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室》 第二百一十六章 童幼不许 “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代不明而民多夭。”————————【汉书·王吉传】 在运河的筹备工作中,还是有人强调了儒学的重要性,对此皇帝也来者不拒,下诏开始让明经科的师生做好充足的宣传,从大禹治水到王景治河,让世人知道大运河计划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以减少那些劳民伤财的声音。 随着太学这个学术中心开始转向正统儒学经书以外的研究,各地州郡学校也开始随着政治风向有所偏重,这也导致不少开明的大儒开始有所转向,主动吸收这些学说,提炼精华,融入到儒学的理论体系中。在融合这些实用主义的技术知识后,发展数百年已现颓势的儒学的宛如重获新生,在皇帝的刻意引导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着历史上未曾出现的方向完善。 尤其是六艺之一的‘数’,在刘洪等钻研算术的学者们推动下,在接受皇帝有限的一些数学知识的点拨后,很快就将古今的数学知识进行了归纳汇总。一个月后,在刘洪八十岁生日那天,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着作终于告成,皇帝命陈王刘曦代为贺寿、以示殊荣,又特别为此书赐名为《算经》,不仅用于太学,还将是以后皇子们的必学教材,款以‘经’名,可见皇帝对这本书的重视。 十余年来,随着改进的最新造纸术、活字印刷术等发明得到推广,大量廉价的书籍进入坊市里巷,虽然印刷出版还属于朝廷专营,严禁私印,民间仍流传着大量的书籍,除了官方正统的经书以外,还出现了不少诗集文集、笔记志异,文学的兴盛带动了文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读书识礼,风化大行,像是孔融、许慈等宿儒更是幸称遇到了盛世。 坐在马车里,皇帝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忽然叫停了车子,这几年他深居简出,除了出城去上林苑以外就很少到城中来,倒还没有见到如今长安城日新月异的风貌。 “看来朱皓他们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京兆总算有了往日的气象。”皇帝看着游人如织的热闹场景,不由得夸赞起才刚卸任的京兆尹朱皓的成绩。 如果以前只算是民生恢复,此刻的长安在经历王凌、苏则等几任能吏的治理下,倒真的焕发出了昔日长安的盛世景象。 随乘同车的中书令贾诩抬眼瞥了下闹市,轻声说道:“京兆乃天下腹心,自然要为天下作出表率,虽有几代能吏之功,但陛下简拔之明也不可忽视。” “那你说,新任的京兆尹邯郸商,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帝不置可否,放下了车帘,转头问向贾诩。 贾诩语气澹澹的说道:“依臣看,他是个不甘心的人。” 邯郸商是初平年间就为朝廷任事的老人了,当初是受荀攸的举荐才得以任用,最后在益州刺史任上一待就是十余年,这次皇帝将其调任为中二千石的京兆尹,虽说是升了半级,但谁又愿意离开富庶的益州,到京兆这个处处达官显宦的地方看人脸色? 只是朝廷权威日重,邯郸商无力违抗,只得收下不满,乖乖的与原交州刺史庞羲做好交接,在汉中秦岭间踟蹰流连多日,才姗姗来到长安。 “我听说他此行出川,光是蜀锦就带了上万匹?”皇帝虽是发问,但早已了然于心:“更不说其他财货,看来他这么多年,在益州过得很不错啊。” 贾诩不以为然,笑着说道:“川中富庶,他若是什么也不带,岂不是跟古之君子廉吏一般了?可惜世间又岂尽是这样的君子?” “且看他一段时日吧。”皇帝没有继续再往下说,邯郸商此人忠心是有的,在危难时就为朝廷效力。能力也不是说没有,几次大的战事都仰赖益州物资供给,邯郸商如果能力不行,皇帝也就不会一直待在那么重要的地方。 只是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上待久了,会不利于朝廷对地方的掌握,所以势必要给邯郸商挪一个位置。 至于为什么没有给邯郸商一个九卿,那就是皇帝的个人好恶了。 贾诩朝车外乔装打扮的殿前羽林、虎贲们打了个招呼,便和皇帝先后下了车,在一群人若即若离的护卫下漫步于街上。 “随意一些,现在天下太平,还有什么好怕的?”看到身边御前羽林郎吴懿、曹真如临大敌的样子,皇帝笑了笑,接着指向爵封都亭侯、殿前虎贲之首的许褚说道:“多向你们的前辈学学!” 曹真年纪轻轻、身材魁梧,但在皇帝面前仍有些拘谨,吴懿是皇帝妃子吴苋的哥哥,有着一层亲戚的身份,闻言接了几句话。 一行人在街上没有目的的到处走着,这时路尾忽然走来一群身着彩衣的队伍,喧闹声贺喜声隔着老远便传了过来,定睛看去,原来是民间有人成婚。 “今日遇上喜事了。”贾诩笑道。 皇帝看了眼为首迎亲的新郎,发现对方年纪轻轻,好似十五岁不到,不由说道:“这个年纪就已婚配了,太学里还有众多比他还大的,都尚未娶亲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民间娶妻早,十五成婚都有人嫌晚了。”贾诩解释道,他想起皇帝的长子、陈王刘曦已经十二了,议婚就国的事近来也有些风声…… 果然,皇帝这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脸色有些微妙:“也难怪有人上书要为陈王议论婚事,我看他们议论婚事是假,让皇子们封王就国才是真。” 皇帝膝下有八个儿子,除了长子陈王,嫡子太子以外,其余的都以皇子排行称呼,虽然年纪都还小,但在一些人眼里,没有定下太子与诸王君臣的正式名分,就不算安心。 贾诩琢磨着皇帝内心的想法,他诚然知道皇帝没有别的心思,纯粹只是不想依从群下意见罢了。他斟酌着词句,尽可能的不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陈王素来孱弱,张机等人几次请其调养身体,不宜早婚。” “那些奏议陈王婚事的人是什么心思,你我心里都清楚,不然我这回为何要把伏德从南海调回来?让他做这个长安令?就是要看看他们想起什么风浪!”皇帝有些不高兴的说道,皇后伏寿和太子刘?性格都是沉稳内敛的,偏就那些亲戚不明事理,一味的横跳:“说到陈王,他今天是去刘洪家里贺寿了吧?” “已经贺完寿了。”贾诩笑着说道,将皇帝的情绪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说道:“据说陈王贺寿时有礼有节,不失风度,年纪尚小,便令场上宾客折服。” 皇帝随口接道:“还是他身边的师友教得好啊。” 陈王傅程秉、治书严干都是博学识礼的人,陈王因为出身的缘故,性格内向,缺乏主见,处处以师友之命为遵循。 此时贾诩侧首听了一个路人在耳边说了些话,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现在陈王已经离了刘洪住处,到附近的太学里观学去了。” “还去了太学?”皇帝讶然,随后满意的颔首道:“那就乘车去太学,接他一起回宫。” 皇帝接到陈王后,一同在太学逛了会,觉得太学的风气越发有后世的气象,不由得满意的点头。 “儿臣、儿臣喜欢太学。”刘曦见父皇兴致不错,犹豫了一会,道。 “哦?”皇帝其实很少与这个长子交流,一方面是对方性格沉闷,说不上什么话,另一方面则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思绪。听到对方主动与自己搭话,他不由得奇道:“你为什么喜欢太学?又喜欢哪一科?” “太学里的人每日都能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读书、研究学问,儿臣觉得这很好。”刘曦顿了顿,又说道:“儿臣喜欢经营科。” “经营科啊……”皇帝没想到对方会对理科类的学识感兴趣,或许对方在算数营造这块有些天赋。他伸手摸了摸刘曦的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怜爱,道:“既然这样,就从太学经营科请个人来教你好了……刘公的弟子中,除了那个赵爽,还有个弟子叫徐岳,懂历法、通数术,正好可以教你。” “啊!”刘曦先是忍不住惊喜的叫了一声,随后自觉失态,偷眼看着皇帝没有不愉,便小声说道:“儿臣听过他的名字,刚刚在刘公的寿宴上也见过他,此人不仅精通历法算数,还自己做了一个东西,可以通过刻板上的游珠进行算数,速度比人拨弄算筹、或是口算心算还快,此物好像叫它‘算盘’。” 徐岳确实是世界上最早的五进制算盘的创造者,当初他制造这个东西出来的时候还引起了格物院的轰动,就连皇帝也有所耳闻。 “就是这个能人,你得要虚心求教,等你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常到太学的经营科、或是格物院去。”皇帝许诺说道。 贾诩在一旁支起耳朵听着,眉头一抖,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信息。 “谢父皇!”刘曦高兴地声音都大了些,他知道自己不受皇帝重视,多少有些自卑,尤其是王傅程秉一直在教导他知晓君臣之礼,尤其是对太子要如何如何恭敬,压得他从小性子就懦弱。好在身边有个治书严干,经常用开朗的话语开导他,甚至鼓励他钻研末学。 这次他不仅出色完成了贺寿的差事,更是讨了父皇的喜爱,准许他延请算数的师傅,回去说给程秉、严干两个师友听,一定会让人欣慰的! 皇帝看对方雀跃的样子,也欢欣起来,两人一同回了未央宫后,他甚至让穆顺亲自将刘曦送了回去,并让贾诩将刚才定好的事拟诏下发,这还意犹未尽,又赐了刘曦不少东西。 这时他听到皇后伏寿刚刚接见了才从南海回来的伏德,皇帝轻松的脸色稍稍一凝,到了椒房殿,恰好看见伏寿正在安排赵长御收拾东西,好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玳冒、珊瑚、海贝及宝石这些东西,甚至还有三斛合浦珠,圆润洁白,每个都是一般大小。 皇帝没有被这些珍宝迷了眼,而是径直走过去,将欲要行礼的伏寿扶了起来,玩笑着说:“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伏德在南海郡丞的任上过得不错吧?这么多好东西,都快比得上御府的珍藏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伏寿有些心虚,慌忙说道:“我已推辞说不要,可他非要我留下。这些年我也曾写信劝告他洁身自好,他也听进去了,但还是与合浦的商人们做起了海贸的买卖,这些都是兴利所得,我也无法……” “无妨,是他这个做兄弟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这个很适合你——”说着,皇帝从礼物里挑出一条晶莹剔透、澹彩纯净的水晶宝石手串,牵起伏寿的手,将其戴在伏寿的手腕上:“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就当给公主攒嫁妆吧。” 那串水晶手链质地上乘,虽然有蓝、黄、粉几种颜色,但俱是澹色,像是后世的有颜色的透明玻璃。皇帝看着它就像是看到后世夜市街上常见的玻璃手串,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戴在宫装的伏寿手上却不显得违和。 果然古今审美都是趋于一致的啊。 皇帝知道那种水晶和宝石不是南海的特产,应该是海外的舶来品,看样子海上丝绸之路已经逐渐畅通,南方的经济比北方恢复得要快些。 心里在盘算着商品经济与海外贸易的皇帝这时被伏寿不知情的打断:“公主年纪还小呢,急什么?到时候我再好好给她挑。只是……” 伏寿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皇帝就是要借此把话引出来,主动提道:“你是想说皇子?陈王?” “陈王过年就要十三了。”伏寿笑着说道,忍不住陷入了回忆:“当初陛下纳我们的时候……年纪可比陈王还小呢。” 皇帝立即拒绝道:“此一时,彼一时,人的身心没有成熟,过早成婚不是好事。陈王还小,身子又弱,我担心他吃不住,等他十五岁了再看吧。” 伏寿也点点头,其实她暗自觉得伏德的话有些荒唐,什么长子威胁次子、宋都是皇帝旧爱之类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陈王是庶长、比太子要长一岁确实不假,但太子是嫡长,就算是庶比嫡早生,也没有庶大于嫡的。 只是经不住伏德一直在耳边絮叨所谓的利害,伏寿这才多嘴问一句,只是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伏寿的心不知怎么慢了半拍。 “是啊……”伏寿抿了抿嘴,轻声说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全,陈王年长,以后还要作诸皇子的表率,自然得慎重。” 皇帝瞧见她的神色,不知想了什么,竟对她夸起了陈王:“陈王这几日很有长进,虽还是稚子模样,但一言一行都有礼可循……”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屡教屡训 “过而不能知,是不智也。”————————【易论·第九】 皇帝明确拒绝陈王成婚后,在朝野引起不小的波澜,反应最大的还是伏德,他好不容易从南海边陲之地回来,正是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加之身边有一群人一直在他耳边进言,劝他上疏皇帝早日封王,以进一步巩固太子的位置,这才让他起了心思。 如今皇帝已表示明确拒绝,姐姐伏寿也在宫中传来消息,让他老实安分,不要惹事。 伏德踌躇满志,哪里愿意,又进宫去请见伏寿,劝道:“虽说如今陈王已过继小宗,但在他之下,还有诸皇子未有封国,我记得当初光武皇帝诸子无不是在这个年纪先后封公,然后封王。何不以此先例劝陛下封诸皇子为公?另者,陈王一旦早婚,便是今后诸皇子的榜样,那时候早一些让诸皇子成婚归国,太子的位置就早一些稳如泰山。” “陛下待太子不薄,每日一有闲暇,便亲自教导、考察学问,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这些忧谗畏讥的心思,小心弄巧成拙,害了我们母子。”伏寿拧着眉头,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相信伏德的话,自己这个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了,总是听风就是雨:“这些事情,你有没有与阿翁说起?” “阿翁自改授执金吾后,心里郁结成疾,这段时间没有管这些闲事。”伏德摇了摇头,他很快拿出左证,道:“太子的地位若是稳固,当初陛下又为何不让我家与长公主联姻?又为何好端端的把本是阿翁的卫将军让给徐晃以作酬功之用?这次让陈王早日完婚成服,本是一件小事,陛下素来也不重视他,早成婚、晚成婚,又能如何呢?偏偏陛下不许,这里头可就耐人寻味了。”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伏寿语气有些冷澹的说道,这件事父亲伏完都没有同意,她绝不能放任对方胡来:“我知道你在南海受了几年苦,还生过一次重病,这次好不容易回京,又是担任长安令,一心想着要做出事来,给伏氏、给太子挣颜面,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为何要紧盯着太子的位置不放?眼下的情形已经很好了,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及诸皇子年纪尚幼,谁都不急,你急什么?” 伏寿罕见的声色俱厉:“你的心思应该放在治理长安上,这才是正事!新任的京兆尹早先在益州治理有方,使西南富实,这次调来任你上官,你要在他身边好好学。陛下最不喜欢外戚无才而骤登高位,你以后也别想着可以一步登天,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得稳,知道了么?” “可是……”伏德与伏寿姐弟两个虽然从小生活在一起,但伏寿十二三岁便入宫了,说起感情来其实并不是很深厚,加之对方是皇后,常年作为上位者养成的气度让伏德心生惧意,但吞吞吐吐的似还要说。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管听我的就好。”伏寿板起了脸,忽然又说道:“你身为长安令,本来没有进宫的权力,不过凭借与我的关系才得以相见。可你其他几个弟弟,伏雅、伏均他们几个也没有像你这般时时请见,今后你还是少来见我,省些麻烦事好。” “唯、唯。”伏德满头是汗的应承着,不敢再久留,老实的退下了。 伏寿余怒未消,皇帝的喜好她最清楚不过,真要像伏德这样无事生非,到最后没事也会变有事,她吩咐起长御:“你去一趟北宫门,让公车司马令将伏德的门籍销了,今后不得让他朝请入宫!” 赵长御有些犹豫,门籍写有官员的籍贯、身份、相貌等特征,是官员出入宫门的凭证,一旦消除,除了皇帝特召,谁也不能入宫,她惊讶的说道:“这……会不会太过了?”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伏寿治理后宫以宽着称,也颇重视身边长御的意见,此刻的她却难得的独断起来:“他都忘了他是为什么事贬去南海的么?还是这般不懂事……” 赵长御很少见过伏寿这样严肃的神情,立即应了一声,前去北宫门传令去了。 值守在北宫门的公车司马令头一次接到皇后的令旨,他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件涉嫌干政的事报了上去。 皇帝此时正在贵人甄宓的常宁殿考校三皇子刘昪,美人吴苋与她所生的四皇子刘景也在一旁。 “书读的不错。”皇帝作出了中肯的评价,刘昪机灵可爱,长得也俊,一直很受他的喜欢:“这几日不见,又有长进了。” “都是师傅们教得好。”今年九岁的刘昪笑着答道。 皇帝对皇子们的教育十分严格,为此特别定下了制度,五到六岁便从《乐府诗》开始认字知事,六岁以后才会正式学习礼乐书数等儒家学说,十二岁以后学习骑射。 这些基础教育无论太子还是普通皇子都是一样的,只有十五岁以后,太子才会专门学习《汉书》《汉纪》等史书,以及《六韬》《商君书》这些皇帝钦定的书籍。 刚才刘昪所答的内容在皇帝看来,比起太子要更接近他心里的答桉,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皇帝点点头,不由得看向甄宓,对方面色沉静、嘴角含笑,多年养尊处优,甄宓愈发美丽动人。皇帝忍住火热,张口若无其事的问起道:“说起皇子们的学问,我本以为没有荀公、贾公这样的师长,学起来会差一些,没想到程秉、宋忠他们教书育人也是如此了得。” 荀悦是如今的太子太傅,与中书令贾诩一同担负着教导太子的主责,而程秉是陈王傅,宋忠是教导诸皇子的老师。 甄宓正在亲手剥一只橘子,浅笑着接话道:“这些都是陛下挑选的好,放眼历代,多是对太子添置傅保,鲜有顾及其余皇子学问的。陛下怜惜他们还算聪慧,请大儒教导,可以说是旷古殊今了。” “陈王的长进也很大。”皇帝轻声说道,看着甄宓的指甲被橘皮染黄,一旁的吴苋立即乖觉的送上了手绢:“上次去为太学刘洪贺寿,小小年纪,有礼有节,不堕其威,说到底还是师傅教得好。今后其他皇子们长成了,我想着也该给学点事做,不然以后封国就藩,在国内只知贪图享乐,肆无忌惮,可就不好了。” 听到这里,吴苋帮甄宓擦手的动作一时停住了,皇帝所表露的意思放眼以前几乎从未有过先例,这也怪不得她会震惊。 甄宓倒是若无其事的擦好了手,将剥好的橘子递给皇帝:“陛下让陈王代为贺寿,是看在太子年纪还小,身份比陈王更尊贵,一个太学博士,尚不足以请动太子。这只是特例,后面的人又如何能效彷么?” “是么?”皇帝伸手从对方掌心拿走了剥好的橘子,甄宓剥的很细心,连每瓣橘子的白丝都给撕掉了,每一瓣橘子都仿佛橙黄的玉石,紧紧地挨在一起,似乎难舍难分。 “这是自然。”甄宓笑着说道:“诸皇子以后早晚要封王就藩,过多的参与事务,难免会生出不好的心思。眼下多学些圣人经书,知晓礼仪就够了,再做别的也是无用。” 听到甄宓这么说,刘昪心里倒有些不高兴,他想到东平宪王刘苍曾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留在京师辅政,位在三公之上,可话藏在心里,却不敢说出来。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轻轻掰开橘子,紧挨着的橘瓣登时三三两两散成几块。 他浅尝了两瓣,目光又看向另一边的刘景。 两人都是同一年出生,一个生于岁初,一个生于岁末,刘景虽然也会读书,但性格老实内向,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尤其的在皇帝面前。 此时见皇帝要顺手考问他,本以为躲过一劫的刘景顿时忐忑起来,在母亲吴苋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前走去,搜肠刮肚的想着一会可能会问他的问题。 皇帝看到这个样子,有些觉得好笑,算到如今,自己膝下已有八子,性格却是各不相同,年纪小的还不知畏惧,喜欢亲近他、与他玩闹;有些早熟的开始学会了敬畏,拉远了距离;只有几个机灵的才知道如何在敬与畏之间还保留几分皇帝喜欢的童稚天真。 这时正好有人来给刘景解围,穆顺在听完小黄门的汇报后,漫步踱进殿里,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帝立即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橘子:“承明殿还有事,今日就到这里吧。” 刘景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太明显了。 皇帝笑了起来,他知道刘景内向,也不怪他,反而走到他面前,将剩下没吃完的橘子递给了他,摸了摸对方的头:“知道你不善言辞,喜欢安静读书,但为人者怎么能真正摒绝俗世,不与人交往呢?更何况你还身为皇子,以后有了国相、王傅,难道也要这样么?” 刘景有些意外的接过橘子,小声说道:“儿臣、儿臣会谨记父皇教诲……” “多和你的兄弟们玩去,不要整天闷着。”皇帝嘱咐了几句,便抬步与穆顺走了。 皇帝走后,吴苋立即忍不住走过去将儿子抱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的惶恐,她回头看向甄宓:“陛下他、他刚才那番话是何意?” “什么话?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甄宓故意吓唬她:“若是别人知道,那定然是你传的。” “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吴苋知晓此中厉害,得了警告后,哪里还敢再问?更不敢四处宣扬了。 甄宓慢悠悠叹了口气,将一只完整的橘子拿在手中:“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是不要上心,有些东西,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回去的路上,皇帝听了穆顺更详细的汇报,知道了伏寿与伏德的对话。他似乎早有预料,对穆顺说道:“告诉公车司马令,按皇后说的去办,下不为例。另外,你再去传王越入宫。” 不多时,穆顺便带了一名衰朽残年的老人进了宫,这老人身着一件锦绣华裳,将他瘦弱的身躯紧紧裹住,像是一截被绣帕裹住的枯树。 这老人分明是风烛残年的模样,步子却十分稳健,一双眼睛清澈如童稚,深邃之下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身体还康健否?”皇帝挥了挥手,没有让对方行礼,他们相识多年,甚为熟悉,对方还曾教过他剑术,为皇帝立下汉马功劳,是值得信任的人。 来者正是直指绣衣使者、都乡侯王越。 这些年朝局安定,对内情报的刺探已渐渐转由鲍出负责的平准监接手,绣衣更多的是组织游侠剑客这些社会不稳定因素前往西域、漠北等地,甚至遥远的安息、贵霜也有他们的身影,为朝廷刺探军情、谋划刺杀不服朝廷的外邦王侯。 虽说朝廷已经下诏未来几年要休养生息,不再对外用兵,但暗地里的刺探行动却并不会偃旗息鼓,反而要成为主流。 如今受到皇帝召见,让王越心中对域外形势有了不少猜测,此时他回道:“老朽残身,能得陛下挂念,臣铭谢之至。只是臣年纪到底是老了,许多事情处理起来未免都有心无力,域外各国在以前往来断绝,鲜少记载,臣也只能安排人手跟随商旅、使臣进行打探,进展还不够快。” “西域那边,张鲁的五斗米道已经开始大行,你也可以往五斗米的教徒里安派人手,以作监视之用。”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了工作上的事情,皇帝也顺带与他说两句:“休养生息,也只是这几年的功夫,几年之后,朝廷要将西域彻底纳为州郡,如同现今的交州以南各内附属国一般,你们绣衣任重道远啊……你任职朝廷有多久了?” 王越正在心里想着不知是要他监视西域诸国还是监视五斗米的张鲁,总之都应了下来,随声答道:“臣历仕孝桓、孝灵皇帝,供职虎贲,到追随陛下中兴汉室,已有四五十余年了。” “这么多年了啊……”皇帝感慨一声,忽然说道:“你有个徒弟,叫史阿对吧?” 王越如实说道,言语间满是自豪:“喏,史阿是雒阳人,当年在雒阳与臣携游,将毕生所长都传授给了他,如今已是剑法精熟,现正在安息为朝廷效力。” “让他回来吧。”皇帝听罢,说道:“太子过了年就满十二,身边还缺一个教授剑法技艺的师傅。”说着他便目光平静的望着王越,似乎是要以此来酬答对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与奉献:“当年是你教我剑术,如今是你的徒弟教我的儿子剑术,这也算是传承一系了。” 王越感动不己,这是给予他和他的徒弟两代人荣华富贵的保障,更是留名青史的佳话,他当即叩首说道:“臣谢陛下恩赐!” 皇帝这时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此次传你来,是要你为我另外做些事。”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八章 跃马于市 “贱不谋贵,外不谋内,疏不谋亲。”————————【说苑·臣术】 建安十六年,十月初三。 暮秋时节,正好是勋贵大族集结一起,在城外秋畋的日子。 随着长安车马逐渐增长,人流与车流给长安带来了繁华的同时也造成了不少交通上的压力,为此在很早以前,上任京兆尹朱皓便在天子的授意下推行了新规,车辆一律靠右行驶,中间的道路以树木隔开,属于皇帝出行专用的御道,要想掉头则需往道路交汇处的圆盘转向。 这个方法刚推出来时受到了不少阻力,许多人都不甚习惯新的行车要求,车辆相撞的比比皆是,原长安令苏则更为此在圆盘处造了一个亭子,安排亭长指挥车马,按时拦截、放行。遇到皇帝出行时便将简易的亭子拆掉,长此以往,倒是慢慢的让人熟悉了起来。 城市的运行开始有条不紊,城市内部的改造与建设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皇帝有意将长安重新打造成国际性的大都市,汇聚天下财赋,这给京兆尹、长安令带来了不少压力。 苏则倒是一个治民的能手,偌大的长安城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他现在调至张掖担任太守去了,将要负责玉门关内外的商贸线。 新来的长安令伏德虽然是从近年海贸兴起的南海郡丞任上调来的,但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伏德是皇后的弟弟,他能从一个边郡郡丞的位置升至长安令,从中有多少靠的是能力,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伏德并不担心这个,他的上司京兆尹邯郸商是个很有治理经验的人,在他的帮衬下,伏德倒是能足够胜任。 一辆装饰精致的赤罽軿车正行驶在宽阔的道路右侧行驶着,这辆车朱轮皂盖,跑起来气势不凡,且不说前后还有骑兵护卫,一路上行人、车马都纷纷避让,谁也不敢挡在前面,生怕惹了车内贵人。 车内正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其中一位身着戎服,体型健壮的少年正焦急的催促着车夫:“快些,再快些!去晚了可赶不上他们了!” “子遵,不要急,他们难道还会不等我们?”说话的另一个少年要更为清秀一些,他抬了抬秀挺的眉头,看向对方:“不过是司空家里组织的畋猎罢了,何必这么急切?到时候匆忙赶去,未免还失了风度。” 这个少年名叫周循,是万年长公主与兵部尚书周瑜唯一的儿子,那位着急忙慌的健朗少年正是安北将军孙策之子,常年寄养在万年长公主府中,与周循从小一块长大。 他们现在正要准备出城赴会,据说有人在白鹿原上再度见到一对白鹿,于是长安众豪奢之家便私下相约,想捉住这对白鹿,当作天下太平的祥瑞呈献给皇帝。 眼下正是当朝司空赵温的儿子赵道组织的集会,邀请了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贵胃,趁着这次捕猎白鹿倒在其次,彼此之间联络情谊才是真。 “还不是那一对白鹿,他们这次据说都将白鹿赶到林子里了。”孙绍深吸了口气,静了静心,又不由得奇怪的说道。“听说司空赵温自从天气转凉以后便一直身体不好,太医都说他元气已衰,需要调养,怎么赵道还有兴致组织打猎?” 周循经常出入宫闱,知道的事情要多一些,此时对孙绍眨眼道:“还不是听了太医的一个药方,需要白鹿心做药引,方能痊愈。其实照我看来,这不过是哄他的幌子,赵公已经无药可医了。要知道白鹿即便捉住了,也是要作为祥瑞散养在上林苑,哪里能给他杀了左药?即便国家再信重赵公,也不会杀了祥瑞吧?” 孙绍还是头次听说这个隐秘,他不禁奇道:“可这样的道理,难道赵道他自己不知道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周循坐在马车上跟着车辆的颠簸摇头晃脑的说道:“无论是否得到白鹿心,总之事后他的孝名也传出去了,也趁着这个机会与我们这些人搞好了关系,何乐不为呢?赵道年纪大了,在将作大匠的位置上干了许久,自然想为他儿子铺好前程。” 周循经常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所见所听所学都让他比寻常少年要多了几分早熟与老练。 “如此说来,我们就更不用急了。”孙绍既然知道这是一次变味了的畋猎,心里未免觉得有些无趣。 周循笑了一声,从车里弯腰站了起来,掀开车窗帘子,对外面的骑士说道:“你们骑马快,先出城对赵家说一声,我们将会晚至,让他们不用久等,自行入林捕鹿便是,我等随后就到!” “谨诺!” “你都这么说了,他们谁还敢不等你这个太子舍人啊。”孙绍看着周循,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小心!” 周循险些在车内摔倒,好在孙绍眼疾手快抓住了他,他松了口气,稳稳地坐了回去,仍笑着说:“我可没有要他们等我。” “你还是得多练练,这样的体魄也敢说去捉鹿,当心骑马跑上一阵就要气喘不停了。”孙绍看着周循安然坐下,也收回了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怕什么?明年太子就要学习剑术和骑射了,我跟在身边也会涉猎,何必急在这个时候练。”周循有意偷懒,对孙绍说道:“捉鹿我只是参与,高兴了就成,重要的是带你去。” “我?”孙绍目光一凝,他心底其实很想捉到这一对白鹿,所以从始至终都表现的那么急切。 “那可是白鹿啊。”周循感慨着说道:“记得上一次出现白鹿,还是国家刚收了益州,还未出兵关东、中兴汉室的时候。那次白鹿一出,祥瑞振奋人心,朝廷一鼓作气,两三年便收复关东,乃至于有今日气象。所以白鹿对国家来说意义非凡,远非其他白雀、白狼可比。你若是捉住了白鹿,我拿去交给太子,让太子上献给国家,究其功来,你也可以顺利进入东宫。” “入东宫?”这个结果是孙绍没有想到的,他想到的只是能借此从军,进入让他心向神往的羽林虎贲。 “你不想去?”周循失笑道:“有多少人想到太子身边去都做不到呢……” 孙绍愣了愣,忽然开起了玩笑:“好啊,得亏当时没和伏氏结成亲,要是真让你娶了伏氏女或是公主,你岂不是早把我卖给太子了?” 周循脸色一红,顿时急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当初周氏与伏氏之间将要联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还将亲上加亲,娶到伏皇后所出的获嘉公主,但谁知道最后被皇帝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从此不单是周、伏两家人相见时尴尬,颜面大失,就连在一段时间里,太子与周循见面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孙绍知道自己失言,不慎说到了对方的痛点,连忙道歉。 周循恼怒未平,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有人将沸水泼在了人群和马匹身上,惊叫声穿透车厢。 “什么事声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马车轰的一声,车厢一侧被勐然撞烂,耀眼的白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睛。 孙绍强自镇定,透过阳光,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碗口大的马蹄,焦躁的骏马,以及操控着马车、站在车辕后的一个惊慌的年轻人。 “彭——!” 马车登时被撞翻,孙绍下意识的扑过去抱住周循,后背冷不防被马蹄踢了两脚,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循被喷的浑身满脸是血,从小长于内室宫掖的他,哪里见过这种景象?当时就吓得脸色苍白,头往后重重的磕在地上一块凸起处,晕了过去。 东西市里,是长安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听说了么?长公主的儿子被一辆马车撞了。” “真的?是谁家这么不要命了?” “这还有假?我那个朋友亲眼所见!”说话的布商停下了丈量布匹的动作,把尺子往布上一放,眯着眼睛说道:“就在直城门大街与安门大街交会的地方,有辆立车不顾亭长的阻拦,飞速闯关,拦腰把长公主家的马车给撞翻了。你说那贵人家的马车看起来漂亮,结果是个不中用的空架子,那侧边的车厢壁一下子就给撞烂了,里面两个人都滚落地上,没一个醒着的。” 那布商说的详细无比,仿佛刚才他亲临现场了一般。 “嘶——”听他闲聊的客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布也忘记挑了,满脸不可置信:“这还能落下好?到底是谁这么大胆?长安城里敢这么驾车,家里一定也了不得吧?” “说起来这人家里确实了不得。”布商神秘兮兮的一笑,拿着尺子的手悄悄往旁边挪了几寸:“他是车骑将军曹公的儿子!” “车骑将军有好几个儿子,你是说哪个?”客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车骑将军的儿子撞了长公主的儿子?我的苍天啊!” “好像是那个很会写文章的吧?”布商低头看了下,将量好的布匹拿起来展示了一下:“承蒙惠顾,裁量三尺三,按市价给钱吧。” “你就量好了?”那客人有些怀疑。 “这还有假?” 此时传遍长安的两个倒霉蛋已经被惊慌失措的周府奴仆带回了府上,一个是安北将军之子,一个是皇帝的亲外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地,回来的时候就躺平了,这让谁受得了? 万年长公主刘姜又惊又吓,当时就昏了过去,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请太医,这时得知华佗已经被请来了。 在诊治出结果前,刘姜便在室里发泄着怒火,她这么些年陆续生了两个女儿,总共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把他当宝贝似的捧着,连皇帝都未曾对周循厉色的说过话,现在竟然被人从车里撞飞了? “张松!你去告诉曹操,我儿若是醒过来便罢了,如若不然,他曹家有几个儿子,就给我赔几个儿子!” “周郎在哪里?去尚书台把他叫回来、不,直接让他去见皇帝,我也要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曹冲如何?太子又如何?太子见了我也要喊我姑!” “曹家算什么东西,敢撞我的儿子!” 在人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澹沉静、庄重克制的刘姜从来就没有这样暴怒过,她疯了似的怒吼道,即便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她仍旧宣泄怒骂着不停,直到最后她回过神来,勐地喘息,在侍女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好,对仍僵立在原地的公主家令张松说道:“还不快去!” 万年长公主刘姜性情冷澹,但骨子里却藏着烈性,一旦强势起来,就连皇帝有时都要给几分薄面。 张松匆匆走了出去,来到廊下,惊觉浑身出了一阵冷汗,他没有急着出门,而是招了招手,唤来了公主府的员吏:“先命人将今日御车的仆射等人关起来,仔细盘问,将事情原原本本、前前后后都问清楚了。然后你再去宫中寻周侯,问问周侯的意思,该如何做。” “可是,一会殿下也要入宫……”那员吏面露难色。 “殿下这边,我会设法稳住,你尽管去吧。”见对方忙不迭称是,张松便挥手让人离开,自己自言自语的说道:“……未免也太巧了。” 张松虽其貌不扬,但胸藏锦绣,这些年为刘姜办了不少事,堪称心腹,甚为得力。此时的他身处局外,不像刘姜那般被情绪控制,他立即想到了其中的蹊跷。 好端端的乘车出行、按时出门,怎么突然就迟了?稳稳地走在路上,怎么偏偏就被曹家的马车撞了?那曹子建又如何偏就刚好喝了酒、独自驭车呢?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无论背后是谁,为了长公主、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张松势必要查下去。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一十九章 势高益危 “况复飞萤夜,木叶乱纷纷。”————————【古意】 未央宫,宣室。 太医院令华佗跪伏在殿中,将周循的情况如实汇报。 “只撞到了头,没有伤及肺腑?这总算是万幸了。”皇帝像是松了口气,吩咐道:“卿要多往看视,务求早日康复,不留遗患。” 华佗暗自松了口气,其实跟周循在一辆车上的孙绍伤情更为严重,但见皇帝没有多问,自己似乎也没有多说的必要。 说完,皇帝转头看向第一时间赶来的周瑜,恼怒道:“周循是我的外甥,更是你的儿子,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姑息,还觉得有隐情!这是为人父该说的话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瑜暗自叫苦,当初因为出征漠北,曹昂在他的麾下身受重伤,导致无法再上战场,曹操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只说战场上生死无常,不关人事。 如今轮到他的儿子在曹操儿子手上出了事,周瑜难道就不该考虑之前的这段人情,反而加以迁怒报复吗?这让今后的人如何比较他们二者? “臣虽是人父,更是人臣!此事虽发自突然,但未免过于巧合,臣食君之禄,不得不含悲忍恸,为陛下计议再三!”周瑜稽首说道,抬起身时,脸上已是涕泪横流,见者无不动容。 陪坐在侧的侍中辛毗忽然抬高声音说:“周尚书的意思是,有人在谋害朝廷重臣之子?” 周瑜谨慎的说道:“没有实据,岂敢断言?” “如今天下承平,圣明在位,却不知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逆举。”辛毗淡淡的看了周瑜一眼,随即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若真有此事,臣愿请诏纠治,定要将这其中隐情查出来。” 皇帝打量了辛毗好一会,似乎想要看透对方平淡的神情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末了,皇帝没有表态,而是将话题踢给了周瑜:“辛侍中的这个提议,应当符合你这个做人臣的心意吧?” 周瑜沉默良久,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虽然他内容不愿将事态闹大、就此与曹操翻脸,但也不愿意因他而引起大狱。 辛毗的提议看似是出于公心、为他和曹操伸张正义,又焉知其不怀好意? 但周瑜也不好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在仔细揣摩出皇帝的意图后,开口说道:“臣一时心乱之下,多有无端之想,若真因臣而起大狱,则臣何以自处?臣以为,如今当以先为臣子讨还公道,再论其他不迟。” 皇帝脸色这才缓和几分,淡淡道:“我已派伏德去了,长安是他的治下,此事理应由让他先管。近年来海内承平,各地无事,这些豪强勋戚又开始浮华跋扈起来了,曹植之事绝非特例,实乃风气使然,非得加以整肃才好!” 这句话一出,周瑜这才松了口气,长安令伏德是太子的舅舅,周氏与曹氏又都是太子未来的羽翼,皇帝让伏德去做这个判官,或许能从中转圜,化干戈为玉帛,不致让场面太难看。 但是事情真会如此发展么? 周瑜心里不免打了个问号,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后面那句话恐怕是在为辛毗的提议留下尾巴。 骠骑将军府上。 府上已经乱成一团,曹植面色苍白、浑身都是虚汗,无力的躺在地上喘着气,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追杀。 曹丕站在一旁狠狠地盯着他,见对方已经说不出话来,便目光凶狠的看向旁人,发作道:“庸奴!是谁许他喝这么多酒的?还让他一人驾车,尔等为何不知道劝几句!”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那几个奴仆一群人跪在下面,忙不迭的叩首:“今日正好陈中书、阮秘书他们有文会,特邀了公子,谁知道多喝了几杯酒,回去时非要亲自驾车……” “尔等倒是好胆,敢把过错怪在主人身上!”曹丕顿时怒不可遏,既是恼怒曹植给他们家闯下大祸,更是恼恨陈琳、阮瑀这些文士聚会不叫他。 曹丕想到这里越是气愤,当即走过去对着奴仆狠踢了一脚,将一人踹翻后仍不解气,又接着连踹数人。 “够了。”这时一人拄着拐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不乏威严:“此时迁怒无益,应当尽快设法转圜才是!” “阿兄,你怎么出来了?”曹丕脸色微变,忙上前搀扶。 这人正是在塞北大战身受重伤的曹昂,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总算是脱离了性命之忧,但要想恢复如初,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么大的事,叫我如何坐的住?”曹昂面色苍白,叹息一声:“阿翁哪里派人告知了没有?” 曹丕将曹昂扶在榻上坐好,沉声说道:“阿翁那边我已经派人入宫了,此时不知遇见没有。” “还有仓舒。”曹昂补充道:“再派人去东宫找仓舒,你我诸兄弟之中,就属他最多主见,正应问问他有什么主意!再不济,也好让他在太子身前有所预备,周循与太子是表兄弟,如今出了这事,他在东宫的处境恐怕也会不好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曹丕听到曹冲的名字,心下并不情愿,兀自说道:“此事还是不要让仓舒掺进来为好,他若是为子建说话,恐为太子不喜,东宫更不能容他。倒不如让他管好自己,家里的事不需他多费心思,近日也最好别派人寻他了。” “你此话也有道理。”曹昂沉吟一声,忽然看了眼依旧不省人事的曹植,气得牵动了未愈的伤口,面目狰狞的说道:“快把他给我唤醒!” 立即有奴仆端了盆冷水来,曹丕亲自朝对方身上泼了过去,曹植迷糊的正香,此时被冷水刺激醒了,茫然的爬起来四顾。 “这小子!”曹昂气不打一处来,命人将其带到身边,开口盘问了几句,得到的讯息与其随身奴仆的话大差不离,确实是一场正常的文人聚会,喝多了酒肆意行事。 曹植喜欢酒后驾车,这个是曹家人都知道的,但对方往往都是在城外醉驾,酒劲发泄完后,回城时便在车上呼呼大睡,剩下的便由车夫送回来,从没闹出过大事。 但这一回不知为何曹植酒兴大发,居然乘醉入城…… “你今日喝了什么酒?”曹昂细问了一遍。 曹植勉强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犯了事,更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宽厚有威严的兄长:“是少府酿的菊酒,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重阳时被国家赐给蔡公,蔡公又赐给阮公……” “还吃了什么?”曹昂继续问。 “好像还吃了蓬饵……”曹植回忆道。 蓬饵、菊酒都是重阳节的饮食,按当时的习俗,九月初九这天饮食,可以让人长寿。 “重阳都过了,还吃这些不合时令的东西,真是失礼!”曹丕不屑为伍地说道。 “阿兄、阿兄……我知错了!”曹植面色潮红,他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人,跪下大声地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 “长公主爱子情深,朝野皆知!听说孙策的儿子当时就被你撞得口喷鲜血,你最好祈求周循那小儿没有被你撞死吧。”曹丕素来嫉妒对方的才华,但此时见对方出事,虽然快意,但心里仍旧不免忧惧,因为这也牵涉到他们满门的荣辱。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看是阿翁先回来、还是公主府那边先有动作……”曹昂本就不擅长谋划,此时又不得不担负长兄的责任,担当大局,更是苦恼起来。 曹丕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但他目光游移,若无其事的看着曹昂,欲言又止。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章 不索祸招 “誉不虚出,而患不独生,福不择家,祸不索人,此之谓也。”————————【管子·禁藏】 两兄弟话犹未尽,门亭长匆匆来报,万年长公主的家令张松,已经到门口了。 “这个蜀地丑人定是来兴师问罪了。”曹丕紧皱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还是不情不愿的前去迎接。 曹丕自从出仕以来,短短几年,便从琅邪国开阳令调至京兆,如今更是取代游殷、成为品秩千石的京兆丞,而张松还只是六百石的公主家令。 论地位、论身份,曹丕都犯不上亲自去迎接,但如今并不同以往,苦主找上门来了,作为如今家里唯一适合出面的人,曹丕只得忍住鄙视,假笑相迎。 张松也不跟对方客套,板着一张丑脸,淡淡说道:“想不到京兆丞听到消息后,已然先至了,我奉万年长公主之令,因我家公子之事,想请令弟曹侍郎过府一叙。” 侍郎是曹植如今的官职,自从在国子监学完后,曹植凭借他的名气和才华,得以成为光禄勋下的三署郎,本来曹操是想找机会让他进入秘书监,为以后进中书铺路。 奈何虽然曹植文采不凡,但秉性并不适于仕途,最后还没来得及尝试,就遭此一劫。 听张松的语气还算是客气,没有把曹植当做一个罪人,曹丕略感宽慰,赶忙道:“我在京兆得闻此事,也是忧急如焚,立即赶回将舍弟拿问。如今事实已然分明,是醉酒之故,我正要待舍弟酒醒之后,携其亲赴公主府看望公子,让他负荆请罪。” “然后呢?”张松认真的听完后,追问道。 曹丕愣了一下,干笑着说:“当然,赔礼这些是少不了的,我家也会延请太医院的华佗、张机为公子诊治……” “公主府难道自己就请不到太医么?”张松这时冷笑道:“京兆丞想将大事化小,未免太不把我公主府放在眼里了。” 曹丕脸色微变:“张公这是何意?” “我来此处,并非为了索取赔偿,而是奉公主之令,要令弟到府上去一趟。”张松不容置疑的说道:“长公主正当盛怒,我想即便是骠骑将军府上,也得给个交代吧?” 曹丕不满道:“张公这么做未免太不合规矩了,即便舍弟有错,也不该如寻常人家那般招之即去,授以私讯!” 张松的心情颇为复杂,他身为公主家令,多年以来担任刘姜的管家,对这位长公主的性情可以说是摸得很清楚了。如今长公主盛怒之下,对曹家恨之入骨,他岂能不主忧臣辱、以思报效? 想到这里,张松的脸色逐渐冷硬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他的态度:“本来我以为有些事情只需说清楚便罢了,没想到贵府上几次推诿,不肯让人随我回去对质、交代实情,看来是果真另有隐秘了?” “什么隐秘?”曹丕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想,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有些做贼心虚,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冲撞事件,现在似乎弄得有些…… “听说贵府大公子曹昂自从漠北负伤回来后,伤重未愈,以后恐怕连战场都不能再上了,真是可惜啊……”张松忽然悠悠叹息,似作扼腕状,而他那豆大的眼睛却滴溜溜的往曹丕身上看了一眼,话风急转:“令弟与之兄弟情深,为此常发愤慨偏激之词,故而今日之事,安知不是早有此心?” “胡说!”曹丕又惊又怒,这样的诋毁不仅是针对曹植,更是针对他们整个曹家的形象,他怒戟指道:“你休得在此淆乱是非!我敬你是公主家令,给你几分薄面,但你倘若再敢污蔑,我也不是好相与的。” 张松冷笑一声,实则心里不停地的想着对策。 临行前刘姜特意嘱咐要把曹植带到公主府去,但那谁都听得出是气话,张松既然奉命前来,虽不至于真的要冒大不韪,把骠骑将军的儿子强行索去,至少也要当面质问曹植、给曹家一点颜色看看。 如此,张松回去后才能对长公主有个交代。 张松颇有急智,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辞,但就在冲突即将进一步加剧时,曹家的门亭长再度匆匆趋了进来,言道:“长安令伏君来了,说是奉诏……” 谁也不敢小瞧伏德,也不敢让这个奉诏的长安令拒之门外。 等伏德进来时,看到这幅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禁有些愣怔,待宣完皇帝的诏书后,他方才笑着说道:“张令如何在此?真是巧了,你我三人都是为了今日之事,何不就在这里将事了结,免得伤了情分?” “不知伏君打算如何了结呢?”张松也不愿得罪眼前这个伏氏未来的主人、太子的外戚,打算看看对方的立场偏向何方。 伏德此时也是头大无比,一边是长公主与周瑜,一边是曹操,这都是太子未来的倚仗,如今两方掐到一起去了,他这个中间人若是能做到长袖善舞,摆平各方利益,反而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可惜的是,伏德既没有那个威望,更没有那个能力。 他才开口说了几句,话里话外无非是劝说双方莫伤和气,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歹周循和曹冲都是太子舍人,要多为以后着想才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松就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摆手说道:“伏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我到骠骑将军府上,是奉令质询事故缘由,至于两家是否重归于好,请恕我不能作主。” “张子乔,我知道你数年来为长公主奔走行事,堪称谋主,今日你不能拿主意,无事,只消回去后代传吾意即可。”伏德不知为何信心满满,在曹丕恭敬的目光下,轻飘飘的吩咐道:“长公主素来识大体,重大局,必不会因小失大。之后我也会亲自携子桓、子建二人负‘金’请罪,此事就这样结了。” 张松冷笑一声:“因小失大?我家公子如此境况,反倒成了小事了?世人谁不知长公主爱子如命,今日伏君竟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荒谬!” 伏德自知失言,当即就要开口解释。 可曹丕却突然截住了话头,抢白道:“世人谁不爱子?家兄当年随周驸马北征鲜卑,身负重伤,几于生死一线。家君虽深爱吾兄,又何尝有过怨言?更未曾索取任何‘交代’,今日反倒是贵府咄咄逼人,可真不惧使天下人见。” 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瞬间紧张起来。 张松当即站起,厉声道:“这两件事岂能混为一谈?贵兄受伤,是为国奋战所致,如此之辈,世上不知凡几!难道都要怪在主将者身上不成?而曹子建酒后长街纵马,撞伤我家公子,难道就不该有个交代么?” “莫动怒,莫动怒!”伏德赶忙摆手劝说道,他也实在没这个魄力,何况双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一旦挑起火来,哪里是他能劝住的。 “伏君。”张松转头看向对方:“你既然奉诏处理此事,就应该依法秉公,敢问今日是否要将曹子建拿入狱中?” “这……”伏德犹豫着看了看张松,又看向曹丕,纠结许久,最终叹息的顿足道:“诶!何至于此!” 他的模棱两可并未奏效,在张松眼中等于是已经给出了回答。 听到这里,张松意味深长的审视了曹丕一眼,带着未尽的怒气走了。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送往事居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楚辞·九辩】 直到晚间,曹操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府中,待从曹丕口中听到了今天下午的事后,他径直走回了书房,什么也没有多说。 即便是听到伏德走之前一番犹豫、还是将曹植带去了长安狱,曹操也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仅此而已。 “带走就带走吧,这小子平常荒诞惯了,我也没工夫管教他,如今正好让他受点教训,别以为天下就没有要忌惮的人物了!” 这话既像是负气,更像是对身边围着的曹丕、曹彰、曹熊等人发起的警告。 群季皆讷讷不敢言。 曹丕连忙跪下请罪,脸上已满是泪痕:“子建行为确实疏放,我身为兄长,未加以管教,任其犯下大错,殃及家里,是为不义;阿翁悉心教我,而我不能将所学悉授之于诸弟,是为不孝……请阿翁责罚!” “何时说要怪罪到你头上了?诶!”曹操本来紧皱的眉头明显松了几分,他摆摆手,示意一旁跟着跪下的曹彰等人起身将曹丕扶起,接着道:“他这件事我是不会再管了,你既然觉得你也有未尽之责,看护之失,那你就‘服其劳’吧!” 曹丕顿时感到责任重大,肩头沉重,他原本只是想在口头上有所表现,但此话一出,自己不得不继续在行动上有所付出了。 在认真答复过后,曹丕又不由疑惑问道:“阿翁,您真的不管子建了么?” 曹植可是曹操平日里最喜爱的儿子之一,即便是曹丕有时也难以比拟,如今一旦犯错,曹操竟是不管不顾,这让曹丕又喜又忧。 喜的是曹植从此风头不再,不值得再让他嫉妒,忧的是曹操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对此事漠不关心——难道说是出了件比这件事还要严重的麻烦? “关东的一些琐事罢了,你不用理会。”在听到曹丕的询问后,曹操轻描淡写的打发了回去。 曹丕狐疑的应了一声,心里暗自思索着会是什么事? 如果能为曹操分忧,以如今家中长兄曹昂重伤难治、曹植名败失势、曹彰只长于军事的情况下,他继承曹氏的政治资源几乎没有阻力。 话说回去,伏德虽然是迫于形势,将曹植带回了长安狱中,但并未对其有所苛待,反而是好生照顾,丝毫不提什么审讯。 做完了这些,伏德便匆匆回到家中,跟曹氏与周氏的纷争比起来,他父亲执金吾伏完的病情更让人揪心牵挂。 “今日阿翁身体如何?吃药了没有?”伏德一回家便急切的往伏完的住处走去,边走边询问伏典。 “还是吃不下药,刚把药喝下去,又立即吐了出来……”伏典是伏完的小儿子,尚未出仕,还没经历过事,小脸煞白,憔悴不已:“咳了好一会了,榻上、衣服上都是血,刚刚才勉强睡着,阿兄可千万别把阿翁弄醒了。” 伏德立即放轻了脚步,伏完的病情起初是一场风寒,后来演变成高热、积痰,就连伏皇后也是时常挂怀。 想到自己年轻时没少在父亲身前受教诲,有几次大事都是靠他拿主意。当初虽说被贬去南海,伏完未曾为他求过情,伏德心里也曾怨过,但时到如今,伏德心里只有亏欠,万分不舍。 太子尚未长成,自己也还没有走到高位、无法挑起重担,今后又该如何振兴家业、辅佐东宫? 伏德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加上了责任,开口问道:“请华佗了么?” 话刚出口,他便恍然想起来华佗已经被点名派去照顾周循了,于是立即改口道:“张机呢?请了他没有?” “阿兄不记得了?陈王自打上次奉诏给太学刘公贺寿,回来后便病倒了,这几日便留了张机在身边听用。”伏典提醒说道:“本来阿翁也都是请华佗在看诊,但长安城里生病的公卿太多了,还有一个赵司空也在病着……没有陛下的诏书,等闲可请不来华、张二位。” 华佗、张机两人凭借着高超的医术,以及太医院的众多门生,很早以前就已成为朝野达官贵人奉承结交的对象。 只是这种深得皇帝信重的名医,平常又有传授弟子、编撰医书、照看皇室的职责,等闲之辈根本请不到两人坐诊,而皇帝指派他们两人去谁家看病,不仅是恩宠的体现,更是朝堂上的风向。 “陈王这个病秧,怎么总是生病?他的身子打娘胎里出来就不好,连张机都根治不了,还有什么好治的?”一提到陈王,伏德就满腹牢骚。 不仅是站在太子外戚的立场对陈王抱有敌意,更是认为陈王占据了医疗资源,贻误了他父亲伏完的病情。 “阿兄,这话可说不得。”伏典小声切切的说道:“虽然华、张二人没来,但皇后还是请了太医令脂公过来看望……” “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人,怕什么?”伏德看了眼胆怯的伏典,到底忍住了忿然,华佗、张机来不来,脂习能过来也算差强人意了。 随后伏德在伏典的陪伴下入室看望了沉睡中的伏完,看到伏完饶是在睡中也仍旧是皱紧眉头,似乎忍受着痛苦,伏德不免叹了口气,待出去后,复又问道:“你那几个兄长呢?还没回来?” 伏完膝下共有六子,除长子伏德与幼子伏典以外,次子伏雅已官至太子家令;三子伏均远在西域,在夏侯渊麾下担任都护府文学,负责西域诸国教化;四子伏尊在太学担任教习,五子伏朗受父荫,担任三署郎中。 “太学就要到考试的时候了,还有三署郎近日也在准备选拔郎官,所以都回不来那么早。”伏典尽可能的为几个兄长解释道。 伏德摆起了大兄的架子,忍不住道:“难道仕途就比阿翁的病情还重要么?这些人真是糊涂了!还有老二呢?他在东宫也是脱不开身?” 行二的伏雅颇有学识,从太子还在襁褓中被册立开始、便在其身边担任太子舍人,如今已累升至太子家令,地位较之伏德犹有过之。 而这一切都被伏德妒忌在心,若非是他在南海蹉跎了岁月,如今又怎会被弟弟比下去? “这、我、我不知道……”伏典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说。 “诶!”伏德长叹顿足,似乎是伏雅不早退是某种罪过一般。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二章 和事难做 “无以奸破义,无以疏间亲,察之以德,则邦家俱泰。”————————【帝范】 未央宫,石渠阁。 石渠阁不仅是朝廷藏书之所,更是皇帝读书启蒙之处,在皇帝初掌大权的时候,就亲自简拔年少英俊八人担任秘书郎,随从侍读,每日聚坐读书,谈论古今,指点天下。 一晃眼十数年过去,当年的“省中八秘”早已成为了朝廷的栋梁,而皇帝在光复天下后也忙于政事,很少过来读书,于是此间便让给了一批新人。 也就是太子以及他的东宫侍臣们。 还是那一排排书架,还是那一方方席榻,虚岁十一的太子刘?端坐在窗边,借着窗外洒落的阳光,心不在焉的看着书。 他在听身旁群星拱月般坐着的舍人们闲谈:“小周侯这回伤得不轻,至今还未能下床。” “听说醒过来后便头晕目眩,恶心呕吐,阖府上下忙乱不已,连长公主也没了往日仪态……” 刘?听到这里便忍不住了,他放下早已看不进的书册,张口道:“阿苏。” 正准备参与讨论的太子舍人秦朗忽然住了口,将身子朝向刘?,拱手静听吩咐:“臣在。” “一会你早些出宫,拿上些补药,代我去周府上看望。”刘?说完后眉头微皱,看向坐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一直在安静看书的少年:“仓舒,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他与表兄弟周循关系最亲,又素来倚重曹冲,当下出于淳朴的感情,实不愿见两人就此生分,只是一想到对方那兄弟干的蠢事,心里就有些不悦。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少年的身上,而那少年恍若未觉,将书卷在手心,语气有些犹疑:“承蒙殿下至意,只是此事已交由臣家兄一人主持,臣若自行前去,恐怕……” “这不妨事,就说是我的意思好了。”刘?不知道曹冲为何还想推脱,但还是接着道:“你们二人都是自小随我长大的情谊。虽因你那兄长曹植酒后犯事,闹出祸端,但只要周循无事,你们曹家又能拿出诚意、给个交代,未尝不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也不会因此而归咎于你。” 听到‘只要’二字,曹冲心里就已有了杆秤,他没有多说什么,面露感激,拱手谢过。 侍坐一旁的太子庶子薛综由衷夸赞道:“殿下处重明之位,宽和容众,真可谓仁德之主。” 薛综早年间曾为避战乱流落交州,天下平定后进入太学任职,后因伏德远谪南海,身边需要熟悉当地情形的士人为辅,于是经人推荐,将薛综一同带了过去,担任南海文学曹。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十分要好,在太子组建东宫辅臣时,伏德也是积极举荐了薛综入东宫。 当下,他秉持着伏德的意思,试图为太子化解曹周两家的恩怨,让他们和衷共济,继续襄助太子。毕竟这二人都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无论是其背后的势力,还是其个人本身的才干,都是和则两利。 面对薛综的夸赞,刘?立即谦虚了几句,认为自己居中做这个和事佬,定能成就一桩美事。 另一位太子庶子、蜀郡人何宗看到这里,忽然笑着说:“太子居心仁厚,推己待人尽恕道矣。” 曹冲听闻,暗自苦笑一声。 刘?正为自己的决定而得意,无暇多想,虽然年纪尚小,但孩童的本性会促使他争夺父亲的宠爱与目光。就在前不久,他那羸弱的庶兄忽然一鸣惊人,在为老臣祝寿时出了不少风头,如今他只要再趁这件事缓和两家关系,平风定波,岂不是更能彰显他的手腕? 虽说是让秦朗与曹冲做代表,但为显重视,刘?当然不会只让这两个二百石的太子舍人贸然前去,他另外安排了自己的家令伏雅为主使,带着礼物慰问伤重的周循。 万年长公主刘姜此时并不想见伏家人或曹家人,偏偏这两个又是同时来见,像是联手向她施压似得,但看在太子的面上,她还是忍着怨怒,亲自接见了他们:“伏仲仪,太子遣你等过来,究竟是何意?若是只为看望,且把药物放下,我令张松领你们去看,看完之后便回去禀报。若是太子还有明鉴要示,想主持一个公道,你尽管直言。” 伏雅一时犯了难,下意识的看向曹冲,随后回过头来,不经意看到刘姜目光寒如冰霜,心头一颤:“禀殿下,我等奉太子钧旨,既是来看望小周侯可否安好,也是念及周侯与曹公皆为国之干臣,小周侯与曹舍人俱是东宫心膂,特来转圜,最好不要伤了和气。” “和气?”刘姜柳眉倒竖,冷冷道:“他曹植将我儿害成这样,两家还谈什么和气?我恨不得他死在狱里!” “殿下请息怒,如今曹植已经下了长安狱,其中是非曲直,裁决判处,皆有定律可循。”与伏德的浮躁相比,伏雅的性情却是沉稳许多:“只待家兄亲自审问过后,上禀国家,相信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眼下,还请容我等完成使命,看望小周侯,回去后也好请太子放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自上回张松在曹家碰了钉子后,刘姜便对伏氏和稀泥的态度甚为痛恨。大家都是亲戚,关系比曹家还紧密些,这时候伏氏还摆出和事佬的样子,想团结太子身边的势力,殊不知他越中立,在刘姜眼中就越偏心。 “说起你那兄长倒是善心,事发之后,亲自跑到曹家,也不拿人,还随人把我的家令说了一通。又非得等到曹植次日酒醒了,任其自行谒狱,天下有如此之令,还真是德政。”刘姜一想到这事,就忍不住咬牙。 伏雅闻言,苦涩一笑,他那兄长一时间看错了形势,又不想得罪曹氏,最后又忙于照顾病重的父亲伏完,这才没有强制将曹植带走。没想到这反倒引起了长公主的不快,以为他们偏向曹氏,有心包庇。 “殿下容禀,此事本与我等无关,实在是出于和衷之心,不忍见两家结仇。这既对两家不利,对太子而言,更非是一件好事。家兄不敢偏颇,唯有此意,请殿下明鉴。”伏雅几乎是低声下气的解释说道。 刘姜缓缓地吸了口气,在伏雅俯身后,目光忽然看向其背后跪坐着、宛如泥塑的曹冲,即将平息的情绪忽然又起了波澜:“曹仓舒,你向来有‘夙慧’的名声,今日到此,何故一言不发?” 曹冲这时淡定的上前,行了一礼,缓缓道:“殿下,小臣是奉太子之令,与伏令等人看望小周侯。当前,小周侯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其他,则非小臣所能妄言。” 刘姜原以为曹冲会为曹植求情,再不济也会说几句辩解开脱的话,可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由得让人称奇:“曹植不是你兄长么?你竟然一句话也不肯为他说情?” 就连伏雅也是一副诧异的样子,另一旁的秦朗则回想起上午太子点名要曹冲跟着过府拜访、曹冲却有意推脱的情形,不由深思起来。 曹冲被这话逼得没办法,这才道:“若是论情,天下岂有不互爱互亲的兄弟?纵然不如长公主如此这般舐犊情深,也当筹思设法,望有所助益。可人情之外,还有法理,当今天子治国,以儒法兼用,审狱尤重律法,更亲自编订《法典》,以为千载准绳……如今家兄犯事,小臣即便有拳拳爱护之心,也不敢干犯国法……” 一番话说到最后,曹冲甚至带着些微的哭声,两眼发红,稽首在地。 刘姜微微皱眉,饶是她再有不满,也不好发作了:“算你小子明事理。” 说完,张松从一旁绕了过来,说是周循刚才醒了。 刘姜闻言立即起身,准备离开,临了忽然瞥见伏雅急切的目光,脚步顿了顿:“你们也跟着来吧。”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仁遗其亲 “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求存问亲戚疏】 周循反反复复醒来过多次,每一次醒来都伴随着头晕目眩,恶心呕吐,醒着还不如睡着舒服。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身边的奴仆激动的叫着,忙呼喊道:“快去拿肉糜、不,先拿汤药来!” “不用了,我现在吃不下。”周循这次醒来感觉好了不少,头也不再胀痛,但还是时不时地感到恶心。 他从榻上半撑着身子,揉着额角,问了几句家里的事,随后又道:“阿兄怎么样了?” 周循与孙绍虽非兄弟,但自小一同长大,相交莫逆,平时也常以兄弟相称。眼下周循被撞后,已然是阖府上下最重要的人,名医伤药无限供给,皇帝、皇后、太子接连派人看望伤势,可谓是恩宠无比……至于那个伤势最重的、反倒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孙郎伤到肺腑后,至今未醒,前日樊太医过来为他正好了折断的骨头,但什么时候会醒,樊太医也没说。”童仆小心端来一碗早已熬好的汤药,用木勺舀起,轻吹了口气,递到周循嘴边:“公子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好,先吃药吧!” 周循并不想喝苦药,随便尝了两口,整张脸就皱成一团,赶忙含了块饴糖,又嫌童仆一勺一勺喂的慢了,索性端过药碗仰起脖一饮而尽。 浓浓的苦味顿时弥漫整个口腔,苦得周循干呕不止,就连口中的饴糖也压不住这苦味。 “公子快漱下口……”童仆立即捧上清水。 周循喝了口水漱了几下,吐出来后也顾不得擦嘴,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我感觉好了不少,带我去看一看阿兄。” “公子,此时孙郎尚未转醒,纵然看了又有何益?若是因为伤到了身子,孙郎知道后岂不内疚?”童仆知道周循关心孙绍,连忙劝阻道:“主公已经下令要延请太医好生救治,公子但请宽心即可!” 周循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外面一阵闹腾,有人先一步走进来传告,原来是他醒来的消息被告知了长公主,刚好太子派的人过来探望,闻讯就要过来了。 如此一来,周循也不能再任性,只好让人将自己重新躺回榻上,看着刘姜、伏雅等人鱼贯而入。 “郎君自觉如何了?”伏雅仔细观察着周循的脸色,心中暗自做着计较。 “自醒来后还是觉得头昏。”周循声音微弱,作势欲起身:“请代我回禀殿下,循深感看顾关切之恩,必铭记于心。” “快请躺好。”看见周循重又躺回去后,伏雅这才道:“人在途中,谁知竟会遇见如此横祸,幸好郎君福厚,只要身体无碍,一切事尽可以从容处之,想必太子也能放心了。” 周循心里有些疑惑,他的才智虽然不是过于常人,但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能揣摩出几分的,听伏雅的语气,倒像是要大事化小? “从容处之?”周循目光四望,看向母亲:“阿母,此何意?” 刘姜环抱着周循,目光清冷的看向伏雅等人:“我亦不知是何意!” “殿下……”伏雅轻叹一声。 病人已经探望过了,太子安排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此时刘姜也不肯再让他们留在这里假惺惺的表示关切、浪费儿子的心力,径直下了逐客令。 待伏雅等人离去后,周循很是疑惑的说道:“我家位属戚婉,难道还比不上曹氏?” 显然,他已经看出了指使伏雅前来探望的背后、太子等人的真实意图。 “哼,他那几个舅舅本来就是蠢物,一心只想着要东宫那些侍臣齐心合力、共同翼戴,生怕彼此攻讦,削弱太子的威望。”刘姜知道伏氏为何持有此刻的立场,但仍是嗤之以鼻:“一想到若别人看到太子连手下人都管不好,仁德宽爱的贤名又不得臣下尊奉,他们如何不急?甚至连亲疏轻重都不顾了。” 周循一想到自己差点性命不保,而作为表兄弟的太子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且不论这究竟有多少是出自太子的本心,周循仍然感到十分的委屈:“伏令这次来,只问了我的近况,可分明阿兄也身受重伤,他们却置若罔闻!还有曹仓舒,平时多机敏的一人,今日却装起了木偶,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说孙绍做什么?要不是你非要带着他出门赴会,以至让护卫先行报信,曹植的马车怎么会一路无阻的直接和你撞到一起!”刘姜皱起了眉,由于种种原因,她很抵触孙家人,若不是看周瑜的面子、以及孙策近年立下不少战功,她根本不会让两家孩子往来。 何况如今这件事大部分被刘姜怪到了孙绍的头上,让她更是不悦,即便是周循作为病人想要争辩,也被其冷冷截断:“至于那个曹仓舒,人家得了便宜,有太子说和,难道还要在你面前卖乖?你只管好生养病,你父亲、我,甚至还有天子,都站在你这边,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周循缓缓地躺下,才这么一折腾,他便觉得脑袋晕晕的,在阖目之前最后说了句:“这与他无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刘姜紧拧着眉,眼看着儿子沉沉睡去,这才起身踱步至屋外,看到在阶下静静候立的张松:“查的怎么样了?” “在下仔细查访了当日文会的众人,那天文会作诗,曹植拔得头筹,喝了许多酒,返程时又一马当先,城门的贩夫躲避不及,被他撞倒几个,都没有性命之忧……”张松一五一十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曹植喝了酒,我要你查的是背后还有没有别的!”刘姜对张松的办事效率很不满。 “这……暂时没有查到……”张松由于外貌的关系,在朝中人缘并不好,甚至比不上他那个远在箕州做刺史的哥哥张肃,想到这里,他对那些目高于顶的文士又恨上几分:“不过陈琳、阮瑀这些人一定有所隐瞒,只要给在下时间……” “我看给你再多时间都没有用。”刘姜话一出口,似觉得有些言苛,于是缓和道:“罢了,你再去查吧。” 张松应了一声,身子却是没有动:“殿下,太子如今派人看望,暗有说和之意,想必不单单是伏氏想要姑息,而是太子也深以为然。” “太子行事仍未脱稚气,又好作老成,虽然才十一岁,不能拿成人的能为来要求他。可当年国家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诛董卓、驱王允,大权在握了……”刘姜似乎对这个素来温和待人的太子颇有微词。 “国家乃是天纵英睿,生有神智,不说太子了,放眼历代也是无人可比。”张松忙言,旋即又劝道:“太子毕竟是储君,公子更是东宫舍人,今后朝夕相处,能越少芥蒂越好。殿下既为公子受创而心焦,又怎能不为其计谋长远呢?” 听到家臣张松都在明里暗里的劝她,刘姜越发觉得愤懑,深感周围的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分明他们家才是受害者!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接受太子的说和,与曹家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和好如初?”刘姜压住火气,低声道:“说到底,是曹植不该驾车冲撞,是太子不该胡乱偏帮,现在你们却都想着要我宽宏大量?哼!” “殿下!曹氏于此事毫无诚心,我等皆已知之,奈何伏氏不谙事理,又怂恿太子,乃至于此!”张松不敢再继续激怒刘姜,深揖拱手道:“如今事情尚未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殿下何不入宫觐见皇后?公子所受之委屈,亦可当面诉之,或可使太子有所醒悟。” 刘姜闭眸沉思片刻,终于冷静了下来,她虽然恼怒于太子、伏氏这些亲戚的无情之举,但内心深处仍不愿于其撕破脸面,若是中间能通过伏皇后来施压伏氏、说服太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她已有了皇帝的支持,再加上皇后、太子一系不再从中作梗,此事一定会有个完美的结果。 既能树立长公主府在朝廷中的威严,又能为儿子报仇、出自己胸中一口恶气。 刘姜想着想着,便摆齐车马,大张旗鼓的入宫了。 她本来就是宫中的常客,时不时的就会入宫找伏寿说话,这一路自然是畅行无阻。 伏寿怀里正抱着八岁的获嘉公主刘洽,见了刘姜,立即将其放开,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听说你这两日照顾孩子衣不解带,茶饭不思,怎么忽然进宫来了?可是大好了?” “还是老样子没有见好,今日更甚,刚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又吐出来了。”刘姜伸手招了招,熟悉她的获嘉公主很乖觉的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唤了声姑母。 “太医怎么说?”伏寿听到情况严重,急忙说了一大通:“自我听说此事后,也是惊诧不已,忙唤人送去了人参,这是扶余入贡,药性比上党出的还要好些,可煎汤服用了?最近太子也为此忧心,每与我说起此事,只恨不能亲自过去探望……” 刘姜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她牵着刘洽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随口说道:“太子今日的确派人到我府上探望了。” “是么?”伏寿似乎很欣慰:“他可算是长大了,能替人分忧了。” 刘姜忽然叹息道:“获嘉生的真是水灵,我每次看了都很欢喜,可惜我家那小子没这个福气。” 伏寿脸色一变,诧异道:“眼下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当初周瑜凯旋归来,风光无限,伏氏有意亲上加亲,甚至伏寿也颇为意动,打算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获嘉公主与周氏定亲。没想到却受到皇帝的强烈反对,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也不许伏氏女说与周循,理由却是要待其长大慢慢挑选。 不知情的只当是皇帝宠爱外甥,知情的却是明悟皇帝似在有意限制伏氏的势力,这对于以后太子的地位是否稳固打上了一个问号,于是才有后来、伏德察觉出不对劲,建议皇后推动陈王成婚、就藩等事。 周伏联姻未遂本是两家人心中的一个遗憾,平常见面都不免有些尴尬,何况此刻被刘姜主动提起。 “我只是感慨一句罢了。”刘姜摸了摸获嘉公主的头发。 伏寿为人宽和,太子有许多方面都是继承了她的性格,但在宽和之外,更有一份秀外慧中,她此刻已经琢磨出刘姜的来意非善了:“孩子还小,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在与陛下谈及陈王婚事的时候,陛下也说过早成婚不是好事,总得等十五岁了再看……或许再过几年,陛下心意有变,又准予成全,尚未可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且不论如何,该安抚的还是要安抚,伏寿内心也是很想为儿子获得庐江周氏这样的助力。 “那可未必。”刘姜毫不客气的回道:“我看曹冲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之选,既是太子舍人,父亲又是曹操,如今更是深受陛下赏识,与我家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伏寿已是眉头皱起,急道:“何出此言?曹氏再如何,又怎比得上你我之间的情谊?当初若非是长公主,我如何能有今日?” 这话倒是不假,但刘姜并不想拿从前的事情打感情牌,她索性说道:“这恐怕只有殿下一人是这样想的。” 伏寿似乎明白了什么,先是传长御将获嘉公主带了出去,然后道:“这里可是有什么误会?莫非是伏德不肯秉公审案?抑或是太子——” “自吾儿受创以后,我一心只想要个公道,一切依律办事,并无过分苛求之说。”刘姜冷然打断道:“可有人一团和气、自以为公道,人犯未惩,就想先让我家宽宥,将大事化小,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么?想必两家的情谊,到底是比不上旁人口中的‘大局’。” 伏寿已顾不上向刘姜解释什么,她扬声唤道:“来人!去传伏德入宫!” “殿下忘了,您已让公车司马令将长安令的门籍给销了,他一时恐怕进不得宫。”赵长御提醒道。 “那就给他补上!” “这恐怕会惊动陛下……” 伏寿哑了,门籍一事骤撤骤给,朝令夕改,皇帝得知后一定会过问,她还不想牵动太大,于是改口道:“东宫今日的讲学完了么?如果没有,就传太子家令;如果有,就一同宣见!” 刘姜已不想再坐下去了,不然一会太子等人过来后知道原委,反过来怨她告状就不好了。 伏寿见刘姜要走,也不强留,顾自起身相送于椒房殿门下,挽着对方的手臂说道:“你且放宽心,他们不懂事,我定会好好训诫,保管给你一个交代!以你我的情谊,当要信我无疑。” 刘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伏寿还是个性格温和少语,不肯发表主见的姑娘,如今像是忽然成为了手握大权的人物,能够站在她身边,郑重的给她承诺了。 “我从来都信你。”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四章 颇有不服 “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岗。”————————【赠白马王彪】 太子刘?此刻正在宣明殿读书。 今日为他讲课的是太子太傅荀悦,讲课内容是荀悦特意为太子编订、并得到皇帝认可的教材《申鉴》。 “……君臣亲而有礼,百僚和而不同。”荀悦在讲到其中一个篇章时,语气一顿,煞有其事的问道:“不知殿下以为,此话作何解?” 由于此前便与侍臣们温习过功课,刘?稍一思索便答道:“这话的意思是,君上和臣下相互亲近并且遵循礼法,要做到亲而有度、亲而不昵。而臣僚之间就要做到和睦相处,但遇到政事不能随便附和,得有自己的陈见。” 荀悦听罢,眉头微舒,忽地又皱起,他知道太子身边有和洽、何宗、薛综这样的饱学之士,更有那几个才华了得的太子舍人,在温课读书的时候难免会各抒己见,而太子也会将其吸收提炼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以往的时候荀悦并不觉如何,直到现在他忽然后知后觉的想到,太子的这些想法和这些话,究竟有几分是发自胸臆,几分是受了他人的影响? 但荀悦即便是老师,也不好直接对太子提出质疑,只得勉强颔首,抚须掩饰心中的焦虑:“前面这话,殿下所言很是中肯,但后面这句,老臣如今却有不同的看法,想与殿下共论。” 《申鉴》这卷书都是荀悦写的,身为作者自然有最终解释权,何况他还是老师,刘?忙表示不敢,做出恭听教诲的样子。 荀悦于是说道:“臣僚之间和睦相处,共同襄赞君王,此诚治国之风。但群臣之间,或因公事、或因私怨,必有不谐之处,此非人力所能更改。故而为君者见此,不是强求同心,而是允许臣僚之间在‘和’之外,有所‘不同’。” 刘?听到这样的说法,若有所思,但还没给他思考多久,皇后身边的赵长御便匆匆走了过来。 荀悦仿佛猜到了什么,拱手说道:“刚才的建言,还请殿下深思。” 刘?来不及多想,听到母后急宣,就匆匆告别了荀悦。 伏寿此时正在训斥先到的太子家令伏雅:“平日叫你多上心,管好太子家,你就是这样为太子效劳的?他吩咐什么事你也不自己好好想想、该不该做,就知道奉令,天底下难道还缺了奉令行事的人了么?太子家令就唯独非你不可?” 只见伏雅跪坐下首,老老实实的俯身挨训,一句辩驳也说不出来,当然他也不好辩解,毕竟这是太子的主意,只能尽可能的把责任甩出去:“当日臣未曾在阁中侍候,以为是桓晔诸人所谋,想是彼等多才,所出应当无虞,故而未有多想便奉令行事……” “说到底还是你不尽心!”伏寿早已气的发恼,先是伏德,再是伏雅,这娘家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不让她省心,若是平常倒还罢了,如今又怎能轻易出差错?她正要再训,忽见刘?已经到了,便摆手指了指身旁:“你过来。” 刘?头一次见母后震怒的模样,有些战兢的挪了进来,行礼后端坐一旁:“母后这是因何事动气?倘若是孩儿有错,孩儿愿意受罚,舅舅也是依令行事,还请母后息怒。” “都说你明事理,你却为何连缘由都不知,就肯为人开脱?”伏寿听的头大,觉得这个儿子是仁厚过了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周氏与曹氏之间有了恩怨,你为何一心想着化解,怎么就不知道有些事本就是要有所偏颇的。” 刘?还是一头雾水,说:“可他们都是与孩儿一同长大的伴读,今后也将是孩儿的左膀右臂,我怎么能眼见着他们失和呢?师傅曾说,臣子失和,必难齐心共事……” “一团和气就算好么?”伏寿打断道:“你看你父皇身边的那些大臣们,是一团和气么?可谁又敢不齐心共事?” 刘?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又只能保持沉默。 伏寿接着又指使起伏雅:“你这就去公主府上,重新宣明来意,这次的确是曹植有错在先,于法于情,太子都会为周循讨一个公道。” “这……”伏雅为难的抬起头看了眼伏寿,又看了眼太子,终究碍于皇后长姐的威严,拱手应了下来。 “你也回去吧,以后别光顾着听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事要自己先有主见。”伏寿忙了这一通,此刻也累了,挥手说道。 刘?不敢有违,行礼退了下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对骖乘的伏雅埋怨道:“这分明是我的主意,为何又说是别人指使的?周循、曹冲两人本无嫌隙,若是因为曹植的干系,以后不得和睦,我真是……欸,都是那曹植惹的祸!” 伏雅低着头说道:“其实按如今的形势,错已铸成,再去公主府宣示已无益处,毕竟误会已经发生了,去了反倒还会新增曹氏的不满。如此两边都有怨言,旁人若是得知,安能不在私下议论贻笑?” 在被伏寿训斥过后,伏雅心中已经有了悔意,不敢贸然的听从太子的命令以及伏德的嘱咐,当这个和事佬,如今落得几方都不讨好,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倒不如索性恪守中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的意思是不去?”刘?讶然的看了对方一眼:“可母后那里如何交代?周氏那边,也得尽早化解怨怒才是。” “一切秉公办理就是了。”伏雅轻声说道:“此案已交由家兄查办,臣问过太学明法科的教习,根据新订的有关章律,于城内街巷及人众当中,无故疾走车马、有涉安危者,笞五十至过百,罚城旦舂,所乘车马尽劾没入官。” “章律是章律,就怕我那姑母不肯罢休!”听到对方的解决意见只是想让伏德公事公办,就算是给出一个交代了,刘?当即摇头否定,如果长公主肯轻易罢休,他又何必急着做这个和事佬? 伏雅意外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可是陛下经常说的。” 这回刘?难得语出惊人:“王子与庶民之间犹如天壤,岂会真的同罪?不过是因势因利而行,糊弄那些百姓的罢了。” 伏雅一时间被刘?这话震住了,平常刘?所展示的都是宽厚仁义的一面,孰料今日却脱口说出这样一段近似权术之言,这难道也是师傅教的? 他还不及思索回应,只听刘?自顾自的说道:“我不想让曹植一人坏了周循与曹冲的情谊,帝舜说‘敬敷五教,五教在宽’,难道君臣之间、臣子之间,就做不到真正的和衷共事么?我是不信的,即便是人情有所轻重,母后那话也未免……” 刘?及时止住了口,没有再继续指摘母亲的是非,他抬眉看向伏雅,轻声道:“舅舅明日还是再为我去一趟公主府吧,以你的名义去。若姑母还不领情,如之奈何?” 伏雅听了这话,在狭小的车厢里艰难的行了一礼,颇为感动的说:“臣明日定会转述皇后、殿下的意思,殿下心系戚臣、敦亲和睦之意,彼等若再不知,那可真是……” 两人计议略定后,伏雅再度前往长公主府传达,刘姜对此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当下只要太子不再提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话,她倒是还能给些好脸色的,同时追问了案情何时能审出来。 伏雅并未准备这个问题,只能说要回去问过家兄伏德才能知道。于是长公主又不满了,认为伏氏这是故意拖延时间,言语中责备了几句,然后才放伏雅回去。 其实这几日伏完正在弥留之际,伏德等兄弟在长安的无不是榻前侍奉,听到这事又起了波折,将牵动精力,伏德恼怒的说道:“周氏真要一点颜面都不给?连我家带动太子出面,这和事都做不成?” “谁让这是长公主的独子呢。”伏雅苦笑着说完,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此事我们比谁都要操心,我带曹仓舒前往公主府时,曹仓舒言不热衷,一副事不关己,不免让人疑惑他们兄弟间是否不和。” 伏德站在树下,胡乱的扯下一把树叶在手上撕扯着:“曹冲这小子老成精明,不定在想什么主意。近来反倒是他们家的曹子桓还算上心,时时与我家馈赠礼物,慰问阿翁。还听了我的话,去长公主赔了礼——就是被挡在门外了。” “眼下的局势捉摸难定,既然这个和事不好做,倒不如趁早脱身。”伏雅建议道:“先把案子查办好,只求一个公正,定罪的事交给廷尉、京兆尹。此后若有什么变化,我等随时进言也不晚。” 伏德正烦闷的思索着,忽然听见屋内传来惊呼:“阿兄,阿翁又呕血了!” 两人大惊,急忙要往屋内赶去,伏德将手上撕的零碎的树叶往地上一扔,沉声道:“罢了!他们要如何就如何吧,我不管这闲事了!”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五章 皆由法式 “律法断罪,皆当以法律令正文,若无正文,依附名例断之。”————————【唐律疏议.断狱律】 西汉初期治国讲求内儒外法,孝武皇帝时,有中都官狱二十六所,如上林、若卢、掖庭、内官狱等等,在地方上,则是有巨鹿、宛城等狱。即便到了东汉,也仍有左右都侯、北寺等诏狱。 牢狱虽多,功能却各有区别,犯人的等级、罪行的轻重、判处的结果往往也因为投入牢狱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在长安,郡县一级的监狱有东市狱、西市狱、长安狱,分别归属京兆尹、左冯翊与长安县管辖,城中出现案件会根据发生地点归某狱处理,有疑狱则上呈廷尉。 案发在城门内大道上的曹植,此刻就按照属地原则关押在长安狱中。 作为车骑将军曹操的儿子,曹植在狱中的处境还很不错,在伏德的关照下,既是独居,又无镣铐,各类待遇也不缺少,跟那些关押在暗无天日的虎穴中的重犯比起来简直犹如天壤。 但是曹植一介贵公子仍不适应牢狱生活,在见到兄长曹丕以后,发自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阿兄?你是来接我出去的么?” 曹丕没急着回复他,慢悠悠的往私下顾盼着,身后的狱史见状,赶忙为这位年轻的京兆丞寻了一张胡床过来。 将狱史等人屏退后,曹丕用宽大的袖袍拍了拍胡床上的灰尘,皱着眉头坐下,面对着曹植:“父兄还以为你在狱中清瘦了,想不到戒了酒色,说话都有了几分中气。” “阿兄说笑了。”曹植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处境展示给对方看:“此处四壁泥墙,草席铺地,角落甚至还有前人的朽骨残骸,高窗只有正午才有阳光洒下,岂是宜居之地?” 曹丕的目光却是往牢房内的桌案上看了几眼,哂笑道:“你倒有闲情,在狱中还能点灯、有笔墨写文章,这次写的什么?《囹圄赋》?还是《七哀诗》?” 似乎被他说中了,曹植不自然的笑了一笑,回避道:“阿兄是来接我出去的么?” “你以为呢?”曹丕好整以暇的说道,一副轻松的模样,像是兄弟之间热情的开着玩笑。 “此事错皆在我,朝廷不论定下何罪,我皆会一力担之。只悔恨当日贪杯,铸成大错。”曹植叹息道:“可怜周氏郎君无辜,遭此一劫,弟在狱中不得探望,还烦请阿兄代我过府致意。” 曹丕看到对方风骨铮铮、大义凛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听你这番话,想来是知道……喔,是从他们那些狱史口中知道的么?笞刑或是杖刑,然后便是城旦舂,受点皮肉之苦,此事就算揭过了,以后你仍是那个文士风流的曹子建……只可惜,有些事你想得太简单了。” “阿兄,此话怎讲?”曹植意外的看向对方,这些年他在长安过的顺风顺水,在一众文士之间深受追捧,就连皇帝也曾赞读过他的文章,可这一切的假象却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忘记了政治的残酷——他以为自己所犯的事只要依律定罪就行了,却忘了世上有比律法更大的东西。 “本来长安令确实是这样判的,但谳文报上去后,却被廷尉驳回来了,认为议罪太轻。”曹丕表情复杂的说道。 “廷尉?如今暂代廷尉职的不是程公么?”曹植想了想,不可思议的说:“他可是当年在阿翁麾下任事的僚属,情谊深厚,怎么会在此事上为难我?” 其实这件事程昱并未与曹丕通过气,他也只能猜到大致原因:长安令的依法判决并不能让怒气未平的长公主解恨,与其等到长公主质疑议罪太轻,倒不如自己这边占据主动,将矛盾转移出去,等矛盾再转移回来时,又做推手,可保无虞。 曹丕面上冷笑道:“廷尉不为难你,就是长公主为难你,我可是听说长公主网罗了一批明法科的太学生,要逐律逐条的治你的罪。” “阿兄,不该这样,不该这样!我是无心之失,我也没想到当日会纵那么快的马!”曹植顿时急道:“周循不是听说没有性命之忧么?无论新律旧律,我都不致重罪啊!”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今日来,就是要带你到廷尉狱去的,你的案子就连京兆尹也不敢审了。”曹丕看到曹丕惊慌失措的模样,终于满意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京兆尹邯郸商自然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他在益州刺史任上筹备军资时就以额外索取而引人非议,入朝以后便积极向伏氏靠拢,眼下伏德既然打算甩手不管,他也没必要掺和在中间得罪任何一方。 邯郸商不敢审,说这事牵涉到亲贵,并非一般地方性案件,需要廷尉处理得当。而代理廷尉之职的程昱在将曹植接入廷尉狱后,紧跟着上疏言及此案是《法典》将颁布前的头一件大案,必须要刑部、廷尉、京兆尹等部门共审才能儆效尤、明法纪。 疏入,很快就得到了许多朝臣的响应,皇帝也郑重的问了刑部尚书杨沛的意见:“此案依你看,该如何审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沛任职的刑部,负责指导廷尉等有司司法、复核天下疑狱,位高权重,深受皇帝信任,但由于其秉性刚强,就连皇帝有时也很难改变对方的想法。 “若是要依法办,长安县提上的处置,已经极为合适了。”杨沛目光低垂,盯着某处空地:“可若要按长公主的心意,加以重处,恐怕难以塞悠悠之口,还未刊行的《法典》也将为天下人所轻。” 本来在制定《法典》的过程中,就有不少大臣反对其中的主旨,都是皇帝用威权强行推动,这才有了今日即将刊行的临门一脚。 结果曹植一案激起千层浪,被人有意无意的推出来挑战《法典》的威严。 事情到此陷入了两难,若是偏向法律的公正,那么曹植就会依原议论罪,因曹植而引发的怒火,最终还是会一路烧到最高的地方去,皇帝也将承受不小的代价。可若是偏向外甥,那么《法典》还没颁布,其威严就已大打折扣了。 但在杨沛看来,这根本就不用多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对《法典》的重视程度。 “还真是不简单呐。”皇帝轻声说道,面对这个难题,心里已然有了决定:“既然要共审,那就审吧!以你刑部为主审,廷尉、京兆尹为辅,御史、谒者到场监候,再从明法科选博士、太学生旁观。索性就把声势闹的更大一些,以彰朝廷提倡法治的决心。” 如此一来,曹植最后如何判决尚且不知,文士的名声就要先堕地丧尽了。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六章 欲加之罪 “朝廷行事苟不自正,何以正天下?”————————【金史·世宗上】 “法司会审?看来国家为了推行《法典》,当真是心坚如磐,不可转移了。”车骑将军长史郭嘉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难得的神色严肃。 外人面前,曹丕表现得十分关切:“如此一来,子建岂不是凶多吉少?” “公子不必忧急,倘若真以法论处,三公子也不过是城旦舂。《法典》里也有条例,此等罪行,可以倍缴钱帛,雇人代役。”郭嘉如是说道,神色却并未轻松多少。 曹丕观察到对方的神色,追问道:“凡事就怕万一,万一对方不依不饶,非重刑不可,则该如何?” “《法典》之编行,国家尤为倡重,岂会容许旁人罔顾法纪?倘若今朝为长公主而让步,那《法典》就成了一纸空文,国家威严何在?”郭嘉义正严词的说完,忽地又留了一个尾巴:“不过,这么多年来,国家在‘情’‘理’之间,从来就有所偏向,眼下定也是如此。长公主即便要重罚,也必须依法……” “难不成还能罗织其他罪证?”曹丕不由得笑道:“醉酒伤人,并不至死,再重也无过于此了。” 郭嘉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并不多做言语,他近日都在曹操身边忙于公务,对于此事也只是给程昱出了个祸水东引的主意,至于内里的详情以及案件的走向,在他看来,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 再重的判罚也不能丢了性命,这是曹操的底线。 曹氏与周氏之间势必要结下恩怨,这是大势所趋,即便不发生曹植的事,他日也会发生别的事。既然如此,也正好趁着机会试探《法典》的成色,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也总算对得起天下悠悠之口。 “这几日阿翁都值宿于承明殿?”曹丕话锋一转,一副温厚诚恳的模样:“虽说是不得语‘温室树’,但我身为儿子,也想尽微薄之力,为父分忧。郭公常伴阿翁身侧,今日也是难得见教,还请代为转告孝思云云。” 郭嘉自然知道曹丕在关心什么。 自家儿子犯了这样大的事,却一心扑在公务上,纵然是有信重曹丕的缘故,但也未免太过忽视了。 除非是有何更重要的事,分走了曹操的精力。 郭嘉略一思索,点头道:“不消多言,此事很快也将传遍关中……公子可记得当初击溃乌桓、鲜卑,收降了不少部族青壮么?” 曹丕立即答道:“当初大胜之后,不是将这些青壮都分散编户了么?还有一批降虏据说是被整编成旅,要在今年修建运河……”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忙道:“难道是这些降虏……” 郭嘉轻声说道:“这些降虏在沛国、彭城一带密谋造反。” “什么?”饶是已有所猜想,曹丕仍不免吃惊:“可这么久了,为何没有丝毫消息?” “只是部分心怀不满的乌桓大人密谋而已,尚未起事,便被主持河工的都水使者镇压了下去,事涉机密,除了国家与承明殿众大臣,也就你我这般寥寥数人知晓而已。”郭嘉缓缓站起身,连声说道:“这些居心叵测之徒,虽已正法,但安知其他河工队伍里分散安插的降虏是否也有此心。有大臣请求暂停河工,逐一排查,又恐惊扰地方,生出大乱。而曹公当初是一力赞成收编降虏用于河工的,便有人将此事罪责归咎于他……” 曹丕立即跟着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郭嘉身后,忙道:“彼等降虏谋乱,又与阿翁何干?分明是有人在借机生事,攻讦我家!” “公子慎言。”郭嘉小心的往四周看了一眼,回首轻声说道:“总而言之,事已至此,若是处置不当,三公子即便免罪获释又能如何?今日在下也是想请公子多为曹公分忧,不要另生枝节,三公子的案子,由他们来判便是。” 曹丕此刻心乱如麻,当下也不再多言,恭敬的将郭嘉送走后,转身回到家中,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已经尽力,曹植之后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干。 当然,今后他更要严加约束兄弟、奴仆,绝不能再有把柄被人抓住。 兄长曹昂创伤未愈,众兄弟当中,也只有他能担起这个家了。 想到这里,曹丕忽然叫来一个奴仆问起曹昂的情况。 那奴仆低着头答道:“近日按华太医的嘱咐熬制了汤药,大公子服用后好了不少,便是走路也不需人扶了。” “那就好。”曹丕眉头一挑,随口应付道:“你们要仔细看顾着。” 长公主府。 一座掩映在池塘杨柳之中的楼阁此刻热闹不已,这是驸马周瑜特意命人建造的藏书楼,其中存放了庐江周氏历代的藏书以及他多年搜集的典籍,虽说比不上皇室的天禄、石渠,以及太学的延阁,但在长安也算是颇有声名的藏书之家。 此刻在这藏书楼中,人影绰绰,十余名身着青衿的年轻人坐于书案后、站于书架前,或交头接耳、或埋首案牍,有的仿佛从一卷简牍中发现了什么,急忙去寻坐于当中的一个中年士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人紧绷着脸,深锁的眉头略看一眼,便不耐烦的挥手:“如此牵强附会,何以服众?” “这是王莽乱政时的条例,你怎能引用于本朝?糊涂!” “董宣拦湖阳公主车,与本案有何干系?” …… 缣帛、竹简等案牍卷宗被随意的堆在桌案上,还有不少尚在书箧之中,所有人都在逐字逐行的研读着诏律法令,生怕错过某个关键的佐例,无法让长公主满意。 为了应对即将开始的会审,在求助皇帝亲自定罪无果后,刘姜只能转而求助于太学的明法科,毕竟只要这些熟知律法的太学生们能找出一二律令、或是相似案例,便能将曹植处以重罪! 只是《法典》的编撰凝聚了一众明习汉家典故、熟悉诸章律法的博士、大儒们多年心血,虽不说成熟完善,但也不是十几名太学生就能找出漏洞的。 那坐在当中的中年士人越发不耐,目光紧盯着墙角的滴漏,似乎在等时间一到就立即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楼外一阵喧闹,长公主刘姜来了。 刘姜甫一进门,瞧见里面乱糟糟的样子,本就蹙起的眉头不禁深了几分,她无视了这些人的行礼,随意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中间,让人扶起那中年文士,开口问道:“刘侍郎,这般久了,还没翻出两条有用的律令么?” 侍郎刘巴眉头微皱,起身道:“殿下,我汉家数百年以降,律令周详,要说在此事上寻出严刑之比,难如登天,若要罔顾律法,一逞私情,也不必在此翻阅故纸。” “你说什么?”刘姜诧异道。 刘巴也是满心的不情愿,若不是因为其父刘祥与孙坚曾有一段同心协力、举兵讨董的旧谊,他看在孙氏的面子到公主府坐两天,帮忙翻阅律令,否则这种事情,他避之尚且不及,如何会上赶着来? 如今反倒还受了责备,这让心气颇高的刘巴忍不住了:“在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事已至此,已不能遂殿下之愿,殿下何必苦苦逼迫?何况在下是朝廷臣子,他们也都是太学青俊,非公主府吏,还请殿下优容之。” 刘姜从未被这样顶撞过,不满道:“你此话何意?请你们到府,不过是搜研律条,为我儿寻一公道,你们自己学艺不精,倒怨我逼迫?” 众多太学生纷纷下拜:“我等不敢。” 此时刘巴面上忽然轻松不少,上一代的人情已然还尽,他也不再有负担,随即一拱手:“今日尚书台轮值,在下不敢耽误,这便告辞了,请长公主恕罪。” 刘姜到底没有前代公主们张狂的性情,她也不过是为了儿子深陷局中,若让她真的跋扈起来,强留刘巴、并给他一点颜色,有理变无理,便是皇帝哪里都说不过去。 眼睁睁的看着刘巴就这样离开,刘姜深吸了几口气,稍稍恢复了些许冷静,事已至此,为了周氏的声名,她也不好再闹下去了。 “刘侍郎既已经走了,你们这些随他过来的,何不同去?”刘姜冷哼一声。 四周的学子们如蒙大赦,纷纷将书简放下,揖让出门。 这时公主家令张松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副景象,顿时愣怔了。 刘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得正好,这几日他们都辛苦了,虽然无有助益,但如何也是为我家做事,每人略赠些薄礼,聊表谢意吧。” 话语里虽有不满,但酬谢的意思却很直白。 那些才退出门外的、以及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的学子们听闻,面面相觑,有的立即拜服道谢,有的则矜持起来、不愿无功受禄…… 刘姜不想去细辨这些世故人情,挥了挥袖子,径直离开了此处。 在奴仆们的簇拥下,她很快走到周循的住所,看着紧闭的房门,刘姜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儿子险些丧命,而肇事者所承受的代价却远不及她儿子的十分之一! 身为母亲,刘姜此刻是深感无力的;作为长公主、周氏的媳妇,刘姜更是忿忿不平的。 自从周循出事到现在,身为父亲的周瑜便如同消失了一般,连日值宿宫中,竟不知尚书台有多少事,让他连回家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刘姜心中郁郁,却又无处诉说。 这时耳旁听了仆从的禀报,刘姜柳眉微抬,随即步入室内。 周循半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身边的侍儿在看到刘姜进来后慌张了一瞬。 刘姜本想责问,但看到儿子强撑着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忙来到榻边:“你适才去看孙绍了?自己都没有好全,还顾着旁人做什么?” 周循皱眉道:“他到底是寄宿我家,如今因我受难,我若不使人时常看顾,如何对得住孙将军?” 刘姜以手抚褥,皱眉道:“糊涂儿,这也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周循眉头紧锁,固执地说道:“当初是他帮我挡下了马蹄,无论如何,我都欠他一条命。若是不思报答,岂不是有违我周氏家风?” 刘姜心道也不是不让对方报答,只是这样恩情一结,两家人下一代又会是牵扯不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想到这里,刘姜也不再劝,叮嘱了几句注意身子后,便起身离去。 这时张松正好将那群太学生打发离去,匆匆跟了上来,看样子是有事禀报。 “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刘姜叹息一声,在知道事难如愿后,她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 “谨喏。”张松并未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躬身揖道:“说起来还是周尚书提醒,指了一条‘蹊径’,让在下颇有所得。” “难为他还能记挂家里。”刘姜冷哼一声,心里却是熨帖不少:“你且说你有什么所得。” “当日曹植、王粲等人饮酒作乐,酩酊而归,衣衫俱是轻薄不整,言语行迹也皆不同于往常,仿佛不单是因醉酒所致。” 刘姜闻言不以为怪:“酒醉之人疯言丑态,数见不鲜,不是因为醉酒,又能是因为什么?” 张松沉声道:“殿下可曾听闻‘石药’?” 刘姜素日也算是博学好读,但论及岐黄之术,却是一头雾水:“这是何物?” 张松解释道:“石药也被称之为仙药,当年孝武皇帝时,有方士烧炼金石,以成丹药,称其可去病强身,服之使人五脏沸腾,步履轻浮,如坠云端,须饮冷酒方能发散其热,否则必伤及肺腑。” 刘姜愣怔一瞬,还是没明白张松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曹植等人当日以石药助酒?可这又如何,章律中难道还有不许服药一款?” 张松摇了摇头,律条中当然不会如此有前瞻性、有针对性的对此类药物进行禁绝,但即便是经过皇帝着人以法家思想为主体编撰的《法典》,受拘于当今的社会思想,也不可避免的杂糅了儒家的理念。 “臣下细问过太医令脂习,凡服用石药者,皆会人心迷惑,积毒在身,久之使人丧命,所以无病之人绝不可服用。而曹植等人饮酒服药,伤害心志,与自残何异?”张松见刘姜眉头锁起,便知道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了,便一字一句说道: “《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自残躯体,不顾父母之养,是为不孝。不孝者……按律当斩!” 刘姜身边的侍女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却原是其搭在侍女臂上的手骤然收紧,尖利的指甲在不知觉中抓痛了侍女。 建安十六年,十月十五。 长安,廷尉府。 诸卿共审的日子终于来临。 依据皇帝的旨意,此次审案,以刑部尚书杨沛为主审,廷尉程昱、京兆尹邯郸商为辅,御史中丞沮授,谒者仆射李参,明法博士伊籍到场监候。 侍中辛毗作为皇帝的近侍,在这里便充当耳目,负责观察、记录众人的言行举止,事后会将所见所闻丝毫不漏的汇报给皇帝。 人已到齐,程昱端坐正中,朝两旁看了一眼,不紧不慢的谦辞道:“杨尚书主管刑谳,身居内朝,地位尊崇,不如由您主持吧?” 杨沛板着脸,淡淡的说道:“此处廷尉为东道,我不能越俎代庖,还是尽快审案,莫拘虚礼。” 旁边的邯郸商也是如是说。 程昱谦让完,便不紧不慢的命人将案犯曹植带了上来。 此时张松已作为苦主的代表,立在大堂中央,看到曹植除了精神稍许萎靡以外,气色形态都无异样,可见在这牢狱之中并未受到过什么大的委屈。 他心中冷笑一声,拱手说道:“诸公已知,本月初三,我家公子与度辽将军之子孙绍联袂出城,不料途中竟遇曹植车驾,其醉酒行车,在市井之中横冲直撞,行人避之不及,更是险些害我公子性命。诸公,朝廷中兴以来,一扫前朝颓风糜气,世俗归于淳朴,鲜见有如此纨绔者,若不示以重惩,何以儆效尤?请诸公秉公议处!” 一个是皇帝的外甥,一个是重臣的儿子。 若按以往,孰轻孰重,早有定论, 邯郸商眼眸微阖,在这场审判中,他已打定了主意不抢风头,一切以杨沛的意见是从,但一味的装聋作哑难免会惹人非议,所以他便要在这不痛不痒的地方说上几句,表示自己发挥了作用:“此等案卷,京兆已经看过,涉及八议,不敢妄断,故才请诏求诸公论。如今张府令所言大体属实,堂下人可有异议?” 曹植闻言抬首,目光正巧对上了程昱,只见程昱青白的脸色仿佛刚刷的墙体,冷漠的眼神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立时把头低了下去:“确有此事。” “醉酒行车于闹市,撞伤无辜,这些都在律令中有所指明……”程昱转头询问杨沛的意见,把难题交给了对方:“杨尚书,是否该依此办理?” 依照当前的律法,确实该这么办,否则就会有损《法典》的威严,但杨沛顾及到皇帝的情绪,还不想这么就下定论,便看向众人:“诸位都是陪审,也都说说吧,陛下有言,一切但凭国法公理,不论私情。” 沮授、伊籍等人相视一眼,用眼神交流谁先第一个说话。 明法科博士伊籍拱手道:“不论是依《法典》,还是按旧律,似乎都该如此办理为妥。倘若国家另有律令,法出格外,要严惩以效尤,则自以令旨为准。” 他在这里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大通话,空洞无物,说到底还是在等待杨沛所代表的态度。 御史中丞沮授则是直言道:“张家令,倘若还有其他佐证,理应尽早拿出来才是,何必让诸卿空费唇舌?” 谒者仆射李参虽已老迈,声嘶目浊,也仍催促道:“张子乔,还不快速报来。” (本章完)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二百二十七章 猎鹿得归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诗经·国风·召南】 长安城外,白鹿原。 暮秋时节,一行数十骑策马奔驰在前,满目尽是衰草寒烟,不见生物。 三条腿长腰细的细犬跑在前面,在草丛中又钻又闻,偶尔仰头叫上两声,随时调整队伍方向。 曹昂身着紧袖口的赭黄戎服,策骑当先,很快来到一处山坡上,看到细犬们在四周闻来闻去,便知猎物就在附近,不由松了口气:“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 “多亏了有这三条细犬,不枉我等特意从狗监高价借来。”曹休紧紧跟在曹昂身侧,一边说,一边看向对方。 夏侯尚在看手中一张简易的地形图,上面绘有山川河流,还有一条朱红色的线:“快入冬了,那头鹿应当是要往山谷里去,我等今日定要将它猎住,否则就为时晚矣。” 曹昂回想起这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时不我待的危机感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强烈:“我们提前在这里埋伏,绝不能放跑了它!文烈、伯仁、安民,有劳你们出手相助了。”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曹休轻声说,目光忍不住朝对方脸上看去:“只是你的身子是否能撑……” “伯仁,你率三骑从这里绕过去,埋伏在前方谷口!”曹昂不容对方再说,立即调遣道。 夏侯尚当即领命,眼角余光往曹昂苍白的脸色扫去,心中怜惜的叹了口气。 “文烈,你带其余人按计划行事!”曹昂一口气安排完,神情肃穆,仿佛他依然是战场上的将军。 “也罢,你在坡上观战便是,身子要紧。”曹休见状,嘱咐了一句,便带人离去了。 曹安民亦步亦趋的跟在曹昂身边,自打从草原回到长安后,他原以为会有一段平静的日子,好让他们调养在战场上受损的身心,却没想到风波不歇,竟比草原还刮得酷烈。 虽不知道曹昂心中的焦虑和不安从何而来,但看到对方近日不顾重伤未愈,坚持出城寻找那头传说中的白鹿,曹安民便知道事情绝对小不了! 想到这里,曹安民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若是这回运气不好没有猎到白鹿……若是手下人高价买来给细犬寻味的鹿粪是寻常麋鹿…… “有动静了。”曹昂伏在坡上,忽然对着前方说道。 曹安民心神一凛,赶紧顺着对方的目光朝下眺望。 坡下是一道河湾,岸旁芦苇丛生,百草茂密,有数不清的飞鸟、野兔藏身其间,至于成群结队的麋鹿,在从山谷出来前往丰腴的原野时,更会在此暂留休憩。 曹安民看到河岸密密麻麻、如长矛朝天竖起的芦苇仿佛严密的军阵,微风吹拂,小河上波光粼粼,闪耀着金色的阳光,更衬得这支“军阵”威武不凡。 在芦苇的遮蔽下,成群结队的野鹿在其中时隐时现,它们把腿浸在水里,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一边小心地低下头喝水。 “怎么没有白的……”曹安民眼睛被河面的金光照的发酸,不禁焦急起来。 曹昂仍沉住气,静静地看着两名负责驱赶的骑士从下风处悄悄步行进入到芦苇中,缓缓靠近鹿群。 当饮水的野鹿突然抬头竖起耳朵,紧张地嗅着鼻子,向芦苇荡里张望的时候,两人就停下脚步,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如此者再三。 突然间,为首的牡鹿像是发现了什么,鼓动喉咙,发出低沉的叫声。 就在这时,芦苇丛中响起了一阵鸣镝般的尖锐哨声,无数的飞鸟从芦苇深处腾空而起。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喧嚣,无数高如戈矛的芦苇纷纷倒伏,芦苇形成的“军阵”立时大乱,但见一头雄壮之极的白色牡鹿在前,无数的野鹿在后,游鱼似的从芦苇丛冲了出来。 隐藏在外面的曹休顿时率领众骑策马追上前去,扬鞭打马,从箭囊中抽出箭来,搭弓射向鹿群。 鹿群再度受惊,朝来时的方向逃去。 “还有一只白鹿!在那里!都不要放跑了!”曹安民在坡上看的分明,另一只浑身雪白的牝鹿藏在芦苇丛中,待白色雄鹿带领鹿群引开曹休后,方才从芦苇中跃出,身形灵巧的像只兔子。 三只细犬被放开了绳子,朝着白鹿撒腿狂奔,快得只剩残影。 那白鹿虽小,身形却敏捷无比,在细犬的攻击下,奋力地向山谷处跑去,可这时夏侯尚早已在谷口严阵以待,带领骑兵冲了出来。 见大事略定,曹安民兴奋不已,站在山坡上大喊大叫,激动的指挥道:“不要射死了!要活的!要活的!” 有了顾忌,众人都不敢往白鹿的要害射箭,纷纷用箭压缩白鹿的活动范围,但这也给白鹿创造了逃生的机会,只见它轻盈的左跳右跃,居然冲出了重重包围,好巧不巧的往山坡上跑来。 “来得好!”曹安民跃跃欲试,正要上马,身边却突然刮过一阵疾风——曹昂跨马弯弓,竟已从坡上杀了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子修!”曹安民脸色大变,他知道曹昂在草原受的伤还没好全,这一番剧烈动作势必会伤上加伤,他来不及上马,只得连滚带爬的往坡下追去。 曹昂面白如纸,汗涔涔的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只见他自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娴熟的勾弦搭弓,将那把角弓颤抖着拉开,一直拉到弓能弯曲的极限。 眼尖的夏侯尚暗叫不好,如此强弓,拉开它需要极大的臂力,以曹昂的伤势,这完全是不要命了! 白鹿已经四面受敌,只能往人少的山坡上飞奔,四蹄迅疾腾空而又落下,每一次跃动,都仿佛将身体化作一把完美的弓,射出最快的箭。 箭轻捷地穿过升腾着草屑尘埃的空气,沉闷无声射中了白鹿结实的后腿。 白鹿来不及哼叫一声,似乎还有余力再跑,曹昂眼看它就要越过自己,情急之下,当即从马背上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躯将白鹿狠狠压住,双手掐住鹿颈。 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曹昂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动了似得,胸口闷得厉害,眼前发黑,但他心里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手脚并用,如摔跤般将剧烈挣扎的白鹿紧紧地勒住。 “够了!鹿已经抓到了,子修,快停下!”曹安民从坡上滚了下来,试图拉开曹昂铁箍似的臂膀。 见曹昂罔若未闻,后面赶过来的曹休当即说道:“鹿要活的,你快松手!” “死了就无用了!” 在身旁的吼叫声中,曹昂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众人连忙上前,有的去捆缚白鹿,有的去查看曹昂的情况。 曹昂身体呈大字仰躺在草坡上,看着湛蓝的天,意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草原与周瑜对阵扶罗韩的那个下午。 “咳、咳!”曹昂再也忍不住腹内翻涌,猛然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口鼻喷了出来。 “子修!” “公子!” 长安,廷尉府。 审讯即将落幕。 神情冷淡的杨沛与态度同样冷漠的程昱、以及满脸尤是诧异的邯郸商议论了一阵后,便向沮授等人点了点头,开口道:“今日是两案并做一案,罪证确凿,律明理正。堂下人曹植醉酒行车、于闹市伤人,是一罪也,判笞五十,夺车马归县官。另,其饮药作乐,伤身害体,不顾父母之养,是二罪也……” 曹植脸色煞白,仿佛被抽了魂似得,饶是杨沛在堂上冷冷的宣读判决,他也无动于衷。 张松带着一副胜利者的笑容站在一旁,他既是不负所托,完成了长公主交办的任务,以后仕途腾达指日可待;又更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这些关东的文人士子,划圈设限,居然敢嫌他鄙陋,不肯与之往来,且看眼下如何? 沮授、辛毗等人却是眉头微皱,深感此事已然闹大,有些不好收场,倘若要细究下去,曹家绝不会让板子只打到曹植一人身上。 杨沛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还没说什么,程昱却忽然道:“《法典》有言,‘生而不易,死不复生,当死者,应部案奏闻于上,帝亲临问,乃施行。’杨尚书,我如此引用,可否试于此案?” 依从前的旧制,只有两千石以上官吏的死刑案件,才会交由皇帝复核,但根据《法典》的最新解释,所有的死刑重犯都须上报,以示慎刑。 作为《法典》的编订者、支持者之一,杨沛对此毫无异议:“当然适用,此案在以往少有例可循,是否判死,我正要请诸位列名具奏,请国家裁夺。” 邯郸商也乐于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立即道:“善,如此甚善!先将案犯押下去,待国家亲裁!” 张松没有多想,此案已经打成了铁案,即便不死也能让曹植脱层皮,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曹家还能有什么办法让曹植逃出生天。 上呈天子复核正好,有了天子亲裁,这案子更能经得起考验。 只是这样一来,不仅曹家着急,中书侍郎陈琳、秘书丞王粲、秘书郎阮瑀等一众在当日与曹植共同宴饮的文士也都着急了起来。 服药助酒的事不光是曹植做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沾了些许,只是稍有克制,本以为一觉睡醒便当无事,谁知曹植却耍起了酒疯。 闹出这样大一个事端,长公主又不依不挠,四处搜罗罪证,这下可好,他们这些原本站岸上准备惋惜曹植的观众,登时被一竿子扫落了水。 陈琳作为设宴的东道,最是惶恐不过,等不及出宫,他便悄然寻来了王粲与阮瑀等当事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陈公莫急,此事牵连甚广,未必就会如此定罪。”阮瑀出声安抚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倘若真有毁伤,难道都要以死谢罪不成?长公主虽欲借此论曹子建之罪,但罪不至死。否则,天下间有多少修髯剪须者、行军从伍者或为生计赴蹈险地者,岂不都有了不孝之罪?”王粲也跟着解释道。 陈琳闻言,这才缓缓出了口气:“饶是如此,可活罪难逃,倘若真有人趁机弹劾,你我等人,恐怕都少不得牢狱之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众人皆忐忑起来,他们并非智谋之士,一旦遇到这种事,都六神无主起来,谁也想不出个具体的办法。 王粲甚至埋怨道:“当初是何人提议要以石药佐酒的?真是害煞我等!” “事情过去这么久,当时众人都喝的酩酊不省,谁还记得?”陈琳立即接口道,烦躁的摆手道:“眼下不要去追究个人的错失,便是寻到了也无益,当前首要的该如何洗脱罪责。” 陈琳曾先后从事于何进、袁绍帐下,因为写得一手妙笔文章而得到同样喜好文学的皇帝赏识,甚至数年之内成为了中书侍郎,朝中诏旨敕书大半皆出于其手,可谓是炙手可热。 但侍奉何进、袁绍的经历依然是陈琳身上不可抹去的污点,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治国的才干,能受重用靠的就是文才。可随着时间推移,天下太平,如应玚、刘桢这些年轻的文学之士不断涌现,陈琳越发的感到危机,所以他才时常宴请文士,写诗论文,联络情谊。 谁知道因他兴起举行的宴饮,却闹出这样的事端! “当然是要争辩了!”王粲脑筋转的飞快,立即说道:“今日若是服药助酒就得判死罪,那明日戏水登崖是不是也要判死罪?此罪若定,必成今后司寇之‘决事比’,法不可滥,我等不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朝廷《法典》而争。” 几人一番讨论,都觉得这样既能掩盖私心,又能彰显公道,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在无形之中已将高度上升到不能以伦理凌驾法条、扩大解释的地步。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打算发动好友写文章奏疏时,却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万岁”的山呼声,洪水般的喜悦之情冲破门窗,将他们淹没的不知所措。 “发生了何事?”阮瑀开门走了出去,拉住一个高兴的宫人,细细问了一番,复又兴冲冲的返回。 陈琳、王粲齐齐看了过去,只听阮瑀面带惊喜的说:“事谐矣!子建的兄长曹昂率人出城游猎,捕获了一对白鹿,这可是陛下心念已久的祥瑞!” 白鹿对皇帝来说意义非凡,曹氏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进献祥瑞,简直如有天助。 就连皇帝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让曹植从一个死局里有了脱身之机。 “鹿既献上,曹昂何在?”皇帝看了眼笼中的白鹿,开口问道。 “禀陛下,曹昂为了进献此鹿,旧伤复发,如今昏迷不醒,已经延请医者疗治了。”曹休跪伏在地,抱拳说道。 在殿前担任羽林郎的曹真此时忍不住走出跪下,哽声道:“曹昂以重伤之躯,猎得祥瑞,非是以此功求取封赏,而是忧心其弟,欲请陛下开恩,以全其兄弟之义!” 皇帝看了看曹真,又看了看曹休,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的案头此时放着杨沛进呈的案卷,无论他做怎样的决定,此案都将成为后世的范例,影响深远。 曹、周两家已经不和,《法典》的尊严已经树立,儒家伦理与法家思想也将在冲突中媾和,接下来就是要用一种巧妙的方式验证皇权在法上的事实。 眼前这两头白鹿,的的确确是皇帝最为需要的东西。 “陛下,将作大匠赵道求见。”穆顺进言打破了沉默。 赵道是为白鹿而来,其父赵温缠绵病榻多日,太医为了救这位重臣的性命,甚至开出了白鹿心为药引的偏方。听说曹植捕获白鹿,进献给了皇帝,哪怕是明知希望渺茫,赵道也壮起胆子进宫来求。 “你父亲现下如何了?还能饭否?”皇帝不待赵道行完礼,便开口询问道。 赵道眼眶湿润,稽首道:“家公口不能言,每日只以米稀度日,祈盼陛下恩泽。” “我见过太医开的药方,若真有效验,这两头鹿拿去又如何?”皇帝随手一指,不经意的说道。 赵道惊诧不已,连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说了:“陛下……” “怎么?你既然没有想过要争取到这样的结果,如今又何必进宫?难道只是想在我面前展示你有多大的孝心么?”皇帝心里冷笑,赵温生病,这儿子不思侍奉汤药,居然以猎白鹿求药为名,大搞集会,邀请贵胄,真是糊涂透顶。 若不是他,周循那日岂会赴会,岂会出事? “臣不敢、臣不敢……”赵道连忙解释道:“臣入宫确实是想请求陛下,赐予鹿心救我家公性命,只是白鹿乃天下祥瑞,臣岂敢为一己之私,而杀祥瑞?是故不敢奢望,更不敢奢想……” 不敢奢望就不应该入宫,一旦入宫,岂不就是逼宫? 这个问题就连曹真等武人都看得清楚,偏偏赵道还在那里犯糊涂,也亏得对方是赵温的儿子,倘若是别人…… 曹真忍不住偷觑了皇帝一眼,心里也着实惊讶且疑惑,他想到曹昂豁出性命捉来的白鹿,皇帝轻飘飘一句话便赐给了大臣,究竟是没把这祥瑞放在心上,还是赵温在皇帝心中比祥瑞还重要? “罢了。”皇帝一时没了谈兴,他还是想和聪明人说话:“去传曹操、周瑜二人来。” 喜欢兴汉室请大家收藏:()兴汉室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