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腰》
1. 阿五
大夏朝恒丰八年三月。
永安侯嫡长子,桓氏未来的小侯爷桓启元奉陛下之命去凉州查办赋税贪墨一案,近两个月音信全无,失踪了。
直至半个月前,一自称是桓大公子外室的女子登门,带来了大公子的玉佩和腹中的孩子,也带来了大公子的死讯。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话自然无人信,可大公子的确未曾有书信寄回,且那玉佩也正是他的贴身之物。
惠帝登基八年,大力查贪腐。桓启元此次究竟是擅离职守还是另有隐情,亦或是遭遇不测,不得而知,外室被侯府关押,侯爷桓伯承秘密带人去了凉州。
消息震动京城,陛下震怒,将此事交予皇城司查办,且任何人不得探听干预。
皇城司乃陛下直接掌控,负责查办要案、监察百官,执行秘密任务,设有招狱,可直接抓人审案。
其首领皇城使乃惠帝新进提拔,为人冷情冷性、肃正刚硬,且同谁都不打交道,是个杀伐果决、狠戾无心的铁面冷血。
最近皇城司查获了几桩大案死了不少朝中要员,人人自危。
桓启元的消息被宫中封锁,侯府上下焦灼无奈。
夜幕降临,有人看到侯府角门一辆蓝顶马车低调驶出,朝着宫城门而去。
……
春雷滚滚,大雨滂沱。
一阵风起掀动车帘,昏黄的烛灯明灭晃动,车内美人薄施朱粉浅画双眉,那双含着秋水的湿眸清澈水灵,宛如画卷中的仙子一晃而过,惊得路人驻足忘神。
车帘被吹起,急风骤雨入车内,柳阿五赶紧伸手去将车帘重新绑好,车内恢复了安静,雨水打在车上,噪声淹没了整个世界。
面前的圆几上放着带入宫呈送给贤贵妃的参汤和一个带锁的紫檀方匣,纤细的葱指紧握成拳,轻轻一声叹息,愁思又如潮水般涌入。
谯郡桓氏百年世家显赫鼎盛,祖上曾因军功被封永安侯,如今的侯爷桓伯承又任二品户部尚书,是个有爵位又有实权的重臣,侯夫人谢淑娴出身陈郡谢氏,乃世家联姻。
大公子桓启元,系永安侯和谢氏所出,自四岁开蒙便惊才绝艳,书读得好又十分低调用功,为人端方儒雅、克己复礼,被视为京城贵公子们的典范。
自身聪慧出身世家,桓启元又是嫡长子,理应袭爵一生顺遂,却偏低调谨慎事必躬亲,如今年纪已二十五却只任户部郎中,忙于各种繁琐复杂又枯燥细密的事务之中,却深得圣心。
对此,桓侯爷倒是不置可否,家大业大自己手中又有实权,即便儿子此时官位不高,有朝一日也必是青云之路不用愁,儿子愿意低调磨砺桓侯爷甚是欣慰,谁知这次桓启元却出了意外。
违抗圣命、贪图女色?柳阿五摇头,大公子端方守礼绝不会如此行事,他是个正人君子,是整个府中唯一能护着她,将她当人看待的好人。
柳阿五十年前入府,是侯夫人谢氏专门为大公子桓启元挑选调教的通房,阿五的命运全系在大公子身上,大公子平安无事她便可安生苟活,若大公子当真遭遇不测……
柳阿五扶额轻叹,她这样的人被当成玩意儿送人都算是好的下场,更甚者或将沦为家……
马车在大雨中疾驰,摇晃颠簸,已经一整日未进水米的柳阿五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这才堪堪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桓氏乃世家大族,长房二房皆把控在侯夫人谢氏一人之手,如今谢氏一病不起,便将柳阿五推了出来。
她五岁入侯府便日日在侯夫人眼皮底下被调教,是谢氏身边看着长大的丫头,对谢氏言听计从恭敬孝顺,自然也是她最易把控之人。
况且侯府现在是风口浪尖,府中任何一位主子出入都会惹人注意,故而这抛头露面的差事便落到了柳阿五的头上。
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进,侯府是贤贵妃的母家,贵妃深得陛下宠爱,侯府每月都有一日可派人入宫拜见娘娘,送上些东西再陪娘娘说说话以解贤贵妃思家之苦,今日便是借着这个由头向娘娘打探一下宫中的消息和陛下的口风。
春雷在头顶翻滚,不消一盏茶的时间马车速度放慢,阿五知道这是要到了。
“先去承天门皇城司。”柳阿五吩咐车夫。
车夫顿了一下,随即调转马头扬鞭加速。
可是找贵妃有什么用,若是贵妃有消息必定会想办法通知侯府,柳阿五摇头叹气,谢氏的命令她不敢违抗,但却可以迂回一下。
比如去皇城司碰碰运气,或许他会见她呢。
大雨如注,马车疾驰,激起水花破碎零落。
那位大权在握不近人情的皇城使叫桓晏,字怀松,是桓府九年前走失的二公子。
两个月前,就在大公子桓启元离京后的第二日,这位二公子着一身皇城使的公服登门归来。
柳阿五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桓晏,只觉他眉眼浓烈英气勃勃,明明俊朗精致样貌出挑,偏那眼神冷若冰霜,双眸幽黑深邃好似无底深潭将人吞噬,令人胆寒。
爱子功成名就失而复得,桓侯爷泪水涟涟激动万分,这也再次让桓氏成了京中热议的话题,陛下眼前的红人、有着无上特权的皇城使竟然是侯府失散的二公子,桓氏又一次被推上了顶端。
可这位皇城使二公子冷情冷性,放着侯府不回整日宿在署衙,侯爷去皇城司也没几次能见到人,其态度闪烁又疏离。
皇城司位于宫门东侧靠近承天门,其建筑不似其他署衙那般巍峨壮阔,窄檐黑瓦的几个房间,简单明了一眼尽收。
司内灯火如昼,逻卒脚步匆匆面色肃然,亲从官在雨中驻守毫无懈怠,可见公事繁忙纪律严明。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正堂门窗大敞,桓晏着公服在审阅案卷。
黑色曲脚幞头,绯色圆领袍上绣云鹤纹,腰系金涂银带,脚蹬黑色皮靴,面白英俊,眉目清冷带着几分厉色,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给人不怒自威说一不二的威压。
他一手执笔圈圈画画,另一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骨节分明的长指被烛灯照得越发白皙。
白雨跳珠,冷风拂面。
柳阿五站在大门外向里张望了一眼,收回视线道:“麻烦昌平小哥通报,阿五来探望大人。”
昌平是桓晏的贴身随从,自然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这个时候他不会见任何侯府的人。
面对美人殷切的目光,昌平面露难色道:“我家大人今日刚回京,手头事情实在太多,姑娘先请回吧。”
桓晏离京了?阿五一惊,既然回来了那必定是大公子的事有了新的消息。
“奴婢只是奉夫人之命来探望二公子。”阿五改了称呼,软软一笑,“不涉正事。”
只要能见到他,柳阿五就有希望问出点什么。她的使命是替谢氏打探消息,但是阿五也是真的想知道大公子究竟如何,她必须在谢氏知道消息前想好对策,保住自己。
“可是……”昌平挠头,看着雨中被淋得狼狈的柔弱女子,实在于心不忍。
“何事。”直直的通道尽头传来冷肃的男声,昌平怔愣一路小跑回去,阿五知道他这是进去请示了。
屋内灯影幢幢,桓晏眉头紧锁笔走龙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是,是阿五姑娘来给主子送东西。”昌平刚一开口便后悔自己不该心软通报,瞧大人这脸色,恐怕又要遭殃了。
桓晏手中狼毫笔顿了一下,一滴浓墨落在纸上成了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目光如炬寒气逼人,昌平再不敢多说,连连请罪:“是属下错了,请主子责罚。”
苍白纤长的手指抹过那一滴黑墨,在纸上画下更长更大的污迹。
“三十板子,自己去领。”
“是。”昌平挥汗离去。
门廊外屋檐短小,娇娇弱弱的美人站在雨里虽撑了伞却因风雨过大身上淋湿了一半,脚上的绣鞋也已泡在雨水里,寒气逼人。
皇城司不大,方才主仆二人的对话柳阿五听得真真切切,心下一阵愧疚,见昌平匆匆返回赶紧致歉:“连累昌平小哥了。”
昌平摇头,“姑娘请回吧。”
这下真的没法子了,柳阿五点了点头,奉上她自己带出来的食盒。
“这些糕点是我亲手所做,就给昌平小哥了,算是阿五的歉意。”
害得人挨了板子,柳阿五恐日后都再难向昌平开口了。
柳阿五本就身弱,又吹风淋雨忍不住咳了几声,“你若不收,我实在于心难安。”
昌平点头应下,“多谢姑娘。”
她纤纤玉手握紧伞柄,低垂浓睫薄唇轻抿,看不出眸中情绪却能让人感觉到美人忧思甚重,风雨中柔弱纤细的身形好似易折的娇花,惹人怜惜。
昌平不敢留她,心下不忍道:“姑娘淋了雨小心着了寒气。”
面上撑着苦笑阿五行了个礼道谢,转身离去。
望不见马车了昌平才关了门,手里的食盒飘散出缕缕香气,让马上要挨的三十板子都变得不那么难过了。
昌平脚步轻快地去领罚,却被一道凌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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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绊住,视线从他的脸上落到了食盒上,昌平怔愣片刻会意,赶紧小跑进屋将食盒摆在桓晏案桌的角落里,又拨亮了烛灯,这才垮着脸默默退下去挨板子。
人不见就算了这么好的点心主子也要扔了,怪可惜的,点心又有什么错……
*
侯府的马车上,柳阿五淋了雨,身上开始发冷,她缩在披风里蜷起双腿抱在胸前。
明明已经被他破了身子,作何又这般铁面无情好似不识。
这人喜怒无常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生死尚不由己,哪里还能计较这些。
没了大公子的庇护,阿五想活下去就得再找个依靠,放眼整个侯府,只有这个刚进门的二公子了,皇城使得陛下青眼、侯爷爱重,又和大夫人不对付,或许是个希望。
不论如何她都得赌这一把,丢了清白又如何,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十年了,她虽未曾同大公子圆房,可谢氏让她学的那些个妓子都不如的侍弄人的巧计,早已撕破了姑娘的脸皮,将尊严踩在脚下。
“姑娘去华宸殿吗。”车夫的提醒打断了那些令人难堪的回忆。
阿五敛神看向窗外滂沱的雨势,这个时辰去应当碰不上那人吧。
得了阿五肯定的答复,车夫驾车往华宸殿而去。
华辰殿是陛下专门为贤贵妃建造的宫殿,所用奢且雅,殿内幽香,灯火通明,照得各处金灿灿地晃眼。
鎏金莲花香炉内青烟袅袅,轻纱幔帐垂地遮挡住一半视线,只白瓷净瓶里的一枝粉色桃花枝妖娆露出一点春日的艳丽。
一阵夜风拂过,轻纱随风舞动,金丝绣线闪着金光,映出帐帘后慵懒华贵的妇人身形。
柳阿五恭恭敬敬地跪在外殿等候召见,却见出来的是娘娘身边的宋嬷嬷。
“姑娘,实在是不巧,今日变了天娘娘染了风寒,这会儿刚吃了药睡下。”
宋嬷嬷是侯府指派给贵妃的人,柳阿五欠身点头应道:“多谢嬷嬷,这是呈送给娘娘的东西,烦请娘娘得了大公子的信儿及时通知府中,家中焦急。”
汤羹和紫檀木匣被宋嬷嬷接过,宋嬷嬷点头,“那是自然,只不过这些日子陛下都未曾踏入后宫,咱们娘娘也是得不到半点消息。”
想来也是这样的结果,阿五点头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大殿冷风扑面,柳阿五抬头望天,羸弱瘦削的身影在风雨中越发显得脆弱易碎不堪一击。
“阿五姑娘。”
一个轻佻带着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阿五眉心嚯嚯跳了几下,瞬间头皮发麻脊背出汗。
凝神静气后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阿五回头行礼:“参见敬王殿下。”
贤贵妃膝下育有一子,便是当今圣上三子名唤萧承,字辰玉,受封敬王,表面端方温润,宽厚良善,实则深沉狠辣,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只因惯会佯装,颇受陛下喜爱。
萧承的野心是侯府支撑起来的,可先皇后留下了一双嫡出的儿女,皇长子萧璟安和公主萧黎,这对兄妹优秀出色又是皇后嫡出,横亘在贵妃、敬王和陛下之间,简直让桓氏视之咬牙切齿,恨不能这对儿兄妹立马消失,好给萧承腾出位置。
这些是柳阿五从谢氏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从表面看,萧承便是一副无意大位风雅随性的富贵闲人,伪装得极好。
今日特意拖延了时辰,本以为能躲过他,谁知还是碰上了。
“姑娘请起。”萧承嗓音温润如玉,伸出手亲自扶起阿五。
阿五躲闪不及,脚下虚虚一抖身子歪歪斜斜,手肘刚好落在萧承掌中,温热感涌遍全身。
“是阿五叨扰了。”阿五赶紧正身,同他拉开距离。
美人身量娇小玲珑,藕荷色的半臂配鹅黄色上襦,双色织绣菱格纹百褶裙,用明黄色绦带压住裙摆,雅致又不会太过明艳,流苏髻斜插石榴红小巧珠花和一只白玉兰发簪,未做过多装饰倒是越发衬她玉软花柔,千娇百媚。
尤其那双清亮的双眸,宛如未经世事的孩童澄澈见底又含情脉脉,风雨里的小女子柳眉微蹙柔弱可怜,雪白的脖颈下依稀可见精致的锁骨,再往下便是那不容忽视的傲人美色,看得敬王浑身燥热血脉偾张。
萧承喉结滚动,收回手指负于身后慢慢揉搓,“大表哥的事……”
他欲言又止,阿五垂眸点头,道:“是阿五冒昧了,这便……”
“或许本王可以帮你。”
2. 色心
雨势湍急,打在蓝顶马车上发出的噪声让人烦躁不安。
柳阿五不愿入王府,这种吵闹的雨夜能将一切不堪遮掩,将所有污脏洗刷,神不知鬼不觉。
她每次入宫都十分小心谨慎地避开敬王,因为先前偶遇过一两次,他那双直勾勾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梭巡的眼神令人胆寒。
柳阿五太熟悉那种贪婪侮辱的眼神了,毫不掩饰代表了他们对她身份的蔑视,和对她这个人的欲求,可以轻易掌握她的一切。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开了金口便没有她反驳的余地。
阿五咬唇,豁出去性命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委身于他。
敬王不是个好人。
世人都道他温文尔雅随性高洁,素日只同人谈诗论道抚琴烹茶,从不参与纷争不同朝臣有私下联系,可谓是谈笑皆鸿儒,可是侯府的人都晓得这只是敬王刻意营造出来的表象。
而真实的敬王不但借着侯府笼络朝臣,还十分奢靡荒淫无度。过侯府之手往敬王府里送进来的美人婢子过百不止,而她们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大多被敬王强迫蹂躏至死后草草卷了拿去喂狗。
骨子里的萧承就是个贪权好色心狠手辣的疯子。
闷雷隆隆在头顶翻滚,柳阿五瑟缩成一团,抱住双臂都忍不住发抖。
虎狼之地有进无出,她实在害怕极了。
可是害怕是没有用的,像她这样的蝼蚁想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得舍掉脸皮抛去自尊甚至敢于豁出性命,或许还能拼出一线生机。
纤细冰冷的手指轻轻揉捏眉心,柳阿五强迫自己静下心,如今这样的局面,大公子下落不明侯爷擅自离京,陛下盛怒之下侯府又将迎来怎样的局面不得而知,这样的乱局敬王是不会愿意掺和进来的,至少要保持自己公正中立的形象不能被牵连,所以……
柳阿五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安慰自己,都已经苟活了十年了,大不了一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柳阿五出身姑苏,家境贫寒,五岁那年父母卖女求生,幸得侯夫人谢氏看中带回京城养在侯府十年,只为及笄后做大公子桓启元的通房,侍奉他一生一世。
这些都是谢氏亲口告诉她的,谢氏素日将她带在身边,管家理事从不避她却也并不教她,无非是些跑腿传话的活,同时不忘教她规矩礼法,坐卧行走一颦一笑自是有一套章法,还专门请了嬷嬷和女师精心调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女红刺绣、制香点茶、插花棋艺她也做得毫不逊色。
但柳阿五的这些技能却不被允许展露人前,只能同大公子萧启元切磋调.情。
稍有做得不好,轻则佛堂罚跪三日,重则谢氏会让她在自己面前表演那些承欢手段,无论是衣衫尽除的妖娆媚舞,还是自娱自怜的勾魂手段,亦或是讨好下贱的各种床帏承欢绝技,她都毫无尊严不知廉耻地在谢氏和一众老嬷嬷面前展现,玩意儿不如。
除此之外,她需得日日牛乳沐浴花瓣敷面,养得一身纤腰雪峰温香软肉,只待供大公子消遣。
这样的日子,柳阿五过了十年。
好在大公子一直悄悄地护着她,替她遮掩,即便他们从未圆房甚至都未曾有过任何超出主仆的越矩行为,在谢氏那里都被瞒下了。大公子说:“阿五是个聪明的姑娘,有才华,应当有更好的人生。”
更好的人生,什么是更好的人生,阿五不明白,只知道只要有大公子在她便不怕,哪怕一辈子当牛做马伺候大公子,她都甘之如饴。
她是从心底深处敬佩大公子的。
可是好人不长命,柳阿五抹去腮边的泪珠,这世道不公平。
夜深人静,滂沱大雨肆无忌惮地浇灌大地。
马车停稳,冷风吹开车帘,王府的黑洞洞的大门近在眼前,好像吞人的野兽令人胆寒。
车帘被掀开,一个甜甜的圆脸婢女撑伞过来扶她下车,绕过曲折回廊,满目绿意葱葱枝叶葳蕤,虽已入夜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春日的繁茂和锦绣。
敬王府是萧承弱冠之年陛下亲赐的府宅,被他布置的不见奢靡之风尽是风雅意趣。
入目皆是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偶见潦草景致也显得妙趣横生,彰显了主人随性洒脱的性子。
倒真是做戏做全套,柳阿五想。
“这里是银安殿,姑娘请坐。”小婢女眉眼弯弯请她入座,送来茶盏,“殿下特意吩咐灶房熬制了姜枣茶,姑娘用一些驱寒暖身。”
说完又有婢女捧着托盘进来,圆脸姑娘呈给她,“姑娘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殿下吩咐特意准备了新衣给姑娘更换。”
想得倒是周到,柳阿五浑身的湿衣贴在身上不舒服且不雅观,于是接过托盘道谢,转身去了里间更衣。
房间里干净整洁,木架上搭了脱下来的披帛和罩衫,柳阿五只着一件齐胸长裙,素手解开衣带总觉寒意森森,倏然抬头,正对面窗子外似乎有一个人影,灼灼如狼的眼神正盯着她,好似野兽垂涎即将入口的美味。
那一瞬间,柳阿五浑身颤栗,顾不得许多忙穿上自己的湿衣奔出房间,迎面撞见一壮硕高大的人影,还未看清面目就被人一把打横抱起,甜腻沉醉的香气飘入鼻息,柳阿五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殿下。”美人惊惧,湿漉漉的双眸显得无辜懵懂,越发让人想要欺她弄她。
萧承俯下头,沉醉地在她身上嗅了又嗅,像极了一只又馋又饿的野狗。
“殿下。”美人声音孱弱娇吟,勾得萧承浑身发热。
“今日本王心情好,慢慢侍弄你,保管叫你水汪汪的如冲九霄。”
萧承双手用力,狠狠捏了一把阿五的臀,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面对这样的人面兽心,反抗得越厉害他越兴奋,所以……柳阿五很快冷静下来,决定豁出去反其道而行之。
“嗯,听殿下的。”美人娇羞直往他怀里钻,在萧承耳边吐气幽兰,“殿下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妾都愿意。”
“是吗,这么乖。”萧承惊喜,想要亲吻眼前的美人却被美人顽皮躲过。
细白的双臂如鲜嫩的藕节,缠在他的脖颈处,阿五软软道:“从现在起阿五就是殿下的人,只供您一人玩.弄,不知殿下是喜欢用牛乳、蜂蜜,还是喜欢用葡萄、浆液,阿五还会双推、四推,仙人过境、玉兔椿药、高山流水。”
美人的嫩红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娇俏的樱唇,这般勾魂摄魄的模样,不怕你不沉迷。
可是此言一出,萧承倒是愣了一下,他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
柳阿五是侯府的人,若是他此时同这女子牵扯上关系,那必然会被认为支持侯府,父皇那里便再不是云淡风轻、清心寡欲的潇洒王爷了,多年处心积虑的形象一旦崩塌,一切就都撕开了口。
他还不想这么快参与进来,坐山观虎斗而后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上策,为了一个女子,还是这种人尽可欺的浪.荡.货,着实不值得。
眼看萧承推开了房间的门,一张大大的软软的大床就在眼前,旁边还有许多玩乐益趣的工具,柳阿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直到萧承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消散,笑意变得圆融虚假起来,她才知道,自己赌赢了,他怕了。
这种时候,侯府正处在风口浪尖,萧承绝对不会冒着风险和侯府任何人有牵扯。
他是个色利熏心又胆小如鼠的怂货。
六扇山水屏风写意壮阔,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多宝阁上呈现的是珍贵瓷器摆件,价值连城。青铜香炉内燃了香,木质香调淡雅温暖,驱散了春雨带来的潮湿和寒意,气氛正式又融洽。
片刻,
二人重新回到了外殿,门窗大开,萧承坐在上首,慢慢饮茶。
他已然换下了皇子朝服着一身冷灰长衫,墨玉束发,清隽挺拔,让他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三分,只那柔和里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萧承自上首落座,双手抻平衣衫不紧不慢道:“此事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眼下侯府困难,竟让姑娘辛苦奔波。”
挑拨,柳阿五垂眸不语,讪讪笑着看着他。
“我实在欣赏阿五,今日不妨跟你说句实话,大表哥恐凶多吉少。”
这个结果阿五想到了,可是从他口中说出仍让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萧承慢慢饮茶后放下茶盏,灼灼眼神看向柳阿五,“姑娘可愿助我,本王自能庇护姑娘。”
开门见山的交易让柳阿五放下心来,原以为敬王多少会装装样子为大公子忧心,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
见她不语,萧承当她犹豫,遂又添了一把柴,道:“姑娘身份尴尬,又早已是大表哥的人,以本王对舅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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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
萧承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大公子的女人舅母是断不会留在世上供旁人糟蹋留下污名的。”
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柳阿五想过自己的种种不堪境地却没想到他说的。
是了,谢氏钟爱这个儿子,便不会留她独活。
冷风自窗牖的缝隙漏进来,柳阿五轻咳几声,面上的红晕更甚,连带着眼中泪水盈满欲滴。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狼狈难过也是一副风流韵致,惹人怜惜。
“殿下。”阿五抬眸哀求,“求殿下垂怜。”
暗自垂泪的间隙偷偷抬眸,看到萧承脸上的得意,柳阿五继续加码道:“贵妃娘娘得圣宠,敬王殿下如日中天,阿五一介卑贱之身若能得殿下驱使,为殿下的大业铺路,乃阿五之幸。我虽身无长物,却也是可利用之人,阿五愿受殿下差遣。”
她抓到了敬王的心里,萧承十分孝顺贵妃。
贤贵妃闺名桓如雪,世人皆知是侯爷桓伯承嫡亲的妹妹,入宫两年便诞下三皇子被封贤贵妃,二十年来一直恩宠极盛,无人能及,再加之皇后仙逝,贤贵妃等同副后。
可无人知道桓如雪并非桓氏亲女,她只是一个通房。
同现在的柳阿五一样,出身贫寒却因貌美而被老夫人看中,培养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且十分精通床帏之中承欢之技,是一个为桓伯承量身打造的通房丫头,且早已同桓伯承如胶似漆,还曾怀过一个孩子,被老夫人秘密拿掉了。
后来因一次朝廷彻查贪腐危及桓氏利益,小通房摇身一变成了桓氏寄养在外多年刚回府的大姑娘,就这样瞒天过海被送入宫中一路承宠不衰,成了今日的贤贵妃,不仅解了桓氏燃眉之急更使得家族兴盛风头无两。
自然这个秘密只有两三人知晓,柳阿五跟在谢氏身边这些年似有察觉,却并不知根底。
但她这般表忠心显然又赌对了。
萧承挑眉,不必说透点到即止,“如此,甚好。”
“眼下本王倒是有一桩事交予你。”萧承慢悠悠道:“二表哥为人谨慎,对谁都淡淡的,如此虽免人误会却也兄弟生疏。”
他抬眼打量着阿五,“听说二表哥素来无甚喜好,最爱隐世阁的茶,日日必去,本王想着他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意味深长的眼神在柳阿五身上徘徊,这是要让她去勾.引桓晏吗,柳阿五低头不语,萧承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垂下的浓密长睫和丰盈润泽的红唇,再往下便是那处傲人的山峰,格外诱人。
“若是你能打动他,替本王牢拉拢他。”萧承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抬手勾起美人的下巴,“本王倒是可以助你。”
对他们任何一个人而言,柳阿五都是一个尤物,一个玩.物,一个可以随意处置送人的玩意儿。
美人目光澄澈,“阿五愿意。”
*
回到府中已近子时,珍珠悄悄站在侧门外等她,看见马车远远过来激动地迎出去。
珍珠是谢氏派给她的丫头,多年相处下来早已成了同气连枝的姐妹。
“夫人晚间病情突然加重。”珍珠是个单纯直率的丫头,伸出手扶着她下车,触手冰冷都忘记了要说的话,“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冷。”
“无碍。”阿五揽过她的肩,二人撑一把伞往翠竹轩去,“你接着说。”
“哦。”珍珠回神,“咱们院子里人都去照顾夫人了,没人发现姑娘这么晚回来。”
阿五笑了笑,真是个傻丫头,夫人病重阿五不在身边侍奉定是不在府中,即便夫人现在不知等她醒过来也自然有人会告诉她。
谢氏知道她晚归,必定会用那些恶心的手段折磨她,阿五惨笑,都习惯了,忍了十年哪里还差这几日。
不管大公子是死是活,柳阿五的下场都不会好,何不赌一把大不了是个死。
萧承的那句话说得对,他说:“那外室有了身孕,别管真假,都是夫人的希望。”
是啊,夫人有了新的希望,阿五这个被大公子用过的女人没用了。
除非,她也能怀个孩子,一个大公子的孩子。
那怎么可能。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先沐浴更衣,等下去看夫人。”柳阿五叮嘱珍珠,“你帮我多备几副药,明日我还要出去。”
隐世阁,她要去见桓晏。
3. 小衣
夜已深,只有廊下照明的烛灯在风中摇曳,虽隔了风罩却也悉数被风雨扑灭,灼灼的火苗在此刻脆弱的不堪一击。
热汤沐浴,柳阿五将湿透了的衣裳脱下,整个人浸在沐桶中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想起方才在敬王府的经历,阿五恶心得想吐。
身上被他摸过的痕迹仿佛还在,那靡靡之气萦绕在身上,阿五用力揉搓想要洗掉肮脏的一切。
十年,在侯府的日子让她觉得耻辱又愤恨,她不是不要脸的下贱妓子,她可以受委屈可以吃苦头,但要用那般手段苟活实在让她都嫌弃自己。
可是不那样又能如何呢,一身刚烈当场碰死吗?
阿五摇头,她还不能死。如果忍着那点儿恶心能活下去,她愿意忍,她只是个丫头,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这点儿委屈,算不得什么。
雪白的皮肤被搓得通红,眼看就要破皮,一阵阵刺痛让阿五清醒,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将身子没在水下,放弃跟自己较劲,寒意被驱散整个人这才慢慢回暖。
桓氏这一脉有两房,大房桓伯承继承爵位,和谢氏住在东院,二人是典型的世家大族强强联合婚姻,膝下育有长子桓启元和三姑娘桓素娥,桓伯承还有一房妾室陈氏,生了五公子桓安。
一墙之隔的西院是二房的居所,二房老爷乃先永安侯庶出,名唤桓仲望,其妻顾氏出身吴郡顾氏一族的庶女,诞下四公子桓明之和六姑娘桓含嫣,妾室张氏育有一女,如今只有八岁的七姑娘桓芷。
表面风光无限的侯府其实大房和二房不和,尤其是二老爷桓仲望对侯爷的记恨,柳阿五曾偶然间从赖嬷嬷口中得知侯爷的母亲曾经害死了二老爷的姨娘,这样的仇恨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夜深雨大,硕大的雨点打在窗子上发出哔哩吧啦的响声,燥人得很。阿五慢慢冷静下来,今晚的事必然不能让夫人知晓。
对于谢氏,世人都言她高门望族长房嫡女,谢淑娴待字闺中的时候便声名远播,可称得上一句世家典范闺中楷模,都道她和善心慈为人豁达深明大义。
而柳阿五却知其阴暗卑鄙表里不一的另一面。
谢氏无论出身、家世,还是自身修养才华都无可挑剔,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谢氏生得相貌平平,若是妆发尽除那便是貌若无盐,故而并不得侯爷喜爱。
阿五曾多次在侯爷桓伯承眼中看到过对谢氏的嫌弃和厌烦,可这又能怎样,世家联姻相貌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对于心高气傲的谢淑娴而言这便成了她的心结,也成为她苛待妾室的理由,尤其对样貌出众的女子,谢氏极度厌恶,她会变着法的折磨、羞辱她们,还叫人看不出来。
对于儿女的一切定是要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大公子桓启元的妻妾通房,这才有了阿五的用处。
之所以选择柳阿五用谢氏的话说,“这孩子的样貌世间难找,若是养好了温柔心思和热情手段,只能让启元心满意足,如此便再不会对旁的女子动心。即便是将来配上高门贵女的婚姻,那个未来的少夫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不讨启元厌烦罢了,绝不会因为夫妻感情过于浓厚而耽搁了前程和家族的命运。”
珠玉在前,无论是样貌、才华还是勾人的手段、让男人望眼欲穿的身段,柳阿五都是被精心调教的,无人能及的,况且她还是这般地对谢氏唯命是从忠心耿耿,有这样的通房在,何愁其他女子越过她夺了儿子的心吗。
谢氏将桓启元视如珍宝,将来必是要接下爵位和整个家族的前程,她的儿子不允许行差踏错半步,是以从小到大,桓启元的每一件事都被谢氏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氏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权、利、子女、家宅、钱财,无一不是。
热气氤氲,皂香扑面,疲惫了一整日此时才能卸下包袱,暂时舒缓片刻。
窗外风雨打在树叶上发出脆响,这翠竹轩是大公子的院子,阿五和珍珠从小住在偏房照料大公子,那棵枣树是大公子少时亲手种下的,还有他喜欢的翠竹、君子兰和绿梅,寒来暑往四季更替它们被照料得很好。
一切如旧却物是人非,也不知大公子究竟怎样了,她们二人在这里还能住多久。
本想让自己静静地休息,可是一闭上眼脑子里的事就直往外冒,不想都不行。
在侯府生活了十年,柳阿五心里一直有一桩事,她盼望着自己长大,更盼望着大公子能长大当家,到时候她就能找机会查一查心中的疑惑。
谢氏一直告诉她,家中贫寒父母卖女求生,她当柳阿五年纪小不记事,可是她记性极好。
阿五记得阿爹阿娘,阿娘是个美人,跟阿爹感情很好,他们都十分宠爱阿五。
自小家中衣食无忧,不仅如此还可以说得上是富庶。虽然对于贫富小小的她并不十分懂,可是她记得自小的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而且……
想起幼时,阿五咬唇。
三姑娘桓素娥最是受宠,她有一个极钟爱的羊脂白玉素簪几乎日日戴着,阿五记得那是她的东西,是阿娘送给她的。
桓素娥是谢氏所出,桓启元的亲妹妹,谢氏抢了她的簪子给了自己的女儿,三姑娘视若珍宝。
可是她们不知道那簪子里头有个机关,掰开来会有白玉珠串流苏,又是另一种精巧的美,阿娘说是非常厉害的工匠特意打造的,是她的舅父送给她的。
她虽从未见过自己的舅父,却也知道那簪子是无可媲美的东西,连谢氏这种见惯了极奢好物的人都稀罕那簪子,可见阿娘说得没错。
所以,柳阿五怀疑谢氏骗了她,那她为什么要骗她。
阿五觉得定是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爹娘的坏事,这才隐瞒一切真相编造谎话。
她想查清楚,可是侯府的一切把控在谢氏手里,这些年虽然谢氏会带着她一起掌家理事,可交到她手上的都是跑腿传话的差事,即便是理账管事也都是很表面的,她没机会深究,所以大公子就是她的希望,因为侯府总有一日会是大公子的。
到那时候,她便有机会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若是大公子出事,她这十年算是白白蹉跎浪费了。
阿五不怕死,可她不想任人践踏,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姑娘,喝药了。”珍珠端着滚烫的药碗进来,看了她一眼便道,“姑娘的脸这般红,定是又发热了。”
阿五自小体弱多病常发热吃药,她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有珍珠每次都担心惦记着,苦口婆心叮嘱她吃药吃饭,贴心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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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柳阿五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她没多少时间了,得赶紧抓住手里能抓住的一切,比如桓晏。
大公子走了,二公子成了侯府的长子,虽然谢氏不喜可是这侯府还是侯爷说了算。
从桓晏进门的第一日,柳阿五便看出来侯爷对二公子的喜爱。
或许是因为失散多年,或许是因为二公子手握权柄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前途甚至比大公子还要广阔,又或许是侯爷对二公子亲娘的感情……
虽然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夫人和二公子的态度不难猜出,他们之间是有矛盾的。
这些年柳阿五寄人篱下,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见机行事,本就聪慧的小娘子早早便能摸清楚每个人的喜好命门,说话做事总能叫人舒服受用。
沐浴后恢复了些精神,柳阿五重新更衣挽发准备去静怡堂看望谢氏。
皮肉细嫩,上一次被那人搓磨的痕迹已经浅淡了些,柳阿五轻轻揉捏那酸疼的部位,这副身子被豢养得十分精细,他们都以为她早就是大公子的人了,却不知竟是桓晏夺了她的清白。
当时大公子去世的消息愈演愈烈,种种迹象不由得人不信,其实到现在为止柳阿五早已不抱希望了。
她害怕,怕极了。
大公子的消息传出后,她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主子们商议要将她送人,以换取支持同盟联名向陛下上书,夫人为了大公子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好在侯爷理智,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府中却疯传她会成为家妓,供家中郎君和贵客消遣取乐。
更有甚者,像赖嬷嬷这样有些脸面的奴仆,也想求主子将她赏人玩。
她怕极了,于是豁出一切去找了桓晏。
那一晚,她只是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手段,虽然知道他冷肃无情,可是柳阿五愿意赌,赌他是个男人。
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桓晏便要了她。
他是武将出身,力大且要的凶,足足折腾了一宿直到她哭着告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了她。
那一晚过后,她浑身是伤,几次都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既然他毫不客气,那柳阿五也没有隐瞒,在他身下一遍一遍求他护着自己,哭着告诉他,她有多害怕。
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是他今日又为何不见她?
拿乔?还是只一次便厌弃了她,柳阿五眉头紧锁,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过这唯一的希望。
既然已经失身于他便要跟他死磕到底,若那桓晏当真是个小人,柳阿五也早已想好,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成功便也不能让他好过。
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件正红色绣交颈鸳鸯的小衣,鲜艳柔软,小小的如同一方绢帕,落在手上细滑绵软,不自觉便让人想起小衣下本该遮蔽的艳色。
明日她要出去,去隐世阁。
那是一间名气很大的茶楼,据说有上好的茶还有胡姬侍奉,花样繁多。
果然,是男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
柳阿五坐在妆奁前,镜子里出现了一位水灵灵天然芙蓉般的小娘子。
有了这件小衣,不信他桓晏还会拒绝她。
4. 诱之
静怡堂前灯火通明,远远看过去,两个丫头守在门外打瞌睡,想来谢氏应当是睡下了。
走出回廊站在院子里,柳阿五特意挪开伞任由大雨将自己淋湿,这才重新撑伞走过去。
丫头听到动静醒过来,看见是她先是一愣忙起身行礼后唤出赖嬷嬷。
赖嬷嬷是谢氏的陪房最得谢氏信任,若想今晚的事能够瞒过谢氏还有明日顺利出府,应承好这位赖嬷嬷是关键。
大公子私下里给了她不少东西,阿五本想将金牡丹步摇拿去给赖嬷嬷封口,可是左瞧右瞧都觉得可惜,虽然这步摇她从未戴过恐怕日后也不会戴,可是一想到要送给那等人就舍不得了,最后再三权衡才拿了一枚白玉观音挂坠。
这挂坠也是大公子送的,说是给她未来中意的人,她哪里还会有什么中意的人,连未来恐怕都快没有了,这挂坠玉质上乘可毕竟是男子佩戴之物,她留着也用不上,索性送出去吧。
看到柳阿五一身狼狈而来,赖嬷嬷忙将她拉进屋里,又叫人端来热水和巾帕帮她擦身,“我的乖儿,你这是怎么了。”
“嬷嬷快别忙活。”柳阿五接过巾帕,“我怎能劳动嬷嬷伺候我。”
赖嬷嬷的老脸上露出笑容,“你是个乖巧的,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柳阿五一边擦手一边撸掉腕上的金镯,“劳嬷嬷帮我拿一下,这不大雨路不好走,偏巧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舒服,我便在外头多等了一会儿。”
算是解释了晚归的原因。
赖嬷嬷点头,看着她慢慢擦拭身上的雨水,那双粗糙的老手摸了又摸那扎实厚重的金镯心中泛酸,这丫头还真是得了不少好东西。
“好孩子,难为你一回来就过来看夫人,夫人晚间病得凶,这会儿刚喝了药睡下了。”
阿五点头,“今晚我就守在这里,嬷嬷去休息吧,您老忙活一日也辛苦了。”
这话倒是受用,赖嬷嬷笑道:“你的孝心老奴心领了,大夫说今晚凶险,老奴还是守在这里,不然也不放心。”
面前的小娘子真真是个美人,雪峰细腰,皮肤白得似玉,赖嬷嬷想,就这般浑身淋透的勾人模样若是叫哪个郎君看了去,还不得就此得了相思病。
柳阿五往屋里瞧了瞧,隔着屏风其实什么都瞧不见,愁着一张小脸道:“那又要辛苦嬷嬷了,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使唤我。”
赖嬷嬷心道,这张小嘴惯是会哄人,若当真大公子回不来,她便要向夫人讨了这个小狐狸精去,给她家那个傻儿子开开荤。
人的心思往往能从眼神中流露出来,柳阿五只当没瞧见,假意往外走,却被赖嬷嬷拉住了。
“姑娘忘了东西。”是方才让她帮着拿的金镯子。
柳阿五推辞,“嬷嬷辛苦,这是我的孝心,您收着别说是我笼络您的,全当您心疼我,替我伺候夫人。”
说完轻咳几声,瞬时红了面颊。
她样貌出色脾性柔软,真心做出哄人的温顺样子,又是这般我见犹怜的可怜相,就是那天上神仙见了也保管心甘情愿听她吩咐。
果然,赖嬷嬷的一张老脸瞬时挤出褶子,将那镯子直接套在自己手上,喜笑颜开道:“姑娘真是心疼老奴,那我就收下了。”
如此,甚好。
阿五拉着赖嬷嬷的手坐下,轻轻揉捏她的肩颈,“我索性晚间无事,陪着嬷嬷多坐一会儿帮您松快松快。”
她学的侍奉人的能耐绝佳,谢氏就最喜欢她捏肩捶腿的手法。
赖嬷嬷得意地闭上眼,“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夫人这次也是能折腾,就连喝药都要老奴亲自伺候,旁人还不行。”
谢氏折腾的人的法子数不尽,即便是在她身边侍奉再贴心的老人,也难逃她的手段,好像折腾别人看到别人痛苦对她而言似有无穷乐趣。
“那也是因为嬷嬷最了解夫人最合夫人心思。”柳阿五嘴甜,认真哄起人来句句说到人心坎里,叫人极受用。
赖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还是你贴心,我若有你这样的闺女该多好啊。”
一句玩笑话而已,柳阿五知道赖嬷嬷最是宝贝她家那个傻儿子,遂拿出玉坠道:“瞧您说的,我那哥哥多好,又听话又孝顺,这般郎君人家求都求不来,我今日出门刚好看到这块玉坠,想着哥哥的生辰快到了,提前送个生辰礼吧。”
玉质油润莹白细腻,雕刻的观音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物件,赖嬷嬷跟着谢氏自然也是见多识广,将那玉坠拿在手里反复摸索,咂摸道:“这可是好东西啊,让你破费了,你等着,我那儿子马上就到。”
柳阿五一怔,暗暗叫苦怎么这么巧,门帘已经被人打开,一个高大肥胖嘴歪眼斜的少年进来,傻呵呵咧嘴一笑:“娘。”
这个傻子是赖嬷嬷唯一的儿子,小时候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谢氏最爱的梅花玉净瓶,被谢氏罚跪在雨里一整晚,后起了高烧病了三日,醒来后就变得痴傻了。
赖嬷嬷敢怒不敢言,谢氏自知理亏便给了赖嬷嬷丰厚的赏银又许了她诸多便宜,还保证日后管她这个傻儿子娶妻生子,这才堪堪稳住这个老嬷嬷的心。
但是柳阿五瞧着,赖嬷嬷心里是有疙瘩的,这是人性。
“哥哥。”柳阿五忍着恶心笑着向傻子行礼。
傻子看见她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一双手直往□□里掏,嘴巴里含混不清咕噜着:“要,要。”
傻子十八了,早该娶媳妇了,可谢氏的承诺始终未曾兑现,憋得傻子日日想法子疏解,都快落下毛病了。
赖嬷嬷好歹是谢氏身边有脸面的嬷嬷,赶紧拉着傻儿子坐在自己身边,“要,有,这里什么都有,快看看你妹妹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白玉观音在傻子眼前只一晃,赖嬷嬷便赶紧把桌上的点心拿去打发他了。
有了吃的傻子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狼吞虎咽起来,赖嬷嬷觉得面上无光,叹了一口气道:“小时候是个多聪慧乖巧的孩子,好多个算命的都说这娃日后是宰相的料。”
这个时候尽管往大了吹,柳阿五安慰她,“嬷嬷别难过,福气还在后头呢。”
赖嬷嬷讪讪一笑,这个话题便不再说了。
看着面前乖巧俊俏的小娘子,赖嬷嬷心里盘算着等大公子的事情落地了,找个机会向夫人求了这个丫头来,算是夫人还她的。
三人坐着,柳阿五瞧了瞧吃得满脸渣的傻子心里直犯恶心,不自觉蹙眉,纤细的素手按压住额角,面露难色。
赖嬷嬷惊问:“可是老毛病又犯了,准是今日累着了。”
阿五的病是打小落下的,府内无人不知,听她如此说便也没否认。
“可怜见儿的,这没个两三日都下不来床。”赖嬷嬷扶起她朝外走,“赶紧回去吧,夫人这边有我呢。”
阿五也不推辞白着脸点头道谢,“那便辛苦嬷嬷了。”
到底是两件好玩意儿的劲儿大,顶得赖嬷嬷颇有几分真心道:“放心歇着吧,这几日不太平你也少出去走动。”
说完又压低声音附耳道:“听说敬王殿下遇刺了,流了好多血。”
柳阿五愣住了,她才见过敬王便遇刺,怎得这般巧合……
*
翌日,风停雨住阳光灿烂。
隐世阁里一片繁华热闹。
此间茶楼一年前在京城开起来,听名字不像个茶楼,内里也的确丰富了些。
统共三层装饰得富丽堂皇,好茶自是不能少,胡姬歌舞更是吸引人,自开张以来日日人满为患,生意兴隆,一座难求。
但世人不知的是,茶楼只是个幌子,在这隐世阁的地下还有更大更广阔的一方天地,高耸入顶的一排排书格摆满了案卷文书,上面是朝廷官员及世家大族的把柄和阴私之事。
小到某九品芝麻官纳妾成瘾却又不能人道这种闺房秘辛,大到二品大员贪墨屯田、豢养私兵这样灭九族的大事,可谓无所不有。
不是不爆,时候未到。
隐世阁明面上的老板叫袁子与,字小以,二十有三孤家寡人,出身汝南袁氏,世家大族中的一个另类,早些年因看不惯世族行事作风屡屡惹祸被族中除名,如今闲云野鹤倒是乐得自在。
这袁子与除了经营隐世阁以外还有一癖好,便是替人做文章科考并以此牟利。
每年科考之时便是他大肆敛财之际,文章俊秀、才华横溢,替考生们代笔收取高昂的酬金,即便是被人查到只要咬死口不承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雅间里,袁子与大剌剌地斜靠在软垫上,一条腿撑起,长臂闲散地搭在膝上,一边慢慢啜饮今年新下来的春茶,一边一脸哀怨地看着对面兰芝玉树的男人。
“我说,那个事真查不了,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这沭阳公主……”
桓晏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袁子与立马闭了嘴。
“那你自己去同贵人说。”桓晏垂眸拿出食盒里的点心,慢慢品味。
点心精美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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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溢,很美味的样子。
“我说,什么点心这么金贵,连一块都不让我尝。”
被噎了一句,袁子与翻了个白眼再不提查不了的事,话题换到桓晏手中的点心上。
桓晏带来的食盒里装了四样点心,花开富贵、碧波荡漾、吉祥如意和佳偶天成,分别是粉韵桃花酥、浆果酸乳酪、金桔山楂点和藕粉桂花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怀松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对吧。”
袁子与伸出手就去够点心,还未触碰到便被桓晏“啪”地打了手,力道之大瞬间红了手背。
“哟哟哟,你小点儿劲儿,就你这力气若是娶了娘子,恐怕得被你折腾没命。”
袁子与苦着脸怼他。
桓晏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口中的桃花酥险些掉了。
袁子与仍不死心,看着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勾唇笑问:“莫不是哪家小娘子所赠,怀松视若珍宝。”
桓晏不接话,反问他:“今年春试你又赚了多少?”
说起这个袁子与一脸得意,手指敲击桌面摇头晃脑道:“那些个废物家中殷实出得起银子,我这是辛苦所得,谁叫他们脑中空空,蠢不可及。”
大夏朝子建朝以来多仰仗世家大族,前些年皇族式微,自惠帝登基以来扶持了一批又一批寒门子弟,局面似有扳平的趋势,世族逐渐感受到了压力,但是百年来的繁茂昌盛世族子孙早已养尊处优不思进取,或有出类拔萃如桓启元者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其他的,都是些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不堪一用。
“这些人拿着你的文章科考入仕在朝为官,又将是一群祸害。”桓晏素来节制有度每样糕点吃了一块,便不再多吃,慢慢地又装回到食盒里。
“切,你以为我不替他们做文章他们就不能入仕了吗。”袁子与撇嘴,“整个朝廷都腐烂了,又不差这一个两个,我不愿同他们为伍却又不能如你一般……”
话题戛然而止,袁子与坐正身子伸出手,“我说你就让我尝一口总可以吧,今日怎的这般小气。”
桓晏不答他的话,垂眸饮茶道:“这番话你可敢在贵人面前说。”
袁子与哑口,也歇了再跟他讨要点心的心思。
只道:“怀松我倒是想要劝劝你,凡事看开些,不必这么负重,活得太累没意思。”
桓晏长指捏起茶盏,白瓷细腻莹润同他的手比起来倒失了几分颜色。
“我与你不同。”他声音淡淡,抬眸看向窗外。
日光透过竹簟洒在他的脸上,凌厉英俊的眉眼淬了细碎的金光,柔和得仿佛暖阳下的潺潺流水。
“你当放松些。”袁子与起身走到外廊下,这里是茶楼三层,楼下便是热闹繁盛的街市,人来人往烟火缭绕。
“你才是这隐世阁的主人,如今手握这些人的把柄,想参谁还不是易如反掌,何须搞得这么麻烦。”
袁子与肤色并不白,却占了个眉清目秀姿态潇洒,长衫被风吹起,墨发飘飘风流倜傥,顿时引来楼下一众小娘子们羞涩勾魂的眼神和嬉笑。
“证据在手定罪容易,那就太便宜他们了。”
桓晏饮尽白瓷盏中的青色茶汤,将那圆润小巧的瓷盏握在手中,这细腻温暖的手感似曾相识,一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
“主子。”昌平进门放下一个方匣和一封信,扫了一眼那食盒低着头敛住哀怨的眼神默默退出。
“什么东西?”袁子与来了兴致,从廊外走进来想要去拿昌平放下的东西,却对上了那双阴鸷深邃的黑眸,漆黑凌厉,好似利剑出鞘般的寒光直指向他。
“不看就不看嘛,瞪我作甚。”
袁子与扫了一眼那书信上的簪花小楷,俊秀细腻字如其人。
“是个美人。”袁子与戏谑道,“没想到怀松千年铁树竟是要开花了吗,难不成这糕点也出自这美人之手?”
他一脸坏笑看着桓晏,见他不语,凑近又问,“该不会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看向他,眸中如淬寒冰杀气腾腾,“是我送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长剑出鞘的声音刺入耳膜,袁子与彻底败下阵来,快速拉开距离怏怏道:“好好,我走行了吧,护得心肝宝贝似的,谁稀罕。”
长腿甩过潇洒起身,白色外衫飘飘,风流公子麻溜出门,刚一出现在廊下立时引来娇俏甜美的女郎们叫声连连。
与此同时,屋内一件女子的小衣被桓晏握在手心里摩挲。
5. 上钩
此刻,柳阿五正坐在隐世阁二楼的雅间里。
已经两个时辰了,面前的茶水喝得饱胀,实在无趣便唤来跑堂买了些茶叶,清茶花茶各选了一些,打算回去送人。
昌平去了许久未见归来,阿五坐得心焦,楼下时不时传来男子们兴奋喝彩的声音,鼓乐间隙还能听到高声调笑和胡姬们的嘤嘤软语。
阿五不喜这里,胡姬很美、茶水很香,气氛热烈让人兴奋,但是她并不爱这样的热闹,吵得脑瓜子嗡嗡响。
别管目的为何,这些年谢氏培养她的确是花了心思的,琴棋书画都是请最好的老师,柳阿五自小天赋极佳,养成了上佳的审美便再看不得这些俗物。
敬王说桓晏经常来此地,真是让她没有想到,那样清隽冷性之人竟也喜欢这种繁杂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倒是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所以,这个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门外传来脚步声,阿五听出是昌平忙起身过去迎。
昌平朝她拱手行礼,“主子请姑娘过去。”
总算是肯见面了,阿五心中默默疏了一口气却不急着走。
昨日害得昌平小哥挨了板子,虽知他练过功夫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可毕竟祸是自己闯的,连累了旁人被罚阿五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我昨晚碾的药包,好在药材齐全,昌平小哥回去用水煮开敷在患处能好得快一些。”
阿五从袖袋中拿出几个小包递给昌平,“这是我为自己犯错的弥补,还请昌平小哥不要嫌弃。”
药包做得精致,被捧在她的掌心中散发出阵阵清新的香气,昌平一怔瞬时红了脸,想要推辞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面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因常年在外皮肤黑了些却显得格外结实,大大的眼睛充满善意,阿五知道昌平是个心思纯良的人,此刻必定犹豫不敢接。
“你不说,他不会知晓。”阿五将药包塞进昌平手中,“伤好得快当值才更爽利。”
面对温柔贴心的小娘子,昌平无法拒绝,看着她微微弯起的眼睛,身后的阳光透过窗牖照在她周身,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
就像那天上下凡的神仙娘娘。
昌平忙道谢,“多谢姑娘。”
窘迫羞涩让这个平日里看着有几分凶的少年变得可爱起来,阿五笑了,“是我的歉意,昌平小哥不必如此,若是不嫌弃,就唤我阿五吧。”
昌平觉得脸更热了,一抬头对上那张笑眯眯的脸,自己竟也笑了。
明明阿五就是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娘子,人家大大方方地致歉,自己何须如此扭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好嘞。”昌平咧开嘴笑,将药包小心收好比手请阿五先行。
“我家主子这会儿正同这隐世阁的老板说话。”昌平一边说一边帮她引路。
阿五点头细细听着。
“主子今日心情不错。”昌平想起方才看到桓晏竟吃了好几块平日碰都不会碰的甜食,“姑娘不必害怕,其实主子人很好。”
昌平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拿了阿五的药包便将她当成了朋友,话自然多了一些。
阿五感激,冲他笑了笑,“多谢。”
小娘子实在生得明艳,只这样微微一笑便让人仿佛看到了天上彩虹一般,那样美好,昌平下意识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药包,阿五是个好姑娘。
二人上了三楼,昌平请阿五进去。
屋内没有燃香,倒是在靠墙的案几上摆着一排时鲜的瓜果,自然香甜的气息让人觉得很放松很舒服。
桓晏今日穿的常服,窄袖青色袍,戴交脚铺幞头素银腰带,通身上下无一件多余饰品,显得整个人干练利落,越发显得不近人情。
“给二公子请安。”
面前的女子着鹅黄色抹胸裙,外衫雪白配同色披帛,簪白玉发簪薄施粉黛,尤显双眸清澈见底。
柳阿五今日特意装扮得低调素雅,只那两腮因仍在病中泛出自然的红晕,竟比上了胭脂还要娇嫩。
“姑娘可真是花样繁多啊。”尾音上扬,带着轻蔑和鄙夷。
绣着交颈鸳鸯柔软鲜红的小衣上被丢在阿五面前。
柳阿五直直跪着,也不言声。
她低着头,纤细柔弱的身形因生病又跪着显得格外脆弱易碎。
“姑娘费尽心机引我入局,究竟受何人指使。”声音冷肃,阿五听到了清脆瓷器碰撞的声音。
原来他是误会了,柳阿五暗自舒了一口气,诚恳道:“奴婢只想求条活路,所为全是自己,并未受任何人指使。”
她一个通房丫头,能有多少利用价值,柳阿五自己都不敢这样想,他倒是高看她了。
“哼。”桓晏轻笑,“昨晚姑娘可是忙得很呐。”
阿五一顿,莫非去敬王府被他知晓了,那敬王遇刺……果然,皇城司手眼通天,是她疏忽了。
柳阿五暗自后悔,早知道应当先说出来敬王图谋之事,或许还能换来他的信任。
“他让你做什么?”
桓晏自上而下看着她,瘦弱伶仃的女子眸中尽是谨慎和害怕,一紧张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住的下唇是阿五下意识的动作,看上去很可怜。
收回视线,桓晏翻出一个新的白瓷盏,“过来。”
柳阿五瑟瑟起身,不知所措。
他身量很高,这般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面前,魁梧精壮。
“坐下,陪我喝茶。”
柳阿五不明所以,这个人一会儿冷厉一会儿又淡然,只能乖乖听命行事。
“敬王殿下让奴婢结交二公子。”柳阿五踌躇开口,“奴婢既已将自己交给二公子便绝不会背叛,假意答应他只是为了保全自身……”
“啪”的一声响,碎瓷落地,四分五裂。
柳阿五吓得怔愣,张着嘴泪水夺眶而出。
“他欺负你了?”桓晏抬眸看她,咬牙切齿凶神恶煞。
眼中燃着火面上淬着冰,阿五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火,更是从未在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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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一个人脸上看到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似地下阎罗,叫人害怕。
“没有。”美人垂眸落泪,被吓得双唇颤抖着,好容易才吐出这两个字。
“你若想我帮你,日后便离他远一些。”桓晏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可即便如此听上去仍冷冰冰的。
阿五抬眸,觉得委屈。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敬王啊,他是皇子,阿五要如何才能躲得过呢。
美人泪水划过面颊:“如何拒绝,请二公子赐教。”
梨花带雨道不尽的委屈心酸,又带三分任性撒娇的意味,像是在怪他不懂她的苦楚和身不由己。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此一远一近一冷一热若即若离的招数似乎对桓晏有些用处。
“只管找借口拒绝,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桓晏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温度。
阿五点头,“我尽力一试,那大公子究竟……”
甫一开口就对上桓晏投过来的凌厉目光,“不该问的莫要开口,我有我的规矩,姑娘若是不懂规矩,日后便不要再求到我这里了。”
生气了。
又生气了。
真是太难伺候了,阿五无奈又有些后悔,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若真是惹恼了他岂不前功尽弃。
窗外晴空万里,屋内茶香四溢,那人却冷若冰霜。
海棠醉日莺惭燕妒的少女跪在桓晏脚边,细细捡起掉落的碎瓷,柔软素手无意中撩拨着男人的小腿,“我知道了。”
软软的细声萦绕耳边,桓晏垂眸,掐腰将她撑起:“姑娘做甚。”
美人我见犹怜哭软在他掌心,“求二公子救我。”
说完,阿五顺势从后抱住他的劲腰。
“我是想依靠二公子,可是你态度不明飘忽不定,从未给过我一句准话,我害怕,怕夫人折磨我,怕他们将我送给人糟蹋,大公子待我清清白白,我亦不愿为人消遣。”
纤细柔嫩的手臂又瘦又软,环在桓晏的腰上,虽使了力气却仍觉得像丝带软缎一般轻盈柔滑,身后的温柔让他悄悄挺直了几分,春衫轻薄,女子那处柔软饱满的存在让他无法忽视。
忽地想起上一次他们的荒唐,她整个人是干净绵软的,娇声软语泪水涟涟,就连攀在他腰上的双腿都是纤细无力的。
这些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锻炼身子的,竟如一团棉花一般没骨头似的。
“不知二公子,吃的……还合胃口吗。”柳阿五的眼神落在那食盒上,意有所指,心里默默感谢昌平。
“晚间奴婢再奉上大餐,送到您的私宅去,请二公子细细把玩品尝,可好。”
勾魂摄魄的容貌、温柔细语的声音,阿五的媚浑然天成,是与生俱来的。
私宅是陛下赐给桓晏的,没几个人知道,上一次他们就是在那里折腾了一夜。
听闻此言,桓晏想拨开她手臂的手明显一顿,并未言声,片刻后扯掉她径直离去。
阿五瘫软在地,松了一口气。
6. 幽会
春色撩人,桃红柳绿。
回府的马车上,柳阿五听着窗外热闹嘈杂的人声,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有多久没有看过街市的风景了,又有多久没有自由自在地玩乐笑闹过了,好像从那年起就没有过,十年了,她才十五岁,却过成了饱经风霜机关算尽的日子。
马车停在侧门,府内依旧安静。
柳阿五下了车便去找了管家梁伯。
梁伯是和阿五差不多年份入的府,私下里对她倒是颇有照顾,柳阿五试探几次车夫,嘴巴严得很,便知是梁伯的意思。
大约是觉得她可怜吧,对此阿五并未多想。
果然,梁伯接到阿五送给他的茶叶时惊诧又激动,连连道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都是老奴应当的。”
“梁伯待阿五,这是阿五孝敬您的。”
老人家爱吃茶,阿五待梁伯是真心,跟对待赖嬷嬷不一样。
“晚间我还要出去,烦请梁伯……”
阿五话未说完,梁伯点头,“姑娘有事尽管去忙,只当心些,身子要紧别太劳累了。”
梁伯每次都这几句,很像是家中长辈对晚辈的叮咛,让阿五觉得亲切。
辞别梁伯阿五穿过东院去二房的西院,给六姑娘桓含嫣送花茶。
桓含嫣是二房桓仲望的嫡女,端庄守礼温婉大方,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素来不争不抢对大房礼数周到又保持着距离,平日里不怎么走动只和柳阿五格外投缘。
含嫣喜饮茶又精通茶道,阿五捧着新上的花茶加快了脚步。
可是六姑娘不在房中,丫头说:“姑娘出去散心去了,好似得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这几日心绪不佳,吃的都少了许多。”
阿五点头记下了,暗悔这几日自己太忙忽略了含嫣,不知道她在为何事烦心。
“明日我做些甜点和饮子再给你们姑娘送过来,让她开开胃口。”
丫头连连道谢,又说了几句阿五辞出。
回到了翠竹轩便赶紧吩咐珍珠烧热水洒牛乳,再铺上一层花瓣,她要细细沐浴更衣上妆,再放出风去说自己受了风寒早早睡了。
天色擦黑,一辆蓝顶马车从侯府后门低调驶出。
*
宅院古朴低调,连匾额都没有,柳阿五的马车依旧从侧门进入。
还是昌平守在门口,柳阿五奉上食盒,熟络道:“上次的点心昌平小哥恐怕是没吃到,这一份独给你做的,请尝尝我的手艺。”
昌平笑得灿烂欣然收下,“阿五手巧,闻着就馋了。”
他是个单纯的直爽人,和这样的人相处让阿五十分珍惜。
听闻桓晏独自在房中,阿五谢绝昌平带路,想要独自执灯前往。
她需要酝酿情绪,虽然知晓瞒不过也不必瞒着昌平,可这种事仍旧还是一个人面对的好。
灯下美人双目炯炯言辞恳切,昌平点了点头后退一步将手中的灯笼给她,又叮嘱了路线,这才告退。
这位姑娘在自家主子心里头是有些分量的,昌平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上一次破例为她通报,只不过主子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害他挨了板子。
夜风拂面碎石铺路,发丝飞扬在空中,借着莹莹烛光柳阿五走得很慢,每一步脚下都铬得生疼,使得每一步都变得尤其艰难。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疼一下能保住性命也是值得的。
若了无牵挂,柳阿五不惧死亡,可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谢氏撒谎,一定另有隐情,她想要知道真相,阿爹阿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又视若珍宝绝不会卖女求生。
一步步逼近主屋,脚步也越发坚定。这宅子里下人不多,一路行来柳阿五没有见到一个人,若不是听到悠扬的琴声都险些以为没有人在。
琴声自正房内传出,是柳阿五喜欢的词调。既有轻灵婉转之美,又具整饬变化之美,词曲相得益彰,令人心驰神往。
这样好听的曲子不知叫什么,又是何人所作,柳阿五想着,仔细脚下一步步终于走完了石径小路,若得机会不妨问一问。
飞檐翘角,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暗肃穆,阿五回头看看整个院子,一眼望到头,树木并不十分高大似乎还未长成,无法遮天蔽日甚至连视线都遮挡不了,花花草草更是没有,偶尔遇到的小景也是枯木乱石堆成的小桥流水,简陋了些却格外有野趣。
时下大夏朝流行奢靡之风,达官贵人的府院也颇奢靡,花团锦簇耀眼夺目视为最佳,可是柳阿五却极喜欢这种看似废料随手堆砌的小景,实则只要稍加留心观察里头的结构、比例甚至搭配都十分有讲究,是那种不经意的美,却美得更有曲折的味道,或许不同的人看在眼里会得到不同的景,这样才有意思。
“还不进来。”
一道熟悉又冷肃的声音响起,柳阿五赶紧敛神,又扶了扶鬓边的步摇,这才收拢衣襟走进去。
进门便看到六扇红框嵌百宝博古屏风,繁复热闹,红得耀眼,倒是不像他的风格。
柳阿五只打量了一眼,觉得这种没有主题却让人看不够的东西很有意思。
屋内依旧简洁干净,没有多余的摆件装饰,能看到通天高大木架上摆满的书籍和卷宗纸张,桓晏盘膝坐在矮椅上,临窗抚琴,透过窗牖吹入丝丝夜风,将他泼墨般的长发吹起,颇有几分潇洒不问世事的姿态,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个肃然冷面一丝不苟的皇城使判若两人。
他抬眸看向站在雕花月洞门下的柳阿五,精致的五官,温柔的气质,未施粉黛竟比那等浓妆艳抹还要勾人的模样,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无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柳阿五今日打扮得很素净,月白衣裙在烛灯下若隐若现玲珑曲线,去除了金银珠钗只斜插了一支素银步摇,是那种清水出芙蓉的韵味。
“没想到二公子的琴技如此了得。”
柳阿五略有些惊讶,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了桓晏身边。
这个房间依旧没有燃香,也只摆了应季的瓜果,自然清香的味道让她觉得很放松很舒服。
男人似乎已经沐浴过了,身上飘出淡淡的皂香,在她的双手轻触他衣衫时手上的韵律顿了一下。
阿五歪头看他,露出甜甜一笑。
其实她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也不晓得如何开始才不尴尬。
但愿能像上一次一样,她只不过轻轻凑过去,近距离闻了闻男人的味道,他便坐不住了,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但是眼下,桓晏端得是四平八稳,看起来颇有些向她讨回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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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柳阿五说服自己,手段技术她都会,只不过当真面对男人施展,这还是第一次,那又何惧,丢了什么都比丢了命强。
“阿五姑娘可会抚琴?”桓晏问,转头看向已经靠在他肩上的美人,一道行云流水的琴声响起。
她身上软软的,哪怕只是轻轻斜靠在他肩头,都能闻到属于她的芳香,感受到那流水般的温柔。
柳阿五自然会抚琴,而且琴技颇佳,只是她今日不是来抚琴的。
“二公子珠玉在前,阿五不敢班门弄斧,不过比起抚琴阿五的舞技更好。”
看到男人纤长的手指,柳阿五下意识想起上一次就是这双手掐得她肉疼。
比起抚琴、茶道、对弈这些,跳舞更能展现她的美,也更适合今夜她需要的气氛。
“哦,那今日可是能大饱眼福了。”桓晏话音落,琴声起。
柳阿五颔首起身飘飘若天上下凡的仙子,长袖飞扬裙裾生花,只一个起步的动作,她的披帛和外衫便掉落在桓晏身上。
桓晏挑眉,便换了曲风,从悠扬婉转到热烈奔放,激荡递进,阿五身上的衣衫也随着舞姿一件件剥落,直到挂在修长雪白脖颈儿上的小衣的细带被他勾散,那双还在抚琴的大手扶上了她纤细的腰肢,美人勾腿盘坐在他的腰上,桓晏顺势将人抱起,樱唇落在男人的面颊上,怀中的美人娇喘连连,喷薄出的甜香的气体萦绕在他身侧。
桓晏下意识收紧双手。
“二公子。”
她面颊上泛起潮红,好似喝醉了一般,眉眼弯弯尽显无尽风情。
这是阿五想要的,跳舞总比直愣愣施展技巧要好,盘算着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她却被那人掐腰放在了案桌上。
那是他用来写字忙公务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叫我什么。”男人声音粗厚,好似凶兽低吼。
“二公子。”柳阿五不明所以,下意识咬唇,鲜红柔嫩的下唇被咬出痕迹,看着叫人心疼。
“叫晏郎。”桓晏的目光逼近,掐住她腰肢的双手再次用力。
“晏,晏郎。”阿五艰难张口,桓晏便迎上她的唇,用舌头敲开她的贝齿,又吸了吸唇上的齿印,缱绻道:“大声叫。”
他的要求还真是多,阿五怔愣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蹲下身去,顺势一股温热的气体袭来,阿五忍不住仰面轻吟,又一次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美人被欺,面颊绯红檀口微张,娇喘连连浑身震颤,先前想好的一切技巧、手段全都抛之脑后,此刻她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更遑论那些蓄谋已久的伎俩。
窗外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烛火明灭跃动,屋内的旖旎更加迷人心窍。
男人温柔又霸道,一步步探索她的喜好,一点点击溃她的防线,直到她泪眼迷离连声求饶。
好像哪里不对,此刻的柳阿五脑筋不是很清楚,只觉得自己万般周密的计划到了桓晏这里总会功亏一篑变得毫无章法,一切都由他做主,上次是,这次好像也是。
香甜的味道,轻柔的撩拨,双手环绕指尖掐入男人健壮厚实的脊背……
他实在又硬又强势,柳阿五无力招架只有束手就擒听之任之,身体不受控地穿云破雾甘之如饴。
7. 还击 “
烛火被点亮,阿五被迫睁开惺忪的睡眼,还以为是半夜却看到了窗口泛起了蓝色。
天亮了。
浑身酸疼,睡得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仿佛溺水求生的小猫死死抱住一根浮木,那是她的救命恩木。
这一夜睡得太辛苦了。
又醒了醒神,阿五强撑着一只胳膊肘起身,眼前一片官服扫过,桓晏已经穿戴妥当。
绯色圆领袍上绣云鹤纹,腰系金带,这是五品以上的官服。
按理说皇城使最多六品,可见传闻不假,桓晏的确极受皇帝器重,不然侯爷也不会为了他几乎和夫人翻脸。
“莫要胡思乱想。”
那张俊逸冷厉的脸逼近眼前,眉眼浓烈瞳仁深邃,好似黑黢黢的深潭不见底也辨不清喜怒。
“既跟了我,日后便不许再去攀附他人。”
这是命令吗,阿五刚睡醒还有些懵懵的。
美人就是美人,睡眼惺忪也美得慵懒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桓晏拉开了同她的距离,站得笔直低头看着她。
柔嫩光滑的小圆肩不经意间露出衾被,连着精致小巧凸起的锁骨,她不着寸缕地躺在被子里,自上而下看过去依稀可见那饱满柔嫩的绝色风光。
小腹骤然一紧,桓晏别过脸去扔给她一个物件,“从今往后,你只需乖乖听话,一切我自有安排。”
冷厉精致的眉眼陡然逼近,“若再让我发现,叫你下不了地。”
男人阔步离去,只留下那若有似无地清淡的香气在空中萦绕。
柳阿五拿起落在床上的东西,吃了一惊,正是她送给赖嬷嬷的那枚白玉观音。
*
回到桓府的时候天色才将将亮起,原本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发现,当柳阿五看到门口焦急等待她的是梁伯,心里舒了一口气。
忍着酸痛慢慢走下车,虽然她极力忍耐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可梁伯依旧满脸担忧欲言又止。
“多谢梁伯。”阿五行礼道谢。
梁伯摆摆手,忍了忍道:“姑娘快些回房休息去吧。”
老人家大约是看出来了,阿五觉得面上臊得很,拧着帕子不知所措。
“老奴让珍珠给姑娘熬了些汤药,不伤身的,姑娘尽管放心。”梁伯走在她身前半步,一边紧张地絮絮叨叨一边帮她引路,“老奴去准备早食,姑娘用了老奴再来禀报些琐事。”
阿五点头,自谢氏病倒便让柳阿五替她分担府中琐事,每日必详细询问,拿她当传话筒。
到了翠竹轩珍珠来接,梁伯默默退下。
阿五却没有立时回房,站在廊下看着老人家蹒跚远去的步履良久。
转过回廊,知道她看不到了,梁伯忍不住抹泪。
他原是江南人,因灾害全家死光只有他被柳阿五的爹爹救下,从此便跟着柳家做管事,后又被提拔为大掌柜,负责柳家的生意往来,一干就是三十年。
柳家富庶生意兴隆,直到被桓氏强行霸占了家财和生意,逼死了柳氏夫妇,也就是阿五的爹娘,眼看着小娘子被侯夫人带走,梁伯实在担忧便自告奋勇入了侯府,以继续帮忙管家打理原本就属于柳家的生意为由,暗中照顾柳阿五。
只是那时的阿五还小,对经常在外跑生意的梁伯记忆并不深刻。
眼看着小娘子被搓磨成这样,梁伯忍不住落泪,她原本该是锦衣玉食被捧在掌心中的明珠,如今却落得这般辛苦谋生抛弃名节的境地,实在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只愿恶人有恶报,又想那人能真的待她好吧。
身上的青紫阿五视而不见,忍着不适和酸痛沐浴后吃了早食又喝了药,这才又见梁伯捧着几本账册过来。
“您坐。”柳阿五吩咐珍珠,“去给梁伯沏壶西湖龙井。”
梁伯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却听她道:“多亏了您帮我,咱们之间别讲那些虚礼了。”
多么通透真诚的小娘子,梁伯默默点了点头,将账册递过去。
“这几日府中和几处庄子上的开支,请姑娘过目。”
这些都是平日里谢氏会看的,可是谢氏防着她,阿五不会看账更不会管账。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梁伯发自内心惋惜,小娘子像极了她的母亲,美丽、聪慧,只可惜这些没人教她,若是她爹娘还在,小娘子该是多么厉害出色的东家啊。
“有一项昨日的支出的账目需向姑娘说明。”梁伯无奈解释,“二老爷狎妓被官府的人送回来了,支取了银子打发了。”
而后抬头问她,“此事可要禀报夫人。”
阿五默了一会儿,若按照平日定是要让夫人知晓的,可现在她却不想那样做。
“夫人身子不好,索性银子花出去了,早一日讲晚一日讲也没什么分别。”
梁伯点点头,没说什么。
此时的侯府,侯爷私自离京寻子让陛下颇为不满,家中掌事的侯夫人又病重,等侯爷回来陛下作何处罚尚未可知,大公子凶多吉少,夫人的身子也是每况愈下,整个侯府可谓飘摇脆弱,既然二房仍旧不知安分,那便先由着他吧。
想起曾经那些被桓仲望骚扰欺负的日子,柳阿五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毒瘤养大了才好一次剜除得干净,况且这样的事要在恰当的时候说才更能起到作用。
账目虽看不懂,可这些年跟在谢氏身边,阿五也能察觉到,侯府的收入及侯爷和二老爷、大公子的俸禄并不足以支撑整个府邸奢靡又铺张的花销。
侯府还有其他的生意。
“府外的生意是不是在另外的账本上。”柳阿五问梁伯。
梁伯点头,“都是在侯爷手中,平日夫人是不管那些的。”
如此说来,梁伯应是知情人。
“那,除了京城的生意,可还有外面的。”柳阿五端起茶盏,看似不经意地问,“比如,江南那边。”
梁伯眼中难以掩藏的怔愣让柳阿五的猜测更自信了几分。
“老奴……”梁伯斟酌回话,“是,有。”
老人家的表情透出为难,柳阿五也不便多问,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姑娘怎么想起来问那些。”梁伯看着她,眼中多了一层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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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只是听说江南富庶,随便一问。”阿五笑了笑。
梁伯搓了搓手心里的汗,缓缓点头。
账目没什么好看的,茶水也已经喝了两盏,瞧着她也没什么要问的,梁伯道:“赖嬷嬷家的小子被人打了。”
阿五翻看账本的手顿了一下,想起了那枚送出去又回来的白玉观音还在袖子里,心里突突了两下。
“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梁伯摇头,“说是一点小口角。”
那个傻子经常因为小事同人争执,虽然人傻偏被养得刁蛮霸道,柳阿五不置可否。
看着她没什么反应,梁伯觉得松了一口气,小娘子越来越沉稳了。
“敬王殿下的伤很重。”
这是另一件事,因为敬王同侯府沾亲,梁伯必然要关注。
“但是人已经醒了,说是没看清刺客的模样,怀疑是那位所为。”
他说的是大皇子,皇子之间是你死我活的仇恨,敬王如此推断也是合情合理。
“就按照夫人的行事习惯送些补品过去吧。”阿五淡淡地吩咐,即便是谢氏在这里也会如此,梁伯点头。
或许此事背后另有人谋之,阿五摸索着那块还未来得及放回去的玉观音想。
不过,实在不太可能,是她想多了。
“还有一桩事。”梁伯起身要走的时候想起来,“是翡翠……”
“柳阿五,小贱蹄子,给我滚出来。”
梁伯话还未出口,院门外便传来尖厉刺耳的女声,傲慢叫嚣毫不客气。
“怎么了?”柳阿五充耳不闻,看着梁伯温柔地问道。
梁伯苦着脸解释,“翡翠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姑娘昨晚未归,一早便过来找老奴质问,老奴将她打发走了,她便要去找夫人告状,也不知……”
柳阿五点头。
翡翠是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因自小跟着夫人情分不比旁人,从来都是傲慢无礼自视甚高的,自诩夫人待她不同,一心幻想着给大公子做填房。
阿五承认,谢氏笼络人心是有些手段的,可为何满院子的丫头只有她翡翠会有如此幻想。
因为她实在喜欢大公子,以至于……失心疯了。
对,她一向将阿五当作敌人,好像是阿五挡住了她的姨娘之路,从来对阿五都是颐指气使恶语相向,从前阿五不同她计较,如今……
她的话实在多了些。
隔着珠帘和雕花门,能隐隐约约看到院子里的人影,丫头们去阻止翡翠却一个个都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贱婢,你们也敢拦着我。”
“柳阿五,你给我滚出来,咱们去见夫人说个清楚。”
“别以为旁人不知,你昨晚上又去爬谁的床了。”
……
实在太聒噪了。
柳阿五揉了揉太阳穴,昨晚的确没怎么睡好,一早又处理事情到现在,本就体弱的身子当真是觉得不舒服了。
“姑娘,可是身子不好了。”梁伯有些担心。
阿五摇头,“梁伯,找人缝了她的嘴。”
8. 作践
气若游丝平淡冷静,面上也丝毫不见怒气和愤懑,柳阿五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柔弱的,温和的。
梁伯一愣,随即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的叫嚣声听不见了,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尖叫和哭泣,一切恢复了平静,珠帘仍在晃动,院子里被阳光照得一片灿烂细碎的金色,很好看。
屋子里燃着线香,是谢氏喜欢的味道,甜腻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
阿五起身走过去,打开香炉的盖子将茶盏浇上去,香火被扑灭升起一股浓浓的难闻的气味。
“珍珠。”阿五吩咐,“从今往后,咱们屋里不燃香。”
珍珠点头,捧起香炉出去了。
窗子被打开,金灿灿的阳光洒进来,春日早晨的风带着些许凉气,吹得人很舒服。
不负春日,就该如此。
柳阿五重新换上了淡绿色素净清爽的裙装,将头发松松绾了个髻,饰品尽除只在腰间带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是她自己调配的香药和花瓣,味道又香又苦却是她喜欢的。
她该去看看夫人了,顺便说一下翡翠的事情。
赖嬷嬷的傻儿子被打了,可以想象她该有多伤心,大概会哭着求夫人做主,无非是想多要些好处罢了。
绿荫遮日的院子里,柳阿五莲步慢移,春日的早晨空气清新,头顶上是叽叽喳喳的鸟雀,身边还有偶然飞过的蝴蝶,池塘里能看到一群群游来游去的鱼儿。
万物勃发,生机盎然。
刚入静怡堂的院门,迎面而来的女子让柳阿五反应了一下。
是被关在柴房里的那位,叫沈月棠。
大公子的外室。
还记得她登门那日,一身并不合体的裙衫,披帛弄得很脏,好似走了千万里而来并没有坐车一样。
沈月棠样貌很普通,是那种开阔大气的长相,就连身材也是高挑强悍的,整个人透着一种洒脱爽朗的气质,看上去不像深闺中的千金,倒像是江湖中的女侠。
自然,这只是柳阿五一个人的想法,那一日,阖府上下都将她当成了骗子,后来听说大公子死了,侯爷气急,将她锁在了柴房里审问。
想来这些日子,她应当过得十分辛苦。
柳阿五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腹部,那里尚且平坦,看不出什么。
显然对方也看到了她,装腔作势地等着她走近。
“柳姑娘。”
她声音不好听,是那种长期中气十足叫嚣后刻意压下音调伪装温柔的假声。
“巧了,夫人召见我说是有话要问。”她在炫耀,手很自然地按在小腹上。
阿五点头,她早就看到了,沈月棠换了新的衣裳,绾了发,还戴上了珠钗发簪,虽并不十分奢侈华贵,但阿五知道等谢氏问完话这些东西自然会送进她的房间。
谢氏的新筹码便是沈月棠腹中的孩子。
柳阿五走在前面,沈月棠跟在她身后,对于她的冷淡和缄默似乎并不介意。
“柳姑娘,其实你很好看,是天底下都难找的美人,可是为什么要做人家通房这么上不得台面呢,正儿八经找个人嫁了,哪怕穷一些也是正经夫妻,做人堂堂正正不好吗。”
沈月棠的话让柳阿五顿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她。
倒不是因为她的讽刺,阿五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
自己尚且是个更加上不得台面的外室,此言何意。
被她盯着看,沈月棠有些不自在,二人一个在石阶上一个在下却能平视彼此。
沈月棠本就个子高挑,二人近距离站在一处越发显出她的壮硕,那双手也并不细致柔嫩倒像是经常干活的一双手。
前几日她实在狼狈,柳阿五也不曾仔细观察她,今日再见,阿五心中生疑。
这样的女子不像是大公子会喜欢的,为何会有孩子。
而且她说话也实在奇怪,这副得意的模样丝毫不见失去夫君的哀伤,对于大公子的死沈月棠一直非常笃定,却又说不出细节。
“你,看我做甚。”
沈月棠有些心虚,上前一步越过阿五走在前面,“自甘下贱冒充什么大家闺秀,我呸。”
*
春日的阳光洒下,静怡堂内室被照得亮堂堂的,窗子也被打开,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雀鸣鸠的欢快歌声。
极好的天气。
屋内没了前两日的药味,应当是被仔仔细细收拾过了,淡淡的香气自铜鼎香炉里飘散,是谢氏喜欢的味道。
看来夫人的病症有好转,柳阿五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迈步进门。
“砰砰”声传来,虽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却也能隐约看到赖嬷嬷跪在床榻前的身影。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是谢氏的声音。
“你不知我不喜甜吗,做甚给我蜜饯,欺主犯上的东西。”
赖嬷嬷连连磕头认错,“老奴不敢,是老奴的错,老奴该死。”
赖嬷嬷定是因为担忧她那个傻儿子,做事走了神,这才什么都往夫人这里送。
人病得久了,坏脾气只会更坏。
跪在屏风后的柳阿五看了看身边跪着的沈月棠,这个女子颇让她不能理解。
屋内谢氏雷霆震怒她似乎丝毫也不害怕,正抬着眼环顾打量这房子里的一切,雕花紫檀月洞门,名家书画、上好的瓷器紫砂,黄花梨妆台及放在妆奁上的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她看得两眼放光。
这女子有些奇怪,柳阿五暂且按下心中疑惑等了等,里面谢氏仍旧在没完没了地数落赖嬷嬷,语气很重越说越气,阿五想了想,见缝插针高声道:“奴婢和沈娘子给夫人请安。”
听她提及自己,沈月棠这才收敛眼神,狠狠剜了柳阿五一眼,生硬道,“给夫人请安。”
果然,屋内的斥责声停住了,片刻后赖嬷嬷苦着脸扶着腰走出来,“夫人请二位姑娘进去。”
阿五起身走过去,假意握了握赖嬷嬷的手,赖嬷嬷感激地看着她反握了握她的手,并未言语却好似真的感激她为自己解围。
二人交错阿五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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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瞬间收敛,过去谢氏搓磨她的时候赖嬷嬷狗仗人势变本加厉欺负她,想起那些阿五就觉得恨,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着赖嬷嬷走出去,阿五提了口气,嗓音变得欢快了些,这才快步走进去。
谢氏正斜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金丝绣线的衾被,头上戴着抹额面色蜡黄发灰,整个人散发着病态的怨气。
“春日风大,夫人刚好些莫要吹风着凉。”柳阿五忙过去关掉了距离谢氏最近的两扇窗,随即又跪到谢氏床榻边,摸了摸她的手,又仔细瞧了瞧谢氏的面色,泪水盈满眼眶。
“夫人受苦了,您可要快些好起来呀,昨日可吓死奴婢了。”
小娘子情真意切,谢氏很是受用,面色缓和了许多问:“宫里可有消息。”
“贵妃娘娘也急病了,让奴婢回夫人的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柳阿五边帮谢氏捶腿边回话,“敬王殿下昨日遇刺,不知是否同大公子的事有关。”
这是刻意引出话题,让谢氏往夺嫡上想。
水搅浑了才能看出鱼虾蟹鬼来。
谢氏皱眉摇头,“蠢东西,这种话说出去连累了侯府扒了你的皮。”
“是奴婢蠢笨。”阿五磕头认错,还不忘宽慰谢氏,“不过,大公子向来有分寸,夫人莫要太过担心了,所幸没有消息总是有盼头的。”
小娘子温温柔柔又十分贴心,安慰人总能让人心里舒坦许多。
“我看你是够蠢笨的。”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沈月棠高声道:“没有消息是有盼头吗,没有消息是因为大公子死了,死人还怎么来消息,不然……”
她又来了,柳阿五闭眼心里默默叹息,这女子究竟是怎么同大公子认识的,憨成这样竟也能得大公子喜欢吗。
沈月棠三番两次给柳阿五添堵,说话尽是往谢氏伤口上撒盐,一副谁都不怕谁都不待见的做派,当真是让人摸不清套路。
看在她腹中是大公子的孩子的份上,柳阿五并未往心里去,她并非针对她一人,这些日子阿五瞧出来了,这个沈月棠对谁都一样。
但这话说得实在不中听,谢氏刚平息的怒气再次被点燃,顺手拿起茶盏就朝沈月棠砸去,“蠢货,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再胡言乱语,就叫你知道厉害。”
虽是句威胁的话却也十分管用,沈月棠终于翻了翻眼皮闭了嘴。
“还有你。”谢氏的余火未消,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柳阿五。
雪白如瓷的皮肤在阳光下吹弹可破,红润水灵的模样抬眸间暗送秋波,这是柳阿五的习惯,看人的眼神总是纯纯的弱弱的惹人怜惜。
天生妩媚。
这个丫头是她当年一眼看中的,美貌似天上的仙女,这样的女子即便当时她不下手也会被侯爷带走,便宜了那个老货不如培养出来给自己的儿子。
“宫里头还需多下些功夫。”谢氏抓住柳阿五的手,虽在病中却力道不减。
“延年是你的主子,是你这辈子的依靠,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得活。”
9. 死讯
谢氏死死捏住她柔嫩的小手,猛然间往后一推,柳阿五被推坐在地上被脚踏铬了一下臀部,加上昨晚留下的酸痛暗伤,整个人动弹不得,疼得眼泪直流。
终于,夫人也觉得无望了吧,气急败坏说出了心里话。
“夫人莫要生气,大公子不会有事的。”柳阿五跪地磕头,泪珠大颗大颗落下,阴湿一片。
谢氏仰面抹掉腮边的泪珠,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娇弱美丽的柳阿五,冷冷道:“别浪费了你的美貌和那些手段,若不想死,便该想着法子去套些有用的消息来。我养你这些年把你当作千金小姐一般,姑娘不是谁都当得,现在也该你尽孝的时候了。”
她是大公子的附属,若是主子不在了,自然不能留她污蔑主子清白。
阿五瑟瑟应声,死死咬住下唇,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明晃晃的圈套,让她自掘坟墓。无论大公子是生是死,她柳阿五但凡走出去这一步都别想再活下去了,谢氏好阴狠,只是她没有想到柳阿五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不是为了谢氏和大公子,而是为了她自己。
桓晏说得对,柳阿五想,不该再讨好谢氏了,她只会将自己掰开揉碎物尽其用后无情丢弃。
可是除了谢氏她又该依靠谁呢,桓晏吗,他可信吗。
柳阿五的手扶上酸软的腰肢,男人力气实在太大折腾得她险些折断。
他的味道还留在身上,虽然阿五已经沐浴过两次可总觉得那处不舒服,她用了许多香胰或许旁人察觉不到,可是她仍觉得自己身上那些属于男人的气味很难受。
昨晚那个男人狠狠地要了她三次,终于在第三次吐露了些似要护着她的话,可是,真的这么简单仅凭美貌和投怀送抱他就会护着她吗。
桓晏不简单,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柳阿五的直觉告诉她,对付桓晏这种男人只靠色相是不够的,总要有能拿来交换的条件,可是她有什么值得交换的呢。
“起身吧。”谢氏满脸嫌弃,“在我这里装柔弱不如到有用的人面前卖弄,救了大公子也算你功德一件。”
“是。”柳阿五撑着起身,不经意间对上沈月棠看好戏的眼神。
那女子眼中除了鄙夷竟还流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柳阿五别过脸去不看她,仍同往常一样小心地侍奉谢氏茶水,过去比这更难受的搓磨她都忍住了,这些算不得什么。
“给她安排个房间,让她住进翠竹轩。”谢氏的目光落在沈月棠身上,满是鄙夷。
“谢夫人。”沈月棠喜形于色,“那我需要衣裳首饰都找阿五姑娘了,还有,我现在怀着孩子,吃的不好的话将来这孩子……”
“闭嘴。”谢氏再次怒气冲冲打断她,“叫人安排自然不用你操心,没规矩的东西,别打量着肚里揣了孩子就想要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撒野。”
沈月棠终于明白过来,白着脸跪在地上再说不出一个字。
谢氏喘着粗气捋着胸口继续安排,“延年的事现在风口浪尖上,咱们府上却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下月庾氏老夫人寿诞,你张罗好让素娥风风光光地去。”
颍川庾氏世家大族,他家老夫人乃忠勇侯嫡女,长房家主任吏部尚书,族中多人在朝为官且身居要职,谢氏这是看中了庾氏长房长子庾月清。
柳阿五在谢氏寿宴之时见到过前来贺寿的庾氏长公子,可谓仪表堂堂前途无量,听说在京中各家儿女的婚事上极为抢手。
“奴婢帮三姑娘准备好衣裳首饰。”柳阿五诺诺应道,“一切都用最好的。”
谢氏点头,“开库房让她自己挑,若还看不中便去买,需要多少银子紧着她花。”
“是。”柳阿五十分恭敬。
侯府财力极厚,生意遍及京城和其他地方,但是柳阿五一直想不明白,桓氏究竟是如何能将生意做得这般大的。
桓素娥是谢氏所出,同大公子一样,她的婚事是谢氏最为看重的,对方既要有家世才学,模样还要周正齐整。
桓素娥的婚事此时被提及是谢氏筹谋再三的决定,万一陛下追究侯爷的私自出京,万一大公子真的没有赴任,龙颜不悦即便桓氏百年世家盘根错节也免不了受到重创,在此之前替桓素娥定下婚事既是替女儿的前程谋划,也有挽救侯府的意思。
“还有六丫头的婚事。”谢氏又提起了二房的嫡女,六姑娘桓含嫣。
“顾氏求到我这里两回了,她那个爹也当真是指望不上,她想靠着侯爷帮她觅得良人。”谢氏皱眉道,“我倒是觉得翰林院那个编修,侯爷提及过的,叫什么来着。”
那位翰林院的编修柳阿五也见过,曾应侯爷的邀请过府议事,长得贼眉鼠眼,偶见她那种赤裸裸毫不遮掩的眼神,让柳阿五觉得绝非良人。
“奴婢记得大约是姓郑。”
“对,就是他。此人一心想要攀附侯爷和桓府,借此找个依靠,婚事若是能成必不会亏待了含嫣,想来倒也是个良配。”
阿五怔愣,瞬时明白了含嫣为何心虚不佳,她才华横溢温柔贤淑若当真配这样一个人,岂不白白断送一生。
“六丫头心气高,我瞧着她平日与你倒是话多,你多劝劝她,如今侯府不同从前,她不比素娥是侯爷的亲女,二房她那个爹上不得台面,婚事上还是要务实些。”
这是一番压人头皮不容反驳的话,柳阿五虽心里不情愿面上也只得先应下,私心里盘算着帮含嫣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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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
谢氏为人就是如此,平素里虽二老爷桓仲望不随她心意,可其妻顾氏对谢氏这位大嫂可是毕恭毕敬十分敬重有礼的,就连六姑娘桓含嫣见了谢氏和桓素娥也恭敬得体,可即便如此也换不回谢氏半点慈善心肠。
她眼里只有利益和交换,没有情感。
日头逐渐升高,太阳暖融融地照耀大地,万物勃发生机盎然。
谢氏瞧了一眼窗外,似有要出去走走的意思。
柳阿五二话没说帮谢氏更衣上妆挽发,一切伺候妥当才扶着谢氏走出房门。
金灿灿的阳光铺陈在院子里,光耀明亮,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病了几日这还是谢氏第一次走出屋子,丫头婆子们忙行礼问安,谢氏扫了一圈让她们退下后转头问阿五:“今日怎么没瞧见翡翠,那丫头一向勤勉今日怎么没来请安。”
阿五踌躇正要说出早上的事,就见门外进来一人,一身劲衣腰挂佩剑,竟是昌平。
昌平几步就到了近前,朝谢氏抱拳行礼后道:“给夫人请安,我家主子让属下来带句话,府中有个叫翡翠的丫头,昨日去二公子房子送……”
昌平抬头十分为难地看了一眼谢氏,遂又垂眸大声道:“送参汤和她自己,此女还满口大公子的种种不是,望得二公子照拂,被二公子缝了嘴发卖了,特让属下来禀报夫人一声。”
说完也不等谢氏反应,借着抱拳行礼的空看了一眼柳阿五,随即转身利落离去。
震惊的不止谢氏,还有柳阿五。
原来他说“自有安排”并非虚言。
柳阿五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块被送出去又回来的玉观音,敬王的遇刺,还有翡翠……这些事都是他干的,他究竟要做什么。
“哼。”谢氏一声闷哼,脸色铁青,对于翡翠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此刻被人打了脸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得罪桓晏。
“一心想要当主子的死丫头,活该。”谢氏生气,“卖了就卖了吧,不过,那位的手似乎伸得有些太长了。”
谢氏不喜桓晏,二人可谓是针锋相对,奈何侯爷偏袒桓晏,谢氏也拿他无法,至少目前如此。
倏然,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柳阿五,“你可熟悉那个庶子,若是你也有此想法我倒是乐意送你个人情。”
这样作践人的话从谢氏口中说出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柳阿五忍着羞恼,温声道:“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大公子和夫人,绝无二心。”
“哼。”谢氏不屑,一副看穿通透的样子,“你们这些人……”
话没说完就见门房的小厮连滚带爬跑得飞快直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谢氏面前哭道:
“夫人,大公子的尸首找到了。”
10. 正妻
侯府的大门洞开,桓晏一身皇城使公服带着两队整齐划一的亲从官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椁立在庭院里。
方才还晴好的天气骤然起了风,乌云遮日,好似又要下雨。
谢氏面色惨白已然站不住脚,被柳阿五扶着颤巍巍走下石阶扑向黑漆漆的棺椁。
所有的奴仆下人跪了一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期盼、等待的日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悬着的心也终于死了,大公子真的出事了。
谢氏拼命挣扎想要去看一眼躺在里面的人,却无奈没有力气抓挠了半天直到自己筋疲力尽也没能看上一眼。
“阿五,去,看看是不是延年。”
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谢氏瘫坐在地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优雅高贵,宛如疯妇一般哭得涕泪横流也来不及抹去,红着一双眼像要吃人。
柳阿五抹泪上前,双手刚抚上冰冷的棺木便好似被烫一般缩回手,大公子死了,真的死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这个贱婢。”谢氏在身后歇斯底里地催促,柳阿五不得不再次扶住棺木。
素白的小手将要放在黑漆漆的棺木上又烫手似的缩回来,阿五颤抖着双手摸索着想往里看又害怕得不行。
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桓晏的手垫在了柳阿五的小手之下,没有让她触碰那黑黢黢的棺椁。
“这具尸体被腥臭的河水泡了十多日,发胀浮白面目狰狞难辨。”桓晏冷冷道:“夫人确定要看吗?”
他笔直挺拔地站在阿五面前,动作被遮挡,眼神却落在她身后谢氏的身上,这话是对谢氏说的。
所有人震惊,大公子已经死了十多日了且真的是落水,阿五看向身后的沈月棠,桓晏这话和沈月棠说得一般无二。
似是想起了什么,沈月棠此刻跪在地上泪水簌簌落下,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真切的悲伤。
“桓晏你不要耍花招,不验明正身如何知道那里面就是延年。”谢氏气虚,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就怕有人使诈背后捣鬼,若叫我发现必要他偿命。”
一声冷笑撕破空气中的宁静,桓晏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脸上凝着骇人的笑容,眉眼弯弯但那眼中却似有千万利箭,要将人射穿。
“夫人说得没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桓晏语速很慢步伐沉重,绕过柳阿五走向谢氏,居高临下道:“不知夫人什么时候为此偿还呢。”
这是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柳阿五却看到谢氏立时白了脸。
记忆中自打桓晏第一天入府见谢氏就从未跪过,充其量不过是当着侯爷的面浅浅弯一下腰而已,脸上也满是不屑和厌烦。
原本以为他性格如此,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人自来傲慢,如今再听这句话,柳阿五恍然顿悟,他们之间定是有着极深的恩怨,以至于谢氏在桓晏面前似乎都矮了几分。
“你,一定是你,害死我儿。”谢氏涕泪横流,失心疯似的想要攀咬桓晏,却被他躲开了。
“夫人放心,是不是大公子本人验尸之后自然见分晓。”他的话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这么简单。
可谢氏却再也绷不住了,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不许动尸首,谁准你验尸。”
莫说桓氏这种世家大族,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极讲究全尸往生一说,若身死之后还要被开膛破肚那将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投胎,这是对死者的诅咒也是对世家大族的羞辱。
谢氏自然不肯,就连柳阿五都觉得这般实在过分了。
“夫人。”
见到谢氏吐血,旁边有丫头飞扑过去被桓晏一脚踢开,任由谢氏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他。
高大挺拔的男人掏出明黄的圣旨,冷笑道:“夫人若是不允验尸那便是侯府违抗圣旨。”
圣旨只亮了一下便被收起,桓晏随即转身往外走,“桓氏抗旨不遵,谢氏不允验尸,即刻回宫复命。”
违抗圣旨这样的罪名谁能顶得住。
“慢着。”
谢氏挣扎着叫住他,虽悲愤交加却还有一丝理智,圣旨不可违抗,那是在给别人递刀。
“桓氏遵旨。”谢氏颤巍巍跪正领旨,而后一脸悲切地看向桓晏,“好生对他,算我求你。”
这是柳阿五第一次听到谢氏求人,那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心。
桓晏并未回头,抽了抽嘴角,冷肃道:“日子还长,夫人的乞求还是留着日后慢慢用吧。”
柳阿五抬头看他,冷峻出尘的一张脸上看不清喜怒,有一种意犹未尽贪恋的享受,浓烈的眉眼间隐隐藏着哀伤,嘴角却上扬,笑容很表面很痛苦,有一种强大又破碎无助的美。
棺椁被留下了,因为是朝廷的命令他留了轮值的亲从官日夜守护,侯府有七日置办丧仪,之后便要出殡,然后尸首就要被皇城司的人带走。
谢氏晕过去了,大夫来诊脉也直摇头,只怕会不大好了。
侯府一向由谢氏做主,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谢氏又昏迷不醒,府内的许多事无人安排打理,柳阿五也无心应承,只得同往常一样守在谢氏床边侍奉。
赖嬷嬷回去照顾儿子,听说夫人又晕了也没同往常那般急急赶来伺候,只给阿五带了句话,说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家中事情也多,让阿五替她多担待。
阿五只冷笑没说什么。
近傍晚的时候,天气转凉,窸窸窣窣的小雨落下,谢氏喜静院子里没留人,阿五想着大公子的丧仪必定需要忙碌,让大家都去歇息,攒足了精神能撑过这七日。
烛灯点了一盏,幽幽的豆大光亮并不能驱散空气中的潮湿,斜风细雨凉爽的天气倒是很舒服。
阿五坐在圆凳上看着谢氏,这个一生要强的女人终于在儿子出事时病倒了,再强大的精神也有被压垮的一日,谢氏这一辈子最大的心结便是不得丈夫的喜爱,纵使她骄傲如孔雀掌握府中大权管理大小事宜井井有条,且将一双儿女的未来和侯府的前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却终是为了让丈夫看到她的好,想看他后悔没有慧眼识珠没有好好待她。
看似独立强悍的女人,最终的希望还是在男人的认可上,阿五觉得可惜又可怜。
谢氏终究还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兀自想着,柳阿五看到谢氏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将要醒了。
“你倒是孝顺。”
身后猛然响起一个声音,阿五一抖随即起身行礼,“二老爷。”
桓仲望一身酒气扑面而来,阿五下意识皱了皱眉,借着帮他倒茶的空离他远一些。
“嫂嫂还没醒过来吗。”桓仲望向床上看去,又走近几步,眼中流露出轻蔑和贪婪。
“已经派人去寻侯爷了,想来这几日便能归家。”柳阿五将茶水放在桌上,比手道:“请二老爷这边坐吧。”
毕竟这是谢氏的卧房,嫂嫂尚在病中作为小叔子即便是来探病也不该进到屏风之后,如此近距离委实不妥。
桓仲望听懂了柳阿五的意思,讪笑着挪步走出屏风之外,扬声道:“你还真是个实心眼的,老大走了你怎么办,被卖到窑子里老爷我可是要心疼的。”
疯话,酒话,柳阿五习以为常,即便他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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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也是这般下流恶心。
见她不语,桓仲望起身想要去拉她的手,被柳阿五提前防范巧妙躲过,桓仲望冷哼一声,“我去同大哥说,把你给了我,大郎的女人我也不嫌弃,让你做个暖脚婢,伺候得老爷我舒坦了金山银山不会亏待你。”
柳阿五站在屏风里侧,身后便是躺着的谢氏,也不知谢氏能否听到他这番话,柳阿五捏了捏手道:“多谢二老爷美意,奴婢不敢从命,说起银子刚好有一桩事,昨日二老爷狎妓被官府的人送回来,梁伯少不得多出了许多银子打发人家,这笔账欠在公账上,二老爷打算什么时候还,若是夫人醒了问起来……”
“柳阿五你别不识抬举,竟敢威胁我。”桓仲望气急败坏。
这笔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他的财力不在话下,只是桓仲望为人占便宜惯了,能走公账的绝不愿多掏一个子儿。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奉命查账待夫人醒来总要有个交代。”柳阿五不卑不亢,不似从前那般怕他躲他了。
哪里来的底气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大公子殒命吧,她破败飘摇的一条命将何去何从不得而知,在巨大的威胁之下,这些宵小便不放在眼里了。
“你……”
“你竟荒唐至此。”
桓仲望气急败坏话未出口谢氏醒了,声音虚弱却字字咬牙切齿,“桓氏危急侯爷莽撞,你却还能狎妓被抓,到底有没有人能撑起这个家。”
柳阿五扶着谢氏坐起身,这才是让夫人知道此事的最佳时机。
“大嫂,你听我解释。”桓仲望立马软了话,可谢氏实在气急,不给他机会。
“按照家规犯下此等丢尽祖宗脸面的错,桓仲望你去跪祠堂三日,府中拨给二房的用度减半半年,二老爷所有收入半年内尽数充公。”
谢氏重重地罚了他,桓仲望不服,叫嚣道:“我要见大哥,你太不近人情,难为我当年还曾帮你……”
“滚,给我滚出去,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请家法。”谢氏又一次呕了血。
深红的一滩,比午时那次还要多。
阿五叫人去请府医,又命人将桓仲望带去了祠堂,屋内才重新归于平静。
天色暗了下来,窗外风雨势大,吹得烛火飘摇欲灭。
府医施了针后谢氏总算平稳下来,但精神状态依旧不好,挣扎着嘱咐了几件事。
让阿五好生照料沈月棠,阿五明白这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三姑娘桓素娥的事不能耽搁,六姑娘的相看也仍继续,阿五一一点头应下。
谢氏看着柳阿五心里觉得可惜,培养调教了她十年,这便要舍弃了,又想起自己冤死的儿子,心中悲愤难忍,又哭了起来,哭得伤心了又一次咳血。
府内众人纷纷来探病,三姑娘桓素娥跪在床边只知道哭;妾室陈氏倒是乖巧地伺候着夫人进药;四公子桓明之和五公子桓安都安静地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六姑娘桓含嫣垂眸不语,似是在想着什么;二房妾室张氏受了二夫人的眼神,也跪下来伺候大夫人谢氏。
二夫人顾氏垂泪道:“大嫂是这个家的支柱,您可得快些好起来,咱们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这话倒是不假,谢氏把着这个家死死的,旁人丝毫没有插手的余地。
谢氏缓了缓精神,道:“先由阿五替我,需日日向我禀报。”
阿五点头道是,就听谢氏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辈子跟着延年是你的福气,如今这个局面也不能让你连个名分都没有。”
说完,谢氏看向众人,“今日我便做主,抬阿五做延年的正妻,以侯府少夫人的名义主持丧仪待客管事。”
11. 心机
众人皆惊,齐刷刷的眼神看向柳阿五。
“阿娘是病糊涂了吗,她一个贱婢凭什么……”
桓素娥的话被谢氏打断。
“住口,你懂什么。”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谢氏拉着阿五的手看向众人,“赖嬷嬷去办阿五同延年的庚帖名册,梁伯将阿五的名讳记在族谱上,我累了,都下去吧。”
不容置喙,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柳阿五磕头谢恩。
这是恩吗,自然不是,给一个死了的人做正妻意味着什么,柳阿五不敢深想。
浑浑噩噩送走了众人,又将谢氏伺候好睡下,走出静怡堂的时候已近子时。
柳阿五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这样混在脸上的泪水就不会被发现了。
过得真快啊,柳阿五叹息,望着满是缟素的侯府,为大公子难过更为自己绝望。
这个少夫人太沉重了,沉重到要让她拿命来还吧。
正妻,大公子的正妻意味着要生同寝死同穴,这是要让她给大公子陪葬啊。
谢氏终究还是不许她活着玷污大公子的一世英名。
雨水浇灌在脸上身上,柳阿五仰头看天,黑漆漆的无边无际,没有一点光明和希望。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就如同这道旁的小草,虽坚韧却仍旧抵不过任人践踏的命运,十年的屈辱就要结束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也挺好的。
一步一步走在冰冷的雨水里,瑟缩着本就瘦弱的身子,柳阿五觉得自己筋疲力尽。
她担心了这么久,筹谋奔走了这么久,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无法对抗命运的安排,早知如此何必白白搓磨这十年耻辱的日子,何不当年就自行了断。
或许,现在也不晚。
夜色浓稠,雨势小了许多,地面湿滑泥泞弄脏了她的绣鞋和裙摆也全然不在意,心如死灰。
“想死说一声,我可以助你。”
身后有人说话,无奈她实在太累太乏了,慢慢回头去看竟一时辨不清是谁。
雨水遮住了视线,可那冷肃无情的声音似有些耳熟。
头上被什么什么东西遮住,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柳阿五抬头去看,男人面色清冷居高临下,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如寒刃的眼神。
桓晏看着失魂落魄默默哭泣的柳阿五,将手中的油纸伞往她那处倾斜了过去。
美人本就瘦削,被雨水兜头淋透更显得孱弱可怜,苍白的面上雨水混着泪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哭得通红,颤抖的樱唇湿漉漉的,鬓发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任谁见了都要心疼。
“二公子。”柳阿五蹲身行礼,颤颤巍巍险些摔倒。
桓晏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她,“可还能走。”
阿五缓慢地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只觉得喉咙处似被什么东西糊住,一阵猛烈地咳嗽看着让人揪心。
“跟上。”
桓晏话音刚落,柳阿五就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直直往泥地里栽进去,就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一只有力温暖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随即一阵头晕眼花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莹莹烛光跃动不止,晃得柳阿五睁开了眼。
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雕花紫檀床架帐帘是浅淡的灰色配墨蓝色,无任何装饰和绣花,素雅清淡得有些过了。
刚刚想要起身就被桓晏制止了,“你没穿衣服。”
他就坐在距离阿五不远的竹摇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长衫,墨发束起带白玉束冠,显得整个人清冷娴雅,颇有几分文人的书卷气。
但说出来的话太过直白,让阿五猛然清醒。
瞬间恢复了意识,她这才清晰地感受到皮肤接触衾被的柔软,自己不着寸缕正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
那一瞬间脑子里嗡嗡直响,她努力回忆先前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会不穿衣服……
一片混乱想不明白。
“是我给你脱的衣裳。”
那人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云淡风轻道,“又不是没看过。”
五雷轰顶面颊发热,柳阿五恨不能就地晕死过去。
小娘子又羞又恼不知所措的表情落在桓晏眼里,只扫一眼轻轻垂眸,嘴角微微翘起。
“主子,姜太医到。”昌平在门外禀报。
“请。”桓晏起身走向柳阿五,随手将床上的纱帘放下,“乖乖听话。”
这句话是冲着柳阿五说的。
片刻后隔着一层朦胧的视线,柳阿五看到了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男人进门,朝桓晏行了礼便走过来坐在床榻边,也不言语默默拿出一块白绢帕道:“请贵人脉。”
柳阿五怔愣,她的身子她自己最清楚,不需要请大夫更不需要兴师动众请来太医。
刚要反驳就见桓晏的大手已然伸进帐子里,来不及反应,纤细的手腕被他抓住不由分说拖出帐子。
姜太医垂眸将白绢帕搭在柳阿五的腕上,屋内静默落针可闻,偶有烛火筚拨声响。
片刻后姜太医收回手,道:“姑娘身子亏空的太多了,体虚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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症需慢慢调理,并且要多走动锻炼,天气好的时候晒晒太阳,再配上补药,如此也要调养两三年才能见效,否则……”
姜太医迟疑了片刻,看着桓晏道:“否则将难孕育子嗣。”
桓晏比手请姜太医去外间开药方,只留下帐帘里羞红了脸的柳阿五。
孕育子嗣她从未想过,也不在乎,谢氏让她喝了十年的药,虽不知那是什么阿五倒也没拒绝过,这副身子她早已不在乎,只想完成心愿了无牵挂地死去。
“主子,仵作到了。”门外昌平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桓晏离开的脚步声。
仵作,验尸?
不是说七日丧仪之后才验尸吗。
“阿五姑娘,药送来了。”门外昌平提高了音调,紧跟着便进来一个面生的小婢女端着药碗跪在她的床边。
“昌平。”阿五怕他走了,忙叫住昌平,“二公子去哪里了。”
“是有一点小事……”昌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先休息吧。”
应当是不方便说,阿五点头并不为难他。
“不过……”
昌平犹豫道:“等主子忙完姑娘可以过去。”
算是熟人之间的一点情意,昌平给她透了消息。
阿五感激,眼中泛起希望。
桓晏是她手里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必须死死抓住这个人争取搏出一线生机。
“你等我一下。”柳阿五裹着衾被吩咐小丫头,“去帮我找套衣衫过来。”
“公子已经帮姑娘准备好了。”小丫头呈上一托盘,上面是一套孝衣。
是啊,大公子的丧仪她作为未亡人应当穿孝衣的。
套上衣裳柳阿五奔到房门口,昌平背对着房门站在距离门口三丈开外的地方,发现她出来了,这才道:“主子此刻在正殿东耳房内,大公子丧仪的消息放出去,来吊唁的宾客多起来,主子得应酬。”
阿五点头,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过去找他,就听昌平压低声音道:“他忙到现在还未进晚食。”
阿五眼睛一亮,“那我这便去灶房做几道小菜给二公子送过去可好。”
昌平笑了笑,“倒也不必如此麻烦,灶房已经做好饭菜了,都是他爱吃的。”
说完,昌平看了她一眼,“若是姑娘愿意送晚食过去,那便再好不过了,刚好我身上还有要务走不开。”
“多谢。”阿五忙应承下来,赶紧向昌平行礼道谢,“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昌平行礼退出,望着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主子如此大费周章不还是得吃饭。
12. 欺负
入夜,春寒料峭,府内安静下来,除了留守值夜的以外,其他人都歇下了。
灵堂设在议事厅,两旁各有一间耳房,西侧耳房用来轮值休息,东侧耳房用来临时处理事情。
桓晏此刻就坐在东耳房中,透过烛灯映照在窗纸上的人影,阿五看到他正提笔书写。
大公子去了,桓晏现在是侯府的长子,理应一切事宜拿主意做决定,虽谢氏不喜却也无法。
这便是谢氏让阿五替她管家的原因,是要拿着她这把利剑刺向桓晏,和侯爷作对,至于阿五,一个工具而已,用完便可以扔了。
不对,似乎哪里对不上,谢氏的心思绝没这么简单。
夜深人静,阿五端着参汤和晚食边走边琢磨,却好像怎么都差了一步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人已经站在了东耳房的门口,这才敛神。
门虚掩着,房间里烛灯燃得很亮,桓晏专注地在看着什么,案桌上堆了两摞卷宗,狼毫笔放在笔山上,有些干涸,茶盏里的茶水已饮尽,安安静静,只能听到夜风翻阅纸张的声音。
阿五没有打扰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口。
桓晏抬头,看到了一身孝衣的柳阿五。
瓷白的肌肤红润的樱唇,双眸炯炯又含着怯怯的春光,头上戴着孝帽很大,遮住了她的披散下来的长发,衣裳很合体,修饰着她藏不住的玲珑曲线,胸前圆润饱满,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着。
要想俏一身孝,素白不作修饰的装扮果然越发衬得美人清水芙蓉、玉洁娇俏。
“二公子。”
对上男人的视线,柳阿五这才推门而入,走到他案桌旁,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素手缓慢而优雅地从白瓷盏盛出羹汤递到他面前。
桓晏没有着孝衣,他有公职在身穿得依旧是皇城使得朝服。
“二公子操劳辛苦,厨房准备了饭菜,这是我亲手熬的参汤,先用一碗补补身子吧。”
参汤是用百年老参和母鸡熬制而成,阿五在里头放了一些旁的东西。
“嫂嫂——”他改了口,双眸冷冷地凝视着她故意拉长音调,“有心了。”
柳阿五红了耳根拼命摇头,“不,我不是,我不愿。”
泪水夺眶而出,樱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阿五递上碗盏,“还请二公子莫要开这种玩笑,这是要了阿五命的。”
桓晏不语伸手接过参汤,男人的手指粗粝,不经意划过她柔嫩的手背,留下酥酥麻麻的一片微微发热,柳阿五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看着他默默喝完了参汤,阿五越发紧张起来,沁满汗水的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空碗一不留神白瓷落地,破碎零落。
桓晏想要伸手去捡,却被阿五拦住,“二公子莫动,仔细伤了手,我来就好。”
美人蹲身在桓晏腿旁,手中的绢帕铺开,白嫩的手指仔细捡起地上的碎瓷,泼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因弯腰弓身而滑落胸前,随着傲人的曲线弯折。
孝衣单薄,因临时赶制而成细节处并不十分妥帖,她胸前微微隆起空处,自上而下大好春色一览无余,桓晏稍稍一愣,别过视线。
阿五却看到他那处的反应,男人的本能健康而蓬勃。
窗外雷声隆隆,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烛火跃动不止。
柳阿五蹲在地上捡得仔细,雪白的绢帕承托着破碎的白瓷,瓷质细滑釉面莹润,待她起身时桓晏看到了那白色绢帕上的一点殷红,像极了那一晚她留下的印记。
“你的手……”他开口,喉咙紧绷声音有些沙哑。
“无碍,不小心划到而已。”柳阿五浑然不觉,整理好碎瓷才抬眸看他,“大公子的尸首损伤得严重吗。”
那样一个端方君子,若是知晓身后惨不忍睹该何等难堪痛苦,阿五心下不忍。
桓晏抬头看她,美人清澈的眸中透出隐忧和伤感,她在为他难过。
“怎么,心疼了?”
面前的男人眸色不似方才那般清亮,瞬间变得深邃如漆,阿五一惊。
他总是这样,说变脸就变脸,生气得毫无理由更无征兆,前一刻还似温柔郎君,翻脸就成了要吃人的猛兽。
桓晏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着实让柳阿五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又惹得他不快。
“大公子是我的主子,自然……”
“倒是知恩图报。”他打断了她的话,起身站到她面前。
桓晏是武将出身,身材高大壮硕,平日远远看着就觉得魁梧结实,这般近距离看上去,越发被他强大的压迫感逼得瑟缩紧张起来。
“既如此感恩于他,还来寻我做甚。”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嫂嫂此刻不是应该跪在大公子面前痛哭流涕,作为遗孀……”
“我只是个丫头。”他话未说完就被阿五厉声打断。
美人柔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此刻却陡然提高音调,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时却又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不是少夫人,更当不起二公子的嫂嫂,我只是个丫头,和大公子清清白白的丫头,我不愿也不会做他的正妻,我来是求二公子信守诺言,否则,阿五宁愿一死也不会让自己的名讳出现在桓氏的族谱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桓晏面前露出强硬的态度,赴死的决心不容置疑,美人气血上头面色发红,细看下眸中同仁微微颤抖着,欲哭无泪。
“既如此……”桓晏点头,“你可想好了。”
他说这话真是没有良心,他是如何横冲直撞地要了她,难道他都忘记了吗,丝毫不懂怜惜,每次都作弄得阿五肿痛了好几日。
现在却来调侃她,反复试探她的决心。
若不是想要求生,她才不会找上这样的阎王爷。
“我心已决。”阿五气得咬牙,直视桓晏冷声逼问,“我究竟是谁的女人,二公子真的不晓得吗,一声嫂嫂是在羞辱我吗。”
美人真的生气了,泪盈于睫咄咄逼人,哀戚戚的小脸上尽是委屈、无奈和愤恨。
她是个柔弱的女子,性子软身子更软,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强烈的反击,只会默默哭泣而后软软嗔一句:“作何如此待我?”
能如此,想来是真的急了。
桓晏不语,垂眸想着什么。
柳阿五从小被谢氏调教得善于察言观色,对于男子的眼神、表情、身体的变化了如指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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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爱听什么,爱看什么,爱玩什么,阿五深谙此道。
方才那句话便是她攻势的起始,她不想再被动乞求,然她的攻击从来都是绵软柔弱的,无形无影中绕指柔化金刚杵。
“我想活命,求二公子救我。”她从来都不隐藏自己的目的,很单纯很坦率。
泪水涟涟,滚落面颊,眼眶鼻头泛起诱人的粉色,美人哭起来都是好看的。
小小女子,当不了自己的家,就只能靠别人存活于世,她从不隐藏自己的欲求,连算计都这样直接摊在他的面前。
对于柳阿五的处境,桓晏心知肚明。
十年了,她依旧胆小爱哭,软弱好欺。
“我害怕。”
见桓晏没有反应,柳阿五张开双臂抱住他的劲腰,此刻她又是温柔无助的。
桓晏很高大,身子如铜墙铁壁般硬邦邦的,阿五已经领教过了,尤其那处。
女子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胸前,鼓囊囊软绵绵的,让人忍受不住。
桓晏伸出手抓住她细小的圆肩,想要推开她,谁知用力过猛推得美人颤悠悠摇摇欲坠,胸前雪峰呼之欲出,面色瞬时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啊,嗯。”她忍不住喊出声,越发让他浑身紧绷起来。
“好痛。”柳阿五忍着泪水动弹不得。
好像是真的弄疼她了,桓晏松了手劲,“哪里痛?”
泪水是被忍着的,可是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砸在男人的手背上,却烫到了他的心里。
“不严重,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阿五抬起手想要扶自己的细腰,却因太过疼痛手臂抬不上去。
都疼得掉泪了,她竟还在安慰他,桓晏蹙眉,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见了不想欺负。
桓晏的手轻轻按在她的细腰上,他手掌很大,可以把过来她整个腰肢,他的手也很暖,就这样轻轻揉捏,柳阿五就已经觉得腰部带着整个人都发起热来。
痒痒酸酸的感觉,如触电般一路麻到头顶、四肢、肺腑……
随着桓晏力道的逐渐加大,美人的娇喘声也在耳边绽放,她闭上了眼享受那种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酣畅。
“我记得你。”
桓晏靠近她一步的时候,柳阿五的朱唇轻触他的耳垂,“我入侯府的第一年,你还在府里。”
桓晏的手顿了一下,没想到她竟还记得。
“那你记得什么。”他问,耳垂湿黏发痒,顺势将女人按进自己怀里。
阿五蹙眉,忍受着被作弄的酸胀感,努力回想谢氏曾经的那些话。
当然,她自己根本不可能记得。
“你总是欺负我。”她声音断断续续,喘息声也越来越大。
“什么。”他问,温润的唇落在她白皙的颈窝里。
“你……欺负我。”阿五的声音更小了,身子已经软成了一汪春水。
“谁,说清楚。”他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你,你……我。”神志不清,语焉不详。
烛灯下,桓晏冲破自己的防线,“滋啦”一声撕破了她的衣裙,只留了白色的孝帽戴在她的头上,面前的美人如花朵般一般再一次向他盛放。
13. 听话
烛火摇曳,香气扑鼻。
身下是软软的褥垫,触手可及锦缎的丝滑和微凉,阿五晕晕乎乎好像知道自己在哪又好像不知,几次逼迫自己睁开眼想要看个清楚却怎么也做不到。
眼皮沉重头脑发懵,整个人酸软无力,只想这样躺着沉沉睡去。
梦中有人撩拨她额前的碎发,略有些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细嫩柔软的脸颊,痒痒的却挺舒服。
她太累了,又怕又累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撑多久。
脑子里一会儿是夫人谢氏狰狞的面孔,一会儿是大公子温柔细语的叮嘱,一会儿又是敬王府阴森恐怖的后院……这会儿换成了桓晏的脸。
眉眼清俊精致,双眸深邃,薄唇轻启似乎在唤她的名字,不对,那不是她的名字,他喊得是——娇娇。
柳阿五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躺在榻上,深夜微凉,她身上盖着一件墨色锦袍,上面有淡淡的蔬果清香。
视线逐渐聚焦,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摇曳的烛火,桓晏正坐在她的睡榻旁手里端着一个碗,他穿戴整齐面色红润,嘴角微微上扬,浓烈的眉眼中淬着光,正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阿五彻底醒了,看到他衣衫上的些许潮湿,哑声问:“你出去了。”
“去拿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好像轻快了些。
阿五没有追问,扶着腰坐起身,桓晏适时在她腰下垫了软枕,阿五接过碗道了谢,碗里是黑漆漆的汤药。
“喝了它。”桓晏起身退后几步拿了巾帕拭去衣衫外浮着的雨珠。
阿五也不多问一饮而尽,避子而已她早习以为常饮下各种汤药,对于苦涩的味道熟悉又麻木。
她的爽快似乎有些出乎桓晏的意料,望向她的眸中恍惚泛起一丝波澜,转瞬即逝。
“外面又落雨了。”阿五感慨一句,再看看窗外熹微的晨光,那样狠狠地折腾了一宿,他竟然丝毫不见倦意,这么一大清早竟已经出去一趟回来了。
一碗热热的汤药下肚身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阿五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好想再睡一觉。
“卖力气的是我,怎么反倒你累得狠。”
他盯着她看,眼中尽是调侃的意味。
猝不及防的一句让阿五立时红了脸,低着头躲避他的视线睡意全无,两只小手紧紧捏着那件墨色衣袍,冰冰凉凉的料子被捏得皱在一起。
小小的姑娘害羞起来缩成一团,白玉无瑕的小脸染上一抹红霞,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烁着躲避他的目光,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真是个胆大又胆小的女子,对他有所求时那样放肆大胆地引.诱,现在不过被嘲弄两句竟害羞得哭出来。
有趣得紧。
桓晏笑了一下,刚好被转过头来的柳阿五看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桓晏笑,原来他笑起来会有两个小酒窝,明媚有一点可爱,像早晨初升的太阳,温暖灿烂,与平素那个冷若冰霜的皇城使判若两人。
桓晏的笑转瞬即逝,快得让柳阿五觉得自己是不是恍惚看花了眼。
倏然,桓晏逼近眼前俯下身子在阿五面前挑眉道:“记住,公子我行得很,日后不必加料也能让姑娘餍足。”
竟被他发现了。
那是她担心桓晏不上钩特意准备了一些令人忘乎所以的药。
被识破了的尴尬和被逗弄的羞涩席卷而来,阿五张了张嘴下意识盯着他深邃的瞳仁看了又看,确定桓晏没有真生气后才默默点了点头,一张小脸红得滴血。
桓晏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塞进柳阿五手里,又一次附耳道:“记得涂一下你的身子,细皮嫩肉的落了疤痕不好看。”
她身上还残留着桓晏上一次留下的痕迹,男子力道实在太大,柳阿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那纤细的腰上,细看下简直惨不忍睹。
可是,那样的地方谁会看到,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暗示她会被很多人……
明明昨夜颠鸾倒凤之时已经答应会救她,现在这是要反悔吗,若他真的反悔阿五又该怎么办呢。
阿五觉得委屈,难道自己倾尽所有压的唯一赌注也失败了吗,难道命该如此吗。
桓晏的话一瞬间触及到了柳阿五即将崩断的心弦,憋闷已久的小娘子终于在一句寻常调侃的话语里爆发了。
美人跪坐在床榻上娇小柔弱的身子一抖一抖地啜泣着,那张原本因羞涩泛起红晕的小脸逐渐发白,樱唇颤抖,泪眼婆娑地瞪着他。
“什么叫不好看,二公子的意思是我会被人看了去吗。”阿五愤恨咬牙抹泪,“做了这正妻我便要给大公子陪葬,不做这正妻我便是丫头,转手就被人糟蹋发卖。”
“若是入了那污脏之地这样一身欢爱印记被人看了去,会被嫌弃是吗。”
“那我该怎么办呢,这岂不是会影响我柳阿五做头牌的前程,二……”
美人方才还娇羞软弱,转瞬间因为他的一句话风声鹤唳痛哭不止,桓晏抿唇不语。
想来她是被吓怕了。
“左右是个死,不如今日二公子就给我个痛快。”阿五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拢上衣裳朝着桓晏狠狠磕头。
瘦小的身子被大手拦住,桓晏握住她单薄的小圆肩,“你不会死。”
面前的美人梨花带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眼底充满了委屈和绝望。
“你可以走。”桓晏生咽了一口唾沫,“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小娘子拒绝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通红的双眼泛红的鼻头,哭得委屈可怜的小脸上是桓晏从未见过的决绝坚定的神情。
“我要留下来,还有事未做完。”美人垂首不欲多说。
屋内燃着烛火,窗外飘着细雨,清冷的早晨连空气都是冰冰凉凉的,正如当下柳阿五的心,冰冷尘封中只有那一豆火苗坚强燃烧。
桓晏并未多问,只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帮你,你只需——听话便是。”
“二公子要如何帮我。”阿五乘胜追击想要知道他的计划。
“不要多问。”桓晏的声音恢复了冷肃无情,眼神在她脸上游移,“你当信我。”
本想反败为胜能套出他的话,没想到他如此严防死守,阿五又一次失败了,她讨厌被动地毫不知情地听命,那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实在太熟悉太没安全感了,她过够了那样的生活。
“不是不信。”阿五垂眸,敛去怒气戚戚轻叹一声,“我知二公子亦有为难之处,若是举手之劳或许你会帮我,可若是需要大费周章甚至会影响你的谋划,我想……”
她顿了顿,“我没有自信,您为了我会不嫌麻烦不怕得罪人。”
这是句实话,柳阿五说得亦很真诚。
桓晏不语,转身走回到案桌前提笔写字,似乎没有同她讨价还价的意思。
阿五无奈,心里默默叹气,这人实在太难对付了。
屋中安静,他神情专注,握笔书写的姿势极潇洒,看得柳阿五出了会儿神,待他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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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时陡然问:“方才听闻仵作,不知是何事。”
“验尸。”
他倒是没瞒着她,阿五怔愣,脱口而出,“不是说七日后才……”
男人的手停住,端坐的姿势俊逸挺拔,侧头看向她,“有什么分别,棺椁在便是。”
是啊,又不会真的有人会去看里面躺着的人,可是,柳阿五仍觉得这样十分不敬。
“早点儿查清真相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这话是桓晏说的,他不是个讲究虚礼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不稀奇。
“那验过……”
她还想再问被桓晏一个凌厉的眼风止住了话头,他不喜旁人打听,原则性极强。
雨夜微寒,阿五再不多言裹紧那件衣袍脑子里胡思乱想,又去看桓晏的神色,可惜那张冷峻无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风声雨声,还有翻阅纸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人一个跪坐在榻上想着心事,一个坐在案桌旁奋笔疾书,安静闲适的雨夜,阿五觉得难得的片刻平静。
“主子。”门外昌平的声音传来,“二老爷已写下了保证书。”
柳阿五看到桓晏起身走到门口,接过一张带着血迹的纸张,不知道是什么,跟桓仲望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默默将纸张收好,“要不,我来帮你涂药。”
阿五惊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那人眉眼浓烈看不出情绪,只眸底深处一丝波澜透着戏谑和调侃,方知他又在逗弄自己。
阿五转过身去,“二公子去忙吧,我自己……会涂。”
小女子羞恼的样子着实可爱,桓晏收回目光转身出去。
阿五向外张望,直到看到探头探脑的珍珠。
“走了。”珍珠偷偷摸摸溜进来,“姑娘可还好。”
阿五点头,拿出桓晏给的小瓷瓶涂抹,莹润雪白的霜膏涂抹在身上冰冰凉凉很舒服,这一次倒是不像前两次那样难受了,也不知是他减小了力度还是自己习惯了。
“二公子叫奴婢过来伺候……姑娘。”珍珠接过小瓷瓶帮她上药,颇有些哀怨道:“如今该称一句少夫人了,可是奴婢不愿。”
阿五心中安慰,“好珍珠还是你了解我,咱们如从前一般便是,放心。”
珍珠看着她重重点头,又将她全身细细涂抹过一遍,阿五觉得舒服了许多,忽闻外间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未来得及穿衣,桓晏便又回来了。
她坐在床榻上,保持着方才他离开时的姿势,只手里那件黑色锦袍被攥得更紧了。
美人惊慌花容失色,瞳仁微颤薄唇轻启,一张小脸因害怕涨得通红,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她真的是受惊过度了,桓晏想起了方才那句无心之言却能让她心惊胆战,握拳的手紧了紧,从一旁架子上拿过她的衣衫。
“天快亮了,你该去扮演好你的角色了。”
他斟酌着用词,小心避开了能让她再次崩溃的字眼。
阿五抬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孝衣,“我自己穿……”
桓晏躲过她从锦衣里伸出的手臂,雪白细嫩如新生莲藕。
二人一个跪坐在榻上一个直挺挺站在榻边,桓晏居高临下看着她,美人泪盈于睫红唇轻启,柔弱无骨的身子绵软细腻,乌发披散在脑后,因他的调侃而气愤地柳眉紧锁,清泠泠的双眸中透着可怜和愤怒的情绪,即便是这样刚刚被他折腾过依然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听话,我帮你穿衣。”
14. 当众
“过来。”桓晏的声音听上去比方才温柔了些许。
见阿五怔愣不动,索性伸出手拉着她的臂膀将人虚虚圈进怀里。
“不,我不……”阿五反抗,可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撼动他铁钳一样的双手。
“我自己可以。”阿五红着脸拒绝,拼命攥紧那件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锦袍,好似救命稻草般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你要学会听话。”桓晏坚持,话语轻飘飘手上也毫不费力。
可是小娘子亦是倔强,嘟着嘴皱着眉眼神坚定地盯着前方,两只手紧紧攥住那件墨色锦衣,大有抵抗到底的决心。
桓晏居高临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弯了下唇,随即敛去神色,冷声道:“这是我的官服,弄得皱了是大不敬之罪。”
阿五怔愣,下意识去看那件锦衣。
丝绸质地滑润冰凉,上绣龙虎暗纹,材质上乘做工细腻好像真的是……脑子里还在思索,手上的锦袍倏然被人抽走,柳阿五赤裸裸跪坐在那里。
“啊。”美人惊叫,下意识捂住关键部位。
才闭上眼身上就被罩住,尴尬羞涩不过一瞬,桓晏已经为她系上了小衣的系带。
正是她亲手送到他手里的那件绣交颈鸳鸯的小衣。
鲜红的绸缎衬得阿五雪白的肌肤越发娇嫩细腻。
他又逗弄她,阿五再次红了脸,赌气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阿五垂眸在心里暗暗咒骂他,生生忍住尴尬和羞涩,任由桓晏为她穿衣替她整理。
对于女子的服饰他像是并不陌生,穿得细致且熟练。
想来应当也是此间高手,这样的男人必少不了流连各种烟花之地,说不定还学会了替女子描眉画眼挽发上妆的技巧。
什么说一不二的皇城使,分明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登徒子,走着瞧。
倏然,一阵痛。
桓晏竟弹了她的额角。
“你……”阿五生气起身,仰着头怒视着他,“作甚打我。”
桓晏也不看她,任由怀中娇小的美人冲他发火,只等她说完才幽幽道:“不要胡思乱想,我母亲病中是我侍奉药食衣衫。”
他竟同她说起这样的私事,阿五怔怔地看着他,佯作凶恶挥舞的粉拳还停留在空中他的脸前,面容僵硬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瞬的哀戚桓晏瞬间恢复如常,冰封的脸上方才的温柔转瞬即逝,冷冷道:“好了。”
头上被弹的那一下隐隐作痛,阿五轻轻抚上额角看向镜中。
丧服有规制,使用粗麻布制成且不能缝边,象征悲痛至极,是以里面如常穿衣,只需浅白色即可。
镜子里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的小女子清水出芙蓉般纯澈透明,秀气精致的小脸越发显得白净灵动,阿五眨了眨眼,干净清爽。
所谓要想俏一身孝,果然美人披麻都如仙子下凡。
桓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眼角眉梢露出些许笑意。
阿五被他看得不自在,“我该如何做。”
她望着他,面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被他虚虚圈在怀中熟悉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让阿五很放松。
“记住。”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一边帮她整理衣衫穿戴丧帽,一边欣赏眼前的美人,“听话,便可。”
还是那一句,同没说一样,阿五没有回应。
男人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皮肤,弄得阿五痒痒的。
“需哭满七日不绝,礼数不可缺。”
他帮她绾上发髻除去首饰系上素麻,“哭踊、守灵、答谢吊唁宾客皆按礼仪规制,不可错。”
“心中再是不愿,这七日你也要将自己当成是……”
未尽之言桓晏点到即止,恐再说下去她又要哭出个洪灾。
阿五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握紧,面颊微红,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惹她不安,生硬点头道:“我省得。”
美人咬唇似有话说,桓晏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有话直说。”
阿五清澈的双眸看着他,露出怯意,似是鼓足勇气才问:“大公子去了,你不难过吗。”
从昨日得知死讯至今柳阿五都未从桓晏脸上看到过一丝悲伤,即便与谢氏有恩怨,可是大公子和他是亲手足,他真的冷血至此吗,再想起就在昨晚他还在灵堂旁的耳房要了她,这个人冷情冷性至此,多可怕。
桓晏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介意也不生气,只淡淡道了一句,“稍后你会明白。”
明白什么,阿五不明白。但是看到桓晏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觉他似乎知道什么。
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阿五替过桓晏的手整理衣衫,道:“翡翠的事多谢二公子帮我周全。”
桓晏不语算是默认,看她一切妥当便转身离去。
阿五望着窗外怔愣片刻,天色亮起来,小雨渐止,天上飘着灰鸦鸦的云层,让人觉得窒息。
珍珠过来给她送药,是阿五调养身子的补药,阿五吃了药又用了两块点心,二人这才向灵堂去。
“姑娘纵是再难过也要当心身子。”珍珠递过来丝帕,“按照规制这几日粗茶淡饭,姑娘要守灵,即便是小憩也只能寝苫枕块,姑娘本就身弱可如何撑得住啊。”
“放心吧。”阿五拍了拍珍珠的手,“我有分寸。”
侯府上下一片缟素,白色充斥满眼,唯有那黑漆漆的棺椁巨大且厚重,一想到那里面躺着的是自己最敬重的主子,阿五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按照规矩,阿五作为未亡人需准备祭品,自然这些东西都是准备好的,由她亲手奉上,并跪在灵堂左侧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且需行匍匐礼。
这样的规矩对柳阿五而言算不得什么,身体上的疲累她早都习惯了。大公子的丧葬礼仪一应有专人负责打点,主祭礼则由府中长子主持,便是桓晏。
先是府中人祭拜,桓素娥一早就过来,哭得泣不成声给最疼爱她的长兄磕头上香,而后走到柳阿五面前。
因实在难以开口对着一个通房叫嫂嫂,桓素娥只居高临下道:“便宜了你这个贱婢。”
阿五不语,匍匐在地磕头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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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姑娘。”
礼数周全无可指摘,桓素娥咬着牙哭着离去。
如此倒好,柳阿五起身。
“嫂嫂。”桓含嫣红着双眼跪在阿五面前,“阿五,我还是叫你阿五吧。”
阿五笑着点头继续匍匐磕头,“谢六姑娘。”
桓含嫣忙扶起她愤愤道:“往日你敬她,如今你可不必如此再让着她白白被她骂。”
这话倒是不像一向谨小慎微低调内敛的桓含嫣说出来的话,柳阿五看她,低声问:“那件事我有耳闻,你稍安勿躁,忙完这几日我们一起想办法。”
桓含嫣看着她,知道她说的是谢氏为自己张罗的婚事,这个时候阿五还在想着她,桓含嫣眼泪再憋不住了,“阿五,多谢你。”
这样的场合不便多说,二人双手交握对视,算是默默地支持和安慰吧。
阿五抹掉眼泪,一抬头便看到刚进门的四公子桓明之和五公子桓安。
二人一个目不斜视行礼祭拜,一个鄙夷不屑地瞥了一眼阿五,跟着祭拜。
对于所有的蔑视和恶意阿五视而不见,依旧守着规矩匍匐磕头行礼。
美人眼中含泪面色苍白,举手投足间满是哀戚又不失规矩体统,任谁见了都无可指摘。
如此,一整日下来,府内府外的宾客阿五皆做得圆满妥帖,那悲伤和痛楚是掩藏不住的,也不是假的。
只要一想到大公子那样的好人没了,阿五就止不住地想哭。
这是柳阿五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见这么多的人,从原先的忐忑不安到慢慢稳住,后来就越来越情真意切,满心都是好好送大公子最后一程。
所言所行皆发自肺腑,再无人挑剔她的身份,无人不为之动容。
桓晏教她的规矩,阿五践行得很好,这一日安稳且顺利,直到傍晚。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给这白色染上纯净的美。
阿五抬头看着晚霞,悄悄背手锤了锤后腰,这一整日下来她的腰都要断了,还有这双腿,跪得早已失去知觉。
到底是侯府,即便时辰已晚,来吊唁的宾客依旧很多,院子里人来人往,侯爷不在府中,一应待客和对外的事务都落到了桓晏头上。
虽在丧仪之中,可他的身份是皇城使监察,负责看守大公子的尸首,是以并未穿孝衣,只戴了孝帽着一身官服。
阿五的眼神落到了桓晏身上,一整日繁忙杂乱,午时还看到他出府去了,即便如此这人面上仍旧淡然从容,身子挺拔不见倦意,待人接物皆从容端方规矩守礼,丝毫不见一点疲惫和慌乱,就连那身官服也无一丝褶皱,平整簇新。
相较之下,阿五已累得站不起来了。
“少夫人,该用晚食了。”丫头过来禀报,阿五点头应下。
努力撑了口气想要起身却猝不及防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直栽倒。
阿五来不及惊呼,就觉一只大手撑住了自己的后腰,身前一片温暖一股熟悉的蔬果清香飘入鼻息。
抬眸望去,众目睽睽之下桓晏正揽着她的腰灼灼地盯着她。
15. 身契
夕阳余晖,落日如金。
云层被镀上金边,飞鸟从头顶掠过,羽翼沾染着金光冲向云霄,自由自在。
面前的男人被瑰丽的晚霞包裹,高大的身影融进这旖旎风光里,仿佛那冰封的冷面也被化成温暖的春水,柔软多情。
那一刻美得不真实,仿佛镜花水月一戳就破。
阿五稳住身形,被桓晏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胆战心惊,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
这里是灵堂,是侯府待客的厅堂,院子里丫鬟小厮穿梭往来,阿五站在最里面,身边是巨大的棺椁面前是焚烧的火盆,虽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形,可从那人语声、脚步声还有环佩叮当之声便能知晓,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今日是丧仪第一日,府内各房各院的主子丫头随从们穿梭忙碌,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三三两两或驻足长谈或迎来送往,各个角落都是人。
柳阿五的视线被桓晏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可是那些声音还有嘈杂的氛围让她觉得脑子懵懵的,好像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而来,二人不合规矩不成体统的举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怎么了。”桓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五抬头,对上那双深邃毫无波澜的双眸。
面前的男人面容冷峻,一双浓烈深邃的眼睛正盯着她,黑潭般的眸中平静无一丝涟漪,既不是捉弄也不是亲近,好似他做的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可要请大夫。”他在关心阿五的身体。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五摇头,“无事,谢二公子。”
她努力压下突突的心跳,让自己的表情尽量不扭曲,两只手偷偷绕到身后想要扯开他的大掌。
男人的手温暖厚实,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让柳阿五如芒在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真的不怕被人看到吗。
小娘子的面色由红变白,一双含春的桃花眼从惊恐到愤怒再到泪汪汪只在弹指之间,那双小手使尽力气掰扯他的手指,却撼动不了分毫。
阿五努力尝试了许多次,他的大掌好似黏在她腰上一般,纹丝不动。
“二公子,这里人多眼杂……”
“少夫人,梁家大夫人带着几位夫人回府了,请少夫人节哀,就不来叨扰您了。”
不远处,被桓晏的身影遮挡的地方有小厮向阿五回禀。
“知,知道了。”阿五吓得一个激灵,拼命稳住气息搭话,再不敢乱动,直到听到小厮远去的脚步声,阿五才再次看向他,“二公子,这……”
“听话。”他似笑非笑,眸底却蕴着阴鸷冷冽的光。
阿五不敢再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经过几次同桓晏的接触阿五大致了解他不是一个行为举止放浪的人,相反他是个做什么事都不动声色稳扎稳打的性子,那今日这般举动……
再次抬眸观察他的眼神,阿五看到了桓晏目光追随的方向,正是她身后的一个垂花门处。
那里直通静怡堂谢氏的院子,阿五转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他是故意而为之,做给谁看的吗。
“失礼了。”桓晏陡然松开了手,敛神退后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是……”阿五想问,却被桓晏凌厉的目光止住了话头。
那深眸漆黑不见底,辨不清情绪却叫人害怕。
阿五再不言语。
“若是日日如此,七日后也不用我救你,你便当真要随他去了。”
他的目光停在她那张哭得惨白的小脸上,“哭归哭,却也不必如此费神。”
阿五怔愣,心里琢磨他的话。
“莫要在这等事上耽搁自己,你现在身份不同,抓住机会虽只有七日却也可以做很多事。”
话音落不等阿五反应,桓晏朝她行了个礼。
阿五还礼待直起身时,一张纸被塞进手中。
桓晏的大手托着阿五的小手,放上纸张后特意将她的手指蜷起,将那纸好好握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指节,转身离去。
给了她什么,他一句话都没说。
揽腰,低语,送物,拍手……这一切都太过亲密太过反常了,阿五紧张地攥紧那张纸,待看不见桓晏的身影这才看了一眼周围,似乎没人注意她,这才低头摊开掌心铺平纸张看去。
斗大的两个字让柳阿五险些栽倒。
身契,竟是她的身契,上面还有十年前小小的阿五被骗着按上去的手印。
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拿着身契的两手不受控制地拼命抖着,眼前的东西瞬间模糊被泪水覆盖,阿五觉得自己的面颊热的仿佛要烧起来了。
“立卖身文契人柳某,因家贫难以度日,情愿将小女阿五,年五岁,卖于桓府为奴。当日得银十两,此后生死婚嫁,悉由桓府做主。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这是桎梏了柳阿五十年的枷锁,是她耻辱十年的根源,曾经无数个夜晚阿五梦见自己或被转手他人,或被发卖秦楼楚馆,前些日子甚至还梦见桓晏拿着她的身契要挟她……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会有一日她也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身契。
他究竟是如何拿到此物的阿五不知,可她明白桓晏并没有因此物拿捏她。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轻巧地给她了。
暮色沉沉,灯火下男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可阿五却觉得他好像就在眼前。
不管怎样,这份恩情阿五记在心里,若七日后还能活着,这份恩情阿五必定会还他。
望着燃起的烛火,阿五抬起袖子擦了下泪,脸上绽放出久违了的笑容,不管怎样,这一次她赌对了。
桓晏说得对,虽只有七日,她也该好好利用这短暂的主子身份,不放过任何机会。
眼中的烛火渐渐清晰,夜风拂动,吹得树叶沙沙响,卷起火盆里的灰向上飞扬,就如同蝼蚁般不得掌控命运的人们,借着一切机会努力向上。
亥时三刻,阿五送走了最后几位吊唁的宾客,这第一日总算撑过去了。
揉了揉酸软的腰膝,阿五让珍珠熬了参汤准备去给谢氏请安。
因为大公子的事谢氏的病情加重,平日里多么康健雍容的侯夫人此刻仿佛老了十几岁,面色蜡黄两腮凹陷,整个人躺在床上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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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
几位府医会诊,都道是急火攻心,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夫人无法接受,苦撑多年的意志在这一刻崩塌。
阿五到静怡堂的时候赖嬷嬷刚好从外间走进来,瞧着她手里被热过数次的汤药,阿五心里明白,谢氏应当是一直未醒。
“嬷嬷辛苦了,交予我吧。”阿五一如既往殷勤周到。
却被赖嬷嬷闪身躲过,“少夫人可使不得,您现在是主子咱们是奴,天底下哪有奴婢使唤主子的道理。”
赖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又想起偷看到的情形心道果然是这副皮囊生得好,想来她家那个傻小子是没这福分开荤了。
“少夫人如今同二公子走得近。”赖嬷嬷酸道:“大公子不在了现在府内二公子为大,少夫人的心思灵得很呐。”
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阿五瞬间明白了桓晏下午反常举动的原因,应当是他看到了赖嬷嬷才故意做给她看的。
可是他既然看到了赖嬷嬷为何不避嫌反而故意亲昵让她误会呢,还是他另有筹谋,那为何不向她明说……
阿五的后脊再次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烛影跃动,映照在赖嬷嬷那张刻薄的脸上,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嬷嬷这是何意?”
“何意,你难道……”
“侯爷回府了。”
外头小厮的禀报和下人们慌乱紧张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话。
脚步声渐近,急促稳健,所有人跪地迎接。
桓伯承风尘仆仆而来,身材瘦高面色红润,须发花白眼神却炯炯有神,好似一眼便能将人看穿。
“给侯爷请安。”
众人的话未说完,桓伯承的脚步已经迈入了谢氏的房间,“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阿五望着那坚毅矍铄的背影发呆,桓伯承是一个说一不二十分严苛狠辣之人,且这么多年身居高位,不但与皇家世家皆和谐共处,还将桓氏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比起先侯爷的时候足足翻了三倍。
不知面对现在的一切,他要如何处置。
一片静默,陡然一声提高音调的男声打破了沉寂。
“这侯府还轮不到你当家。”
是桓伯承的声音,大家面面相觑匍匐跪地再不敢抬头。
紧跟着,屋内传来瓷盏碎地的声音和谢氏的哭声,门上挂着的珠帘被高高甩起,桓伯承面色铁青甩袖离去。
侯爷跟夫人吵架了。
赖嬷嬷战战兢兢进去侍奉被谢氏骂了出来。
众人都被打发走了,阿五出了静怡堂的院子毫不犹豫直奔东耳房的方向。
夜色浓稠,月明星稀。
侯府的景致精巧别致,在夜间观赏移步换景别有一番韵味。
阿五为避人耳目,特意绕了些路,穿过回廊走过小桥,又在撷芳亭内耽搁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这才莲步走去。
倏然,一道人影挡在眼前,蒙面人一身黑衣将短刀架在了柳阿五的脖子上。
柔嫩的肌肤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那锋利的寒铁,阿五惊惧哑声。
“冒犯姑娘,有贵人要见你。”
16. 陪葬
夜色浓稠,寒刃逼喉。
一片素白的宅院内,柳阿五被黑衣人掐着脖子穿过回廊绕过池塘,走到了府宅最北侧僻静的一处小院。
阿五在侯府生活了十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这个地方平日鲜少有人会过来,据说是侯爷曾经的一位姨娘居住过的院子,后来听说那姨娘不守本分和外男私.通后被侯爷关在此处,直至得了脏病不治身亡。
这些都是府内下人们传的,具体真相如何阿五从未想过要去探究。
这院子荒废的有些年头了,杂草足有半人高,小池里的水也早已干涸,地上零落散乱着破布头、碎瓷、瓦砾、木块等物,因常年无人打理,连房屋也显得破旧且摇摇欲坠。
黑森森的一切,让人毛骨悚然。
“王爷,人带来了。”
身后的黑衣人松开了桎梏阿五脖子的手,待她再回头看时那人已隐没于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面前无光,天上无月,阿五努力辨认脑子里只有黑衣人一句“王爷”,难道是……
“阿五姑娘。”面前的锦衣男人回头,阿五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敬王。
“哦,不对,是本王疏忽了。”萧承冷笑一声朝她逼近几步,“现在应当称姑娘一声,表嫂。”
声调轻浮尾音上扬,充满了调戏调侃的意味。
阿五下意识后退一步,在他走动时才发现萧承的左腿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万民以皇室为尊,阿五不敢在殿下面前托大,您还是唤阿五好了。”
阿五不喜欢被那样称呼,听了就忍不住想吐。
萧承并未在这上头纠缠,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还记得本王是尊,那本王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阿五垂眸,目光落在萧承那受伤的左腿上,隔着轻薄的锦袍,被风吹动的衣衫下能看出里面被厚厚包扎的痕迹,想来应当伤势不轻。
见她不语,萧承没了耐心,厉声道:“柳阿五别以为做了少夫人就是主子,你是贱籍出身一辈子都别想翻身,小心这个少夫人要了你的命。”
他倒不似旁人那般即使看透也不明说,到底是皇家的身份和多年来的顺风顺水养成了他霸道嚣张的性子。
“阿五明白。”柳阿五抬头看着他,眸中含着委屈和悲伤,欲哭无泪,“所以殿下交代的事奴婢从不敢忘记。”
“哦。”萧承冷笑,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美人巴掌大的小脸在他掌中显得格外小巧精致,五官清秀动人,一双含春带怯的双眸如秋水潺潺,泛起涟漪惹人心疼。
“说说看。”萧承明白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不能耽搁在她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上,误了正事。
放下手将她的衣衫扯平整,心中怪怨手下那粗人挟持美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才几日王爷怎能这般心急。”阿五心里忐忑,随口编了理由边想边应付他,“谁人不知王爷您遇刺,此番去找二公子交好岂不让他觉得您怕了,急了,这般心思明显还怎么能平等合作。”
觊觎着萧承的面色,见他凝眉若有所思好像自己说对了,柳阿五更加壮着胆子继续道:“况且现在大公子没了,王爷可不能操之过急,此时稳住躲过耳目日后方能筹谋万全长久之策。”
“况且,奴婢也需要寻机会,哪里那般容易。”
最后一句说得娇娇怯怯,似埋怨他不懂自己的处境和尴尬,嗔怪有之撒娇更甚。
果然,男人都是吃这一套的,萧承敛去不满神色,低头看她。
“你心里记着便好,此事不急,你且稳住再寻机会。”
“是。”阿五退一步行礼,“谢殿□□恤。”
萧承此人自负自大,断不会愿意叫人说他心急焦躁,阿五看得准,这一次算是糊弄过去了。
那日后怎么办,这始终是个隐患。
“敬王殿下好谋算啊。”
身后黑暗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五吓了一跳听出来那是桓晏,不知他何时到的,听了多久听去多少。
显然,桓晏的出现也出乎萧承的意料,那张四平八稳云淡风轻的脸上登时显得尴尬又窘迫,还带着几分惧怕。
“二表哥。”萧承主动上前以家族亲戚的称呼唤他。
桓晏嘴角微微上扬走出阴影,伸出手拉了一把柳阿五的左臂,将人拉到他身后的黑暗里,向萧承抱拳行礼,“参见敬王殿下。”
“哎,自家兄弟这又是在侯府,无须这般见外。”萧承双手虚扶了一把桓晏的手臂,二人相对而立。
身后的柳阿五揉着被桓晏拽了一把的胳膊,那人力气是真的大,估摸着手臂要青紫了,不过这样的角度倒是保护了她。
“既是自家兄弟,殿下日后有事尽管吩咐,不必……”桓晏侧头朝阴暗里的阿五看了一眼,“不必经过外人。”
萧承没有想到桓晏竟是这样的态度,实在太过顺利,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缘由。
侯府的大公子去了,桓晏如今成了长子,朝廷里极受陛下器重是众多势力想要拉拢的热门人物,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只会让他野心勃勃,想要在侯府立足成为当家人和爵位的继承人,桓晏没有母族的支持,那么外力的支撑更为重要。
所以,他一定也是想明白了这一层,这才主动交好。
“是,是本王思虑过多了。”萧承笑得很开怀,“后日王府设宴,还请二表兄一定赏光。”
桓晏点头,“自然。”
萧承本还有话想问,可是看了看桓晏那种面无表情的脸,生生压了下去等待后日酒后再提不迟。
刚想告辞离去,谁知桓晏先开口,“父亲让我在陛下面前替侯府的过失美言。”
他看向萧承,眼神中难掩住凌厉的光,“我应了。”
这是在告诉他,自己会为侯府出力。
萧承想打听的正是此事,侯府是敬王的舅家也是敬王最大的支持和依靠,若是因此番陛下恼了桓氏,对敬王而言则是最大的损失。
如此甚好,萧承总算松了一口气。
“多谢。”他发自内心向桓晏感谢,脸上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
桓晏摆手,“这是我的家,理所应当。”
遂又看着萧承道:“敬王是我的表亲,亦是义不容辞。”
萧承惊喜,二人又寒暄几句这才离去。
直到看不见萧承的背影,桓晏仍旧站在原地不动,阿五走出阴影与他并肩侧头看他,那人一脸不耐和厌烦的神情,眉头紧锁面部肌肉紧绷,牙根咬的紧紧的。
“既然不喜为何还要与他为伍。”阿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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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喜。
桓晏转过头看她,身边的女子一身孝衣身材瘦小表情却是坚毅的。
“你又为何假意逢迎。”桓晏反问她。
阿五无奈,“我是奴婢,惹不起只能迂回。”
她抬起头看着黑暗中比她高出足足一头的桓晏,不解问:“二公子又不是得罪不起他,何必……”
她想说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得罪得起便要立刻结仇吗。”桓晏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今日这身孝衣回去烧掉,还有你的脸使劲搓洗三遍。”
阿五:……
抽什么风。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娇嫩细腻吹弹可破,使劲搓洗三遍岂不是要破皮毁容。
*
京城的春日如梭,没几日温暖可言,下过几场雨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举丧的日子里阿五过得忙碌又劳累。
正如桓晏所言,虽然只有七日她也是这府里少夫人,谢氏又重病卧床,府中有了侯爷的吩咐一切对外事宜听从桓晏吩咐,对内桓晏让下人们来找阿五决断。
他这是在给她机会,阿五自然不会放过。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并且她做过十年的下人,知道他们最渴望什么最惧怕什么,加之阿五素来好脾性,待所有人都温和有礼是非对错分明,短短几日府中上下井然有序,大家对阿五这个少夫人已然接受且习惯了。
梁伯对于阿五掌家十分支持,跑前跑后不辞辛苦,还悄悄告诉她,夫人让办的事并未办成,阿五问:“若是夫人问起岂不连累您。”
梁伯摇头,“自然有人应承,老奴不担心姑娘也不必多想。”
说的是将她的名册庚帖合入桓氏的事,如此说来,梁伯竟是桓晏的人,阿五惊讶之余开始观察府中上下每一个人,不知道他还埋伏了多少眼线。
桓启元的丧仪很顺利,出殡这日天空下着小雨,因尸首要被拉去验尸所有仪式都只是过程而已,因此简化了许多。
按照规矩,出殡下葬阿五是不得跟随的,但这一日谢氏竟破天荒地精神抖擞,还命阿五跟着一起去。
桓氏的祖坟在京郊,一个山清水秀风水绝佳的山上,整片山林及下面的庄子、田地都是桓氏的私产,因此大公子的丧仪一路上皆能看到披麻戴孝跪地撒纸钱的村民。
今日桓氏两房人齐聚,连旁支也都到场,桓晏走在最前头,阿五朝他的背影看过去,只觉得这个人的个子极高大有威严。
七日里阿五在忙却也留意到桓晏几乎日日出府,二人倒是再没什么话,连见上一面都难,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今日又作何打算。
阿五心里仍觉得忐忑,时不时便习惯性抬头去看他。
可是那人始终垂眸敛神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暗示。
逼得阿五也不得不沉静下来,走着瞧吧。
“大公子下葬。”
随着一声高呼,桓启元的衣冠饰品被放入墓中,族老主持仪制,刚要封墓便听谢氏高声开口。
“慢着。”谢氏拄着拐杖站出来,满脸凄哀神色看向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柳阿五的脸上。
“桓氏族中有规矩,夫妻和睦感情笃深,妻子可随夫君同葬。”
随后谢氏用拐杖指向柳阿五,“她,要给我儿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