掉的眼泪直接掉了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尽弭嘲笑乔叹傻,但也跟着笑了出来。
消息很快由乔叹妈妈传达给李印妈妈。
当天,女人就开始收拾行李,李印也在一边帮忙。
女人一边收拾一边夸李印,喜气洋洋的:“你交朋友眼光不错,以后我们就可以……”
话没说完,男人从门口摔门进来!
“怎么?!你们要抛弃我是不是!”男人怒目圆睁,因为愤怒双眼充血,十分骇人。
他不给女人解释,几个巴掌下去女人直接吐血。
李印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有视线跟着移动到地上那摊血。
男人揪着他的衣领:“好啊,要走了所以会笑了是吗?之前摆着死人脸是针对我的是吗!”
男人一把扯下李印的裤子,动作粗暴,嘴上也脏话不断:“我让你跑,你跟你妈年轻时一样一张欠操的脸……”
女人本来因为耳鸣和疼痛无法动弹,看到这样的场景哭着爬起来,试图阻止男人。
男人暴怒之下,操起身边的花瓶往女人脑袋上一砸,“哐当”一声,伴随着一声尖叫,一切归于寂静。
男人顿了顿。
眼里充血的状态稍有改善,他的手有点抖,伸出去探了探女人的呼吸……停止了。
男人不愿接受这样的后果,他慌张地给自己解释:“我、我是因为被解聘了所以脾气大了点,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吓唬我啊……我、我会生气的……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就……”
世界在男人慌张的声音中扭曲,最后与校园彻底割裂开来。
所有在校园中的生活过的人都一分为二,一个继续校园生活,一个进入了成人社会。
这一点所有人都毫无所知。
包括大屏幕上的放映,也仍在继续明媚灿烂的校园生活画面。
**
最先说话的仍然是小李,他被屏幕中的尽弭萌得不行:“初中生侦探也太可爱了吧,虽然到现在,我也没看出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一直都是校园生活呢。”徐晟员也有点被唤起青春时期的记忆,但他没有沉湎与回忆里,“是凶手的心理一直没有成长吗,还是他内心认为学校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与否不好说,但这有可能是一个有重要转折点的地方,可能受害者李艾娜是凶手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所以他的犯罪世界,才会是与李艾娜初识所在的校园。”何时岁说。
赵等:“我认同时岁的推测,恐怕凶手就是李艾娜的同学。”
“不一定,与学生受害者有可能产生联系的不一定是学生,还有可能是老师、家长,甚至是随便一个进出过这所校园的人。”徐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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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想起前不久处理的一起校园凶杀案,凶手就是一个偶然去到那所学校的人。
他偶然起意,想对其中的女老师下手。
利用了路上学生交谈中提到的空教室,完成了这一次犯罪。
空教室位于旧教学区,在新教学区通往宿舍楼的路上。女老师经过那里不奇怪,外校人员经过那里也不奇怪,每天都会有很多人经过那里,去探访亲友。
所以哪怕被稀少的监控拍下身影也没关系。
他不是唯一,所以并不可疑。
他们几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排查,才好不容易抓住线索,然后抓到凶手。
赵等也想起了这一起案件:“你说的对,我总是很容易被表象带着走。是我太着急了。”
说话间,小李笑了起来,他指着屏幕:“看尽哥他们跳广播体操真是太快乐了!”
**
广播中,尽弭一边比划一边往初二年级的方向望去:“我好像没看到李印。”
“初二离我们那么远,大家又都是校服,找得到才奇怪吧。”乔叹现在已经练就了和尽弭以极近的距离做广播体操仍然不碰撞的神奇技能,所以他们的交流很顺畅。
“我不管,你也找找。”尽弭不满道。
乔叹直接妥协:“遵命!”
他伸长了脖子,找了一个小节也没找到人。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一边跳一边插队。
几乎是每一次跳跃,乔叹都会往旁边队伍跳去。不一会儿,他就移动到了初一队伍与初二队伍相邻的班级里,将李印班级的队伍尽收眼底。
顺便数了人数。
53人。
李印班级的人数是59人,包括李印总共少了6人。
乔叹没在跳回去,而是在一个陌生班级里将广播体操跳到了最后,在解散后等待尽弭来找他。
他把情况告诉尽弭。
尽弭想了下,说:“我们下次不要来操场了,去隔壁班找李印。我有点不放心,总觉得在这十几分钟内会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随着滋啦一声,世界重置了。
**
尽弭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着,应付他并不熟悉的广播体操。
他前面的同学跳得很起劲,每一下都蹦得老高,活力满满,就是有点格格不入。
提醒他一下吧,不然教导主任就会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尽弭想着,往前了一点:“同学。”
被叫的人猛地回身,直接与他面对面,眼睛的光亮得很像某种动物:“怎么了?”
“我……你先离我远点。”尽弭说。
对方问话的时候,还朝他靠近了一点,所以他们是鼻尖对鼻尖的姿势。
“哦。”同学听话地退了一点,又问,“怎么了。”
“你不要跳太高,在我们队伍里很突出。”尽弭说。
对方歪了一下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突出?”
“因为会被教导主任看到。”
“喂!那边!初一的!”教导主任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清晰地传递了过来,“面对面站着的那两个!解散后留下!”
被叫的同学:“……”
尽弭:“……”
“对不起。”尽弭道歉。
“哈哈哈哈哈没事,这可真是个有趣的意外哈哈哈哈。”被叫的同学干脆就不转回去了,“反正都要留下了,我们直接聊天吧!”
“……聊什么。”尽弭告诉自己这个事主要责任在自己,不能拒绝。
“我叫乔叹,你呢。”
35. 第 35 章
“我叫尽弭。”尽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感觉中乔叹应该更小一点,“我们以前认识吗。”
“嗯?我以前As小学的。”乔叹爽朗道。
尽弭盯着乔叹看得愈发仔细了:“一样,我3班的。”
“我也是!好奇怪,这样的话我不可能不认识你啊!”乔叹又凑近尽弭,好像距离越近越能看到原因一样。
尽弭只能又把人推远:“A市第五街区11街道。”
乔叹震惊地点点头,点完又凑了过来!尽弭直接把手糊在乔叹额头,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也就是我们本该认识,但我们彼此都不记得对方。”
“怎么会这样!”乔叹像发现了什么寻宝图一样,兴奋地抓住尽弭的手再次凑近,“我们该不是什么被选中的人,所以一部分记忆被封存了吧!难道我们就要去异世界冒险了吗!”
尽弭放弃了抵抗,他也不想评判乔叹的推测,毕竟话题是他引起来的。
他告诉自己,以后少说话。
祸从口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广播体操的广播结束,教导主任朝被留下来的两人走来。
“你们真是目无尊长!做个操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乱队形!有没有一点团体性!”教导主任一边怒骂一边走近,在两人面前站住。
“对不起主任!我只是突然想起您在开学时对我们说的,‘团结同学’要贯彻在日常生活的每时每刻,所以和我身后的同学交流了一下。”乔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真的抱歉,我以后一定会考虑到整体!考虑到大家的感受!”
教导主任:“……”
他一脸便秘,明知道眼前这个说话说得巨真诚巨好听的小子就是在糊弄他,可话都被说完了,他根本无话可说!
于是他看向另一个同学,评估了一番:安静,乖巧,是被带坏那个。
“这位同学,你觉得呢。”教导主任问。
尽弭看了一眼乔叹,又看了一眼主任:“我认为我们的行为扰乱了队伍秩序,影响了班级,也影响了周围的其他同学。对此,我们将深刻地进行反省,争取融入集体,不给学校丢脸。”
教导主任:“……”
好家伙,这个孩子比刚才那个还会编!这话不写个十篇八篇检讨都说不出来!
“回去上课吧。”教导主任心很累,现在的孩子比大人都要精明能扯。想让两人写检讨的心也歇了,毕竟这只会让他们瞎编的能力更进一步,而不是真正发自内心要改。
“好的嘞!谢谢主任!您辛苦了,我们爱您!”乔叹爽快地敬了个四不像的礼,拉着尽弭跑回教学区。
到了教学区范围,上课铃声也还没响。
乔叹把尽弭拉到一边没什么人的地方:“你觉得教导主任是好人吗。”
“……是吧。”尽弭回想了一下,感觉那个老师也就是说话凶了点,但只要不让他有话说他就会变得很温和。
“那你觉得如果我告诉他,某个老师的坏事,他会去调查处理吗。”乔叹一副想和人商量什么的样子。
所以尽弭也认真思考然后才回答:“你能知道的某个老师的坏事,作为教导主任的他应该会比你更早知道。”
“这么说教导主任也不可以相信吗?这个老师的事情,学校确实是处理过一次的。”乔叹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没有气馁,已然在思考下一步措施了。
“你想说的事是什么事。”问出口后尽弭就后悔了,他几分钟前才决定少和乔叹说话,尤其是挑起话题这种事。
乔叹完全没给他后悔的机会,噼里啪啦一顿说:“根据初二初三的人说,负责我们初一的体育老师是个垃圾人,他之前趁监控坏掉,把很多女生单独叫去了器材室!都是些家境比较一般或者瘦弱的女孩子,他会给她们各种零食,然后做一些可恶的事,并威胁她们不准出去乱说。”
“所以处理过一次指的是,有人举报过,但因为女生们否认、加上监控坏了没有证据,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尽弭提取关键信息后推测道。
“你太聪明了!还是说你早就听说过了?”乔叹发亮的眼睛满是对尽弭的欣赏,明明白白写着“这哥们一定很靠谱”几个字。
尽弭没接下乔叹的赞美,因为他显然不太适应别人那么靠近他的脸,他们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
他只想尽快说完这件事:“你的目的是举证这个体育老师?”
“对!不能再增加受害者了,我们年级的女孩子要由我们来保护!”乔叹眼睛里的字又变成了“正义”。
太好懂了。
尽弭想。
可在那之前,他有别的问题:“如果你要保护的女孩子里,本身就有在加害别人的人呢?”
“还是得保护。”乔叹说完又想了想,“我知道可能这样被她们欺负的人会不舒服,但如果因为她们之间有矛盾,就不让我理那些女孩子的话,那被欺负的人就换了个立场站在加害者那里了。”
“被欺负的人有资格争取自己的利益,想报复也可以理解,但限制我的行动就不对了吧?”乔叹自己也很惊讶自己能说出让自己觉得很有道理的话,“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她们认错,再保护!”
“总感觉你这话说出去要被骂。”尽弭说着,预备铃响起,他总算找到机会摆脱乔叹的魔爪往楼梯方向走去,“班上的李艾娜你知道吗,她就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那我们就断绝班上的欺凌行为!让艾娜也认同我们的计划。”乔叹追上尽弭,搭上他的肩膀。
回到班上,尽弭写了张纸条扔给李艾娜,征询她的意见。
他其实也想保护所有女生,但她们中间有人因为嫉妒欺负李艾娜也是事实,作为李艾娜的朋友,他无法无动于衷。
“啪”,纸条被扔了回来。
尽弭打开,里面只有简单几个字:[帮!不准留余力!]
坚定的笔划让人不由得勾起嘴角,尽弭仿佛能看到李艾娜写这句话时的表情,瞪着眼睛就像眼前就是那丑恶一样。
放学后,李艾娜主动和尽弭说起这件事:“大人的世界和我们的是有壁垒的,他们不能理解‘小打小闹’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事,因为在他们的世界,丑恶的事情要更大也更严重。作为一个‘小打小闹’也会难受的人来说,我不希望他们的丑恶攻击到我的同龄人,那一定更难以接受。”
尽弭轻轻拍了拍李艾娜的头:“不难受,很快就会解决。”
李艾娜被尽弭认真的表情逗笑,同时十分感动,笑了下说:“好。”
保护班上女生的行动正式展开。
乔叹找了侦探盯着校外的体育老师,校内的时候则主要依靠监控,还有他们的空闲时间。
和班上女生和解了的李艾娜,不再需要有人送她回家,所以放学后的尽弭和乔叹常常会在学校逗留上一段时间,跟踪还未回家的体育老师T,或是交流总结得到的信息。
这天中午,他们发现了还未回家的T,正对着一个男生,挡着他,不让他离开。
两人站在教学区到校门之间的操场上,远远看去,两人表情都不太好看。
“你说垃圾T在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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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生说什么?”乔叹贴着墙站,视线停留在阳光下的两人身上。
尽弭也在看:“应该是威胁。”
“威胁?威胁他不要多管班上女生的闲事?”乔叹盯上了不远处一棵行道树,“我要移动到那里去,说不定能听到什么。”
尽弭跟了上去,两人静悄悄地快速跑过藏在树后,T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移动了几米,相距还有近一半距离。
依稀可以听到一些内容:
“他们的行为在我眼里看来就和跳蚤无异,你不想报仇吗。”
“你又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校园暴力是一件多么令人憎恶的事。而我作为大人,作为老师,可以帮你。”
“你什么都不懂!”
然后男生就跑了。
乔叹和尽弭互相打了个眼色,避开了T跟着男生出了校门。
为了不被发现,两人一路没什么交流。
直到男生站在家门口,迟迟没有动作。
他们隔着一条路的距离,尚且可以听到对面楼房里传出来刺耳的吵架声,更别提就隔着一道门的男生。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要不是你生出这么一个废物玩意……”
“废物还不是遗传了你?!……”
“……你们娘俩就是干吃饭的废物!”
“……”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要孩子!”
“谁想要孩子了?……我能放弃升职生这么个玩意?”
乔叹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母!他气得紧紧攥着拳头,才让自己没有冲动地上门为男生讨说法。
“他怎么还没回来,等回来了我非得让他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才……”
听到这,男生与尽弭同时有了动作。
男生把手伸向门把。
尽弭从路对面的树干后出来。
男生握住了门把。
尽弭跑过了马路。
男生手上用力,掌骨随着动作浮现,一根根清晰分明衬得他单薄无比。
尽弭抓住了男生的手。
男生错愕地看向尽弭。
尽弭直接拉着男生跑。
男生一直没有开口问尽弭是谁,为什么拉着他跑,他和一言不发的尽弭一样,不知疲倦地跑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男生踉跄着脚步差点摔倒,尽弭才慢慢停了下来。
尽弭单手给乔叹发了条消息,让他不用追过来,然后带着男生,一同进了一处施工场地。
这是一栋尚未搭建完成的楼房,外面的竹架尚未拆除,砌好的也只有最外层的墙壁。墙壁由裸。露的红砖组成,嵌着窗户的框架,大门处一片开阔。
尽弭拉着他进去,然后一步步地踏上还未安装护栏的楼梯。楼梯两边空荡荡的,只要往旁边稍有倾斜就会掉下去。
男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楼,他只知道,最后他的脚都是虚浮的。
“这里在两个月前停工了。起因是工人发现红砖的质量不对,找负责人询问,负责人却以为工人借机威胁,他直接发火,推搡间,工人就从竹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摔了下去,就在这个窗台。施工因此搁置,楼也废弃了。”
尽弭站在一个窗台架旁边,往外看,而男生站在一人之隔的墙壁阴影里。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尽弭侧过脸去看他旁边的男生:“想告诉你,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要逃。”
“哪怕是逃到,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36. 第 36 章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印看着李艾娜的时候,总会看到尽弭。
他知道这个矜贵漂亮的小少年家世显赫,住的也是著名的富人区第五街区。所以他不能明白无忧无虑的小少爷,怎么会说出这种“经历丰富”才会得出的感悟。
“谁知道。”尽弭转身靠着墙坐了下去,李印的手还在尽弭那,也只能跟着坐下。
尽弭扯开了自己的鞋带,松开了李印的手,然后一边系鞋带一边说:“以我的生活来看,我确实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悟,哪怕说出来了,也很没有说服力。”
“但是看到你身处的情况,这样的情绪自然而然地就涌现出来了。”尽弭系好了鞋带,是漂亮的蝴蝶结。
“嗯。”李印也扯开了自己的鞋带,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是很想离开。
这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外面树上的鸟叫。
尽弭把蝴蝶结解开,重新系:“你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李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鞋带系得很丑,但也可能一直都是这么丑,因为以往他都不会去关注这种地方。
“能逃的。”尽弭放轻了声音,系鞋带的动作也慢了很多。
李印余光里就是尽弭的鞋,还有那双指甲都修得十分整洁的手,指甲盖是健康的粉色,那抹粉引着白色鞋带穿梭,每个动作都很清晰。
“血缘在那,逃不了。”李印的回答仍然干巴巴,手上学习尽弭的动作,很生疏。
尽弭又一次把系好的鞋带解开,这一次他系得更慢了:“现在身体逃不远,但心可以逃得很远,等以后长大了再去找那颗心。”
李印又系出了很丑的蝴蝶结,他解开:“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还挺文艺的。”
“……”没有一个初中男生被说文艺不会脸红的,尽弭辩驳道,“我是让你保持逃离的意志!你不想逃的话,是没办法做出相应行动的。”
“还是很文艺。”李印总算系出了还算可以的蝴蝶结,“和我以前在图书馆看的书差不多。”
尽弭红着脸眉头紧蹙,眼里还带点幽怨:“我很认真的。”
“以前我也很认真地规划,规划着长大,规划着离开……可是离开之后呢,我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李印看着自己还算可以的蝴蝶结,没有再把它解开,“所以离不离开其实无所谓。”
尽弭一把把李印的鞋带扯开:“你没有梦想或者想做的事吗。”
“没有。”李印看着散开的鞋带,重复了一遍,“没有。”
尽弭略烦躁地把自己的鞋带也都扯开了,这一次他没有系好,系得乱七八糟,只能又扯散。
他说着自己的事情,试图压下烦躁、理清思绪:“我想要和哥哥在一起,想要和乔叹一起保护班上的女生,想要搞清楚T到底跟着你干嘛……然后我看到了你,站在家门口却无比孤单的你。”
“啊。”尽弭知道能问什么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现在的家不喜欢的话,可以努力逃走,未来和喜欢的人组建一个新的家!”
“那样就不会孤单了。”
这一次李印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尽弭瞥了他一眼,继续系鞋带。
随着尽弭的动作,李印也开始系蝴蝶结:“有的。”
“那你为了她,也要逃走啊。”尽弭理所当然道。
李印系蝴蝶结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可能有喜欢的人了,我本来很讨厌那个人,但现在还可以。”
“情敌?”尽弭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想八卦,他矜持道,“他们在一起没,没有的话你可以当他不存在,毕竟嗯……你长得也还挺帅的。”
尽弭其实想说漂亮,但他自己不太喜欢被说漂亮,所以选了一个更中性一点的词。
“他们一起回家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李印把蝴蝶结系好,看了尽弭一眼,“他比我好看。”
“真的假的?女生都没几个比你漂亮……不是,好看。”尽弭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关上重来,这话一下就暴露了他性格里那点八卦的特质,太丢脸了。
李印眼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干脆盯着尽弭看,说:“我情敌,没有女生比他好看。”
“你情敌这么厉害?”尽弭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为难起来,“那有没有可能你喜欢的人,她不太喜欢那种最耀眼的类型,她只喜欢和她差不多,或者稍微好看一些的人?”
尽弭的设想大大超出了李印的预料,他有点没办法跟上这样的脑回路,但又因此生出一点点“有意思”的情绪来。
刚准备开口,就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尽弭则眼神飘忽地望向另一边。
空荡的楼层变得静谧。
忽地一声轻笑打破了静谧的空间,李印问:“饿了?”
尽弭:“……”
“回家吧。”李印说。
“那你要去我家吗。”
“不要”的话到了嘴边李印也没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早上课间广播体操在教室里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椅角,所以不太清醒。
尽弭看起来有点像眼巴巴的小狗,没有坏心眼,一门心思地期盼着他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嗯。”李印听到自己这么说。
只不过这一趟终究没有走成,因为没等他们往下走几楼,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夏天的雨不讲道理,它不会管现在是否烈阳当空,它只会突然落下,砸得树叶和楼板噼啪作响。
李印看到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尽弭探出半个身体看天气,不由得开口:“阵雨很快就会停的。”
“可是乌云聚起来了。”尽弭缩回室内,带回淋湿了大半的短袖校服,他拿出手机,“我给王叔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们。”
小少年按下王叔的名字,对应的手机号随即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做了一番挣扎:“可是让王叔知道我跑到材料不过关的未完工建筑里,回去一定会被骂。”
“那就不打,等雨停。”
可能是心底对于尽弭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上,李印并不想尽弭因此挨骂。
一直被眷顾宠爱的人,连想到他会挨骂都觉得不该。
两人重新靠在墙壁边上,窗外的雨声毫无阻碍地涌到建筑内,充斥在空间里,夹杂着水汽。
被淋湿的短校服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成了负担,带走尽弭身上的热量,增加了空气的湿度。
尽弭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脱了吧。”李印说着,把自己的长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尽弭,“别穿着湿衣服。”
尽弭没有推拒,感冒了会被家里人念叨,而且不可以抱哥哥,不然会传染。
“你为什么这么热还穿着长校……服。”尽弭话没问完,因为眼前的情况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李印身上有很多淤痕。
“都是你爸妈打的吗。”尽弭光是问都觉得疼,手臂那些青紫的痕迹显然是由不同方式造成的,踢、打、抓痕,还有细棍留下的细长痕迹。
“不全是,也有班上男生打的。”李印说的时候没什么感情波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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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们觉得我长得像女生很碍眼,是在瞧不起他们。”
“我爸妈觉得我是累赘,生活工作不顺就打我出气,看我死气沉沉也会打……我习惯了,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痛不痛。”
李印的目光落在一块青紫上:“有的时候痛得受不了,想到自己没有期待的东西就不会痛了。”
“但是你现在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你不期待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吗。”尽弭说得小心翼翼,好像这样能够减轻李印的疼痛一般。
“喜欢上的那一刻想了很多,冷静下来后就不期待了。”李印本来觉得自己的事没什么好向别人说的,但与外界隔绝的空间似乎有引诱人说出一切的魔力,“我这种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别人带来幸福?我想不出来,所以我不想去打扰她。”
“可是……”
李印打断了尽弭:“之前只是觉得自己不配,现在觉得,如果她真的和她身边的男生在一起了也很好。”
“初中生能有几个谈到后来,别放弃啊!”尽弭着急地给李印打气。
李印:“那你呢,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会和她走到最后吗。”
“会啊。”尽弭问,“你问这做什么?”
李印没回答,而是问:“那你喜欢那个经常在一起玩的女生吗。”
“经常在一起的女生……李艾娜?”尽弭想来想去,他经常说话的也就李艾娜一个女生,因为有他在,欺负她的那几个女生会收敛。
“我才不喜欢她呢,跟傻子一样。别人欺负她,她也不会报复。”尽弭想想就生气,“虽然说现在也没人欺负她了。”
李印猛地抬眼:“她被人欺负了吗?”
“有一段时间。往椅子上倒墨水、头发上扔小垃圾……因为她们喜欢的男生,跟李艾娜表白了。”尽弭想不通这么做能换来什么,这么做能让喜欢的人也喜欢她们吗。
李印眼里的情绪变得复杂。
尽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印刚才为什么盯着他说情敌的长相,原来李印喜欢的就是李艾娜!
“你放心,事情乔叹已经解决了。他好厉害,不像我,只想到陪着李艾娜,不让她落单被欺负,乔叹可以直接让欺负李艾娜的人认错道歉。”尽弭对于乔叹永远积极解决问题的态度,只有佩服。虽然对着他积极的时候有点烦人。
“还有,我不是你情敌。”尽弭笑道。
“这不重要。”李印按了按因为情绪激动而疼痛的腹部,“之前我在学校逗留的时候,遇到过她,她没提为什么她会留下来,只是很温柔地问我怎么不回家,第二天给我带了药油。”
“她一点都没说她被欺负的事。”
“……你是在难过,没有注意到她的痛苦吗。”尽弭只能想出这个原因。
李印有点想吐,他捂着自己的嘴巴,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缓缓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帮助别人。可她做到了,她帮了我。”
“而我连帮帮自己都没想过。”
李印的话对尽弭来说有点难理解,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会儿,才理清楚那种感情——对李印来说,李艾娜是能对他施以善意的天使,所以他不敢真的去触碰。
可原来,天使和他一样遭遇着不幸,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理解并帮助了他。
但他在很久以前就放弃了自己。
“你站起来,往窗外看。”尽弭突然说。
李印还在情绪中就被拉到可窗边,他看着尽弭。
尽弭指了指天空:“彩虹。”
37. 第 37 章
尽弭原本以为,李印的生活会因为他有了期待而变得更好,却没想到埋在地里的雷迟早是会爆炸的。
李印改变了,但他的父母没有。
乔叹请的跟踪体育老师的侦探,跟到了李印家,带回了李印母亲被李印父亲失手打死的消息。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侦探还是作为证人去了警局。
李印则被送去了医院。
尽弭和乔叹去看李印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坐在一旁,连看都不敢太明目张胆。
“我原以为我不对他们抱有期待,就能过我自己的生活。”李印眼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光,此刻熄灭得差不多了,“但我没想到,我爸爸会恨我恨到想用性的方式来发泄,而我妈妈居然,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袒护我。”
这种时候回忆无异于割开伤口:“如果没有护着我,我妈妈不会被打,也不会死。”
李印看向尽弭,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来没期待过她会保护我,她也从来没有站在我这一边过,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要改变……”
“李印……”尽弭心里揪得慌,李印的痛苦切实地传递到了他的身上——唯一一次感受到母亲的爱,竟然要以死亡作为代价。
他们这个年纪,13、4岁,不应该在阳光下操场上肆意地挥洒汗水吗。
为什么李印要去遭遇这些。
就连那个T,也瞄准了李印。
只因为李印之前孤僻没有朋友、家里人又不管他,下手了也能保证自身安全。
这太可笑了不是吗,在这个世界弱一点就该沦为别人肆意妄为的对象吗。
“你能不能抱抱我。”李印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全靠前段时间尽弭对他说的话撑着。
撑过去,就可以有未来。
未来会有彩虹,能够和喜欢的人组建自己的家。
撑下去,就能和朋友一起一直走下去。
尽弭走过去抱住了李印,对方靠着他的肩膀,身体不住地颤抖:“这都是我的错吗,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因为我想要不属于我的生活吗,所以才要带走我妈妈。”
“你没有错。”尽弭只能重复这句话。
“那是因为我没有逃掉吗。”李印带着哭腔,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
尽弭摇摇头,声音里满是难过,他告诉李印解决不了的事情要逃,可现在……“你没有任何问题。是对方和我们相差太悬殊,不想做人。”
一个变声期还没到来的男生,想从一个成年男性手中逃脱谈何容易。
病房的门被拉开。
“你们……是李印的同学?”说话的人是医生,他在看到尽弭和乔叹的瞬间松了口气。
乔叹朝他点头。
他很受打击,他总觉得只要积极行动,就可以阻止一切事情恶化,只要积极面对,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乔叹以往的精气神也没有了。
刚才见到李印失魂落魄地问是不是他做的还不够时,他心里那道防线直接崩掉。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尽弭比他强太多了。
起码尽弭可以给李□□理上的支撑。
医生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李印在母亲的阻止下,没有遭受到实质性的侵害,可这事再加上目睹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打死……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尤其是初期越平静,后期反弹就越厉害。
像现在能在朋友面前哭出来,说出来,后期心理恢复就会容易不少。
造孽了。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容易受伤的时候。
基本什么都懂的年纪,记忆力最好的年纪,遭遇这样的事……医生不敢想下去。
“朋友之间多说说话。”医生安抚性的笑容里藏了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走到李印那,“让我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到外面走走。”
“夕阳……”很美的。
后半句医生没能说出口,美丽的事物在这种时候太像讽刺了,他不敢保证不会刺激到李印。
检查完他安静地退了出去。
李印重新将额头抵在尽弭的肩膀,手指用力地攥紧了他的衣服。良久后,他松开手指,说:“我们出去走走。”
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女人在察觉到男人意图后,一直以身体罩着李印,拳脚都落在她身上,可她没有退缩,把李印袖子都攥破了也没有松开。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像个母亲一样,让自己的儿子“别害怕”。
夕阳的光带着盛夏的余温,夹杂着蝉鸣,依旧燥热。
风也不温柔,鼓吹来的都是热度。
三个小少年沉默地在医院的院子里走着,他们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出路。
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
散步并不能缓解几人糟糕的心情,反而让他们愈发沉默了。在走路的时候,大脑转得尤为快,想得多了,话就没了。
最后以李印休学一年、李印父亲判刑8年,结束了这一年的夏天。
休学的一年里,李印总是沉默地呆在房间,只有在尽弭和乔叹过来时,他才会有一点表情,说上一两句话。
然而不出门并不能阻断罪恶的侵袭,李印没有想到三个月过去,T还会记挂着他。
假装送补助金的人员,T按响了他的门铃。
李印看到T的时候,自嘲地笑了。
他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只觉得好笑。垃圾一般活了十几年,一无是处的他只有一张脸过得去,然后那些人就全冲着他那张脸来。
等会儿他走了,把脸划破吧。李印想。
就是不知道他下次来看到残破的脸会不会倒胃口。
视野晃了晃。
李印被T推倒在门内。
但重新在他视野中稳定下来的人影却不止一个,除了T,还有一个随着母亲安葬,被他葬在心底深处的女生。
李艾娜连嘴唇都在抖,可她还是把手里的石头举起来,往T的头砸去!
石头落地后在地上滚了滚,留下点点血迹。
T倒在了一旁,李印得以直接与李艾娜对视。
李艾娜红着眼睛,刚才强忍着的眼泪吧嗒往下掉。她很害怕,刚才她怕砸不中人救不了李印,现在她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会死。
一想到她有可能杀人了她就发抖。
李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把李艾娜抱在了怀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有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身体里各种情绪在复苏。
心脏的跳动也变得有力起来,存在感一点一点地增加。
李印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马路对面树上树叶晃动的声音,电线上麻雀交流的声音,楼上不锈钢盆掉落在的声音,还有从藏身之地匆匆赶往这边的侦探的脚步声……一切的声音,都涌入到了他的大脑里。
无比清晰。
侦探看一眼两个孩子确定没受伤后,才蹲下去查看T的呼吸。
——没死。
他又看了下伤口,血已经不太流了。
——死不了。
所以作为一名有自己喜恶的成年人,侦探没有叫救护车,只报了警。他把T留在原地,把两个孩子带进屋子里,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温水。
“你们冷静一下,等会儿警察问话不要慌,照实说就好。”侦探抽了两张纸给哭得厉害的小姑娘,“没事的,他没死。”
要他说,小孩就是心软。
如果是他,正当防卫后,他才不会担心坏人的死活。
警察到场后还是叫了救护车,并对只报警的侦探投以了审视的目光,侦探则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
他什么都不懂,全场他最无辜。
在去往警局的车上,侦探看了眼在后座安抚两个小孩的女警,拿出手机给乔叹汇报情况。
乔叹原本只是上课无聊偷看了一眼手机,看完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就说为什么李艾娜会缺席!
不顾懵住的老师,乔叹拉着尽弭就往教室跑,校门保安也没拦住两人。
乔叹一边跑一边跟尽弭说情况:“……他们三个现在都在警局做笔录,我们打个车过去。”
两人焦急地在警局大厅等了快一小时,才看到李印和李艾娜的身影。
“我们没事。”李印说。
李艾娜的情绪也稳住了,只是回想起刚才的举动她还是会抖。
分头送两人回家的路上,乔叹忍不住说李艾娜:“之前去看李印你都说不去,为什么这次会一个人过去。”
他其实想说这样有危险,可李艾娜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艾娜眼神闪避,似乎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理由。
“只是担心。”李艾娜说。
见状,乔叹也没有逼问。李艾娜为什么去不是重点,为什么要选避开他们两人的时间的理由也不重要。
两个人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状况。
现在危险也解除了,他就更没有必要去确认李艾娜的行踪。
把人送到家,乔叹嘱咐:“有事可以打我电话。想要心理辅导也可以找我,我让我妈安排心理医生。”
另一边,尽弭和李印沟通的则要顺利很多。
“我打算认真地以艾娜为目标,好好生活。”李印主动地坦白心迹,“她在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时间出现,让我也有勇气生出一点奢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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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弭打心底替李印高兴:“李艾娜是我见过最乐观坚强的女孩,你可以向她学习,向她靠近,一起努力!”
“嗯。”李印眼底聚了点点光芒,“等我变得再好点,就去追求她。”
……
警察那边顺着T这一起未遂案,往前排查,查证,最终找出了T曾犯下的3起既遂同性质案件的证据。
经过法院审判后,T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
尽管李印父亲和T的判刑时长都让尽弭和乔叹很气愤,但也多亏他们被判刑,李印得以过上安静平和的生活。
由于休学,李印降了一个年级和尽弭他们变成了同年级的同学,只是还是不同班级。
平和之下,时间过得飞快。4人都已高考完毕,查取分数后正纠结志愿的填报。
尽弭还是经常在嘴边挂着哥哥:“我哥哥说学医就很好,刚好我的分数可以报本硕博连读。你们呢?”
“我想当警察!”虽然之前大受打击,但乔叹一直确信正义不会错,所以他要当一辈子警察!
“就你这样当警察?”尽弭表示怀疑。
乔叹被尽弭怼得多了,心态都好了不少,脾气极好地说:“总得试试。”
尽弭:“……”
“阿弭是想你跟他报同个学校才这样说吧。”李印笑道。
李艾娜夸张地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哎呀呀,我们的尽弭同学完全不能独立行走呢。”
倒是乔叹很高兴地看向尽弭,扑了上去:“弭弭你舍不得我啊?”
“滚。”尽弭推开乔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我只是嫌弃你这样的警察。”
“害羞了!”乔叹松开尽弭,高兴地翻了翻报考指南,“不然我们折中一下!”
尽弭一脸看智障的表情:“医生和警察还能折中?你怎么不把太阳和月亮折中一下?”
“有了!”乔叹把报考指南举到尽弭眼前,“我们报法医吧。”
尽弭:“……”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乔叹这次确实做到了“折中”。
李印和李艾娜都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那就法医。”尽弭快速说完,转移目标,“你们俩报什么?”
李印收住笑,在志愿这方面他显然是有些犹豫的:“学校、专业都定不下来。”
“我也很纠结……一会儿觉得老师不错,一会儿想学园艺,看着看着又觉得金融方面的不错。”李艾娜笑了笑,“有点想去别的市看看,但又想留在A市陪着我妈妈还有弟弟。”
“去别的市吧,虽然我不太想提,”尽弭说,“但在A市,还没毕业那两个人就出来了。T可能会打听是谁打的他,也可能再次找上李印。”
“要是你舍不得,我让我妈给你们搬家啊!工作也很简单,就算那个市没有分公司,也肯定有我妈的朋友。”乔叹比了个大拇指。
尽弭嫌弃地包住了乔叹的大拇指:“你永远都只会有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可是很有用啊。”乔叹仍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艾娜。
李艾娜也说不清是乔叹给的后路很让人安心,还是两人的互动实在好笑,她心情轻松了不少,也有了决定:“那我去D市,那里治安特别好,景点也很漂亮。”
“我……也觉得D市不错。”李印说的时候完全没有底气,他根本没了解过D市。
乔叹看破不说破,倒是尽弭有点想当场帮李印表白。
当初说变好就去向李艾娜表白,结果每次谈起:
“你现在状态很好,要不要去表白看看?”
“再等等,等我满16能兼职赚钱买礼物再说。”
“你可以赚钱了,要不就这次生日送礼物表白吧?”
“不了不了,要中考,学习重要。”
“高中了还是同个班,天赐良机啊。”
“没有没有,艾娜当了班长,带头谈恋爱不好。”
“高考结束了,大胆表白吧!”
“这……还是看看志愿吧。”
“呵。”帮表白的话最终化为一个“呵”字,概括了尽弭的心情。
李印也不想,只是他偶尔会感觉,一旦他和李艾娜关系变近,李艾娜就会露出一些他看不懂的表情来。
不太像拒绝,但绝对是个潜在问题。
像这次,李艾娜应该也不会拒绝他想和她一个城市的心思,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说出“治安特别好”这样的话来。
李艾娜笑笑:“那这么说我也有伴了!就决定是D市了。”
最终李印和李艾娜报考了一个学校的不同专业。
尽弭和乔叹都觉得,这两人互相有意思迟早会在一起,却没想到两年后的一天,会看到李艾娜和一个陌生的男生发合照官宣恋情。
38. 第 38 章
照片里的男生和穿高跟鞋的李艾娜一般高,长相普通,属于丢到人群里都找不来那一种,和他身旁那个明艳的女生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可李艾娜笑得很甜,周遭空气也密密满满地填充了名为“爱情”的东西。
她喜欢他,很喜欢。
所有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会这么想。
李印知道后什么都没说,把打工攒了半年准备表白用的钱,买成包,送给了李艾娜。
包是一个距离相对安全的礼物。
不像花,也不像裙子,它很好地介乎于恋人专属和好朋友之间。
乔叹也给李艾娜送了礼物,还用他龙飞凤舞的字体写了张贺卡祝久久。
只有尽弭连夜坐飞机到D市,和李艾娜大吵了一架。
他不知道李艾娜有什么可指责的,但他就是憋得慌,吵了半天,一句实质性的话都没有。
李艾娜问他:“你什么立场?”
尽弭答不上来,只是来这一路,他脑子都是13岁那年和李印在废弃建筑里,从一个男生眼里看到的比彩虹还要炫目的光。
“如果是朋友,你应该替我高兴。”李艾娜说。
尽弭闷闷地坐在大学草坪边上的长凳,像闹脾气一样,说:“那个男的看着就不是好人。”
“那谁是好人?你还是李印?还是你想说只有你们三个是好人。”李艾娜坐都没坐下,她站在尽弭面前,就那么低着头看着那个在夜色里不甚明朗的人,有种恍回初中的错觉。
她最初被孤立、被捉弄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没人想帮她。她就自己一个人上课、下课,处理麻烦事。
然后尽弭出现了,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在那一次皱巴巴的,却让她觉得特别好看。
他对她说,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家长。
当然是因为没有用。
告诉老师,老师找她们谈话,她们口头做保证,然后回来变本加厉。
告诉家长,家长找家长,双方协定好约束自家孩子,然后在学校行为照旧。
李艾娜那一刻的想法很简单,这些阴暗面不该告诉面前这个少年,因为他看上去纤尘不染。
她听到自己的充满笑意的声音:“因为我乐观啊,而且她们也不算太过分……毕竟她们喜欢的人跟我告白了,不高兴也正常。”
然后尽弭就信了,虽然不高兴那些人的行为,但也只是在放学后帮着李艾娜处理恶作剧带来的麻烦事,送她回家。
李艾娜装得很累。
她不喜欢她们,恨意起来的时候,她甚至希望她们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喜欢她们,如果真是这样,她也只会说一句“活该”。
尽弭对她来说是唯一的援手,却也是她的压力。
她不敢让尽弭知道她内里如此阴暗,因为这样的她显然不值得被同情和帮助。可越是隐瞒,她积攒的阴暗面就越需要一个宣泄口。
李印是她的宣泄口。
她知道如果自己将李印被暴力的事告诉尽弭,尽弭就一定会想办法帮助这个可怜的男生。因为和她不同,李印遭受到的是直接的身体伤害,这样的伤害更猛烈、也更应该及早制止。
她也无比清楚,身体上的暴力不可能和语言暴力完全撇清。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暴力,语言暴力一定是存在的,而且是催化剂。
也许哪天哪个词就能把人打击得一蹶不振。
但是李艾娜没有说。
她只是在第二天给李印带了瓶药油。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帮助李印不是因为善意,仅仅是因为在拿他做比较。
——她从这个比她惨的男生身上得到了“我不是最惨的”安慰。
她需要安慰,所以她总是在关注他。
救下李印和成为朋友,并不是她预想中的行为,只不过是顺势。所以李艾娜从来没想过让李印为她做什么,反而是在能力范围内去照顾对方。
好让自己内心的阴暗藏得更深一点。
这样才能维持他们四个人的友谊。
“为什么那么排斥?”李艾娜又问了一遍。
尽弭烦躁得很,不光是因为李印,还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很排斥那个男生。他问:“为什么非他不可?”
“你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像那样子的男生随便都可以找到……”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好听,尽弭停顿了一下,才说,“换个人不行吗。”
李艾娜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臂。
觉得烦躁的可不止尽弭一个人,她也很烦,瞥见身上那个李印送的包她就更烦了。
她刚要开口,就听尽弭说:“算我求你。换个人。”
李艾娜气笑了,一方面她对尽弭说出“求”这个字眼惊讶,一方面又对“换个人”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感到不可理喻。
“换谁?”她说这话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一个近两年不见的朋友,第一次来见她不是叙旧、不是祝福,而是莫名其妙地要她分手。
这换谁不生气。
“你很生气吗。”尽弭抬头看向李艾娜,“你第一次对我生气,我以前说你弟弟丑你都没这样。”
李艾娜:“……”
千里迢迢过来劝她分手的20岁大男生,和午后送她回家一路乱扯的13岁小少年,逐渐重合。
李艾娜吐出一口气,在尽弭边上坐下。
“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李艾娜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头往后仰,长发直直地垂下。
她看着灰蒙一片的天空,“这样我就有主动关心我的家人了。”
“为什么希望我是弟弟,因为你弟弟太丑吗。”尽弭也跟着后仰,看向同一片灰蒙的天。
李艾娜很无语:“后半句让你吃了吗。”
“那你之前还说想留在A市陪他们。”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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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眼珠转向右边,看向李艾娜。
李艾娜没好气地说:“那是因为我怕我离开了,他们会直接把我忘了,我在家的时候就没什么存在感。可也只有他们,是永远无法与我撇清关系的。”
“为什么?”尽弭问。
“我的天,都20年了,你还没有经历过感情上的挫败吗?这种时候还能问出为什么的话来。”李艾娜吐槽归吐槽,还是很仔细地解释了,“友情和爱情都是可以解除的,因为可以替代。只有亲情不是,不管关系再怎么糟糕,血缘就是客观存在的。”
“可我们关系很好。”尽弭很认真地说。
李艾娜笑了一声,仍然没有看向尽弭,她问:“那如果绑匪绑架了我和乔叹,在不存在任何可以获救的方式下,绑匪让你选择救一个人,你救谁?”
“怎么会不存在……”尽弭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李艾娜打断他:“就是没有。只能二选一。”
尽弭选择不说话。
“选不了对吧,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李艾娜这才转头看向尽弭,“一样就说明可以替代,我们可以互相替代,也可以有将来出现的人,来将我们替代。”
“我会把你们都救下。”尽弭说这话的时候无比坚定,让人无法怀疑。
尽弭坐直,对从路那边挥手往长椅走来的李印点头:“友情也可以比亲情可靠。”
李印距离长椅还有将近10米的距离。
李艾娜朝李印笑了下,对尽弭说:“不过很遗憾,我家的亲情从来没给我安全感。所以你说友情更可靠,我也感觉不到多稳固。”
“我只能选爱情,赌一把。”李艾娜说完,单方面结束了话题。
正好,李印也走到了两人面前:“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好我和老板关系还行,能留张桌。”
尽弭这才感觉到饥饿。看一眼时间,食堂早就在收拾晚餐剩菜,顺便准备夜宵了。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只能寄希望于外店。
一瞬间尽弭有些怔愣。
因为大脑中出现了两个矛盾的想法,一个是自己不可能因为感情用事有这种失误,一个是“吃饭”这种事,不在他的必要选项里。
“怎么了?”李印拿手在尽弭眼前晃了晃。
尽弭摇摇头:“没怎么。”
他没说刚才那一瞬间里,他觉得李印和李艾娜都很陌生。
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怎么可能陌生?尽弭把刚才的想法压了下去。
却有别的想法冒了出来。
为什么那么久过去了,他的记忆里只有李印留下过伤口?
可这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情,毕竟他的身边有乔叹。乔叹虽然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实际行动力却超强,往往能够在预测到威胁时将周围的危险都拆除。并且不限于自己和尽弭。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吃饭。”尽弭说。
39. 第 39 章
吃饭时,尽弭数次想提让李艾娜分手的事,都让李印阻止了。李印发现苗头时就会把手按在尽弭的手背上,然后对尽弭摇摇头。
到最后尽弭也妥协了,只是在告别时叮嘱李艾娜:“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事,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解决掉隐患。”
“得了吧,还真当我男朋友是坏人了?我没事的,回去吧。”李艾娜挥挥手,把尽弭送上了飞机。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
毕业后的李艾娜和男朋友搬到了一起,李印也在同一个城市工作。
尽弭和乔叹分别选择了工作和读研,联系却是没断。
乔叹时不时就会嚷嚷,埋怨那次尽弭过去找李艾娜他们没跟他说,然后要求几人找个时间再聚一次。
只是巧合太多,一直到毕业他们也没能约上。
大学毕业后,高中同学群里偶尔会聊起同学聚会的事,但他们四人里,只有乔叹和曾经的班长李艾娜会跟着参与话题。李印和尽弭都忙于工作,很少去看群消息。
班级人多,不是可以简单聚齐的。最后他们推举出了一个本身比较有门道的同学作为负责人,负责场地联系和收集参与同学的志愿时间。
一番联系后,时间初步定为次年的3月份,具体时间再定。
尽弭工作很投入,只是进入到下半年后他开始不安起来。而这种不安,同样发生在李印身上。
他们两个约了一面。
咖啡厅内,尽弭和李印面对面坐着,愁眉不展。
这种不安像是一种预感,它来得没有根据,却挥之不去。一如几年前,尽弭看到李艾娜和男朋友的合照时,直觉对方不是好人一样,他现在甚至会冒出——对方会杀了李艾娜的想法来。
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也就算了,现在加上了李印,这让他无法坐视不管。
“我梦到过警察来到隔壁的出租屋……他们进出很多回,还有一些邻居站在自家门口指着艾娜他们的房间说些什么。”李印低垂着头,“那场景,很像是在调查命案。”
李印的梦和自己的预感不谋而合,尽弭神情凝重。
按理说,这样不存在逻辑的事是不该被相信的,但他们也无法做到说服自己去忽略。
“你住在隔壁,有发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吗?”尽弭问。
李印把回忆过了一遍:“会吵架,偶尔会砸东西,但话题的中心是‘减肥’。男方似乎不希望艾娜减肥,但艾娜想减。对对方动手的事情倒是没发生,一次吵太凶了我敲过门,没发现艾娜有受伤的迹象。”
谈到受伤,尽弭又想起几年自己那个不靠谱的想法,那就是除了李印其他人都不会有伤口,最后还是因为想到乔叹的热心肠,把结论定为了自己想太多。
“只是减肥的话,应该不是大矛盾……”尽弭说着,想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一说他那个奇怪的念头。
但没等他说,一杯咖啡泼到了他的手上。
滑倒的服务员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他扒着桌上站起来,拼命和尽弭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您需要冰块吗……”
服务员说了很多,但尽弭都没有回应。
因为他手上本该被烫红一片的皮肤,依旧如常。滚烫的咖啡并没有在他的手上留下任何伤痕,他那个奇怪的念头是真的。
这些年他没见过别人身上的伤痕,不是偶然。
尽弭忽地头疼起来,他想不起他具体的工作内容。
经他手解剖的尸体,有伤痕吗?
他想不起来,越是想要看清回忆里的工作片段他的头就越疼。应该有伤痕吧,不然他的尸表检查是怎么做的?可是他……
李印察觉到尽弭的不对劲,担心地站起来:“阿弭?阿弭……”
**
“赵队,以前有过这么长时间跨度的吗。”小李一方面为案子紧张,一方面又看着日常感到放松,他觉得自己矛盾得像想从框里跳出来的鱼。
尤其是现在,他也听不到尽弭在和马赛克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在咖啡厅里很悠闲。服务员没端好盘子这一点也很真实。
赵等表情严肃,他没有正面回答小李的问题:“这个案子可能会很难,越是陷在日常里,与案件相关的东西就越容易被略过。”
何时岁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黑色的橡皮圈,把自己散开的齐肩短发扎起,眼神锐利,俨然是进入备战状态:“按以往经验看,现在离破案还早呢,除非凶手自爆。”
徐晟员深有同感,他招呼小李:“我们去买箱咖啡回来。”
“哦!”小李跟上徐晟员的脚步,很快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林凡风对温馨日常只会犯困,此刻不得不站着强打精神。但效果不大,他对于大学生的校园恋爱毫无兴趣,如果不是目前为止只有受害者李艾娜一个人出现,他早就趴下去睡了。
他看看赵等,又看看何时岁,只觉得他们都是热血笨蛋。
在眼皮差点合上之际,林凡风被“哐哐”的砸门声震醒了。
没有节奏的砸门声像催命一样,并伴随着一些人声,依稀可以听得出是女人尖锐的说话声。
买了咖啡回来的小李和徐晟员看到拍门的女人,连忙上前:“这位女士,请问您到这有什么事,如果是报案的话请到大厅……”
“我来找我儿子!”女人皱着眉说道。
徐晟员没想到这放映室内谁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儿子:“您好,我想您会不会找错地方了?寻人的话也应该在大厅登记信息。”
小李也在这时自告奋勇道:“我带您过去吧!”
女人瞪他们一眼:“别想替他引开我!我知道尽弭就在里面,大厅警察就是这么说的!”
门被打开,是赵等过来查看状况,他正好听到尽弭的名字:“您是来找尽弭的吗,他正在工作中,暂时无法见您。”
“别替他找借口!这都是他嘱咐你们的吧?把我拉黑后还联合同事拦着我是吧?没良心的玩意!”顾芝姜神情激愤,越说越难听。
门开着,几人的话语声清晰地传到了放映室内。
何时岁皱着眉走到门边,声音放轻:“阿姨,尽法医是真的没办法见您。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请您理解一下。”
“理解?”顾芝姜冷笑道,“你要我怎么理解自己的儿子把自己拉黑、完全不肯见我?”
说着她也不再顾及着在场的警察,直接推开门闯进去。
林凡风这才看到那个声音一直很突出的女人:长得很美丽,但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的视线在放映室内搜寻,很快就找到了尽弭所在的机器【罪】。她急匆匆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尽弭,一边喊名字一边抓住尽弭的胳膊想把他叫醒。
几人没想到尽弭的妈妈会这么疯,愣了一下快步上前阻止:“请您放手!”
“不准碰我!再碰我告你们性丨骚扰!”顾芝姜尖声大叫,赵等和徐晟员只好收回手,然后眼神示意何时岁。
在场只有何时岁一个女警察,由她来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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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时岁也不敢太用力,她制住女人的手臂,把她往外拉。可女人突然爆发,在被拉离机器以前拍到了结束的按钮。
循环3的放映戛然而止。
中途从犯罪世界被拉回现实,尽弭有些不适。但这次进去的时间没有太久,所以很快他就重新适应了放映室里的白炽灯,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放映室内的女人。
尽弭花了一秒,整理了当前的情况。
他原本在犯罪世界里接近了真相?不,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经历了几个循环后想不起……
他把刚才在犯罪世界里经历过的事情全部忘记了。
因为他是中途被打断的。
不是依靠正常破案指认凶手,然后被排出犯罪世界的。
尽弭从机器里出来,走到顾芝姜面前。触及到尽弭的眼神,何时岁松开了抓住女人手臂的手。
尽弭声音温和:“您来这里做什么?”
顾芝姜没了何时岁的桎梏顿时嚣张起来,她趾高气昂地对尽弭说:“我儿子不认我了,我来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亲妈说出这样的话……小李简直不敢相信,他撸起袖子就想挡到尽弭面前,但被赵等拉住了。
“那您看到了,我还活着。”尽弭微微笑着。
“活着怎么不给我打钱?”顾芝姜气愤地指责,“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跟你要点钱你就拉黑我,还当不当我是你妈?”
何时岁实在看不过眼,搭话道:“阿姨,我想尽法医应该有他的财产处置权。您现在这么年轻,也还不到要养老的时候……”
“老?”女人似乎对“老”这个字眼格外敏感,她不再针对尽弭,而是转身冲何时岁而去。一上手就是扯头发。
没有预料到这一变故,何时岁的发圈被扯断。
尽弭在众人面前演绎的,一直是一个温柔绅士但嫉恶如仇的形象,按人设来说,他不会因为自己遭受了妈妈的恶言而失态,但他会出手保护自己的同事。
女人的手臂被举高。
是尽弭抓住了她的手臂,让她不得不松开何时岁的头发。
他温声道:“您不该对我的同事出手,这是不对的。您要的钱我现在没有,如果您实在缺钱……那我可以告诉尽先生。您说呢?”
“是啊,尽弭他前不久才捐了……”赵等本想上前劝和解释尽弭是真的没钱,却发现尽弭捐了那么多,但没有给亲妈留一分钱。
本来被尽弭一句“尽先生”唬住的女人,听到赵等的话又歇斯底里起来:“为什么要把钱捐掉——!你不知道妈妈缺钱吗?!给那些人用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你说啊!”
尽弭站在那,什么都没解释。
只是脸上温和的笑意一点点被无奈和愧疚取代,让在场旁观的人都心生不忍。
刚才犯罪世界里那么美好的家庭都是假的吗?
尽弭是从小就在这样的妈妈影响下成长的吗?
他以前的工资奖金是都给了妈妈,这次捐了才会导致妈妈发疯吗?
顾芝姜掐着尽弭的手臂,哭了:“再这么下去,你爸爸就不要我了……外面的人都比我美……他不回家看我,一定是因为我没有钱可以打扮……”
尽弭让自己的五官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心疼,同时调整自己的语气,安慰道:“尽先生只是在忙工作。”
“你骗我……你在骗我!”女人听到安慰更抓狂了。
她松开手,指着尽弭的鼻子喊道:
“你在演戏!”
40. 第 40 章
面对顾芝姜的指认,尽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时候否认,反而会给人一种说不定他真有错的感觉,所以尽弭只是露出无奈又有些受伤的眼神,语气带了点请求的意味:“我先送您回家好吗。”
顾芝姜自然是不愿意。
尽弭轻轻叹了口气:“那我联系尽先生来接你好吗。”
就在赵等几人以为这个结果女人会接受时,女人却突然变了脸色:“不用!你、你送我就好。”
“好。”尽弭微微笑着说。
车上。
尽弭收起了表情,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他虽然不怕麻烦,但顾芝姜这种做法显然过了界——像今天这样直接影响工作的麻烦,他不希望再次发生。
既然单纯拉黑并不能杜绝来自顾芝姜的麻烦,那么适度地口头警告就成了必须的:“你可以随意过来,但相应的,我会把你的相关监控发给尽先生。”
女人瞪大了双眼,她显然没想到尽弭会说这种话,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养大你你就这么对我?非得破坏我在你爸面前的形象?”顾芝姜质问道。
“顾女士,我希望你清楚一点:你从来没有养过我。”尽弭的声音质感冷冷的,“我也从来不是因为这一点给你钱,只是你向我要而我刚好有钱。”
“对于这一点造成了顾女士的错觉,我很遗憾,在此,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谈不上愤怒,因为尽弭本身没有感情。
他说这么多话仅仅是因为,这份工作是尽息安排他去做的,所以他不希望被打扰。
也就是说,如果女人找的是下班的他,他根本不会做“警告”这样的事。
女人被尽弭镇住了,因为以往无论她再怎么无理取闹,尽弭都只是任她说,在场有其他人尽弭才会“演戏”。
像这样单独两人,却会针对她的行为一一说清楚……这种举动让她压力激增,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尽弭自然注意到了女人的神情,他无法理解感情,但通过表情猜测当事人的想法完全没有问题:
女人被他的转变镇住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这个女人很善忘,她很快就又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想要永远解决这个问题,得从根本出发。
“顾女士,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找个侦探拍下尽先生出轨的视频,告诉他,不把时间分给你,你就把视频公开。”
“他是一个在意外界看法的人。”
“你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
尽弭把女人送回去,没有逗留地前往了李艾娜父母的现居地,了解李艾娜的家庭情况。
与此同时,难得能一起去食堂的赵等几人在坐下来后,话题怎么也绕不出“尽弭的家庭”。
他们原本以为几年的共同工作,多少让他们对尽弭有所了解,可一次次到的冲突却让他们越来越看不透尽弭。
尽弭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朋友,他们从未多想,只是以为尽弭是个工作与生活分开的人。
作为法医,要做的不过是还死者真相。
其他都不重要。
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流私生活。
可现在……
“要是我,我也不会提起我的私人生活。”小李叹了长长一口气,心里十分憋屈,“偶像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妈妈。”
“就像吸血鬼一样。”林凡风冷淡道。
徐晟员听到林凡风的比喻连连点头:“我一直在想像什么,还是你会说话。”
赵等拿筷子敲了敲餐盘:“不要太八卦。”
“可是赵队,我不是在八卦,我是憋屈。”小李和妈妈相依为命,所以更看不得偶像的妈妈那样对他。
偶像救了那么多人,他那么好,为什么没有被爱。
“现在想想,犯罪世界里尽法医那其乐融融的家庭,简直就是笑话。”何时岁不知道作何感想,“我们都以为像尽法医那样的人,是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殊不知只是犯了和凶手同样的错误。”
“我们都以为尽弭过得很幸福,所以才能拼尽全力去维护正义。”徐晟员说。
他不是没见过自己过得悲惨,所以特别希望照亮帮助他人的人,只是他从来没把尽弭往那一挂人上想过。
因为尽弭从未失态。
像今天这样是独一份。
想到这,徐晟员深深地叹了口气。
赵等没有说话,他应该是在场对尽弭印象变化最多的一个人。他与尽弭接触最多,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有能力的人非常执拗”,对惩恶这件事过分执着,所以他总想教给尽弭一些中间之道。
偏执的人容易走上犯罪道路,这是赵等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
但他没有尝试过去了解尽弭。
他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去揣测,去给尽弭下定义,去告诉他要“理解父母”。
“看人,不能只看表象啊。”赵等苦笑道。
……
“二位看到的只是表象,而非真实。”尽弭自来到李艾娜的父母家,听到的就全是两人夸奖李艾娜男友的话。
李艾娜的父母听到尽弭的话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班长的男朋友并不能排除嫌疑。”尽弭简单说了一下李艾娜的解剖结果,“根据研究所提供的尸检报告,我做了验证,班长是被淹死的,但场所不完全是海边。”
“怎么会?阿奇就是在海边报的警……”李妈惊诧道。
“班长确实是在海水中溺亡的,这一点通过微生物检测可以确定。我指的不完全,是因为班长在海边溺亡前晕过,至少意识介乎清醒与混沌,因为她肺里的微生物数量要比直接在清醒状态下溺亡的少。”尽弭解释道。
李爸皱起了眉:“我们不懂你要表达什么,如果是说我们女儿的死因那已经足够了!我们这半年多来,每时每刻都因为这个备受折磨……”
尽弭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跑到这里给李艾娜的父母解说李艾娜死因的,他的目的是了解李艾娜真正的家庭情况。
他原本就打算解剖完过来了解,只是没想到不用了解,进度条就满了。
顾芝姜是个意外,但既然从犯罪世界出来了,那他按照计划到李艾娜父母家一趟也不算耽误。
从上次见面,尽弭就从学委谈“阿奇”时,两人的表情中得到“他们对他很满意的信息”,比起学委的情真意切,两人的悲痛中掺杂了不少其他的东西。
“我们一直很后悔,在娜娜读书时没多和她交流,一直到她工作我们也很少联系……这孩子,甚至连阿奇都没告诉我们……我们后悔啊!”李爸说着抹了一把泪,“都怪我,要是我晚点和她妈结婚晚点要孩子,我们还能好好相处,这孩子说不定就不会和我们这么生疏了……”
尽弭表面安慰了情绪开始失控的两人一番。
心底有了结论:李艾娜的父母对她是忽视的,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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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执着于真相来弥补自己的愧疚。
那么李艾娜的男朋友是为了什么?
真的如同学委和乔叹说的,是因为爱吗?
李印……是唯一一个认为李艾娜的男朋友不是好人的人。
尽弭在脸上显露出些许悲伤,为自己刚才的“生硬”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让您想起伤心事的。我只是、只是为班长的逝世感到难过,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最后是李艾娜的弟弟从学校回来,才打破了三人“悲伤的氛围”。
他们留尽弭吃饭,尽弭摇头拒绝了:“我现在要回警局,哪怕一刻也好,我想早点让班长安息,让你们安心地继续生活。”
驱车回到警局时,赵等几人正好吃完饭。
“尽哥……”小李看到尽弭欲言又止。
尽弭把手放在小李头上,安慰他道:“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我们专心破案……好吗。”
“嗯!”小李得到偶像的安慰,立刻满血,“破案!”
尽弭笑了一下,率先走进放映室。
在身体检测前,尽弭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这一次我要带着记忆。”
赵等第一个否决:“不行,太危险了。环境里人太多,你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察觉到你。”
何时岁也不赞同尽弭冒险:“带着记忆的你在犯罪世界会很突兀,非常容易被凶手发现。你哥哥告诉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
“没关系的,我有分寸。”尽弭用微笑安抚忧心忡忡的几人,“截至目前,我还没有遇到过让我觉得带着记忆处理不了的犯罪世界。放心吧。”
“这个世界很日常,危机我们也不知道在哪。第一个循环更是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个犯罪过程都没有显示。”徐晟员显然也不赞成尽弭带着记忆进去,这要是有个万一,他们得后悔死。
“是啊尽哥,太危险了……”小李上前抓着尽弭的手臂,重复道,“太危险了。”
尽弭却不再多说。
沉默了一会儿,赵等艰难开口:“你确定吗?”
“嗯。”尽弭微微点头。
“你不会害怕吗。”何时岁拇指掐着食指第二节,如果不是因为指甲短,这会儿应该出血了。
老实说,她每次面对歹徒时都会害怕,因为她不知道歹徒什么时候会突然对人质或者对他们发难。
她代入一下尽弭的情况,发现自己在发抖。
明知道有个人在暗处看着自己,随时可以杀了自己,自己却连人都找不到……无助到令人害怕。
“我不怕。”尽弭温柔道。
尽弭看上去并非完全不害怕,只是眼里夹杂了些许不明的情绪。赵等很快明白过来,尽弭是在自己的妈妈打断工作负责。
这个案子很日常很难以犯罪世界居民的身份去破案,可他偏偏在中途被拉出来,以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做到无记忆破案。
想到这里,再联系尽弭以往对待工作的态度,赵等终于点头:“我相信你。”
尽弭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笑道:“好。”
带着记忆进入犯罪世界不需要身体检测,只是在进入前,尽弭似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择。他紧锁着眉,说:“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在犯罪世界里的使命,不是救人,而是找出凶手。”
众人大概猜到了什么,他们等待尽弭的下一句话。
“我干涉的行为越少,世界的犯罪进程发展越快……所以,我不会出手帮忙。”
41. 循环4
阳光下,风裹挟着燥热袭来。
不过早上10点,天气就已经热得不行。
操场上做着广播体操的学生,没有几个动作标准的,教导主任站在主席台上巡视,准备挑个典型出来。
尽弭花了几秒适应环境的转换,适应过程中他停下了动作。
他记得这套广播体操,还曾经因为做得标准被老师问要不要替代体育委员领操。这种出风头的事情,尽弭当然不会答应,再者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容易因为嫉妒做出很冲动的事情,很麻烦。
右边的教学楼里,这样的事情正在上演。
几个半大的男生笑得天真又充满恶意,他们把“没有朋友”、“懦弱”归结为一种罪,并对犯下这种罪行的男生拳打脚踢。
蜷缩在角落的男生看不清脸,只是从露出的那部分侧脸,可以判断出他是个长相姣好的男生,皮肤白皙,唇角青紫却只添加了一丝脆弱感,并不影响他本身。
他护住自己的腹部。一般来讲,只要不伤及内脏,这样的拳打脚踢死不了人,经验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他还是因为吃痛发出了闷哼。
男生们不断用言语去侮辱嘲笑那个蜷缩在角落的男生,他们弄出来的声响不小,但他们不担心会被发现。
这个时间,人们都默认学生都在操场,加上广播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留在办公室的老师们根本注意到教室的动静。
教导主任注意到了停下动作的尽弭,他手握话筒,另一只胳膊恨不得直接伸到尽弭面前指着他:“初一的那个!那个没有动的!等会儿留下来!”
看到教导主任真的抓了典型,其他学生都收起了划水的心思,动作规范了不少。
只有尽弭前面的男生悄悄减小了动作的幅度,越跳越往后,几乎和尽弭贴在一起:“同学你别怕,教导主任只是看着凶,等会儿只有你的时候,他只会叮嘱几句。”
尽弭已经很习惯乔叹的靠近了,所以他没有拉开距离,而是应了一声:“嗯。”
但他没有和乔叹过多交流的意思。
13岁的乔叹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只人形的八哥,信息掌握者,但更多的都是废话。与其花时间从乔叹的废话里筛选出有用信息,不如自己去探索。
尽弭看了一眼教导主任,确定他现在没有看他之后,悄悄地离开了队伍,去到了教学楼中。
犯罪世界反映的是罪犯的心理与意识。
一般来讲,基础场景一定和罪犯犯罪的源头有关。
大环境是校园,开始场景又是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操场的大课间,从最坏的角度去思考:这个时间,必然有无人的地方发生着校园欺凌。
事实证明尽弭的推测没错。
进到教学楼时,他就听到了男生的笑声,被广播掩盖,很容易忽略。他站在原地仔细辨别,确认好方向后朝前走去。
很快找到了声源所在。
尽弭站在窗边,注视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带着记忆进入犯罪世界,在尽弭的预想中应该和玩游戏差不多——带着现实的思考,用玩家的视角去通关。
但他忽略了一点,现实中的他并没有感情,可在犯罪世界里是有的。
看到在面前发生的欺凌,身体自然而然地从内部涌出了愤怒的情绪,与理智相驳。
尽弭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情绪与理智打架,情绪催促他上前帮忙,可他的理智让他站在原地。
很陌生,也很奇怪。
但更多的是分裂,有感情的他,和已经拥有成型思维模式的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好像很愤怒,可他仍然能冷静地观察。
尽弭在想。
既然是犯罪源头相关,那么罪犯是目击者,还是参与者?如果参与了,他是那个被欺负的男生,还是正在施暴的男生。
尽弭把右手放在心口,以他已有的见识进行判断,他现在除了愤怒,还多了一种难过的情绪。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发出指令:不要管罪犯了,先救救那个被欺负的男生!
但还能控制。
尽弭往旁边侧了侧,好让窗帘完全挡住他。
他需要再观察一会儿。
犯罪世界并不是正常的世界,正如它一定会缺少某个“常识”一样,它也一定会有一个“主题”,一个围绕着犯罪展开的“主题”。
在没有人干涉的情况下,极少会发生与罪犯无关的事情。
窗帘拉上后,教室里的人没法发现他的存在,他也没办法很好地观察里面的情形。只有声音是清晰的,纯粹又理直气壮的笑声像极了魔鬼在说笑。
“太过分了。”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尽弭一跳,准确地说是身体被吓了一跳。他本人依然冷静,见乔叹没有冲动的意思,便没有动。
但这不符合乔叹的性格。
“你为什么不帮他?”尽弭小声问。
乔叹看着尽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不是没有帮吗。”
乔叹的反应很能说明问题。
现实里的乔叹并不会因为尽弭不帮就袖手旁观,他永远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坚定而善良,十分热心。
也就是说乔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在罪犯眼里,乔叹是一个追随者,随着尽弭行动。
所以犯罪世界中,乔叹才会没有上前帮助那个被欺负的男生。
这样的认知显然不准确,可既然有这样的认知,就说明罪犯是认识他与乔叹的。
尽弭确定这一点后,踏进了教室。
那几个正在施暴的男生听到脚步声,立刻停下了动作,有些慌乱,这个时间能来的只有老师……但待他们看清来人时,吊起来的心立刻放了回去。
尽弭长得显小,一看就知道是初一的。
几个初二的男生难道会怕一个初一的?随便威胁两句,这人恐怕连老师都不敢说。
“呵,又来一小白脸。”
“这一个两个都长得跟女的似的,真丢我们男生的脸,呸!”
“跑我们初二班里,不让他挂点彩再回去,我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几个男生朝尽弭逼近。
也正因为如此,尽弭看清了那个原本被围在角落的男生——是李印。
前不久还参加了高中同学会的李印。
李印并不是一开始就与尽弭同个年级的,这事尽弭没有去了解过,但多少能听到一些议论。
拼凑起来大概是,李印原本高他们一个年级,是在初二时休学一年,重新复学才会和他们一个年级,高中才成为同班同学。
而休学的原因是,李印的爸爸杀了他的妈妈。
面对如此剧烈的家庭变化,休学是自然的。大概是这事太震撼,学生的注意力都在这,尽弭反而没听到李印曾经遭受校园暴力的传闻。
带头逼近的男生为了恐吓尽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逗弄的语气说:“小弟弟,你和李印什么关系?不会是他弟弟吧?哦不对,妹~妹~”
另一男生说:“裤子扒下来呗,好好确认一下!”
另外的男生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被乔叹打断:“你们有病吧?欺负同学,还欺负初一的!我要告诉老师!”
乔叹看到他们靠近尽弭的时候,其实是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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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和这个同学还不熟,但他很想保护他。
只不过估量了一下战斗力,他认为他锻炼的成果,并不能和好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相提并论。
可即便这样,乔叹还是站出来了。
尽弭当然不会让一个13岁的乔叹护着他,自己站在后面。
校园暴力之所以严重,很大原因是因为受害者心智心理,不像成年人那么强大。
很多对学生来说是天大的事,到了成年人那里也只不过是小事。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成年人都不在乎校园暴力的原因之一,在他们眼里,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
所以尽弭能承受的东西,不代表这个年纪的乔叹也能承受。
他不会让乔叹为他冒险。
不管是现实里的,还是身边这个虚假但会保护他的乔叹,他都不会让其为他涉险。
再者,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什么弱点,他还是知道的。
只要你不害怕,害怕的就会是他们。
越淡定或者越疯狂,他们心里就会越没底。
尤其是这种会因为别人长得好看就心生妒忌、任由自卑驱使去使用暴力的人。
尽弭选的是表演疯狂:“你可以打我,但你们每打一下我就在脸上划一刀,没人会相信这是我自己做的。我会把鲜血淋漓的照片散布第三区的每一所学校、每一家公司,告诉他们,都是你们做的。你们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们?”
“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还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的反社会人格?”
“不管他们怎么认为……”
“都不会再有人接纳你们。”
“你们会被孤立、被歧视,遭遇比这严重千百倍的霸凌。”
“因为你们可以轻易地对让自己不爽的人动刀子啊。”
淡定的语气加上疯狂的话语,几个男生哪怕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尽弭描述的后果是怎样的也毛骨悚然。
本能告诉他们,眼前的人是不能招惹的。
尽弭很有耐心地等他们反应。
他不担心罪犯就在这其中,又是否会因为他的举动而改变。
毕竟,17个人的死亡是已经注定的。
不管他做了什么,改变的也只有走向这个结果的路途。
结果无法改变。
他也终究会找出罪犯。
而根据尽弭的描述,想象到“社死”的男生们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们想骂尽弭虚张声势、谁他妈能对自己划刀子,可触及到尽弭的眼神——
他们知道尽弭是能做到的。
那就是个疯子!
鱼死网破也要把伤害他的人拖下水的疯子!
男生们落荒而逃。
“那……那什么,尽弭啊……你别太冲动?”乔叹被尽弭吓到了,他从不怕罪恶,但尽弭这种拿自己不当回事的做法,太吓人了!
乔叹这样的反应,倒是与尽弭记忆里的相符。
乔叹总是会被他“不同于一般人的处事方式”吓到,所以尽弭常常会从乔叹的反应中,判断自己的行为有没有超过正常人的范畴。可以说,乔叹在尽弭成长为“几近完美的男神”上,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乔叹的反应是他学着表演正常人路上的标杆。
既然这里乔叹感到害怕,那尽弭就会解释使自己的行为,使其看起来合理,好让外面观看犯罪世界的同事也觉得可以理解:
“打不过的时候,只能用语言进行威慑。”
说着尽弭笑了下,这笑容让他稚嫩的脸看起来更天真了,他说:“吓死了,还好把他们吓跑了。我都做好被打的准备了。”
42. 第 42 章
尽弭走到李印面前。
他扶起了这个未来会和他成为高中同学的人。
这个人在高中孤僻、神经质,却又在同学会上表现得阳光得体,宛如每一个成功人士。
李印没有对尽弭说谢谢。
尽弭不在意,因为他的计划里没有帮助并得到李印感激的一环,他进来只是因为刚才的情景已经让他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所以需要行动推动情节,得到新的信息。
他需要确认,这个认识他和乔叹的罪犯是不是其中的人。
刚才的对峙让尽弭确认了那几个男生的身份——陌生人。他们高一个年级,且从未出现在他与乔叹的视野中,否则刚才他就能认出来。
他们愚蠢而残忍,可能未来会是某个犯罪者,却不是那个构成这个犯罪世界的罪犯。
所以在场最可能是罪犯的就是李印。
因为受到的伤害无法恢复,痛苦在夜里翻搅,无处宣泄,它们累加起来扭曲了心理……最终使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但这是从理性层面得到的结论,尽弭的身体仍然在为李印遭受无缘无故的校园暴力而愤怒,迫切地想要安抚这个可怜的男生。
尽弭压抑住体内翻滚的情绪,他冷静地思考如何让他的介入行为影响最小。现实中他并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李印,更谈不上像现在这样赶走那几个男生。
他的目的是指认罪犯,应该只做能获取信息的行为……“很痛吧,我们去医务室看看?”
话说出口,尽弭自己也有些怔愣,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行为被情绪带着走,做出了和理智完全相悖的事。
李印仍靠在角落,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小男生,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他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李印已经麻木了,长期的家庭暴力让他对校园欺凌没什么感觉。没看过他被家暴的人看到那几个男生的行为,一定会觉得过分,觉得他们怎么可以因为妒忌一张脸就施以暴力,还那样羞辱人。
可如果有人看到他爸妈是如何对待他的,那他们应该很难被刚才发生的暴力触动。他爸妈下手要重得多,重到在7岁那年差点把他打死,却在他出院后依旧拿他出气。不仅如此,他们的辱骂也比这些心智未全的初中男生伤人得多。
直接把他出生的价值抹去了。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
“要不是你生出这么一个废物玩意……”
“废物还不是遗传了你?!……”
“……你们娘俩就是干吃饭的废物!”
“……”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要孩子!”
“谁想要孩子了?……我能放弃升职生这么个玩意?”
没有什么话,比父母盖章说你不该出生更伤人的了。
和这样的话相比,肢体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更别提是“脸像女生”这种可笑的话。
这种可笑的话,甚至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李印对生活、对未来都没有期待,他已经放弃帮助自己逃离这样的火坑了,血缘在那,他一个14岁的孩子能逃到哪里。
不和新的人扯上关系,就不会产生无妄的期待,他不想再有期待了。
不期待就不会痛。
“我知道了。”尽弭没有劝说李印去医务室,他甚至为李印主动拒绝松一口气。
他知道哪怕他改变了世界走向,他也有能力找出罪犯,只是要多花一点时间。
但没有必要。
改变虚构世界里人物的未来,也影响不了现实分毫。反而会因为晚一刻破案,导致下一个可能受害的人变成真正的受害者。
不能被情绪带着走。
这里只是虚构的世界。
尽弭反复强调给自己的大脑听。
在走出教室前,尽弭最后看了一眼李印,嘴角带伤的少年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为自己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隔绝了温暖到来的可能,也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伤害。
乔叹跟在尽弭后面,他不解:“既然帮了他,为什么不帮到底?”
“因为我没法真的帮到他。”尽弭说。
虚构的世界里,唯有犯罪是真实的。
乔叹追问,尽弭却没再就这件事讨论下去。在这里,他的每一个认知都会伴随情绪的产生,而对有记忆但一直没有情绪的他来说,情绪的产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行动。
无法抑制情绪产生,就只能尽量地不去想背后的事。
指认罪犯才是他最该做的事。
而要指认罪犯,就必须找出那个缺少的“常识”。
找出缺少的“常识”,对有记忆的尽弭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不会被【世界居民】的身份蒙蔽,只是相应的他也会显得有些突兀。
突兀的程度随不同“常识”有所改变。
像在这个犯罪世界,如果缺少的“常识”是“情感”,那么刚才尽弭忍不住关心,要送李印去医务室的行为就已经暴露了他,那很明显是会被情感影响的人才有的举动。
而不带本人的记忆,那尽弭就是彻底的【世界居民】,他也会缺少相应的“常识”情感,从而不会做出主动帮助他人的举动。
这也是为什么带记忆进入犯罪世界会很危险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尽弭没有遇到危险,说明罪犯没有发现尽弭不是世界居民。
要么李印不是罪犯,要么刚才的举动与“常识”不相关。
尽弭倾向于后者。
他仍然觉得李印有很大的嫌疑,尽管现在的李印可怜到让人忍不住想去帮他,但这不能代表未来的李印依旧可怜。
尽弭走回教室。
在确认罪犯和缺少的“常识”以前,按照身份行动是很妥帖的方式,通过观察,找出缺少的“常识”后,再去确定罪犯,要相对简单。
拿着钥匙去找锁,当然比拿着一把把钥匙去和一把把锁匹配来得高效。
只是尽弭不是完全的【世界居民】,他在找钥匙的途中,还需要警惕不被锁发现。要避开李印确认缺少的“常识”……不,是要避开乔叹以外所有人去进行确认。
想到这,尽弭看向乔叹:“在班上同学回来以前,我有事要跟你说。”
“嗯?”乔叹等着。
**
“尽哥说不插手还是插手了诶……”小李刚才看到那几团马赛克向尽弭逼近的时候,他心跳都停了。
虽然小李没经历过校园暴力,但他是真的害怕这种被围堵然后只能挨打的境地。
赵等观感复杂,他总是以为尽弭决定好的事情不会被打破,比如每一次除了要他抓捕凶手,还要把相关违法犯罪者都提交给法院,哪怕是像刚失去孩子的家长,也要因为曾经家暴过而被送上法院。
赵等一度以为尽弭没有同理心,直到最近几次观看犯罪世界,以及尽弭母亲的出现才让他对尽弭有所改观,但他仍然认为尽弭是个冷血的理智的人,只有在没有记忆的时候,才会有几分“人”的同理心。
只要带着记忆,尽弭就不会被犯罪世界的居民牵着鼻子走。
本该是这样的。
难道尽弭一直都是自己在内心挣扎无数次后,才把“必须做的事”坚定地传达给他的吗?赵等紧皱着眉头。
何时岁倒是不意外,她一直都觉得尽弭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善良,永远公正地、一视同仁不掺杂个人情感地对待所有犯罪事件。
所以无法对面前发生在无辜学生上的暴力。
尽弭忍不住去帮忙很正常。
“这就是尽法医啊。”何时岁笑道。
林凡风看着大屏幕里的尽弭,有违和感,但具体又谈不上哪里。他自带冷质感的声音在放映室内响起:“尽弭应该还是受了不少犯罪意识的影响。”
“但能看出来他依然保持自我。”徐晟员接话。
**
尽弭知道,像刚才那种身体擅自越过理智的行为不会是独一份,他需要在乔叹身上下保险。
他正视乔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这个学校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你要去做你能做到的、阻止犯罪发生的任何事,你是一个热血善良的好人,不要受我的任何影响。”
“哎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嘿嘿……”乔叹摸着后脑勺憨笑。
尽弭任由乔叹高兴,待他高兴完了确认:“那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知道!”少年乔叹拍着胸膛向尽弭保证。
尽弭丝毫不怀疑乔叹的保证,因为但凡乔叹保证的从未失信过。他安静地在教室上课、下课、上课,唯一的发现就是……李艾娜。
在尽弭的记忆里,初中的李艾娜是个前期很安静的人,后期爆发后就成了一个正义的班长,维护班上各个同学的一切,包括心理层面。
而前期安静是因为李艾娜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班上有几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针对李艾娜,但李艾娜都默默受着,从未向其他人寻求帮助,包括曾目睹过她的椅子被泼上红墨水的尽弭。
那时候的尽弭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他对世界的认知很模糊,他不懂道德、不懂痛苦、不懂嫉妒,没有感情的他时常觉得自己漂浮在一个虚空的世界里,接触不到任何东西。
自然而然的,他判别不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那个时候的尽弭完全是靠演戏度过的。他扮演一个对任何人的接触都回以笑意的好学生,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要求,遵守每一项老师定下来的纪律。
他记得很清楚,李艾娜没有对他提过“帮帮我”的要求。
李艾娜是安静的。
特别安静。
在后来尽弭执行了大脑里突然冒出来的“自杀”,在医院住院,全班同学一起去看他的时候,人群里的李艾娜也是安静的。
对比了两者的不同后,尽弭能确定一点,罪犯不是这个班上的人,而是爆发后遇到的,或者在此之前得到过李艾娜帮助的人。
被李艾娜帮了,然后误以为李艾娜是个活泼、开朗的人。
李艾娜会去帮谁?
或者她帮过谁?
已经帮了吗?
如果已经帮了,那应该去哪里求证?尽弭盯着李艾娜的侧脸,活泼的初中小姑娘脸上带着笑意,很认真地看着黑板和老师,时不时地低头记笔记。
莫名的熟悉。
像某人。
尽弭扔了张纸条给乔叹:[如果是你,你帮了一个人,别人向你询问你没有帮过那个人,你会回答吗]
乔叹看完立刻奋笔疾书,回:[当然不会!我帮他是我和他的事,不是可以拿来和别人分享的事情,万一这是隐私呢?不是隐私还有自尊心呢!]
问不出来。
也没办法去确认李艾娜帮没帮过罪犯。
尽弭放弃了从李艾娜这里获取信息的方式,但他仍然在观察李艾娜。
犯罪世界通常是按照死亡顺序进行的,可李艾娜并不是第一个。结合之前推测的,初中对于罪犯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犯罪世界背景和李艾娜有关。
罪犯在李艾娜周围,且可知不在班上,因为印象对不上。
要接触其他的人,需要在下课或者放学后。下课时间,李艾娜在处理“恶作剧”,没时间接触其他的人。
那么只能是放学后。
放学后……放学后的范围太广,毕竟哪怕是回家路上遇到的人,也可以得知现在的李艾娜是初中生,然后偷偷地来学校藏在暗处偷窥。
不,没有偷窥,或者不能偷窥。
能偷窥的话,李艾娜就不会是这样的形象。
“某些男同学注意啊,不要看人家小姑娘好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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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盯着啊~现在是上课。”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讲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无奈地看着尽弭。
班上的同学哄堂大笑。
而被动成为当事人的李艾娜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都是红的。
尽弭:“……”
老师没忍住也笑了下,很快揭过,继续讲课。
乔叹扔了团纸条给尽弭。
纸条上有一半是“哈”,然后才是有内容的字:[我发现她头发上有脏东西,你是因为这个在看她吗?她是被人欺负了吗,我想帮帮她]
[应该是,麻烦你了]写着,尽弭划掉了后半句,改成:[按你的想法来]。
乔叹收到尽弭传回来的纸条后,就尽弭划掉的内容展开了一堆问题,然后又把纸条揉成团扔给尽弭。
尽弭的回复只有几个字,但乔叹却像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根本盖不上,话匣子哗啦啦地往外涌出有的没有的话题。
“咳咳。”老师又停了下来,他清清嗓,说,“有些人不要不能看小姑娘,就开始撩男孩子。”
他强调:“这是上课。”
班上的人再次因为老师的话大笑,乔叹则大方地站起来解释:“尽弭没有撩我!我们在讨论很正经的事!”
班上的人却笑得更大声了。
气氛很是欢乐。
李艾娜也在笑。
但现实的李艾娜没有笑。
笑声渐熄,很快,他们迎来了中午放学的铃声。
尽弭瞥了一眼给李艾娜挑出头发垃圾的乔叹,悄悄地走出了教室。他没有立刻离开学校,目前他注意到的关键人物只有受害者李艾娜,以及有可能是罪犯的李印。
这两个人目前都还在学校。
尽弭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藏起来,关注着两人离开教室后的动静。
没过多久,乔叹就和李艾娜走出了教室,一路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学校。但隔壁教室里的李印,却是在过了快半个小时之后,才走了出来。
李印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很慢,明明在前进,却让人觉得他在后退。
麻木地,没有目的地,依靠“不得不”行动。
不得不回家,那就往家走去。
尽弭静悄悄地跟上。
在李印走到操场边上时,尽弭班的体育老师向李印搭话了。尽弭没有错过这个人,他找了个不被发现但能听到两人对话的地方。
“……”
“他们的行为……你不想报仇吗。”
“……”
“我当然知道……我作为大人,作为老师,可以帮你。”
男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李印面前,用言语、用身份去引诱这个遭遇校园欺凌的少年,企图控制或达成某种交易。
尽弭不清楚李印是否能读出男人话里的深意,因为这个年纪的人很容易相信大人所谓的“我可以帮你”,因为大家或多或少地都相信“长辈都是为我们好”、“长辈不会害我们”这样的话。
事实也是这样。
但正因为事实是这样,才会让一些居心叵测的“大人”“长辈”,有机会利用青少年单纯的心,进行肮脏的控制。
如果男人真的想帮李印,他不会看见李印的遭遇不去解决问题,不会在这里守着告诉李印他可以帮他。
他不去行动,而是直接告诉受害者“我可以帮你”,一定是希望受害者能做什么。
少数情况是对方真心希望受害者得到拯救,但更希望他能自救,想告诉他自救的方法。
多数情况是像男人这样,高高在上,施压,企图攻击受害者心理弱点达到控制的目的。因为男人从头到尾都只提供了一个办法,“只有我才能真的帮到你”。
“你什么都不懂!”李印朝男人大声吼道。
吼完,仓惶逃离了学校。
尽弭松了口气,他刚才是真的怕李印会答应。
这个男人,也就是现在初一年级的体育老师,是个恋/童的同性恋,同时还是已经得逞过的强/奸犯,喜欢对初一初二落单的男生下手。
男人在此刻找上李印,必然没有好心。
尽弭没有过多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在绕过男人后,尽弭也走出了校门。
男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尽管命案发生在男人被判处7年监禁出狱后,但所有受害者都是成年女性,不符合男人的作案标准。
而且这些受害的成年女性,也没有被性/侵过的痕迹。
她们都死于窒息,但也只死于窒息。
她们身上没有伤,没有钱财损失,根本看不出凶手目的是什么。
也不是无差别杀人,真正的无差别不会挑选性别、成年与否,一定有某种原因让凶手选择了她们。可能是某种共同的特质,吸引或者让凶手厌恶的特质,这样的特质可以勾起凶手特定的回忆从而对受害者下手。
这些受害的成年女性的共同特质,一定也存在于凶手身边的某个女性身上。
李艾娜?
妈妈?
还是邻居?
尽弭跟在唯一还没有排除嫌疑的李印后面,走向了他的家。
李印在自家门口站了很久,门里面争吵声不断,尽弭站在路对面的树后面都能听见。争吵的事李印的父母,他们肆意地用语言攻击他们家庭里的每一个人,丈夫,妻子,儿子,婆婆等等。
本该是相互依靠的人,却成了恶意承载的对象。
因为最亲,反而无处可避。
尽弭一个外人听着都不舒服,也难怪李印不想回家,迟迟未能打开家门。尽弭压下心底的不舒服,试图确认李印妈妈身上有没有某种“特质”。
尽弭看着李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旋转,门打开的一瞬间,狰狞的恶意随着话语喷薄而出。
李印麻木地走向狰狞的源头,承受愈发狠厉的恶意。
43. 第 43 章
尽弭皱了皱眉。
这样的家庭环境让他觉得不适,而李印,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在这种环境里,崩溃或者变成犯罪者,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尽弭怕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帮忙,干脆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确认了一番,排除了邻居的可能性。
争吵发生那么久,在这个饭点时间,却没有任何邻居出来查看情况或者劝架。显而易见,邻居里并不存在足以让李印记住其特质的人。
因为不可能是“漠视”,如果是特质是“漠视”,那李印选择的对象应该是男性居多,至少也该比例相当。这是生理因素上决定的事,女性通常容易比男性心软,所以不可能存在全部都是女性对李印漠视的可能。
尽弭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用轻微的刺痛来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他多出来的情感,似乎在排斥他以“李印可能是罪犯”作为前提去思考,像是不愿承认一般,带起了生理反应:他有点想呕。
离开李印家所在的街区,尽弭回了自己家。
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全在家里等他,笑着责备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快凉了。
十分温馨的假象。
尽弭并不习惯这种温馨,他和所谓的家人向来关系不亲密。尽先生几乎从不出现在“家”里,顾女士眼里只有盼也盼不回来的尽先生。
至于尽息,太聪明,他看不透。
和现实反差太大,反倒没有激起这具身体的情感。尽弭只能自己用足以乱真的笑容去面对这些“家人”:“对不起,我和同学聊嗨了。”
尽弭坐下,开始吃饭。
假的家人对他很热情,不停给他夹菜,叫他多吃点,还关心他在学校的情况,和朋友的相处,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尽弭表面上开心地与他们进行互动,实际想的仍旧是与罪犯意识有关的事。
什么人会觉得他与家人其乐融融?
似乎只有认识他、但又与他没有实际联系的人。比如尽弭班上的同学,又或者尚未成为同学的李印。
他们觉得,他的家境很好,他举止得体、性格温雅,一定是家庭美满。
大多数人眼里,包括他的同事们,在女人去闹事前,相信也是这么以为的。好的父母教育出得体的孩子,似乎是很多人的共识。
尤其是他和尽息,都是世俗定义里“优秀”的那批人。
别人会对他的家人有误解很正常。
尽弭放下了筷子。
每一个新的信息,都在增加李印的嫌疑。
他的观察与推测,和眼睛看到的、牵动的情绪是背道而驰的。
他看到了李印被同学霸凌,听到了李印被父母言语暴力,看到了李印身上的伤痕,听到了体育老师对他进行交易诱导。但这个世界的构成,却指向了,李印才是那个最不该被饶恕的杀人犯。
回到学校,乔叹一见到他就拉着到一边去,得意地为他展示了自己的计划表。
尽弭扫了一眼,是一张没什么信息量,但很有个人气势的计划表。分为了4点,每一点都展开像写小作文一样。
“1.因为监控靠不住而且摄像头的红点容易被发现,所以!要将思维发散,机器靠不住就找人!找人要找专业的人,找他十个八个侦探……
……说不定把坏人送到警局后警察还会表扬我,然后让我长大后当一名警察!如果他这么说了,那我就考虑当警察嘿)”
前面完全是乔叹的风格,走在正义路上,永远精力充沛。尽弭的视线停留在最后第4点的警察上,他问:“你想成为警察吗?”
这件事乔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嗯!”乔叹谈起成为警察,眼睛都在发光,“当警察多好啊,锄强扶弱!帅!而且我想抓坏人……”
尽弭安静地听着,眼前的乔叹和记忆里别无二致,也就是说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乔叹原来的梦想。
“像律师、检察官、法医这一类人员呢,你会考虑吗。”尽弭问。
乔叹为难起来:“还是警察比较帅,他只会帮受害一方……而且你看哦,律师和检察官是可能帮到坏人的,万一我接了案子,却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自己的当事人是坏人,那多难受。”
尽弭:“那法医呢。”
“法医很多时候是在做鉴定吧?当然也可以参与破案……但怎么说?法医最大的服务对象是死者,可我一想到他已经死了,就会难过。”乔叹说着嘴抿成了一条线。
尽弭的指肚在“警察”二字上摩挲,没有再看乔叹,他问:“如果未来的你选择了法医,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尽弭知道这与破案无关,但身体被一种“好奇”的情绪支配,使他不断地问出问题。
他想知道乔叹的选择是出于什么原因。
好在乔叹好脾气,有问必答,他认真地思考过后,说:“遇到了比我梦想更重要的人……之类的?”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乔叹看到李艾娜走进教室,立刻和她打招呼。他神态自然,隐隐传递出一个信息:她是我朋友。
前一天还在欺负李艾娜的几个女生,互相递了眼色。
乔叹对帮助人很上心,他不仅打了招呼,还走了过去。和李艾娜搭话间,他瞥见李艾娜的书包底下有一块深色的痕迹,他下意识就以为是恶作剧留下的痕迹,他凑过去想仔细看,却闻到了一股药油的味道。
“有人打你吗?”乔叹神情严肃了起来。
李艾娜愣了下,反应过来乔叹为什么这么问后,摇摇头,笑说:“是带给一个朋友的,可能放书包的时候不小心洒出来了。好几天了,没什么的……”
尽弭一直在关注两人的情况,没有错过李艾娜话里的信息:药油,朋友。
好几天前,给朋友带了一瓶药油。
如果李艾娜没有撒谎,那这个“朋友”应该是个关键人物,甚至就是罪犯本人。
他不是班上的人,因为班上除了乔叹,暂时没有人会被李艾娜称为朋友。需要药油,证明他身上有淤痕一类的伤。
李印身上有瘀伤。
尽弭闭了闭眼。
乔叹叫他,他也没有睁开。
指向性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完全可以以李印为样本,观察他与一般人的不同,找出这个犯罪世界缺少的“常识”,进行指认。
李印身上最明显的,与他人不同的,就是瘀伤。
只是一般来讲,罪犯会有意识地隐藏他身上的“常识”,将自己伪装得和一般世界居民一样。
“常识”对尽弭来说是破案的钥匙,对罪犯来说却是危险物。
像无脸案,罪犯王海云因为面貌丑陋,所以格外在意脸上的瑕疵。他不愿意承认瑕疵,所以在他的犯罪世界里,反映出来缺少的常识就是“毛孔”。
世界居民没有毛孔,但他们不会注意到。而罪犯王海云拥有毛孔,所以他化妆掩盖有毛孔这一事实。
像儿童案,城久渠利用职业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孩子的生命,他做得滴水不漏,为的就是不被发现。他希望一切证据消失,于是犯罪世界里没有了“指纹”。
指纹是最容易留下的犯罪证据,希望证据消失,便反映为了无指纹的犯罪世界。为了不被注意到他这个罪犯意识拥有指纹,他一直都戴着手套。
可李印的瘀伤却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或许是推断失误。
尽弭向同学借来保温瓶,他要亲自做实验来验证。在同学追问他要做什么的话音中,尽弭将钢制保温瓶砸向了自己的手臂。
同学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遭的同学也因为这动静,投来了目光。
尽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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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立刻拿开保温瓶,他似乎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名为“矛盾”的情绪。
按理说,他来到这个虚拟的犯罪世界只有一个目的:破案。
破案分为两个步骤,一是找出缺少的“常识”,一是找出罪犯。
他就应该干脆利落地确认,然后去指认。
可矛盾的情绪上来了,它甚至冲淡了他向真相接近的追求。
那么可怜的一个男生,真的是杀了十几个人的连环杀人犯吗?
在尽弭犹豫的期间,乔叹扑了过来,像是被保温瓶砸的人是他一样,他龇牙咧嘴地拿走了那个保温瓶,抱怨道:“你干什么呢?”
没有留下任何红肿瘀伤。
乔叹扫一眼尽弭的手臂,完好无损的样子,他说:“还好你没有用力,不过刚才桌子都震了,你怎么弄出来的……”
尽弭用的力气很大,刚才保温瓶若是直接砸课桌上,课桌一定会留下凹陷。
可他的手连红肿都没有。
尽弭笑笑,说:“开个玩笑,不然大家早读都没有精神。”
放学后,尽弭去了趟医院。检查结果确确实实地显示,他的手受到撞击伤,只是表面不显。
尽弭回到家,他躺在与他现实房间截然不同的软床上。
疲倦上涌。
带着记忆在犯罪世界的感觉很奇特,很多问题都因为有记忆变成了容易解决的问题。比如这次,他甚至在发现命案前就确定了罪犯。
这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尽弭被这没由来的疲倦牵绊住,愈发觉得理性与感情分裂。他并不能很好地适应一具会产生感情的身体,有感情的身体会夺走他的一部分控制权,让他无法遵循最优解。
现在竟然还有阻止他去指认的趋势。
那陌生的情感似乎在说:你都没看到他犯罪,凭什么认为他是罪犯。
尽弭差点被这种说法说服。
他翻出手机打电话给乔叹:“你知道一个人会犯罪,但是他还没有执行,你会怎么做?”
“阻止他啊。”乔叹的语气里毫不掩饰他的疑惑,“谁要犯罪?”
尽弭掐了下眉心,说:“不存在‘阻止’。犯罪是既定事实,只是你还没看到他实施。”
“不是,你说得我有点晕。什么叫‘既定’但你‘还没看到’?”乔叹问。
尽弭:“阻止是徒劳的,他依然会犯罪。只不过你有机会在他犯罪前,指认他会犯罪这一件事。但你,因为没有看到他实施犯罪……”
“觉得指认像擅自给他定罪一样?”乔叹接过话,他十分坚定,“如果是你说的情况,在‘犯罪既定’的前提下,我会毫不犹豫指认。”
“好。”尽弭应。
他相信乔叹的决断比被感情分割的他正确。
次日,尽弭带着“钥匙”与李印对峙,指认他为凶手。李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像是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世界没有发生变化。
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的李印也没有怪物化。
李印在打铃后,绕过尽弭走了。
一直到放学,李印身上也没有发生“指认正确且不承认”会发生的怪物化。
就好像是在说,尽弭搞错了一样。
错是不可能的。
尽弭在指认前,又对自己的身体做了几次试验,确实不会留下任何瘀伤。在这里的所有人,只有李印身上带着瘀伤。
那是犯罪世界的意识,也就是罪犯才会有的特征。
“钥匙”和人物都对了。
为什么【罪】会没有反应?
【罪】判断破案的条件里并没有“指认必须在犯罪发生后”这一点,它只是会在指认成功后,迅速放映完那一轮犯罪过程。
也即是。
机器判断:李印并不是凶手。
44. 第 44 章
但尽弭不认为自己的推断是错的,他的推断也不可能是错的。
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眼前的李印和杀人的李印不是同一个人。
犯罪的是精神错乱的李印,或者干脆,是另一人格。
机器不会给出无解的局面。
尽弭相信这一点,他继续上学。他盯着李艾娜,思考着“关键节点”的可能性。一定存在着什么,让李印发生巨变的节点。
“李艾娜作为唯一一个帮助过李印的人”已经发生过了,它不是关键节点。
重点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印留过级。
所以才会在高中和他们成为同班同学。
他留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关键。
尽弭开始检索现实里的记忆,试图找出,关于这个他在现实未曾多注意的同学所遭遇的一切。
“同学们,现在李印不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其实李印同学是单亲家庭,而且父亲现在在服刑,很遗憾……希望大家能体谅他有些孤僻的性格,多多关照他。艾娜,你作为班长,多看顾看顾。”
……
“听说李印他爸被判刑是因为他……”
“天啊,我怎么看不出李印长得……”
“我住那一片的,初中时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想那什么呢,最后不知怎么的,被一个女生救了?反正警察来的时候,他俩就抱在一起。”
“那女生是谁啊?他女朋友吗?”
“不知道……”
“他妈妈呢?怎么会死的?”
……
“老师让你们关照,你们的关照方式就是在背后嚼舌根?”班长李艾娜喝止了八卦的同学。
……妈妈的死亡,或者T的犯罪。
两者其一。
如果知道时间节点会更好判断,但很遗憾,他在当时并没有去关注。
甚至,他都没有注意到李印。
仅有的对李印的高中印象,也是在前不久的同学会上,乔叹对他说的:
“他身上总是添新伤……我跟老师反映、跟保安反映,我还帮他付医药费,帮他去警告那些没事找事的学长……但他仍然不和我说话,一个人在角落喃喃咒骂着什么。”
“我感觉是从小家庭……”
尽弭又想起指认时李印的反应,还算正常。
不,也不算正常。
太淡定。
但能理解,李印长期处于家庭暴力和校园暴力中,主动询问是否要帮助的老师还是另有有图,他麻木、反应淡薄是能说通的。
是有什么引爆了他压抑的情绪。
还是那两点,妈妈的死,或者T的犯罪。
“弭弭。”乔叹敲了一下尽弭的桌子,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艾娜呀,你又开始盯着她看了,她都红到脖子了,你还盯着。”
尽弭没有回答,他忽地看着乔叹:“你请的侦探,还跟着T吗?”
“跟着呢……”乔叹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小声说,“你是说T要对艾娜下手吗?”
尽弭摇摇头。
他为了不干扰乔叹的行为,没有与乔叹商量乔叹的计划,也没有把他的推测告诉乔叹。全都是乔叹确定后,再把事情告诉他。
但现在确定了罪犯和“常识”,这么做就没有必要了。
尽弭想把T是个恋。童的同性恋这件事告诉乔叹,却没有说出口。
说了,乔叹一定不会同意撤掉侦探。
他会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揭穿T罪行的行径中。
可现实里,他与乔叹都没有注意到T,T被逮捕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干涉。他们只有置身事外,才会让事态按照原本发展。
撤掉侦探,不去保护同学,才会让“关键节点”出现。
才可以破案。
该这么做的。
任事态发展。
明知道一个人的妈妈会“意外死亡”,明知道一个人会遭到变态觊觎。
都要任事态发展。
“弭弭?”乔叹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和惊慌,他手忙脚乱地碰了碰尽弭的脸,“弭弭你怎么哭了啊?”
尽弭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同学给的纸巾,擦掉了脸上的透明液体。
他让乔叹撤走了侦探。
不过是让现实中发生的事,在虚拟世界再发生一遍而已。
没什么可难过的。
关键节点如尽弭预料的,出现了。
他跟着T,而T跟着李印,他们来到了李印的家。李印进了家门,T在原地肖想了什么一番后,带着期待而满足的神情离开了。
没多久,房子里传来剧烈的争吵,和各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听得人心颤。
尽弭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苍白的皮肤沁出丝丝血迹。
“你会把妈妈打死的!”
“你在说什么?平时我不是这么打你的吗?现在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不要打她……很痛的……不要打她……我求求你,不要打了……”
“你这么有力气是吗!我连你一起打……”
每一个声音,每一句话,蕴含的情感都炽烈鲜明。着急到破音,愤怒没有理智,哀求到几近绝望,自我疯狂,呜咽、求救……
呜咽与求救持续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对这样的“家务事”伸出援手,只有路边的行道树,在沙沙作响。
声音渐弱。
突然风止,整一片街道都陷入了寂静。
然后是男人的哭嚎,他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形,拼命忏悔着。
但是没有用。
救护车带走了那个已经没了声息的女人,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医生护士在运送她上车的时候,尽了最大限度的努力,他们积极抢救。
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种讯息:她救不回来了。
“来一个家属陪同!”一名护士握着救护车的车门把,随时准备关上门。
李印走了出来,他双眼通红,看着狼狈极了,他问:“她死了是吗?”
世界在救护车的声音中扭曲。
与校园彻底割裂开来。
但这一切所有人都毫无所知。
除了站在分界线上的尽弭。
他看到了一个成年李印,和一个仍然站在救护车前的初中李印。
两个李印分别,各自行动着。
初中李印这边的世界时间流速很慢,成年李印那边却像按了加速键一般,很快,成年李印找到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和朋友说话时眉眼含着笑意,时不时地笑出声。
她们准备上地铁,进去时,大概是玩手机的缘故,在重新加速行驶的地铁里,拿着纸杯可乐的男人没有站稳,可乐泼到了成年李印的电脑包。
这一幕正好被她看见。
她拿出包里的纸巾,替成年李印擦拭电脑包,还一边安慰他:“还好还好,没有泼到电脑。”
成年李印在之后,把这名帮助了他的女性抓住了。
他把人关在密室里,对她说:“像你这么好的人,一定要掌握逃生的技巧才行。你逃吧,3个小时内逃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会逃的女人……与其让坏人杀死,还不如让我来。”成年李印说。
分界线上的尽弭,可以清晰看到加速行进世界里,女性一名接一名地遇害。
而这些不过发生在几瞬之间。
尽弭踏入了成年李印的世界。
成年李印发现了他,却没有对他做什么。
成年李印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监控室里的初中生很宽容,他甚至不过问这名初中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邀请他:“要一起看吗?”
“你在杀人。”尽弭说。
成年李印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语速不疾不徐:“不,只要她能逃出密室,我会放她走的。我只是在测试她,测试她适不适合生活在这个满是危险的世界上。”
尽弭:“你就是她最大的危险。”
“是吗?”成年李印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尽弭不说话,他就看着尽弭。看了好一会儿,笑着问道:“你是尽弭吗?但你为什么没有长大?”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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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李印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了很奇怪的话——”成年李印拖长了尾音,“说什么‘伤痕’?罪犯?”
“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我会做现在的事?”成年李印好奇地盯着尽弭看了看,但没一会儿他就对尽弭能“预知”没兴趣了。
他更好奇尽弭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些奇怪的话。
成年李印脸上挂着挑衅的笑容,他似是不屑,又饶有兴趣地做着推理:“让我想想啊,你为什么会用‘伤痕’这种理由来指证我。”
“我猜,是因为这里是虚构的?”
“一个犯罪的世界。”
“能明晃晃指出凶手是谁的虚拟世界?”
“比如……只有凶手受伤了会留下伤痕,其他人都不会。是吗?”
成年李印收起笑容里的挑衅,用看似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的委屈:“怎么会有这么不友好的世界呢?”
不等尽弭的反馈,成年李印稍稍弯起嘴角,弧度向上,表情纯白又懵懂,他凑到尽弭耳边说:“你看啊,我怕给那些爱我的女人留下伤痕,每次都想尽办法,小心翼翼地,生怕她们受伤。结果你告诉我,她们其实不会留下伤痕?”
成年李印像是难以接受这份“背叛”一般,泫然欲泣,一副很伤心的样子,他眨了下眼睛,眼泪顺势掉了出来,滑过他的脸庞。
“为什么呀,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别人都不会留下‘伤口’。”
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一般。
尽弭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成年李印是个完全的罪犯,不管他表现得再可怜、再无辜,都改变不了他是个连环杀人犯的事实。
但是现在一般的指认没有用。
因为犯罪世界的意识分化成了两个人,成年李印,初中李印。
指认单人,显然不会被机器判别为成功。
这情况又与初中的时候不同,他指认时初中李印尚未分裂出第二人格,杀人的是第二人格,指认未杀人且不会杀人的主人格自然没用。
现在是一个人出现了两个人格,哪怕他们是不同人格,也是同一个个体。
指认一个个体的部分,显然不能算是找到了罪犯。
“要不,你把初中的我杀了?”成年李印又换上了那挑衅的笑容,“是个不错的主意吧?杀了他不就只剩一个我,那你的指认就有效了。”
现在的初中李印。
他没做过任何坏事,不幸却接二连三地找上了他,把他变成眼前成年李印的模样。
“不是吧?你不会真以为初中的我很无辜吧?不是他太懦弱,哪会有我?归根到底,不还是初中那个我的错?”成年李印没忍住,像是讲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出了声。
待笑够后,他一字一句道:
“杀了初中的我,你就能抓住我这个‘真正’的杀人犯了。”
成年李印刻意强调了“真正”两个字,以作挑衅。
他很期待尽弭对此无能愤怒的样子——没有一个好人能够狠下心,对可怜的14岁男孩下杀手。
毕竟那时候的他,只是纯粹的受害者。
面对成年李印的挑衅,尽弭并不接招。
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杀掉初中李印,才能完成这一次的指认,那确实是省时省力的方式,但他还不至于堕落到需要听一个罪犯的话,才能破案。
他不会做这样的抉择,自然不需要因此愤怒。
尽弭的手心传来丝丝的痛,是他刚才为了让自己不行动做的。初中李印狼狈的模样仍历历在目,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不该再由他承担。
“我不会杀他。”尽弭说。
成年李印对尽弭的选择毫不意外:“看来你确实如传言那般,不能容忍丝毫罪恶。为了制裁滔天的罪恶而犯下小小罪行,也不是你能接受的。”他笑着摆了摆手,“既然你不接受我的提案,那我就继续杀人了。”
在回转身之前,成年李印居高临下地看着尽弭。
“你看啊……”成年李印有恃无恐,笑容里隐隐透出一丝悲悯来,“知道人是我杀的,又能怎么样?”
45. 第 45 章
成年李印仍然在生活中,从他遇到的女性中,进行挑选,使其成为受害者。
每个连环杀人犯都有他的坚持。
比如成年李印,他对杀尽弭根本没有兴趣。他的目标,从来就只有“好心的女性”。
他总是把她们困在密室,然后自己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她们从一个屏幕逃到另一个屏幕,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嚣张,自在,连折磨受害者让她们在绝望中奔逃,都能泰然处之。
这是成年李印,第二人格。
他根本没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情感。
但总有例外。
尽弭尽量不去看,屏幕中受害者绝望挣扎的样子。他只是看一眼受害者的模样,确认身份,与记忆里她们的死亡顺序进行对比。
如他预料的那般,李印并没有杀李艾娜。
也就是说,死亡的17名窒息死女性,丧生于成年李印手里的实际应是16名。
李艾娜的尸检报告,之所以被机器识别为有效数据,并不是因为她也是同一凶手的受害者,而是以“关系者”被识别录入的。
她很重要,对李印来说很重要。
李艾娜死亡后,李印杀了10个人。
现在还有9人。
再不想办法指认,世界就要结束放映了。
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你杀人,李艾娜知道吗?”尽弭走到了成年李印身边,“她应该不希望你这样。”
“说不好呢。”成年李印似笑非笑,他像是在回忆往事,过了会儿他说,“她应该是最不希望我过得好的人。”
大抵是尽弭初中生的模样,勾起了成年李印最初对李艾娜的印象,他开始讲他们的相遇:
“她是第一个帮我的人,她看到浑身瘀伤的我,给我带了药油,帮我揉开。初中的我也是因此喜欢上她的,但你也知道,那个我过得并不好,所以选择了默默暗恋。她是知道这一点的,而且……利用了这一点。”
成年李印说起这段暗恋经历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怀念,他只是在讲主人格的故事:“李艾娜从开始在暗处帮我,到高中处处护着我,为的不是让那个我好,而是为了不让别人帮我。那个我是因为被她帮助而喜欢她的,所以她认为,其他人帮助我也可能造成同样的效应。”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成年李印揉了揉尽弭的头发,就像一个大人对待亲戚家的初中孩子那样,动作里有点宠的意味。
他教导:“人呢,是可以靠着别人的痛苦,获得心理安慰的。”
“那个我也知道,李艾娜只是在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身上寻找慰藉,只要那个我过得不好,她的心理就能得到安慰,以此平衡自己生活中遭遇的不幸。”成年李印说着,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那个我,这样了,还喜欢她吗?”
“因为对等。”尽弭答。
成年李印笑了下,对尽弭表示赞赏:“对。那个我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的垃圾,所以李艾娜这样对他,他反而觉得应该,觉得他可以继续喜欢。他是垃圾,李艾娜希望他一直是垃圾,这不是刚好?”
“但我不一样,我只喜欢真的对我好的女人。”成年李印像抚摸恋人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屏幕,他说,“她们才值得我大费周章地去测试生存能力。”
“李艾娜那样的坏女人,活该落入她男朋友那样的变态手里……从开始就是奔着折磨她,而追求了她。”
尽弭沉默了一会儿。
他仍然不能很好地处理身体自主产生的情绪,只能暂时性地压下。成年李印看似很好心地为他解释,实际只是为了观察他的情绪。
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
尽弭不在意这种态度,他问:“主人格知道她男朋友是坏人吗?”
“他哪有那看人的本事,李艾娜都被骗了,那个我怎么可能识破那男人的伪装?”成年李印盯着尽弭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里带着考究,他发问,“你在同情李艾娜?”
成年李印似乎对此感到不悦。
于是尽弭给了肯定回答:“对。”
他要激怒成年李印,让他露出破绽。
“呵。”成年李印嘴角挂着冷笑,“她活该。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刚好出现在我家,砸了那个死恋。童。癖吗?因为时间是她说出去的,她说那个时间没有志愿者在我家,那个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她想给那个我营造出她是救世主的感情,借此永远将那个我踩在脚下。”成年李印显然很瞧不起李艾娜的这种行为,“这种自己要比周围人好的思维,让她踏入陷阱,在一堆优秀的追求者中,她选择了看起来最普通、最老实的男人,她以为这样能成为中心。”
“她做到了,那个男的满心满眼都是如何折磨控制她,满心满眼都是她。”成年李印嘴角的冷笑转为嗤笑,“多好啊,她成功成为了那个变态某段时间里的中心。”
成年李印摸了摸尽弭的头,尽弭没有避开。
“我也不知道你是初中生,还是只披了个初中生的皮,但不要紧。”成年李印说,“我都不会和你计较。”
“你很聪明,可以很好地活下去。而且最主要的一点,你能活下去的关键——没有帮我。”成年李印这次的笑有点俏皮,“好人可是很难活下去的。”
尽弭没有被言语挑逗,他从成年李印的话里提取出关键信息后,问:“你只会对帮助你的女性下手,你说她们爱你,可她们真的爱你吗?”
尽弭继续逼问:“你说你费了很大周折考验她们的逃生能力,能逃出去,你就会放她们走,可你在密室里设置的杀人机关,数不胜数,你只是在找借口,玩虐杀吧?”
“我只是……”成年李印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又想证明刚才说的不会和尽弭计较,他挤出一丝笑容,“不典型的好人,我回馈爱的方式特别一点。”
尽弭从来都不会相信这种话。
罪犯不是不知道普罗大众的道德是什么,而是他知道但不会在意,需要时他就会搬出这些道德来和一般人交流,让自己像个不典型的好人。
成年李印扯了下嘴角,眼里已然装不下笑意,他对于尽弭这样冒犯他逻辑的态度很不悦,但还是以大人的角度,去向“初中生”尽弭强调:
“她们是好女人,她们爱我,所以无条件帮我,我测试她们的逃生能力,是希望她们面对危险有自保的能力,没有自保能力,就会像李艾娜那样遇到变态,被不断折磨,还逃不了……”
“但她们都像你的妈妈一样,死了。”尽弭说。
成年李印反复地强调“爱”。
他不认为李艾娜爱他。
世界是在他认为妈妈死亡的时候分裂的。
也就是。
成年李印之所以会执着于让“爱他的女人有逃生能力”,完全是源于他的妈妈,他妈妈没能逃走,所以被恶魔打死了。
他的妈妈或许不够爱他。
但她生命的最后是爱他的,她用生命保护了她的儿子,保护他免受恶魔侵犯。
可李艾娜在此基础上践踏了他、也践踏了李印妈妈的爱,李印妈妈用命去换李印免受恶魔侵犯,李艾娜却唤来了另一个恶魔,让自己充当救世主。
成年李印恨她,也恨这样还喜欢她的主人格李印。
主人格的存在让成年李印的恨意无法宣泄,他没办法对李艾娜下手,最终扭曲出自己的一套杀人逻辑
“——爱你的好女人才是有价值的。
——好女人会遭遇很多危险,她们需要有逃离的能力。
——逃不走,还不如让你完整体面地送她们离开。”
尽弭以一个相对慢的语速,强迫成年李印听清:“你只是不敢面对,你保护不了爱的人这一事实。”
“你的主人格,碍于各种看法,没能对心爱的女孩诉诸爱意,最后看她被人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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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保护自己的妈妈在面前惨死,从此认定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别人,只会用‘杀人’来代替保护。”
说到这,尽弭对上成年李印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你好像没有资格瞧不起主人格?起码他的情感明明白白,而你,只能自欺欺人。”
成年李印沉下脸,眼睛因不悦睁大,一眨不眨,咬着牙关。他似乎要贯彻大人不和小孩计较的说法,没有反驳尽弭的话。
但很快成年李印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差点忘了,这是虚拟世界?”
“也就是说,有一个现实的我对吧?”成年李印的笑容幅度变大,他说,“你为什么要到虚拟世界抓我?因为你们在现实里,抓不住我,对不对?”
成年李印低头,愉悦地笑了起来。
倏地他望向尽弭,笑容止住,只是眼里得意得不行,仿佛提前取得了胜利一般:“我承认我无能,保护不了爱的人。”
“但我赢了呀。”
“警察抓不住我,你也拿我没办法。”成年李印凑到尽弭面前,几乎鼻尖相对,他轻松又愉悦,用手在尽弭头顶轻点了一下,“你刚才差点就击溃我了呢。”
说完成年李印与尽弭拉开距离,他步伐轻快,趴到屏幕前,不再掩饰自己的扭曲,看到屏幕里挣扎的女人,竟是露出了享受般的神情。
他又站远了一点,方便同时观察数个屏幕,愉悦得双手在空中小幅度摆动,配合脚上的步伐,如跳舞一般。
在舞步达到高潮时,正中间的屏幕切换为水中镜头。
气泡充斥了大半个屏幕,随着镜头往下,气泡减少,主人公慢慢没了气息,安静躺在水底,长发飘扬。
“我来换她。”
尽弭指的是尚在等待室内的受害者。
也是最后一名,第16名成年李印手上的受害者。
“真抱歉,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成年李印看都不看尽弭一眼,他把等待室里的年轻女人投入到了密室里。
可等待室没有空下来。
上面出现了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她甚至未成年。她很瘦小,脸上有些许疲态,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像是已经为自己的生计奔波了不少时日。
这张脸,尽弭不久前才见过。
他收留了她,让她住在一楼,她说“我叫柳小舟”。
她此刻出现在等待室,意味着已经被盯上了。
现实的李印随时都可能对这个女孩下手。
尽弭现在面临两个选择。
一是放弃破案,回到现实查看情况。
二是继续破案,赶在柳小舟被害前。
**
久违地回到A市,李印依然对这座充满垃圾回忆的城市感到恶心。
但是没办法,主人格执着于给李艾娜寻找真相,非要回来参加同学会把事情告诉尽弭。
那不过是个法医,别的法医解决不了的事情,尽弭就能?
即便这样,李印还是帮主人格把事情告诉了尽弭。
代价当然是身体的控制权。
从前主人格总要出来和他抢,不让他抓人,也不让他测试,让他好几次差点留下线索。现在不同了,做了交易,主人格再也没办法和他抢了。
他可以对新目标下手。
……毫无阻力地。
李印看着手机里的女孩。
那是一张他前几天拍摄的照片,照片中女孩在挑做蛋糕的工具,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问他:“你也想做蛋糕吗?不懂怎么挑工具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她十分细致地给他讲了,新手该选用什么工具做蛋糕,怕他记不住,还简单在随身的记事本上写了下,给了李印。
那张纸,现在在他的手机壳里。
李印按熄了手机屏幕,戴上了帽子。他循着记忆里,和女孩对话中关于个人信息的零星碎片,拼凑出她大概的住址,朝那个方向走去。
46. 第 46 章
**
“这是挑战,接受我的挑战。”尽弭语气平平,却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势在必得。
成年李印眯了眯眼:“如果我不呢?”
“阻拦你,用任何办法。”尽弭一步也不退让,他会赢。
成年李印似乎是感觉到了尽弭的决心,他饶有兴趣地问:“是吗?但这是个虚拟世界哦?你跟我在这里耗,没关系吗?”
话语温柔,脸上的表情却在说:我的世界你耗不过我,不如早点回自己的现实去,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
“玩不玩?”尽弭只问。
成年李印挑了下眉,随即微笑,妥协般地说:“玩。但是和你,我不想用密室,密室只能给爱我的人。”
“你的话,我们来玩左轮手枪。”
说着,成年李印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把枪,他卸下里面的子弹,丢在桌上,随意地拿起其中一颗,在尽弭眼前装回了弹夹。
“我觉得你比我疯,对这种游戏应该感兴趣。”成年李印拨动了弹夹,唯一的子弹被带动,不知停在哪个位置,“谁先?”
成年李印贴心地给了尽弭思考的时间,他替尽弭畅想了一番赢得该游戏的好处:“你看啊,我有一半死的机会。我死了,你就可以拿到密室的控制权,救下密室里那个女人。还能够玩你的指认游戏,去指认初中的我。”
“……所以,谁先?”
先开始的人有微弱的优势,可能是1,也可能是1/6。
“你请。”尽弭说。
成年李印笑了笑:“怎么,你还挺有绅士风度?那我就不客气了。”
“啪”。
空枪。
成年李印呼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佯装害怕地说:“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刺激得我心脏狂跳,太可怕了。”
脸上表情却满是笑意。
他把枪递给尽弭。
尽弭将枪上膛,抵在太阳穴处,他看了眼屏幕上最后一名受害者,暂时还没有走到有水的房间。
“啪”。
空枪。
尽弭把枪还给成年李印,可对方迟迟没有开下一枪,他似乎对假装害怕情有独钟,身体抖了下,手指有规律地颤抖着,上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上膛。
可仔细看去,他分明在笑。
成年李印在拖延时间。
他陪尽弭玩游戏,只是想给出希望,又让其绝望罢了。
密室里的年轻女人,颤颤巍巍地走过圆滚木做成的独木桥,在走到最后一米时,圆滚木突然转动起来,女人差点掉到水里。
好在,年轻女人在最后关头调整了姿势,借着力成功到达了对岸。
她心有余悸地趴在岸边,往下看了看。
距离圆滚木两三米距离的水面不断翻滚,人若是掉入其中,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只能是在挣扎中被水吞没。
成年李印也看了眼,但他比尽弭投入,还作了点评:“不错,最后的反应很敏捷,现在的表情也很棒。”
看到屏幕里的人进入到下一个房间,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开枪。
“……啊,忘了上膛。”成年李印用枪口敲了敲自己的头,说着和大胆举动完全不同的话,“我真是太~害~怕~了——”
“啪”。
空枪。
剩下三枪。
有一颗子弹。
密室的人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保鲜膜贴着她的脸,随着房间进一步缩小,保鲜膜完全贴上了她的脸。
尽弭上膛,开了一枪,是空枪。
成年李印仍然不害怕,要将枪接过去。
1/2。
决定谁能活的一枪。
尽弭却没给。
“我记得这游戏,可以连开。”尽弭说话的同时已经将枪上好了膛,抵在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成年李印瞳孔震颤了下。
没有血迹溅到他的脸上。
他有些没回神,尽弭却已经到了控制台,将步步缩小的房间恢复成原来大小,密室里的人得以重新呼吸。
“哈。”成年李印先是发出一声笑,尔后大笑起来。
他好像笑得肚子有些疼,弯着腰对尽弭说:“最后一枪也给你开。对着我。”
尽弭把枪对准了成年李印。
“人是不可以随便杀人的。”
“你自己也是人,以后一定一定不可以自杀。”
“也不要杀别人,杀了人,自己也会变得不像人。”
“死亡不可挽回。”
“别杀人。”
脑海里全是乔叹平日里絮絮叨叨对他说的话。
原本他不太理解乔叹说这些话时蕴含的意义,但现在有了情感,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
生命是特别的。
不能由一个人随意处置。
尽弭放下了枪。
局面再次陷入僵持状态。
尽弭无法离开去寻找另一个李印。
眼前的李印显然不会在他不在时,乖乖的什么都不做。
可另一个李印也不会送上门。
他无法同时指认。
案子无法破解。
而柳小舟在现实随时可能遇害。
尽弭握紧了手里的枪,拇指抵在上膛的位置,他只要轻轻一拨,再把枪口对准成年李印,扣下扳机。
就能解决大半的问题。
上膛的声音被一个清亮的少年音覆盖,那个少年趴到尽弭背上,手覆在尽弭手上,把拨片又拨了回去。
熟悉的触感,一瞬间就让尽弭明白,这个乔叹是现实的乔叹。
“弭弭弭弭弭弭弭弭——”
少年继续嘿笑着说:“我来帮你了。”
乔叹盯着成年李印,从尽弭背上下来,与他并肩而立。
“我已经和初中李印谈好了,他愿意帮我们阻止成年李印继续犯罪。”乔叹简单交待了一下情况,“我破开了分界线,他告别完就会过来。”
“对了,寄住在你家的小姑娘,大哥已经接走了。”乔叹说。
乔叹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当前的死局,为尽弭带来了胜利。他朝尽弭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像大狗狗一样让人安心。
但是。
“你为什么会和我哥哥一起,还看到了这里?”尽弭面无表情地看着乔叹,静静与他对视。
先说话的是乔叹,他笑着叹了口气,看向尽弭的眼神真诚又淡定:“这很重要吗?”
屏幕中死里逃生的最后一名受害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成年李印则因为被打断,神色不虞地看着乔叹。
原本对他来说,逼迫尽弭坏了自己的原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毕竟主人格很艳羡这种被命运眷顾,能一直做自己的人。
这种艳羡,让他有些作呕。
成年李印恨恨地看着两人。
友情也令人作呕。
乔叹垂眸,再次看向尽弭时又带上了笑意,嘴角也微微勾着,和他平日里灿烂无心机的笑感觉完全不同:“我不会害你。”
“这一点,你很清楚不是吗?”乔叹很笃定,他似乎认定尽弭不会否认。
尽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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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视线仍落在乔叹的眼睛上,还是没有表情。
但他点了头。
乔叹继续解说解决方法:“两个李印一旦相遇就会融合,本是一体的他们会争夺控制权,初中李印赢了皆大欢喜。”
他顿了下,继续说:“输了,我们的指认也会有效,只是到时候,我们需要打倒怪物。”
怪物的战力是不可估量的,但也受罪犯心理的影响。
城久渠化成的怪物,之所以那么容易被解决,是因为他不伤害孩子,所以孩子们扔的石块才会对他造成巨大的伤害。
如果由尽弭一个人打,是很难看到胜算的。
而李印。
会变成什么怪物,有什么弱点根本不得而知。
初中李印过来了。
原本分裂的两个世界接近于平行,居民以两个李印的人际为基底各自发展,时间流速不同,互不相知。
只有像尽弭、乔叹这样的外来者,才能穿梭于两个世界。
现在乔叹把分界线打破了,初中李印从中穿了过来。
几乎是两个李印对视的同时,巨大的吸力便使得两人开始融合。他们的身体扭曲成螺旋状,周围的空间也有些许扭曲,成年李印很抗拒,却无法敌过这吸力。
他们变成了一个人。
成年李印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有着不同的眼神,似乎是一个人格各占一只眼睛。
“你给我滚!”
“给我退下去!”
【我不会退缩的。】
“呵。你把我丢出来处理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我……】
“所以现在给我滚!”
【不、我不能,你会害人。】
“你这废物!你现在把控制权给我!”
【不可以的,你不要伤害他们……】
“你听我的,你把控制权给我,以后我不害人了行不行?”
【你、你骗我的。】
“怎么会呢?只要你让我控制这一次……就这一次,这是交易,会有效的。”
【我、我……我和乔叹说好了的,不行的。】
“你从不尊重我,却和别人说好……呵。”
“和乔叹说好?”
“啊啊啊啊啊,废物。废物。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的主人格。废物。”
【我……对不起。】
“你和他说好什么了?”
“他能给的我也可以给你。”
【他、他就是答应还艾娜一个真相。】
“……”
“那你磨蹭那么久才过来?”
【告别,和艾娜告别。】
“是吗。”
“算了。我认命。”
李印的融合体安静了下来。
乔叹见状,说:“我们指认吧,弭弭。”
尽弭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融合体李印从分界线那边抓出了一个女孩!
是初中的李艾娜。
被成年李印控制的那只手,死死地掐住李艾娜的脖子,他威胁初中李印:“把控制权给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现实里没杀她,不代表我在这里不会做。”成年李印语气狠厉。
他要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他们令他烦躁又恶心。
烦躁。
每个人都要打破他的计划。
恶心。
每个人都戴着名为爱的面具。
融合体李印,一边死死掐着李艾娜,另一边拼命阻止,还在不断流泪。
看上去十分渗人。
47. 第 47 章
**
李印改变了计划。
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可能见义勇为。驱使他动手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当事人之一,是他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没有关系很好。只不过是他们之间,有过几次不愉快的接触,并在彼此的生命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一见面就不由得想起过去。
“好、久、不、见——”
李印的声音藏着冷意,在黑夜里拖长,结束于一声“滋”,那是气管被划破又遇上鲜血的声音。
他杀了他的熟人。
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缓缓滑落在地上。
这里是一条无人的巷子,巷口的监控已被破坏,路灯的光也只斜斜地照在巷子两端。
尸体和李印,以及泪痕未干的男孩身处黑暗中。
天空的乌云被风吹散,月亮重新出现在夜空,月光洒下,驱除了巷子里的部分黑暗,男孩得以看清眼前的情形。
李印抹了一把刚才喷溅在他脸上的鲜血,血迹晕开,染得他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戴着卫衣的兜帽,迎着月光,整张脸暴露在男孩的眼前。
男孩的“谢谢你救了我”哽在喉间。
他被震慑住了。
十分钟前,他从朋友家打完游戏出来,担心地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心想完蛋,回去一定会被爸妈骂。
他想了很多,爸妈可能会骂他的话,会更严格要求他回家的时间,或许会罚他的零用钱,威胁他给他多报个周末补习班,写保证书保证下次的排名……却未想过意外会发生。
他一个男生,怎么会被一个男人拖到巷子里?
不要钱,也不打人。
而是要他脱裤子。
他不是完全不懂这方面的事,他只是从未想过事情在他身上发生的样子。最开始,不可置信甚至压过了恐惧,他完全感觉不到真实感,直到男人的手触碰到了他的皮肤,恶心和害怕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从没对校服裤的宽松如此绝望过,拼命往上扯,也遮不住自己的身体。
拳打脚踢,似乎对男人毫无作用。
而他一旦大声喊,男人就会揍他,揍得他满脸是血。他逃又逃不掉,巷口太远了,他够不着。
月亮被乌云遮蔽。
绝望和黑暗一起笼罩了他。
穿卫衣的年轻男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他利落地杀掉了恶魔。站在他的面前,身上披着月光,如同救世主一般。
李印走到男孩面前,蹲下。
他用刀面抬起男孩的下巴,说:“你可以报警。”
“但不要提起我,你要自己跟警察说,人是你杀的。”李印挪动了刀面,将刀尖轻抵在男孩喉间,“听懂了吗?”
男孩却不怕他的威胁,忙不慌地点头,如果不是他及时将刀尖挪开,男孩的脖子就会多一道伤口。
“要是我被警察传讯,我就杀了你。”李印再次强调。
可男孩看着他的黑色眼瞳中却仍闪烁着光,哪怕他面如恶鬼,语气冰冷地一再威胁他。
李印被看得心生烦躁:“我不是好人,不要这样看我。”
他根本就没想帮他,只不过是顺手。
顺手把这个因为他落网,坐了7年牢的垃圾,送到土里去。
男孩点点头,又摇头。
李印:“……再看,我就杀了你。”
男孩好像不相信李印会伤害他,他认真道:“你救了我,就算要杀我,我也认了。那样、那样……”男孩似乎羞于启齿,但因为怕李印不耐烦,所以还是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被那样羞辱死去,还不如就这么一刀死在你手上。”
不可理喻。
李印不再和男孩废话,他站起来,快步往外走。避开有监控的路段,小心掩饰着脸上的血迹,匆匆进了一处公园的厕所,将脸洗干净。
在洗干净之前,他照了下镜子。
镜子里的人完全谈不上亲切或者友善,暗红的血迹染了他半张脸,因为被随意抹开过更显狠厉。
是普通人看一眼都会报警的程度。
但男孩不怕他。
信赖他。
那种恶心人的眼神,他在以前的李印身上看过。
那个懦弱的主人格,在被李艾娜救了之后就是这样的眼神。明知道李艾娜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是一次次地跟上去,可怜巴巴地等她一个眼神或是一句话。
因为绝望,所以连恶臭的希望也视为珍宝。
没人会在沙漠濒死时,拒绝一杯水,哪怕它散发着恶臭气息。
喝下后,仍然会感觉到被救赎。
李印把血迹冲洗干净,走出了厕所。
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望着空中的圆月。月亮皎洁明亮,散发着盈盈光辉,它的周遭没有一丝云,只有稀稀落落几颗星。
风吹动了树叶,沙沙声由远及近,一波波地涌来。
他最开始有的记忆,也是这样的沙沙声。
只是不同于这样的安静,还夹杂了脚步声、说话声、一点点来自主人格的微弱哭泣声,最响亮的是救护车的声音。
主人格是在意识到妈妈爱自己、却死了的时候,把他创造出来的。
李印闭上了眼睛。
他因他而生,却没有为他而活。
也从未去思考过:
主人格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把他创造出来,创造他又是为了什么。
李印看过其他双重人格的案例,也看过他们治疗的纪录片,知道他们的副人格多数时候是要替主人格承担责任,去面对主人格解决不了的事情。
可他的主人格没有。
主人格很懦弱,总是会被欺负,他会躲会退,但从不会躲到最里面,把他抛出来挡枪。他觉得这不对,最后得出结论:主人格只是卖惨,让他主动,自己就不会有负罪感。
这样才符合主人格的逻辑。
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友好的共生关系,他们需要争夺身体资源,他们总是在互相利用。
要是被抓,他就把主人格丢出来。
主人格没有他的记忆,说的话不会有漏洞,正好可以拿来糊弄警察。
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利用关系。
**
成年李印最终压制住了初中李印,他掐死了李艾娜,也让初中李印的心理状态彻底崩溃。趁着初中李印崩溃之际,成年李印吞噬了他,彻底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乔叹眼神闪烁了下,叹了口气。
进行了指认。
成年李印必然是会负隅顽抗的,都到这一步了,乖乖承认自己就是凶手,那是不可能的。
乔叹做好了和尽弭一起面对怪物的准备。
如乔叹预料,李印否认了,他不愿束手就擒。
可伴随着乔叹的指认,似乎有什么能量注入到了他的身体里,企图把他变成什么。
然而痛苦过去,他却还是原样。
李印自己都惊讶极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虚拟世界是以他为基础的,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人更可怕的怪物。
改变了,他也还是“人”。
依旧是原来的思维。
面对意外的状况,乔叹和尽弭都没有轻举妄动。尽管惊讶,却还是沉着地观察着眼前的变故。
“很惊讶吗?”李印大笑起来,神态癫狂,“世界上难道有什么比人更像怪物的吗?人可以随时随地变为魔鬼,而最好的伪装就是‘人皮’!”
癫狂过后,李印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漠然道:
“人才是怪物。”
变成了人形怪物的李印,速度和攻击力都有所提升,大大地超出了人力范围。被限制在初中生身体的尽弭和乔叹,完全奈何不了李印。
只能被动地躲避。
**
李印离开了公园,树叶沙沙的声音逐渐远去。
他回了一趟家。
这个家,他从高中以后就没有再回过。
而他名义上的爸爸,则在他大四那一年回到了这个家,现在重新娶了一个女人。
据说那个女人是当初的陪审员之一,她同情失手杀了自己爱人、在法庭上失声痛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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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年前离婚,遇到了正好出狱的男人。
相爱了。
一个过失杀了自己老婆的人,在坐了8年牢后,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李印觉得这很可笑。
凭什么。
原本他不计较,他觉得这个名义上的爸爸怎么样都不关他的事,这种垃圾让他自生自灭就好,省得他费心。
可今晚,在见了那个男孩后,他忽然很想去计较。
他要把遇到的垃圾,全部清算掉。
还是刚才那把刀。
它划破了恋。童癖变。态的喉管和动脉,也刺进了不顾伦理杀妻弃子的垃圾心脏。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血腥,残忍,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李印舔了舔溅到嘴唇上的血,他忽然觉得,杀人就该是这样的,直接的,直观的,去看到一条生命的流逝。
还有一个人。
就当是赠礼。
李印驱车去了李艾娜男友的住所,男人见到他很意外,但还是侧了身请他进去。
他走在前头,背对着李印:“大半夜的过来,是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是不是杀艾娜的凶手找到了。”
“嗯,找到了。”
李印举起刀朝男人刺去。
男人回身挡住李印的袭击,他似乎早有准备,和李印扭打在了一块。他力气很大,和他普通的外貌不同,他的身体比普通人强壮得多,打起来占了上风。
过程中,他还有余力挑衅李印:
“我知道你杀了很多女人。”
“我用你的杀人手法杀了你爱的女人,惊喜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爱的是你。”
“你也真是孬种,在她身边那么久都不敢吱一声。”
他夺走了李印的刀,并把李印压制在地上,膝盖压在李印的肘关节内侧:“我可以杀了你再藏尸,那样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但我嫌麻烦,所以我报了警。”
男人收起狰狞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符合他长相的憨笑,十分无害:“你猜,警察到场后,看到一个死了的你,和一个受伤的我,会不会判我正当防卫?”
没多久,窗外隐约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男人往窗外看了一眼,看到了一部分交错的警车灯光,他回头看着李印,晃了晃手里的刀:“还好你带刀过来了,不然我正当防卫的理由还不太好编。”
警笛的声音固定住了,就在楼下,引发一连串开门开窗的声响。
“该下手了。”男人笑道。
楼梯间传来动静,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随着一声枪响,门被撞开。
李印推开了瘫软趴在他身上的男人,有些嫌弃。
他最讨厌被男人碰到,尤其是这个男人还压制着他,居高临下,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这样的男人,有一个就该死一个。
**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乔叹拉着尽弭一边跑,一边说,“你把枪给我,既然是人形,那枪杀应该对他有用。”
尽弭没给,他只是很认真地说:
“别杀人。”
“你教给我的,自己也要遵循。”
对他来说,出去后在犯罪世界的感受都会消失,它们会变成看故事般的记忆。
可对乔叹不是。
乔叹是个有感情的正常人。
他回到现实后,会想起他曾经在犯罪世界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人会指责他们在犯罪世界杀死罪犯这一行为。
这不会对现实里的罪犯造成任何影响。
只有跨出了“杀人”这一底线的人,会觉得自己生为人一败涂地。
那是作为人的败北。
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哪怕是坏人,也会给心理极大的压力。
不断地怀疑自己。
更何况,第三区没有死刑,法律都没有资格夺走人的生命。
乔叹无法从法律层面疏导自己的心理。
杀人,对正常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不能让乔叹做。
48. 第 48 章
乔叹怔愣了下。
从尽弭口里听到“你教给我的,自己也要遵循”这样的话。
带着笑意,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乔叹给了肯定回答:“你都开口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做到。”
他们继续与李印周旋。
没人注意到,原本处于中央那块屏幕里的房间,从某个时刻起变得空荡荡,似乎它之前就是一个如此安静的房间。
在并不宽阔的监控室里,尽弭和乔叹被李印逼得有些狼狈,只不过一个踉跄,乔叹便被李印抓住了。
李印没有立刻对乔叹下杀手。
他似乎有意愿试一下新的身体,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所以他将乔叹狠摔在面前的地上,一脚踏了上去。
还撵了撵。
乔叹疼得面目扭曲,却还是用手势阻止了尽弭的靠近。
尽弭微点头,绕到李印身后,用坚硬的枪身作为武器,朝人体脆弱的后脑砸去!却不料,李印立刻转身,攥住了尽弭的手腕。
“枪是让你这么用的?”李印话音里嘲笑意味明显,他将枪在手指间打了个转,握住,抵在尽弭的眉心,“应该像这样,‘啪’,一声结束对方的生命,这才是枪。”
话闭,李印扣动扳机。
弹夹里唯一的子弹,经过精密的机械推动,来到枪膛,然后射出。
只是在击中尽弭前,枪口稍稍偏离了一些。
子弹穿过尽弭的左前额,打到了他身后的办公椅,办公椅转了转,改变了朝向。
血从尽弭头上的空洞流出,流到下巴,顺势滴到地上。
李印松开了抓紧尽弭的手,尽弭却没有如他料想般地倒下。他瞄准的是尽弭的眉心,之所以会打到左前额……李印掏出口袋里的子弹,装进弹夹,一枪把那只导致这一切的手,打得鲜血淋漓。
他没有给尽弭补枪。
虽说打在左前额不能即刻毙命,但也活不了多久。
需要补枪的是另一个人。
李印蹲了下来,他拍了拍乔叹的脸,明知故问:“痛吗?为你的好朋友失去一只手的感觉怎么样?说起来,你这样都是他害的,早一枪打死我不就好了。”
乔叹这时候还能调动五官,他对着李印做了个鬼脸。
李印气笑,但没有动手:“你明明下得了杀手,为什么不做?在你眼里,我根本不算人,不是吗?为了一句‘别杀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值得吗。”
乔叹虚虚地抬眼,看着李印。余光落在李印身后,尽弭已经意识不清,摇摇欲坠,不知哪一秒就会倒下。很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了。
乔叹笑了下,却因牵扯咳了咳,看得出他在隐忍痛苦:“别混淆视听,打我的明明是你,什么叫我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你这不行啊,受害者有罪论。”
“受害者错再多,也不是你能加害的理由。”乔叹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对听不进话的人,他懒得多说。
李印对这样说教的话语也没有兴趣,道理谁都会说,觉悟同理,谁知道是真是假?好听的话抄一抄改一改不就有了?
“就像,遭遇再多不幸也不是你自甘堕落成为杀人犯的理由?”李印说完自己先笑了,“这话很对啊,我也可以说给每个认识我的人听,他们应该都会觉得我很坚强吧。”
“但你看啊,我知道这个道理,我还是要杀了你。”李印面无表情地给枪装上子弹,对准乔叹的太阳穴,语气很是惋惜,“刚才你拉开我让我射偏了上一枪,可现在轮到你了,谁来拉开我呢。”
面对死亡,乔叹没有闭眼逃避。
他一直在直视李印。
李印嗤笑一声,给枪上膛。
这个世界似乎就要以罪犯的完全胜利作为尾声。
带着记忆进来的两人,会在这里被杀死。
连同现实的意志一起被摧毁。
只要再一秒。
“我。”
是一道微喘着气但仍清脆的女声。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声音主人便有了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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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她将电击器精准地抵在了李印的脖子,夺过他手里的枪,往李印脑袋开。
李印应声倒下。
开枪的是刚才那名被关在密室里的年轻女人。
她胸口起伏,脸上隐隐透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不久前,她差点窒息而亡,而造成这种状况便是她好心帮过的李印。
她不是吃闷亏的人,逃出来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李印,她要亲手报仇。
按理说,她没有受到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报仇愿念,可她……真的恨到要杀了李印。
恨到好像她已经被杀死过了一般。
而且不止一次。
她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出去。上前扶起了乔叹,乔叹借着监控台,一步步走向尽弭。不到两米的距离,乔叹走得很辛苦。
一方面是身体支撑不住,一方面是……他害怕。
在确认尽弭还有呼吸后,乔叹才敢开始呼吸。
尽弭低垂着头,双眼没有焦距,但察觉到乔叹的靠近,还是给出了一点反应:“……别、怕。”
“嗯。”乔叹抬眼看了下在收缩的世界,轻轻地将尽弭抱住,“我不怕,你答应过我不会随便试没做过的事,所以我相信你不会死的。”
和他以往一贯的说话风格都不同,轻得不像话,温柔得像夕阳余晖下的湖面。
另一方面,“幸存”的受害者愣愣地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又看了看地上还在流血的李印,最终视线落在相拥的两个少年身上。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我可以、不用再死了对吗?”
不是“不用死”。
而是“不用再死”。
“对。”乔叹侧过头,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切都结束了。”
年轻女人脸上有些颓丧,可她还是笑了笑,低着头,喃喃地说:“这样啊……谢谢你们,你们、你们要好好活……”
她的声音最终如风一般消散在了犯罪世界里。
世界结束放映。
49. 第 49 章
**
一股浓烈的泡面味,刺眼的灯光,叽叽喳喳的年轻声音,和似有若无的哭泣声。
尽弭的眼珠转了转,将放映室内的情形尽数揽进眼里。
实习的小李嗓门很大,他把刚才压抑的情感大力宣泄出来:“尽哥!我刚才吓死了呜呜……太危险了,尽哥你以后不要带记忆进去了,死了就真的死了……我想按下强制结束的按键,可是赵哥去审讯前,让我们无论如何相信你,我可着急了……”
原本任由小李絮叨的尽弭,不知道是听到了哪句话,突然开口:“做得好。”
还朝小李笑了笑。
何时岁听到尽弭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刚才她看到最后一名受害者反杀,亲手送走了凶手,差点哭出声来。那个女孩和她朋友太像了,一样的强大,一样的温柔。
可是她们都死了。
她们都没能从凶恶的罪犯手里活下来。
何时岁红着眼睛,走到机器前,朝尽弭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你,尽法医。”
哪怕这一次沉冤昭雪的不是她的朋友。
但尽弭所做的一切,也给予了她对光明和正义的信心,让她对未来的真相充满念想。
尽弭没说什么,他在静静地等候身体的知觉恢复。
很快,他就可以行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D市,出租公寓。
看到枪,出警的人员迅速拿出配枪指着李印。
“把枪交出来!”
“不要抵抗!”
“枪放地上,双手抱头!”
李印推开了倒在他身上的男人,但因为时间差,身上的卫衣还是不免被血洇湿了一大块。他来之前没有换衣服,所以新鲜的血迹和早几个小时干涸的部分混杂在一起,让他深色的卫衣格外显眼。
一看就很残忍。
刑警们提高了专注度,小心逼近的同时,时刻防备李印突然暴起。
李印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抵抗,他将枪放在地上,朝刑警推过去。刑警警惕地捡起枪,在确定李印没有藏什么陷阱后,迅速上前,将人制住。
坐在警车上的李印低着头,一言不发。
刑警们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印被暂时收押。
警局忙碌了起来,因为他们接到报警所抓到的嫌疑人,似乎在作案前还犯下了另一起案子。那起案子发生在A市,死者为52岁男性,是李印的父亲。
他们立刻联系了A市的警局。
才知道几乎是一个时间,A市发生了两起杀人案,经初步检验,是由同一款小刀造成的,疑似同一人犯下的恶性案件。
而他们锁定的嫌疑人也是李印,并且刚查到李印独自开车来到了D市。
最终,D市刑警队长决定将犯罪嫌疑人李印移交到A市,派了警车押送。
A市,警局。
赵等坐在一口一句“人是我杀的”“我是正当防卫”的男孩面前,头疼得紧。他想不出男孩袒护凶手的理由,那分明是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能下杀手的坏人。
男孩的父母在审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赵等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警察不姑息任何罪恶。而你这样的行为,不仅纵容了犯罪,也是在浪费警力。不要包庇犯罪,好吗?”
“事情就是他企图侵犯我,我一时气愤失手杀了他。”
前半句赵等相信,因为被杀的男人留有案底,就是和性。侵男童有关的。可后半句,可以说是胡说八道。
“那凶器呢?”赵等问。
男孩顿了下,说:“我怕,杀人后我太害怕了,就把刀扔掉了。”
“是什么刀?”赵等追问。
男孩:“……就普通的刀,具体我记不住了,反正就一把普通的刀,谁没事记那么清楚!”
他越说声音越大,似乎那样就能佐证他说的事实。
“那你丢在了哪里?”赵等又问。
“丢在……在……垃圾桶边上,我、我不记得了!我跑回家的时候太慌张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男孩努力表现出惊慌的样子,可眼神飘忽,一下就暴露了他在说谎。
提到家,赵等问:“你不说实话,一时半会儿可是回不了家的。你爸妈可是在外面等你,他们很担心你。”
“我……”男孩顿时无言。
他不想让父母担心,但他也不愿意出卖救命恩人。
他在回家后,警察到来以前,上网查了关于正当防卫的信息。他作为当事人,受害者,可以在犯罪过程中进行反抗,只要犯罪未终止,那他的防卫就没有过当的说法。
可是见义勇为的路人不一样。
他们为了救人而杀了人,是要负一定刑事责任的。
他不知道警察能调查到什么程度,但他一定不会把人说出去的!
审讯迟迟未能有结果。
考虑到时间不短,赵等给男孩带了份猪排饭。
男孩一点没客气,只是吃完仍然不肯透露一点关于真正凶手的事。
小李把审讯室里的赵等叫了出来:“赵哥,尽哥已经破案了!凶手资料也已经在这里了,您看怎么安排?”
赵等看到资料上李印的名字和照片,顿时眼皮一跳。
又是他。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
林凡风和徐晟员现在还分别在两个现场,D市也来了联络,正在把抓捕了的李印往这边运送。
……穷凶极恶。
19条人命。
赵等摇了摇头,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内的男孩,愈发不明白这样单纯的初中生,为何要包庇那样残忍的人。
“凶手已经抓住了,剩下的我们来吧。”赵等对小李说。
小李很惊讶:“已经抓住了?”
“嗯,不过抓他的原因是别的杀人案件。”赵等眉头拧紧,说,“你也很久没休息了,下班回家吧。”
“哦哦好。”小李点点头,“那我回去把泡面收拾掉就回家。”
几个小时前,突发的两起命案,让赵等一行人不得不放下尽弭这边,只留下小李和何时岁。一下没了三个前辈,小李紧张得饭都不敢去吃,而是从柜子里拿出几桶泡面凑活,何时岁也和他一起。
但带了记忆的尽弭把破案进度推得特别快,小李不清楚在犯罪世界里尽弭对时间的感知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在他这里,错开一秒都可能跟不上进度。到后边,他连吃泡面的精力都分不出来,面全坨了。
“啊……”小李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偶像醒来的时候一定闻到了他的酸菜牛肉面!他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想着或许能道个歉。
却发现尽弭已经走了。
何时岁看到小李,问:“赵队怎么说?”
“赵队说凶手因为犯了其他命案已经抓了,现在正押往我们局。”小李说完,看了看两人都未动过的泡面,暗自叹气,真浪费。
“何姐,我把泡面倒了啊。”小李拿起了两桶泡面。
何时岁摆摆手:“我凑活吃吧,你的要是吃不下就倒了。”
泡面坨了也可以填报肚子,她不讲究,效率才是最重要的。
小李犹豫了下,干脆坐下来,和何时岁一起吃泡面。坨掉的泡面十分难吃,小李只能用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何姐,你为什么这么拼啊?”
“当刑警不拼怎么行?你刑警不拼,犯罪分子就乐了。”何时岁瞥了眼小李,“我没兴趣要求别人做到这样,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好的警察,还要多学习,不要只看着尽法医。”
小李被说得脸红,他确实是因为受了尽弭的恩,所以立志成为警察的。
对警察这一职业,他其实没有太多的个人经历上的认知,只知道要为人民服务,要坚守正义。
“尽法医不是一般人,你可以向他学习,但你永远做不到他那样。”何时岁吃掉最后一口泡面,把汤喝完,“你要找到自己的核心,不管发生什么,都从你的核心出发,去行动。”
小李没经手过多少案件,人生阅历也不够,对何时岁的话似懂非懂。
何时岁把桌面收拾干净,看到小李还在发愣,却也没再解释什么。她相信,如果小李能在警察这份职业上坚守下去,迟早会自己明白。
警笛声对于报警的人们来说,是多美妙的音乐。
如果没办法坚守,那就说明他的核心不在这,至少成为警察能得到、感受到的,没有能成为他核心的东西。
李印很快被押送过来。
审讯的时候,赵等特意让男孩在外面看着。
负责审讯的是徐晟员和林凡风,徐晟员刚一开口,就看到原本安静的凶手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他怔愣地看了看房间内的一切。
就像突然一个在陌生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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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人一样,十分茫然。
这不对劲。
但徐晟员还是按照计划询问,他报了李印的个人信息,然后确认:“对吗?”
“……对。”李印的声音怯生生的,仔细听还在发抖,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没有停止表达,“我记不清了,但……人都是我杀的,把我抓起来……好吗?”
说最后两个字时,李印抬起了眼,双眼蓄满了泪水:“好吗?”
“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徐晟员问。
李印摇摇头:“我只是记忆力不好,事情全都是我做的。”
副人格把他抛出来,是想让“无辜”的他来面对警察,从而获得最轻的处罚……这些,他都知道的。如果他的双重人格暴露了,那么量刑绝对会改变,他不可以让悲剧再发生了。
只是。
他没有副人格的记忆。
没办法自述犯罪过程。
但是事情都是他这具身体做的,只要警察能找到线索,加上他的供述,就可以定罪了。
他不能再杀人了。
“事情是你做的,那你说说你杀了几个人,在哪作案?把你记得的细节全部说出来。”徐晟员一直在观察李印的神情,李印应该没有说谎,但他很茫然。
这不是一个连环杀人犯该有的素质。
李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将犯罪处理得很完美的副人格,会突然被抓。
可他绝不是无辜的。
他必须认下副人格的罪行。
“我心理遭受过创伤,所以一切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李印深吸了一口气,说,“但我肯定,人是我杀的。我认罪,请把我关押起来。”
“不利的事情都记不清?”徐晟员确认了一遍。
李印点头:“对。”
在一旁站着的林凡风忽然开口:“生父强/奸未遂、生母被家/暴致死、老师入室强/奸未遂、暗恋对象被谋杀,你记得吗。”
林凡风每说一件事,李印都会瑟缩,并且随着叠加,整个人陷入了不安定的状态。他抱着自己,拼命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凡风却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而是继续问:“所以你杀了你的生父,杀了你的老师,杀了你认为的凶手,是吗。”
李印没能回答林凡风的问题,他清冷的声音在他的大脑变得嘈杂可怖,像火车轰鸣和烟花爆炸还有电钻钻墙混杂在一起,他彻底地混乱了。
他开始像高中那样自己和自己说话:“你是废物,你害我不能升职,废物,摆什么臭脸,一张死人脸,怎么不去死,我可以帮你,我是大人,都是生了你我才会这么惨,都是你害的,废物,垃圾,去死啊……我没有,我不是废物,我爱你妈妈,别这么对我,别走,不要死……废物都该去死,你是累赘,你居然敢反抗……”
“……够了!”李印的身体突然发出怒吼,然后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尤其是眼神。
“人是我杀的。”切换了人格的李印眼神不屑,带着点怒意,“那个废物吵死人了。”
……
副人格出来后,审讯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供述完全和调查一致。
走出审讯室时,李印看到了他救下的男孩。在亮堂的室内,男孩比在昏暗的巷子里更加好看,唇红齿白的,眼睛尤其清澈。
他哼笑了声,似是不屑,与男孩擦身而过。
抓获了一个连环杀人犯,警局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走到室外,正好天边破晓。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大地。
赵等心情大好,请了所有在场的同事去聚餐。大家都很开心,纷纷闹着要吃光赵等的工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火锅店。
而尽弭坐在驾驶位,看着自己住的地方染上阳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低低地笑着,他对掌握身体后迎来的第一个黎明十分满意,这是新生啊!
在犯罪世界里的那一枪。
打得可真是太妙了。
他盼了多久,才盼来这么一个主人格精神恍惚的时候!
弭尽忍不住动动手确认自己的控制权。
太赞了。
掌握身体后,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无比美丽。
比如阳光。
比如脆弱的脖颈。
50. 第 50 章
**
“总之,我让弭弭的副人格出来了。”乔叹从犯罪世界里出来后,并没有立刻起身,“在那里头比我想象的累。”
赖鸣航觉得乔叹是在炫耀:“都给你开管理员权限了还累?你就是想炫耀你和弭弭的关系比我和他的好。”
“……有病就去治治。”乔叹黑着脸从机器里出来,去饮水机那给自己接了杯水,一饮而尽。
赖鸣航的视线一直在乔叹身上,他嘴叭叭个不停:“你怎么还两副嘴脸呢?在弭弭面前又热情又正直还话痨,在我这整个一毒舌怪。”
乔叹瞥他一眼,带着鄙视,短促的笑声很冷漠:“你需要?”
赖鸣航想象了一下,连连拒绝:“还是算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弭弭纵容你什么……略略略。”
乔叹懒得和傻子计较,他没有多做逗留的打算。他穿上自己的外套:“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在乔叹出门前,尽息才开口:“你不去看看他么?”
乔叹顿了下:“副人格没有看的必要。”
门被打开,又很快关上。
赖鸣航收回视线,问:“怎么办?我们看不看?”
尽息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不要说‘我们’,是‘我’和‘你’。‘你’应该去上班,而不是在我这,一直盯着我弟弟。”
“卸磨杀驴。”赖鸣航一边摇头,“啧啧啧。”
尽息无情地赶走了赖鸣航。
**
弭尽闭着眼睛感受阳光。
微醺的晨光令人沉醉,他应该做点什么来庆祝身体控制权的交易。
活着,掌控。
主动权真是太美妙了。
弭尽用手机软件定了家高级餐厅,他要用这具身体去感受,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开始,去体验这个世界的美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在去吃饭之前,要先沐浴更衣才是。
仪式感。
作为一个有追求的人,仪式感必不可少。
弭尽回到尽弭的别墅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弭尽穿着浴袍在别墅里巡视了一周。
过去他看到的、碰不到的东西,现在尽在掌握中。
愉悦的情绪满得要溢出来,弭尽没有多作掩饰。
他知道房子里到处装着监控,他的举动会被传送到尽息那里去。但他不怕。因为这具身体也是尽弭的,尽息能对他的宝贝弟弟做什么呢?
弭尽享受了一番在“家里”自由自在的快乐,换上了庄正的西装,去往他订位的餐厅。
餐厅的音乐不符合他的审美。
但没关系。
这是他迎来新生的第一天,他不计较。
服务生为弭尽端来5分熟的牛排,又为他布置好了醒好的红酒,才退下。
弭尽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将餐巾放在腿上,双手拿起刀叉,细细地切分牛排。从服务生的角度看去,弭尽温柔而又高贵。
用完餐,弭尽决定消消食。
他试图从尽弭的记忆中找出一个两个在外逍遥的罪犯,但遗憾的是,那些人被尽弭送进监狱还未出来,没办法作为下手目标。
弭尽驱车在闹市区寻找目标,没多久他就放弃了:“啧,全是普通人。”
普通人不在他的目标范围内。
他的犯罪美学,不止是手法上的追求,对目标也有一定标准。
势均力敌当然最好。
没有的话,垃圾也可以。
因为垃圾在面临死亡威胁时,总是会有很多值得去逗弄的地方。他们没有底线,所以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弭尽就喜欢剥夺这种人的希望。
光是想到他们绝望、痛哭流涕的样子,弭尽就特别快乐。
把猎人变为猎物。
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弭尽随意地将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徒步走出人群。闹市区找不到,偏僻点的地方总会有的。
毕竟犯罪这种东西,永远都会在。
一旦束缚小于欲望,罪恶就会喷涌而出。
弭尽往没监控的地方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普通人眼里叫做“碰运气”,也就是发生概率极小。在普通人的生活里,病死、意外死都比被凶杀可能性来得高,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犯罪事件。
但弭尽还是对这样的行为感到愉悦,他不刻意追求结果,他只是喜欢追求的过程。
这是一种至高的享受。
一点点地接近目标。
等待一个机会。
将目标一举实现。
弭尽像散步一样走了很久,中间悠闲地买了瓶水,喝完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将瓶子轻轻丢进垃圾桶。
还饶有兴致地用清扫道具将垃圾桶附近打扫干净。
这里很偏僻。
建筑也失了现代化的感觉,几乎看不到科技的痕迹,街道和房子都很古朴,沥青路,水泥坯房。
很难想象,这里距离闹市区仅有50公里左右。
路上看不到人,却有人居住并经常活动留下的痕迹……这些垃圾显然都是今天才被丢在这的。
是个好地方。
弭尽想。
正在他把最后的垃圾分类倒进垃圾桶时,过来一个小混混踢翻了簸箕,垃圾重新落到地上。
弭尽看向他。
小混混染了一个杂毛,嘴角叼着烟,对弭尽说:“知道这一片谁的地盘吗?”
弭尽笑了:“现在还有地盘这种说法?”
“你可真没见识。”小混混的眼神在弭尽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看你这傻逼样子不知道也正常,怎么,要不要见识一下?”
小混混比了5根手指:“一次,只要这个数。”
弭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小混混往地上唾了一口,把烟头扔掉,嬉笑着说:“知道你不缺女人,但你那些女人一定不够劲儿。在这里,你只要玩不死,就可以随意玩。”
“怎么?要不要看看?”小混混朝他身后的方向指了一下,“就在这附近。”
弭尽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小混混不耐烦了,他骂道:“少装了,没那心思你跑这来?别他妈告诉我你就是来这里扫垃圾的!要不要?痛快点。”
“你是负责接待的吗?”弭尽问。
小混混刚要回答,却忽地想起来什么,他警惕地退了半步:“你他妈不会是警察吧?”
“当然不是。”弭尽微笑着,很坦然,“我看起来像警察吗?”
小混混打量着弭尽。脸上皮肤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细胳膊,细腿,那脖子看着一下就能撅折……确实不像警察。
“草,那你问什么问!”小混混有些恼羞成怒。
弭尽温和道:“因为好奇,毕竟,你很热情。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收到提成?”
“提成是有一点。”小混混眼神飘了下。
弭尽接着说:“但更多的收入,源于直接提高报价对吧?来的人也不会察觉,因为他们觉得5000换一条人命很值得,对吗?”
小混混被拆穿,也不掩饰了:“反正收钱的是我,谁也不会发现。”
“你想怎样?直接告诉你原价肯定不会妥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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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混混像是认栽一样,一脸肉疼,“我把提成那部分也让利给你,行了吧?这件事就当做秘密。”
“不需要。”弭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混混,“带路吧。”
小混混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话也变多了:“你人还挺大方嘛?不错,下次来你还找我带路,我给你打折,或者留个最好的给你。”
“下次?”弭尽轻轻的重复了这两个字,问,“要怎么保证下次还是你带路呢?以前的客户是怎么和你联系的?”
“啊!”小混混忽地停下脚步,他不解道,“我好像,还真没接到第二次来的人。”
“这样啊。”弭尽附和道。
他并不意外,那尽在掌握的眼神才是他真实的心情。
小混混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寻客户相关的信息:“好像有人因为强/奸杀人被抓了。”
说完他就笑了:“真是的,不舍得花钱就这个下场。大概是来这一次上瘾了,但又不想每次都花那5千块吧?谁知道就被警察抓了。”
弭尽不走心地,以一种看傻子的心态,夸道:“你分析得很好。”
事实恐怕与小混混说的相反。
因为来了这里,相信了这里的负责人会“处理”好一切,才肆无忌惮地玩弄一个人。然后这里的负责人在“处理”受害人时,便把所有有指向的罪证原原本本地保留了。
“处理”估计也是生意里的一环。
而参与进“处理”这一环的人,不会背负上罪责。
他们才是生意的“大头”。
所以才会要求“只要玩不死就可以随意玩”。
从始至终,皮肉+施虐,只是用来掩饰杀人游戏的圈套罢了。圈套套住的猎物,利用完了自然可以丢弃。
他们的精/液,他们在受害者身上施以的暴力,都会成为他们“杀人”的铁证。
小混混却对此毫无所知,只以为自己是个拉/皮/条的,还对自己的分析沾沾自喜:“是吧,我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弭尽的目光落在小混混的后颈上,薄唇轻启:“嗯,很聪明。”
说话间,小混混也把人带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的房子依旧很不起眼,从外观看上去,毫无生活气息,里面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门把手上布满灰尘,像是长久未有人进出过。
小混混把钥匙插到锁芯内,见弭尽盯着门把手上的灰尘,他说:“这都是撒上去的,为了安全起见。”
弭尽:“还挺谨慎。”
“那可不,现在这种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在那个什么破科学家推广机器刑侦之后,警察闲得到处乱逛,像这种看着没人的地方,有频繁进出的痕迹,可是会被怀疑的。”小混混打开大门后,领着弭尽往里走。
“上次警察过来巡查,就没发现这房子可疑。”小混混很得意,“我们这所有人都对反侦察很有心得。”
长廊很是安静。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小混混的说话声。
小混混领着弭尽来到一间门把手显示“绿色”的房间前,说:“把钱给我,你就可以进去了。”
“这怎么跟公厕提示标志一样。”弭尽说。
小混混不在乎道:“有区别吗?”
“就算是商品,这么对待也不好吧。”弭尽说着,从秘密账户给小混混划了5千,闲聊般地说,“你们隔音还挺好啊?”
“那是,一点声音都不会从房间里透出来。”小混混随意地用手拍了拍门,“你趴门上都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你放心搞吧。”
弭尽轻轻笑了下,视线往门那边的方向短暂停留,看向小混混,像是诱惑又像是普通邀请:“一起吗?”
51. 第 51 章
小混混眼睛倏地就亮了!
虽然他也想过自己买一次,但毕竟要5千,他没舍得。再加上有传言说,内部员工不允许参与进去,他也就没向上边申请过。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你还挺上道嘛?”小混混很高兴,用胳膊肘碰了碰弭尽的胳膊,“你是不是经常这么玩啊?就这种、这种多人的?我还是第一次,你……”
“不如先进房间?”弭尽打断道。
他仍微微笑着,小混混毫无戒备地赞同道:“对!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房间门一打开,女孩的啜泣声就传了过来。
她被绑在床与墙的夹角,绳索绕过她不着寸缕的身体,紧紧将她禁锢在那,动弹不得。嘴巴也被绑上布条,无法大声喊叫,只有啜泣声从鼻腔和嘴边逸散出来。
惊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两人。
弭尽对裸露的身体没有丝毫感觉。
他以尽弭的眼睛看过太多不着寸缕的女性——没有一具尸体在被解剖时会穿衣服。
小混混却是立刻起了反应,他正要发表什么,却听到门落锁,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天旋地转。
他被弭尽打晕了。
倒下的时候,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弭尽整理了一下手上的医用橡胶手套,同时将房间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天花板夹角有监控,稍往下一点是横梁,四面墙壁挂着各种道具,除了床,周围的设施还有浴缸、灶台。
浴缸当然不会只是拿来洗澡用的。
而是为了满足某些人喜欢玩窒息的性、癖。
灶台可能会血腥点,毕竟上面摆满了刀具。
弭尽从墙上取下绳索,把小混混绑住,丢到了浴缸里。然后打开浴缸上方的花洒,把温度调到最高,滚烫的热水浇在小混混身上,一下就把他烫醒了。
小混混惊恐不已,张开口就要大喊,被弭尽塞进一颗球,球抵着口腔内壁,让小混混无从发声。
弭尽胳膊肘抵在浴缸边缘,笑着看他,温和的嗓音带着愉悦:“好玩吗?”
小混混又痛又怕,拼命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倒是觉得挺好玩的。”弭尽冷眼看着水一直没过小混混的耳朵,在即将进入鼻腔时,关掉了水阀。
小混混的皮肤被烫得发红,不敢再乱动。
只是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流。
弭尽对不挣扎不反抗的人没了兴趣,他站起来,朝女孩走去。女孩被他刚才的举动吓得不轻,蹬着脚努力往后缩,却是徒劳。
她轻易地被弭尽抓住了手腕。
绳子被解开,女孩却依然无处可逃,她蜷缩在角落,绝望地看着被上锁的房门。
弭尽解开了西装扣子。
把它挂在旁边的挂衣架上。
又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女孩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她们。
在被抓的那天,她们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黑暗笼罩了女孩。
女孩惊诧地睁眼,发现那突然袭来的黑暗……是一件衬衫。她拉下盖住脸的衬衫,却看到弭尽已经重新穿上了西转外套。
弭尽触及到女孩探究的眼光,懒懒地说:“外套太短。”
外套太短,遮不住。
所以脱了衬衫给她。
但这都不是女孩现在最在意的,她急急地抓住弭尽的袖子,似乎是怕弭尽离开。
她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缺水十分干涩,声音难听嘶哑,说的话让弭尽很意外:“你能不能报警,救救大家?”
她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穿上衣服。
在判断出弭尽不会伤害她的第一时间,就是恳求他救救别人。
老实说,女孩“扑过来”的那瞬间,弭尽还以为女孩是要求他带她离开。
弭尽没有拒绝她。
报警也可以。
毕竟刚才一路走来,除了一个和小混混一样带着“客人”来的家伙,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他刚才对小混混做那些事情少说也有5分钟,也没有人通过监控发现这里的异常。
也就是说,他暂时还遇不到组织杀人游戏那批人。
今天一无所获。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小混混下手,但知道了“不远处”就有更恶的家伙,他就对小混混这个层次的没有兴趣了。
报警端了这里,背后的家伙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找他的。
“可以。”弭尽点头,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用的自然也是和刚才秘密账号一套的系统——没有记录、追踪不到账户人信息,是尽息为了保护尽弭不被报复特意做的一套系统。
坏人追踪不到的同时,警方也无从得知。
弭尽的声音通过系统自动变音:“您好,我要报警。这里有20名或以上的女性受到或即将受到性/侵害,实施侵害的垃圾正在房间内,目前没有逃跑迹象,地点是xxxxx……我会采取一定措施。”
女孩被弭尽行云流水的报警震了下,他熟练得仿佛报警老手,一点也不需要警察引导就说出了报警该提供的信息。
除了个人情报。
距离警察到达还有一些时间,弭尽没有急着走。
不排除监控那头的人已经发现问题的可能。
幸运的话,说不定正派人过来呢。
没发现也没事,他不着急,只要在警察进来前离开即可。
女孩穿上了弭尽的衬衫,刚好盖过大腿根一些,看起来像穿了条衬衫裙。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什么帮我?”
她能感觉得出来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常规的好人,如果不是她恳求,他或许不会报警。他看起来并不在乎是否有人受到侵害。
但她又觉得他或许只是个不太一样的好人,不然他报警不会那么熟练。
“因为你太弱了。”弭尽回答道。
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太弱了。
女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从来都只有“你最弱,不欺负你欺负谁”、“这么弱就不要来当销售了吧”、“为什么抓你?因为你弱啊”。
导致她都忘了弱者除了受迫害,也是可以被照顾的。
真正的强者不该是恃强凌弱的存在,而是会帮助弱者、保护弱者。
等她平复了心情,想好好向弭尽道谢时,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弭尽已经从小混混身上摸出了钥匙,开门出去了。
他顺着房间,一个个开门进去,打晕了正在施暴的人,对受害女孩说:“扒衣服会吧?扒了穿上,等会警察就来了。”
弭尽动作干脆利落,全部也只用力不到10分钟的时间。
算一算,警察也快到了。
弭尽打算离开,被刚才房间的女孩叫住:“你不等警察来吗?”
在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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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受到褒奖的事情。
弭尽笑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开什么玩笑,他这张脸在A市就没几个警察不认识的。
留着被审问么。
女孩也意识到了弭尽不愿意见警察,她问:“那我该怎么报答你?”
弭尽包裹在医用手套里的指尖点在女孩唇上,他睥着眼看她:“保密。”
几乎弭尽刚走,警察就冲了进来,但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有些傻眼。
他们没想到电话里的怪人说的“我会采取一定措施”是这么彻底的一种情况,这才几分钟,他就制服打晕了那么多人。
受害女孩们惊魂未定,却披着衣服……估计也是那人指导的。
警察们迅速掌握了现场,逮捕了所有嫌疑人,并对受害者进行安抚。
在回警局前,带队的警察对最镇定的女孩进行询问:“有见到报警人吗?房间内的那个衣着完整的男人,是他绑的吗?”
女孩摇摇头。
那个男人戴着手套,应该没留下什么痕迹。
“我不太清楚。”顿了下,她补充道,“我很害怕。”
带队警察立刻终止了询问。
带着所有人回了警局。
弭尽在警车离开后,从小巷中走了出来,回到了大道上。
他仰着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嘴角扬起。
尽弭不爱阳光,不享受生活,不看夜空,枯燥得像个垂死老头。
唯一会做的,还是浇花。
那花还一点观赏价值都没有!
弭尽忍他很久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控制着身体抬头,去看一切他想看的东西。
太美妙了。
弭尽披着星光,慢悠悠地散步回了闹市区,找了家烤肉店,在肉上来前,慢慢地品了一口免费的柠檬水。
平日里尽弭对吃的也没有任何追求,进食对他来说,只要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就足够了,自然不会有“品尝”的行为。
现在,柠檬的香气充斥了弭尽的口腔,让他觉得十分幸福。
他永远都不要把身体还给尽弭。
切好的肉片被端上来,弭尽很仔细地将它们铺到烤炉上,数着秒数翻面,夹回自己盘子里,然后拿起旁边的柠檬块,挤了几滴柠檬汁在烤肉上。
弭尽用筷子夹起香味四溢的烤肉,送进口中,细细咀嚼。
吃完烤肉,弭尽向服务生表示,他将要用店里的钢琴进行演奏。
店里的钢琴提供给每一位钢琴爱好者的客人。
在没有人演奏时,则由他们请来的钢琴老师进行演奏。
弭尽走上前去,钢琴老师正好演奏完,他朝弭尽点头示意,然后退到台下。
弭尽修长的手指覆上琴键,静止几秒后,在黑白琴键上轻舞。
悠扬高雅的乐声缓缓流淌着,不少听到琴声的人都抬起了头,往台上看来。
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弭尽,将他衬得气质不凡,高贵脱俗。
一曲终了,弭尽起身,朝台下优雅行礼。
店内,掌声经久不绝。
弭尽应了呼声,又演奏了一曲,同样获得大量赞赏。
他和尽弭不同,他不喜欢节能的生活方式,他喜欢高调。高调地展现自己,是他的美学要点之一。
等他找到那些参与杀人游戏的家伙,他一定会将他们死后的尸体,高调地呈现在公众视野里。
52. 第 52 章
一觉醒来,弭尽依然由衷地感到喜悦。
有什么比身体是自己的更让人感到快乐的吗?
弭尽优雅地起身,然后走往盥洗室。
他没有睡在尽弭惯常睡的解剖台上,而是睡在尽息每次来会睡的房间。他喜欢柔软的大床,和温暖的环境。
刷牙时,弭尽开始给自己安排新一天的行程。
一般从【罪】里出来后,尽弭就会两天假期以供休整。现在是第二天,他还不需要去考虑工作的事情。
弭尽没有打算辞去法医的工作。
相反,他其实很喜欢。
法医的身份非常方便他寻找“目标”,他可以掌握第一手线索,隐瞒上报,自己去找凶手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方便的职业了。
弭尽看着镜子里的脸,轻轻地用手指描绘轮廓。
虽然这张脸和他不一样,但鉴于这具身体已经是他的了,还给了一个十分方便的身份,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好的。
弭尽微微笑着。
他决定去拜访一下尽弭在梦里都放不下的人——城久渠。
城久渠是一个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医生,他的手法相对于其他罪犯很温柔,因为他只用药剂,不会给受害者增添任何痛苦与伤痕。
这在弭尽看来也算是一种对美学的追求,只不过选择的对象让他有些瞧不起。
为什么选择孩子呢?
那些伤痕累累的孩子,本来就很容易死亡,杀他们易如反掌,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看守所。
城久渠被狱警带着来到探望室,哪怕他穿着常服,也依然保留着当医生时的温文尔雅,坐在尽弭面前时他微笑着点了下头,温声道:“你好。”
有点对胃口。
弭尽给出了评价。
要是还没被抓起来多好,这样的人杀起来一定很带劲。
弭尽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城久渠,他在尽弭的记忆里得知,城久渠被捕时、例行询问时都没有丝毫抵抗,而是详细地交待了自己的犯罪过程,只不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犯罪理由。
如果他能从这个人口中撬出理由也不比杀了差。
“你好。”弭尽丝毫不担心这里的对话会被警察知道,因为知道了,也只会当他是在寻求城久渠的犯罪理由,谁也不会想到他只是为了愉悦自己。
“在看守所等待开庭的感觉怎么样?”弭尽看着城久渠的眼神深情得像在看情人,与警察那种看到罪犯的敌视完全不同。
城久渠轻笑,有些无奈地低了头,再抬眼看向弭尽时,他说:“我很感谢你抓了我。”
“是吗?因为什么?”弭尽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城久渠身上,“因为负罪感?”
换成其他的罪犯,早就对弭尽这样冒犯的行为生气了,但城久渠没有,他看着弭尽的眼神甚至带有包容,语速不急不缓地解释:“不是那样的东西,我只是,深深地感到无力。”
弭尽被这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尬到了,他很嫌弃这种犯罪还要给自己套壳子的人。杀人就是杀人,难不成杀人还是为了对方好?
“你自我感觉挺良好。”弭尽评价道。
城久渠没有否认,他只是反过来打量弭尽。他的目光很柔和,即便是打量这样带有冒犯意味的举动,由城久渠来做也像清风拂面。
他说:“你和我们初见面时不太一样。”
弭尽稍歪了下头,示意城久渠继续讲。
“那时候的你,给我感觉很像那些孩子,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城久渠回忆完那一面,再次正视弭尽,“你现在存在感很强,仿佛在向全世界昭示存在那样的强势。”
笑意爬上弭尽的眼睛和嘴角:“你说,要是能早点遇到多好。”
被说中的弭尽对城久渠好感大涨,有这种的观察力,尬一点也不是不能原谅。
只是可惜了。
现在他们一个是证据确凿、只待宣判的罪犯,一个是正逍遥快活、自由的猎人,没办法同台竞技。
“早点遇到……”城久渠垂眸轻轻地重复这个词,尔后抬眼看向弭尽,“恐怕那样会让我感到困扰。”
弭尽感觉城久渠就差把“你们不是一个人”说出来了,但可能是性格原因,对方并不愿意在这里暴露他。
“所以你真的很庆幸被抓住?”弭尽问。
如果早点相遇,那么城久渠将不会由法律制裁。可城久渠竟然觉得,不被法律制裁是一种困扰。
城久渠点头:“在这里挺好的,不会有无力感。”
弭尽:“早点遇到我,你也不会有无力感。”因为你会死。
察觉到话外的意思,城久渠也仍旧目光温和:“那样牵扯太多了。像现在这样,你把我送进来,我得到应有的判决,而你继续你的工作……我觉得是最好的安排。”
弭尽差点笑出声,他想杀城久渠,城久渠得知后不但不恨,反而替他考虑未来?
“你总是像这样为别人考虑,包括安排他们的生死?”弭尽感觉自己接近了城久渠的杀人理由,这也太好笑了。
城久渠不答。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城久渠收回视线,看起来想要为这次对话做一个结尾:“听律师说,你是用了一个叫【罪】机器抓住我的?”
“多用用。”
“杀人犯还有很多。”
弭尽不语。
因为他忽然觉得在【罪】里抓杀人犯也很有意思,可那样就不能在现实里亲自对峙了。
从前,尽弭每次进入到【罪】里时,都会把他囚禁起来,他只能在事后查看尽弭在【罪】里的那部分记忆。
很有意思,【罪】和现实不同,会有很多心理性格的具象化特征,更加刺激。
唯一的缺点就是,在【罪】里杀了杀人犯也只是一种自娱自乐,现实中的杀人犯根本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比如城久渠。
他根本就没有关于尽弭和他相处的几个循环的记忆。在城久渠的立场,就是警方得到了证据,所以他被抓了。
考虑到这一点,弭尽又有点不爽。
可他只能在【罪】和现实二选其一。
城久渠似乎料到了弭尽不会回答他,他也不管,继续说:“杀人犯有两种。一种,用杀人的方式去消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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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用杀人的方式制造痛苦。”城久渠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
然后无比认真地对弭尽说:
“两种你都要抓住。”
弭尽一点都不领情:“这不需要你关心。”
抓杀人犯这么好玩的事情,他当然不会错过。
但这不代表他接受被安排。
犯罪美学的构成只有两种因素:一是他,二是尸体。
尸体在生前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明天在法庭上,我依然会如实认罪,算是我的一点点诚意。”城久渠说,“你不会亏的,我保证这话具有真实性。”
弭尽无动于衷:“你话里的真实性,没人会在乎。”
“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城久渠站起来,在转身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失去自由和死亡,你觉得哪种更残酷一点?”
说完,探视时间正好结束。
狱警进来,带走了城久渠。
弭尽坐在那,低着头,笑了又笑。
他承认城久渠很有意思。
说得他很心动。
并不只有死亡是美丽的,他人的痛苦也是一种美丽。
一个杀人成性的恶人,不能杀人了会怎样?
会非常痛苦。
如果他选择用【罪】来杀人,那他还能在现实里看到,原本掌控他人的人,无能地愤怒继而变得痛苦万分,而这种痛苦会持续数年,无法摆脱。
无论哪种方式都令弭尽十分愉悦。
弭尽兴奋得在内心喟叹,他可真是太迫不及待了。
极度亢奋的弭尽走出看守所,他急需做点什么来舒缓一下现在的心情。
他来到琴行,挑选小提琴。
还有什么比古典乐更能演绎和抒发情绪的东西呢?
弭尽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仔细地挑选小提琴的每一个部件。他要做一把完全属于自己的小提琴,与它共舞。
共同谱写痛苦的美学。
挑完部件,弭尽来到琴行的工作室,琴行老师上前指导他进行组装。
琴行老师是个年轻的女性,看起来像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她很热情,也很耐心:“不急的,慢一点也没事,我会陪你把小提琴调试到最好。”
弭尽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绅士中透着甜和撩人:“谢谢老师。”
把琴行老师笑得脸都红了。
“我不急,您也别紧张。”弭尽非常周到地安慰说。
一直到小提琴安装结束,琴行老师还在恍惚。好像中途他们的身份就调转了过来,变成了她被指导?
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块海绵,到现在还在吸收知识的余韵。
弭尽拿着心爱的小提琴来到广场。
他选了一个满意的位置,拉响了小提琴的第一首曲子。
广场上的人都被美妙的曲调吸引,纷纷驻足,聚拢到弭尽面前。
在亢奋下演奏的曲子自然很是慷慨激昂,它时刻攥紧了人心,随意摆布。
听众的一切都掌握在弭尽的手中。
弭尽心驰神往。
未来,那些杀人犯也会像这样,任由他摆弄。
53. 第 53 章
上次偶然撞见的犯罪团伙因为窝点被端,暂时销声匿迹。弭尽也不急,他觉得他们迟早会坐不住,派人出来寻找他的踪迹。
虽然对方不可能找得到他,但他可以观察到有谁在“找人”。
不过在“乐趣”以外,还有些身份上的事情要做。
作为法医和破案者,“尽弭”是需要上庭作证的。
现在尽弭不在,自然是由弭尽顶上,如果他想维持这个身份的话。
8点,夭折案正式开庭。
“由检察官发言。”法官说。
负责该案的检察官不是上次无脸案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女性检察官,她气场强大,声音带着冷冷的气势:“被告共杀害5名孩童,犯罪地点为A市,作案手法均为毒杀,弃尸地点如下……被告可有异议?”
“无异议。”城久渠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焦虑害怕,也没有变态的笑容,仿佛只是在开一次日常会议,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全部都是我做的。”城久渠又说。
他过于平静了,不作丝毫抵抗的被告,反而更能引起人们对案件的怀疑。
观众席开始有了议论的声音:
“他看着不像凶手啊?”
“该不是被冤枉的吧,哪有杀人犯认罪这么干脆利落的?”
“杀了5个孩子已经属于情节恶劣了,他这么直接认下不怕量刑……”
“这医生还救过我家孩子呢,怎么会?”
“我亲戚家孩子也是他救的,孩子很喜欢他。”
“别不是为了袒护谁吧……”
法官落下木槌:“肃静!”
检察官又接着道:“该案件还有一名嫌疑人,她主张被告城某是受她唆使犯下杀人案件,与被告城某所言不符,请求传召。”
一般情况下,主犯和从犯是同时出庭的。但由于机器生成的证据,仅仅指向执行犯,所以在言行矛盾的情况下,才传召另一名犯罪嫌疑人。
林清妮被带了上来。
她只看了城久渠一眼,随后直直地看向法官:“我才是主犯,是我唆使、策划了连环杀人案,我觉得那样的孩子活着也是受苦,倒不如直接一了百了。”
法官说:“请被告林某正视犯罪,谨慎发言。”
检察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林某做出了给糖果添加诱发性毒素以外的举动。检方结合案发现场视频证据,认定主犯为城某,而非林某。”
城久渠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机,如果检方能将一切说清楚,他也不用为林清妮说话。
林清妮在给孩子的糖里添加诱发性毒素,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他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判定是否该结束一个孩子的生命上,竟然没有发现林清妮的小动作。
也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将微量到几乎可以说生产环节失误的毒素调查了出来。
明明,林清妮在这起连环案件中,和隐形人没有区别。
机器生成的证据里也没有她不是吗?
造成最后结果的也不是她。
城久渠想到了之前在警局短暂见过一面的法医,直觉告诉他,是那位法医发现的。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样细微的东西,除非身处其中,否则很难有所察觉的吧?
“请允许我方陈列证据。”检察官对边上的助理眼神示意,助理很快将证据导入到电脑中,同步在法庭的大屏幕上。
检察官早就将视频证据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对应视频进行说明:“被害人陈XX于三年前的3月12日于A市城郊XX树林被发现,推测死亡时间为3月10日,作案过程如视频所示,被告城某利用陈XX的信任,将其从旧城区带出,在动车上利用言语使被害人陈XX放下戒备,下车后将受害人带到了树林,趁其不备注射了药剂……”
城久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和记忆分毫不差的作案过程,这让他对那个机器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么便利的机器,实际操作过程一定很难。
否则早该得到大规模应用。
得到这样的结论后,城久渠愈发想再见那个法医一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视频还在放映。
和现场的光线,都是一致的。
这么确凿的证据,哪个罪犯能够否认?难怪昨天那个人会说,没人在意他话里的真实性。
确实不需要他认罪。
他主动认罪也只是会给陪审团一个好的印象,说不定会从轻判处。
城久渠没有说话,陪审团也在安静地看,观众席也罕见地没有任何议论声。
在大众印象中,连环杀人犯都是穷凶极恶或者极度变态的,从来没有哪个杀人犯像城久渠这样。
他凝视受害者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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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果说,林清妮解释自己杀人是因为觉得这些孩子活着不如死了,他们会认为是借口。那么,城久渠这么说,他们则会相信,并共情。
那些孩子太惨了。
从出生就没有被爱过。
他们的身上是各种伤痕,那么痛苦,那么痛不欲生。
他们只有在看到城久渠时,眼里会迸发出那么一丝光。
他们在看到本该是最亲的家人时,眼里全是恐惧。
法庭上只有检察官的声音,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共情罪犯,她仍在有条不紊地说明,说明城久渠的作案过程。
证据陈列完毕,检察官再次发言:“由此,我方认为林某的实际行为,并未对该案件有直接作用,主犯是城某这件事,没有异议。”
林清妮从视频中抽回心神,大声辩驳,很是失态:“是我!我唆使的……只是、只是……”
哽咽让林清妮无法顺畅地言语。
她想保护她的医生。
可是,在证据面前,她的谎言不堪一击。
法官看着城久渠,询问:“被告城某可有异议?”
“没有。”城久渠摇摇头说,“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计划,夺取这些孩子生命的行为由我一人策划执行。林某不是帮凶。”
城久渠认得干脆利落,与证据没有违背的地方。
庭审很快结束。
弭尽甚至不需要作为证人上庭。
事后,林清妮以故意杀人未遂和包庇两项罪名暂时收押,择日开庭。
城久渠则因为犯罪的主观意愿、作案手法和认罪态度良好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
判决出来时,城久渠难得怔愣了一下,他问:“为什么才7年?”
法官那刹那有些恍惚,他仿佛听到不是“为什么才7年”,而是“到底是人命不值钱,还是那些孩子的命没有价值”?
他正欲与城久渠解释量刑的标准,想告诉他量刑不止看证据,态度、动机、手法,有太多的东西会影响。
城久渠却低下了头。
似乎是认了。
法官看不清城久渠的表情,只是莫名地觉得他很失望,好像这次判决并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一样。
可是量刑轻,对他来说不该是好事吗?
在宣布闭庭后,城久渠忽然说了一句:“我能看看破案过程吗?”
他想知道,那位法医是如何用机器得到他犯罪证据的。
54. 第 54 章
城久渠的要求自然没有得到满足。
先不说在场的观众有没有坏人,就拿城久渠来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完全真心地认罪,看破案过程的目的,是不是为了以后再犯罪做准备?
再者,城久渠已经认罪,判决也没有异议,根本没必要给城久渠看破案过程。
城久渠似乎也没有抱很大期待,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既没有再度要求,也没有在原地逗留,而是跟着警察走了。
弭尽觉得这次法庭很无聊。
这根本没有他发挥的余地。
他想回警局解剖两具尸体玩玩,却被告知:今天你的工作已经结束,解剖的工作交给其他法医同事。
弭尽“啧”了一声,开车回家。
行驶到一个路口,前面车流有些异样,似乎在绕开什么。
待到前面的一辆车绕开,弭尽才看到“原因”。
那是一条被撞得后半身体鲜血淋漓的狗,它还没死,却也没办法自己离开车流。受伤的狗无助地哀嚎着,两只前脚努力蹬地,却移动不了分毫。
大概是狗主人带出来散步,不小心被闯红灯的车撞到,车跑了,狗主人又嫌弃救治废狗麻烦,干脆丢弃在这里。
刚好红灯,弭尽下车,把狗抱回了车里。
原本不断哀嚎的狗因为弭尽的动作,安静了下来。它好像知道这人没有恶意,是来帮助它的。
弭尽把狗放在了副驾的垫子上,也不管狗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诶,你说等你好了之后,我带你把你主人绑到路上被车撞怎么样?应该挺好吧,到时候我们坐车上看着他。你呢,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躺着,可以坐起来,也可以趴前面看,朝他摇尾巴。”
狗只是呜呜了两声,就萎靡了下去。
送到宠物医院,医生护士把狗送进急救室,弭尽则去前台登记信息。
他的衣服上沾了血,看起来有些可怕。
“那个……你没事吧?”前台小护士怯生生地问。
弭尽顺着小护士视线往下看了一眼,淡然地笑笑:“这不是我的血,是那条狗的。”
小护士的心思转了又转,一下觉得弭尽是不是坏主人,一下觉得他是肇事者,不然怎么会把受伤的宠物叫做“那条狗”呢?
正登记着,门口又进来一个女孩。
女孩从进来视线就一直落在弭尽身上,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后,才小声开口:“请问,你还记得我吗?前两天,你救了我。”
弭尽扫了女孩一眼,认出了她:“有事吗。”
“我……”女孩想了想,说道,“你方便去我家一趟吗,我把衬衣还给你。可以的话,我还想请你吃饭,当做感谢。”
这么无聊的事情,弭尽当然不会答应。
但他也不是对女孩一点不好奇,普通人经历那样的事别说感谢了,能不能出门还是一个问题。
弭尽像逗弄小朋友一样,说:“宠物医院不能医人,还是说……你其实是宠物?”
女孩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摇摇头:“我去医院看过了,现在是来接我的猫。”
安静了一下,女孩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又开口说:“我的猫在我被抓走的时候,饿坏了,吃了些不能消化的杂物,送过来洗胃、打营养针了。”
所以是还没来得及后怕,就被迫重新面对这个世界了吗。
“你还挺勇敢。”弭尽说。
女孩看不懂弭尽眼里的情绪,他好像在笑,笑她把猫放在了自己以上,又像是在笑她傻,居然那么认真地回答他的玩笑。
没等女孩再说什么,弭尽就转移了话题:“能养狗不?我捡了条狗,但我不想养。”
“能。”女孩还不清楚情况,只是情不自禁地答应了。
她笑弯了眼,似乎是在高兴自己有可以帮到对方的地方,说话的声音也像清爽的西瓜甜一样:“能养的。”
弭尽轻笑出声,还是刚才那样的眼神:“你这样,岂不是谁都可以骗你?”
女孩无言。
她反驳不了,不然她也不会被骗,不会被抓。
可她还是悄悄地抬眼去看弭尽,她想说,我觉得你不会骗我的。
“别信我。”弭尽在账单上签名,然后缴费,“我去你那拿衣服,但吃饭免了。”
以防万一,还是把衣服烧了比较妥当。
女孩却高兴起来:“好!”
狗暂时还需要住院,弭尽就和女孩还有猫一起离开了宠物医院。
到了女孩家,女孩把洗干净熨好的衬衣装在纸袋里,递给弭尽:“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那天去那里也不是为了救人。”弭尽不想女孩太感激自己,麻烦。
女孩抿了抿嘴,似乎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说:“我帮你把身上这件衣服的血迹洗了吧。”
弭尽没动,他盯着女孩的眼睛,把自己的话接了下去:“我那天,其实是去杀人的。”
“不可以的!”女孩紧张兮兮地抓住了弭尽的衣袖,“怎么可以杀人呢?杀人不好。”
弭尽不明白女孩怎么还会说出那么天真的话:“如果那天我真的侵犯了你呢?你还觉得杀人不好吗?”
女孩缓缓低下了头,从身体深处挤出来小小声一句:“……会有法律。”
“你真觉得法律够吗?”弭尽追问。
女孩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说:“我……法律,加上我的余生就够了。”
这下就算是弭尽也没话说了。
他蹲下去,摸了摸狸花猫的头,喂了它一点流食。
女孩则默默在旁边蹲着,像做错事一样,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狸花猫还想吃,弭尽没给,他用手指挠了挠狸花猫的脖子,舒服得狸花猫发出呼噜声,忘了再要吃的。
“你很乖。”
弭尽仍然看着猫,女孩却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的。
她在被诱拐的时候,听到的也是“乖”这样的形容词。
“但太乖是活不下去的。”
“你可以来当我的宠物。”
明明是很不平等的话语,女孩却觉得眼前的人,仿佛在说:
我保护你。
弭尽没有多做逗留,他不介意身上带血,但也不喜欢一直穿着带血的衣服。
回到家后,弭尽把身上的衣服和衬衣一起扔进了炭火炉里。
火焰很快将衣物吞噬殆尽。
弭尽也不知道尽弭在库房里放置这样一个炭火炉干什么,尽弭从来没用过它取暖,事实上家里也有空调,根本不需要用这么“复古”的东西。
怎么想都像是用来烧毁证据的。
可尽弭又有什么秘密需要火焰来烧毁?
弭尽翻遍了记忆,也没找出什么来。
总不能是给他准备的吧。
弭尽自嘲地笑了下,尽弭已经输给他了,他再也不需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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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积虑,更不用杯弓蛇影,一点违和都当成大事。
尽弭现在还在沉睡,连和他对话都做不到。
身体是他的。
谁都夺不走。
何况,他还有宠物要养。
哪能那么轻易把身体让出去。
弭尽把灰烬收集起来,冲进了下水道。
水流旋转着往下,发出和管道碰撞、共鸣的声音,将黑色灰烬悉数卷走。
抽水声刚停,弭尽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赵等的电话。
“很抱歉,来工作了。”赵等充满歉意地说道,他不久前才大义凛然地让尽弭安心回家休息,结果现在他就打电话过去了。
“哦?”弭尽稍微压了压兴奋的心情,“我立刻去警局。”
“啊不是。”赵等解释道,“是区里要采访。你知道吧,那个名人影响的节目,下个月正好是司法特辑,他们准备第一期放你这个新锐法医。”
“……”弭尽很无语。
他掌握尽弭身体后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为司法做宣传?让他在频道上讲犯罪美学还差不多。
“替我拒绝了。”弭尽说。
赵等沉默了一会儿,为难道:“我已经把你地址给他们了,毕竟这对人们了解法医、法医行业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益处。”
“可能再有20分钟就到了。”赵等又说。
**
录播厅内。
正式开录前,工作人员一边做准备一边和“尽弭”闲聊:“我们今天播出的这一期,正好是您的哥哥,要是赶不及回去,您可以和我们一起看完再回家。”
另一个工作人员说:“我真羡慕你们的家庭关系,兄友弟恭,父母和睦。”
弭尽觉得他们在放屁。
要么就是尽息在访谈里放屁,让他们信以为真,还坚定地认为“哥哥上的节目,弟弟没理由不上”、“哥哥的访谈,弟弟绝对会看”、“他们都超好,可以邀请他一起看”。
好不容易录完节目,弭尽被工作人员亲切地围绕在中间,一起看电视。
《名人影响名人》是第三区最具官方权威的一档访谈节目,有数不清的人因为观看了这档节目而效仿名人,或者是向名人学习,其中有部分也成为了行业里的佼佼者,并来到这档节目中。
这样的一档节目,自然是在最黄金的周六晚8点播出。
弭尽看到屏幕中的尽息,侃侃而谈,表示自己非常爱父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了这对父母的日常。
访谈主持感慨尽息的孝顺,居然那么了解自己的父母。
弭尽看到只觉得,要想对这对父母做些什么可太方便了。
随便来个有歹心的看到这么详细的行程,都会在心里想,不去路上蹲点做点什么简直亏大发了。
但弭尽是没兴趣的。
精虫和蠢货只要不在他面前蹦跶,都没有动手的必要。
他想要的是,尽早一刻也好,进入到【罪】的世界里,和杀人犯对峙。
弭尽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实现,先前被他揭发抓捕回来的那一群人里,有人供出了藏尸地点。
藏尸地点有十几处,弭尽和鉴定科的人一起去了现场。
尸体掩埋得并不深,很快就被挖了出来。
因为是冬末,尸体腐败得并不快,臭味并不明显。给人巨大冲击的,是尸体的“遭遇”,不仅仅是生前被虐待,更在死后被切得七零八落。
55. 第 55 章
然而肢解并非这起案件中最耸人听闻的地方。
每一处藏尸地点都只有一个人体的部位,受害者却多达十几人。这意味着,每个地方掩埋的,都是相同的十几个部位。
犯罪者仿佛把人体当成了可以批发的物件。
最先挖开的大坑里,放着一个木箱,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罗列着十几只右手。饶是鉴定科的同事,看了也忍不住心里一惊。
弭尽所在现场,挖出来的是一个更大的箱子。
在他们挖出来之前,收到了同事传来的消息,此时,他们看着巨大的箱子,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后,才一口气掀开了盖子。
——是十几颗人头。
有人当场就吐了出来,有的人好一点,因为怕破坏现场菌群,忍着跑远了一点才吐出来。
弭尽冷眼看着蜡封木箱里的人头。
那些人头被整齐码在纸格子里,连长发都被“贴心”地扎成丸子头,置于颅顶。
人头的腐败程度基本一致,对凶手来说,应该就是“同一批次的产品”吧?
弭尽眼底闪过火焰。
如此有趣的犯罪工厂,不来一次爆破合适吗?
但在此之前,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告诉队长,类似的受害者不止这一批。”弭尽说。
旁边的警察听了惊骇不已,这一箱人头足足有十六个!十六个人,只是其中一批?这起案件到底……
弭尽看了一眼思绪飘远的年轻警察:“还不报告?”
“是!是!”年轻警察急忙向赵等报告,他本来以为他能忍住不吐已经心智很坚强了,没想到尽弭法医不仅镇定自若,还立刻推测出来案件的相关信息!他还要努力!
路边,不知从哪闻讯而来的媒体,蜂拥而下,大批的警察只能暂时放下勘察的工作,迅速围成人墙,拦住媒体。
话筒却一支支地怼过来:
“尽法医!尽法医,请问这是最新的案件吗?您有什么头绪吗?”
“尽法医您现在在第三区热度非常高,可以就此给我们讲一下法医的工作吗?”
“关于您在节目上讲的‘写出死者的秘密,让他赶紧漂亮’,请问可以现场展示一下吗?或者让我们参考一下?”
“尽法医,可以说一下现场案件的情况吗?”
“现在星网上有很多人在讨论法医的职业,我相信您一定愿意配合我们,从实际案件来宣传法医这一职业,您可以说说法医在现场需要做什么吗?”
“大家都对您工作的详细内容十分感兴趣,我想这也是一次面向更多群众普及的好机会,不知道……”
“对对对,可否让我们拍几张照?”
……
媒体七嘴八舌地提出问题和要求,警察们不堪其扰:“请大家配合离开,这是命案不是儿戏,目前也不方便将该案件向大家公开……”
警察说得诚恳,媒体却得寸进尺,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地上的呕吐物,指挥着旁边的摄像机把镜头拉近:“快!拍那里!”
“请问是怎么回事呢?”
“警察也会因为看见尸体呕吐吗?”
“方便让我们拍摄一下尸体吗?放心,我们会在人脸放马赛克的!”
“我们保证不破坏现场,只要让我们看看!”
“尽法医我们可以聊聊案件吗?”
“尽法医……”
这些媒体十之八九都是看了《名人影响名人》,看上了他一时的热度,想要从他身上挖点什么满足大众的好奇心,才会在听闻他和警察前往埋尸地点时蜂拥而至。
想采访他对案件的看法?
想看看尸体现场?
会为尸体人脸放马赛克?
“可以啊。”弭尽笑道。
“尽法医……”警察们为难起来。
“但你们人太多,又那么热情,实在不适合一起过来。”弭尽话语间的停顿、重音都非常温和,就像在和情人说话一样,他露出无辜的笑容,“这样吧,你们哪家媒体把电脑也带到现场了,摄像机给我,我拍完你们拷贝给其他同行,然后再一起看?”
带了电脑的媒体有好几家,弭尽就近选了一家,扛着他们的摄像机往人头箱子走去。
他拍了一张人头的侧面照,那一面因为靠近水边,腐烂得更迅速一些。
回头,弭尽看到媒体殷切的目光,亲切地拍了几张尸斑特写。
“工作辛苦了。”弭尽把摄像机还回去,很是关切地说,“做完这篇报道后,一定要大吃一顿。”
媒体受宠若惊,他们也不是没有赶往案件事发地的经历,但从来没有受到如此亲切的关怀!
要不、要不就不要打扰人家工作了?
有照片,还是“当红”法医亲自给拍的,这噱头已经够了吧?
他们一时间有些犹疑地看着弭尽,弭尽很有“耐心”地对他们笑。
“谢谢尽法医,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各位工作了。”说话的记者递上名片,“案件的后续如果有需要用到我们媒体的地方,尽管联系。”
“您真是热心的公民。”弭尽接过名片,其他媒体见状也把名片送给弭尽,然后有序退到路上,拿出电脑拷贝照片。
其余警察见状松了口气,这起案件太严重了,容不得被破坏,媒体愿意自行离开是好事。虽然被这么早报道出去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但这样耸人听闻的杀人案是无法瞒住大众的,迟早会出现在公众视野,提前一些问题不大。
挖掘善后的工作还在继续,鉴定科的同事尽可能地收集采样,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赵等接到尽弭这边传来的消息,皱了皱眉。他原以为那群人已经将知晓犯罪行为悉数供出,现在来看,一定还藏了许多。
审讯再度进行。
这一次,他们没能抗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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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有人供出了知道的消息。
A市的警力全部出动,在城市各处进行挖掘工作。
弭尽这边能收集的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证据被分门别类收置到车内,他们准备前往指示里的下一个地点。
而不远处的路边,多家媒体因为终于拿到了照片,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点开照片文件,瞬间,脸色煞白。
他们不是没去过一线现场,他们也拍过车祸、拍过火灾、拍过捞尸,但从来没有像这样见到如此极端的恶意。
凶手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比他弱小的人,全都是玩具!
被如此浓烈的恶意袭击,他们再看到尸斑的特写,顿时胃液上涌,“哇”地一声呕吐出来。
警车从旁边经过,弭尽打开车窗朝他们挥了挥手,十分友善地说:“工作不要太拼,多注意身体啊。”
驾驶位的警察听完,“噗嗤”一笑:“尽法医,没想到您还挺幽默。”
他其实想说腹黑,但又觉得很好笑,最终还是偏向了这个更像夸奖的词。
“乐于助人而已。”弭尽谦虚地说。
几张照片就能糊弄的事情,没必要跟他们在那里讲道理,因为他们能讲道理,就不会一到现场不问情况就往挖掘地点冲。
可真要一一计较起来,麻烦事更多的是他们这边。
“哈哈哈哈还是您懂,不然我们还得在那里跟他们纠缠。”警察扫了一眼导航地图,看着越来越接近的红标,“我这胃里的东西又想往上跑了,难受。尽法医,您是如何这么淡定的?我看到那一箱人头我真的头皮发麻……"
“可能也看天赋吧。”弭尽说。
尽弭不用讲,本来就是个冷血精神病,特点之一就是对血腥事物没有什么反应。而他呢,他的原型也是个不一般的主。
加上他看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解剖,再怎么也不能被干净码放的人头吓到。
闲聊中,他们到达了红标地点。
再度进行挖掘。
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他们这次挖出来的还是人头。
而且因为蜡封被破坏,加上掩埋时间更长一些,这些人头更加可怖。
由于腐败,这些人头仅剩少许烂肉挂在白骨上,头发因为没了皮肉连接,散落在纸格子一边,纸格子因为受到尸油和细菌影响,也烂得不成样子。
与刚才的人头箱子不同,恶意残忍都只能先放到一边。这个箱子一揭开,冲天的恶臭就足以让人卸去全身气力,捂住口鼻也无济于事。
弭尽上前看了一眼,大致判断出死亡时间后,把人头箱子搬远了一点。
回来,脸色苍白的同事们朝弭尽笑笑:“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呕……”
看他们话都说不了,弭尽自己联系了其他地点的法医和鉴定科:“你们那边的尸块是什么时候的?我这里的分别是半个月内和两个月以上的。”
“我们这……有一天内的。”
56. 第 56 章
“一天内?”弭尽一听就来了精神,一天内岂不是可以直接抓人玩?
弭尽当即往警车走,一边说:“你在哪儿?尸块别急着收敛,我去你那边看看。”
弭尽走得快,同事发现他把车开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回头望了眼正在装进尸袋的尸块,脸色又是一阵煞白。
少了一辆车,又多了这么多证物……他们岂不是要和这些证物挤在一起?
阵风吹过,尸臭扑鼻。
一群人很是生无可恋。
弭尽哪会管那么多,他到了新的现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装着尸块的木箱,把鉴定科的同事吓了一跳。
他们哪里见过尽弭这样子?
本该苍白冷静的脸上,似乎有些许因兴奋产生的红?
弭尽知道崩了人设,但是猎物当前,还管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他懒得等机器进度条满了,他现在就要去抓人!
不知道他们刚分完尸就被分尸,会不会觉得很惊喜?
多有戏剧性啊。
太美妙了。
双手染满血的人,最后倒在血泊里。
开出花。
要是时间充裕的话,他就在他们底下画个大提琴,给他们送送行,也当是给自己做个标志。到时候,他会被命名为什么呢?
哦。
他甚至能自己提名,给自己命名。
弭尽的大脑高度活跃,一边畅想交锋的同时,不忘对现场进行犯罪侧写。如此新鲜的现场,如此新鲜的尸体,他如果在脑海里还原不出当时的场景,还杀什么人?
这一处仅有一具尸体,大概是窝点被端后,特意做出来挑衅警察的
——看,你端了一个点又怎么样?
——犯罪不还是在继续。
——你想保护的人,依旧生活在危险之中。
凶手十分游刃有余,即便只有一具尸体,也做足了全套:分尸,梳理头发,擦拭掉多余的血污,蜡封,最后放在木箱的各个格子里。
模拟凶手的心理,以凶手的心理去行动,对弭尽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世界观、逻辑链、道德感,他们一样都对不上。
只好总结经验,整出一门犯罪侧写,能掌握的人才还特别少,要不然就是苦兮兮地整理证据,一点点地排查,费时费力。
而弭尽在看到尸体新鲜的切口时,就能看到执刀人是怎样一种表情、拿刀的姿势、力度、以及切了几刀,然后又对尸块做了什么。
“他”一定抚摸了这些尸块。
弭尽确信。
分门别类、梳头、清洁、蜡封,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人,通常都高度自恋,“他”很自负,绝不会生活在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
因为那些地方,都离藏尸地点太远了。
说不定他每次藏尸,都会在藏尸地点附近,停留上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就笑着叹口气,转身离开,继续筹划下一次杀人。如果有人发现……
弭尽站起来,环视一周。
能看得到这里的地方,有三处。
但只有最高的那座红塔,才可以看到方才他去的那处藏尸地点,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只有在红塔最高层才能看到。
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他”就在红塔之上。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是杀人要什么证据呢?抓人才要证据。
弭尽在确定了地点后,开着警车去了红塔。
对方这么嚣张,他不得比他更嚣张?开着警车去,够给排场了吧?
弭尽不怕他逃,因为天生罪犯这种事,他们彼此看一眼就能确定。他可不信,做出这样一条犯罪链的人,是什么因为环境而走上歪路的可怜人,这玩意,和那位被判刑还嫌轻的从本质上天差地别。
但管他什么本质,杀人就是杀人,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弭尽只不过是想找聪明的杀人犯玩玩游戏而已。
开着警笛,弭尽一路畅通无阻。
他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喜欢什么。
高调,高调最重要。
所犯的事件能引起轰动,警方焦头烂额,抓捕时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他一个人送不了执刀人铺天盖地的“爱意”,但他相信对方可以感受到他警笛声里说不尽的缠绵。
所以执刀人不会走。
不管是出于自恋,还是自信警察没有证据。
到了红塔,弭尽直接将警车停在红塔前。
进出的人听到警笛声都紧张起来,有的加快了脚步怕波及到自己,有的却停下来盯着警车。
见到警车上只下来一个人时,所有在关注的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这是在追捕犯人吗?
下来的人看着单薄又瘦弱,也没有穿警服,长得还那么好看……难道是拍戏?可他们往周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摄像机。
弭尽懒得搭理这些傻白甜,径直往电梯走去,按下了最高层。
在以前,通往红塔最高几层都是需要预约的,但是后来红塔老板破产,红塔被第三区收归后,就向公众开放了。
起初非常拥堵,所有人都好奇A市最高点的景色,但再好奇也是有时限的,三年过去,就很少有人来挤了,都是没事了才会过来登登高。
哪怕是高层,也不至于拥堵到没有落脚之地。
电梯上升期间,弭尽望着外面,逐渐象渺小但愈发开阔的景象,似有千万条红与黑交缠的丝线,从城市各个角落朝他延展,弭尽伸手往前一抓,闭上了双眼。
丝线的另一端,是罪恶的滋生地。
上面上演着或大或小的残酷戏剧,黑暗,血腥,不见天日,却明晃晃地存在着,不断壮大。
弭尽做了一个拉扯的动作。
红塔最高层的青年忽地颤了一下,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来,冬末也不该穿薄外套。”
他望着电梯门的方向。
方才来了一辆警车,只有一辆,他所在的位置太高,听不清塔的警笛声,但望远镜帮他弥补了这点缺陷。
五感是共通的,视觉可以弥补听觉上的瑕疵。
他的大脑里上演着警笛的交响乐,唔……应该还要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脚步声,一些警告的声音,不满的、愤怒的表情,最好再来个擦.枪走火,于是路人惊呼、尖叫、逃跑。
而他。
站在原地,朝他们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
他们怎么可能有证据呢?
他们不会有证据。
所以带走他之后,还是要和他道歉,然后把他送出来。
可为什么只有一辆警车呢,难道不是来抓他的?他可不是普通地杀人,那是一条犯罪链,足以把人体部位用来批发的犯罪链,怎么可能只有一辆警车?
尽管内心觉得那辆警车不是冲自己来的,他还是看着电梯门。
期待看到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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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的警察。
电梯门缓缓打开,弭尽一下就对上了青年的视线。
哟呵,还是个老熟人。
青年显然也感到诧异,他挑了一下眉,静静看着尽弭,对方正在朝他走来。
为什么?
“好巧啊,老师。”
弭尽认得这个人,虽然尽弭认识这个老师时,他还没有诞生,但从尽弭的记忆里可以知道——这位大学老师,是因为性侵女学生被尽弭送进监狱的。
尽管女学生曾在求尽弭帮助之后,又在法庭上推翻自己所有的说辞。但尽弭还是从别的地方收集到了证据,因为他觉得这位老师在法庭上的喜不自胜的表情很难看,还是扭曲的表情更适合他。
“感觉你成长了不少呢,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看到我的脸就表情扭曲。”弭尽开口就是嘲讽,无他,口头交锋嘛,不调动情绪怎么会好玩?
青年皱眉,表情不善,他看着尽弭:“我倒是忘了你在当法医。”
“我也没想到,当初因为逃脱一次裁决就高兴不已的你,现在可以谋划那么大一起案件。”弭尽就差直接说“就你这怂东西,居然还能弄出一条犯罪链来”。
“话别乱说。”青年见到尽弭就心情糟糕。
让他逃脱裁决的那个学生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
第一次犯罪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所以他反复要求学生和他开房。他其实对性不是很执着,只是看到受害者痛苦又害怕的样子,很兴奋。
他有些沉迷这种掌控感,那是他从女朋友身上得不到的东西,或者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体验。
他原本是打算玩够了之后,把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肢解抛尸,可谁知懦弱的女孩忽然就鼓起勇气,向别人求助了!坏了他的计划,让他措手不及。
他愤怒,不甘心,恨不得直接杀了那个女孩。
从女孩身上尝到的甜头,让他萌生了发展犯罪链的想法,可未来得及实施,就被告上了法庭。
他不想坐牢,也不想失去大学老师这个便利的身份,便用女孩的软肋威胁了她,所幸她很听话,一下就推翻了。
他很高兴,出了法院就开始着手犯罪链的事情。
刚成型,还没来得及体验,就被尽弭举证送进了监狱,判了一年半,还丢了工作。
出狱后无业的他,却惊喜地发现,他当年关于犯罪链的构思被很好地施展在了现实中。便干脆全职杀人,很快就回到了主位。
毕竟是他构思出来的东西,那些人也很敬佩他。
但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因为他们嘲笑他因为强/奸一个人就被抓住判刑,非常质疑他的实际操作能力。
想到这,青年浑身戾气,但又因为有恃无恐,不屑地对弭尽道:“你一个人认定我是主犯,有用吗?没有证据,我甚至可以告你诽谤。”
弭尽笑了,笑得温和又灿烂:“老师,您就没有发现我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那边,警局里的解剖室和储藏室放满了尸体,赵等光是站在门口就一阵晕眩,这些凶手究竟是怎样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
赵等愤怒而无力,转身就想向往常那样寻求尽弭的意见和行动,却见不到人。
“人都回来了?”赵等问。
“报告队长,都回来了!”还在搬运证物的警察停下来说。
赵等里外找了一圈,还拨了电话,但是被掐断了,他喊道:“尽弭人呢?哪去了?”
57. 第 57 章
“尽法医开着车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赵等被气笑了,“尽弭他平时会做这种事吗?用你们的脑子想想,这么反常,你们就任由他去?”
不小心被赵等抓住了肩膀的警察苦着脸:“赵队,这尽哥我们也不好拦啊,万一他急着找证据,我们拦他不是捣乱吗……”
弭尽何止找到了证据,他甚至站在主谋面前威胁他。
青年听到弭尽的话,脸色变了变,但也只是一瞬。尽弭现在是法医,他是开着警车来的,他不可能做什么违法的事。
重新镇定下来后,他嗤笑道:“就你?当年你费了多大劲收集证据,才把我送进去,你现在能做什么?现在的我,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都说了,不一样了。”弭尽一步步靠近青年,嘴角上翘,眼里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如果他想收集证据举证,又何必提前过来打草惊蛇?
杀人,要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才好。
没有证据,警察就不会把这人列为嫌疑人,他的失踪就只是一起普通的失踪案,堆积在一众失踪案里,毫不起眼。
根本不会有警察有精力去怀疑这位青年遭遇了凶杀,毕竟,他除了坐过一年牢,什么特殊地方都没有,不是吗?
就在一步之遥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指向弭尽:“您好!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来人显然对见到弭尽很高兴,声音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偏偏弭尽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退了几步,抢在青年看到声音主人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往身后打了个“不要靠近”的手势,然后对青年说:“有点忙,下次找你玩~玩。”
紧接着,弭尽迅速地拉着声音主人进了电梯,全程没让青年看见她。
哪怕电梯门已经关上,弭尽还是挡在女孩身前,他不满道:“为什么和我打招呼?”
女孩被问得有点懵:“我不能打招呼吗?”
弭尽也被问住了,平时当然无所谓,这不是在捕猎吗?万一猎物逃了,找猎手的小宠物报仇怎么办?
这么复杂的事当然不能和小宠物说,弭尽转而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女孩稍稍托高了一点怀里的东西,笑道:“今天狗狗出院了,我想带它来最高处,看一下获得新生后要生活的城市,看完这漂亮的城市,它说不定会开心点。”
女孩怀里的狗,就是之前弭尽在路上捡的狗,虽然外表看起来已经无大碍了,但精力和精神都还没回复,有些病恹恹的,不摇尾巴,耷拉着眼,看到人连一声呜咽都没有。
“所以呢,它看完不也没高兴?”弭尽正要借此抱怨女孩出现在这里,却没能接着说。
女孩说:“它没看到呀,我刚出电梯就被你按回去了。”
弭尽:“……”
宠物和她的宠物都很麻烦。
“总而言之,在外面不要随便和我说话,最好当做不认识。”弭尽警告道。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像刚才那个,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垃圾,他看到你和我打招呼就会杀掉你。”弭尽越说越觉得养宠物麻烦,“他杀不了我,就会杀我认识的人,懂?”
女孩害怕地抱紧了怀里的狗,但又顾及到伤势,一下松开,差点把狗摔到地上,还好弭尽抱住了。
她连忙道歉:“小巴对不起对不起!”
弭尽笑了:“你不谢我,而是先和狗道歉?”
“没、没,我就是怕小巴有心理创伤,受惊吓……”女孩着急忙慌地解释,“我很感谢您接住了小巴!”
“无所谓了。”弭尽心情还不错,他揉了一把狗头,然后把狗还给女孩,用食指碰了碰狗的鼻子,“汪。”
“汪、汪!”原本病恹恹的狗被弭尽抱了一下,精神了不少,更是回应了弭尽的招呼。
“您喜欢狗啊?”女孩觉得很有意思,弭尽给她印象很矛盾,最开始她以为他是坏人,可他做的都是安抚人心的事。
包括这只狗,她最开始以为弭尽是不耐烦才会丢给她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他甚至会对狗狗汪汪叫。
狗狗也很亲近他。
“还好,不讨厌。”弭尽又拨弄了一下狗耳朵,“普通的,一般的,不特别的,我都不讨厌。它是一只普通的小狗,所以我不讨厌它。”
女孩抱着因为受伤才会瘦到十几斤的大狗,有点沉默,这叫小狗?
“你也很普通,所以我不讨厌你。”弭尽又说。
不等女孩追问,电梯打开,弭尽顺手把女孩帽子往她头上一扣,然后牵着她的帽穗往警车走:“低头,走。”
青年自上往下,见尽弭把人护得那么严实,不屑极了。
还说自己不一样了,结果还不是见到弱者就把人护到身后,哪怕被背刺过,也依然朝他们露出后背。
不过他暂时对被尽弭护着的人不感兴趣,这样的女孩有的是可替代的,目前还没有什么杀掉的必要。
反而是尽弭,是时候除掉了。
他没算旧账,这人倒好,主动往他跟前凑了。如果这都不算账,那不就代表他怕了?他只能输一次。
第二次必须是对方一败涂地!
尽管已经看不到尽弭的状态,徐胜狗还是紧紧盯着警车的行迹,直到警车拐进了一个他看不到的死角里,他才放下望远镜。
在徐胜狗紧盯着尽弭的同时,他没有注意到红色高塔里,同样有人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戴着兜帽,掩盖了大半张脸藏在人群里,阴仄仄地盯着徐胜狗的后脑,似乎随时都会上前袭击他一般。
在徐胜狗察觉到不对,回头的瞬间,正好有嬉闹的人横亘在了两人之间,打闹的人撞到了兜帽人,笑着道了歉:“对不起啊,我没撞疼你吧……”
兜帽人没搭理他,拉低了帽沿,匆匆侧过身,避开徐胜狗的视线进了电梯。
徐胜狗的危机感让他想要追上,可在他想要穿过人群走向电梯时,人群却突然流动起来,把他挤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门藏起了那个身材瘦小的人。
红塔外面轰隆声渐近,红塔内的人群骚动起来,往边沿涌去。
似乎是有什么活动。
徐胜狗唾了一声,今天怎么什么都不顺!好好的秀,来了一个尽弭,又来了一个怪人,欣赏表演的心情都毁了。
徐胜狗对身后红塔外的活动没兴趣,头也不回,他粗暴地拨开面前的人,往电梯方向挤过去。
被拨开的人本来有些不满,但看徐胜狗是“让”出一个位置,也就懒得计较了,兴奋地往红塔边沿挤了过去。
“一群傻子。”徐胜狗骂着,艰难地挤进了电梯。
下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人都在往上,去凑那个由飞艇带来的高空表演的热闹。
对世俗的追求是人类最愚蠢的行为。
徐胜狗骂骂咧咧地看着电梯楼层不断往下,依然骂着。
追求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关系,稳定的名声,稳定的,稳定的,稳定的,稳定的,稳定的,稳定的,稳定稳定稳定稳定……!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稳定!
凭什么要他符合大部分愚蠢人定下的规则,凭什么?!那些愚蠢的人,就应该像商品一样,被分门别类,被装进货箱,然后“贩售”给警察,最后通过媒体发挥他们的余热!
……以此来证明他杀人工厂的工作完成得有多好。
“哈哈哈哈哈……”徐胜狗大笑起来,所有的群体行为都应该被唾弃,不管是娱乐还是工作,任何的一切,只要被群体奉为常理就应该被废弃。
群体性行为是愚蠢的,只会阻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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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优等人前行。
徐胜狗走出了电梯,逆着人群而走。
那边,弭尽把车开上一个平坦的高地广场,打开副驾的车门,女孩开心地抱着狗下车,几乎是刚下车的瞬间,她就抬起了头,迫不及待。
“小巴看!我们第三区的飞艇!”女孩兴奋地握着狗狗的一只前爪,“看!”
弭尽没下车,他透过车窗向上看去。
他不明白飞艇舰队有什么好看的,尽弭也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东西,他们都对这种官方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当然,尽弭是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他是对这样的东西没有兴趣。
飞艇舰队飞行速度不快,舰体外的大屏幕上放映着杰出人物贡献的短片,有杰出的区际外交官与其他区外交官握手的场面特写,有科学家斩获最高奖项站在领奖台发言的场景,有运动员突破极限的一幕,有消防员英勇救火的时刻,也有警察不畏凶残罪犯擒拿……
尽息是上面的常客。
他是第三区最有发展潜力的科学家,他年轻,每年都能拿出研究成果,还在刑侦这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若不是【罪】目前只有尽弭一个人能用,尽息的名声还要再响亮一些。
尽弭本来也可以出现在上面的短片上,但尽息帮他拒绝了。
而尽弭本身也没有想出现在短片里的想法,对他来说,像这样被所有民众看着,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事,还不如多解剖一具尸体。
尸体永远是解剖不完的。
永远有重案悬案的尸体要紧急解剖,永远有无名的尸体陈放在储藏室里,永远有秘密藏在未被解剖的尸体中。
第三区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展。
人文,科技,经济,福利,人权的保障等等,都越来越好。
只有犯罪一如既往,从来都不会因为社会向前了,大家都很幸福的样子,就自动消失匿迹。他们在人权的保障下,暗暗滋长,成为了一股庞大的存在。
毕竟,人权的相关法案并不能区分人和“人”。
保护隐私所以撤走了大部分监控,尊重心理性别所以男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人人平等所以应该轻判给罪犯改过自新的机会,甚至死刑都不被允许存在。[注]
他们是这样说的,人没有权利去审判另一个人的生命权。
尽弭觉得他们在胡扯。
杀了人的人类在他看来并不能称为人,再者,不应该把人类情感加诸于司法上。根据司法来对罪犯的罪行进行审判,并不意味着残忍和阶级压迫,只是单纯的罪有应得。
弭尽没想过这些,他的想法更简单,杀人就做好被杀的觉悟。
就比如刚才,他想杀了徐胜狗,那么被反杀或者被抓住,他都不会气急败坏,因为这是很正常且普遍地存在于世界上的生存法则。
如果有人觉得他很可怜,不应该被判那么重的刑期,他只会觉得那样的人脑子有问题。
他既然杀了人,那被判死刑也没什么好哭嚎的,只能说他还不够强大,会被抓住,会留下罪证。
之所以临时收手,也不过是不想牵连他的宠物。
宠物没有人权,却最需要人权的保障。当前的法律不会保护宠物,只能他这个主人稍退一步,注意一点。
忽然,女孩不知何时绕到了驾驶座这边,她敲了敲车窗。
弭尽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降下了车窗,看着她。
女孩一边手指着天上的飞艇,兴奋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了!不,我就是看到你了!你果然是个好人对不对?”
只有优秀极了的好人,才会出现在飞艇舰队的大屏幕上,这是第三区人民的共识。
弭尽朝女孩露出绅士的笑容,就像最开始见到她时一样,他迎着女孩清澈的眼睛,缓缓道:“我不是。你觉得我是,只是因为你太弱小了。”
不足以成为我的目标。
58. 循环1
地毯式的搜查持续了数日,不止是A市的法医,大多数市都派了人来支援,他们在短短半个月内,将所有尸块还原成原来的模样。
说原来的模样也不尽然,因为有很多已经腐烂,还有部分已然是白骨,他们只是将它们还原成了“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庞大数据被输入到【罪】里,进度条100%。
“尽弭,你真的要带着记忆进去吗?上次……太危险了。”赵等皱眉道。
当然要带记忆,不然有什么体验感?总不能是真的为了破案而破案,案子破不破与他何干?
“当然,这样迅速很多。”弭尽模仿着尽弭的口吻,“这么多的死者在等待一个真相,我必须冒险。”
弭尽缓缓睁开眼睛。
阴冷的黑暗凝成实质一般,被风推进,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窒息。无数诡异的声音潜藏在黑暗中,混杂在风声中悄然接近,似乎要将人吞没,却又迫于弭尽的气场无法实现。
远处有摇曳的火光,烧红了一小块黑暗,显眼但不突兀,它们好似融为了一体,汲取彼此,滋长罪恶。
弭尽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自己的手,与现实中别无二致,只是拿手术刀的茧子更薄一些,可以推测出是大学时期的手。
不算意外,既然主谋是徐胜狗,那他的形象就会是大学时的样子。
这对弭尽来说很方便。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没能从身体上找到缺失的部分。按照尽弭以往的经验,与身体表面无关的“常识”,会非常难找,要经历很多次循环。
可惜了,他的目的不是找到缺失的“常识”,而是找到徐胜狗和他的走狗们。
这个世界显然与现实世界大相径庭,空空荡荡的,阴冷黑暗,只有远处的火光所在是特殊的地方。
弭尽朝火光走去。
**
“这……这是什么啊?”小李上次看到的世界几乎与现实无异,他也就以为犯罪世界扭曲也扭曲不到哪里去。
哪曾想,会有人的心理世界和地狱一样。
那些诡异的低吼让小李忍不住战栗,吹动尽弭头发和衣摆的风比滴血的刀还要可怕,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小李就知道这个罪犯比恶魔还要残忍,没有人性。
在场的人无不面色凝重。
参与进这起案件的警察数量前所未有的多,除了A市的警察,其他市也都派了不少警力、法医过来支援。
那一排排的人体部位,光是打标签就花了相当的时间。
每打上一个标签,他们对凶手的怒意就增加一分,同时也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动摇,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残忍的人?那不是人,那是恶鬼。
几百条人命啊。
想到那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却被按部位排列,只能等待鉴定科提取人体组织,才能将他们还原成完整的一个身体,不,那不能称为完整,完整的身体不会有骇人的断痕,也不会有惨不忍睹的被虐痕迹。
在场有不少人几乎是在看到那样残忍世界的瞬间,就落下泪来。那避无可避的恶意,侵占了整个世界,冲出屏幕来,腐蚀每个看到它的人。
一些共情能力强的人,甚至脸色煞白。
他们无法想象身处其中的尽弭会是什么感受,如果是他们,不被那样的恶意同化,也会在痛苦中被腐蚀殆尽。
沉重,压得警察们说不出话来。
**
走到火光中心,那是一栋着火的建筑。
它的框架始终存在,好像火焰奈何不了它。火焰只损毁了一些窗户,又或者它们只在表面,无声地燃烧着。
弭尽把手伸进火焰中,打开了大门。
炙热的门把烫伤了弭尽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
弭尽浑然不觉般地走了进去,用手拍掉衣服上的火焰,优雅得像扫落花瓣的绅士,他面带微笑,朝走廊深处走去。
两侧的房间传来怪物的嘶吼,与在外面听到的诡异声音一致,只不过更加清晰。
弭尽充耳不闻,往长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徐胜狗应该,不,徐胜狗和他的走狗都应该在那里。那里,可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掌控一切、享受一切的地方。
弭尽在金属色的门前站住,抬手用指关节敲了敲,声音高昂热烈:“开门,送猎手了。”
门内,十数人围坐着一张长桌。
他们听到敲门声,先是警惕,在听到自我介绍后又齐齐对视,然后笑出声来。
看来他们的杀人工厂又要增加“工人”了。
“你他……”开门的人并没能完整地说出想说的话,他被弭尽一拳打倒在地,又踏来一脚,吐出一口血来。
弭尽打得很重,他蹲下,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从脚下的人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几乎是在拿到匕首的一瞬间,弭尽就把它插到了手掌上,死死把人钉住。
大概是大学时的尽弭给徐胜狗造成了太大的阴影,徐胜狗对尽弭有强大滤镜,弭尽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素质和大脑,都比现实中轻盈有力。
就比如刚才,他用八成力可以把匕首穿透人的手掌,一直陷入到水泥地面。
弭尽轻笑一声,在站起来的同时格挡住袭来的两人,然后飞起一脚,将两人踢倒,依法炮制,把人都钉在了地面。
弭尽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原本要冲上来的几人看到被钉在地上的同伴,眼里都生出了忌惮,摆出进攻的姿势,却迟迟不能上前。
自身的恐惧压制住了他们。
“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弭尽眼神清澈得如同新生儿的瞳眸,不含杂质,没有欺骗,却像魔鬼一样,被视线扫到的人都会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徐胜狗坐在最里面的主位上,因为离门远,此刻还没有站起来,他推开椅子,作出逃跑预备状,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指着弭尽:“你、你又来坏我好事!我告诉你,你别想再把我送进那个地方!休想!”
弭尽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包容一个不成熟的孩子那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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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声道:“别怕。你过来,我就不送你进去。”
因为他会直接杀了他。
徐胜狗不愿过去,可弭尽的眼睛像深渊一样,既让他害怕,又吸引着他。他踌躇了一番,小心地朝弭尽走过去。
没事的,就算尽弭能打,可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人这么多不会输的。这是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地盘,地盘,他们的。
徐胜狗不断地重复告诉自己,增强底气,才让自己的气势不那么低。
弭尽朝他投去鼓励的眼神,同时说出了徐胜狗想听的话:“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怕什么?”
“谁怕了!”徐胜狗的底气被肯定了,他有些得意,看来对方也在忌惮,否则怎么会对他如此和颜悦色?他在讨好他,他不敢怎么样的!
想到这,徐胜狗大步来到弭尽面前。他抬起头,正要放狠话,就被弭尽一个肘击打懵了,待他看清眼前事物时,已经被弭尽掼到了地上,后背传来刺辣辣的痛。
弭尽解开白大褂的扣子,里面挂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手术刀和手术钳,感谢主谋认识尽弭,并认为他是个变态法医,他弭尽现在才能有这么方便的工具。
他选了一把细长、尖端带锯齿的,从刺进皮肉那一瞬,就可以清晰感受到躯体的震颤。
没有人上前帮徐胜狗。
他的皮肤被划开几道口子,血滋滋往外冒,疼痛燃烧着徐胜狗的意志,他还存有理智,忙道:“你、你不去救她们吗!”
弭尽轻轻摇头。
“她们在被、被啊——!”
回应徐胜狗的是一道更深的伤口。
弭尽并不回话,他在仔细地观察他作品的每一个细节,从各种意义上说,这都是他的第一个猎物,他即将完成的美丽作品。
他的手术刀,会让一个丑陋的人变得美丽。
“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犯法的,对犯法的啊——!”
“断了!断了!啊——放、放了我……”
“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自首吗?我自首,我们所有人都自首!”
“你再不去救、救她们,就晚了啊啊啊——!”
徐胜狗不断地强调人质的存在,让弭尽有些烦:“有什么好救的?她们早就死了。”
“而且,解剖活人才是最有意思的,您说对吗,徐老师。”弭尽话语间满是谦恭,“毕竟您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知道学生我,有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徐胜狗脸上全是怒意,不等他发火,弭尽朝他靠近,小声说:“还有哦,悄悄告诉这里的你。这里的你自首是没有用的,所以你不用拿这个来和我做交易。当然了,就算有用,我也不会答应你。开心吗?你遇到的是如此表里如一的我。”
**
“尽法医……是受了罪犯心理世界的影响对吧?不然他不可能对活人做这种事的,对不对?”
作为最崇拜尽弭的人,小李看到这样的行为都要哭了,他无法认可偶像做这么残忍的事,那样……那样,和那些罪犯有什么区别?
59. 第 59 章
女警何时岁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尽管她看不见【罪】里的人是谁,但她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幽暗部分在的,她希望在现实里把尽弭的行为炮制在凶手身上。
别的罪犯她或许可以以职业来约束自己,唯独徐胜狗不行。
她几乎已经确认了,徐胜狗就是那个杀死她朋友的凶手!她坚持不放弃当刑警,从伤病线上回来,为的就是替朋友找回公道!但她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无法申请逮捕令。
长久的跟踪也没能让何时岁掌握到更多的证据。
就像徐胜狗对弭尽说的,他不会再留下任何证据了。
每天看着仇人,却无法靠近一步……何时岁绝望又愤怒,她甚至想要豁出去,不去管任何东西,只管报仇。
只是每次她都没有能够出手。
但今天不一样了。
她见到了朋友被分尸的尸体,不,那都不叫尸体,充其量只能叫骸骨。
那个会对她笑,摇着她手臂撒娇的杏眼女孩,“哐啷”一声碎掉,变成了支离破碎的白骨。
这让何时岁如何甘心?
作为警察她不该说,可作为朋友,她想说太轻了。
哪怕尽弭从【罪】找到缺失的常识,案件被侦破,徐胜狗等人被抓捕,可他们都不会死。他们是那样年轻,出狱之后依然年轻。
凭什么呢?
凭什么法律要给丧尽天良的人改过的机会呢?
何时岁不甘心,此刻她看到尽弭的行为心中无比酣畅。可这终究是假的,【罪】是一个虚拟的心理世界,它里面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现实分毫。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赵队,我出去一下。”何时岁颤着声音说。
赵等听到颤音,还以为何时岁是被吓到了,了然地摆摆手:“去吧。”
“嗯。”何时岁点头,走向大门的脚步从迟疑到坚定,也不过短短几步。
走出大门,何时岁看着蔚蓝的天空,轻轻笑了笑。
尽法医大概会在出来后被赵队臭骂一顿吧?
她的话,就不是臭骂一顿那么简单了。但作为一个人,总有控制不住想要冲动的时候,哪怕控制住了,也会一辈子耿耿于怀,永远生活在后悔之中。
何时岁释然地说:
“去吧。”
**
弭尽欣赏够了由手术刀改造好的作品,把刀尖抵在徐胜狗喉咙,留给徐胜狗说遗言的时间。
徐胜狗狠狠盯着弭尽,眼底的恶意与这个世界的恶意如出一辙,足以凝成实质将人吞噬。他怒吼:“杀了我你也完了!!!”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弭尽似是无奈和宠溺,“明明我见到你是那么欣喜,言语是那么热切。”
“我要拉着你下地狱——!”徐胜狗又吼道。
弭尽弯起嘴角,指尖转动手术刀,手术刀的寒光一下一下地闪过徐胜狗的眼睛,挑衅意味十足。
弭尽松开了徐胜狗,优雅地拿出手帕擦拭手术刀,放回白大褂内,然后将手帕有血迹的一面叠在内里,放到口袋中。
做完这一切,弭尽才看向地上那朵糜烂的花,评价道:“底子还是差了点,这个作品最多打70分。”
徐胜狗死死盯着弭尽,他已然失去了在言语上和弭尽交锋的能力,只能恨恨吐出来一句:“你不是人!”
“诶~”弭尽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忍了忍,才能压着笑意说话,“你这样没人性的东西,在说什么胡话呢?”
弭尽话音刚落,徐胜狗的表情就定格住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瞳孔放大,手脚抽搐,身体剧烈地变化着。
“……”弭尽第一次觉得自己话太多。
干嘛笑人家没人性,现在好了,歪打正着,人家确实是没有人性。可不是呢么,有人性怎么会想到建设犯罪工厂,有人性怎么会全职杀人?
找到了【罪】里缺失的常识,按照机器程序,如果罪犯承认,【罪】结束放映;罪犯不愿承认,便会变为怪物。
徐胜狗显然不会承认自己没有人性。
所以他变成了怪物。
一种和人有些相似的怪物,像丧尸和僵尸的结合体,体表糜烂,肤色惨白,嘴巴被獠牙撑开,嘴角流着黄绿色涎液。
它朝弭尽扑来,被弭尽闪开。
于是它扑倒在地,可它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依然惦记着袭击,它嗅着味道,迅速地朝最近的人爬去,对着被弭尽钉在地上的人就是一口,那人迅速被同化,也变成了怪物。
变成怪物的地上那人,直接扯烂了自己的手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也开始寻找袭击目标。
弭尽看到这么新鲜又熟悉的场面,饶有兴趣地退到一旁,经过走狗们的时候,还踢了他们一脚,把它们往两个怪物面前送。
在场的人,只要被咬就会变成怪物。
终于,除了弭尽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它们在房间里游荡,寻找猎物的气息。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必然会被吓到腿软失态,弭尽却不会,在他看来这些怪物未必比人难对付。
他从白大褂内衬拿出两把手术刀,在指尖转动,寒光随着弭尽的脚步逐渐逼近怪物们。怪物只有捕猎的本能,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存在。
“真是便宜你们了。”
弭尽还没有玩尽兴,他才只做了一个作品,并且还差最后的步骤,一点都不完整。
随着弭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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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怪物们从各个方向朝弭尽袭来!
弭尽不慌不忙,两只手上的手术刀分别对准了两只怪物,割断了它们的后颈,然后利用怪物的惯性,挡住了其他怪物的袭击。
得了一瞬间的空隙,弭尽又解决了两只怪物。
他像茄瓜切菜一样,在短短两分钟内解决掉了所有的怪物。
弭尽的白大褂已然不再洁白,而是沾满了血污和脓液,他有些嫌弃,望向了某个方向,好像在问:
世界怎么还没有结束放映?
**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小李从害怕动摇到替偶像担心不过几分钟时间,尽管还是不敢相信,但是看到尽弭独自面对那么多怪物时,他又将尽弭的残忍抛在了脑后,真心实意地提尽弭担心。
林凡风倒是有些理解,他不知道是在劝小李,还是说给面色依然凝重的赵等听:“面对恶魔一样残忍的嫌疑犯,以暴制暴可能才是唯一的出路。”
赵等还是没有说话。
不管情况怎么样,他们身为司法人员,都不该用恶魔的方式去对待恶魔!
更何况尽弭一直都处在上风,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如果是正当防卫,那哪怕尽弭错手杀了嫌疑人,赵等也不会怪他,可眼下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太过偏激了!
必须予以劝诫!
看赵等不松口,林凡风也没有多说,而是提出新的问题:“【罪】怎么还没结束?”
“对啊,怪物都解决了啊!”小李也不明白。
**
弭尽在逐渐消散的怪物边上站了一会儿,倒是想到了什么。
他朝门外走去,站在了金属门前,看着长廊两侧的房间。数了一下,和那天去的城郊长廊的数量一样。
弭尽左手转了转手术刀,同时朝最近的房间走去。
他能开出多少盲盒呢?
这些小喽喽,弭尽没有多大兴趣,进去第一瞬间就报出缺失的常识,然后一刀一个怪物的头。解决怪物的时候,弭尽看都没有看房间里的受害者。
出现在【罪】里的受害者,都是已经死亡或者被罪犯视为下一个目标的。
关注他们没有意义,死去的人无法挽救,下一个目标赵等他们也看不到脸。况且,解决得快,【罪】生成证据实施抓捕,也就没有下一个目标的说法了。
小喽喽全部解决完,世界终于有了变化。
所有一切开始坍塌,天空大地都在崩坏。天空的碎片落下,大地的碎片上升,建筑物也没有幸免。
可诡异的是,世界的改变没有对弭尽造成任何影响。
他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切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
60. 第 60 章
弭尽站在大街上。
和刚才那地狱一般的世界不同,这里非常明亮,第一眼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普通的世界。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都有,有健全的人,也有残疾的人。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衣着破烂,散发着阵阵不讨人喜欢的异味。
简单的说,这是一条只有流浪汉的大街。
弭尽低头一看,自己也是同样的穿着。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里是又一个犯罪世界。
弭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多重犯罪世界。
这件案子牵涉极广,受害者多达几百人,罪犯也有上百人,这其中又有几个牵头的大罪犯。
大罪犯在这起案子中起到的关键作用都不少,恐怕都会有各自的犯罪世界。
但它们之所以被机器认定为“一个”犯罪世界,恐怕是因为他们缺失的常识都是“人性”。
换言之,接下来弭尽只要找到每个世界的主罪犯,就基本可以结束掉那个犯罪世界。
“呵。”他当然不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大街上除了人都是流浪汉以外,其他倒是与现实无异,该有的商厦店铺都有。
弭尽拐进一家商超,商超里的人也都是流浪汉。他没有管,径直去到服装区,挑选了一套新衣服,去试衣间换上。
换上干净衣服的弭尽这才舒坦。
虽然没有必要,但弭尽还是付了钱。
只是弭尽刚把钱放到收银台上,就被一哄而上的流浪汉抢了个精光。其中,还有原本站在收银台的“流浪汉收银员”。
这就不是弭尽关心的范畴了。
作为一个顾客,他只负责付款。
走出商超,穿着干净西服的弭尽,成了唯一的异类。
流浪汉见到弭尽,都非常卑微地低下头,然后让开,好像生怕得罪了贵人。
这倒省了弭尽躲闪的功夫,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尽显绅士风范。
这样的世界规则应当是围绕主罪犯来的,比方说,他高度自恋,觉得其他人都是流浪汉,或者,应当是流浪汉。
按照这种思维,主罪犯会在一个远离并且能观察到城中“流浪汉”的地方。
和徐胜狗不同,警察的行动是大规模的,他要的是观察蝼蚁般的快感,所以他会在红塔这样的高处。
而这位流浪汉爱好者,显然喜欢更细节一点的东西。
不在高处,又能观察到许多的流浪汉……这样的地方,显然就在城市中央监控。那里虽然观察不到所有角落,只能看到一些事故频发的路口,但在所有人都是流浪汉的世界里已经足够。
弭尽走到橱窗前,仔细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袖口,确定一丝不苟后,才微笑着前往中央监控室。
弭尽没有避开监控,因为在主罪犯不认识他,至少不重视他,否则他不会是一副流浪汉打扮。现在换了衣服,顶多是让对方多看两眼,并不会觉得他是个威胁。
所以弭尽并不担心主罪犯逃跑。
推开监控室的门,转椅上的人已经等候在那里,衣着高贵的他,身后是数十个小屏幕。
“您好。”弭尽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
转椅上的人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但整体姿势没变,还是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双手交握,打量弭尽。
“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他问。
弭尽微微笑着:“因为我想见你,亲爱的。当然要盛装出席。”
“哼。”转椅上的人显然不信,可这样的答案取悦了他。他向来注重细节,如果来见他的人没有做到一丝不苟、不染尘垢,他就会犯恶心。
连自身仪容都不注意的人,和流浪汉有什么区别?
尤其,见的还是尊贵的他。
“不过亲爱的,你这里有点脏乱啊。”弭尽的视线从主罪犯脸上移开,扫视一周,落在离转椅不到一米处的断肢上,那只手沾满了黑色污渍,在昏暗的监控室中,分不清是干涸的血,还是其他什么,嵌在上面的刀也如出一辙的肮脏。
“别喊我亲爱的,你可以叫我尊贵的戴先生。”戴腊季站起来,走到弭尽看着的断肢附近,踢了一脚,介绍,“这都是我的宝藏,我喜欢随意一点,就这样了。”
“可据我所知,那应该是流浪汉?”弭尽语气平和,没有任何质疑,好像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疑问。
“流浪汉?不不不。”戴腊季声音高扬起来,“那是可以随意处置的东西!杀了也没有人会报警找他们。他们就像移动的宝藏——随时等待我的掠夺!”
说着,戴腊季蹲下抚摸那只断手,露出同情的表情:“像你们,只会人人避之不及。我给他们‘被嫌弃’以外的命运,不是很善良的行为吗?”
弭尽给戴腊季鼓了鼓掌:“说得很好。”
戴腊季露出笑容。
“下次别说了。”弭尽打了个哈欠。
戴腊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与愤怒相冲,表情十分扭曲。他拍下控制按钮,监控室的门彻底锁上!
“我要让你和他们一样!去死吧!”戴腊季拿起嵌在断手上的刀,朝弭尽砍来。
那是一把非常锋利的砍刀,削椰子硬壳也如同削苹果皮一样流畅,用来砍人也毫不吃力。如果被砍中,人体就会像瓜菜一般,转眼间七零八落。
**
“去死吧。”何时岁拿着枪的手颤动不止,迟迟未能瞄准徐胜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蹲到徐胜狗落单,还不在闹市区的,这里没有人,没有监控,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销毁所有证据。
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罪】的放映一旦结束,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想要报仇,就必须在赵等他们实施抓捕前,果断下手。如果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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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等他刑满释放……说句不好听的,她当刑警随时可能殉职,过个几年她都不一定活着。
可让她辞职不做刑警,苟且活着,等待徐胜狗出狱,她又做不到。
这是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唯一的。
何时岁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在下一个拐角,开枪,从徐胜狗的背后解决他。
空无一人的破旧小巷里,男人信步走在前面,他表情放松而充满期待,像是要去赴一场宴会。女人穿着卫衣,兜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她小心谨慎地跟踪着男人,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安静的环境中,何时岁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
她紧紧盯着徐胜狗的脚步,默念倒数:5、4、3、2……
“救命——”
一声尖叫打破了小巷中的寂静,那是一个在求救的女人,听声音离这里并不远,恐怕就在隔壁巷子里,也就是徐胜狗即将去往的方向。
这一瞬间,何时岁笑了。
她快步跑上前,与徐胜狗擦肩而过,在女人被杀之际救下了她!上了膛的枪开始启动了,只是那一发本该打在徐胜狗身上的子弹,打在了另一个恶人的手臂上。
何时岁没有任何停顿,拿出手铐的同时一个膝顶,将袭击女人的男人制服,并铐上手铐。对执法记录仪报出时间地点:“4372/4/3,14:33:12,A市废弃无人区,抓捕现行犯一名。”
说完,何时岁眼泪掉了下来。
但她没有管,她挤出一个笑容,对受到巨大惊吓的女人说:“没事吧,能站起来吗?我们一起回警局。”
何时岁带着受害者和嫌疑人往回走,经过徐胜狗时,她没有看他。
徐胜狗的视线却一直黏在何时岁身上,不光是因为她警察的身份,还因为她的兜帽很熟悉,看她瘦小的身形,似乎与红塔上见到的那人是一个人。
警察为什么要便衣跟踪他?
是早就怀疑上他了?
不,不对。那应当不是任务,而是个人行动。那次在红塔,他感受到的恶意太明显了,显然不是一个做普通跟踪任务收集证据的警察该有的。
“呵。”想抓他,早着呢。
徐胜狗眼看兜帽女警察就要消失在拐角,高声喊道:“警官真是好威风!在您的庇护下,我们这些平凡百姓,可真是安全得不行啊!”
面对仇人的挑衅,何时岁脚步顿了一下。
被救的女人听到徐胜狗的话,从恍惚中稍稍回了神,感激地对何时岁说:“谢谢警官!”
“……不用。”何时岁对女人笑笑,安抚道,“我们走到外面路口就好,我同事会过来接我们。”
**
“等等啊。”弭尽笑着躲开砍刀,精准地抓住了戴腊季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夺走了砍刀,架在戴腊季的脖子上,“这么着急送给我干什么,我不喜欢砍刀,我喜欢手术刀。”
61. 第 61 章
“放开我,我可以把我的宝藏分你一半。你其实和我一样对不对?不然你也不会用刀用得这么自然,是不是?”戴腊季似乎觉得自己很了解眼前的人,他甚至笑了一下,“分你一半,街上所有的流浪汉都分你,你也享受那种对吧?”
“不好意思哦。”弭尽的道歉毫无诚意,带着调笑,把砍刀对准脖子的角度又往下按了一点,“我对弱者没有兴趣。”
“你比他们稍强一点,但是你太蠢了,难怪徐胜狗那种家伙也可以当你老大。”弭尽兴致缺缺。
太弱了。
意识到危险,戴腊季忙道:“可是,杀流浪汉没有警察会发现!多好的玩具!杀我,我也只是一个人,杀我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快感,都一样的,一样的……我还有工作,我有家人,杀我会被发现的……”
“是没有什么快感。”弭尽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一样单调。
不仅单调,还小。
一下子就找到了罪犯。
这个罪犯还特别弱,拿着那么锋利的砍刀,一次交锋就被夺走。
亏他在进来前还那么期待。
果然受害者多并不意味着罪犯多强,只是他们的方法更加简单易行,波及范围广。以后还是得挑脑子好的,而不是对这种靠“人多势众”做出来的犯罪工厂抱有期待。
弭尽踹了戴腊季一脚,戴腊季被踹倒在地,踩在他的胸口,居高临下道:“没人性的话,趁早火化。”
戴腊季僵住。
几秒后变成了机械怪物,它的身体由各种刀械组成,但杂乱无章,到处都是空隙。
弭尽看着这完全无法用人体去触碰的怪物,甩了甩手里的砍刀,了然道:“原来你送砍刀给我是这个原因啊。”
弭尽顺着怪物的空隙,把它身上各个组件砍了下来,监控室里散落了一地的刀、锯子、铲子、绞肉机等杀人毁尸灭迹的工具。
拆完,流浪汉世界也化为了碎片。
弭尽依然没有感受离开的迹象,安稳地站在原地。
场景又一换,弭尽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破旧、脏乱、嘈杂的走廊当中,看起来是一栋公寓楼。
原地察看了一下情况,弭尽对面前的506室产生了一点兴趣。
所有的房间门牌都锈迹斑斑,只有506这块门牌是被仔细磨去了锈迹,看着还算干净整洁。
弭尽伸手,门毫无阻力地被推开了。
房间里没有人,弭尽便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小的桌子,它们之间没有空隙,形成了一个直角,唯一一块空地,就是门到桌子的这块地方。
整个房间只有不到4平米。
桌子上有一张照片,弭尽走近,拿起了照片。
弭尽:“……”
好家伙,房间主人竟是我自己。
但是。
他的房间会和其他房间格格不入,就说明,罪犯是认识他的吧?
不然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干净呢?喜欢到在这种大环境下,也要将门牌上的铁锈刮干净。
只是除了爱干净,罪犯还知道他什么呢?
知道得越多,说明他们关系越亲近。单从门牌来讲,也可能只有一面之缘,刚好见到他……哦不,见到尽弭用消毒湿巾擦手什么的。
住在这里的人,有相当概率见到这种“讲究人”而留下印象。然后想,像这样的人就算和他一样住到这种破落地方,也会把门牌上的铁锈刮干净吧。
于是犯罪世界里,这个意识就把他安排进了一间仿佛独立于公寓存在的房间。
那么是在哪里有类似的巧遇呢?
尽弭见过的人太多了,形形色色什么样都有。在【罪】被发明出来以前,尽弭和其他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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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经常外出取证,也来过不少类似的地方。
弭尽搜寻一会儿尽弭的记忆,依然没能锁定范围。
透过房间小窗,见外面天色已黑,弭尽干脆从床底拿出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沐浴露等洗漱用品,然后又拿起床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服,向公共浴室走去。
弭尽可不像尽弭这种没有生活的工作狂,就算是让他设计艺术作品,他也要先洗澡和睡觉。休息够了,再来捕猎。
**
“这……怎么又换世界了呀?机器卡bug了吗?”小李已经顾不得自己偶像那些反常的举动了,他担心得不得了,“尽哥该不会出不来了吧?”
就连冷静的林凡风,此刻也说:“不然,先强制退出吧。”
赵等摇摇头:“再看看,他现在没有危险。”
**
弭尽并不知道公共浴室在哪,所以他找了个人问路。这个人刚从楼梯上来,一脸疲惫,衣服上都是尘土,像是从工地回来的。
“您好,请问您准备去洗澡吗?我不认路,想找人一起去。”弭尽说话十分客气。
这人听得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礼貌对待过了,对方用的还是“您”字!
他当即应下来,哪怕他原本不准备洗澡。像他这样没钱没家没有朋友的人,有什么洗澡的必要呢?可现在,他愿意为了这样客气的一句话去洗一个澡。
弭尽朝他露出微笑:“谢谢您。”
弭尽随男人走到他房间,发现男人正好是他对门。男人不好意思请弭尽进去,就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在地上的一堆衣服里翻找出比较干净的一套。
他有些窘迫,忽然开始痛恨自己之前不爱干净。
看到男人憋红的脸,弭尽倒没有什么嘲讽的心思,他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才来不久,还要麻烦您帮我介绍一下这的情况了。”
62. 第 62 章
“啊啊,好的好的。”
许久没有被人尊重过的憨厚男人,暗自高兴着,虽然他很奇怪为什么像面前这样的男人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可比起这个,他一个人太久了,和人平等地说话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兴奋让男人无暇去在意其他。
他不是很有文化,说话有些乱,但弭尽始终认真侧耳倾听。
“我们这说实在的,乱的很。女人肯定是住不得的,一般男人也不行,讲良心话,我劝小哥你也快点搬出去好,细皮嫩肉的不抗打啊……”
弭尽对男人笑笑。
他在这里的身体确实比现实还要再“小白脸”一点,但他没有感觉到力量速度有所减弱,想来是主罪犯对他有偏见,却又有所戒备,不认为他如同外表一样弱小,所以他保有原来的力量。
“我们住的房间在中间,但等他们人都回来了,走廊两端的房间骂人都能听到!我有一次,吓坏了。大半夜的,过了1点吧,我正在睡,忽然听到走廊末端的人在摔东西,我气极了想出去骂他,然后我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惨叫,还有一些怒骂声,听着……像围殴。”
男人说到这里抖了一下,他还在后怕,要是他冲早了,他是不是也会被打死。
“那个男人生生地被打死了!我听了半个小时的惨叫,想报警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可能永远不会出去,等他们出来了就会来寻仇……我不敢为陌生人出头,我怕我是下一个陌生人。”
男人说到这里急迫起来,他看着弭尽:“小哥你搬走吧,我看你的样子,不像只能住这里的人!别犯傻,这里不会有人出头……我都听到了,那更近的人肯定也听到了,没有人,没有人出去帮忙,也没有人报警……”
“这里就是地狱啊。”男人嘴角抽搐,看了弭尽一眼,低下头。
弭尽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男人是在告诉他,哪怕是他,他也不会出手帮忙。
“谢谢。”弭尽根本不在意男人会不会在他遭遇危险时出手,可他也不会费力安抚男人的愧疚,他依然只想探知消息,“除了走廊那端,还有别的地方发生过恶性事件吗?”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弭尽的包容度,像他这样的垃圾,真的配被感谢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回答了弭尽的问题:“这个说不完。你房间、我房间,这里所有的房间,应该都有过命案。”
“那你知道房东是谁吗,在哪儿?”弭尽问。
既然犯罪范围这么大,却依然维持着“和平”,想必除了住户不作为,房东也大有问题。
“房东他……不出现的,是中介和我签的合同。这里应该也没有人见过房东,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男人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胆小鬼不作为也就算了,消息也没能提供多少。
“有其他房东的情报吗?比如外号、传言,多离谱都行。”弭尽问。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从记忆的角落挖出一些相关情况:“我之前洗澡的时候听人说过一点,他们好像管房东叫‘小区长’。”
“哟,口气真不小。”弭尽嗤笑道。
弭尽所在的星球被星际划分为第三区,最高权利者称为“区长”,有且仅有这一人。现在一个小小的房东,也给自己冠了个“小区长”之名,真是够自大的。
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吗?
“小声点!”男人紧张地看向周围,发现没人在意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不能说,一旦被人房东的眼线知道,会死人的!”
“还有眼线呢?”弭尽闻言也向周围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嗯,小区长不允许任何人冒犯,所以他安插了眼线。哪怕是这样破旧的公寓,他也不准任何人说他的坏话,瞧不起他。”男人说着攥紧了拳头,豁出去般说道,“你房间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因为瞧不起房东,不愿尊称他为‘小区长’,才会消失的。”
“呵。”弭尽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么说,他住进那个房间也不是偶然,房东早就把他划分到冒犯的一方阵营里,把他安置在那,就像猎手给猎物打标记一样。
迟早会来“看”他。
弭尽确定这一点后,不再费心思打听。一个自大的杀人犯,能有多难对付?哪怕他才是徐胜狗工厂计划顺利进行的关键所在。
徐胜狗是犯罪工厂的设计者,流浪汉爱好者负责物色目标并实施最后的分尸工作,这一位“小区长”则负责掩盖。
分工配合之下,他们才能在短短几年内,虐杀数百人而不被发现。
啊……
这杀人的欲望浓郁得弭尽都有些反感。
就好比吃牛排喝红酒,吃一块牛排品一杯红酒是高品质生活的一环,可吃一头牛并把自己泡在红酒桶里就不是了。
人应当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是生活的基础。
却不应当被欲望控制,任由欲望滋长膨胀,成为欲望的载体,被欲望主宰。
二人无言地走到大澡间。
大澡间里出乎弭尽意料,居然有帘子隔开,在这样破旧的公寓里显得意外讲究。
弭尽走进一个没人的小澡间,投币,喷头洒下热水。温度还可以,弭尽便拉上了帘子,隔绝了打量的视线。
洗完热水澡,一身清爽的弭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头发还没干,直接睡可能会导致头疼或者鸡窝头,但弭尽还是躺下了。
【罪】的世界里,应该不至于这么细致,而他经历三个世界,体感已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是时候睡觉了。
一边睡,一边等“猎手”自动送到他这个“猎物”口中,岂不是美哉?
**
“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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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诡异的犯罪世界,尽哥怎么想的啊?”小李实在难以理解,尽弭上一刻还在和怪物搏斗,下一刻换了个世界,非但不警惕,反而洗了个澡然后睡觉了?
他不怕么?换成他别说洗澡睡觉了,闭目养神都不能安心。
赵等紧皱着眉。
他发现他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尽弭的想法了,以前的尽弭只是单纯的嫉恶如仇,只要是罪犯,无论本身是否为受害者都不会退让分毫。
像前段时间的城久渠一案,尽弭不顾被害儿童家长的悲痛,执意要起诉那些家长在儿童生前进行虐待,连缓冲悲痛的时间都不愿留。
对此,赵等虽然不满,却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家长确实是犯罪了,尽弭作为一名正义的法医,比起活着的人,更愿意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不原谅家暴,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再加上尽弭本身的家庭经历,他对“家长”抱有敌意也是正常的,属于人之常情的范围。
可现在赵等不懂了。
尽弭到底是有多痛恨犯罪的人?痛恨到……自己也如同恶魔一般。
赵等看不到罪犯的脸,可他能看到尽弭在做什么,他看到犯罪世界里,尽弭在用手术刀对罪犯进行不人道的行为。
那不是司法人员该有的行为。
就算犯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现实分毫,赵等也无法认同,尽弭对嫌疑人做那样的事情。
在连续两个世界对嫌疑人做出出格的行为后,尽弭非但没有反思,还能心安理得地休整?赵等充分怀疑尽弭的心理状况出现了严重问题,尽弭这样太偏激,也太像那些反社会罪犯了。
等尽弭出来,一定要他停职反思。
林凡风依然为尽弭的行为进行解释:“犯罪世界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带着记忆经历了两个世界,尽法医应该很累了。在精神极度疲累的情况下,很多事情就顾不上了。”
小李被林凡风的理由说服,眼睛都亮了:“没错!一定只是太累了!我也累了呢……赵队、林哥,我去食堂打饭,要给你们带饭吗?”
“嫩牛肉盖饭。”林凡风说。
“行。赵队呢?”小李又问。
赵等实在没胃口,林凡风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他。见小李一直在等,他才勉强说:“一样就行。”
小李点点头,边走边嘀咕:“奇怪,何姐呢?已经去吃饭了吗?”
赵等这才惊觉何时岁一直没回来。
如此反常的行为一下勾起了赵等的回忆,回忆里是何时岁各种反常的举动,只不过因为尽弭的反常更大,所以他才没有注意到何时岁的反常。
现在一想起来,反常的地方如春笋般涌现,赵等越想越不对,嘱咐了林凡风一声,快步往外走!
林凡风耸耸肩。
“自求多福吧。”
他可是尽力了。
63. 循环2
小李打完饭回来,发现放映室里只剩下林凡风一个人,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两份饭。
他没有注意到林凡风眼里些许的深沉,傻乐道:“还好我没有点嫩牛肉盖饭,而是猪排!吃两样肉可不要太爽了嘿嘿。”
林凡风看了什么都没想的小李一眼,没说一句话,只是帮忙分担了赵等那份饭的米饭部分,把肉和菜都留给了小李。
小李傻呵呵地说:“林哥你饭量也挺大啊哈哈哈哈。”
“还好。”林凡风冷淡道。
……
赵等很快就找到了何时岁,她压着嫌疑人收押室走,身后跟着一个神色间仍残留惧色的女孩。
关押完嫌疑人,让其他同事安顿好女孩后,何时岁和赵等默契地去到了没有人的休息室。
何时岁看着赵等,没有犹豫多久便主动开口:
“救人是偶然,抓人也是偶然。我中途跑出去,是为了复仇。我无视纪律法规,企图行凶杀人。”何时岁说着眼眶又红了,她恨自己做不到像尽弭那样。
最开始她只是想找到人,找到证据,将其绳之以法。
可是看到朋友被分尸的骸骨,她心里那根理智的线彻底绷断。她没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看着那样残忍的罪犯轻飘飘地坐上几年牢,然后其他司法部门的帮助下回归社会。
所以她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只为了能够替朋友复仇。
她的朋友才是那个应该在社会上活跃、为社会出一份力的人,她那么善良那么优秀,她才是能够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
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下,在那见不得光的黑暗里,一点点地腐烂,化为白骨。
可她终究没能贯彻复仇。
因为她没有办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女孩被害。
她做出的选择,竟然和她厌恶的司法理念是一致的。
第三区的司法理念全部基于“为活着的人”考虑,犯罪者固然应该受到惩罚,可死者已逝,击毙罪犯也无济于事。所以第三区没有死刑,刑罚也很轻,罪犯服役后还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帮助其回归社会,避免他们因融入不了社会再次犯罪。
何时岁泪流满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选择会偏向活着的陌生人?
活着的人就一定死去的人重要吗?
她的朋友该有多委屈啊……她濒死的时候没有人救她,死了也只能在阴暗的地底腐烂,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还是排在了活人后面,没有人替她报仇。
赵等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他语气冷硬道:“短时间内你不适合再穿警服,和枪一起留下,停职等待处罚。”
“……是。”何时岁卸下枪,轻放在桌上后,终于忍不住蹲下抱紧自己痛哭起来。
**
接近天亮时,门锁处传来异动。
弭尽睁开了眼睛,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黑暗后,又闭上了眼睛。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人动作很轻,若不是因为公寓房间的门太破旧,恐怕连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不会发出。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弭尽床边,有一会儿没有动作,弭尽猜测他是在重新审视自己的猎物。
放置了这么久的猎物,又是在熟睡中,完全无害,怎么可能不审视一番?对猎物有足够的观察和了解,将其毙命的时候才更有质感。
黑暗中站立的人如同弭尽猜测的一般,他的目光在弭尽身上来回巡视,巡视几遍后觉得不够,他的手开始在空中对着弭尽的身体比划,加强脑海中模拟的真实感。
弭尽等了一会儿,发现黑暗中的人仍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有些无语。虽说他是在这里等人自己上钩,可不代表他会无限制地等待下去。
计算好位置,弭尽突然发难!
黑暗中的人被踹了一脚,紧接着后脖子处传来一阵刺辣的痛感,腰上一股巨力,他整个人被弭尽擒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这人却一声不吭,连吃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弭尽觉得奇怪,掰过他的脸。
天光蒙蒙亮,越来越多的光从那扇狭小破旧的小窗照到了房间里,驱散了黑暗,也让弭尽轻易地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意外到弭尽都愣住了,那一瞬间,他无法思考分毫,别说贯彻犯罪美学,连指认缺失的常识都忘了。
身体里的某处传来了难以言喻的痛,把他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弭尽只能愣愣看着手下的人。
弭尽不在乎这个人。
可他的主人格很在乎。
又是一股复杂的痛,这次让弭尽稍微找回来一点思考的能力。
不……不对,这个人不可能参与到犯罪工厂里,他不可能就是那个小区长。他是能做到小区长负责的内容,可那人绝不该是这副模样。
在弭尽的侧写或者说犯罪嗅觉里,负责掩盖的那人自大自恋,所以他自称“小区长”。可他同时十分谨慎,他从来不会激情犯罪,他喜欢先观察猎物再来杀死他,比如把目标的他放在标记的笼子里,也就是这间曾捕杀过猎物的房间。
他应当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有点糙,所以才会觉得尽弭是个超级小白脸,导致他看起来比现实中更苍白无害,又因为谨慎,在观察过后觉得尽弭不像外表那么软弱无力,因此他的身体能力没有削减。
身材高大、粗糙、自大自恋……没有一点符合面前这个人。
可这个人却确实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哪怕被制服,也能冷静地看着他。
“放开我。”那人说。
弭尽刚想嘲讽,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地把人松开了。
“你疯了吗?这种时候你松开他?”弭尽怎么也没算到尽弭会在此刻出现,还能越过他掌控身体。
尽弭自从被他夺了控制权,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很安静,安静到不曾存在过一般,又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弭尽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仍旧能够掌控身体,迅速与面前的人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他需要判断下一步是进攻还是暂时离开。
以及这人究竟是不是小区长。
其实判断这人是不是小区长很简单,只要他指认缺失的常识就好,认或不认当前的情况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可弭尽心里并不认为自己对小区长的构想有错,所以他迟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弭尽问。
那人逆着光,周遭的一切都是亮的,唯独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晰,他冷冷看着弭尽:“来杀你。”
“杀我?还是杀尽弭?”弭尽目光短暂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同时问道。
光线越来越强,那人的表情愈发看不真切了:“你觉得呢?”
“我们是一体的。”弭尽浑身戒备,肌肉都开始蓄力,他盯着面前的人,“你不可能单独解决我们其中一个。”
“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只想解决一个。”
男人靠近了弭尽,走到大概两步距离的时候,弭尽终于看清了男人脸上的表情:冷漠,毫无波澜,眼睛里装不进任何东西,就像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入得了他的眼睛一样。
男人始终没有亮出凶器,弭尽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命悬一线的战栗感,这让他的肾上腺素到达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浓度。
弭尽笑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也不可能有胜算。
此刻只有一个办法。
“可不能让你杀死。”弭尽笑得十分灿烂,仿佛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一样,他举起藏在腰间的小刀,狠狠地刺向了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
温热的血液喷溅出来,弭尽的生命力在消散,笑意却依旧。
作为法医,他当然知道怎么做能够确保自己的死亡。
再一睁眼,弭尽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
血红暗黑的世界里,怪物嘶吼,看不见天,也看不清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血污重重包裹住,恶意如实质一般朝弭尽逼近。
远处小小的火光映红了弭尽的脸,他勾起一丝微笑。
他果然没有真的死掉,就算带着记忆,只要不是被杀死,而是自己动手的同时,坚信自己不会出问题,他就不会真的死。
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第一层世界。
目前为止,最为血腥暴力,最接近地狱光景的一层世界。分明是有尽头的长廊,却给人无限的错觉,好似犯罪永远不会结束。
所有房间都在发生残忍的恶性事件。
长得像人的怪物,沾满鲜血,在一方方小小的世界里,享受着施暴带来的快感。它们笑得疯狂,手段残忍,让表面那层人皮显得格外可怖。
**
“不要看这么血腥暴力的东西了。”赖鸣航进来后径直走到了尽息身后,灵巧地摘下尽息的眼镜戴到自己头上后,捂住了他的双眼。
然后,赖鸣航趴在尽息耳边,说:“看多了影响你对人类的信心,阻碍你带领人类前进的步伐。”
尽息:“……”
第三区虽然在星际中划分为“第三区”,可实际第三区的人类,还未能主动与其他星球取得联系,原因自然是科技不够发达。
千年以前接到星际联盟讯息,一直到如今,从来都是星际联盟那边派人到第三区,传达一些大方向的东西。除了大方向上被规划的部分,第三区基本处于“自治”的状态,总体也算和平安稳。
但安稳能维持多久,取决于附近星球的发展程度。
倘若他们与第三区不同,科技相当发达,且不同意星际联盟的和平协约,那么他们的入侵就会给第三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如果他们与第三区一样,科技都处于较落后的状态,没办法简单离开自己的星球去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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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那么谁先点亮宇宙迁移的科技,谁就能掌握和平的钥匙。
只不过科技的跃进是需要的是天才,而不是日积月累的经验。
这一千年里,第三区没有科技天才。
尽息是打破了这个零。
他已经触碰到了空间与时间领域的研究,假以时日,实现规模跃迁不成问题。
可在第三区人民翘首以盼,期待尽息拿出下一步成果的时候,尽息却突然停止了研究,转而研究起“还原犯罪的机器”。
征服星辰大海的宏大愿景,忽然就缩小到了一条、几条的小小生命上,所有人都不理解。
当时,第三区的人民甚至发起了实名谴责,谴责尽息没有负起天才的责任。还有人在网络散布威胁论,说若是有星球入侵第三区,那该由尽息负全责,如果不愿意继续研究跃迁技术,那他不介意现在就解决尽息这个罪人。
还有偏激的人扬言,要杀掉所有可能成为受害者的人,这样尽息就不用研究什么“还原犯罪的机器”了,因为研究出来也没有用,犯人只有他一个,他可以自首,让尽息从此专心研究星球跃迁技术。
诸如此类的偏激言论还有很多,尽息没有理会。
他谈不上失望,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东西。
【罪】问世之后,尽息又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星球跃迁的研究上,只在尽弭进入犯罪世界时,才会坐在屏幕前看着尽弭的一举一动。
尽息看到的画面与赵等他们那边的不同,相当于后台版本与前台版本。
尽息所看到的是清晰的面容。
【罪】囊括了第三区的所有信息,还有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数据输入完毕时,就已经还原并生成了罪犯的犯罪场景,自然不存在看不到罪犯面容的说法。
可尽息对警察说的是,需要有符合条件的人进入到罪犯的心理世界,找出缺失的“常识”,才能结束犯罪世界的放映,生成犯罪场景和证据。
给警察看到的画面自然也只有他们已经掌握的部分,比如尽弭的面容、受害者的面容,其他包括一些背景都是模糊的。
模糊是坏事也是好事。
坏事是警察看了犯罪世界放映的内容,也无法参与破案。好事是,他们见不到恶意最赤chi裸的一面,不需要像尽弭一样直面所有的残忍、恶心、血腥暴力。
但后台屏幕前的尽息需要。
在看过这么多丑陋的人性后,带领人类向前的科学家,还能毫不犹豫往前吗?会不会看多了之后,怀疑自己倾注心血的研究毫无意义?
如若跃迁技术得以应用,他们会不会利用跃迁去扩张自己的欲望?
毕竟【罪】放映的世界就是这样,满满都是恶意,满满都是即将溢出的欲望。
人是无法彻底控制人性的,哪怕有道德和法律的枷锁,遇到催化剂也化了,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人性会彻底占领上风。
如果科技的发展会沦为扩张欲望的工具,那他的研究又是为了什么?助纣为虐吗?
不怪赖鸣航觉得尽息会这么想,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哪怕他不是实际研究的那个人。
可这是最坏的一面。
他,和他们,都应该为积极那一面前进。
“我帮你盯着,你去休息一下。”赖鸣航依然保持着捂住尽息眼睛的姿势,吊儿郎当地说。
尽息拂开赖鸣航的手,拒绝他的好意:“我弟弟面对的一切,我会和他一起面对。”
“你们根本就不一样。”赖鸣航不再倾身依靠椅背,而是站直了,难得严肃地说,“弭弭没有感情,你有。你受到的冲击,无法和弭弭感受到的相提并论,会疯的。”
尽息却固执地说:“他有感情,他不是毫无感觉。我得看着他。”
“你就不怕他好了,你疯了?”赖鸣航隐隐有些生气,“是,他进入到犯罪世界里会有感情,可那感情有多少是他的?罪犯和受害者投射在他身上的感情都比他自己的浓烈!”
“我知道。”尽息语气冷静地说。
“你知道个屁!你眼里什么时候能有自己?你只在乎弭弭,就连他的副人格你也放心不下。”赖鸣航越说越气,为了防止自己口出恶言,干脆扭过头去了。
尽息轻微拧眉:“副人格的作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很关键,不能有闪失。”
“是是是,不能有闪失。”赖鸣航没好气地说。
尽息眉头更紧了:“你冲我闹什么别扭。”
“……”赖鸣航无话可说。
安静了一会儿后,尽息软下声气说道:“你知道我的计划,也知道每一环该做什么,可能我会因为感情多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够支持我。”
赖鸣航没有说好,只是拉过尽息边上的座椅,靠着他坐。
尽息也没有说谢谢,他从赖鸣航那里拿回自己的眼镜,继续看着尽弭的副人格活动。
64. 第 64 章
**
走过一遍的世界再走一遍,这对弭尽来说十分简单。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一次那么兴奋,没有对徐胜狗他们额外做什么,而是快速指认缺失的常识,然后快速把会议室的门关上。
房间里的那些罪犯则没有被指认,弭尽把他们一一丢进了满是怪物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弭尽留了一道缝,他就站在门边,通过这道缝听会议室内的情形,偶尔用余光瞥一下。
在这个世界里,恶是一种传染病。
只要有【恶】存在,就会有怪物诞生,它们再把恶传染给其他人,让他们也变成怪物。没了人性的怪物,互相厮杀,可这样的场景却并不能让人感到畅快。
还能活动的受害者来到弭尽面前,小心地道谢,欲言又止,想离开却不知为何迈不开脚步,他们看着表情淡淡的弭尽,也在他旁边站着。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却默契得像一家人。
若是忽略受害者身上的伤,还有会议室里互相残杀的怪物嘶吼,倒也不失为一幅和谐的画卷。
弭尽站在那里,谁也没有看,但在场的人都觉得他在看着他。
弭尽问:“还有一点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人问“一点时间”是什么意思,只是表情悲伤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有人怯怯地开口:“为什么垃圾总是过得最好的呢?他们肆意妄为,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虽然也会付出代价,可那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坐牢又怎么样呢?他们会在乎吗?几年后,又是一片广袤的天地。”
女孩的话音里满是失望和绝望,她说完,现场又安静了很久。
“我很想去死。”又一个女孩说道。
“在被凌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脏透了。”
“凭什么只有我们活在无尽的痛苦中?活着肮脏不堪的生活?而他们几年后就可以过回原来的生活?为什么啊……我们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让他们去死啊!为什么不给强/奸犯判死刑?他们比我们更该死不是吗?”
“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杀了肮脏的自己,可是凭什么……毁了我人生的人,他还有未来啊?”
“我无数次地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有一把刀,我一定杀了他。”
“哪怕一命换一命,也比现在好得多。”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商品,出售给畜牲。”
“我从旧城区里出来的,家里很穷,所有钱都拿来供我读书。我很庆幸我有爱我的父母,他们没有什么成就,连文化也没有,可他们很爱我。我还有一个妹妹,她在等我发工资买糖果和漂亮裙子给她。我还告诉她,过了今年,我就能把她还有爸妈接到城堡里来住。我遇到的房屋中介人很好,他看我孝顺,帮我把价格压低了50万,还拿自己的提成在亲戚那里便宜买了辆车给我,他说他也是旧城区出来的,他知道我很不容易,看到我那么努力奔向幸福,他也想祝福我。”
女孩边笑边哭:“我只差一个签名就能获得幸福,可我怎么就走不到那里呢?”
她连恨都没有恨。
她只不过是想要接近幸福,这有错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
“我男朋友和我求婚了。我们一起看了很多婚纱介绍,还看了很多风景圣地,我们商量了很久要在哪里举办婚礼,最后,”女孩说到这里笑了下,“最后还是定在了我们两个人的老家,因为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们公司请假制度比较严苛,同部门不能同时有三人以上请假,所以我得等同事回来后才能请假。我男朋友就先回老家啦,去安排我们结婚的事宜,我每天都很期待同事销假,我想着她一销假我就请假买车票回家。谁知道回家路上就出事了呢?被带到这里,不见天日。”女孩说完,抱着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这里没有一个人想笑,可勉力维持笑容的人却不在少数。
甚至有的人避开了痛苦,开始讲生活中的小事:“你们吃过冰冻芒果吗?把芒果洗干净后,带着皮放到冷冻格里,拿出来吃就和水果棒冰一样,而且果香更浓郁。”
“那我也分享一个不用脏手就能切西瓜的好方法……”
……
弭尽充当了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他想起了在现实中救下的小宠物,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小狗恢复得怎么样,会不会和小猫打架,她是不是会手足无措地劝架。
在最后几分钟的时候,弭尽再次开口:“有什么遗……”他忽然顿住,僵硬地改口,“你们回家后,第一句想对家人说什么?”
现实中的他们已经没可能再开口了,这台机器或许能帮他们把未能说的话带回给他们的家人。
出乎弭尽意料的是,没有人回答。
他们摇摇头,仿佛了然一切的样子。
他们看着弭尽,从中间走出来一个人说道:“我们有话想对你说。”
弭尽挑眉,刚想说不必,就看他们微微欠身,齐齐对他说:“谢谢。”
然后再不开口。
弭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这份谢谢,他并非为救人而来,也没办法救已死之人,他最多拖一会儿时间,让他们说说心里话。
可他们估计心里也清楚,此时的他们并非完全的他们,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会议室内逐渐没了声音,墙外灼烧建筑的火焰逐渐熄灭,外面阴冷的风声也开始停息。所有的人都抬头望向天空的方向,尽管他们看不到天空。
可他们知道,外面的风停了,黑云散去,地狱不复存在。
世界崩溃之际,半空中的弭尽仿佛看到了他们在挥手告别。
第二次到达流浪汉世界。
弭尽兴致缺缺。
他连换衣服的心情都没有,他在思考,刚才看到的挥手是幻觉还是真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了,知道的话,怎么还能去感谢?
他是真看不懂,他看不懂弱小的人在想些什么。
这些所谓的普通人,他们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的思维逻辑,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懂。
经过商超时,弭尽还是进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只是这次,他还拿上了他换下的脏臭衣服。
在监控室里找到那人的时候,弭尽没有急着指认。
他把这位流浪汉爱好者的干净衣服扒了下来,然后给他穿上了又脏又臭的破烂衣服,还往他脸上抹了两把脏东西。
气得那人破口大骂:“神经病!”
弭尽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流浪汉爱好者,继续把他身上干净的地方弄脏弄臭,连头发也不放过。
弭尽像摆弄玩具一样,把手里沾了不知多少人命的杀人犯装扮成他最爱的流浪汉模样。
“你不是说流浪汉都是宝藏吗?我把你打扮成宝藏的样子,你怎么不感谢我呢?”
弭尽把人带到监控屏幕前,动手关掉了监控,只留下漆黑的屏幕当镜子用。
弭尽把人按到屏幕前,好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你不是唯一一个认清楚流浪汉价值的好人吗?只有你把他们当成宝藏、没有刻意避开他们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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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我不认识你!你个疯子!快放开我!”男人并不去看屏幕中的自己,而是奋力挣扎着。
男人越是挣扎,弭尽就越要他看清自己“流浪汉”的模样。
到最后男人精疲力尽,咬牙切齿地说:“我看我看行了吧?谢谢你全家!”
“你一点都不真诚。”弭尽把男人的脸拿去擦地,哪里脏就擦哪里。
男人气急败坏地怒骂:“我艹你*****。”
弭尽的耳朵自动消音,他毫无波动,继续拿男人当抹布。
男人骂到最后没词了,挤出来一句:“你个没人性的东西!”
“☆BINGO!”弭尽在男人耳边打了一个响指,重复道,“没人性的东西。”
男人又变成了刀械怪物。
重复拆一样东西是极其无聊的,弭尽不再像上次那样卡着关节缝隙拆,而是暴力拆卸。拆完,一地狼藉,没有一样刀械是完整锋利的。
又要去到小区长的世界了……
弭尽想不通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为什么会想杀他和尽弭,也想不到对策。
理论上,那个人会是犯罪世界里的神。
只要他不打算放过他,那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他到底为什么在那个时间出现,如果他赶在那之前把小区长灭了,能结束放映或者到下一个世界里去吗?
第三层世界,破旧公寓。
弭尽再次站在了506室前,他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房间布置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一样的整洁,一样的狭小。
大不了,再抢先杀了自己一次。
做好最坏打算后,弭尽决定主动出击调查。查清楚那人出现的原因,又或者结束这个世界。
弭尽走出了506室,遇到上次的憨厚男人,他点头打招呼。憨厚男人疑惑地多看了他两眼,摇摇头回房间去了。
弭尽一个人下了楼梯。
他打算查看一下公寓外的情况,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出了公寓大门,弭尽站在中间,数出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乍看上去和其他房间不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它的布局似乎与其他房间是相反的。
所有的公寓房间都会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因为房间很窄,所以小窗户哪怕靠近某一边,也会显得像在中间一样。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除了506室,其他房间的窗户都是偏向右边墙壁5厘米左右,只有506是偏向左边墙壁5厘米。
506室是与走廊对面的房间一致的。
为了验证这一点,弭尽又绕到公寓大门背面,这一面的房间窗户全都是偏向左边墙壁5厘米的。
弭尽还打算调查,天空却忽然被乌云遮蔽,紧接着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上一次……有雨吗?
弭尽并不能很确定,上一次这个时间他已经在大澡间里了,大澡间里有数个花洒是打开的,水落到地板的声音与雨声差不多。
弭尽抬头,沉沉的乌云间有几道闪电闪了闪,但并没有雷声。
雨逐渐浸湿了衣服,阵阵寒意入侵,弭尽想了想,还是回到了公寓内部。他走到大澡间,确认了在大澡间内,并不能明显听出雨声和花洒落水声的区别。
他又回到506室。
再过几分钟,就是他上次睡觉的时间了。
弭尽静坐了几分钟,湿哒哒的衣服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大块痕迹。“啪”,发尾凝结的一颗水珠落在了弭尽的手背上,正在他要放松的时候,门边传来了响动。
异动,提前了。
65. 第 65 章
为什么?
弭尽冷静地思考,他的大脑以平常十倍的速度运转,分析眼前的情况。
这个即将进来的人必然是尽息无误,因为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压迫感,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尽息也确实有能力做到“小区长”能做到的事,以尽息的能力,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真正的区长都没有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个人到底是犯罪世界里的尽息,还是外界的尽息链接进来的NPC。
弭尽并不能完全排除前者,但那意味着“小区长”认为【尽息对尽弭有杀意】且知道【尽弭有副人格】。
这种可能性极小。
如果是外界的尽息链接进来的NPC,来找他应该是为了提醒他什么,但是因为犯罪意识的影响变了个人。
弭尽认为后者可能性更大些,他无法想象尽息害尽弭是什么样子,哪怕存在着一丝可能性,也绝对不该像现在这样。
这些分析只在转瞬之间,门还没有被打开,但也快了。
怎么办?
弭尽很少有这种被逼到绝路上的感觉,似乎稍微一个选择的失误,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无法沟通。
上次试过了,无论说什么,对方招招都奔着杀他而来。而有记忆的他被杀死,现实中也会脑死亡。
沟通获得信息不可行。
不能留下。
打不过。
尽息如同开挂一样,而且体内还有个尽弭在捣乱,根本无法做到反制,躲起来观察情况危险性太大。
于是,在门被打开的前一秒,弭尽果断拉开窗户,沿着墙外的小平台,一层层往下跳。
刚从二楼跳到地面,尽息便也从5楼的窗户扒着墙往下跳。
弭尽落地就跑。
从前弭尽总嘲笑尽弭躲着尽息,现在他跑得比谁都快,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他喜欢把强者当猎物,不代表他喜欢飞蛾扑火。
尽息没有追上来。
弭尽套了个圈,又回到了公寓楼边上。他往上看了一眼,确定他的房间就是与其他房间不一样,上下虽然一致,但左右是相反的。
就好像有一面镜子,让他的房间变得相反。
镜子?
弭尽想到尽息反常的举动,如果是这样倒也解释得通。比如说,原本想要来救他的尽息,因为“镜子”,所以变成了想要杀死他。
可是会有什么敌人,强大到要尽息特意开后门进来提醒他?
总不能是乔叹吧?
乔叹也不符合他对小区长的设想,小区长不会是他。
“不管了。”弭尽偷偷潜回506室,把所有东西都摸索了一遍,没有发现特别的机关或者能破局的东西。
是不是应该去别的房间看一下?
弭尽刚要摇头,上一个循环里他看过工地大哥的房间,除去脏乱的部分,和他的房间并没有区别。
关键不在个人物件上。
很有可能506室本身就是“镜子”,一个在该世界主罪犯眼里非常特殊的地方。
不光是把猎物放在这里打上标记那么简单,在这里犯罪会让他感到很安全。
什么地方会让罪犯感到安全?
必然是罪犯熟悉,且他认为自己有能力掌控的地方,这样的场所通常为罪犯的家、工作的地方、朋友的家、经常休闲的场所。
不过,根据之前得到的信息,这栋公寓是“小区长”的所有物,他对此熟悉并不奇怪。何况这里脏乱差,发生点什么也很少有人会去注意,是很理想的作案场所。
唯一的特殊点就是506室。
它对罪犯来说,比其他任何房间都安全。
但把一个有能力反抗的猎物,放在安全屋里自由活动,非常不符合逻辑。要让这一事实符合逻辑,安全屋的安全就必须是针对于罪犯本人,对其他人是危险的,猎物在这里活动会招致灾祸。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尽息要来提醒他。
可恶,要是能知道尽息想告诉他什么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弭尽却没有打算去找尽息。尽息对他来说,太危险了。尽息允许他的存在只是因为尽弭进入【罪】需要他,不代表他可以替代尽弭,毕竟尽弭才是尽息的弟弟。
弭尽没有开灯,他依然坐在黑暗里。
像他们这样的生物,黑暗远比光亮来得让人安心。在黑暗中,可以让思考更为顺畅和全面。
到底为什么?猎物可以自由活动也还是危险?猎手分明不在,猎物随时可以逃跑。
很快,弭尽就知道为什么了。
楼下响起了警笛的声音,因为隔音差,弭尽还可以很清晰地听到警察的脚步分散开,包围了整栋公寓楼。部署完毕后,又有一部分警察沿着楼梯往上,非常迅速。
谁犯事了?
虽然这样的公寓楼有人犯事很正常,但弭尽还是走到门边,想着要不要出去探一探情况,说不定会有和“小区长”相关的消息。
他仔细听着,通过脚步声判断警察的位置。
“……啧。”弭尽从门边退开。
警察停的位置,在506室的两侧。
换句话说,就是警察打算对他所在的房间实施突破。
门不能走了,像刚才躲尽息一样从窗外逃走也不可能,刚才他就知道公寓一周都是警察了。
他敢从窗户出去,警察就敢把他当逃犯一样开枪打成筛子。
不能逃,弭尽的心态也没有崩。
他开了灯,走到床边,把洗浴用的水盆拿出来,往床底更深处看去。
果然,有“惊喜”。
弭尽把黑色的包拖出来,打开,里面是沾染了各种血迹的作案工具,还有一些被分袋装好的收藏品。
一些牙齿。
从大小和形状来看,是智齿。
收集智齿是一个非常稳妥的行为,符合弭尽之前对“小区长”的侧写。
长智齿的人通常会把智齿拔掉,所以尸检发现尸体缺少智齿也不会多加调查,不会轻易把缺失智齿归到杀人犯的收集癖上。
但连环杀人犯,总是喜欢做一些象征个人的标志。
有的喜欢在犯罪后,仔细清理现场,不留证据之余,还会强迫症一般把作案现场的物件复原,归置整齐。
有的喜欢在尸体上做标记,刻上特殊的符号,例如打钩、五角星、七芒星一类的符号。
有的喜欢带走尸体的部位。
其中喜欢收集尸体牙齿的变态杀人犯并不少见,可他们一般会收集更有意思的牙齿,像门牙和靠前的臼齿。智齿这样不一定存在的牙齿,他们通常不会喜欢。
只有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地步的人,才会克服自己的强迫症,让理智占据上风,冒着可能拿不到纪念品的风险,只收集智齿。
弭尽笑了笑。
他坏心眼的用“小区长”留下的作案工具之一锤子,砸碎了那些收藏品。
他早该想到的。
镜子这东西,向来善于隐藏真相。
真相藏于镜子后面,而人很难看到镜子后面的东西,造一面镜子,是掩藏真相的绝佳选择。
在镜子面前,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相反,是非颠倒。
自由活动的猎物是安全的,是因为猎物会成为“猎手”。
可拿他当替罪羊,是要付出代价的。
砸成粉末的智齿只是个招呼。
门外的警察听到房间内传来砸东西的声响,立刻采取了破门行动!
弭尽的招呼却还差最后一步。
于是,弭尽当着警察的面,把装有智齿粉末的袋子打开,把它们洒在了房间里。
“小区长”以为他的收藏品会被当成证物带回警察局,妥善保管在证物处,这样他杀人的证明,就相当于被呈列在了最棒的博物馆!
所有的警察,会在那里观赏到他的作品!
而他本人,却在逍遥法外!
这是多么棒的一件事啊!
“想得美。”弭尽知道,把智齿粉末洒在这里,小区长迟早会知道的,“这是一个小小的招呼。”
警察可不知道这样的博弈,在他们眼里,弭尽就是在破坏证物!是拒捕、毫无悔过之意的恶劣表现!
他们训练有素,几人一同上前,把弭尽擒拿在地上,用手铐将他的手扣在背后,带走了他。
弭尽被带走后,物证科的警察走进了506室,搜集物证。
506室里到处都是猎物生活的痕迹,又有凶器和收藏品在,任他百口莫辩。
所以尽息才要来通知他吗?
被罪犯袭击,可以反杀。而警察上门,又是如此多的数量,除非他长着一副子弹也击不穿的钢甲身体,否则没有可能逃走。
在他被拘禁的期间,“小区长”还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证据,证明他就是连环杀人犯,把最初的疑点一点点消除。
被抓到警局后,弭尽见到了许多老熟人。
赵等让人把他带到审讯室,和林凡风一起审讯他。
“尽弭,我需要你对此做出解释!”赵等看上去气得不轻,他无法相信尽弭会和连环杀人犯扯上关系,还是以嫌疑人的身份进来的!
弭尽即便身处昏暗的审讯室,戴着手铐,也坐得端正优雅,宛如高档餐桌前品尝美酒一般。
“解释?审讯程序不对吧,赵警官?不应该先询问我的身份吗?”弭尽话里含笑,却满是嘲讽之意。
他一点也不喜欢赵等。
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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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身体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赵等黑白不分,像足了伪善的圣母。不去体谅死去的受害者,一天天的都在为活着的罪犯考虑将来。
笑死了。
包括那些所谓的失去孩子的父母,说他们痛苦,他们家暴的时候怎么不痛苦?有几个孩子分明差点被打死。
这样的人,赵等也想要体谅他们失去孩子的心情,拖了那么久才把尽弭写的验伤报告当做家暴证据提交到法院,告诉那个酸不拉几的城久渠,他都会气得大笑吧?
“尽弭!你!”赵等怒得直接拍桌站了起来,“你这什么态度?身为司法人员,最不该的就是知法犯法!”
“怎么?已经给我定罪了?在赵警官的眼里,我原来这么像罪犯啊?有一点蛛丝马迹,就在心里给我判死刑了。”
弭尽可不管尽弭会不会对赵等说这些,反正他现在在犯罪世界里,受犯罪意识影响,没有人性很正常吧?没有人性,说话嚣张点怎么了呢?
赵等极力压抑着怒气,他重新坐下来,说话还是冲:“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就成了我应该知道了呢?就因为我们同事多年?”弭尽笑得嘲讽,“那赵警官不应该知道,我不是罪犯?”
“你对犯过罪的人一直有偏见!”赵等大力甩了甩案件资料,怒斥,“这里死的全是坐过牢刚出狱的人!”
“原来‘依法严惩’也叫偏见吗?我有点长见识了。”弭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很优雅,也很气人。
尽弭一直在做的事就是惩恶。
但他也不是什么罪犯都会管,身为法医,他只会参与涉及命案的案件。
受害者,确切来说是死者,死者无法为自己申冤,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是最为弱势的一方。
法医通过解剖验尸,找寻真相,替死者说话。
死者所受的冤屈,理应得到法律的支撑。
法律可以不够完善,却不能屈于人情伦理和强权之下。
基于此,尽弭惩恶的依据很简单,不管什么人,犯罪就必须受到法律制裁。
既然选择了犯罪,就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管他是家暴还是杀人犯,按照法律,该判多久就多久。
凭什么因为“活着”,就可以获得特殊关照?
法律面前,谁也不能例外。
“我提交过假报告吗?我因为个人情感表示某人必须重判吗?只不过是把事实放到你面前,为什么就是偏见呢?”
弭尽其实不太愿意说这种话,去向他人辩解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尽弭是他的主人格,他再希望尽弭消失,也不会任由他被污蔑扣帽子。
“你参与的都是命案,所以你不清楚!很多犯罪都情有可原,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赵等看尽弭态度好转,也压抑怒气,继续解释,“也有被逼到绝路,才……”
“情有可原的犯罪者?你在和我讲笑话吗。”弭尽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他嘲弄地笑了笑,说:“那如果我说,这些人都是因为出狱报复我,我被逼~到~绝~路~,才反抗,才杀了他们呢?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情有可原,然后为我担保,尽量减轻我的刑罚?”
“你!”赵等显然是觉得尽弭在无理取闹,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会。”
“……”弭尽难得无语。
“所以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做的,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破坏证物?”赵等怒视尽弭,语气也冲,可熟悉赵等的人都知道,他的内心没有这么强硬。
他越是急,越表明他想得到相反的结果。
弭尽耸耸肩:“人不是我杀的。但你们接下来,会找到很多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
从来到警局,进了审讯室,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在这里他甚至连自杀从来都做不到,随时都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动作稍微大点都不行。
也就是第三区的法律没有死刑,不然他还真有可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听了尽弭的话,赵等皱眉:“我们不会冤枉没做过的人。”
“这可不好说。”弭尽笑了笑,事不关己一般地说,“当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的时候,除了相信我不可能这样做的人,还会有谁继续调查,去追求一个只是可能存在的真凶?”
“你会吗,赵警官?”弭尽问。
“你不会。”弭尽又说。
然后,弭尽开始一一细数可能继续追查的人:“小李会,因为他当我是偶像。何时岁会,因为在她的心里,我比你更公正。徐晟员会,因为他会发现根据他的侧写,嫌疑人不该是我。林凡风也会,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有你不会,赵警官。”弭尽说,“只有你。”
66. 第 66 章
*
“赵队!现场找到的毛发证实是尽……法医的。”
“赵队,我们在现场找到了尽法医的血迹。”
“赵队!痕检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尽法医没错。”
“我们在尽法医的柜子隔板里,找到了受害者的衣物。”
“尽……嫌疑人的鞋子里,我们提取到了受害者的血液。”
“赵队,现场足迹与尽法医的比对无误。”
“赵队!在尽法医家里找到了……”
证明尽弭犯罪的证据,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然后被收割。似乎,尽弭是杀人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但也如弭尽所说的,即便多项证据表明尽弭就是凶手,也依然有不少人在为洗清尽弭嫌疑而奔走。
弭尽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承认。
即便要接受无止境的审讯。
警察可能在凌晨提审,可能在用餐时间提审,可能在他熟睡时叫醒他提审,可能在饭后困顿的时候提审……总之,只要弭尽不承认,警察就会寻找一切他可能露出破绽的时机。
只要真的做了,总会在警察心理精神的逼迫下,交待一切。
哪怕什么都没做过,痛苦万分的也大有人在。
弭尽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喜欢规律的作息,不代表他只能遵循规律的作息。
事实上,他能够在十分短暂的时间里得到充分休息,“惊醒”也不会让他感到疲惫,他永远能够在瞬间清醒过来,做好体面的应对。
被打扰用餐会让他感到些许不满意,他不太喜欢中断进食,更不喜欢食用凉掉或者回锅加热的饭菜。
他也没有饭后的困顿时间,因为他会严格控制进食的质量,不会给身体增加负担,保证精神饱满思考顺畅。
弭尽在被审讯期间,一直保持平和的心态和无所谓的态度,是否嘲讽全看他的心情。
看守所的生活非常被动,所有一切都不能自行安排,但弭尽心态好,所以他只觉得自己是在“无所事事”。
在所有人不停奔波的情况下,他无所事事。
**
“情况怎么样了?尽弭没有遇到危险吧?”赵等处理完何时岁的事情,重新回到放映室,第一时间询问小李。
小李张了张嘴,表情一言难尽,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赵等因为一系列的事有些烦躁,此刻根本没心情看小李挤眉弄眼,自己看向了大屏幕……愣住了。
大屏幕里的他在对尽弭进行审讯。
审讯结束后,他们又将尽弭押回看守所。
别说找到“常识”了,连调查的自由都没有。
“这怎么回事?”赵等问。
小李这会儿倒是组织好了语言:“尽哥进入到第三层世界后没多久,警察就上门把他给抓了,看上去搜到了不少物证……但我坚信!尽哥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犯人!他绝不可能犯罪!”
赵等脑海里却闪过之前的画面,尽弭在会议室里,如同变态杀人魔一般的行径,他几乎是在对嫌疑人进行虐杀。
赵等暂且压下那冲击性的画面,问小李:“之前第一层世界里,你也看到了吧?为什么还能如此坚信?”
“那个啊……”小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开始也很震惊啦,想着尽哥怎么可能和个罪犯一样……但是吃饭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那肯定是因为犯罪意识的影响!而且缺少的常识我们也不知道,万一是什么‘善良’‘公正’之类的东西,那尽哥的行为也情有可原吧。总之我相信尽哥!”
“嗯。”赵等神色微沉,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大屏幕里的情况。
最开始他们成立【罪案小组】是为了保护尽弭,他们观察尽弭在犯罪世界里的状况,一旦发生意外,就会将尽弭的意识抽出。
当然,他们也想通过自己的刑侦手段,从犯罪世界里发现蛛丝马迹,在现实中抢先一步对嫌疑人进行抓捕。这一点没能做到,因为犯罪世界千奇百怪,很多细节,乃至整个世界观都与现实相去甚远。
最关键的是,他们能看到的部分太少。
哪怕机器将他们输入的数据生成了世界,他们能看到的也基本只有数据上的东西,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根本不存在通过自己的经验判断出犯罪嫌疑人的情况。
多的部分也就是像现在这样,看到他们“熟知”的人事物。
这些往往也没有用。
像李印一案里,他们看到尽弭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可实际呢?他妈妈像个疯子,冲进来不顾儿子安危,也不看破案进度,想指责尽弭就把人从犯罪世界里弄出来了。
大部分对话也是模糊的,很多画面也并不流畅,倍速、跳帧、缺失、空白,一切都像加了密,让外界的人无从下手。
只能仰仗尽弭一个人。
从前赵等认为,既然只有尽弭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在节省大量人力物力的情况下,破解凶案、悬案,他们便应该珍惜,保护好尽弭。
可现在他不得不审视。
如果尽弭心中也藏有“恶”呢?如果造出机器的尽息也藏有“私心”呢?他们还要像现在这样,把破案的主动权交到尽弭一个人、一台机器手中吗?
机器【罪】太好用了,尽弭也太强大了。
这些都该让他们警惕。
【罪】可能影响到的不止是尽弭的精神和心理健康,还有他们这些刑警。他们下意识的,遇到重案就会想让尽弭进入到犯罪世界破案,而他们只需要等待几天,就可以收获完美的证据。
太松懈了!
不管是出于对人性的基本怀疑,还是对刑警队未来的着想,他们都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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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太依靠尽弭。
“把尽弭从犯罪世界里抽离吧。”赵等说。
小李傻眼了,问:“为什么啊?好不容易进入第三层世界了,抽离出来不是浪费尽哥的努力吗?第一层那样地狱般的世界,我看着都心慌难受,还要让尽哥经历第三次……”
“那就不要让尽弭进去了,我们从现实侦破。”赵等说。
一旁的林凡风闻言挑眉,看起来何时岁偷溜出去做的事不小啊,直接动摇了赵等的信念,以致于他对尽弭的不满和怀疑直接爆发。
能动摇赵等的信念……应该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何警察,也准备行凶”这样的事情吧?
再联系之前尽弭在第一层世界的凶残表现,赵等也不信任尽弭了。
人心隔肚皮,不是么?
谁就一定是好人呢?就算是好人,谁能保证他一定一直是好人呢?
可这一点对赵等来说也是一样的。
林凡风也并不完全信任赵等,只不过因为赵等是队长,所以他才会听他的。
林凡风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赵队,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个案子交给尽法医,早一天破案都对A市居民有好处。这不是单独一个杀人犯,他们是一个团伙,一天就足够他们犯下多起案件,增加数个受害者。以我们传统的刑侦手段,想要完全破获这起案件,花费时间太长,会无谓增加受害者。”
尽弭此次犯罪世界里的表现是有蹊跷,可林凡风毫不怀疑尽弭会朝着破案的方向前进——他绝对是想要抓住凶手的。
徐晟员从外面走进来。
精通犯罪心理的人才不多,徐晟员无法时时守在放映室。刚才,徐晟员就是在外和其他同事一起走访现场、询问目击证人,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基本的勾勒。
即便【罪】的进度条已满,现实中却还是有受害者不断被发现。
这说明,【罪】这一机器的强大之处不止是压缩破案时间,还有更难的,压缩真正的立案时间。
这一点在较为寻常的凶案里或许不那么明显,因为凶手只有一个人,不管是作案的数量还是作案的增加,都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
可他们这一起案件,如果不能一次性拿到证据,那么很有可能在他们抓捕了部分凶手后,仍然会在某天某处发现新的尸块。这些尸块,可能是过去作案留下的,也可能是依然逍遥法外的凶手犯下的新案件。
无穷无尽,就像传染病一样,只要有根在外面,就无法彻底结束。
徐晟员不清楚之前尽弭在犯罪世界里的情况,只针对于他刚听到的谈话,他必须说:
“凡风老弟说得对。凶手数量很多,如果我们不能一次性实施抓捕,不仅会增加受害者,也会对后续抓捕造成极大的困难。还是得靠尽弭老弟一次性地把这个犯罪团伙连根拔起。”
67. 第 67 章
“先按你说的做吧。”赵等盯着大屏幕里的尽弭良久,终于松口。
但赵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坚持守在大屏幕前,他说:“这里就交给你们,有什么问题,记得第一时间把尽弭的意识抽出。记住,以保障尽弭的生命为第一要务。”
尽管赵等心里生出了芥蒂,可他仍然有自己的坚守。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生命重要。
有再多的问题,也要面对面和活人解决。
“明白,赵队。”林凡风说。
徐晟员爽快道:“没问题!我们不会让尽弭老弟出任何问题的!”
**
无所事事的日子,没有像弭尽以为的持续很长时间,警局里的人员忽然开始行色匆匆,有时候甚至会忘了给他送饭。
吃饭是一件必须的事,也是对嫌疑人人权的基本保障。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相信警察是不会不给饭吃的。
不过饿肚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凌驾于生理需求上的还有很多东西。
比如好奇心。
弭尽好奇,到底有什么事会让警察们如此匆忙?
弭尽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他大概能猜出来一点:
迅猛,残忍,猝不及防。
像天灾,或者传染病一样的,席卷了整座城市,或者整个犯罪世界,打得警察措手不及。
迟了半天,饭还是送过来了。
但送饭的警察状态非常糟糕,脸上全是倦色,眼底还有麻木和恐惧,就像一具行尸一样,与外界自动划开了界限。
“发生什么了?”弭尽接过饭,神态自然地问道。
被问的警察,似乎是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正常”的人了,他紧绷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放松。他大概是太需要有人可以听他说话了,只挣扎了半分钟,便开口告诉了弭尽:“外面变成地狱了。”
“所有人都在杀人,每个人身上都是血。”
才说了两句,那警察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连日来积累的恐惧与不解,在此刻化作生理上的反应,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上来。
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原地吐出来,他捂着嘴和胃,向厕所的方向跑去。
弭尽收回追随警察背影的视线,看向没有锁上的门锁。
他现在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在现实中,这种行为会使他被冠上“逃犯”的身份,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但在这里是没有关系的。
弭尽可一点都没有犯迷糊,他依然把犯罪世界和现实区分得很清楚,哪怕他被审讯了很多天,按常理来说,应该坚守不住原本的意志,是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非常容易陷入糟糕的境地。
实际上,哪怕不被审讯,带着记忆生活在与现实相似的犯罪世界,也会非常危险。
时间一长,人的精神就会松懈,会不自觉地去融入,一旦有了归属感,就很可能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可弭尽的精神韧度非同寻常,这个程度还影响不了他。
更何况这本就是个“没人性”的世界,没有人性,谈何产生归属感?某种意义上,没有人性有助于绝对理智。
只要他记得自己的目的,他便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
弭尽推开了看守所的门,循着记忆,慢条斯理地走出了警局。他不怕被监控记录,因为警察们已经顾不上区区一个“嫌疑人”了。
正如送饭的警察所说,外面的世界俨然成了地狱。
到处都是血迹,干涸的,未干涸的,斑驳交错,还有一些破碎的脏器和肢体散落在各处,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
这个发展太蹊跷了。
哪怕是犯罪世界,扭曲也是有规律的,只要摸透罪犯的心理,就能理解世界的扭曲方式。
可这一层世界它与现实很接近,它的犯罪应该发生得更隐蔽一些,规模也更小。
【所有人都在杀人。】
“所有人……”弭尽离开了警局附近,他租借了一辆共享汽车,开回了自己的别墅。
他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
比起追寻犯罪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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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比起弄清楚犯罪蔓延的方式,都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如果那个人以为自己“杀了人”,那他一定会来。
尽弭是他最相信的人,遇到这种没有办法解决的困境,一定会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尽弭,不管最后是让尽弭帮他脱罪,还是先陪他“认罪”,然后帮他洗清冤屈。
他会来。
不能到工作的地方寻找尽弭,又联系不上尽弭,就只剩下躲在尽弭家里一个选项了。
警察已经在尽弭的别墅里搜查过好几回了,能翻出来的“证据”也翻完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过来,躲这里很安全。
站到了别墅门口。
弭尽没有第一时间输入门锁密码。
那个人对尽弭来说很重要,可正是因为重要,所以他才要除掉那个人。
但那个人也是他的原型。
尽弭照着那个人,做出了他这个“副人格”,用以通过【罪】的筛查条件,进入犯罪世界。
杀掉自己的原型,比和主人格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刺激太多了。
弭尽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他太兴奋了!哪怕只是除掉犯罪世界里的“原型”,他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弭尽手动把嘴角压了下去,整理了自己的表情。
他要假装自己是尽弭,趁对方不备,接近,然后动手!
除掉他!
他才可以真正在这个犯罪世界里自由活动,而不用担心主人格被唤醒,与他争夺身体。
弭尽实在是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
但在听到别墅里轻微的接近大门的脚步声后,弭尽一瞬间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藏好袖子里的手术刀,把自己伪装成了“尽弭”。
他面无表情,输入了大门密码。
门被打开,他见到了那个人。
乔叹浑身是血,明朗灿烂的笑容不再,他看上去要哭了一样,在看到“尽弭”的一瞬间,伸手抱住他。
在乔叹看不见的地方,弭尽的嘴角缓缓弯起,袖子里的手术刀也露出了刀尖。
68. 第 68 章
手术刀锋芒闪烁,似乎随时会刺破单薄的皮肤,染上鲜血,染上体温,然后和温热的躯体一起变得冰凉。
“弭弭,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弭尽执刀的动作一顿。
既然乔叹要倾诉,那就让他说吧。一个合格的厨师,总要给食材充分入味的时间,不是吗?
“我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突然听到有人在砸门,打开后,喷射的血溅了我一脸。我的导师,我的师兄师姐们,在互相残杀。”
弭尽竭力控制,才没有扩大脸上的笑意。他可不能过早地兴奋,要耐住性子才行。
“他们还想杀我。”
真巧。
我也是。
这么想着,弭尽嘴上却说:“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谁知这话刚说出口,原本抱着他的人就松开了手。
乔叹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尽弭”。
他肯定地说道:“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我?如你所见,我是尽弭啊。”弭尽无辜地说。
弭尽就用着尽弭的身体,他又擅长模仿人的神态语气,一切本该天衣无缝的。
乔叹却很笃定,他坚信眼前的人不是尽弭:“弭弭不可能站在我的立场,说出‘这可真是太可怕了’这样的话来。你是假的。”
“不是你总说我不关心你吗?这次你遇到这么残酷的事情,我如果还要靠你提醒才表示关心,那就太不是人了。”弭尽还想演,认真解释道。
听了“尽弭”的解释,乔叹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戒备心更重。
“弭弭什么样子我都接受。哪怕他不会关心我,哪怕他有可能手染鲜血。”乔叹的视线落在弭尽的衣袖处,“可我绝不接受,有人用他的身份行犯罪之事。”
弭尽耸耸肩。
这友情可把他恶心坏了。
“那你呢?你这一身的血,别告诉我,都是别人自己溅你身上的?”弭尽恶意道,“说说吧,杀了多少人,才走到这里来的?”
他没染血,那是因为他在看守所里,正好避开了这一场灾变。
出来时,外面早已经经历过一次大规模杀戮,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回家的路上,只见到了无数尸块和红黑一片的路面,而没有人。
可乔叹不同。他们实验室是轮班制的,他最多在里面呆12小时。
12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大变天呢。
乔叹摇头。
“我和弭弭约定过,会为他以身作则。”
“就算是在这杀戮当道的环境里,我也不会杀人。我能走到这里,只是因为我想见他,我想看看他。”
犯罪世界的恶意没有对乔叹奏效。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失去了人性,仅凭一个约定,就能做到坚守底线?
“你真的是乔叹吗?”弭尽对此产生了怀疑。
作为这一层世界的主罪犯,小区长负责杀人工厂的掩盖工作,有一定背景权势的他,认识乔叹不算奇怪,但在一个没有人性的罪犯眼里,真的会有人如此“正义”吗?
该不会……
弭尽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所有犯罪世界里乔叹,都是尽息依照尽弭印象,为他安排的安全NPC吧?
真正让尽弭不迷失的,是乔叹,不是他这个所谓的“拥有极端善恶”的副人格。
“开什么玩笑……”弭尽眼里闪过冰冷的寒芒,“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死了就好了。”
弭尽朝乔叹袭来!
“你最好乖乖让我杀死,不然变成怪物杀人,痛苦的是你。”弭尽不断攻击在闪躲的乔叹,刀锋划破沙发,也在柱子上留下划痕,触目惊心。
“来,杀我。”乔叹居然在如此惊险的情况下,露出了笑容,挑衅地说道。
弭尽死盯着乔叹,身上的从容竟少了几分,他阴冷道∶“你疯了吗?”
随即,他动作愈发狠厉,招招奔着夺命而去。
乔叹逐渐落入下风。
“你又不是真的乔叹,别这么恶心人了!玩什么友情过家家啊?都身处犯罪世界了,还把自己当什么人啊?”弭尽承认自己此时此刻有些暴躁,可乔叹光是存在,就让他觉得不安。
也许是来自原型的天然压制吧。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弭尽隐隐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潜伏的东西,即将失控。
他必须赶在失控以前,除掉乔叹。
否则……
肾上腺素激增,弭尽的动作快到有些超出人体极限,小小一柄手术刀,竟然完全嵌入了柱体内。
乔叹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几个回合了。
一个恍神,弭尽扫腿将乔叹踢倒在地,欺身上前,将乔叹的手压制在他背后,完全控制住了乔叹的行动。
弭尽取出另一柄手术刀,刀尖抵在乔叹的大动脉上,血液顺着细小的刀口,凝成血珠,吸附在皮肤和刀尖上。
“别挣扎。”弭尽将膝盖顶在乔叹背上,“我会尽量让你在一瞬间死亡。”
“你也是学法医的,应该知道割破大动脉不会立刻死亡,你依然要经历痛苦。我给你找个别的死法,前提是你不会让我产生‘死亡保底’的想法。”
手术刀沿着乔叹的皮肤移动,冰凉的触感上,开出一朵血线的花。
“你要恨,就恨尽弭在上个犯罪世界里,不让你杀了凶手吧。”
乔叹嗤笑一声,说:“你人挺好的,在我临死之前,还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
弭尽一听,尬得头皮发麻:“烦死了,正义已经破烂一块了,你们还在那里追求正义,坚守人的底线,喊着不能杀人……正当防卫都没你们迂腐。”
“呵。”乔叹笑得坦荡,“烦就对了。正义,就是会让你们这种想行凶的人,异常烦躁。”
“你!”弭尽强迫自己闭嘴。
不能掉进对方话语的圈套里。
过了烦躁与不安的高峰,弭尽开始寻回冷静:“没事的,杀了你,我就不烦了。”
弭尽对准了一击毙命的致命点,只要再一秒,他就能置乔叹于死地。
乔叹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不怕死,只是他从弭尽说的话里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地狱般的世界并非现实,他也不是真实的乔叹,哪怕他在此刻死亡,也不会影响到尽弭,尽弭依然有“正义的标准”可以比对,不会走偏。
然而。
死亡迟迟没有到来。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乔叹似有所感,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他熟悉的眼神。
他知道,尽弭回来了。
“欢迎回来,弭弭。”
“嗯。”尽弭松开了乔叹,将他一把从冰冷的地面拉起来,“我回来了。”
“你是因为要见到我了,所以感动得哭了吗?”乔叹笑道。
尽弭摇头,伸出手擦去乔叹脖子上的那滴血,说:“是我的副人格。他不舍得身体的控制权,气哭了。”
乔叹的伤口只有针眼那么大,并不是什么需要处理的伤,尽弭便没再理。
乔叹看着尽弭,无奈地笑了笑,却又很欣慰的样子:“我好喜欢不近人情一本正经解释的你。”
尽弭瞥了乔叹一眼,似乎是觉得乔叹又抽风了。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了走,将打斗现场的场景,收纳到脑子里。
尽弭沉睡了很久。
是乔叹遇到危险,副人格的潜意识向他发出警报,他才挣扎着从意识深处醒来。
从意识深处醒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对于乔叹和弭尽对峙的情形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借助现场残留的痕迹,在脑海里还原当时的情况。
从弭尽进门,到他彻底醒来重新接管身体。
这段时间里……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尽弭自己也没把握打得过弭尽,或者说,能从弭尽手里活下来的人,都值得称赞。
真让弭尽获得自由的话,即便是最顶尖的连环杀人犯,也敌不过他,更别说有诸多顾虑的普通人了。
并不柔软的语气,有些生硬的夸奖,却让乔叹所有的防御都失了效。
他红了眼眶,再次抱住了尽弭:“弭弭,这个世界怎么了?”
乔叹的声音很小很弱,充满了无助。
他知道这个世界对尽弭来说,不是什么真实世界,可对他来说,这里就是真实的。
他的遭遇,他的感受,都那么清晰刻骨。
乔叹松开尽弭,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把头埋在膝盖间,抱着自己,分明高大的一个人,此刻缩成小小一团,然后向尽弭道歉:
“你身上没有血。”
“我把你弄脏了。”
尽弭原本素净的衣物上,沾染了些不规则的血迹,斑驳,可怖。
“乔叹。”尽弭喊了一声。
他想对那小小一团说,血迹并不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它是证据,是死者的语言,它留下了很多的信息,是生者为死者寻回正义的有效标记。
可他看着乔叹悲伤的模样,又觉得乔叹说的“弄脏”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并不能理解,只能听乔叹继续说。
“所有人都疯了,你能想象吗?被行凶的人,只要没有死,就会变成下一个行凶者。”
“没有去医院,没有人找警察。”
“就连警察……都疯了,疯了的警察被其他警察制服逮捕,可是没有用,这是一场无法被控制的恶性传染病,它每时每刻都在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把这里……把第三区变成人间地狱。”
恶是会蔓延的。
一旦错失了最开始的可控阶段,恶就会变得无法预料。
在没有人性的犯罪世界里,更是如此。
现在已经无法制止这场传染病了,只能找出传播源,才能有那么一点卑微的希望
——或许,没有了传染源,世界上的恶便会戛然而止?
“但那也只是一个美梦罢了。”乔叹说。
尽弭向来不会有什么感慨,比起深思和探究成因结果,他更喜欢行动∶“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终止这场恶行。”
“【罪】的存在,绝不是为了放大恶,让恶耀武扬威地践踏每一个追寻正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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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惩恶。”
“是【罪】诞生的意义。”
乔叹闻言一愣,随即释然地勾起嘴角:“虽然‘这个我’并不清楚你说的【罪】,但是,听到你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尽弭轻嗯一声。
两人向门口走去。
天是阴的,光线很弱,但罪恶依旧无所遁形,残肢、血迹被迫暴露在视野里,依稀指明了方向。
乔叹反复品味着尽弭刚才的话,用胳膊肘撞了撞,取笑道:“大哥教的吧?”
尽弭:“……是他说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乔叹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话是尽息教的,但给他底气的,却是尽弭。
有尽弭在,铺天盖地的罪恶也会被解剖、还原吧。
乔叹长舒一口浊气,望着路的前方,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公共交通已经停止运行,要去到那座偏僻的公寓,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
尽弭车库里的车已经不见了,现在只能用弭尽租借那辆共享汽车。
“他还挺贴心。”乔叹笑道。
尽弭点头:“他是一个细致的人。”
又回到了旁观位的弭尽,被这两人的议论给气到了。
气死了!
【夸什么夸!夸什么夸!】
【烦不烦人啊——!】
【这案子我帮你破了一半】
【你好意思直接接手?】
【把身体控制权给我】
尽弭当然是习惯性地无视了弭尽高昂而聒噪的声音。
这事他很熟练。
弭尽以往并不会在意尽弭给不给反应,但现在他不行。
他掌控了一段时间身体,习惯了有来有往的交流,对这种单方面输出,厌倦了。更何况,他现在很生气。
吐槽尽弭,尽弭不理他,他就谴责乔叹!
【就你能耐】
【对着要杀你的人还能夸贴心】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原型】
弭尽早该知道的,他作为一个副人格,没有感受到限制的原因。
不是因为尽弭看不上他,觉得他没有威胁,而是他这个副人格伴随诞生而来的禁制,是关于乔叹的。
他永远无法伤害乔叹。
尽弭让他诞生,却从没让他为主人格做过什么,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好像只有“作为进入【罪】的保险”,这是被动的作用,根本算不上副人格诞生的契机。
他真正诞生的契机,是保证乔叹不受到来自“尽弭”的伤害,他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乔叹。
乔叹遇到危险,他会变成一个警报器,让尽弭爆发潜力重新掌控身体?
怎么、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的副人格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存在的啊?
弭尽气极反笑,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啊!!!!!!!!!!】
【疯子!疯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对于第一次掌握身体又失去控制权的弭尽来说,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恢复最佳的冷静状态。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把那把插向乔叹的手术刀对准自己,报复他的原型。
可是他选错了。
他太贪心了。
他想直接解决掉原型,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啊……】
弭尽哀叹了一会儿,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一个猎手,应该优雅高贵,而不是在这里丢脸地大喊,他应该迅速做出调整,接受事实。
蛰伏起来,继续寻找机会。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弭尽主动和尽弭共享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尽弭一直都是和弭尽共享记忆的,因为他在培养这个副人格,可弭尽不是,他是在谋求这具身体,他巴不得尽弭什么都不知道。
在弭尽掌控身体的期间,记忆也都是被他小心分隔开的。
可是他现在主动拿出来了。
【尽弭】
【徐胜狗就在外面】
【他还有两个主要的同谋】
【负责分尸和掩盖】
【他们有数不清的帮手】
【红塔,长廊,506室,不熄灭的火焰】
【其他的你自己去记忆里找吧】
【我累了,要睡了】
【出去后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宠物】
【这是交易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
【晚安。】
【……】
【晚安】
从弭尽那里获得有效信息后,乔叹的问题也有了答案:“我们去506室,打碎那面镜子。”
打碎那面镜子,还这个世界一个真相。
至于这场恶的传染病,再说吧。
尽弭并不想武断地去定下什么,无论是解剖还是破案,在前情未明以前,他所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前进。
在行动中,明确接下来的目标。
到底是虚幻的镜花水月,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朝生暮死,只能交给行动来判断。
69. 第 69 章
越接近公寓,血迹越多越杂乱,所见愈发残酷。即便没有风,车窗紧闭,血腥味也依旧刺鼻。入目之处,猩红发黑,令人呼吸困难。
曾经距离很远的天空,现在却像狭小阴仄空间里的天花板一样,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我的呼吸好像不太顺畅。”乔叹看着车窗外飞速往后掠的景色,不管过了多久,车窗外的血腥都浓郁得让人麻木。
尽弭绕过前方的尸堆,回乔叹:“这是心理作用。有时间不如想想,怎样才能打碎那面‘镜子’。”
506室是相反的,代表它可能是“镜子”的发源地,最开始受影响的地方。最初的罪恶就是在那里发生的,第一批将罪恶传染开来的人,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最好的可能,则是506室本身就是镜子,这样,“镜子”就是有实体的。
有实体的东西,总是更好解决的。
“只怕没那么简单。”乔叹轻叹了一口气,“你分明也觉得那面‘镜子’没有实体,没有实体,想要打碎就难了。”
“就像这场无止境的传染病一样。它看起来和丧尸病毒差不多,只要被咬到或者被划伤,就会变成下一个行凶者。”
乔叹停顿了一下,说:“可如果传染的是‘恶’,那所谓的终止,就是一场无妄的空谈。”
“产生过杀人恶念的人,真的可以抛弃这样猛烈的念头,继续平静地生活吗?这里的恶念,和生活中那种不一样,不是喊着宣泄喊着玩,在这里喊出来,是有言灵在加强的。”
尽弭微微点头。
乔叹继续道:“还有那些已经作恶的人,做过的恶,会消失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尽弭说,“镜子和‘恶’一样,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它和‘恶’存在着某种关联。”
“没错。”乔叹说,“我认为它们基本是等同的存在。”
“我哥哥他去506室提醒我,变成了要杀我,后面是‘他’带着我的身体跑出了公寓,在探索房间时被警察抓捕。被抓捕前,‘他’敲碎了罪犯的收藏品,罪犯的陈列愿望没能实现。”尽弭为乔叹大致介绍了一下关于506发生的事。
“收藏品代表受害者,受害者在罪犯眼里应该就是‘善’的一方,‘善’化为粉末,从‘镜子’里出来,就变成了会传染的‘恶’?”乔叹假设推理道。
尽弭不置可否,只说:“如果是这样,那这场传染病,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们不可能做到回收粉末。
“那有其他可以入手的地方吗?比如,你说的那个【罪】,从它的机制,和罪犯的角度来考虑。”乔叹说。
尽弭:“犯罪世界会缺少一个现实世界的常识,这个世界缺少的是‘人性’,所以‘恶’可以肆无忌惮地蔓延,罪犯希望恶蔓延。”
“常识不可告人,是罪犯内心深处的隐秘,他恐惧人性,希望所有人都没有人性。人性的善,令他无从招架,会使他落网。”
尽弭将车停在了公寓前的空地上,转头看着乔叹,接着说完没说完的话:“所以我认为,他在现实里,应该是‘一个蛮好的人’。”
“在弭尽,我的副人格,在他的侧写里,这个罪犯是个高度自恋的人,他自尊心很强,对于无法掌控的东西,他会去学习并伪装。人性的复杂是他无法掌控的,因为他只有‘恶’,所以他为了掩盖这份所谓的缺陷,去做一个‘老实人’‘好人’。”
“这种心理,映射到犯罪世界中……”尽弭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他扫了一眼乔叹,“走吧,下车。”
乔叹从副驾驶位下车,绕过车头,追上尽弭的脚步:“怎么不接着说了?”
“没什么,有些东西需要验证。”尽弭向上望了一眼公寓楼。
“干什么啊?不要当谜语人好不好?”乔叹追问。
尽弭踏进公寓楼,迈上楼梯,走到一半停住,回头看着还站在公寓楼门口的乔叹,说:“你很着急吗?”
乔叹神色不虞。
“现在的情况不应该着急吗?”乔叹反问道。
尽弭望着乔叹的眼睛,与他对视,问:“是着急破案,还是着急从我这里套出破案思路,抢先我一步,进行破坏?”
乔叹讪笑两声:“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起在捋破案思路吗?当然是要各自……”
“披着别人的皮,那么有安全感吗?”尽弭问。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被取代的并不是他的好友,而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乔叹”脸色变换不定,他退后了半步,距离公寓楼门更远了,他狠狠地盯着尽弭∶“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开始。”尽弭回答。
“乔叹”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可能!如果是最开始,你为什么会分析……”
“因为告诉你一部分,你就会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地纠缠。”
尽弭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好像他不是始作俑者一样,他也并没有逗弄“小区长”。
“你!”小区长愤恨地看着尽弭,“从来没有人敢耍我,你死定了!”
“你确定从来都没有人耍你吗?为了维持老好人的身份,你应该受了不少委屈吧?”尽弭说着,忽然发现,自己语癖似乎有些被弭尽影响了。
但没有关系,这样似乎更“符合”罪犯的心意。
小区长暴跳如雷,撕破了“乔叹”的伪装!
他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正如弭尽推测的那样,这个男人身材高大,有些粗糙,长相和着装都是,只是胡子经过了精心修剪和养护,暴露了他内心的自恋。
尽弭难得无语。
他这边还想着解谜题,破解目前的局面,捷径自己跳出来了。
刚才说出缺失的常识没有起效,是因为小区长批了一层皮,乔叹确实在小区长到来以前是乔叹,哪怕小区长侵占了躯壳,在机器看来也算是乔叹。
而小区长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多半是因为弭尽曾经伤了乔叹,伤口是小区长转移或侵入的条件。
再小的伤口,也是“恶”传染的途径。
那些受了伤的人,可能是得了“传染病”,也可能是被小区长所控制,从而犯下杀人的罪行。
尽弭没法冒这个险,真实情况究竟是哪种他也无法验证了。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指认完罪犯,犯罪世界也就结束了。
剩下的,就交给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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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刑警和法庭吧。
“小区长,你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太多了。”
小区长掏出了一把枪。
他对准了尽弭:“别说那么多了。这么短的距离,你猜谁会赢?”
尽弭不慌不忙,淡定地说:“你没人性,你说得对。”
小区长狂笑一声,正要扣动扳机,身体却变得超出控制来。
小区长眼睁睁地看着枪掉在地上,而尽弭从楼梯上走下来,捡起了他的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我还没试过,在罪犯变成怪物的中途发动攻击,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尽弭对着缓缓往下倒的小区长说道。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尽弭说。
如果乔叹还在,他或许不会想到这么干。可没办法,小区长把乔叹撕碎了。
第三层犯罪世界,至此,结束放映。
尽弭站在原地,等待第四层的到来。
第四层犯罪世界,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所有罪犯的意识表现,包括徐胜狗、戴腊季、小区长在内地三位主犯,以及参与到皮肉生意和杀人游戏里的数以千计的罪犯。
破旧血腥的罪恶公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度明亮的宴客大厅。
昂贵繁杂的吊顶大灯,明晃晃的,照亮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衣冠楚楚,男士西装革履,少数穿着晚礼服的女士。
拍卖台上有两条轨道,是供大型拍卖品上台用的。
幕布之后,呼之欲出的,是一个个高约两米的牢笼,里面装着的是未着寸缕的“人”。
主持人早已就位。
第一个笼子被推了出来,主持人同时介绍道:“各位尊贵的猎手大人,现在台上的雌性商品安全系数五颗星,虽然只经手过一个人,但留下了殴打的痕迹,我们还细致保留了商品身上体内所有的生物信息哦,保证猎手大人虐杀后,没有后顾之忧呢。老规矩,只要在这里进行,我们包善后呢。”
“起拍价,10万。”
第一件“商品”,价格又不高,举牌参与竞拍的人很多。
假面之下,暴露的是人性最真实的残酷。
很快,第一件“商品”被一个稍微带有啤酒肚的男人拍走。
第二件“商品”紧接着被推上台,主持人道:“哦哟,这是较为少见的雄性商品呢,各位女士,哦不,猎手大人无关性别,只需凭借自己的喜好来进行选择即可,请各位大人竞拍吧。”
“起拍价,10万。”
……
竞拍的过程也是一场令人作呕的秀,看了一会儿了解了竞拍机制后,尽弭开始移动。
在场的肯定不是全部罪犯,现在指认,不仅要同时面对这么多的异化怪物,还容易让其他罪犯逃脱。
他还不清楚宴客大厅外的世界有多大,不能着急。
尽弭悄悄地往后退,退至入口处,确定没有人注意他时,他才走了出去。
离开宴会大厅后,有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同样金碧辉煌,华贵无比,令普通人望而生怯。
无人离开的长廊里,只有尽弭一个人的脚步声,影子笼罩了他前方的路,像是在警告他的逆行。
70. 第 70 章
走廊很长,长到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有尽头,是否有出口。几近漫长的时间过后,才会发现,是走廊太过光亮,以至于出口是那么的不明显。
出口外面,戒备森严。
守备模样的人就有十几个,两边各站4个,还有一些在巡逻。
往上看,是对准走廊里侧的监控,密密麻麻,不知道是在保障,还是在留下贵客的把柄。
“任你权势再高,钱财再多,想要享受游戏的乐趣也得借助我们的货源和场地,记录下你们的样子,那是我们在保障各位的权益,方便售后。”
尽弭踏出出口第一步,就有守备用枪拦住了他,行动很强硬,询问却很客气:“这位先生,方便出示一下身份铭牌吗?您知道的,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尽弭并不知道身份铭牌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只是看着那名守备。
毕竟他脸上带着假面,是这里的贵客,他不说话,对方就得说话。
没一会儿,另一名守备开口:
“您现在就离场,很难让我们不怀疑。原则上,我们这里也是不允许中途离场的。万一有警方卧底就不好了。您说是吧?所以还是请您出示一下身份铭牌,否则。”
否则不但出不去,在这里就会被带走。
“徐胜狗让我出去,也得向你们报备?”尽弭冷冷道。
压迫感让守备迟疑了一瞬,他们互相对视,不敢拦,又怕真是警方的人。
徐胜狗是老大的名字,除了领导层和他们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他们都是以代号相称。而警方,如果已经调查到了这里,知道老大的名字也不奇怪。
要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区阻拦吗?
还是不管这丝可能,严格遵守他们的指责?
“你们想好阻拦我的后果了?”尽弭问。
他没有说得很明白,但这就够了。
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大的,尤其是当他们有恐惧的东西时,他们的想象力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怕。
守备们惊出一身冷汗。
面前戴着假面的人,只是有可能是警方卧底,哪怕他是,他也未必能带走多少消息,说不定还比不上一个熟客透露出去的多。
他更大概率是行事乖张的贵客,甚至是新领导,他们得罪不起。
得罪了,那有事的不止是工作,还可能是他们的命。大家手上都有不少人命,哪怕暂时是“自己人”,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贱命一条罢了,可以拿捏,可以夺走。
“失礼了。”守备最终决定退开。
在尽弭走后,最初拦着尽弭的守备,偷偷给徐胜狗传了消息,作为亲信,他斗胆地向上级确认。
尽管徐胜狗此时应该沉浸在宴会里,兴致昂扬,无暇顾及来自下属的消息。
离开了拍卖场,尽弭观察了一下拍卖场的外在装潢,以及周遭的环境。
拍卖场的主题为“白玉”,装潢材料多为玛瑙、东陵玉、黄龙石等便宜的玉石雕刻,一些重要的地方,例如眼睛,则采用了更高级的玉石。整体画面呈现是,两条玉龙踩在无数小人的背上,仰起头,龙须飘逸,高高在上。
周遭没有其他建筑,只有人工草坪和喷泉,和玉石雕刻,所有东西都经过了打磨设计,充满了人的痕迹。
像极了什么贵族活动场所。
是没有见过的地方。
装潢也是没见过的风格,与A市格格不入。
与明面上的第三区,同样格格不入。
只是直觉告诉尽弭,徐胜狗他们选择或建造的拍卖场是在模仿红塔。
红塔是A市最高点,可以看到他们所有的藏尸地点。拍卖场也应该遵循了这样的“规则”,它的所在地会选择在一个能拥有某种“所有”的地点。
是所有人都不会在意的地方?
还是所有人都不会靠近的地方?
又或者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有几个?拍卖是否会同时在多地举行?又以什么样的名义,将杀人游戏包装成一个不起眼的活动?
尽弭一边走,一边观察。
他总觉得这里的路,布局有些熟悉。像经常出现的,遍布了各种地区,可人们不会很在意,总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精美的人工装饰都是障眼法,真正暴露的只有脚下这些状似公路,实则粗糙不已的,交错的小路。
前方驶来了一辆无人小巴车。
很像动物园里的观光车,四周敞开,只有一个顶,很方便上下。
尽弭不觉得在这个大家都在宴客大厅的时间里,会特意安排这种短途载人观光车,更大可能是因为“他在这里走了一段时间了”。
这种观光车,是为了让他们这种“走了一段时间”的人,可以通过它,快速地到达另一个地方。
尽弭想了想,决定上车看看。
车的行驶速度不快,不超过20公里,但比动物园观光车要更快一些。
车上没有人,但每个座位后面有一块光屏,上面是地图。
尽弭终于知道这种无意识的熟悉感哪里来的了。
这里,是工厂。
这里的小巴车,是给工人往返不同厂房和宿舍区、食堂用的,像公交车一样,每间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
所以他们挖掘出来的尸体,才会像商品一样,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不同规格的箱子里,与所有从工厂里生产的货物一样。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犯罪工厂啊。
所谓的身份铭牌,就是这里的工作证吧。
尽弭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长方形的东西,上面还有夹子和挂绳。
而拍卖活动,就是公司团建。
团建。
如果不是参与其中,谁会知道一个公司团建的内容是什么?谁又会去在意一个公司进行了什么团建?
而且这还是一个占地广阔、地处偏僻的工厂。
谁会去注意它?谁又会去注意它?
这工厂做得这么好,还真的要归功于小区长那栋偏僻的公寓楼吧。
住了无数的真正来自工厂的工人,通过他们,就可以摸清楚一座工厂该有的东西,哪怕没有实际运营,也像模像样,不会引起怀疑。
所以小区长的犯罪世界,主要存在才会是那栋公寓楼,那栋公寓楼,确实从各种方面给他提供了安全感。
为他的掩盖工作完善细节,能藏匿他的收藏品,他还可以藏在里面当一个好人。
光屏发出催促的电子语音:“请尽快确定目的地。请尽快确定目的地。”
尽弭选了工厂食堂和工厂厂门。
他已经想到如何将罪犯一网打尽的办法了。
站在宴客大厅里的人,不过是罪犯意识的投影,仔细回想的话,里面很多人都是没有细节的。
他们的本体似乎就是假面。
但假面也不是全部,它们最多算得上是一个罪犯的具体象征。
完整的凝聚了所有罪犯意识的,是这座工厂。
来到工厂厂门,尽弭下了车。
小巴车上还是没有人,但尽弭给它设定了一个目的地,名为休闲区的宴客大厅。
上面有他的假面。
还有他的身份铭牌。
尽弭走进保安亭,一个手刀打晕了执勤保安,找到工厂大门的控制台,将它设定为30秒后自动锁住,且8小时内不得打开。
不得不说,小区长在这方面很细致,连黑心工厂为了防止工人提前下班特意做的黑心程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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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上了。
为了以防万一,尽弭还特意损毁了关键的操作按钮。
走出厂门,大门正好在尽弭身后关闭。
转身,面对偌大的工厂。
厂名牌上写着:人人都有爱。
“缺乏人性,就能说出这么罔顾事实的话么?”尽弭不理解。
人并不该是一种完全由天性控制的动物,否则,学习文明是为了什么?发展文明又是为了什么?语言文字的本义又在哪里?
放弃了理解罪犯们的思想。尽弭把从工厂食堂拿来的油和煤气,倾倒或堆放在工厂门口,做了条引线,在安全距离,点燃了犯罪工厂。
熊熊烈火顿时吞没了工厂大门,厂名也在几秒时间被火焰包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凄厉的惨叫自工厂建筑本身传出。
爆炸声炸响,整座工厂围墙都扭曲了,惨叫刺耳又尖锐,火焰里隐隐还有扭曲的黑色骷髅,看不真切,幻影一般。
火焰连工厂内部地面都没有放过,所有的关于工厂的一切都在燃烧。
顺着路面,火焰飞速掠夺,比供工人代步的自动小巴车快多了。除了粗糙的地面,精美的人工装饰也被火焰毫不留情地摧毁。
烈焰灼灼,尽弭原来所站的安全距离已经变得炎热,他没有再看,而是转身离开。
迎接即将到来的现实。
黑暗程度轰动第三区的大型分·尸案,宣布迎来曙光。
尽弭睁开眼。
关切的话语立刻包围了尽弭。
小李带着哭腔:“尽哥你辛苦了呜呜呜!太难了,我快吓死了……”
只有小李一个人的声音。
尽弭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小李。
小李慌忙把准备好的水递给尽弭,发生了太多事,他脑子不够用了,差点都忘了给尽哥递水!
尽弭喝了一口,安慰小李:“不辛苦的。”
小李绷不住,红了眼眶,自己说起了【罪案小队】的情况:“尽哥你在【罪】里的时候,时岁姐被赵队停职了。林哥和徐哥在办案,赵队他……也去办案了。”
尽弭感觉身体知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从机器里出来,问:“时岁她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是见到了仇人,所以……”说到这,小李连忙又道,“但是时岁姐没有对那个人做什么,她救了个人回来。”
“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尽弭说。
他把小李给的那瓶水,喝完,拧好盖子。
小李一直看着尽弭,看到他这么无动于衷,话语间又这么轻描淡写,很是委屈:“尽哥你也觉得时岁姐该被停职吗?时岁姐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还在赵队面前维护你!
尽弭依然淡淡的:“她太拼了,应该休息了。”
小李想辩解∶“可是……”休息不应该是这样被迫休息。
“仇人即将落网,对她来说,是动力消失,是她工作的分水岭。从今往后,她应该为了什么前进,是现在的她需要思考的问题。”尽弭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问小李∶“赵队在哪里?把罪犯资料拿给他。”
小李这才走到机器的打印处,看到那厚厚一叠资料,人都傻了∶“这、这、这得有上千人吧!这要不是【罪】,怎么抓得完?”
“别惊讶了,去找赵队。”尽弭弹了一下小李的额头。
“好!”小李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抱着厚厚的资料离开了。
目送小李离开后,尽弭环顾了一下放映室。
以往总是充满人气的放映室,也会像现在这样安静,没有一丝食物的杂味。
空水瓶被扔进可回收垃圾桶,发出木木的哐咚声,伴随着尽弭离开的脚步声,放映室归于寂静。
71. 第 71 章
得力于其他各个市的警力相助,这场浩浩荡荡的抓捕行动,于一周内落下了帷幕。
这一周内,尽弭又解剖了两起意外死的尸体,是单独的命案,死因很清晰,凶手也在现场留下了不少痕迹,无需借助机器【罪】,便可破案。
凶手是尽弭确定的,因为没有多余的警力,实施抓捕的是还在实习的小李和小白。
抓捕第一名凶手的时候,小李和小白激动了很久,尤其是小白,她分配的是文员岗,主要负责录入和整理资料,这是非常难得的出外勤的机会!
“谢尽哥指点!”小白笑起来很甜,脸颊的肉鼓起,酒窝凹陷,像个可爱的苹果。
尽弭轻轻点头,微笑道:“别骄傲。要时刻注意人身安全。”
小白非常认同地点头:“我会的!我可惜命了!哈哈哈哈哈……”
小李有些傻眼,他一直以为小白是个文静的小姑娘,没想到抓人的时候贼勇猛,和尽哥说话又是那么豪放!
第二次抓捕凶手时,两位实习警察都颇像模像样,没花多少时间就抓住了凶手,审讯时也是像模像样的。
“你对新人倒是挺友善的。”赵等对站在可视区看小白审讯的尽弭说道。
尽弭没回答,闲聊般地问道:“忙完了?”
“嗯。”赵等应道。
“那我的调任申请,赵队也应该看到了吧。”尽弭说。
赵等皱眉,不悦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这应该对我们双方都好。你不想要一个定时炸弹,我也不想被时刻区别对待。”
尽弭根本不在乎赵等现在对他的态度,不开心也好,恨不得他早点走也好,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需要一个稍微缓和点的环境,可以让他专心当好一个法医而已。
A市提供不了,那他就去其他地方。
正好他的大学室友赖鸣航邀请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在D市工作,他对赖鸣航印象还可以,便答应了。
想来,赖鸣航都能安心工作的地方,同事应该都挺随和的。
赵等的眉头拧得更紧,他似乎想要训斥些什么,怒火撺了撺,又让他按下去了。
“既然你要调任,我也不拦你了。只是一点,别放任恶念滋长,你在【罪】里的行为,过界了。”赵等冷脸说。
那些事是弭尽做的。
尽弭不会那样做。
但尽弭并不觉得弭尽的行为有什么可谴责的,同时面对那么多罪犯,身后又有那么多受害者,对罪犯下狠手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更别提那还是一个影响不了现实的虚拟世界。
“赵队的行为,不过界吗。”
尽弭说:“理论上,我们的职位是相等的,只不过因为你是前辈,所以我对赵队谦让了点。赵队动不动就对我进行劝诫,似乎不妥吧。”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赵等忽然激动起来,“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当了那么多年刑警,看不出来你是冷血精神病吗?!冷血精神病不知道什么是错的,什么是人情常理,我不教你,等着你哪一天突然就杀了个人吗!”
“我也想相信你只是嫉恶如仇,你只是因为原生家庭容不得罪恶,你可能只是因为善良所以不愿意去体谅那些还算情有可原的罪犯……可你是吗?如果你是,你会拿着手术刀那样对待一个人吗?”赵等质问道。
面对语气激烈的质问,尽弭没有丝毫动摇,他依然用平静地语气对赵等说话:“赵队,善良不代表只能被动承受犯罪。”
“不反抗的,不是善良的人,是软弱的人。”
赵等没有反驳。
“不过你有一句说对了。”尽弭卸下社交面具,面无表情地对赵等说,“我永远不会去体谅任何一个罪犯。”
“不是因为善良,不是嫉恶如仇,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去理解和体谅。仅此而已。”
尽弭向赵等的工位走去:“走吧赵队,签字。”
赵等看着尽弭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跟上去,越过尽弭,迅速走到自己的工位,在尽弭的调任申请书上签了字。
“那么,”尽弭晃了晃手里的调任书,“庭审见。”
至于其他时间,就不需要再见面了。
尽弭没有和其他人告别。
大家都在忙案子,不管是分·尸案,还是前后发生的小案子,所有人都非常忙。
他也是,再留下来,恐怕又得参与到新案子里了。
离开居住已久的A市,对尽弭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熟悉依恋的生活环境,就连食物口味,也只是看哪家店不嫌法医晦气。
带上几件衣服,和他放在天台上的植物,就可以走了。
赖鸣航驱车过来,想帮尽弭搬家,结果有些无语。
尽弭的行李,连他自己的后备箱都放不满。
“不然……再带点?”赖鸣航木着一张脸说。
这样空空地过去D市,真的显得他很呆诶!
尽弭扫了赖鸣航一眼,微笑道:“你希望我再带点什么?”
“额……”赖鸣航差点忘了,他在尽弭这里,还只是一个需要戴社交面具的外人。
可恶,看太多【罪】的后台了,还以为自己和弭弭很熟了!
“你别对我笑了。”赖鸣航吃味地说。
尽弭礼貌地表示疑惑:“为什么呢?”
“在我这里不想笑也可以不笑,我和乔叹一样,知道你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赖鸣航解释完,有些忐忑,他以前赌气跟着装了那么多年,现在说这些话,弭弭不会把他当傻子看吧!
尽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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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立刻回答。
他似乎在思考赖鸣航话里的真实性,是真的知道,还是D市警局派来试探他的。
“真的,我发誓!”赖鸣航竖起三根手指道,“如果我是来试探你的,我就被车……”
尽弭握住了赖鸣航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发誓:“别人都喜欢我客气礼貌的样子。”
“可我就喜欢你真实的样子。”赖鸣航说这话时,终于对尽弭展露了他第一个真心灿烂的笑容。
“你不觉得可怕就行。”尽弭松开手,转身回到他哥哥给他准备的别墅里。
“你去干什么啊?”赖鸣航在身后喊。
尽弭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再带点东西。”
赖鸣航一听,乐了,开开心心地跑上前去,要帮尽弭一起收拾。
赖鸣航在生活方面还是比尽弭在行,知道帮尽弭带生活用品,尽弭觉得他挺厉害的,就交给他了。
好歹又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尽管还是很空,但赖鸣航的车也算有了用处。
他在开车前,给尽弭打了电话。
尽弭拿着手机,眼睛看着赖鸣航。
赖鸣航笑容灿烂地戴上蓝牙耳机,解释道:“既然要接你来我们D市,总不能在路上,就让你孤身一人。”
尽弭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对这个提案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他没有拒绝,也戴上蓝牙耳机,保持通话状态。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行驶,两人终于抵达了D市。
赖鸣航:“我先带你去安置行李。”
“不了。”尽弭拒绝道,“先去警局报道。”
赖鸣航只好先带他去警局。
刚踏进D市警局,尽弭就被小礼炮挂了一头彩带,亮片飘落到他的衣服上。
“欢迎破案率救星尽大法医来到我们D市!呱唧呱唧!全员停手,鼓掌!”
D市警局因为前段时间的支援行动,现在也都很忙,只有一个人准备了小礼炮,其他人都还在工作,见到尽弭来,抽了几十秒鼓掌。
虽然都在工作,但他们其实都挺期待的!
队长更是在接到尽弭调任的第一时间,就在群里狂发红包,乐了一晚上。第二天见到他们,恨不得再和每个人说一遍这个消息,嘴角就差飞到天上去了。
“我知道,尽大法医是看在小赖的份上才选了我们D市,但我们保证!绝对全力配合,不会拖尽大法医后腿!”
队长越说越乐,看着尽弭的眼神跟看财神爷似的。
尽弭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眼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久违地思考了起了一个问题,一个斯文有礼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形,会做出什么反应。
不等尽弭想完,赖鸣航揽着尽弭的肩膀,对警队的人说:
“我们弭弭不太会社交,今后,请大家多担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