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无忧渡]争渡,争渡!》
1. 第 1 章
Chapter 1
很久之前,半夏一直讨厌下雨。
小时候下雨,没办法和汀洲出去玩。
长大了下雨,总是会和宣夜吵架或者分开。
然而在那个凝雨成雪,且共白头的夜过后,半夏才发现自己开始讨厌下雪了。
雨下的再大,分开的再久,总有和好重逢的时候。
雪下的那么浅,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那个人一面。
无忧得渡。
那么她大概是淹死在河里了吧。
送别宣夜之后,半夏还没有想好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接到父母的消息,派车夫回来接她一起上山。
半夏本来不想去,后来想想,即使天下这么大,但她去哪其实都一样。
山中幽静,像极了在团圆客栈的时候。
“半夏,”母亲总是关心女儿的,“观中的青竹道长在听了你的病症以后说是有办法治疗,所以我和你父亲才接你过来。等下见了道长,你可将往日那些古怪的梦和声音再与她详说。”
“娘,我......”半夏想说她恢复记忆了,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你们都忘了,不是她病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说无意。
随便吧。
过些日子就当道长手段高明,她病愈无疾好了,总好过日日再吃那些苦药渣子。
“见过道长。”
青竹道长是位样貌普通的女子,一双眼睛却十分好看,她将旁人都请了出去,只剩下她和半夏两个人。
“这位居士......”
“道长,我没病。”半夏打断她的话,她从前不认为自己有病,现在更不认为。
青竹道长只是笑笑,“此处清静,多住些日子吧。”
她笑起来好像有什么魔力,半夏下意识想抬手捂眼,看她是人还是妖,结果想起来如今的自己是看不见妖的,便又将手放下。
青竹道长只当是没看见,“我有个故事,想说与居士听。”她给半夏倒了盏茶,“故事有些长,还请居士慢慢听。”
屋中茶香四溢,半夏却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竟是慢慢睡了过去。
等她醒后已经在马车上,父亲坐在她身侧,竟是十多年前的样貌。
半夏急忙看像自己的手,也和孩童无异。
“半夏,别怕。”段父不知道女儿为何如此紧张,只当她是又梦魇了,“这次咱们是去拜访八柱门的掌门道长,据说他手段非凡,能降妖除魔,若你往日所言是真的,是真能看见妖物,那么他一定有办法的。”
“爹?”半夏直勾勾的看着父亲,“你不是不相信这些吗?”当年她说自己能看到妖以后,父母亲族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总是带她寻医问药,直到有了养神香。
“本来爹也不信,但你还记不记得爹有个挚交好友,李家那位伯伯。”
半夏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李贤的父亲。
“他家有个小儿子,年岁与你差不多大,几个月前突然重病,正是遇到八柱门的一位道长,才知道根本就是妖孽作祟,这才能保住一条性命。”段父叹了口气,“你的情况他也知道,所以特意写信过来,劝我带你去八柱门请高人看看。”
半夏闻言,“那我娘呢?”不会已经被抓进画里了吧。
“睡糊涂啦?”段父笑笑,“你舅舅家不是刚生了小妹,你娘回去看她了。”
“啊,哦。”
一路上半夏旁敲侧击,确认自己今年九岁,也就是被蛮瑛救了的第二年,此时他应该已经被广平城的父母收养,成了宣夜。
宣夜。
想到这个名字,半夏就觉得难过的不行。
她不清楚现在是青竹道长的手段,还是又有什么人用了常乐剑导致事情的发展和前两次都不一样。
但如果还能再早一点,她没有被人贩子拐跑,没有逃进无忧境,蛮瑛就不会为了救她而来到广平,娘也不会因为在地下城垂泪而被怯月虫抓走,后来也不会有她去地下城害宣夜的不二环损坏,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半夏看着水中的倒影,如果她有办法让娘不会被抓走,那么宣夜是不是可以安安稳稳的戴着不二环生活,他的哥哥不会找到他,他的师叔......
对,还要想办法拦住他的师叔。
“半夏,半夏!”段父瞧见女儿离河边越来越近,“快回来,再休息一下,咱们下午就能到八柱门了。”
“好的,爹。”
八柱门这个名字,半夏只在宣夜他们口中听过,除了宣夜整日把镇派之宝藏龙匣背在身上,她再也没见过什么和八柱门有关的东西。
所以在半夏的理解里,八柱门应该是个很小的门派,有一位师父,收了两个徒弟,便是宣夜的父亲和师叔,宣夜说他的本领是和父亲学的,那最多算八柱门的三代弟子。
结果等真正到了八柱门,半夏看到那恢弘的正殿和人数众多的弟子,她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八柱门的掌门名唤镇沅子,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却是精神奕奕,健步如飞。
他听了段父的话,俯身仔细端详着半夏的眼睛。
半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摄住,动弹不得。
“令媛因为这只眼睛,日后免不了要和妖物打交道啊。”
“道长,”段父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年事已高,甚少出门,倒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在外行走,我可与你个信物,若是遇到麻烦,找他们帮忙便是。”
“这......”段父瞧瞧女儿,只觉得心痛不已。
镇沅子笑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令媛现在有辨妖之能,当个捉妖师再合适不过,家里若是舍得,老道确实还缺个弟子。”
“拜见恩师。”
“啊?”段父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女儿跪在地上,已经要准备拜师了。“半夏你......”
半夏根本没有犹豫,她知道再过几年母亲会被抓走,她也知道宣夜家里会出事,她不想一次次都依靠别人的帮助,她不想再流着眼泪问宣夜能不能留下。
既然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带着记忆回到小时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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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她便把这当成是老天爷怜悯她给她的机会,她要把一切的主动权都抓在自己手里。
于是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段半夏的名字被写在八柱门的名单上,她站在镇沅子身边,看着那些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人朝她行礼。
“见过段师叔。”
“见过诸位。”
“知道为师为什么收你吗?”镇沅子问道。
半夏想了想,“因为我能看见妖?”强如宣夜,在被不二环封印的时候,也只能依靠无相水来辨别妖物。
镇沅子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半夏皱眉,师父还挺有意思的。
既然入了山门,半夏是铁了心要成为一个厉害的捉妖师,自然是不能轻易和父亲回家,她担心母亲的安危,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师父透露画中世界,只能编了套她当初被拐的时候隐约见过一个醍醐书斋,那里有妖把人扔进画里之类的故事。
于是便有几名同门自告奋勇说要去探探虚实,顺路将段父送回家去。
寒来暑往。
半夏已经在八柱门过了五年。
这五年里,她想着爹娘,想着宣夜,爱意成了养料,她飞快的成长。
“刚学了半瓶子水就吵着要回家,这可不像是我的徒弟。”
“师父,我又不是回去炫耀。”托当年编故事的福,那怯月虫早早伏诛,母亲也安然无恙,半夏一直都能安心修行。只是她算算日子,今年宣夜已经十九岁,正是所谓“六年前赶山堂宣夜一家人遇害”的时候,她一定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去到广平城,改变这个悲剧。
“那你还能是去捉妖?”
“怎么就不能?”半夏的祖父早逝,她并没有太多印象,师父教学虽然严厉,可为人十分亲切,几年下来,半夏没少和他撒娇,“您就当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我不是有个师兄在广平城嘛,我也该去拜访拜访吧。”
因为此世父母没有为她的病频繁搬家,所以段父仍在广平城任职。
“也是。”镇沅子摸着胡子,“自从我收你为徒,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你都见过,偏偏这小九,好几年也没回来一趟。你说为师是不是把藏龙匣给早了?”
因为姓久,哪怕在门中行三,众人也都开玩笑喊久沧溟叫“小九”。
“师父,”半夏觉得久大夫应该是担心宣夜暴露,所以常年不和师门来往,“正好我这次帮您瞧瞧久师兄,他要是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我就......”
“你就如何?帮为师清理门户?”
“我就回来告状!”
“行了行了,为师给你写封信,带着给他。也记得给你爹娘也多带些特产。”
“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
广平城外。
半夏看着城门上牌匾沉默良久,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无数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春风扶过鬓边,吹皱了护城河的水面。
“道长,道长?”车夫问道,“再不进去怕是要下雨了。”
半夏抬头,黑云压城。
“果然,我还是这么讨厌下雨啊。”
2. 第 2 章
Chapter 2
离开家久了,半夏也懂了“近乡情怯”的意思。
拿着当初父母寄给她那封写有地址的书信,在门口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这一世她家不住在四方街,是更靠近广平府衙的地方。
经年未见,半夏本想给母亲展示几招,证明自己真的有好好学艺,不是故意不回来看她,却发现对方的神色颇有些紧张。
“娘,是身体不舒服吗?”
“前两日倒春寒有些着凉。”
“那娘先休息,等爹下了衙回来,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
半夏如今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家人安康和宣夜的家人也安康,所以听完母亲的话,便急忙要扶她回房。
只是母亲却轻轻躲过了她伸出去的手,“娘自己回去就好。当心把你也染上病。”
“好,”半夏迟疑了一下,只觉得娘亲此世虽然没有被怯月虫抓走,但自己却是一别五年在八柱门学艺,生疏些也是人之常情,日后她多多孝顺,总会好起来,“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去吧。”
半夏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汀洲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见过小姐。”
记忆里活泼可爱的侍女和眼前拘谨的身影重叠,半夏想起来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你叫汀洲对吧,真可爱。”
汀洲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给小姐打水梳洗。”
半夏瞧她一溜烟跑远,想起当初宣夜使用常乐剑以后,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他只能独自一人带着回忆,一次次与曾经的家人朋友擦肩而过。
这种经历还不止一次,画中世界似乎也是如此。
半夏想起那段离奇的经历,那个时候的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寻找父母下落与确定宣夜心意身上,从来没有想过宣夜在只有他自己清醒,而其他人都变的面目全非的情况下,到底是怎么在画中世界保全自身,还要寻找怯月虫的破绽,想办法带大家出去的。
半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随师父修习除妖之道,比起武功招式,学的更多是符箓阵法,即使如此,她的手也不再像曾经那般细腻白嫩,常年握笔导致手指还生了茧。
宣夜的手好像也是这样,持剑时暴起的青筋,交握时掌心的粗粝。
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可以无惧风雨,一路坦途。
想见他,
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能见到他。
半夏翻出师父写给宣夜父亲的信,又挑了一些自己平日攒下的符箓材料,包在一起出了门。
此时的四方街和半夏记忆里的差别不大。
一路跑到赶山堂门口,却又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勇气。
当年宣夜是不是和现在的她一样,想再靠近一点,又怕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打破这平静的一切。
也许她应该躲起来,等着那妖怪出现的时候,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会更好。
半夏捏着手里的信,心中却是如同有两个小人打架一般。
“姑娘可是来抓药?”
久沧溟将病人送到门口,就见外面站着个人。他瞧着对方面色不好,眼中又十分凄苦,只以为是家中有重病患。
半夏回神,她在画中世界见过宣夜的父亲,微微敛容,“敢问可是久沧溟久道长?”
“是我,敢问道友是何人?”虽然对方只做了普通女子打扮,但既然喊他道长而不是大夫,想必是同道中人或者前来求助的。
“在下姓段,名叫半夏,师承镇沅子,见过三师兄。”半夏将手中的信递过去,“以前经常听师父提到师兄,今日终于见到了。”
“竟然是小师妹!”久沧溟虽然这些年不曾回过师门,但也并非和同门弟子毫无来往,他早就听说师父前几年收了位关门弟子,匆匆将信看完,急忙把半夏往屋里引,“师妹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是我来的仓促,还望师兄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是我......”久沧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扔过来的药材打断,他一个侧身躲过,看着狼藉的地板,只觉得两眼一黑,“宣夜!迟雪!你们又胡闹什么呢!”
这是半夏此生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宣夜的名字,在她修习符箓的时候,师父曾说过,名字与血液毛发一样,都可以成为施咒的媒介。
那她到底什么时候被人下了咒,不然为什么只要一听到“宣夜”这两个字,就觉得难过。
“师妹勿怪,这是我家二郎与小辈。”久沧溟朝着那两人招手,“快过来。”
迟雪不小心打翻了柜子,宣夜本来正在帮他收拾,结果这小兔子不仅不领情,还数落起他昨日故意藏萝卜的事情,两人说着说着就闹起来,听见父亲的声音宣夜就知道不好了,只是他闻声望去,就见父亲身后站着个姑娘。
一个不大的,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姑娘。
穿着鲜艳崭新的裙子,戴着熠熠生辉的珠宝,是位很好看的姑娘。
只是。
为什么她看起来很难过?
“这是我二郎,名唤宣夜,往日与我学了些皮毛,但还算勤奋,勉强算是入了此门,你是我师妹,便是他的师叔了。”
“啊?”宣夜瞧瞧他爹又瞧瞧所谓的‘师叔’,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啊什么啊,还不赶紧行礼,平日怎么教你的。”
“宣夜见过师叔。”虽然不情愿,但宣夜仍是依礼向人问好,却迟迟不见对方有所动作。
“师妹?”久沧溟见半夏紧紧盯着宣夜,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师父信中只说师妹初次下山,让他多照应照应,并未提到师妹的本领。宣夜久在家中,也见过一些同道,从来没有被识破过,他这次一时大意,忘了套套师妹的话,就把人喊了过来。
若是师妹当真天赋了得,又该如何是好?
半夏其实也被宣夜那声师叔叫的百感交集,她本来以为两人再见,她定然是情难自已,说不定还会哭出来。结果对方直愣愣的冒出来一句师叔,半夏只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生怕她长成了沈南图的模样。
“来的仓促,不曾准备什么礼物。”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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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笑了一声,把手里拎着的盒子递过去,“这里是一些防身破阵用的符咒,便当是见面礼吧。”
“多谢师叔。”
“那我的呢?”迟雪见宣夜得了礼物,也凑上前来,“我叫迟雪。”
“不得无礼。”久沧溟急忙打圆场,“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师妹别介意。”
“师兄太客气了,本就是我失礼了。”
“你我一脉相承,何故说这些。”久沧溟招呼半夏坐好,“宣夜,去和你娘说,晚上多做几个菜。”
“不打扰师兄了。”半夏急忙道,“我爹娘也在广平,我今日才刚回来,实在不好不回去。”
“竟是有此缘分。”久沧溟笑笑,又有些疑惑,“那师妹急着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半夏下意识想去看远处重新收拾药材的宣夜,又怕被对面的人发现什么端倪,只能说道,“不瞒师兄,确实是有件比较棘手的事。”
“我在来广平途中偶遇了一只瘴妖,却因为经验不足被他跑了。师兄你也知道,此妖物最是狡猾多变,我怕他一直在找机会报复,所以想请师兄帮忙。”
其实半夏对于宣夜全家到底如何遇害并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是一只瘴妖所为。她心里想着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早些把妖抓了,也能早些安心。
至于到底有没有偶遇,还不是她说了算。
“竟是瘴妖?”宣夜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师叔”总有种说不清的在意,所以一直在听着那边的动静,听到此处,把手里的药材放下,急忙凑了过来,“书上说此妖周身被毒瘴包围,本命之毒霸道强烈,无药可解。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我......我迷路了......”
也许是因为好奇,宣夜离她很近,半夏已经记不清她到底多久没见过这张脸,只觉得脑子好像被石头砸了一下,转不动了。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师妹细说。”遇到妖物作祟的事情,久沧溟也十分着急。
半夏只想收回那句“至于到底有没有偶遇,还不是她说了算”,好在她这么多年也是真的把瘴妖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使没有“偶遇”,凭借学到的知识,也能编个八九不离十。
“当时夜黑风高,还是荒郊野外,我和车夫本想找家客栈投宿,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不瞒师兄,我这双眼睛即使不借助外力,能看见妖,所以......”
“你能看见妖!”听到这句话,久沧溟却是再也不能平静,他的目光下意识在宣夜和半夏之间徘徊。
“是,”半夏不准备把她和蛮瑛的事情现在就同久沧溟讲,只当他是不信自己的话,便朝着旁边还在整理药材的迟雪看过去,“迟雪不就是师兄养的兔妖吗?”
“啊对,是我养的。”久沧溟见她真的没有识破宣夜的身份,心里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师妹你继续说。”
倒是宣夜,听见半夏说的话十分羡慕,若他也能看见妖,那和爹一起出去捉妖的时候,该有多方便?
小师叔。
还真是厉害啊。
3. 第 3 章
Chapter 3
半夏终于冥思苦想出来一个还算能说的过去的故事,让对面两个人相信了她的话。
“瘴妖为了保持实力,常年呆在深山或者水边的树林里,若是想寻它的踪迹,不如顺着这个方向试试。”久沧溟到底见多识广,很快就有了结论。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宣夜听到能去捉妖,当下就十分欢喜,“爹上次教的剑法我还没机会试,若是遇到瘴妖,一定要给我个练手的机会。”
“胡闹!”久沧溟虽然见半夏没有识破宣夜,却仍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这次并不打算带上他,“长辈的事情哪能任由你捣乱,好好在家里等消息。”
“爹你可不能这样,师叔看起来比我还小呢,只有你们两个人出去才是真让人放心不下。”
“你师叔是我师父亲自教出来的,你在质疑什么?”
“那我还是你师父的徒弟亲自教出来呢,你也不能质疑我啊。”
“我说你小子......”
这种场面,半夏只在画中见过片刻,当下便觉得破坏了这一切的瘴妖更该死。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师兄独自一路,我同师侄一路?”半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怕师兄笑话,我第一次下山,论起捉妖的经验说不定还比不上师侄。”
其实半夏不太想喊宣夜师侄,但这两个字好似有什么魔性,她每喊一声,心里便觉得欢快一分。
倒是宣夜在听到那声“师侄”以后,欲言又止的看了半夏一眼,不过想到能去捉妖便没说什么。
“可是......”
半夏见久沧溟还有些犹豫,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来一对环形玉佩,“我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浩然师兄,他给了我这对替命环,正好师兄和师侄一人一个。”
“他竟然舍得将这宝贝给你?”久沧溟大惊,“此物贵重,师妹需小心收着才是。”
“浩然师兄的东西我都拿了,怎么可能放过师父的小库房。”半夏笑着将替命环分出去,故意说道,“师父还特意和我说,让我别学师兄你,拿到藏龙匣以后就再也不回去看他。”
“我......是我的过错。”久沧溟平日外出捉妖都讲究一个早去早回,生怕家里有什么变故,近些年又因为宣夜的缘故,更不敢多和同道交流,所以真的是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八柱门了。
“开个玩笑,”半夏笑道,“广平城有师兄坐镇,哪个妖怪敢来造次?旁人说起您的时候,师父脸上都乐开花了。”
“等以后得了空,我定然亲自去和师父他老人家请罪。”久沧溟看着半夏递过来的替命环,“既然如此,我便沿水路去寻那瘴妖的踪迹,山里就拜托师妹了。”水路之下与地下城相连,他不能让宣夜靠近,“宣夜,一定要照顾好你师叔。”
“爹放心,”宣夜听到能去捉妖,哪里还在乎什么师叔师侄,“我会的。”
“多谢师兄。”半夏扭头朝着宣夜笑道,“也多谢宣夜师侄。”
宣夜沉默,他收回刚才的想法,他还是在乎师叔师侄的。
三人又商讨了一番计策,半夏便辞了宣夜父子准备回家。
久沧溟见天色已晚,想着师妹虽然定不是什么弱质女流,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宣夜,替我送你师叔回去。”
宣夜忍无可忍,“爹!”
“师妹,我就不送了,明天我先行出发,你和宣夜进山也要一切小心。”
“师兄留步。”
广平城的春夜并不冷,但再次和宣夜走在街上,半夏只觉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在发抖。
宣夜本来是走在半夏身边的,无意间看到她在微微发抖,便转身走到她前面,替她挡住了远处吹来的风。
对于半夏而言,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是常乐剑第二次出鞘以后的十几年里,她每天都能梦见的背影。
也是她所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缩影。
如果她的痛苦和不甘也能获得元灵成为妖怪,那一定会是一个危害四方的大妖吧。
“宣夜。”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宣夜有一瞬的迟疑,他不确定是不是所谓的“师叔”在喊他,缓缓转身,就看见对方正抬头看着他。
“我饿了,进去吃点东西吧。”
宣夜瞧了瞧旁边武记馎饦的招牌,“这家店确实好吃,但咱们明天就要出门,还是早些回去收拾东西吧。”
又是这种话。
半夏突然记不清这是她被宣夜拒绝的第多少次。
她想她应该是要哭的。
就如同那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无力挽留一样。
这一瞬间,半夏突然就不想忍了。
“我会和你爹告状的。”
“不是......你......你多大人了怎么还用这招?”
“十四啊。”
宣夜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是十八岁“高龄”,决定不和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先把面子找回来要紧,“行,哥哥比你大,哥哥让着你,哥哥请你吃。”
他是久宣夜。
却不是她认识的久宣夜。
半夏只在迟忘川的空间里见过眼前这副脾气的宣夜。
那时候迟忘川说,这是因为宣夜被他封印了一部分。
如此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段半夏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完整的久宣夜。
“我不吃了。”半夏垂着眼,“你说的对,先解决瘴妖比较重要。”
宣夜却是慌了,“吃,咱们这就进去吃,你哭什么啊!都说了我请客了。”
半夏有些恍惚,“你说什么?”
宣夜急的不知所措,“你别哭了。”
半夏微微抬手,摸到了脸上的眼泪,“我哭了?”
宣夜瞧着她的眼泪越掉越多,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人带进店里,“今天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呦,是久二郎啊,今天吃点什么?”掌柜见到熟客,热情的招呼。
宣夜看着兀自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半夏,朝着掌柜说道,“把你们店的招牌都来一份。”
“好咧。”
此时半夏却突然抬头,“我要吃蜜饼。”
掌柜停下脚步,“蜜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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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蜂蜜和香油做的。”
掌柜见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只当她是馋了,“小姑娘,这东西我店里可没有,不过我保证,我这里的招牌馎饦肯定让你一吃就笑。”
饭菜被端上来,温热的汤被送进嘴里,缓和了半夏的情绪。
她看着对面小心翼翼又满脸狐疑的人,努力从之前那种绝望中挣扎出来,缓和了语气,说道:“抱歉,刚才吓着你了。”
“你没事了?”宣夜还是有点后怕。
半夏摇摇头,“你也知道,对于捉妖师来说不管什么修炼手段都会与身体产生反应,或好或坏。”
宣夜见半夏突然把话题转到修炼上,当下不敢再刺激她,急忙附和,“的确,比如我爹的藏龙匣,据说那里面有五把剑,每一把的能力不同,带来的反噬也不同。”
“所以我修炼的功法,就是会将情绪无限放大,或者大笑或者大哭,说不定也会生气揍人,还望你别忘心里去。”
“刚才我们一路走来,你有用过什么功法吗?”
宣夜不信。
“修行之人,必须时刻勤勉,不可懈怠,我当然有用。”
“......“
信你才有鬼。
到底是吃过饭才将人送到家,宣夜站在段府门口,“那明日巳时一刻,我在这里等你。”
“好,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半夏说完就转身进了院子,至少她今天是不想再看见宣夜离开的背影了。
宣夜被她关在门外,只觉得这人阴晴不定,他随父亲修习多年,也没见有什么反应,这小姑娘在师门呆的时间比他还短,就时不时和换了个人似的。
这八柱门?当真是什么正经门派吗?
不过这些插曲在回家以后宣夜并没有和父亲提起,他好不容易得了出门捉妖的机会,若是当爹的觉得小师妹不靠谱,再把人拦下可怎么办?
至于真遇到瘴妖能不能打赢,宣夜倒也没担心,先不说他自己身手不俗,“小师叔”随手一掏都是能替命的宝贝,身上指不定还带着多少法宝。
退一万步说,就是真打不过,跑就是了。回头多找些人手,再去揍人。
又说半夏回到家中,发现父亲有事未归,母亲已经吃过药休息了。她今天情绪大起大落,也没了什么其他心思,让汀州打了水,早早躺在床上。
她此次下山,存了一定要消灭瘴妖和其他遇到过的妖怪的念头,所以临走之前“搜刮”了不少法宝,又请教过经验丰富的师兄师姐们,做了好多捉妖计划。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当初恢复记忆,偷偷在暗处扫清障碍的宣夜。
既然知道未来这些妖怪会出来捣乱,那为什么不趁早收服他们,这样也能避免更多普通人遇害。
久宣夜从来都是极好的人。
段半夏也在很努力成为这种人。
只是当她越来越像宣夜之后,那她还是她吗?
她喜欢的,到底是那个可以豁出性命护她平安的捉妖师久宣夜,还是活泼上进,臭屁傲娇的久二郎呢?
半夏将被子拉过头顶。
她突然好累啊。
4. 第 4 章
Chapter 4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当看到宣夜准时驾着马车出现在家门口的那一刻,半夏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算了,解决问题要一步一步来,现在先将瘴妖这种简单明了的小困难搞定,之后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半夏总觉得,既然都让她活了三生三世了,总不能还天天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吧。
宣夜今日特意留心了一下半夏的状态,见她神色清明才偷偷放心下来,不然发狂的“小师叔”可比妖物要难搞定太多。
两人出了城门,沿着玉洛山脉的走向一路向南,半夏在马车四角都贴上了预警和追踪用的符箓,保证只要一有妖物靠近,就能追它到天涯海角。
因此一路上也免不了误伤一些并没有恶意的小妖精们,比如小人参精之类的。
“要不你还是把这个追踪用的符给摘了。”宣夜在第三次把追踪符从小妖精身上捡回来的时候,颇有些身心俱疲的模样,“玉洛山南起神都北接柟阳,蔓延千里,这山中精怪数不胜数,咱们已经因为追踪符见妖就追耽误一下午的时间了,现在眼看天都要黑了,再跑出去我可捡不回来。”
半夏听他说了一堆,只觉得很有意思。
她记忆中的宣夜从来不会抱怨捉妖有多麻烦,每次总是默默做好万全准备,胆大心细,武力和嘲讽双重打击。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宣夜皱眉看着半夏,“不会又是功法反噬了吧?”
半夏抬起手,摘了挂在车上的追踪符,“今天辛苦师侄了,等回去以后师叔一定在你父亲面前帮你美言几句。”
宣夜眯起眼,“你威胁我?”
半夏只觉得这句话似曾相似,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在哪里听过。她刚想开口,就见马车上剩下的预警符咒红光大亮,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阴冷之气。
她将手中的追踪符摊开,“去!”
宣夜也不再多言,驾起马车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夜幕降临。
山中多雾,竟是照不到月光。
黑漆漆的林子里,半夏手中的罗盘已经停住不动,宣夜紧握着父亲给他锻造的长剑,小心的护在半夏周围。
“远处有光,妖物可能就在那里。”半夏左手端着追踪用的罗盘,右手捏着一叠符咒,“我有预感,这次肯定不是小妖怪。”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到这里了,没有不上前的道理。”宣夜低头看着十分戒备的半夏,转身将马车安顿好,“走吧。”
半夏抬起手肘拦住他,“昨天那个玉环,你有戴在身上吧?”
“嗯。”
“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方走去,半夏虽然有数次直面妖怪的经历,但论起亲手捉妖还是第一次,说不紧张是假的。
“望心常寂定,如云如水河。俱直面,怛勿躲,安,弃欲蔽欲。万物离分合。”
宣夜为了保护这位“小师叔”,和她离得很近,对方念念有词的声音虽然很轻,但那内容过于熟悉,“你怎么会这个口诀的?”
“以后告诉你。”
两人行至小路尽头,只见眼前草木丛生,竟是看不出来还有没有路。
追踪符正挂在一根藤蔓上。
半夏抬手捂住眼睛,视野所及之处,没有妖。
宣夜此前在路上已经知晓半夏的能力,如今瞧见她抬手又放下,便知道这藤蔓不是妖物,他上前将符咒取下,交回半夏手里。
“此处还有人。”
半夏使用的追踪符是她从一位道法精妙的师姐手里求来的,一旦粘在妖物身上,绝对不可能自行取下,只能是寻求人类的帮助。
宣夜听到半夏的话,凝神留意四周的动静,只觉得右侧有一阵声响传来,“是谁!出来!”
漆黑的夜里,隐约传来一句男声,“两位客官,可是来住店的?”
灯笼被举高,透过烛光,宣夜和半夏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位样貌英俊的男子。
半夏顺着他身后看过去,团圆客栈的招牌在一排灯笼的照射下赫然在目。
被自称青山的少东家引到客房里,半夏只觉得造化弄人。
她记得团圆客栈当时建在广平城西郊,今日她和宣夜向南而行,怎么也不会遇到才对。结果没想到因为追踪符的问题,他们竟然一路到了西边。
“这老板和伙计感觉都古古怪怪,”宣夜下意识朝着紧闭的房门望去,“你可知道些什么?”
少东家将他和半夏两个人错认为私奔的苦命鸳鸯,自说自话的给他们安排在一间房里。
宣夜在觉得荒谬之余,只能安慰自己这样方便行动。
半夏记得伍娘说过她有个哥哥,幻化成别人的样子离开了客栈,所以她才想有样学样。
想到此处,半夏朝着宣夜招招手。
宣夜不明所以,还是走上前去。
半夏一把拉住宣夜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就要说话。
“你干嘛!”
宣夜突然被半夏拉住,女孩子凑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她的侧脸好像已经贴上他的脖子。
宣夜急忙把半夏推开。
“啊?”半夏想到当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木偶监视着,不明白为什么宣夜要把她推开。
“你有话好好说。”宣夜义正言辞道,“不要仗着自己辈分高年纪小就欺负人。”
“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半夏被他莫名其妙的指责也勾起了脾气,“爱听不听,不听拉倒。”
宣夜见她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心想还好家里只有他和哥哥两个孩子,若是再有个半夏这种脾气的妹妹,那真是太糟了。
只是瞧着她起伏的背影,想必是气的不轻,宣夜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把耳朵凑过去,“说吧。”
半夏瞥了他一眼,笑了。
深夜。
宣夜和半夏离开房间,朝着客栈深处走去。
“九命?九命你在吗?”半夏小声呼唤着猫妖的名字,“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宣夜下意识朝着半夏看过去,心想这和你刚才说的不一样。
“九命?我是来救你们的。”半夏朝着竹林深处喊道,“你出来见见我。”
宣夜见半夏喊了半天,也没唤出来她所谓的“九命”,叉着腰叹了口气,“哪有你这样喊猫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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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歇着。”
半夏反问,“我不这么喊要怎么喊?喊它九命大仙?”
宣夜挥挥手,示意她一边去。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办法。”半夏朝着旁边退了几步。
“小猫咪~嘬嘬嘬~”宣夜弯着腰,探着身子朝竹林里喊道,“小九命~~~”
半夏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直愣愣的傻站在原地。
这个人,是当初信誓旦旦和她说“它替死囚换命,做的是恶事”的久宣夜吗?
“小猫咪~”看到朝他们走过来的影子,转身朝半夏挑眉,“看吧。”
半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脑子,“它肯定是先听到我的呼喊,只是走的太慢才被你捡了便宜。”
“呵。”宣夜倒是不和她争,侧身把位置让出来,“反正给你喊来了,有话快说。”
半夏走上前,蹲在地上看着黑猫,“我知道你叫九命,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愿不愿和我做个交易?”
“喵。”
第二天清早。
半夏醒来,侧身发现睡在门口地铺上的宣夜还没醒。她的床榻比较高,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宣夜的脸。
是她以前不曾见过的,青年宣夜的脸。
她低头看看自己,曾经的宣夜也没见过十四岁的半夏。
不对。
第二次用完常乐剑以后是见过的。
曾经,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我的模样。
现在,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见过你的模样。
半夏突然发现之前自己纠结久宣夜和久二郎这件事有多无聊。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什么身份。
你都是我不变的爱人。
久宣夜。
蛮瑛。
宣夜起床的时候就见半夏已经坐在床榻上,他唤了一声对方却毫无反应,当下紧张的走上前,“半夏?”
“啊。”半夏回神,猛的扯过被子罩在头上,“你走开!我还没洗脸!”
听着被子下面瓮声瓮气的声音,宣夜不禁反思自己到底在担哪门子心,长叹一声,“我去给你打水。”
结果他刚拉开房门,就见外面倒了一地人。
“半夏!你快来!”
半夏听到宣夜声音急促,当下也顾不上什么,披着被子就跑了出去。
“啧,看来九命真是恨透了这些人啊,下手这么狠。”
宣夜伸手将半夏推回去,“先换衣服,然后去大堂。”
“嗯。”
两人收拾一番,急匆匆地赶到客栈大堂。
只见凤天、青山和伍娘三人分别被阵法困住,动弹不得。
猫妖九命坐在最中间的桌子上,正低头舔着自己身上的毛。
半夏和宣夜对视一眼,宣夜大步向前,“敢问这位可是掌柜的?”
“这是客官做的?老夫本本分分在此地做生意,客官这是何意?”
宣夜走到青山面前,弯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咦,还挺疼。”
“掌柜的管这种榆木脑袋,叫本本分分做生意?”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
“我姓久,名宣夜,是个捉妖师。”
5. 第 5 章
Chapter 5
“客官这话可是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何况老夫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凤天陪笑道,“还是莫要开玩笑,将我一家三口放了吧。”
“一家三口?”宣夜环顾三人,“不知如何称呼?”
“老夫名唤凤天,青山是我家大郎,伍娘是我家幺妹。”
“那它呢?”宣夜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黑猫,“它是谁?”
“它?”凤天有些迟疑,“许是这山上的野猫?”
宣夜听到凤天这么说,朝着一旁的半夏道,“该你了。”
“其实我该用一些更神乎其技的方式来展示我的本事比较好。”半夏随手倒了盏凉茶端在手里,“但门中有位师姐告诉过我,捉妖嘛,不必太看重过程,结果成了就行。”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蘸了些茶水,抬手在柱子上留下一串阵法。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开眼屋子里只剩下了凤家三人。
“我昨天就说应该直接他们杀了!是你优柔寡断!”青山见自己能够自由行动,冲到凤天面前拽住他的衣领,“你到底为什么要拦着我!”
“爹爹,一男一女,英俊秀美,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没了。”伍娘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爹爹,你看看我,你看我像人吗!”
“你们到底要一错再错到什么时候!”凤天从青山的手下挣脱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避世隐居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想着出去呢!”
“这里有什么好?这里的风那么冷,这里的水那么凉,这里夜那么长!爹,你不懂的,不是我,你不懂的!”
“那爹爹到底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为什么不带我们去见祖母!去摘家中树上的果子!”
凤天只觉得他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平日就是打死他也不肯说出口的话,今日竟是脱口而出。
“因为根本就没什么祖母!我娘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死了!”他一把拎住青山,“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是被我的债主活活打死的!”
“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们,我从小就偷鸡摸狗,十赌九输。家里本来就穷的没米下锅,我还会把我娘求爷爷告奶奶借到的糊糊拿去和人赌。”
“赌输了我没有钱还,我就逼着我娘去借!去偷!”
“她才三十岁,就那么活活被打死了!”
“她死了以后我连给她下葬都来不及,为了躲债逃进流民堆里,结果被抓去参军,这才捡了一条命。”
“你们睁开眼的那天,看见的就是我忠诚守边关的样子,你让我怎么告诉你,我是个连自己亲娘都害死的赌鬼!”
“我编了那么多那么好的故事,就为了让你们相信家人有多重要!”
“你们做我的好儿女,我做你们的好爹爹,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客栈里快快活活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想着出去呢!外面的人能把你们当人看吗!你们就算变的再像人!在他们眼里,也是一只妖啊!”
“爹爹胡说!只要我杀了那两人取而代之,我就是真的人!”
“爹!放手!”
宣夜和半夏坐在大堂的角落里,看着因为陷入幻境吵成一团的三个人。
宣夜想起昨天夜里半夏几乎在瞬息之间就想出了破局的办法,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早就知道这家客栈里有妖?”
半夏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八柱门里有弟子定期整理各地奇闻命案,对那些诡异凶险的遭遇格外重视,因为担心是妖物作祟,所以经常派人前往确认。”
“我下山之前正好见过关于这家客栈的线索,因为当时已经有师兄决定来此处理,之前就没有和你爹提。没想到竟然被咱俩撞见了。”
“那这猫妖又是怎么回事?”
半夏示意他看向仍在幻境中的三人,“等下你就知道了。”
那争吵声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两声尖叫。
凤天竟然亲自毁了两个木偶的机关命脉,杀了已经踏进歧途无法回头的儿女。
大梦初醒。
他呆坐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宣夜和半夏两人。
半夏见木偶已死,当即拉起宣夜,“跑啊!”
宣夜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奔而出。
凤天有心想追,却力有不逮,最终跌坐在地上,对着两个木偶嚎啕大哭。
重新回到马车上,确认了安全,半夏还有些后怕,“我真怕咱俩跑的不够快,成了那俩木偶的祭品。”
宣夜还在想之前的问题,“那你现在能说说猫妖了吧?”
“那猫妖名唤九命,曾经被凤天救过,两人互相扶持多年。直到后来凤天有了那俩木偶,就渐渐把九命给忘了,成日里儿子来,女儿去的。”
“九命不甘心,想重新回到凤天身边,又打不过拦着它的木偶。所以昨夜我将随身携带的符箓交给它,让它在夜里用这些东西布阵,本来以为凭它的能力,哪怕有我的符箓在,也就将将只能擒那住那三人,没想到九命连那些傀儡都收拾了。”
“可见它对这些木头疙瘩的怨气多深重。”
“利用一只妖,去捉另外两只妖。”宣夜听了半夏的解释,“这样也能行?”
“不然呢,你喜欢讲故事?”
“什么故事?”
“讲不好就要挨巴掌的故事。”
宣夜不明所以,只当她在开玩笑,“那我们就这么走了?”
“走了啊。九命既然铁了心想陪在凤天身边,那就让它试试呗。”
“这就是你和九命的交易?”
“不是,我是让它答应我,从今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帮人替命之事。”
“但它要求,凤天除外。”
宣夜愣了愣,“还真是一只忠心不二的小猫咪啊。”
“所以你看,妖也分善恶对吧。”
宣夜只觉得半夏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半夏迟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天发现自己是一只妖,你会怎么办?”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假设?”
“说嘛!”
宣夜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半夏的问题,“如果我是一只妖,首先要看我能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你也知道,有些妖神志不清凶狠残暴,有些妖蠢钝如猪冥顽不灵,若是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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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我就直接祈祷自己落在一个手段痛快的捉妖师手里算了。”
半夏见他说了半天也不是自己想听的,便急忙追问,“若你神志清明,甚至与现在无异呢?”
“看完你找猫妖帮忙捉妖,我觉得继续当个捉妖师也不是不行。”
“人有好人坏人,所以有捕头有犯人。妖有好妖坏妖,所以有捉妖师和被捉的。”
宣夜一番话说完,只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天赋,不然也想不出这种精妙绝伦的主意。他偏头看看,等着半夏的评价,却见对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些不满的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我说完了。”
“你......这么通透的吗?”半夏还以为她今天要苦口婆心长篇大论和宣夜讲道理。
“假设而已,也不用多么真情实感的吧?”宣夜瞧着她,“何况我觉得我说的挺好的。”
半夏抬起手,啪啪鼓掌,“岂止是说得好,简直是说得太好了。我怎么想不到你这么好点子。”
宣夜见她神情激动,夸赞也不似作伪,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钻出车厢,“你坐好,要出发了。”
半夏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身后已经起火的团圆客栈,想着今天见到的,与前世不同的凤天,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怪不得她当初就觉得凤天拦着伍娘的原因十分奇怪,原来竟然还有这么一层隐情。
希望这次他和九命能有个好结果。
实在不行,只给九命一个好结果也可以。
毕竟人生实在太苦了,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刚起,半夏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叫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不对。
不对。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无限可能。
半夏清楚的记得,宣夜在画中世界的姻缘树前也说过,生命非常的宝贵,无论发生了任何的事情,无论遇到了任何的问题,都不应该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
“宣夜!”
“宣夜!”
宣夜刚准备赶车,就听到半夏的呼声,他急忙转身,“怎么了?”
是宣夜的声音。
是宣夜的脸。
“半夏?你没事吧?”
“我想吃前天那个糯米藕了。”
“不是,这荒山野岭的,我去哪给你找糯米藕?”
“那先欠着吧。”半夏虚推了他一把,“你快赶车,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宣夜皱了皱眉,只当是小姑娘任性。
半夏躺在车厢里,想着自己大概是被功法反噬,内心深处的阴暗情绪被无限放大。
她抓着心口的衣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望心常寂定,如云如水河。俱直面,怛勿躲,安,弃欲蔽欲。万物离分合。”
“望心常寂定,如云如水河。俱直面,怛勿躲,安,弃欲蔽欲。万物离分合。”
她要好好活着。
宣夜也要好好活着。
这样他们才能有无限可能。
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宣夜载着半夏重新踏上了寻找瘴妖的路。
6. 第 6 章
Chapter 6
广平城郊大有百里,按照原来的计划,宣夜和半夏应该先把多山多树的南郊查完,然后转道西郊,北郊临水由久沧溟去查,东郊是官道,行人众多还有军营驻扎,所以出现妖怪的可能不大。
宣夜常年和父亲一起出门捉妖,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但这次和半夏在一起,这位“小师叔”看起来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尤其是经历过团圆客栈一事之后,宣夜便和半夏商量,尽量都在天黑之前找村镇借宿。
“久家小少爷,这么点苦都吃不下?”半夏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回去我可要和师兄好好说说。”
宣夜看她一眼,“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不用顾虑我,和我吃过的苦比起来,这算什么。”
宣夜看着半夏的脸,小巧精致,漂亮耀眼,他没办法想象这种人吃苦的样子。有些好奇,隐约还有点心疼,“你吃过什么苦?”
半夏靠在车厢上,看着正在赶车的宣夜,有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我和你说我左眼能看见妖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右眼看不见的事吗?”
“难道是修炼太苦了,所以只练成了左眼?”
“因为是有一只大妖怪的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他的血溅到我的眼睛里,我才能看见妖。”
宣夜勒住马,十分不解地朝半夏看过来,“一只大妖怪,为了救你受重伤?”
“不行吗?”
“所以......你当捉妖师是为了帮他报仇?”
半夏在‘我当捉妖师是为了救你全家和救我全家’和‘为了帮他报仇’之间思考了一下,“虽然目标可能和你说的有些出入,但结果应该差不多。”
“所以那只大妖怪呢?死了?”
半夏摇摇头,“还活着。”
宣夜追问,“那你们还见面吗?”
“他把我忘了。”
“啊?忘了也可以去找他啊,你都为了他当捉妖师了。等下,你都是捉妖师了,那他应该不敢见你吧。”
半夏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宣夜有些奇怪,“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每天每天,日日夜夜都想见他。可我不能去,因为他有他的家人,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宣夜没明白,“你只是想见他,又不是想杀他,难道他见到你就要抛下家人和责任了?”
“因为我爱他啊。”半夏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我想和他在一起,想嫁给他,想给他生孩子,我又不能住到妖怪堆里去,只能是他抛下一切了。”
宣夜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面前这个年轻娇小的女孩子,在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周身似乎萦绕着用不完的力量。
撼人心魄。
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宣夜有些艰涩的开口,“你......喜欢一只妖?”
“是啊。”半夏丝毫没有回避,“我喜欢一只妖。”
“那这只妖,他有杀过人吗?”
“当然没有。”宣夜杀沈图南的时候且不说对方作恶多端本就该死,而且那时候沈图南已经变成妖了,杀他自然不能算杀人。
宣夜下意识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救命之恩,自然当以身相许。”
宣夜有些着急,“就因为这个?那可不行,你才见过几个青年才俊,不能只因为对方救了你,就要吊死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吧?哎,他不是树精吧?”
半夏有些不高兴,“我就是要吊死在他身上,别的男人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宣夜瞧她这副态度,心里有些不高兴,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没吃过生活的苦,只能吃吃情爱的苦了,小师叔说的对,你天天如此煎熬,是不用在衣食住行这种小事上照顾你。”他拽了拽缰绳,“驾——”
马车突然启动,半夏下意识地向后倒了一下,“能不能说一声再动啊,真是的。”
回应她这句抱怨的,是越跑越快的马车。
到了晚上,宣夜将马车停在一处宽敞的树林旁,捡了些树枝生火,将从家里带出来的吃食烤了烤。
而半夏则是在旁边打了套拳,活动了一下坐到僵硬的身体。
“你这套拳法,”宣夜边烤火边看半夏打拳,“感觉挺疼的。”
半夏朝他招招手,“试试?”
宣夜瞬间起身,一招迎了上去。
当初在画中世界的时候,何鹊怜的武功颇高,并且在怯月虫的身上得到充分认证,后来常乐剑出窍,段半夏也从小和拳师学武,平日里揍个地痞流氓不在话下。
如今成了八柱门的小师妹,修行的时候便将之前累计的各种经验融了进去,主打一个快准狠稳。
宣夜的功夫是久沧溟教的,自然也带着不少八柱门的影子,所以此时和半夏过招,两人隐约都能猜到对方的下一步,打到最后,颇有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宣夜常年生活在广平城,所熟悉的和捉妖有关的人,不过父亲一个,如今突然来了个段半夏,要说对她不好奇是假的。只是此人年纪小辈分高,宣夜总是找不到什么由头和她搭话。此番过完招,自觉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想到之前对方口口声声说喜欢妖怪,宣夜便将自己颇为好奇的问题问她,“八柱门可有什么可以延年益寿的秘诀?不然你同那妖怪即便能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十春秋,妖的生命可是很漫长的。”
半夏本来挺高兴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和宣夜过招,结果对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她的笑意全打散了。
“吃你的饭去!”
宣夜被她吼了一句,一脸莫名其妙,只能小声嘟囔,“女人心,海底针。”
半夏气鼓鼓地回了车厢,不然她怕她真的忍不住朝宣夜身上砸两拳,这个呆头呆脑的豹子精,本小姐连此生相守都没得到过,还想什么死了以后!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半夏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是人,即使又多出来这莫名其妙的一世,她仍旧是人。
就算她这辈子真的可以和宣夜在一起,那等她容颜老去,撒手人寰以后,宣夜要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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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办呢?
带着对她的怀念形单影只过完余生吗?
那他该有多痛苦啊。
半夏想起宣夜使用常乐剑以后,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他的记忆,十二年里,他多少次默默看着大家却不敢靠近,若是她不曾因为回音螺被唤醒记忆,那几十年后,尘归尘土归土,被所有人遗忘的久宣夜,是不是就只能做玄豹族的蛮瑛了?
没有人记得你来过,没有人记得你离去。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宣夜才会和她说那句话——“好在你都想起来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十九岁的段半夏有用不完的勇气,她愿意去任何地方追随她的爱情。
又活了十二年的十九岁的段半夏,学会了体谅爱人的难处,学会了不再强求。
再活了五年的十四岁的段半夏,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神啊,谁来救救她吧。
“你怎么又哭了?”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半夏抬手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眼泪,“没有,眼睛进沙子了。”
“啊?”宣夜朝她靠过来,“让我看看。”
半夏躲过去,“什么事?”
宣夜见她眼睛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也就不再强求,“下来吃饭。”
两人坐到火堆旁,宣夜瞧着半夏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尝试着对她说道,“昨天我就有些奇怪,按理说妖并不常见,怎么就遇到好几个,像今天这种一路风平浪静才是应该的。”
半夏想了想,“昨天遇到的都是一些小黄鹂,小人参之类的妖怪,而且我们本来是向南走,结果被引到了西边......会不会是九命做的?”
“你说那只猫妖?”宣夜想到团圆客栈里那些爱恨情仇,“有可能,就是不知道那小东西许了什么好处,才能让这些小妖怪答应帮它引捉妖师过去。”想了想又觉得奇怪,“不对啊,猫妖怎么知道我们是捉妖师的?”
半夏想到之前两次九命都是主动找上门寻求帮助的,“可能已经盯上你们父子很久了吧。”
“盯?”
“比如观察你们捉妖怎么收费之类的,”半夏想到之前宣夜和她说过的话,“毕竟捉妖师捉妖都是拿命拼的,只给个六七十两,哪里值得你们卖命。”
“说的好像你不是捉妖师一样。”宣夜反驳道,“我爹教我捉妖的第一课,就是打不过要知道跑。”
“对了,你等我一下。”半夏突然起身,从车厢里拿出来个盒子,递到宣夜面前。
“给我的?”
“嗯嗯。”
宣夜接过,随手放在一旁。
“你打开看看。”
“是什么你直接说就好了,咱们俩现在乘一辆马车,等下还不是在车厢里收着。”
半夏对他这种很有道理但十分不解风情的态度毫无办法,“爱看不看。”
“我看我看。”宣夜见她又要闹脾气,急忙把盒子拿起来,“我现在就看。”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子的预存单。
“是不是拿错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7. 第 7 章
Chapter 7
“没有啊,这是请沧溟师兄出手的报酬。”
宣夜急忙把盒子塞回半夏手里,“那你自己给我爹去。”
“我这不是怕他不收吗。”
“你也知道他不收啊。”宣夜十分无奈,“我要是收了这个,我爹那藤条可就又有用武之地了。你快别害我了。”
半夏歪头看着宣夜,“先不说师兄,你看你年纪轻轻,长得也算英俊,但天天穿成这样,以后怎么说亲讨媳妇。”
宣夜哼了一声,“谁要讨媳妇,我的目标是成为名震天下的捉妖师。”
“就没个喜欢的姑娘?”
“女人,只会影响我捉妖的速度。
“没有就好。”半夏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宣夜没听清。
“我说,回去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别给八柱门丢人。”
“不是,我这打扮怎么就给八柱门丢人了?”宣夜站起身,对着半夏转了一圈,“干净利落,能跑能跳。倒是你,其他女捉妖师也都像你一样穿裙子?”
“裙子,不会影响我捉妖的速度。”
宣夜摇摇头,不理她了。
时至夜深,宣夜正坐在车厢外面休息,听见车厢里面的半夏喊他。
“车厢这么大,我一个人睡也是浪费,你进来吧。”
宣夜刚想摇头,想起来隔着厢门半夏看不见,“不用了,我在外面睡就可以。”
“不行,这山里湿冷,要是把你冻着了,我怎么和师兄交代?”
“小师叔,”宣夜的声音拉的很长,听起来漫不经心,“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爹最好的交代了。”
半夏被他的语气说的说的火大,推开车厢的门就把人往里面拽,“知道我是师叔还不听话,是想欺师灭祖吗?”
“哎哎,我进来我进来,你快松手。”宣夜没想到半夏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只觉得自己衣服都要被她拽掉了,“松手啊!”
进了车厢,宣夜整了整衣服,颇为感慨,“真不知道那个妖怪喜欢你什么。”
“他喜欢我的地方多了,才不用你管。”
宣夜把目光停留在半夏的手上,心想那妖怪怕不是被你打服了。
两人一时无话,之后便是一夜无梦。
如此在山中盘查了五天,不管是瘴妖还是什么其他妖怪,都是一点线索未曾得到,宣夜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已经见底,于是便计划绕路去附近村庄补给一些,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什么。
半夏对此并无异议,于是两人一马便沿着田间地头一路向前。可是走了半天,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你确定这附近有村子?”
宣夜听到半夏的话,摊开手里的地图给她看,“这地方我爹来过,他在地图上标的清清楚楚,这里有个杏花村,村长姓方,曾经请他帮忙捉过一只兔子精。”
“兔子精,是你家里那只吗?”
“不是。”
半夏记得她最初问过宣夜关于迟雪的来历,那时候宣夜只说他小时候生病失忆,不记得了,迟雪是一直在久家生活。
于是这次她也没在兔子精的问题上纠缠,看着沿途的田庄,一般来说有耕田的地方是一定有村庄的,而且离的还不会很远,但现在举目四望,实在不像哪里有人烟的样子。
这几日一路太平,加上奔波劳累,两个人其实都有些放松警惕,半夏心中一惊,把马车上贴的符咒都检查了一遍,却发现一切正常。
宣夜瞧她神色动作,安慰道,“我之前已经看过了,你别紧张。”
“那怎么会找不到?”
“再往前走试试,如果还不是不行,我们就先回广平。”宣夜说道,“也许我爹已经有好消息了也说不定。”
“只能如此了。”半夏对于瘴妖其实知道的不多,毕竟她没有戳爱人伤口的爱好,所以从来不曾详细问过宣夜。不过她也曾想过若是此次无功而返,那便等着瘴妖送上门,或者这件事就因为她的到来而成了蝴蝶效应,久家灭门惨案不再发生。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本来平缓的小路却突然急转之下,马车受到惯性疾驰向前,半夏看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跌出车厢,宣夜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揽住半夏,把她按在自己肩上。
宣夜。
半夏想起当初在画中世界的时候,自己在佛堂里也曾经故意往宣夜怀里撞。
他们二人之间看似一直都是她在主动追求,无惧无畏。其实宣夜已经安排好了前面的九十九步,只等着她走出最后剩下的一步。
一个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以她安危为先的宣夜,一个为了她能两次使用常乐剑的宣夜,一个只把黑暗危险藏起来,在她面前永远云淡风轻的宣夜。
如果对方不是宣夜的话,半夏很难想象自己会那么坚定,那么勇敢。
马车转过斜坡,竟然真的看到一处村庄。
宣夜看着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的半夏,急忙收回抱着她的手,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应该就是这里了,咱们下去看看。”
半夏努力压下脸上的笑意,“好。”
将马车停在村口,两人进村没费多少力气就打听到了村长家的位置。
“竟然是久恩公的儿子,”年迈的村长热情的招呼着,“当年那件事真是多亏了恩公,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了。”
“您太客气了,这次是我们打扰了。”
“哪里的话,”村长引着两人进屋,“这小姑娘是久恩公的幺女?你们兄妹二人可能住在一处?”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郎君勿怪,家里本有多余的空房,只是恰逢有路人借住了一间,现在只剩下西边的屋子,我看你妹妹年纪尚小,若是把她安排到邻家,又怕她害怕。”
“没事的村长,我们住一间就好。”半夏乖巧的笑着,“给您添麻烦了。”
“那我先去让家里安排吃食,你们两个好好休息,等下我再过来。”
倒是宣夜好奇地朝对面屋子看了一眼,“借住的路人住在那里?是什么人?”
“是对年轻夫妻,说是想去广平城里做些小生意,只是妻子身体不适,所以在此休息两天,明日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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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啊。”
送走了村长,半夏坐在床榻上整理东西,就看到宣夜一直透过窗户在看对面的屋子。
“怎么了?”
“没什么,”宣夜摇摇头,“就是感觉有点不太对。”
半夏听他这么说,当下选择相信豹子的直觉,“等下你带我去敲对面的门,就说我年轻爱玩,听到他们是做生意的,非要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宣夜见半夏仅仅因为自己觉得奇怪就愿意想办法去探探对面的底细,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他有些开心,“万一他们就是普通人呢?”
“那不正好,晚上还能睡的踏实。”
宣夜低头,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那等下就麻烦师叔,务必要装的蛮横跋扈些了。”
半夏挑眉,“你就瞧好吧。”
当半夏开始表演的时候,宣夜看着她撒泼胡闹的样子,不免心生感慨,这也过于蛮横了吧?
“你带不带我去!你不去我自己去!”半夏边说边往屋外跑,“我就是想看看热闹,看中了又不是不给钱!”
宣夜装成一副懦弱好人的模样,“人家本来就身体不适,你还上去添乱,家里多少好东西还不够你赏玩的,非要在外面买?”
“我不管你闪开!”半夏说着就推开宣夜,“做生意的,你出来!”
“妹妹,别闹了。”宣夜做出拦人的动作,实则是把半夏圈在他的保护范围里,自己则背对着生意人所在房子的门口。
“做生意的!”半夏的手拍在门口的柱子上,“你快出来!来生意了!”
“别闹。”
“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内子身体不适,还请二位小声些。”
宣夜转身,不落痕迹地将半夏掩在身后,“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妹妹胡闹了。”
半夏本想趁着对方还没看见她的时候偷偷用左眼观察一下,结果刚看清对方的脸,就停下来所有动作。
迟忘川。
镜妖。
死前曾经用他的伴生妖给自己下了诅咒,也是因为这样,宣夜才第一次动用常乐剑。
“我这就带她回去,不好意思。”宣夜还在演戏,拉着半夏就往自己房间走,“都跟你说别闹了!”
半夏没有做声,像极了生气不愿理人的小孩子,被他拉回了房间。
进屋第一件事,半夏一把挣脱宣夜的手,故意把房间中的铜镜打翻,“都怪你!”
宣夜看着她刻意的动作,心下了然。
又陪她演了一场‘兄长劝妹’,才收了场。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半夏趁机检查了屋子里可能供迟忘川穿梭的东西,发现还好除了铜镜再无其他。
“是镜妖。”她小声朝宣夜说道。
宣夜一愣,没想到这种特殊的妖怪都能被他碰到,但随即又有些苦恼,“还不确定他有没有害过人,咱们也不能见妖就收吧?而且如此仓促,凭他的能力想要逃掉再简单不过。”
半夏低头。
想着该如何编个故事,才能让宣夜和她一起捉妖。
8. 第 8 章
Chapter 8
宣夜见半夏一直不说话,还一脸纠结的表情,便问道“你这副样子倒是挺奇怪,是有什么为难的?”
半夏听他这么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之前已经用‘偶然遭遇’这种借口糊弄过关于怯月虫、瘴妖还有团圆客栈的事情了。如果这次关于迟忘川还用什么“八柱门早有注意”之类的,别说宣夜不信,就是城门口说书的人都不会信。
人力有尽,她怎么可能做到全知全能?
“这个镜妖,不是个好妖怪。”半夏犹豫着开口,“他常以碧玉梨的手段害人性命。可你若是问我有什么证据,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可愿意信我?”
“你一脸快哭了的表情,就因为这个?”宣夜不解的问道。
“啊?”半夏没明白。
“我虽然跟着父亲学艺,但到底不是八柱门正经弟子,有些事情不方便说给我的听多正常。”宣夜朝她笑笑,“何况刚才我不过是感觉有些不对,你就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去探听对面的虚实,现在你如此笃定他不是好妖,我为什么要怀疑你?”
“那你这是相信我了?”半夏没想到宣夜居然这么轻易就信了她,甚至连借口都帮她想好了。
“当然。”宣夜找了个位置坐下,“既然害人不浅,那是要收了他。先想想对策吧。”
半夏之前早就计划过关于在各种情况下如何诛灭镜妖的方案,当下翻出一叠空白符箓,“既然这样,我们先......”
天色渐深,村长送了晚饭过来,宣夜和半夏吃过饭,开始专心布阵。
因为害怕中途镜妖大开杀戒,所以还特意准备了不少防御符咒。
宣夜看着半夏事无巨细的准备着各种符咒,有些感慨道“你也过于细心了。”
“捉妖之事哪一次不是危机重重,我不知道对方究竟实力如何,自然是要多多筹划。”
这话不假,不同于早期遭遇的人面魈或者后来遇到的凤伍娘,半夏第一次对上迟忘川的时候,可是被他折磨的非常凄惨,而且这妖又善于穿梭逃命,如今宣夜没有藏龙匣在手,所以半夏确实拿不准对上迟忘川有几成把握。
不过她也不慌。
既然不知道怎么赢,那就把所有手段全用上,主打一个量大管饱,总有一个能杀了他。
想到此处,半夏又不免想到曾经的宣夜。
宣夜在捉妖的时候,清楚对手的实力吗?
没有。
他每一次都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还记得从团圆客栈离开,她在迟雪那里知道了使用离火剑的代价是伤寿元,可是宣夜却十分平淡的回答她“总比死了好吧”。
也许对于那个时候的宣夜来说,自从全家遇害以后,若他哪一天因为捉妖遇难,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想到这里,半夏忍不住抬头,看着近在迟尺等他画符的,此生的宣夜。“那个愿意舍掉性命也要保护我的人不在了,我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宣夜被她的话说的一愣,“你是说那个妖怪?”
半夏没再回答,只是递给他一叠符咒,“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要贴,等下我去院中水井处做阵眼,那时候我是动不了的,你要速战速决。”
“那你会不会太危险?”
半夏摇摇头,“我身上带着师门的法宝,妖术是伤不了我的。”
宣夜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见半夏信誓旦旦的模样,以及前几天他们用同样的手段轻松战胜了团圆客栈里的妖怪,又想着可能是自己小题大做,于是不再多问,推开门布阵去了。
半夏不确定迟忘川在下午被他俩闹了一场以后会不会有所准备,但她这次连家里都掏出来了,绝对不会让他跑了。
等收到宣夜布阵完成的信号,半夏走到院中的水井处,抬手将符咒贴在水井的石壁上。一瞬间,整个院子金光大亮。
屋子里的迟忘川本在休息,突然起来的金光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妙,还没等他和身边的人说什么,就看见屋子的门被踹开,宣夜手持长剑闯了进来。
“妖怪,受死!”
迟忘川身形一闪,已经和宣夜打了起来。
身为一只镜妖,任何能反光的物体都可以成为他施法的渠道,可现在即使整个院子都被金光笼罩,但迟忘川却不敢使用任何的逃生手段,因为那些光在他眼里,都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要靠近一点,就能把他烧的灰飞烟灭。
“金光灭杀阵!”迟忘川艰难躲避着来自宣夜的攻击,却一招不敌被他踹翻在地,借此机会他也终于看到了坐在水井旁的半夏,以及石壁上那用作阵眼的符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是直接冲我来了!”
宣夜瞧他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收拾你这种恶妖,还不用找理由。”
迟忘川见他如此态度,便知道今日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他双手一挥,漫天的白色乌鸦出现,一时之间竟然把宣夜围地密不透风。
“季离,杀了那个女的!”
宣夜被乌鸦包围,又听到镜妖的叫喊,当下便明白他之前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村长说来借宿的人是对夫妻,下午见到镜妖的时候他也说内子身体不适,他们明明就有两个人!但因为半夏没提,所以他也忽略了!
半夏坐在阵眼中,动弹不得,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季离,眼中满是后知后觉。
五年前,她轻轻松松借师门之力收拾了怯月虫。
几天前,她毫不费力利用九命布阵收拾了青山和伍娘。
遇到迟忘川,她以为她准备充分万无一失。
但她忘了,现在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季离不是心有所属想要杀迟忘川而后快的季离。
她还是那个容颜不老,满心欢喜和迟忘川在一起的季离。
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巨大的疼痛中,半夏好像听见了宣夜在喊她名字。
不要急,都安排好了。
就算破了阵,迟忘川和他的伴生妖也跑不掉。
可是宣夜,我好疼啊。
当年你在无忧境救我被你哥哥打伤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吗?
宣夜,
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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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渐渐沉重,半夏只觉得自己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夏——”
七天后,赶山堂。
久沧溟没想到一路居然如此顺利,他本是沿着水路去寻瘴妖的踪迹,走到半路竟然遇到了同门师弟,对方也是来追瘴妖的,而且还有了眉目。于是两人联手,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将那瘴妖的藏身之处找了出来,将其斩杀。
辞了师弟,他心里担心宣夜和师妹那边的情况,便星夜兼程的往回赶,心想这两人要是已经回了广平,那就万事大吉,若是还没回来,他定要出去寻一寻。
结果他刚走进赶山堂的大门,就看到自己儿子憔悴不堪失魂落魄的坐在角落里。
“宣夜?”久沧溟急忙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宣夜撞进久沧溟的怀里,“是我不好,我当时明明都觉得不对劲了,可我没有拦着她。”
“她才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我怎么就那么听她的话呢?明明应该是我冲在最前面,结果她说要去当阵眼我就让她去了。”
“爹,是我跟你捉过几次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都是我的错......”
久沧溟听到儿子话心中一惊,“是不是你师叔她......”
“她什么?她好着呢。”半夏在楼上就听到了宣夜的声音,披着衣服走下来,“师兄你可回来了,赶紧帮我劝劝师侄,不过就是受了点皮外伤,他哭的和我没了似的。”
久沧溟看着半夏苍白无力的样子,便知道绝对不是皮外伤那么简单,他摸摸宣夜的头,“爹回来了,一切都有爹在呢。”
宣夜止了眼泪,转头盯着半夏,“你下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
“那你不许哭了。”半夏看着他还没擦掉的泪痕,“听的我难受。”
“赶紧上去。”
半夏对着久沧溟道,“师兄,我有伤在身就不给你行礼了,伤情您大儿子已经帮我看过了,只要好生养着就没事。”
“师妹莫要在乎这些虚礼,快先去躺着。”
等到半夏离开,久沧溟拉过儿子的手,满脸担忧道,“到底怎么了?”
宣夜便将一路所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
“她被镜妖的同伙打伤以后,金光灭杀阵是破了,结果激活了八门生死阵,那镜妖和伴生的白乌鸦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烟消云散了。”
“镜妖死后,伤了半夏的女人瞬间成了老妪模样,我当时急着带半夏回来治病,便拜托村长天亮后将她送去府衙。”
“条件有限,我给半夏做了简单包扎,到家以后大哥又仔细看过,说是伤了心肺,以后定然会落下畏寒畏风的病根。”
“本来应该去通知半夏的父母,可听留守的丫鬟说,他们前几日就回老家处理事情了。”
“所以我便将半夏留在家里养伤,平时是娘在照顾她。”
说完这些,宣夜痛苦的捏住了拳头。
“爹。”
“都是我的错。”
“是我学艺不精。”
“是我盲目自大。”
9. 第 9 章
Chapter 9
自从半夏受伤昏迷以后,宣夜就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直到半夏今早转醒,他才勉强从那种近乎绝望的状态里走出来。如今又见父亲回来,终于可以将这几日的情绪尽数发泄一番。
久沧溟看着儿子憔悴的模样,知道他这几日断然不好过,往日他们父子二人出门捉妖,他出于对儿子的回护,总是尽量选一些安全的手段,能智取就不拼命,一帆风顺久了,第一次遇到受伤的场面就如此惨烈,难怪这孩子接受不了。
听着宣夜叙述师妹的病症,久沧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再替你师叔把把脉,也许没糟糕到这种程度。”
这几日以来,宣夜生怕半夏一睡不醒,于是干脆在她床榻边打了地铺守着,除非必要,简直是寸步不离。他听到父亲的话,缓缓点了点头,“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药炉的炭火烧的正旺,映在宣夜的麻木的脸上。
他知道捉妖师是个危险的行当,他也知道世间没有百战百胜的英雄,他想过自己说不定哪一天会失手,会受伤。可他从来没想过也许只因为一点点失误,同伴就可能在瞬息间失了性命。
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身上被戳出那么大的一个血洞。
宣夜想到半夏浑身是血的样子,抬起双手捂在脸上,盖住他痛苦的样子。
他宁可受伤的人是自己。
而不是她。
想到半夏说的那句“那个愿意舍掉性命也要保护我的人不在了”,宣夜不知道她和那个妖怪到底有何渊源,但是对于他来说,虽然半夏只是刚见过一面的“小师叔”,但两人一起出门,自然是要彼此信任,彼此保护。
而半夏受伤就证明是他做的不好,做的不够。
久沧溟找到半夏,给这位“出师不利”的小师妹诊脉,“我家那大儿子学艺不精,怎么就成了要落下病根了,师妹且宽心,我换副药方给你喝,断然药到病除。”
“入门第一天师父就和我说过,每次捉妖能拣回条命就是祖师爷保佑,此番是我大意,合该受着。倒是连累了师侄,还望师兄多多开导他。”半夏只觉得自己这身伤是买了个教训,不然以后说不定要吃更大的亏。这几日她虽然昏昏沉沉,但也知道宣夜一直守在她身边,又怕他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情内疚。
毕竟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宣夜,都是最善良最有责任心的人。
“也怪我平日里太娇惯这孩子了,他要能趁此机会有所长进也是好事。”
这话不假,久沧溟想到小儿子的神情,反思自己平时把人保护的太好。其实按照他的想法,自从发现了儿子的身份以后,是不应该再让他接触和妖有关的事情的,可是宣夜自己热衷于此,他又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绝。如果经此一事能让儿子知难而退,也是了了他一桩心事。
门口有声音响起,是宣夜端着药进来。
久沧溟看到儿子仍是苦着一张脸,试图让他开心些。
“这次我出门倒是一切顺利,路上遇到师弟,没想到他也在寻找那瘴妖的下落,我二人联手,倒也没费多少力气就收伏了妖怪。”
半夏刚将药碗从宣夜手里接过来,闻言又放了回去,“是遇到了哪位师兄?”她入门最晚,久沧溟口中的师弟自然是她的师兄。
久沧溟迟疑了道,“你可听过沈图南的名字?”
半夏假装思考了一番,“是多年前被逐出师门的沈道长?”
“哎......也不能这么说,他也有苦衷。”
半夏瞧着久沧溟的模样,又想起当初他连宣夜是妖这种事情都能同沈图南讲,便猜到这二人交情不一般。而且怎么沈图南也在找瘴妖?难道当年久家惨案的背后还和他有关?
想到这里,半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倒是宣夜一直在看着半夏,瞧见她脸色不好,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关切问道,“可是伤口开始疼了?”
半夏朝他摇摇头,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这本是师兄的私事,按理我不该多说什么。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向来明察秋毫,当年既然会把沈道长逐出师门,肯定是事出有因,师兄莫要被他蒙蔽了才好。”
久沧溟不以为然,摆摆手说道,“沈师弟他自幼遭逢巨变,后来阴差阳错又被一只狐妖蒙蔽,行事手段极端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这么多年他久居地下城,也是在认真反省了。”
“师兄对以前的师弟都如此上心,我们这些师兄弟们可是要吃味了。”
“是我的不是,待你伤好了,我这就回师门向师父他老人家请罪。”
半夏认真地点点头,“师兄是该多和师门走动走动,我经此一事,当下便觉得人生无常,若哪天真有个三长两短,师门也能帮衬一把。”半夏越想越觉得有理。
按理说八柱门不是小门小派,当年久家惨案发生以后,未必没派人来过,只是久沧溟早早和师门断了联系,宣夜看起来对八柱门所知不多,再加上有沈图南从中作梗,说不定这才撒手不管。以至于给后面埋下了诸多隐患。
“你别胡说。”宣夜觉得半夏这话十分不吉利,将药碗重新递过去,“你和我爹都会长命百岁。”
“怪我乌鸦嘴。”半夏接过药,一饮而尽,“给师侄赔罪了。”
宣夜看着她苍白的脸,将空了的碗从她手里抽过来,又将旁边的蜜饯递了过去,见半夏吃完,才说道,“你好好休息。”
半夏客气地朝久沧溟笑笑,“叨扰师兄了。”
久沧溟站起身,“哪里的话,你只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是了。”
目送父子二人离开,半夏躺在床上思考后面要怎么做。
这几年来,她对于镜妖、人面魈等经历过的妖怪的确是做了充分准备,但对于沈图南此人,确实没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他虽然手段残忍,但伤的是妖,何况已经被八柱门驱逐,所以断然是没办法利用师门的力量对付他。
至于利用妖怪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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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可是想都没想过,她是捉妖师,若是利用妖怪来对付人类,那真真可谓是倒反天罡。
若是利用官府的力量,她手里也没证据证明沈图南做过什么伤“人”害理的事情。何况对方在地下城经营许久,前世连疑似杀人的宣夜都能担保下来,半夏可不认为自己能捉到他的把柄。
甚至就连因果轮回重启之后,宣夜能做到的也只是将沈图南教训一顿,然后交给自己的父亲看管。
教训一顿啊。
半夏抬起自己的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现在的她根本不是沈图南的对手。
不过好在现在宣夜一家平平安安,久沧溟师兄的实力不可小觑,有他陪在宣夜身边的话,说不定以后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而且根据宣夜的说法,不二环是久师兄亲手纹制给他的护身符,只要宣夜的不二环不出问题,那急着要将他带回无忧境的子空说不定也不能那么顺利的找上门来。
想到无忧境,半夏有些苦恼。
她对无忧境知之甚少,甚至这些年能做的也不过是提前收集一些吞噬了妖怪元灵的月虫,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无忧境的问题出在哪里,蛮瑛在无忧境即将面对的又是什么日子,她一无所知也无从下手。
也许是瘴妖已经伏诛,压在半夏心中最重的石头怦然消失,她突然就有些迷茫。好像重来一次,她存在的意义似乎成了只要帮宣夜避开灭门之祸就可以。毕竟凭借宣夜的天赋和能力,那些妖怪哪怕她不提前出手,他早晚也可以轻松搞定。
家庭圆满无忧无虑的宣夜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进学,会不会学医,会不会......有了喜欢的姑娘,这种种一切,她都想象不出来。
这一瞬间,半夏也懂了当年蛮瑛恢复记忆以后,明明很多次来人间看大家,却始终不愿意相认的心情。
看着大家一切走上正轨,害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所偏差。
在画中世界的时候,宣夜曾经和她说过一段话。
“因为妖,你的生活产生了一些偏差,这才误打误撞跟我有了交集,而我,理应帮你修正这些偏差,把你送回真正的人生轨迹里。”
现在的她对于现在的宣夜而言,不过是父亲的一位同门,偶然因为一个目的,他们两个人携手捉了一次妖。
后面的故事就应该是她养伤离开,继续回师门修炼,两人天各一方,偶尔的偶尔的听到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仅此而已。
半夏偏过头,在枕头上蹭掉眼角的泪,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那个深爱着她的宣夜,是那个说“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必定一生一世真心相待”的宣夜。
想到这些,半夏自嘲地笑笑,果然她不如宣夜。
宣夜当年可以偷偷摸摸在背地里解决她可能面临的危险,始终隐忍着不曾在她面前出现,可她现在却是大张旗鼓的登门,一定要宣夜能看见她的存在才罢休。
宣夜。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10. 第 10 章
Chapter 10
到了晚上,宣夜端着新熬好的药和晚饭来看半夏。
只是他刚到门口,就听见半夏朝他说道,“这是师兄新开的药?怎么这么苦,我躺在这里都闻到了。”
“良药苦口。”宣夜走过去,将东西放下,又朝半夏伸出手,“我扶你起来。”
半夏歪歪脑袋,“不起来,不想喝。”
“行。”宣夜朝她挑了挑眉,竟然从药碗旁摸出来一根芦苇吸管,“不想起那就躺着喝吧。”
“你怎么连这东西都有啊。”半夏抱怨了一声,任命地将手搭在他胳膊上,让他将自己扶起来,“久宣夜,久道长,久大夫,这合理吗?”
“不想喝药的小孩哥哥我见的多了。”久宣夜见她还有精神和自己说笑,便知道她情况好了不少,他自然也开心,“你这算什么。”
“我才不是小孩。”半夏端着碗一饮而尽,“好苦好苦。”也不等宣夜动作,自己就抓起旁边的蜜饯来吃,“师兄不会是故意想让我长长记性吧?”
“我爹才没那么无聊。”宣夜见她吃了蜜饯,又递了杯清水过去,“刚吃过药,晚点再吃饭。”
半夏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你去我家的时候,可见到了我的仕女汀州?”
“你说那个小女孩?”宣夜回忆了一下,抬手在旁边比划,“也就到我腰。”
半夏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想让宣夜帮忙找汀州过来,问一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父母才急忙回老家去,结果忘了汀州现在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话都还没说利落,远远不是日后天天给她出点子的机灵鬼。
“她可曾有说我父母到底是为什么回老家去的?”
宣夜想了想,摇摇头,“说是走的挺急,没来得及留话。”
半夏微微皱眉,试图从过往的记忆中回忆起蛛丝马迹,但实在没什么印象。
“别想太多了,安心养病。”宣夜说道,“明日我再去你家问问。”
“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我以后就好好照顾自己。”宣夜今日把自己的情绪抒发过了,倒是恢复了平时的脾气,“以后捉妖别动不动就拿命拼,三思而后行懂吗?八柱门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跟我爹和我说的完全不一样。”
“欺师灭祖啊,大逆不道啊。”半夏摇摇头,“你怎么不当着我师兄的面说。”
“我爹可没伤成你这样过。”在宣夜的记忆里,久沧溟连受伤的时候都很少,“你既然尚未学成,怎么就着急下山了?”
“是是,久道友教训的是。”半夏心想我着急下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宣夜也不是真想训她,见半夏态度软和,又开始心疼她的伤,“要是哪里不舒服记得说,不要强忍着。”
“知道了久大夫。”
半夏到底是精力不济,宣夜等她吃过饭以后将桌子收拾完,便退出了房间。
第二天起来,他便又去了一趟段家,询问有没有新的消息。
汀州知道了他的来意,微微摇头,“老爷和夫人没有传话过来。”她见宣夜道了谢就要走,忙把人拦住,“我家小姐可是还在您那里养伤?我想去问问小姐有没有什么吩咐。”
宣夜听她这么说,便把汀州带回了久家。
汀州见到半夏,小心翼翼凑上前,“小姐,你好些了吗?”
半夏没想到宣夜会把汀州带来看她,当下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别担心,我没事。”
“我给小姐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些常用的东西。”汀州指了指被她放在旁边的包袱,“都是之前小姐带回来的。”
半夏瞧着小小年纪就这么细心的汀州,抬手摸摸她的头,“再过几日我应该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家中有什么消息,你记得来告诉我。”
“好的小姐,我记下了。”
如此又过了好些时日,半夏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她便和久沧溟一家提出告辞。
“叨扰师兄良久,又得蒙嫂子和两位公子照顾,半夏实在过意不去。”
久沧溟忙道,“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你现在还未痊愈,回家以后切记要静养,我每十天上门帮你诊一次脉,若我不在,便让我家大郎去。”
“师兄放心,我晓得。”
“我让宣夜套了马车,就让他送你回去。平日若是有什么事,你派人传个话过来就好。”
“我那边还有些从师门带来的东西,等过几日整理好了让人给师兄送来。”
久沧溟见她还和自己客气,当下板起脸,“都说了让你好好养病。”
“师兄教训的是。”
上了马车,宣夜带着半夏离开赶山堂,向着段家的方向而去,中途路过那家武记馎饦,宣夜特意停下车,“你等我一下。”
半夏不明所以,见他进去又出来,手里多了个食盒。
“上次你不是闹着要吃蜜饼,老板听你说过以后觉得新鲜,就试着做了一下,前两日我路过他家,已经提前尝过了。”宣夜将食盒放在车上,“你回去试试,看看是不是你想吃的味道。”
半夏看着那盒子,只觉得心中欢喜,“好啊。”
段家现在只留了汀州和一个老仆看家,倒是清净,半夏回家以后便安心静养,偶尔捡本书看看,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一时之间也是岁月静好。
如此过了几日,段英恒终于回家了。
“爹?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娘呢?”
“此番事忙,她留在家里给你大伯母帮衬一下。”段英恒望着经年未见的女儿,颇为感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再不一样也是爹的女儿,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兄长在官府谋了差事成了公门中人,你大伯趁此机会重修宗祠,又购置了不少祭田,老家的族人也有不少到了开蒙进学的年纪,干脆收拾了几间房舍出来,请了夫子,充作族学。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月,我因为身在外地又公务繁忙,只能赶着祭祖前回去,没想到也用了这么长时间。”
听完父亲的话,半夏隐约记着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件事,再过几年,家中好像还出过一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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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只是她实在记不清了。
“不说这些了,你这些年在八柱门过的可好?”段英恒打量着女儿,“怎么看起来脸色如此苍白?”
半夏便捡了些师门趣事同父亲说了,又说自己几日前受了些皮外伤,承蒙同门师兄照顾云云。
段英恒听到女儿受伤,当即仔细过问,不过被半夏四两拨千斤的解释了,只说是轻伤。
“有件事情还想麻烦爹,这段时间久师兄一家帮我许多,我想好生道谢,却碍于身份怕他不收。所以想请爹出面帮我谢谢他。”
“理应如此,明日我先去县衙销假,等晚些时候便去赶山堂。”段英恒抬手摸摸女儿的头,“既然你伤还没好,就好好养着,这些都有爹呢。”
几日之后,便是久沧溟上门给半夏看诊的日子。
半夏如今伤口愈合不错,已经可以自由行动,她看着站在久沧溟身后的宣夜,笑道,“师兄来的也太早了,本来我还打算自己过去的。”
“你还是该多养着才好。”久沧溟也笑,“这小子掐着日子,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我便是想晚些都不行。”
宣夜绷着一张脸,“我才没有,是娘新养的鸡太吵了。”
“行行,你没有。”久沧溟故意晾着儿子,“那师妹,咱们先谈谈八柱门心法总则,然后再给你诊脉?”
“爹!”
半夏见此情景,大笑道,“是我的不是,让师侄惦念了。”她伸出手,“烦请师兄赶紧帮我看看吧。”
宣夜瞧着他们俩的笑脸,哼了一声转过头,到底生病的是谁啊,一点病人的自觉都没有。
久沧溟帮半夏诊了脉,“我回去调整下药方。还有,这几日伤口结痂了,千万不能用手抓。”
“我跟师兄一起去赶山堂吧,天天窝在家里,都闷的快长毛了。”
“倒是不巧,我还要去城西给病人看诊,”久沧溟看看儿子,“不过适当活动也有好处,不然让宣夜陪你去逛逛?”
半夏歪头看向宣夜,“久道友?”
“笑我的时候叫师侄,求我的时候喊道友。”宣夜不满道,“段妹妹,你也过于双标了。”
“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久沧溟拍了儿子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宣夜摆摆手,“爹你将药方写给我,等下我直接抓了。”
半夏明知故问,朝着久沧溟问道,“您家二郎也开始学医了?”
“不瞒你说,天赋倒是比他哥哥还要强一些。”久沧溟笑道,“我老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三人有说有笑,等久沧溟写好药方,便离开了段家,宣夜在外面等着半夏换了套衣服,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你身体还没好全,不能太累,可有想去的地方?”春末夏初,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宣夜见半夏一直盯着路边的小摊,“不能吃凉的。”
半夏被他戳破了心思,无奈道,“总不能真和你走回赶山堂,然后领了药就回家吧?”
宣夜想了想,“那你跟我来。”
“去哪?”
11. 第 11 章
Chapter 11
半夏一路被宣夜引着,瞧着越来越熟悉的建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带自己来了因缘古树。
她心里对“宣夜怎么会带她来因缘古树,他和谁来过”的在意,超过了“宣夜和她来因缘古树耶”的开心。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和谁来过?”
宣夜听着半夏质问的话,不明白她怎么会是这个态度,“什么和谁来过?也对,你刚到广平,还没怎么出过门,这因缘古树是广平几处名胜之一,以前只说是求姻缘灵验,结果前几年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位道长,算命解签的手段一流,大家便开始什么都求了。”
半夏眨眨眼,她大概知道那位道长是从何处来的。
“你初次下山便遭遇如此劫数,还是给自己求个平安吧。”宣夜找到一旁的桌子,拿起空白的牌子写了‘平安’二字,朝半夏递过去,“据说若是能一次就扔中,定然心想事成。”
半夏看着他递过来的牌子,想着当初在画中世界的时候,宣夜也曾给过她同样内容的牌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宣夜瞧着半夏百感交集的模样,“你是怕扔不准?不会的,凭你的身手肯定没问题。”
半夏笑笑,“当然。”
她双手拿着木牌举过头顶,用力向上一抛,牌子稳稳挂在了树上。
宣夜见此情景也笑了,“要不要去里面求个签?”
半夏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见过道长两次,但每次也没得到过什么好结果。她不知道自己因何有了今生这般变故,也不知道前路茫茫该去向何方。若是今日求了个下下签出来,她怕自己真的会承受不住。
“那就回去吧。”宣夜瞧瞧半夏的脸色,“你还走的动?要不要我雇辆车?”
半夏本来想说她没事,但又像想起什么,“雇车多麻烦,好师侄,你背我回去吧。”
“啊?”宣夜看着刚有他肩膀高的女孩子,“虽然这地方离赶山堂不远,但你要我背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啊,”半夏弓起身子,捂着伤口,“疼。”
“真的啊?”宣夜急忙低头看她,“是伤口疼?”
半夏顺势攀住他的胳膊,“你背我我就不疼了。”
宣夜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刚才是装的,紧张的情绪化成了没有脾气的妥协,“下次不许再吓我。”
“我保证。”
他背对着半夏,朝她示意道,“行吧。”
趴在宣夜背上,半夏闻着他衣服上传来的皂角香气,是和记忆中一样的味道。
“你衣服上是什么味道,怎么和我的不一样?”
宣夜愣了愣,小声问道,“是臭味吗?我今天新换的。”
半夏想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有点药味。”
“啊,是我自己做的香肥,天气热了,蚊虫众多,所以添了些驱虫的中药。”宣夜说道,“你要是喜欢,等下我拿几块给你。”
“好啊。”
两人就这么一路回了四方街,临近街口,半夏拍了拍宣夜的肩膀,“放我下来。”
“呆好,也不差这几步。”
“快点,不然让你家里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半夏挣扎着要下来。
“你也知道是在欺负我啊。”宣夜怕她乱动扯到伤口,当下就停住脚步,扶着半夏站好。
半夏被他背了一路,心情大好,“好哥哥,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宣夜被她一声哥哥喊得脸色瞬间通红,急忙朝着家里跑,“别闹。”
半夏瞧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笑着跟了上去。
如此又过了十天,经过久沧溟第二次诊脉,确认半夏已经大安了。
“我准备回师门去了,”半夏问道,“师兄可有什么书信要我带?”
她没想好自己该做些什么,便想着回去学艺,真把捉妖师当成正经行当也不是不行。
“不用了,我下月也准备回去一趟。”
“那我恭候师兄了。”
这次宣夜没跟着一起来,久沧溟又给半夏留了几个常用的药方,便告辞离开。
是夜,半夏正在收拾行礼,想着此番回来,和母亲不过匆匆一面,颇有些遗憾。
按理说她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回去,只是她怕自己留在广平天天胡思乱想,还是先避一避吧。
“小姐小姐——”
“汀州,怎么了?”半夏听着汀州急切的声音,“慢慢说。”
“夫人回来了!”
“真的!” 半夏刚才还让汀州慢点,这下自己跑的比谁都快。
一家三口久违的团聚,半夏准备了茶点,让父母坐在身边,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地和他们讲述自己这次在团圆客栈的经历。
“我当时起手就是一把符咒贴在那木偶的身上,只感到一阵疾风吹过,那木偶被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夏一边说一边比划,突然趁父母不备,左右手各持着一张符咒贴在他们手臂上。“就如同现在这般场面,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胡闹。”段英恒抬手揭下符咒,“怎么可能这样就能捉到妖?”
“因为你女儿厉害呗。”半夏笑着去拉母亲的手,“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娘?”
“娘!”
夏天总是个容易下雨的季节。
所以半夏一直不喜欢夏天。
她站在石阶上,脚下就是广平城的护城河。
记得宣夜很来这里喜欢钓鱼,开心的时候来,不开心的时候也来。
可是半夏这次不想钓鱼,她想变成鱼。
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鱼的记忆很短,哪怕成了妖,上一秒还和捉妖师打的天昏地暗,下一秒就忘的一干二净。
半夏对着河边踏出一只脚。
是不是她也成了鱼,那些不想记得的事情就可以忘的彻底?
“你干什么!”
肩膀猛地被人向后拽住,半夏已经踏空的身体重新踩到地面。
映入眼帘是宣夜急冲冲的表情,“刚才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宣夜本来是清早来此地钓鱼,结果还没等他坐下就下起了雨。他绕到一旁的亭子里避雨,却看见半夏淋着雨从另一边走过来。他喊了几声,对方没应,宣夜想到她病刚好就跑出来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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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气的跑来找她。正好看到刚才那一幕。
“你身体才好怎么连个伞都不打!大雨天往外面跑什么!”宣夜说完,低头看着半夏的脸,神情呆滞又苍白无力,简直比重伤时候还难看些,他不自觉放缓了声音,“出什么事了?”
半夏恍惚着被宣夜带回赶山堂,因为时间还早,其他人都在睡着。
“先去把衣服换了,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宣夜找了套自己的衣服递给半夏,却见她还呆呆的坐着不动,“再不听话等下染了风寒,可就只能接着喝药了。”
“宣夜。”半夏抬手拉住他的衣袖,两人身上的水滴在地上,好像她哭不出来的眼泪,“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的家人是妖的话,你会怎么办?”
“你先把衣服换了,我就告诉你。”
半夏尖叫道,“回答我!”
宣夜被她的状态吓到,急忙哄她,“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只是他实在觉得半夏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迟雪就是我家人啊,我们不也过的挺好的?”
半夏眨眨眼,似乎没想到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那如果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你又会怎么办?”
宣夜哭笑不得,“迟雪也不是我爹娘亲生的啊。”
半夏突然就不想理他了。
前前后后经历了三世,结果没想她到遇到了和当初宣夜一样的问题,久宣夜是久沧溟收养的儿子,段半夏是唐如云捡来的女儿。
“娘!你动一下啊!”半夏惶恐的看着一动不动的母亲,“你别吓我啊娘!”
“半夏!你快将符咒揭下来!”段英恒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两眼一黑,“你别伤了你娘!”
那一瞬间,半夏痛恨自己这辈子为什么要当除妖师,如果她不曾接触这些,是不是可以像前两次一样,蒙蔽自己一辈子。
“半夏,对不起,你是我和你爹从溪边捡到的孩子。”
“娘的本体是个木偶,你说的那团圆客栈老板,他制作木偶的法子也是和我学的。”
“我那年游历天下,遇到了你爹,我们一起去大漠看边城日落,见那守军孤独可怜,就教了他一些。”
“自从你能看见妖,娘就非常害怕,等你拜入八柱门,娘就知道早晚有一天瞒不住你。”
“半夏,对不起。”
曾经的自己不解为什么母亲从画中世界出来就不愿意和她亲近,当时还找宣夜诉苦,如今真相大白,半夏只觉得造化弄人。
她第一时间竟然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
久沧溟捡到的宣夜是个豹子,那唐如云捡到的她不会也是个什么精怪吧?
笑完之后又是无尽的痛苦。
她的父亲深爱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深爱着她的父亲。
她的父母,是否也深爱着她?
宣夜看着低头不语的半夏,蹲在她身边,对上她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突然不开心,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可是半夏,人和妖之间,从来不是你死我活的敌对。”
“爱是平等的,是相互的,是能够感受到的。”
“你明白吗?”
12. 第 12 章
Chapter 12
对上宣夜的眼睛,那是半夏见过很多次的眼神。
坚定、温柔、风过无痕。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她深爱着人。
半夏突然有些想笑。
曾经她对着一只半路认识的豹妖都能说出不介意他的身份,愿意去天涯海角找他陪他,怎么面对从小看她长大的母亲,就变得无法接受,甚至全盘否定那些过去呢?
母亲曾经因为她被关在画中世界十多年,出来以后也天天心惊胆战生怕被她识破身份。面对这样的母亲,她怎么可以怀疑对方对自己的爱呢?
就像宣夜说的,迟雪是妖,还不是一样被当成家人,被当成朋友。
她能理直气壮的爱上宣夜、接受迟雪、心疼九命和赤练。
又怎么不能接受母亲的也是一只妖,不能接受自己虽然不是她亲生,却享受了她的爱呢?
半夏突然站起来,猛的跑出去,“我要回家。”
宣夜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任由半夏跑进漫天大雨里。毫不犹豫地,他也跟了上去。直到目送半夏一路小跑进了段家的大门,他才转身回了赶山堂。
母亲正在大堂摆饭,瞧见儿子的样子,忙迎上来,“怎么回事?一大清早出去淋雨了?”
宣夜笑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快进去换衣服,我给你煮碗汤。小心点别被你爹看见,不然又要数落你了。”
“好。”
半夏拉开门,母亲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也许是在等她,也许不是。
她扑到对方的怀里,“娘,我淋雨了,想喝你煮的红糖鸡蛋汤。”
女儿的衣服湿透了,扑在她身上的时候也带来数不清的水渍,又凉又冷,唐如云却好像丝毫不在意,抬手摸摸半夏的脸,“去换身衣服,我这就去给你煮。”
半夏抱着她不放,“我还想吃煎腊鱼。”
“那是冬天过年才有的东西,我现在去哪里给你找。”
“我不管,吃不到我就不回八柱门,一定要吃到了才走。”
唐如云将她揽在怀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那就不走了,等过年的时候,娘给你做煎腊鱼。”
急风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到下午,又变成了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上涨的河水冲来不少鱼虾,宣夜提起钓竿,将咬钩的鱼扔进旁边的竹篓里。
“啊嚏——”宣夜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去看竹篓里堆的满满的鱼,“该不会是你们在骂我吧?行了,这就回家拿你们祭我的五脏庙。”
回到赶山堂,就见汀州正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宣夜环顾四周,没看到半夏,“汀州?你家小姐呢?”
“小姐今早淋雨染了风寒,我过来抓药。”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她怕自己的伤刚好就生病,落下病根。”
“她还有怕的时候。”宣夜摇摇头,想到早上半夏那副样子,“除了风寒,可还有什么其他不适?”
“我来之前小姐吩咐了,若是久公子您问起来,就说她只是梦游了,待晚些时候再回八柱门。”
“行吧。”宣夜听见汀州这么说,“我回来的路上正好买了点心,等下你给你家小姐带些回去,冲冲药味。”
“多谢久公子。”
半夏的风寒不严重,不过就如同她交代汀州说的,是怕有后遗症才小心些。在家捂了几天,出门的时候已经又是可以和群妖大战三百回合的状态。
这几日她在家里也没闲着,缠着娘亲学了些傀儡术。想着若是哪天无聊了,就做几个小人偶使唤。也是这个时候半夏才知道,普通木偶傀儡不过就是一些能被主人操控的木头人,能打水抬轿都算好的。青山与伍娘那种开了灵智的情况,应该是还有些别的机缘发生。
半夏本来想问凤天不带青山和伍娘进城是不是也有母亲在广平的原因,后来想到当初母亲被关进画里,那一家三口也是只在城郊活动,便知道这件事和母亲没关系,遂不再提。
常乐剑出窍的那一世,半夏在广平呆了很久,对各处风景并不陌生。她今日无聊,便起了游玩的兴趣,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喊宣夜一起,干脆就自己去了茶楼听曲。
结果刚踏进流水轩,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也没人告诉她,赤练这么早就开始在流水轩演出了啊。
“小娘子可是来听曲的?”伙计见半夏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忙迎上来,“可有家人陪着?”
半夏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我走错了。”
然后转身离开店里,头也不回的跑到赶山堂找宣夜去了。
赶山堂。
爹和大哥出诊去了,娘带着迟雪去市场买菜,宣夜被留下来看门。他听到门口有声音,以为是来了客人,“是看病还是抓药?”
“找人。”
宣夜听出来是半夏的声音,从柜子后面探出头,“我爹不在。”
“那我找你也行。”
“怎么?”宣夜走到她面前,“病刚好就又要出去捉妖?”
半夏摇摇头,“不出去,也不捉妖,师叔带你去涨涨见识。”
“不去。”宣夜重新回去整理药材,“我看店呢。”
“行吧。”半夏找个地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碗水,“那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下,等下去趟法恩寺。”
“你去法恩寺做什么?”
半夏心想那是赤练的大本营,她既然遇到了总要去看看,“听说那里的观音有求必应,我想试试。”
“上次我带你去因缘古树的时候,怎么感觉你对这些没那么大兴趣?”宣夜望?向半夏,“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既然这么好奇,那跟我去就是了。”
“都说了我在看......”
“宣夜——快来帮我一下——”迟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拿不动了——”
“来了。”宣夜急忙跑出去,路过半夏的时候还和她说,“那你等我下,马上就好。”
简单和宣夜娘亲打过招呼,半夏便拉着宣夜离开赶山堂,来到了法恩寺。
“你心有所求不去正殿拜拜,来这石林做什么?”宣夜见半夏过正门而不入,反而越走越偏。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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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你就知道了。”
其实半夏也没把握在石林能不能遇到赤练,她想既然赤练愿意报恩,也没必要等杏仙嫁人受尽磨难以后才开始报,早些帮帮杏仙,或者替她谋算个好人家,怎么不算报恩的一种呢?而且半夏想到赤练差点在杏仙手里丢了性命,又有些替他可惜。
两人向着石林深处越走越偏,却突然听到有打斗声传来,急忙冲到前面,就见一只巨鸟和一条巨蛇缠斗在一起,颇有些不死不休的架势。
“不是说好不捉妖吗?”宣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人面魈和赤练蛇?这场面确实难得一见。”
半夏也没想到迎接她的居然是这种场面,“愣着干嘛!帮忙啊!”
“啊?”宣夜见她提着裙子就往上冲,急忙跟了上去,“帮哪个?”
“帮那条蛇。”
半夏随手捡了根竹竿,开始在地上画阵法。宣夜则是冲进两个妖物中间,一脚踹在了人面魈的背上。
那赤练蛇见有人来帮忙,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瞬间开始发力,死死缠住人面魈不放。
一番飞沙走石的打斗过后,最终以人面魈的死亡告终。
赤练伤的不轻,回过神来发现帮他的竟然是两名捉妖师,当下有些后怕,趴在地上口吐人言道,“敢问两位道长......”
半夏瞧着刚才人面魈灰飞烟灭的地方,有些头疼的捂着脑袋,“你先说说你们俩是怎么打起来的?”
赤练变回人身,仍是那个飘渺出尘的琴师,他回忆道,“我也不清楚,她突然就冲上来了。”
宣夜护在半夏身前,分析道,“人面魈喜食人喉,大概没看出来这家伙是妖,想夺他声音吧。”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离谱中带着几分合理的理由。
赤练仍是不明白他们二人的来意,“两位道长,可是找我有事?”
宣夜看着半夏,他也想知道。
“再等等,我记得人面魈是有一个伴生妖的。”半夏当初没和蛮娘的伴生妖遭遇过,但此番拜师学艺,自然知道的多些。
“音鳗,喜美妙音乐。”宣夜接道。
“这位琴师,”半夏朝着赤练问道,“我二人可有幸在此聆听一曲?”
“恭敬不如从命。”
提前做了准备,又有赤练弹琴相助,音鳗刚露头就被送去池塘中“重新做人”。
折腾完已经是夜幕低垂。
半夏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能道,“我二人今日只是路过,看你平时广结善缘才出手相助,日后切记一心向善,不可伤人性命。若是有难处,便去......四方街赶山堂找久二郎。”
宣夜听到半夏明显在胡说的话,有些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找他?
赤练也听出来对方的敷衍,但今天若是没有他们相助,自己说不定难逃一死,而且对方又是捉妖师,他是万万不敢再质疑的,“多谢两位道长,我记下了。”
回家一路上,半夏长叹一口气。
“怎么,这不比求神拜佛有意思?”宣夜笑道,“今日多谢师叔带我涨见识。”
你可闭嘴吧。
13. 第 13 章
Chapter 13
赤练蛇大战人面魈这件事给半夏带来的冲击过于巨大,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完全没有出门的心思。
临近仲夏,端午将至。
赶山堂做了不少应景的五色香囊售卖,宣夜提前留了几个,趁着傍晚凉快些了,出门给半夏送过去。
“这段时间一直不见你,在忙什么?”
半夏摇着扇子,“天太热,不想动。”
“别啊。”宣夜想起上次见她还是因为赤练一事,“我还等着师叔多带我开开眼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夏作势要用扇子砸他,“小心我把你扔进池塘陪音鳗。”
“我爹准备等端午节过完就回趟八柱门,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宣夜想起他出门前收到的叮嘱,“还是你和他一起回去?”
半夏想了想,她确实也不能一直呆在家里,毕竟是正经拜了师入了门的人,总不能真的因为已经把经历过的妖怪都处理完了,就干脆“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吧。
毕竟妖怪可像极了韭菜,一茬一茬的。
“怎么听起来你还挺想我走的?”
宣夜撇过头,“没有,是我爹怕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那等师兄定好了哪天出发,你告诉我一声。”半夏算算她回来两个多月了,也该回去了。
“好。”宣夜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半夏朝他凑过去,“你舍不得我啊?”
“胡说什么呢!”宣夜脸一红,“我平时有兄长有迟雪,还有家里三个伙计陪着,有什么舍不得你个小丫头的。”
半夏不服气,“他们能带你捉妖?”
“捉妖有我爹呢。”
“那行吧。”半夏叹口气,幽幽道,“我本来就是偶然路过你家的一个陌生人,你说的也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宣夜见半夏不理他了,有些忐忑,“今天我看到一家新开的糖水铺子,要不要去尝尝?”
“也行。”半夏也是很多天没出门了,“正好我和我娘包了粽子,等下拿了吃,对了,你也带些回赶山堂分一分。”
“不用,家里也包了。”
“尝尝嘛,是我老家的做法,和这里不一样。”
于是两个人就拎着一篮粽子去吃糖水。
结果还没走到宣夜说的那家铺子,在路口就看到有个人在追一只黑猫。
半夏和宣夜对视了一眼,抬抬下巴示意他出面。
“师叔,”宣夜感慨道,“再也没有比你更适合当捉妖师的人了。”
他一个闪身拦在了那人面前,“干嘛呢,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只猫。”
“捉妖师行事,与你无关,快闪开!”来人毫不客气,见那黑猫直接缠在了宣夜身上,“小孩儿,赶紧把猫给我。”
“小孩儿?”宣夜顾不上搭理站在自己肩头的猫,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说我?”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啊,我倒是想看看你打算怎么让我吃罚酒。”
周围的人看到有热闹,渐渐围成一团。
“这不是久家二郎嘛,有人欺负你?”
“一个大男人追一只猫,好意思嘛!”
“看着眼生,不像是本地人吧?过所文书有没有?”
那人见众人开始偏向宣夜,狠狠剜了他一眼,“是非不明,早晚有你受得!”然后跑开了。
“谢谢各位邻居了。”宣夜拱拱手,拎着黑猫的脖子找到在一边看戏的半夏。
“给你。”
“别给我啊,我都要回师门了,”半夏不接,“你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呢。”
宣夜把猫拎到半空和它对视,“那你这是打算赖上我这个恩人喽,九命?”
“喵——”九命叫了一声,抬手搂住宣夜的手腕,两条后腿还要往他手臂上挂。
“你不好好和凤天在一起,怎么又跑城里来了?”宣夜随手把猫扔在肩膀上,“先说好,我家可不养闲猫。”
“喵——”
两人终于吃上了糖水,宣夜见半夏还特意给九命挑了些让它尝尝,“不是说八柱门有驭妖之术嘛,你真不带上它?”
“就因为八柱门里有人驭妖我才不能带上它,不然被别的妖欺负了怎么办?”半夏摸摸九命的头,“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它谁都打不过。”
宣夜无奈地呵了一声,“行吧。”
吃过糖水,宣夜和半夏先回了赶山堂,将粽子放下,又把九命的情况和家人解释了一番,给它找了个地方安顿,等忙完竟然天黑了。
拒绝了师兄一家留饭,半夏转身告辞。
“半夏,”宣夜在背后叫她,“听说端午节晚上河边会放灯,你要去看吗?”
“好啊。”半夏没回头,只是摆摆手,“那你到时候来找我。”
“行。”
回到家中,陪父母用完饭,半夏拉着汀州坐在窗户前看星星。
“小姐,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这么明显吗?”
“嗯嗯。”
半夏笑道,“就是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剩下一两件暂时解决不了的,又可以回师门找人帮忙。”
她还是没有关于对付沈南图的办法,也不清楚无忧境的情况,但是八柱门能人众多,总能找到思路吧。
“小姐很喜欢八柱门?”汀州看着她,“学捉妖会很辛苦吗?”
“是很苦啊。”半夏借着烛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代价也很大,可是一想到学会以后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不觉得苦了。”
“那小姐能把我带上吗?我也想保护小姐。”
半夏看着她的小脸,“你还小,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可是长大要好久啊。”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时间多得是。日子还长着呢!”
汀州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等我长到小姐去拜师的年纪,小姐就带我去。”
“那可不行。”半夏对着她摇摇手指头,“本小姐这是天赋异禀,你至少要长到我现在的年纪才行。”
“小姐!”
“哈哈哈,逗你的。”
“小姐。”
“小姐?”
“小姐醒醒啦——”
半夏睁开眼,就看到汀州站在旁边。
“小姐,你说让我早点叫你的。”汀州看她有些呆愣的模样,“要不然我帮你去买东西,你再多睡会儿。”
“汀州?”半夏下意识地抬手捏捏她的脸。
“是我啊小姐。”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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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被她捏到的地方,“你昨天不是说自己要给老爷和夫人煮鸡汤补补身体嘛,还有要煮什么羊肺汤给久大夫家的虫子吃。”
“啊?羊肺汤?”
“昨天你和久大夫,带着老爷夫人从什么画中世界出来,你说那些叫......月虫的虫子立了大功,所以要好好犒赏它们。”
“昨天,从画中世界出来?”半夏呆呆地眨眨眼,“你是说,昨天?”
“小姐你别是睡糊涂了吧。”汀州有些担心的摸摸半夏的额头,“不烫啊。”
半夏猛的起身,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脸。
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她急忙摸出妆匣里的针,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下。
是红色的血。
“小姐?”汀州被她的举动下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半夏对上她的眼,不由分说同样用针在她手上扎了一下。
也是红色的血。
汀州吃痛的向后退了一步,“小姐,你别吓我。”
半夏急忙起身,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小姐!“汀州见她连外衣都没穿,捡了件外袍就追了上去,“小姐你等等!”
天色尚早,四方街上还没有什么人。
半夏一路狂奔跑到赶山堂的后院,就见大门开着,迟雪正在井水边洗萝卜。
他本来想和半夏打招呼,却见她只穿了套睡衣就跑出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指,“宣夜在二楼。”
半夏冲进房间,一路爬上楼梯。
宣夜刚起床,还在叠被子,听着蹬蹬蹬的脚步声以为是迟雪,头也没回便说道,“萝卜洗好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他。
是属于女孩子香香软软的气息。
是半夏。
宣夜急忙转身,想问半夏怎么了。
只是他刚偏过头,就对上了半夏近在眼前的脸。
嘴唇上传来温热。
覆在上面的人很用力也很着急。
宣夜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身体两侧,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半夏在亲他?
半夏在亲他!
冰凉的液体擦过宣夜的脸,唤回了他的神智,宣夜急忙按住半夏的双臂,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他低头,是半夏已经哭花的脸。
“半夏?出什么事了?”女孩子的反常让宣夜不解,他感受到她的颤抖,“怎么穿这些就跑出来了?是不是伯父伯母那边有什么情况?”
半夏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身体里拧成一团,她大口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宣夜急忙扯过被子披在她身上,“你别急,”他的手拍着她的背,“我在呢,别怕。”
半夏只觉得一时间有千种绝望万种愤懑,她抬手想去摸宣夜的脸,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宣夜......”
“半夏。”宣夜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心里急的不行,将脸贴在她手心,嘴上却是缓缓说道,“半夏别怕,我在呢。”
“别怕。”
“一切都有我。”
“不着急说话,你先冷静一下。”
这是她错过的,
二十四岁的久宣夜。
“噗——”
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半夏绝望地闭上了眼。
14. 第 14 章
Chapter 14
“宣夜,你急着让迟雪找我们过来为什么事?”楚幽篁看着坐成一圈的人,“可是和妖有关?”
赶山堂的大厅里,宣夜有些迟疑,“我不是只让迟雪找你吗?”
“这话说的,”温剑在旁边笑,“我和司马司直这是关心你。”
半夏还在昏迷不醒,宣夜也没心思再关注这些小问题,他认真对幽篁问道,“幽篁,你从画里离开之后,有没有觉得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幽篁想了想,“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点分不清画中和现实?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从画里出来。”
“会不会情绪大起大落?”
“那没有。”
宣夜闻言,眉头紧皱。
司马令赢见宣夜这副模样,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十分不安的汀州,环顾一圈也没见到半夏,便猜测道,“可是半夏出了什么事?”
宣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幽篁急忙问道,“半夏怎么了!”
宣夜迟疑道,“今天见到她,情绪非常不稳定,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但即使在遇到镜妖的时候,我也没见过她这样。不久前还急火攻心吐了血,现在在二楼睡着呢。”
“是不是真的又遇到妖了?”温剑问道,“她不是能看到那个什么白乌鸦吗?”
“我用无相水和法术都探查过了,没有妖。”
“急火攻心。”幽篁念叨这四个字,“可是她父母出事了?”
“问过汀州了,说昨天夜里都好好地,今天一早起来就不正常了。”
司马令赢闻言朝着汀州说道,“汀州,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家小姐今天起床以后都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汀州下意识抱紧半夏的衣服,一边回忆,一边把今早的事情说了,“后来我一路带着衣服追到赶山堂,就听见久大夫说小姐吐血晕过去了。”
“她用针扎你们两个,应该是怀疑自己还没从画中世界出来。”幽篁分析道,“但既然确定已经出来了,有什么事情能急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找宣夜。”
司马令赢问宣夜,“久大夫,半夏又和你说了什么?”
宣夜想起半夏那个吻,有些不好意思,“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
司马令赢见他的神态有些躲闪,“没说话,也没做什么?”
宣夜偏过头,“没有。”
温剑想了想,“说不定是做噩梦了,梦见你在画中世界出了事,所以来找你确认。”
宣夜摇摇头,“半夏不是这种性子,就算是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出事,也不会......那样。”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轻到听不见。
司马令赢仔细回忆汀州说的话,“按照汀州的说法,半夏今早好像失忆一样,完全不记得你们昨天从地下城回来,也不记得她要早起煮汤的事情。就算是睡了一晚,也不应该忘的这么彻底。而且她爹娘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到了能让她急火攻心的程度呢?”
温剑有些怀疑,“宣夜,你确定你见到的半夏,不是什么妖怪变得?”
“我确定。”
幽篁看着他们几个一筹莫展的模样,“要不直接把半夏叫醒了问问?她身体如何?”
“脉象倒是没问题,身上也没有伤。”宣夜想到半夏之前的样子,他还想说什么,就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声音,“半夏!”急忙起身朝着二楼去了。
众人只见他三两步就爬上楼梯,然后就听见宣夜十分紧张的声音,“半夏!你先冷静,别冲动!”
只见宣夜一步步退下楼梯,而他对面的半夏正一手抱着藏龙匣,一手举着一把匕首,一步一步朝楼下走。
“久宣夜,”幽篁大惊,“你对她做了什么!”
司马令赢抬脚踹他,“闭嘴。”
两人就这么一退一进,转眼间到了一楼。
“宣夜,”半夏将刀尖对准自己,“你让开。”
宣夜举起双手放在身前,“我让开,半夏你别冲动,先把刀放下。”
半夏一步一步来到门口,“汀州,把门打开。”
“小姐。”汀州被眼前的场面吓到,不敢动弹。
“把门打开!”
司马令赢走过去,“半夏,我帮你开门。”
“好。”
司马令赢转过身,慢慢做出开门的动作,而旁边的楚幽篁则趁着半夏的注意力放在宣夜和大门处时,猛的朝半夏扑过去,一招卸了她的匕首,宣夜见状,拉过半夏的胳膊将她手里的藏龙匣扔到一边,把人按在自己身上。
“半夏,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行不行,遇到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
半夏只觉得身上所有血液都在逆流,她哪里都在疼,却找不到罪魁祸首。
“你放开我,放开我!”
宣夜闻言只能放开她。
半夏退到一个离众人远一些的位置,突然像是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宣夜急忙上前,想扶她起来,又怕她抗拒。
半夏看着众人,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关切和着急。
“让我静静,静静就好。”
于是大家坐回原位,只有宣夜和汀洲在离半夏不远的地方守着她。
半夏闭上眼,她失去了思考的力气。或者说她根本不想再思考,甚至她觉得这一切的经历就像笑话。
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但半夏还是想起怯月虫的那段话。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你又怎知你的一切就一定是真的。”
“你又怎知你不是那提线的偶人,不是那戏台上的痴儿。”
“怎知你的一切不是水中月,不是镜中花,不是那观者茶余餐后的戏谑笑谈呢?”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半夏抬头看着赶山堂的装饰,横跨六年,似乎也没多少变化。
“在我说完之前,不要插嘴。”
突然听到半夏的声音,众人一个激灵。
半夏双眼放空,无意识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宣夜全家被杀,温剑大哥找猫妖买命,我父母被抓进画中世界这些经历,暂且称它为第一世。”
“在这一世,不久会发生一些很残酷的事情,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除了宣夜和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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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死了。”
“宣夜为了救我们,用了一种密法,回溯了时间。”
“暂且叫它第二世,久家没有被灭门,一家三口,养着迟雪。温剑大哥没有遇到意外也没有找猫妖买命。司马姐姐和幽篁和第一世没什么区别。但我父母没有被抓走,一直陪在我身边。”
“听起来是不是少了个人?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把宣夜忘了,但他记得一切,十几年里偷偷帮我们解决之前遇到的妖怪,保护我们。”
“偶然的一次机会,我想起来了,但宣夜有他要做的事情,所以要离开。他和我们分开了。”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经历了第三世,依旧是从小就能看到妖,但我父母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带我去八柱门寻找办法。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了八柱门的弟子,算是宣夜的师叔吧。”
“第三世的经历和第一世一样,宣夜住在赶山堂,我在他要遭逢巨变的那年的下山,用一些手段,解决了瘴妖和你们都知道的那些妖怪。当然和第二世一样,你们也不记得我。”
“我在第三世长到十四岁,本来是要继续回门派修行的。”
“结果一睁眼回到了现在。”
“宣夜的亲人还是去世了,我的父母还是被抓了,不二环碎了,即将到来的大麻烦也不给我时间了。”
半夏突然尖叫,“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难道因为现在的你们不记得有第二世第三世我就能当它们真的不存在吗!”
半夏冲到宣夜面前,“宣夜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现在死了你就不会用常乐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修正这一切!”
“半夏。”宣夜抬手抱住眼前这个看起来快要碎掉的爱人,“辛苦你了。”
瞬息之后,半夏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剩下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默默退到了院子里。
“你们说半夏说的话是真的吗?”楚幽篁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听起来真像是还没从画中世界里出来。”
“应该是真的吧,就第二世那种默默做事,也不出现也不辩解的行为,很像宣夜能做出来的事情啊。”温剑迟疑道,“而且半夏不是说马上就要有大麻烦,难道是宣夜都对付不了的妖怪?”
“半夏应该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司马令赢想了想,“第二世宣夜记得她,她也想起了宣夜,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能把他们俩分开?”
“我觉得是真的。”迟雪说道。
“为什么?”
“直觉。”
幽篁心想他刚才就不应该问。
“小姐......”汀州在一旁默默擦眼泪,“小姐真是太可怜了呜呜。”
屋子里,半夏枕在宣夜腿上,抬手摸着他的脸,“宣夜,你知道吗?”
宣夜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什么?”
“你是一只黑豹妖。”
“生活在一个叫无忧境的地方。”
“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来了广平,被你爹收养。”
“再过不久,你的哥哥就会找到你。”
“你会离开我。”
“和前两次一样。”
15. 第 15 章
Chapter 15
如果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对段半夏的话深信不疑,那肯定是久宣夜莫属。
“你说不二环是我的爹给我的封印?”宣夜看着手腕处缺了一角的不二环,“因为封印失效,所以我会逐渐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开始现出原形?”
半夏倚着柱子,“如果不信,你可以用月虫试试。”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半夏讲的故事要详细很多。
当然,仅限于她想说的。
宣夜从她口中知道了当初帮助自己的师叔不是好人,还想做妖,也知道马上就会有个叫子空的哥哥来找他回去。
他会因为责任抛下广平城的一切,回到他和半夏初遇的无忧境。
“半夏,”宣夜蹲在她面前,认真的看着她,无法言说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我们成婚吧。”
他不敢细想半夏在第二世和第三世到底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月升日落,对世界是否真实的怀疑,对自己一切经历的否定,对事态发展的不安,对未来走向的规划。
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愿意拜入八柱门学艺,只是为了还他一个完整的家。就好像他在画中世界即使一遍遍重启,也要第一时间去确认她的安全。
横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从来不是你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你,是他的逃避与懦弱,是他的偏见和固执。
“你不是说我们三次都没能在一起吗?”宣夜拉住她的手,“那么我们从现在开始改变,这次一定可以和以前不一样。”
“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喜欢你,因为我担心我的身份会让你陷入危险。可是在你说了这些经历以后,我不能再让你独自面对一切。”
“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管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的我孑然一身,只靠这间赶山堂糊口,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必定一生一世,真心相待。”
“半夏,你愿意吗?”
这是半夏第二次听到宣夜向他求亲。
第一次的时候,他身份尚未暴露,觉得一切都可以向着好的方向开始。终于愿意放下那些桎梏,全新全新的保护她,爱着她。
而这次,他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让她不要绝望,不要孤单。
可是。
“不行啊久大夫。”半夏脸上扬起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还是会回到无忧境去完成你的使命。”
“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久,不是为了成为你在人间的牵挂,我是想让你知道,在经历了一切以后,即使没有你,我依旧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
“果然。”宣夜摇着头苦笑道,“刚才你和我说那些经历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自己要失去你了。”
“在你说了很多次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却被我躲开之后。”
“我终于想用同样的办法挽留你,恳求你。”
“我失败了。”
半夏站起身,捡起之前被汀州放在一边的外袍披上。
“再见了,宣夜。”
“再见了,半夏。”
宣夜紧紧盯着半夏离开的背影。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回到自己家中,半夏对汀州说道,“请老爷和夫人到大厅,就说我有事找他们。”
“小姐,”汀州的眼里满是担忧,“你真的没事吗?”
“生死存亡之际,哪有时间让我女儿情长。”半夏自嘲道,“你也不想每年去给我上坟吧。”
“呸呸,乌鸦嘴。”汀州急忙道,“我这就过去请老爷和夫人,小姐你别胡说。”
半夏坐在桌子前,随手抽了张纸。
和离开画中世界就失去了何鹊怜的武功不同,半夏曾经学习的符咒是以宣夜给她画的符为灵感,加上自己的钻研,随时都可以想起来就画。
宣夜给她的符咒消耗的是修为,慢慢可以补回来。
半夏大部分时候画符都是为求一击必杀,以寿元为代价。
这一世的她没有习武,如今也只能继续靠符咒。
半夏来到大厅,看到父母已经到了。
“怎么突然让汀州找我们,你娘身体还没好,是该多养着。”段英恒看着女儿的脸色不太好,“半夏,我看你也要多休息才行。”
半夏走进母亲,朝着她笑笑,“娘,别怕。”然后将手心的符咒贴在了她手臂上。
“半夏?”段英恒看着女儿的动作愣住了,“你在干什么!”
“凝神固本用的,别总点那些香,除了防着我,又没别的用。”
说完也不看父母的反应,径直离开了。
半晌,段英恒朝着夫人有些无奈地说道,“咱们女儿,也是太聪明了些。”
唐如云摸摸那符咒,上面充满了温和却澎湃的力量,她低头笑笑,“是啊。”
又过了几天,半夏拿着一堆画完的符咒去赶山堂找宣夜,却听见迟雪说他出去了。
“去哪了?”
“说是去山里了。”
“那等他回来你喊我一下。”
她一时也不知道宣夜去做什么了,只是清楚知道凭借宣夜的为人,不可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去找沈图南的麻烦,所以也没太担心。
宣夜几日前就离开赶山堂,去山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他没有怀疑半夏的话,但对于自己是妖这件事他必须要亲自确认。
不二环是父亲纹在他手上的,既然只是纹上去的,那就有洗掉的办法。
一连在山中徘徊了数日,宣夜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灵巧敏捷、耳聪目明。终于在某一天夜里,妖力压制了人性,他现出了原形。
他的思维介于清醒和混沌之间,他知道自己在奔跑,却无法控制身体让他停下。他的嚎叫响彻山林,惊起飞鸟无数。他好像不知疲惫,却又突然在某一瞬间失去意识。
等宣夜再醒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来到距离广平城几百里外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因为上京城的牌匾实在过于显眼,他想当成没看到都不行。
竟然已经到了神都吗?
宣夜自嘲般笑了笑,该说不愧是豹子吗,速度还挺快。
再回到广平已经又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刚踏进赶山堂的大门,就听见迟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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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半夏——宣夜回来了——”
宣夜皱皱眉,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你什么时候干起通风报信的活了?”
“人家半夏都找你两三回了,”迟雪关切问,“宣夜,你到底去哪了?”
“去散步了。”
“啊?”
又说半夏听见迟雪的喊声,急忙带着东西过来,“久大夫回来了?”
宣夜迟疑了一下,语气恳切“要不你还继续叫我宣夜,行吗?”
“也行。”半夏点点头,“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宣夜朝她伸出手,手腕处空空如也,“我解了不二环的封印,这些天妖化过几次,现在已经能渐渐控制自己了。”
“那正好,把这个拿着。”半夏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
“这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你那个哥哥曾经和你换魂,这些是反追踪的符咒法阵。你随身带着,必要的话追回去,先下手为强,省的他捣乱。”
半夏对于当初子空和宣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太清楚,但她记得自从子空附身以后,宣夜接连失控情绪低落的事情。何况小时候宣夜为了救她受重伤,始作俑者就是子空。
她记仇。
“多谢。”
“对了,我爹娘问你最近有没有空,想请你吃饭,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宣夜瞧着半夏没什么表情的脸,拿不准她的态度,颇为小心的问,“那你是想我有空,还是没空啊?”
“以前你救过我,现在救过我爹娘,是我全家实打实的大恩人。别说一顿饭了,就是给你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那我可舍不得。”
半夏诧异的看向他,“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有吗?”宣夜神色坦荡,“我实话实说而已。”
半夏感觉自己的脸好像在发烫,她咳了一声,“那就明天中午?”
“好。”
“半夏?半夏你在吗?”半夏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温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在。”
温剑急匆匆地进了赶山堂的门,“哎?宣夜你回来了。”
宣夜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找半夏?”
“对,今天广平府衙有人来投案自首,可那家伙是个蛇妖,耿大人愁了一上午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想着这件事因你而起,就让我来请你过去,我刚才到你家,汀州说你来赶山堂了。”
半夏听完温剑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你说的那个蛇妖,不会是赤练吧?”
“就是他。”
半夏长叹一声,“行吧,走吧。”
“什么赤练?”宣夜抬手拦住要走的两个人,“还是个妖?”
半夏即使和宣夜说过这一世发生的事情,但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她也没当说书先生的心情,所以诸如赤练、李贤的事情她提都没提。
她顺势拉住宣夜的胳膊,“你也一起去?我路上跟你说。”
“好。”
半夏又犹豫,“会不会太累了,你才刚回来。”
宣夜朝她笑笑,“我没事。”
“咳咳,两位,大人还等着呢。”
16. 第 16 章
Chapter 16
在去县衙的路上,宣夜知道了关于赤练一事的来龙去脉。
几月前赤练为了报答杏仙的恩情,暗地里杀害了一直家暴她的丈夫,几日前死者的尸体被发现,捕快上门查案,又目睹了杏仙的邻居意外死亡。
幽篁和温剑不放心,本想找宣夜问问有没有蹊跷,却发现他不在广平,于是便找到半夏。
“也怪我,杏仙的丈夫死了太久就不提了,我若是早点想起来,就能拦住赤练,至少杏仙的邻居还能活。”
对于半夏而言,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她有第二世的记忆,也有第三世的记忆,所以哪怕重新回到第一世,很多细节她也记不清了。
比如她记得赤练因为杏仙杀人,却也记得杏仙与丈夫和离,更记得人面魈大战赤练蛇,加上她对子空和沈图南的事情过于紧张,所以根本没想起来要去劝阻赤练的事情。
宣夜听到她这么说,安慰道,“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怎么也不能怪到你身上。”
“不是。”半夏的表情有点奇怪,“我是觉得赤练因为这种恶人坏了修行实在有些可惜。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
宣夜皱眉看着她,“你怎么对一个妖这么推崇?”
“我最推崇的......不是你嘛。”
因为温剑在旁边,所以半夏把“妖”字吞了一去。
宣夜脸一红,完全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到了府衙,耿大人有事离开了,只有幽篁和赤练在偏厅等着。
“段道长。”赤练见到半夏,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只是见到她身后还站着宣夜,直觉这人更不好惹。
“白先生,”半夏回礼,“听说您来自首?”
“那日与道长一番谈话,好似醍醐灌顶,只觉得当日自己想的太过简单,我既然杀了人,自然是该受到惩罚的。”
“我可怜杏仙,所以杀了她丈夫和邻居,可他们的家人又何其无辜。杏仙的丈夫死了,族人霸占她的田产,邻居也曾欺辱她。邻居死了,邻居的妻子是不是也会被人霸占欺辱?”
“我自诩一心向善,本可以用很多手段,威胁、贿赂甚至可以带杏仙离开广平,却轻易沾染了他人的因果。”
“我有罪,甘愿受罚,只是杏仙无辜,还请道长高抬贵手。”
半夏听赤练说完,朝着幽篁问道,“楚捕头,您那边怎么说?”
幽篁站在赤练面前说道,“那杏仙的丈夫父母早逝,妻子杏仙被你之前的一番操作,现在也算暴毙,被衙门销了户,他二人也无子女,族中也无近亲,加上你又是因为杏仙受苦才动的手,那这亲属谅解的环节便算了。”
“至于杏仙的邻居,他父母妻子尚在人世,家中幼子三人,死者虽品行不端,但厨艺不凡,在酒楼做工收入颇丰,他死后,家中断了收入来源,前日我去问他妻子父母,对方说,原谅你可以,但要价一千两。”
“所以,”楚幽篁伸出手,“白先生,一千两你有吗?”
“啊?”赤练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一千两......我虽然在流水轩有些收入,但一千两一时之间恐怕拿不出来。”
楚幽篁见他这么说,便朝着半夏看过去。
半夏想了想,“那便这样,你同杏仙一起,分批支付这一千两,什么时候付完了,什么时候还你们自由身。对了,记得给她换张脸。”
赤练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为何?”
“方便衙门监视,防止你们偷懒。”
“那我付完这一千两,就可以了?”
“按律还要杖八十,收监三年。”楚幽篁补充道,“先还钱吧。”
“是。”
于是赤练和杏仙就开始了漫长的赚钱之路。
走在回家的路上,宣夜朝半夏问道,“你去见赤练的时候,和他说了什么?他才能来自首?”
半夏想了想,“我给你十天时间,想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你该怎么做,不然别怪我到时来取你性命。”
“就没了?”
“没了啊。”
宣夜忍不住笑道,“那他要是想不清楚怎么办?”
半夏心虚的朝他笑笑,“我这不是觉得你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就轮到你出面了。”
“所以?”宣夜皱眉,“你是打算如果不能唬住他,就让我去帮你收拾烂摊子?”
半夏见自己的意图被他识破,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就说到时候你去不去吧。”
“你唤我,我总是要去的。”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本小姐有东西给你。”
宣夜低头看着她,“什么东西?”
半夏伸手跨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向前走,“跟我来就行了。”
两人一路来到成衣铺门前。
“前几日我给父母做了些新衣服,我娘说该给你也做几套,我找迟雪要了件你长穿的让掌柜量了尺码,正好你现在去试试,不合适再让他改。”
宣夜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肯定合适。”
“快进去。”
等宣夜试过衣服,看着明显多出来的盒子,“这几套是?”
半夏无奈的看着他,“拜托,我找迟雪帮忙是为了给你做衣服,那我能不给他也做几套嘛。”
宣夜抬手摸了摸盒子,“也是,这些年是我委屈他了。”
赶山堂。
宣夜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迟雪正躺在床上睡觉。
“迟雪?迟雪?”
宣夜喊了他两次,见他完全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便把半夏给他做的衣服,还有自己买的萝卜放在旁边。
上到二楼,宣夜不免想起刚才和半夏去集市买萝卜的事。
集市摊主云集,大部分是宣夜熟悉的。
偶尔有新来的,看见他的时候总会迟疑一下,然后便是细碎的讨论声,这种场面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半夏没有。
小姑娘站在他旁边,大声告诉所有人他是久家二郎,是被官府嘉奖的,会正骨会看病,药材还比旁人实惠的久宣夜。
这么好的段半夏,他到底为什么会错过两次?
按照半夏的说法,是因为大家在与沈图南的决斗中都死了,他复活了所有人,又碍于自己妖族的身份所以不曾再接近他们。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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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人是半夏啊,他到底怎么才能忍住不去想她,不去见她,不去照顾她的?
其实他也能猜到,不外乎“平安”二字。
可是半夏明明已经安安稳稳过了十二年,是什么人又为什么非要让她想起来不可?
不止想起来,甚至还又多经历了新的一世。
老天爷,你怎么可以对我的半夏这么残忍呢。
宣夜将盒子打开,把半夏给他定的衣服挂好,看着清新的颜色,摸着柔软的布料。
原来这是半夏喜欢他穿的衣服类型。
宣夜低头看看自己黑灰色的外袍,他也喜欢半夏穿一些颜色鲜妍的裙子,她好像一朵花,一阵风,一束光,满满填充了他这颗干涸无趣、了无生机的心。
走到那扇可以看到隔壁院子的窗前。
思念的人却没有出现。
宣夜正要转身,就听见有人喊他。
“宣夜!宣夜!”
半夏本来只是想试试看宣夜有没有开着窗户,能不能听见她喊他,却没想到刚走到院子,就看见宣夜在窗户边站着。
“怎么了?”
“明天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那我就看着安排了。”
“你早点休息,别累着自己。”
“你也是,你今天才回来,又是陪我去衙门,又是试衣服买萝卜。”半夏将双手靠在脸上,比了个睡觉的姿势,“睡觉记得多加床被子,最近天气冷。”
“我说你们两个!”迟雪愤怒的声音传来,“有话就不能当面说吗!是不是诚心不想让人睡觉!”
猝不及防被他吼了,半夏脸上一红,急忙跑回屋子了。
“小姐,”汀州也是围观了全程,“我怎么感觉你还是喜欢久大夫啊?”
“我当然喜欢他。”半夏奇怪道,“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那你上次回来,说什么没时间儿女情长的。”
“说说要是有用的话,那还要努力做什么?”半夏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明天一睁眼,又有个第五世、第六世出来,我又何苦拧巴着自己。”
之所以上次宣夜和她求亲她没答应,一是因为宣夜当时肯定是冲动了,说不定之后又要找借口说什么‘为了你好我们到此为止吧’,二是她答应了能怎么样?成亲怀孕生个孩子,然后宣夜在无忧境挂念她不得安生,她在广平城天天守活寡听风言风语?
所以,就算是她和宣夜都想和对方白头偕老,那至少也要解决已知的问题吧。
沈图南怎么对付?不能又等大家都死了再用常乐剑吧?
无忧境就非要宣夜去守吗?玄豹一族就没有什么其他可用的人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虽然刚开始重新回到现在这个时间里,半夏是崩溃的。
但她现在早就理清了思路,她爱宣夜,宣夜也爱她,那就每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至于剩下的事情,先把问题都解决了再说吧。
况且。
半夏暗搓搓的想着,以前都是她追着宣夜跑,这次怎么也要轮到宣夜追她了吧?
没错,她可是很记仇的。
17. 第 17 章
Chapter 17
第二天一早,段家就为了宴请宣夜的事情忙碌起来。
直到中午,饭菜备齐,却始终没等到宣夜前来。
“汀州,去问问。”
汀州得了半夏的吩咐,急忙跑去隔壁,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姐,我刚过去赶山堂只见到了迟雪,他说他早上醒来就没见到久大夫。”
半夏看看父母又看看一桌子菜,“那咱们吃吧,估计有事耽误了。”
“要不还是再等等。”段英恒见半夏竟然全不在意,“我和你娘也不饿。”
“等一次两次,等十年八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半夏拿起筷子给父亲夹了菜,“这个鱼新鲜,您多吃点。”
两位家长互相看了一眼,“吃吧。”
结果菜还没入口,就听见外面的老仆禀告,“老爷,夫人,外面有位自称李贤公子的人前来拜访。”
半夏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李贤是谁,她把这事给忘了。
“之前我和你娘平安归来,便给各处写信报平安,倒是没想到贤侄还亲自来了。”段英恒朝着半夏道,“你现在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不愿意了,爹就趁此机会和他说清楚。”
说完便亲自去大门口迎李贤。
李贤倒依旧是记忆中的那副样子,“见过伯父。”
“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赶快进来吧。”
一番寒暄过后,段英恒邀请李贤留下了吃饭。
李贤看着那一桌子的菜,笑的异常开心,“伯父伯母是算到我今天到广平?这也太丰盛了。”
半夏呵呵一声,拿起筷子,“吃吧。”
李贤在广平呆了三天,然后拿着段英恒写给他父亲的信走了,两家婚约就此作罢。
段英恒和唐如云看着半夏,只觉得女儿过于独立能干,也不知是好是坏。
半夏当初只挑明了她知道母亲是妖身的事情,并未言明她也知晓自己只是捡来的孩子。
倒是唐如云有一次试探半夏,问她为什么相信人和妖能生孩子之类的,被半夏用小时候就看过的白蛇传搪塞过去了。
于是一家三口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日,宣夜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尾巴”。
只是回来第一件事倒不是安顿口口声声喊着要带他回家的便宜哥哥,而是去段家请罪。
“事发突然,实在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段英恒和唐如云又与他寒暄一番,谢过宣夜的救命之恩,又请他择日再聚云云。
宣夜这才去后院找半夏,刚进屋就看见宽大的桌子上堆了不少古籍,“半夏,”宣夜见她看向自己,有些心虚,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上次不是我故意失约,是子空和我换了身体,我用你给我的符咒反向追踪他,所以今天才把他带回来。”
“不是他把你带回去?”半夏有些好奇,“他怎么愿意和你回来的?”
宣夜在她对面坐下,“咱们先说我没来你家吃饭的事。”
“你不说你去追子空了吗?”半夏不明所以。
“你不生气?”
半夏摆摆手,“习惯了。”
宣夜更担心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半夏奇怪的看着他,“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原因才失约的,我也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是你也没留下线索,我只能等你呀。”
宣夜认真的的看着半夏,确定她不是话里有话之后才放心,“那你现在有空?和我去见见子空。”
“也行。”半夏将桌子上的书都收拾好,“正好有些关于无忧境的问题想问问他。”
来到赶山堂,就见子空面色不善,朝着宣夜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回去?”
宣夜有些无奈,“我一路都在和你解释,你怎么就听进不去呢?”
“我听进去了啊。”子空理所当然道,“你说追杀我的那群捉妖师头领,打算把自己变成妖,然后趁着届门打开的时候杀进无忧境。所以你要先解决了这个人,才愿意和我回去。”
“对啊。”
“那我也和你说了,你先和我回去,等那个人真的杀进去,咱们再杀他不就行了。”子空十分不理解,“你当无忧境是人类这低矮无用的大门吗?说进就进,说出就出。”
“那我当初是怎么进去的?”半夏突然问道。
子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谁啊?”
“十二年前,我无意间进了无忧境,蛮瑛为了保护我被你重伤,所以才流落人间。”半夏又问了一遍,“所以我是怎么进去的?”
“原来当初擅闯无忧境的人是你。”子空一个抬手,长枪已经被他握在手上。
宣夜急忙挡在半夏身前,“想打架吗?”
子空眯起眼睛,目光在宣夜和半夏之间徘徊,“你骗我,你说什么先解决那个捉妖师都是借口,你明明就是为了这个人才不愿意回去。”他越想越气,“当年就是因为她你才会受伤,被迫离开家。”
“你等一下,需要我提醒你他是被谁伤的吗?”半夏不满道。
“玄豹一族世代守护无忧境,你既然敢闯进来,那就该死。”
“所以我是怎么进去的?”
“你......我管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你是不是要管沈图南怎么进去?”
“我......我......”子空只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个女人的三言两语给绕进去了,他骂道,“狡猾的人类。”但到底还是把武器收了。
宣夜一直盯着他重新坐好,才缓缓退到半夏旁边。
“说完了,那现在该我问了。除了因为宣夜是你弟弟你要带他回家这个理由之外,你还有什么让他非回去不可的原因?妖族的寿命长久,他分明可以在人间生活个五六十年,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回去。”
子空哼了一声,不理她。
“我说吧。”宣夜在反向追踪子空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认真谈过。
“虽然很多细节我现在还想不起来,但我们家族确实世代看守无忧境,说是看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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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恰当,因为妖族大多随心所欲,奉行弱肉强食,也没有说谁杀了谁还要找个别的妖评理的说法。我们主要守卫的东西,是无忧草。”
“我之前和你说过,不管是什么东西或者动物,只要获得元灵就可以成为妖,而无忧草可以生成元灵,无忧境的界门每十二年开一次,届时一部分元灵就会散落到人间,使人间出现新的妖怪。”
“但更多的元灵其实还在无忧境里面,保证妖族们的繁荣不息。”
“而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忧草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逐渐枯萎,元灵未来越少,新生的妖族也就越来越少。”
“你知道,妖这种东西脑子一般都比较直,所以有些性子急的就认为是玄豹一族的看守出现了问题,想要将我们换掉。”
“但是使命在身,族里不可能同意,为此已经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冲突。玄豹一族的族长,也就是我爹,之前就身负重伤,闭关疗养多年。此前他有传音出来,说是情况不太好,准备不日出关,让大家推选新的族长。”
“子空的母亲是翠鸟族人,正是闹的最厉害的几家之一。而我母族是白虎,对玄豹很亲近,子空和他母亲都深爱着父亲,不想被家族裹挟,所以才想找我回去帮助父亲稳定局面,或者说继承族长的位置。”
半夏有些不明白,“既然妖和妖之间可以生孩子,为什么也需要元灵?”
“这么和你解释,”宣夜想了想,“比如子空和一只妖生了孩子,是个小豹子,但它也只是个小豹子,不会说话,不会化形,最多能活个几十年。只有得到元灵,才能成为豹子妖,开始修炼。”
“之前你和我说过,我曾经收集人间被月虫吞掉的元灵,送回无忧境,灌溉无忧草。”
半夏点点头。
“我也同子空说了这种手段,他说这办法族中一直有人在用,每隔十二年,他们就会趁着界门开启的时候,来人间和各个捉妖门派收购月虫,只是此事十分隐秘,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半夏认真回忆自己当初在八柱门的日子,师兄师姐们对她收集月虫见怪不怪,那时她还没多想,现在只觉得可能不止她一个人这么做。
“这个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宣夜叹了口气,“比如无忧境里无忧草产生的元灵是一百个,散落在人间三十个,妖怪可能被别的妖怪杀死,可能是个好妖怪不会被捉妖师用月虫杀死,那能收回来的元灵可能就只有十个,如此循环,早晚也有用光的时候。”
“那岂不是说就算你回去了也没什么用?”第二世的几天时间里,她和宣夜相逢太短,谈及他的生活又太少,也许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宣夜并没有和她说过这些。
“什么叫没什么用?”子空听着他们长篇大论了一堆居然得出来这么离谱的结论,“我们又不是在坐以待毙,这个方法不行就换别的方法。”
“那你们把无忧草的守护权交出去,又会怎么样?会有妖拼命壮大自己的家族,然后扩张地盘,自己当妖大王?”
“会死!”子空没好气的说,“我们都会死!”
18. 第 18 章
Chapter 18
“你别吓她。”宣夜不满的朝着子空吼了一句,然后才转头和半夏解释,“要是有的选,谁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守卫。”
“据传说是很久之前玄豹一族的族长曾经得罪了某位上神,所以被降下责罚,要求世代看守无忧境。”
“若是有一天抗命不尊,便会引来上神的雷霆之怒,有灭族之祸。”
半夏只觉得这上神好不讲理,“被别的妖篡位了,也算抗命不尊?那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上神其实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宣夜摇摇头,“总不能拿族人的命去赌吧。”
半夏眉头紧皱,“是哪个上神?人间可有香火?能不能请他通融通融?”
子空吼道,“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我们!”
半夏朝他吼回去,“再多说一句我就找宣夜揍你!”
“真当我打不过他,我看他是我弟弟让着他!”
半夏指了指宣夜背上的藏龙匣,“真当他打不过你,不过看你是便宜哥哥让着你!”
子空朝宣夜质问道,“你到底喜欢这个女人什么!”
宣夜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咱们吃饭吧。”
迟雪因为害怕子空,所以早早就去外面躲清静了。
宣夜看看子空又看看半夏,任命地去厨房里忙活了。
子空对半夏和他一起坐着等吃饭有些不满,“你怎么不去帮他?”
“宣夜,”半夏大声喊道,“要我去帮你吗?”
“不用,很快就好,你要饿了先吃点点心,是我今天早上刚买的。”他去段家请罪自然不能空着手,便也多买了一些放在家里吃。
半夏对着子空把手一摊,十分挑衅。
子空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两个人。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找到弟弟以后不管用什么手段直接把人带回去就行了。结果他第一次用“心转身”这种术法就被蛮瑛反向追踪到了,还当面嘲笑他明明就是从广平地下河出来的,结果越走越远。然后便是一堆叽里呱啦的话。
当然,他现在能坐在赶山堂绝对不是被宣夜说服,而是两人大大小小打了几次以后,他都没打赢。
咳,他只是手下留情而已。
三人吃过饭,子空找了个角落,现了原形趴下休息,吓得宣夜急忙把赶山堂的大门关好,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
“出去走走?”宣夜问半夏。
“好。”这还是半夏第一次吃宣夜做的饭,每个都想尝尝,有点吃多了。
今天的云有些厚,所以太阳并没有很大。
两个人找了条安静的巷子散步。
“回来的路上,我去了趟地下城。”
半夏听到宣夜这么说,瞬间紧张起来,“你去地下城做什么?”
“我之前遇到一个受伤的妖,把他送到沈图南那里修养,如今知道他不是好人,有些担心那妖。”
“那你见到那个妖了?
“嗯,我将他从小洞天领出来了。之后我还偷偷潜进洗骨池,按照子空的说法,无忧境的入口就在那里。”
半夏对于现在要如何对付沈图南也是一筹莫展。
“好了,别苦着一张脸,”宣夜快步走到半夏身前,和她面对面,低头对上她的眼,“我一定会解决掉这些问题的。”
半夏还是高兴不起来,“子空有说无忧境的大门具体哪天开吗?”
“还有十三天。”
半夏叹了口气,“就剩这么点时间啊。”她还想再说什么,但视线突然被一抹白色影子占据。
是白乌鸦。
它落在了她肩上。
“怎么了?”宣夜注意到半夏脸色突变,“是累到了吗?”
半夏之前并没和宣夜提过白乌鸦的事情,因为不想让他分心,如今她也没打算说,烦心事太多了,它还排不上号。
“是有些累,我们回去吧。”
宣夜听她这么说,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要我背你吗?”
“好啊。”
趴在宣夜背上,半夏像是突然想起来,“你知道吗?在那个时空你也背过我。”
这是宣夜第一次听半夏再提及关于第三世的事情,他笑着问,“也是因为累了?”
“不是。”半夏笑笑,“是我装的。”
宣夜脚步一顿,“那你今天?”
半夏在他肩上锤了一下,“不是你就你背了?”
“背,怎么不背。”宣夜继续往前走,“是我自己想背你,和你累不累没关系。”
半夏抬手,从后面环住宣夜的脖子,“这还差不多。”
白乌鸦依旧落在半夏的肩上。
“宣夜。”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明知故问。”
“那你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我了?”
宣夜愣了愣,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不会。”
半夏不信,“真的?妖的一生可是很长的,万一你以后在遇到什么肤白貌美的女豹子。”
“妖的一生很长,可我的心很小。”宣夜的声音很平静,“只装得下一个段半夏。”
“宣夜。”
“又怎么了?”
“你说老天爷怎么舍得对你这么狠心啊,”半夏把头贴在宣夜身上,“幼时离家,少时丧亲,好不容易长大成人,遇到了喜欢的人,却又要和她天各一方。”
宣夜听着半夏的声音里又藏了哭腔,微微侧头看她,“你知道人面魈在遇到你兄长之前,杀了多少人吗?”
半夏冷不丁听他这么问,有些反应不过来,仔细想想又什么印象,“有十几个?”
“是二十四个。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唱曲谋生的伶人,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也有牙牙学语的小孩。”
“他们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遇害的一瞬间,很多人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来得及遇到喜欢的人。”
“和他们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小时候兄长陪伴,成长中父母关爱,现在还能遇到你,我不觉得苦。”
“可我觉得!”半夏坚持道,“明明幸福快乐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你一个?”
宣夜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开导而释怀,便问她,“那你呢?你觉得自己苦吗?”
“我?”半夏不明白他怎么反问自己,“我不觉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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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幼时被拐,少时母亲失踪,不久前还以为父亲去世,后来发现他是被妖怪抓了,又急急忙忙跑过来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捉妖师帮忙。何况你还因为能看见妖被大家误解那么多年,在我看来,你也很苦啊。”
半夏没想到宣夜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她努力想解释,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话,“我......可我爹娘现在都平安回家了啊,事情都过去了。”
“所以我也可以放下啊。”宣夜笑着说,“虽然我爹娘不能再回来,可我知道,他们也一定希望我过得好。”
“况且,”宣夜顿了顿,“最近和子空聊了不少关于玄豹族的事情,感觉隐约也记起了一些。”
半夏听他这么说,非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因为离开无忧境,来人间经历这一切而感觉痛苦或者后悔吗?”
宣夜稍微想了想,就明白半夏的意思,“后悔什么?后悔当初救你?没有这回事,如果没有再次遇见你,我才会痛苦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宣夜笑着说,“如果当时我们两个没分开,你小小一个女孩子,一睁眼旁边躺着只豹子,你会怎么办?”
“我大概,”半夏认真想想,“会被你吓跑吧。”
“所以我真的不后悔,”宣夜远远瞧见赶山堂的招牌,“我送你回家?”
半夏拍拍他,“放我下来。”
“不差这几步路的。”
半夏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被我爹娘看见,以为我欺负救命恩人呢。”
宣夜闻言,笑着放下她,“没有欺负,是我自愿的。”
半夏趁着宣夜还没站直,飞速在他脸色亲了一下,然后朝着自己家跑了两步,“本来是有点生气你上次失约,但你今天表现不错,本小姐原谅你了。”
宣夜瞬间苦着一张脸,“果然你还是生气了。”他说完又笑,“下次要是有什么惹你不高兴的地方,千万直接告诉我。”
“宣夜,”半夏很认真的看着他,“以后你一定会过的很好很好的。”
“好。快回去吧。”
半夏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后退,然后猛地转身,即将消失在宣夜的视线中。
宣夜却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飞快向前从后面将半夏拉住,然后轻轻将她转过来,让她正对自己。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的?”宣夜只觉得他心里慌乱的不像样子,有种莫名的恐惧死死地缠绕着他。
半夏下意识去看仍然停在她肩上的白乌鸦,然后才回过神来说道,“没有啊。”
宣夜皱眉,抬手虚虚覆在她肩上,“这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他拉住半夏,反身朝着赶山堂的方向走,“和我回去,我用无相水看看。”
“我都说没有了,你怎么这样啊。”半夏说着就要挣开他。
“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向下看。”宣夜轻轻拍了拍半夏的肩膀,“没有实体,应该是灵体......灵体,白乌鸦在你肩上?”他紧张地看着半夏,“是不是!”
半夏有些苦恼的感慨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聪明啊。”
19. 第 19 章
Chapter 19
宣夜只觉得他的心都好像漏跳了几拍,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说什么重话,“半夏,是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所以你才不愿意告诉我?”
“只是觉得现在这些事已经够你头疼了,”半夏朝他笑,“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生或者死了,我可以自己解决。”
宣夜伸手,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不是的半夏,你不能这么想。如果今天因为我的一时疏忽而让你出了意外,我就......我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没事,”半夏甚至双手轻拍他的背,语气也是十分轻松,“大不了你再用常乐剑救我一次。”
“半夏。”宣夜推开她,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不可以这样想。”
“知道了知道了,久道长。”半夏乖巧地朝他行礼,“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先和我回赶山堂。”
回到赶山堂,子空仍是黑豹的模样,隔着老远抬起眼皮看了宣夜和半夏一眼,又低头继续睡。
宣夜觉得他根本不困,只是懒得搭理他们而已。
“白乌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两个人坐在宣夜的房间里,藏龙匣就放在手边。
“就在刚刚,你要背我之前。”
宣夜第一次感谢他的直觉,“你之前没和我说过第一世有自己遇到白乌鸦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以前没发生过,是吗?”
“其实有,”半夏努力回想了一下,“是崔嫂嫂遇到了白乌鸦,我救了她,白乌鸦就飞到我肩上了。后来你用常乐剑斩了它,但我们把这件事都忘了。后来崔嫂嫂还过来给你说媒,要把她家妹子嫁给你。”
“咳,”宣夜拦住她,“咱们先说白乌鸦的事。”
“就是用常乐剑斩了它啊。”半夏仔细回忆,“我是在第二世恢复记忆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一世发生的一切,因为我救了崔嫂嫂,改变了她的果,所以我就要承诺相应的代价,而你使用常乐剑之后,她的丈夫当年并没有再来赶山堂做工,他们一家的生活都会发生变化,所以也就不会发生导致崔嫂嫂死亡的事情。她不死,等于我没有改变她的果,我就不用付出代价。”
宣夜听完她的分析,“确实,常乐剑和其他几把剑不一样,他不会因为持剑人的需求出窍,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可以。”
“那当初它为什么愿意让你拔出来救我?”半夏确定她没有漏下什么细节,“我很确定我只是睡了一觉,事情就解决了。因为后来我摸到藏龙匣的时候,它裂了一道,你也确定这是用了常乐剑才会发生的情况。”
宣夜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想救你的心意肯定不能作假,但当年我也急着救我爹,所以常乐剑出窍的条件,肯定不是被我的心意左右。因果已到,到底说的是什么因果?”
半夏当初在八柱门,其实也问过师父关于藏龙匣的事情,但师父知道也不多,常乐剑和归元剑的使用条件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想到八柱门,半夏突然灵机一动,“你说莫名其妙的第三世,是不是就是为了提醒我,我才是藏龙匣的主人?只是我拜师太晚,所以被你爹拿走了?”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应该是这样吧,毕竟常乐剑出窍两次都是为了救我啊!”
宣夜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不咱们先说说白乌鸦?你当初是怎么收拾它和迟忘川的?”
“当时白乌鸦不在我身上,我是用阵法杀的他们,但现在它在我肩上,阵法就不适用了,因为我要当阵眼。”半夏看看仍停在肩上的白乌鸦,又看看手边的藏龙匣,拿着它站起身,“你让我试试,万一呢。”
“你试,你试。”宣夜也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给半夏留出空间,明显是一副拗不过她的表情。
半夏知道他在敷衍自己,不服气地撇了他一眼,还是问道,“怎么用?握着剑柄喊常乐就行。”
“你按住剑柄,慢慢转动,看到剑匣上面的缺口了吗?转到乐字就行。”
半夏按宣夜说的方法试了试,很快找到了常乐剑的位置,她突然有些紧张,“要不还是你先试试,万一真被我拔出来了,以后你用什么啊。”
宣夜哭笑不得,“要真的被你拔出来,那我以后只用剩下的四把就行。”他逗半夏,“回头我还要亲手给你的常乐剑挑个新剑鞘。”
半夏听他特意强调“你的常乐剑”,哼了一声,“不许反悔。”
宣夜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半夏其实也是和他开玩笑,只是真正把常乐剑握住的这一刻,脑海似乎白光而过,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引导她。
她一手拿着藏龙匣,一手握着剑,“常乐!”
只见半夏右手一伸,长剑离匣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周身萦绕淡蓝色光彩的宝剑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格外耀眼。
半夏怔在原地,下意识去看不远处的宣夜。
宣夜比她更快反应过来,“动手!”
半夏闻言,反手向着肩上的白乌鸦挥去,剑锋所到之处,白色的羽毛占满视线。
只一瞬间,又烟消云散。
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半夏的和宣夜。
并没有太久,宣夜快步走到半夏身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比如太饿或者太困?”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思绪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凌乱的记忆好像被打碎的镜子一般摊开。无数光影交叠的瞬间,半夏恍惚看到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青竹道长。
她曾唤她,叶青竹。
在遥远的记忆里,在很久很久之前。
“半夏,半夏!”宣夜看着站在他面前神情呆愣的半夏,将她手中的常乐剑夺过来,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半夏,你还好吗?”
耳边的呼声唤回了半夏的注意力,对上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半夏摇摇头,“没事,我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真的吗?”宣夜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宣夜,你和我出去一趟。”
半夏反手拉住他,急忙往楼下跑。
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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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他们一眼,继续睡。
一路出了城门,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要去哪?”宣夜见她停下脚步,“要是太远的话,我回去雇辆车。”
半夏看着他,“北郊五十里,无量山上有个长生观,你变成豹子带我去。”
“啊?”宣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骑着我去?这太危险了。”
“快点,来不及了。”
宣夜见她是真着急,慢慢弯腰,“那你可要抓紧我。”
下一瞬间,就是黑豹的样子。
半夏爬上去,搂住黑豹的脖子,一人一豹在夜幕中疾驰而去。
不多时便到了山上,可他们绕着山上转了两圈,也没有看到长生观。
宣夜找了块大石头,然后趴在地上,微微晃了晃身体,让半夏落在石头上,他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你在别的时候来过这里?”
半夏点点头,“之前我以为是你或者别人第三次用了常乐剑,所以我才莫名其妙带着记忆回到小时候,但我刚才想起来,第二世里,我最后的记忆是你离开广平回到无忧境,我被父母带到长生观,遇到一位道长,当时她说要给我讲个很长的故事,我听着听着睡着了,再醒过来才回到小时候。”
“还有,我回到现在也是,当时我和小时候的汀州聊天,聊着聊着我好像也睡着了。”
“刚才我用常乐剑的时候,我想起来我很久以前就见过那个道长,而且应该不是在人类世界,因为我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那个道长,是男的吗?”宣夜突然问。
半夏下意识回到,“女的啊。”
“嗯,那你继续说。”
半夏停顿一下,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去瞧宣夜的脸,“你刚刚,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宣夜义正言辞,表情十分正经。
半夏抬手指着他,“你就是吃醋了!”
宣夜那点小心思被她看破,有些害羞的偏过头,“说正事。”
“也不知道是谁在听我说正事的时候还有心思问道长是男是女。”半夏看着原本应该属于长生观的地方,现在是空空一片。她又想起第二世那个能让自己恢复自己的海螺,“你记不记得我在地下城买过一个海螺。第二世我能想起你,就是因为听到了海螺里曾经保存的一段话。”半夏想到那个被宣夜当成骗子的摊主,“第二世我没去过地下城,所以海螺里不可能有我的声音。但那个摊主就是把海螺给我了。”
宣夜明白了半夏的意思,“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一早我去趟地下城,找那个摊主。”
半夏看着他,“你自己去啊?”
“我要说不带你,你能愿意?”
“当然不愿意。”
“所以,”宣夜笑着弯腰,“出发喽。”
半夏跳到又变成豹子的宣夜身上,忍不住摸摸他的毛。
“你说你天天吃人类的食物,怎么变成豹子还能这么油光水亮的?”
黑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20. 第 20 章
Chapter 20
回到四方街,宣夜本来要送半夏回家休息。
但是半夏想着常乐剑的事情,非要先回赶山堂再看一眼。
两人刚走进赶山堂,就见子空已经恢复人形,在吃东西。
是中午的剩菜。
宣夜想到半夏也还没吃饭,“饿不饿?我再去做点新的给你吃。”
还没等半夏说话,子空把碗一放,闪身出门了。
“你也累了,我们出去吃吧。”半夏拉住宣夜的手,“我好像很久没请你吃饭了。”
“好像也是,那我这次可要狮子大开口,好好吃一顿。”
半夏故意举着手左顾右盼,“狮子?哪里有狮子,不是只有一只豹子吗?”
“好了,还是我去做吧。”宣夜把半夏按照椅子上,“等我回来,不许一个人去拿常乐剑。”
“嗯嗯。”半夏点头。
宣夜还是不放心,“不许一个人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做饭去。”
两人简单吃过饭,回到二楼的房间,常乐剑还在桌子上。
宣夜走上前,将它放回藏龙匣,再试着抽出来却是不行了。他将藏龙匣递给半夏,半夏也是十分谨慎,只是她还没用多少力气,剑就被拔出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宣夜先开口,“你喜欢什么样的剑鞘?”
半夏有气无力的嚎了一声,“现在是剑鞘的问题吗,这把剑是在碰瓷吧!”
宣夜只好安慰她,“说不定就像你说的,常乐剑本来就是你的,所以每次都是为了救你才出面。”
“那我的剑又怎么会落到八柱门?难道我也是什么失忆的大妖怪?或者其实我已经轮回转世很多次?”
“我们被困在一个类似画中世界的地方,不断的循环几十年的经历,然后常乐剑就像怯月虫,只要出现什么可能被察觉的情况,就抹杀一切重新开始。”
宣夜看着逐渐情绪激动的半夏,快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坐下,到了杯水递过去,“半夏,不要怕。”
半夏双手捧着茶杯,“宣夜,我好累啊。”
宣夜双手贴在她的手背上,“我们换个角度想,你觉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也许像你刚才设想的,像怯月虫说的,我们所有人,可能只是一幅画,一场戏,一个梦中的角色。”
“但在我们没有发现始作俑者的时候,每天的昼夜更替,每次的相视一笑,或者家人,或者爱人,或者朋友,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即使有一天,我们发现这个世界崩塌了,我们其实有别的身份,有别的经历,但这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感情,难道也是假的?”
“半夏,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勇敢,你的热情,你的真诚,你带我走出了人生最艰难的日子,即使有一天,你变成了别的身份,别的模样,我依旧喜欢你。”
“那如果你不记得我了呢?”半夏抬头对上宣夜的眼睛,“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这些事情,我依旧热情主动,开朗真诚,你还会喜欢我吗?”
“或者说,失去了我们之间共同经历的那宣夜,他还是你吗?那个半夏,她还是我吗?”
“你说你经历了第三世,那时候的久宣夜不记得这一切,那你觉得,他是我吗?”
“我不知道。”半夏避开宣夜的眼睛,“那时候我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一点。”
“所以你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你愿意帮助那个宣夜,也不图他什么回报。你说第二世我默默守护你,那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是真或者是假,都不会影响我自己的选择。”宣夜松开半夏的手,转而轻轻捧住她的脸,“就算你真的是个大妖怪,前世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女神,或者说我们就在几十年后通通死去然后一切再度重启,这些都不会影响此时此刻,以及今后的每时每刻我对你的爱。”
“我是捉妖师久宣夜,你喜欢我。”
“我是豹子蛮瑛,你还喜欢我。”
“我也是一样的,你是大小姐段半夏,我喜欢你。”
“你是常乐剑的主人,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我还喜欢你。”
半夏突然放下茶杯,朝着宣夜扑过去,“可是我怕。万一我杀过人怎么办?或者我是什么被封印的灾星怎么办?万一我也会突然发狂,伤到你又怎么办?”
宣夜环抱住她,轻轻拍着,“可是你在知道我是个豹子精以后,从来没想过弃我不顾对不对?半夏,我这个人可能确实比较被动,说的太少,也不懂和你交心。但是你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是一样的,你不怕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些变化,我也不会害怕你的。”
半夏有时候觉得宣夜活的太过通透,一时之间居然想不明白是他悟性太高,还是经历太多只能无奈看淡。
但很显然,宣夜毫无底线的爱成功安抚了她对于未知的不安和恐惧,安静的屋子里,她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侧耳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赤练杀了人,你和幽篁让他取得受害人家属的谅解,然后服刑。如果你也杀了人,我就努力赚钱帮你去和那些人求情,好不好?”宣夜感受到半夏逐渐冷静下来,想让她开心一些,“我白天捉妖行医,晚上就去西域的杂耍班子里,变成黑豹卖艺。”
“得了吧,就你赚的那点钱。”半夏瓮声瓮气地说道,“还不够养活你和迟雪的。”
“怎么可能。”宣夜忙道,“我除了给你办事是倒贴之外,别人来请我,我要价可高了。而且上次九命不是还给了我一箱银子。”
半夏抬头看着他,“有多少?”
“不告诉你。”宣夜逗她,“这可是我的私房钱。”
“还说要娶我,结果连这点小事都瞒着我。”半夏不满道,“还说什么不会说话,不会和我交心,刚才那些肉麻的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你这个人,心思太深,我可把握不住。”
宣夜一只手移到身前,“那给你握握?”
“不要。”半夏推开他,“我要回去了,明天记得来找我,咱们一起去地下城,然后再给常乐剑选个剑鞘。”
她刚起身,目光落在一旁的藏龙匣上,“宣夜,你用过归元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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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也不知道它的出鞘条件。”宣夜仔细回忆着父亲曾经教过他的知识,“我爹只提过常乐剑在某个时机,被八柱门的掌门人使用过一次,但对于归元剑,他也并不之情。”
“他曾经和我说,世界复杂玄妙,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有结果。”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用了贪狼、撼山和离火,但都打不过你师叔,大家都受了很重的伤,生死之际,归元是自己跳出来的。”半夏一直都觉得常乐和归元很奇怪,“好像这两把剑是什么神器一样,并不是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它们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自己的责任。”
宣夜走到藏龙匣面前,因为剑柄现在在常乐剑上,所以剩下的四把剑暂时抽不出来。
“常乐剑能被你抽出来,而我和我爹都用过贪狼、撼山和离火,那归元剑,是可以被我抽出来,还是被你抽出来?或者是被其他什么人抽出来?”
半夏拿起常乐剑,反手将它收回藏龙匣中。
宣夜抬手将剑柄转到归元剑的位置,用力一拔。
纹丝不动。
他松开手,站到一旁。
半夏走上前,握住剑柄,轻轻一抽。
金色的光芒包裹了整个剑身,与屋内的烛光交相辉映。
半夏仿佛看到有个人站在她面前,像极了当初卖海螺给她的摊主。
杨柳蒲。
她记起了他的名字。
半夏低头看着手里的归元剑。
常乐。
意为长乐无忧。
归元。
意为回归本真。
一主生。
一主死。
“宣夜。”
宣夜紧张地看着半夏,生怕她有什么异常。
半夏朝他笑笑,“现在你可能要给我挑两个剑鞘了。”
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宣夜的心头,他跑过去抓住半夏空着的手,“半夏,把剑放下。”
半夏却是侧头望着他,“你说过,不管我以前是什么,发生过什么,以后会怎么样,你都会喜欢我,对不对?”
“半夏,我们还没有一起去地下城,还没有一起给常乐剑选剑鞘,”宣夜死死的抓住半夏的手,“你先把剑放下,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求你了。”
“可是我睡了好久了,”半夏其实想朝他笑笑,嘴角抽一下,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你说不要在意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是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是假的,你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半夏握着归元剑的缓缓抬起,将剑身贴在她和宣夜紧握的手上。
“半夏,”宣夜抗拒地摇头,用空着的手握住半夏持剑的手腕,“别这样,求你了,所有事情都交给我,我来想办法好不好?”
“其实命运对你很残忍。”
“对我也是。”
“宣夜,你一定要来找我好不好。”
半夏努力扬起笑脸。
“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你找到我。”
金光闪闪,四散弥漫。
什么都没有发生。
21. 第 21 章
Chapter 21
就在半夏疑惑事情发展为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样的时候。
下一刻,宣夜猛地将她抱进怀里,用力抱紧她。
“宣夜......”半夏以为他被自己刚才的样子吓到了,放缓了声音安慰他,“没事了宣夜,可能是我想差了。”
“半夏。”宣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明年端午节我们一起去河边放灯吧。”
这下换做半夏愣住,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你说什么?”
宣夜低头看着她,“我记得了,我现在什么都记得了。”
“你是说......”半夏还是不敢相信。
“第一世,第二世,第三世,我都记得了。”宣夜按住她的肩膀,“我记得我和你一起约好了去河边放灯,记得你放开我的手说‘就送我到这里’,记得我们如果有个女儿,她会是一只小豹子。”
半夏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她听到的一切。
“半夏,“宣夜认真地看着她,“我保证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泪水比语言更早一步表达情绪,半夏将手里的剑扔下,反手抱住宣夜,“我可没说还愿意让你留在我身边呢。”
“那你愿意吗?”
“看你表现。”
宣夜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摸半夏的脸,轻轻抬起,他的眼神有些害羞,又带着期待,“半夏,我能亲你一下吗?”
半夏微微别过头,小声嘟囔,“问什么问啊,就不能直接亲。”
宣夜笑着朝她凑过去,“这不是怕小师叔说我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么。”
唇齿相依。
冰凉的液体滑过半夏的脸。
但这眼泪却是来自对面。
宣夜在哭。
半夏感受到他唇齿间的颤抖,她缓缓抬起手,捧住宣夜的脸。
唇齿间的话喃喃不清,“都过去了,现在要开心啊。”
“对,都过去了。”宣夜放开半夏,转而牵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家。”
“你也是,晚上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好。”
其实是个不眠夜。
送半夏回去以后,宣夜坐在屋子的窗户前,看着隔壁的院子。
他不太懂归元剑对他做了什么,但在那阵光芒之中,他好像经历了三种不同的人生。
就和半夏说过的一样,在感知过一切之后,他睁开眼,仍是如今的模样。
能见到妖的半夏。
被他默默保护平安长大的半夏。
拜入八柱门以他师叔身份自居的半夏。
宣夜的脸色挂着笑,多好啊,都是他的半夏。
再也没有什么难题摆在他们面前,结合第二世的经验,他现在就可以轻易解决无忧境的困境以及沈图南的野心。
唯一还摸不清楚状况的,就是常乐剑和归元剑这两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宣夜回忆半夏的语气神态,他的心上人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想到心上人这三个字,宣夜其实还有些遗憾,可惜这次崔嫂嫂大概不会来给他提亲,他没办法从半夏嘴里再听一遍。
又想到提亲,宣夜微微皱眉,这次没有救过李贤,不知道半夏身上的婚约是不是已经解除了。
夜里很安静,所以窗户被推开的声音格外明显。
宣夜下意识寻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半夏坐在她屋子前面,挥着手里的烛台。
没有多少犹豫,宣夜化成黑豹,一跃而下,等到了半夏面前,又恢复人身。
“怎么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
“你睡了我就睡。”
“睡不着,”半夏拍拍她的床边,“要不久大夫给我诊诊脉?”
宣夜绕进她的屋子,将她放在手边的烛台转移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顺势坐在她床榻下,“把手给我。”
半夏将手递过去,看宣夜给她搭脉。
“脉象沉稳有力,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宣夜细细诊过,“可还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久大夫,”半夏哭笑不得,“你居然真的要望闻问切。”
宣夜陪着她笑,笑完又轻轻握住半夏的手,“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那就不说了。”宣夜侧头看着她,“你乖乖睡觉就好。”
今日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情,他知道半夏可能有什么其他情况没告诉他,但他不敢问,生怕将如此美好的现状打破。
“宣夜,”半夏的手动了动,换成了和他十指相扣的样子,“你和我一起睡吧。”
“什么?”宣夜明显愣住了,“不行。”
半夏把手抽出来,反手就在宣夜手背上拍了一下,“我是觉得天气太冷,你变成豹子挨着我睡,我好暖和些,你在想什么。”
宣夜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这样也不好吧,明天早上吓到汀州怎么办?”
“我不管。”半夏拉住他的手腕,“万一明天我睡醒了,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可受不了。”
“刚才是谁劝我说都过去了。”宣夜满眼深情的看着她,“睡吧,我就这么守着你。”
半夏躺在床上,闭上眼,“宣夜。”
“我在。”
“明天我们不去地下城了好不好,去给常乐剑和归元剑挑剑柄剑鞘。”
“好。”
“等挑完了东西,我们就去因缘古树那里找道长算一卦,看看这次会抽到什么签。”
“别去了,”宣夜想了想,“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明天帮我挑些礼物,我去拜见你父母。”
半夏忍住笑意,“拜见我父母做什么?提醒他们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是啊,这么大的恩情,我让他们把女儿抵给我当媳妇,不过分吧?”
半夏唰地睁开眼,“过分!我还没答应呢!”
“无忧境的事情你不要再担心,虽然利用月虫回收元灵的法子治标不治本,但是再撑个百八十年也没问题。我会留在广平陪着你,让子空等界门打开的时候来找我领月虫就好。”
宣夜以为半夏还在纠结无忧境的事情,“第二世的时候,我也找到无忧草枯萎的原因了,总会有彻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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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的办法的。”
“是什么原因?”半夏有些紧张。
“无忧境里的无忧草虽然多,但其实只有一株,其他不过都是分身。而那一株无忧草,是天生的妖,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有了灵智,反正它开心的时候,无忧草产生的元灵就多些,它不开心的时候,就少些。”
“族中记载这个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所以无忧草产出的元灵数量相对稳定。可是大约在两百年前,那颗无忧草竟然觉得无忧境太过沉闷无聊,斩了元神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偷偷溜出来了。”
“那身体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自然没办法稳定分身,所以无忧草产生的元灵就越来越少。”
“我在第二世的时候,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虽然还没找到那颗无忧草的下落,但也有了些眉目,它应该是来了人间,化身成了什么别的妖怪,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也许会有结果。”
半夏睁开眼,很认真的看着宣夜,“那如果你找到她,你会强行把她带回去吗?”
“若是能晓之以理则最好,若是不行,只能用强了。”
“为什么?”
“它既是无忧草,便有它自己的责任,怎么能因为呆的无聊这种理由随随便便跑出来,跑出来也就罢了,两百多年都不回去,因为缺少元灵,无忧境里乱成一团。总是要带它回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既是蛮瑛,是玄豹族未来的族长,自然有你自己的责任,怎么能因为喜欢上一个人类这种理由随随便便就留在广平。”半夏学着宣夜刚才说过的话,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留在广平也就罢了,还打算百八十年不回去,我要是子空,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宣夜哭笑不得,“怎么又说回我身上了?”他耐心解释,“都说了,我在人间收集月虫元灵,也查找那可无忧草的下落,可不是单单为了和一个人类谈情说爱。”
“哦,那糟糕啦。”半夏的语气十分夸张,“蛮瑛殿下,你这是要挂羊头卖狗肉,以权谋私呢。”
宣夜长叹一声,“我看你今天是不打算睡了。”
“不睡就不睡,你能把我怎么样?”
宣夜站起身。
半夏紧张的问,“你要干嘛?”
他走到一边拿起件披风,“我能干嘛?穿上,带你出去玩。”
半夏又变得十分开心,“去哪?”
“等下就知道了。”
赶山堂屋顶上,一只黑豹圈着一名少女。
白日里有些多云的天气,到了深夜竟然成了星河灿烂的样子。
“很多时候,我经常找个高处看月亮,看星星,想着也许你也在抬头看它们,就觉得我离你并不远。”半夏枕在黑豹身上,看着满天繁星,“今天终于能和你一起看了。”
黑豹不作声,尾巴却缠上半夏的手臂,垂下来的尖尖在她手背上来回扫着。
“宣夜,你说如果我们两个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你会觉得无聊吗?”半夏反手把玩黑豹的尾巴,“也对,我也活不了那么久,我会慢慢变成一个老太太,人生最后一刻就在你怀里睡过去。”
“这么想想,也许当个妖还挺好。”
22. 第 22 章
Chapter 22
宣夜本想变回人身,劝说半夏不要过分悲观,他们二人历经艰辛,如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已经是上上签。
只是半夏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是睡着了。
黑豹只好蜷蜷了身体,把人裹的更紧一些,等她彻底睡熟了,才叼着她下了楼。
子空正好回来睡觉,看到弟弟嘴里叼着个人,也是十分震惊,“你吃人了!”
宣夜变回人身,白了他一眼,声音却不大,“小点声。”
子空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的人是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
宣夜将半夏安置在自己床上,他则守在一边,也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也许是因为昨天过于奔波,两人竟然都起的迟了些。
宣夜下楼的时候,半夏还在睡,他却见到了汀州。
“久大夫,”汀州的表情十分纠结,“我今早醒来,没见到我家小姐,她可是在你这里?”
“昨天出了些变故,为了她的安全,我便守着她。”
汀州见宣夜的表情十分正经,便觉得他应该没趁机做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我给小姐带了换洗的衣服,她可醒了?”
“再等等吧,还睡着呢。”宣夜看了看一旁正在吃饭的子空,“这食盒是?”
“是我带来的,我猜着小姐也是在赶山堂,便备了几份早饭。”
“多谢你了。”
等到半夏起床,收拾好又吃过饭,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让汀州先回去,自己和宣夜去集市给两把剑挑剑柄和剑鞘。
只是因为两把剑形态特殊,宣夜便和半夏商量,挑好了带回去,他再安上就行。
“你还会这个?”半夏诧异。
“这又不难,剑鞘都是成品,只要把剑柄怼进去就行。”
于是半夏细细挑了两个喜欢的,又选了个木架,让商家一起送到赶山堂,便和宣夜换了地方,去买给她爹娘的礼物了。
“光买这些够不够?你爹娘还有什么喜欢的?”宣夜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半夏旁边,“刚才那对摆件不错,要不我再去还还价?”
半夏‘啧’了一声,“久大夫,你很紧张啊。”
宣夜眨眨眼,“有吗?我不紧张啊。”
半夏笑着从他手里拿过几个轻点的盒子,“放心吧,我爹娘早有预感了,要真的不同意,哪里还能放任我天天往赶山堂跑。”
“那你之前的婚约?”宣夜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可是解除了?”
半夏歪着头看他,“我要是没解除,你打算怎么办?”
宣夜想了想,“大不了再喝一次敬师茶呗。”
“美的你。”半夏哼了一声,“当便宜师父还当上瘾了。”说完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当然解决了。”
宣夜听见了,低头笑笑,“那明天我陪你去挑件衣裳,等文定那天穿。你穿那件红色裙子很好看。”
“你怎么知道?”半夏只记得宣夜就是在那天消失不见的,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等了好久,也找了好久,始终没等到心爱的人回头,“你偷偷跟着我!”
“我......”宣夜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忙道,“半夏,你听我解释。”
“久宣夜你完了!”半夏生气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回去,“我不嫁了!”
“半夏。”宣夜用下巴抵住岌岌可危的礼物们,朝着半夏跑开的方向追过去,“半夏你等等我。”
一路追到赶山堂,宣夜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拉半夏的手,“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和你商量,绝对不会一声不吭自己走掉,留下你一个人。”
半夏上下打量他,“真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宣夜急忙道,“那你看咱们文定,还选那个日子行不行?就在七天后。”
“不行。”
宣夜以为她还在生气,不敢说话了。
倒是半夏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哼了一声,“那天晚上下雨。”
宣夜松了一口气,“那等我去你家拜访的时候,再和你父母商量商量,看看最近还有没有合适的日子。”
“日子挑的再好有什么用,有些人可是长了腿的。”
宣夜见她还在翻旧帐,忙陪笑脸,“那我就帮你打断他的腿。”
半夏推了他一下,哼哼唧唧的说道,“那我可舍不得。”
解决完了“旧账”,半夏领着宣夜回到家,拜见她的父母。
正如她之前说的,两位老人对于女儿一门心思在隔壁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件事早有耳闻,不过也是说了几句场面话,走个过程便把事情应了。
到了第二天,还主动拿着两个人的八字去找人算日子,结果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宣夜这次再不敢自己拿主意,拿着写了日子的纸条找到半夏,“你看这日子行吗?”
“什么行不行?”
宣夜笑笑,低头拉住半夏的手,认真地看着她,“嫁给我,行不行?”
半夏故意摆出样子,“我要是说不行?”
“那我就当没听见。”
“耍赖。”半夏凑过去,在他侧脸上落下一个吻,“行,我都等你等这么久了,有什么不行。”
因为记忆融合,宣夜此时面对子空也更加有底气,在对方指责他为了个女人罔顾家族的时候,他也只是问了一句,“文定那天我打算请些人来家里吃锅子,你帮我把迟雪找回来一起帮忙吧。”
气的子空拔腿就走。
段家这边也写了信,请了半夏的大伯一家前来观礼。
正巧司马令赢也因公到了广平。
于是在大家忙忙碌碌的帮衬下,一切都得以顺利进行。
文定这天,晚上果然下起了雨。
宣夜请了众人在赶山堂吃热锅子。
席间他拉起半夏的手,站在中间。
“正式给诸位介绍一下,这是半夏,我未过门的妻子。”
半夏也笑着道,“这是宣夜,我未来的夫君。”
“我的天啊,”温剑指着他俩,“你们俩的文定都是我们忙前忙后,现在还说什么正式介绍,肉麻不肉麻。”
“肉麻!”幽篁在旁边接话,“听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那是着凉了吧。”司马令赢举起杯,“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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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
席上的人听见这句话也纷纷笑着举杯,“祝新人!”
外面大雨倾盆,但屋子里的气氛却热络无比。
迟雪这几日和子空相处下来,倒也没有以前那么怕他了,他找到一旁的子空,“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半夏,不会帮着宣夜操办,没想到你还挺上心。”
子空白了他一眼,依旧是冷冰冰的态度,“我弟弟娶亲,就算我不喜欢女方,也不能让家里丢脸。”
“嘿嘿,其实半夏人可好了,做饭还好吃。”迟雪认真道,“你是不是还没吃过,吃过你就喜欢她了。”
子空瞧着他的样子,陷入了深思。
欢乐的聚会结束,尚且清醒的人帮忙收拾了残局,把赶山堂彻底留给宣夜和半夏两个人。
屋子的气氛静谧,却有带着些无法言说的暧昧。
宣夜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始找话题,“这几天迟雪倒是没闹着问你怎么坐了他的位置。”
“这点小事都记得这么细?”半夏眯着眼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我小气?”
“没有。”宣夜急忙在她身边坐下,“就是想起你刻字的时候怪可爱的。”
“那我现在这样不可爱?”
“可爱。”宣夜低着头,“你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可爱。”
半夏笑着扑进他怀里,“净挑些我爱听的说。”
宣夜倚着墙,伸手揽住半夏,“半夏,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什么?”
“再过几天,无忧境的界门就要开了,我还是要和子空回去一趟才行。”他感受到怀里人突然僵住,忙说,“你也知道,我族中有法宝可以穿梭两界,而且我们的婚期不是三个月之后吗,这段时间足够我安顿好无忧境的。”
半夏不说话。
宣夜怕她生气,“沈图南那里,我也是要去解决的。你放心,这次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他。”
“你安心在家备嫁,等我回来,好不好?”
“你都安排完了,还问我好不好干嘛。”半夏伸手就要推开他,“我说不好你就不去了。”
宣夜急忙将她抱住,“不去,你说不好我就不去了。”
半夏坐直身体,正对着他的眼,“那我说不好。”
“嗯,那我就不去了。让子空自己想办法吧,大不了就是他被杀了,沈图南闯进无忧境,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的妖怪趁机跑出来作乱,我肯定要出去捉妖,万一一时失手......”
“你威胁我!”
“那你说我这个推测是不是很合情合理?”宣夜抬手摸摸她的脸,“半夏,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不是见死不救。我和你保证,这次一定按时回来,咱们不是说好,要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是个活泼勇敢的小豹子。”
“谁要和你生女儿。”半夏哼了一声,“你想去就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走的时候我说了不算,等你再想回来,也要看本小姐想不想见你。”
“无忧境里有不少小玩意,我给你带回来玩好不好?”
“谁稀罕。”
“有会发光的蘑菇。”
“多带几个。”
23. 第 23 章
Chapter 23
不过半夏还是在生宣夜的气,后面几天再也没去过赶山堂。
汀州只说小姐累了在家休息,任凭宣夜怎么说都不放他进去。
宣夜将常乐剑和归元剑的剑柄装好,又配了剑鞘,和架子一起让汀州转交给半夏,还买了她爱吃的糖水零食。
只是做完了这诸多事情,半夏还是不肯见他。
临行前一晚,宣夜趁着夜色翻进隔壁院子,小心翼翼拉开半夏的房门。
“谁!”
“是我,宣夜。”
半夏突然听到声音,本来有些紧张,结果那人一开口,她就放松下来,板起一张脸,“你来干嘛,后天界门不就要开了?”
“所以明天我和子空打算去地下城,先解决沈图南,然后从洗骨池那边回无忧境。”
“安排的挺好啊。”
宣夜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还在不高兴,“我从家里找出来一个东西,想着给你送过来。”
“什么?”半夏看到他手里的盒子,“你娘留给你的簪子?”
宣夜把盒子打开给她看,“是。”
半夏打量他半天,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可不会等你,本小姐万贯家财,养几个小白脸不在话下,才不会傻乎乎地等着一只黑豹子。”
“是是是,”宣夜拿起簪子,插在半夏的头上,“我夫人貌美如花,出嫁路上被一个叫大毛浑小子的抢了多少次亲,我怎么会不信。”
半夏握着拳头锤他,“让你胡说。”
宣夜顺势将她抱住,“半夏,等我回来。”
“你真的有把握打赢沈图南?”半夏这几日也没少担心这件事。
“真的。”宣夜的语气十分肯定“我真的有把握。”
“我这几日画了不少符咒,你等下都带上。”半夏还是不放心,“最下面有张符,叫天地同寿,如果真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就把它撕了,危机时刻定能保命.”
宣夜一愣,“这么霸道,可会对你有什么反噬?”他于符咒一类并不算精通,但也曾自己研究出来一些手段,比如之前给半夏手里留下的印记,便是用自身修为为基础施展。如今听到半夏着重强调那张符咒,便开始担心她,“以后不要再画符了,我会保护你的。”
“好。”半夏将头抵靠在他肩上,“所以为了我以后的平安,你也要早些回来保护我。”
“嗯,”宣夜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起身将装了符咒的盒子交给宣夜,半夏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翻墙而去。
明月高悬,像极了记忆了无数次在无忧境中看过的模样。
她转身看向屋子里摆着的两把剑。
想起前几日汀州将她交给自己的时候,还满脸疑问。
“小姐,这剑是姑爷送的吗?他送你两把剑做什么?”
“驱邪避凶的,”半夏特意找了个架子,将两把剑放好,朝着汀州笑笑,“据说也能求姻缘。”
汀州一脸疑惑,“和剑求姻缘?”
“要不你试试,许愿能找个好人家?”
“小姐!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那可不行,”半夏摇摇头,“毕竟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我就知道,小姐一颗心都绑在姑爷身上,要不是婚期还没到,早就砸墙和赶山堂合为一家了。”
调笑的话语好像还在耳边,但心上的人已经转身走远。
半夏走到两把剑面前,神情凝重。
如果说她当初用海螺恢复记忆好像在一瞬间走完了很多年,那这次拔出常乐剑和归元剑所恢复的记忆,更像是看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戏。她不觉得记忆里那个无忧草妖是自己,不想回无忧境履行草妖的使命。人间很好,父母很好,汀州和枝枝很好,楚捕头温剑大哥很好,司马姐姐迟雪也很好,所以她想一直留在这里,一直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打定主意,半夏坐到桌子前,提笔写了一封留给宣夜的信。
又说第二天一早,宣夜和子空一起去了地下城,沈图南见他二人携手来找自己,便知道事情暴露,多说无益。
手下弟子一拥而上,一时间战成一团。
只是宣夜如今也有了第二世的记忆,早就洞悉了他的弱点,又有半夏所给的各种符咒相助,和子空携手,不消多时便将人制伏。
“我不明白,”沈图南见多年心血付之东流,神情恍惚,“我不明白,宣夜,你被我师兄隐瞒身份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帮你找寻回家的路,他全然不在乎有朝一日你身份暴露会有多大后果,你竟然完全不恨他?”
“因为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宣夜神色自若,“他也没有料到他会遭遇意外,何况这么多年,久家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为什么要恨?如果不是他们救了我,可能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倒情愿那只狐妖当初没有救我,让我早早死了,省的经历如今这一切。”沈图南望着面前的两个妖,“成王败寇,我认。”
一下秒,他抽出随身的匕首,了结了无望的人生。
又有地下城其他势力知晓了此处的动静,派人过来收拾残局。人妖混杂的地方,这种弱肉强食的场面见得多了,也不希望再把事情扩大。
洗骨池前。
宣夜看着满池的妖骨,“这些妖虽然死了,但它们的元灵还被困在池水之下,等子时界门打开,元灵会飞回无忧境中,我们可以用这些元灵灌溉无忧草,解一时之急。”
子空说道,“到时也会有提前安排好的族人出来,前往各个捉妖门派,用无忧境里的一些材料和他们交换月虫,等到晚上界门关闭前,他们会赶回来。”
这些事情宣夜在第二世已经知晓,为了防止时间来不及,前往交易的族人有时候还会拜托那些擅长飞天遁地的妖陪着一起。
“既然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再回趟广平。”
子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还想回去见那个女人吧?”
“我怕她担心我。”宣夜算算时间,“我见她一面就往这里赶,可以赶在大门关闭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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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子空单手握着长枪,“我能感觉到你对她的在意,如果她不放你回来,你肯定就不回来了。”
“我能站在这里,就表示我已经说服她和她商量好了,”宣夜不满道,“你不要总是对半夏那么有敌意。”
“是她害你受伤,离开家里这么多年,导致你现在都不愿意和我回去,什么叫我对她有敌意。”
“你从小行事冲动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初若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要杀她,我也不会为了救她受伤。”
“我还想说你呢,第一次见面,为了个小丫头命都不要,那么小你就对她见色起意了?”
宣夜一愣,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救半夏。
他不是见死不救的性格,但对于一个陌生的,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一时之间都没来得及分清是妖是人还是什么其他东西的“人形”,他当时怎么就豁出性命去救了?
子空见他愣住,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再接再厉,“虽然小时候父王为了安全,不让咱们乱跑,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那牡丹青松白鹤哪个长得不比她好看,怎么你就要为她拼命。”
“我只是觉得,一定不能让你伤了她。”
“莫名其妙。”
宣夜仔细回想他与半夏相遇的场景,不管是在幼时还是柟阳初见,只觉得她上有股亲切之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半夏而找的理由,如今想来,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他又想到半夏能够轻易拔出常乐剑和归元剑,再加上那天晚上她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中不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我必须回广平。”宣夜朝子空伸出手,“把桃符给我,若是错过时间,我用它回去。”
“不行!你今天必须在子时就和我回去,父亲已经等不及了。”
宣夜神情严肃,“别逼我动手。”
“来啊,让我看看你能为了那个女人做到什么地步!”
“不可理喻。”宣夜懒得同子空纠缠,又因为想到半夏的事情,心中烦闷,他心里暗下决定,回到无忧境一定尽快解决族中的问题,然后回来找半夏。
不是他在意半夏有什么秘密瞒着他,而是害怕半夏会因为这些事情疏远他,甚至离开他。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平平安安的度过剩下的几十年,其他的什么他全都不在乎。
子空见宣夜沉着脸不说话,却也没再提要走的事情,于是也默默倚在一旁,看着他。
子时至,界门开。
宣夜利用月虫驱赶池水中的元灵穿过界门,与此同时,还有数道身影显现,是出来做交易的玄豹族人。
子空简单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宣夜纵身进入无忧境中。
冥冥之中,宣夜下意识向身后望去。
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下一刻,天旋地转,再回神已经踏上了无忧境的土地。
两人化身为豹,向着远方一路前行。
半夏,等着我。
24. 第 24 章
Chapter 24
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宣夜同父亲乐宴相处的时间都不是很长。
他意外离开无忧境的时候乐宴正在闭关,子空也没有把他失踪的事情扩散,只是默默派出手下寻找。
如今父子相见,于乐宴而言只是在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乐宴的身体很差,出关之后便一直在弥留之际,强撑着一口气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不久就去世了。
虽然对父亲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宣夜仍然觉得很悲伤,在他不长的一生里,好像总在和各种人离别,身边的人都像抓不住的风,他用尽方法,也只能把握瞬间。
越是如此,想见到半夏的心情就越急迫。
这是他此生绝对不会再放手的爱人。
洗骨池中大量元灵回归无忧境,拯救了岌岌可危的无忧草,也缓解了群妖对于元灵的渴求,加上白虎一族见他继位,纷纷站出来帮忙,无忧境里的秩序恢复了不少。
宣夜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稳定住了局势,从子空手中拿过桃符,头也不回的离开。
再次踏进广平城,已经是丹桂飘香的季节,宣夜迎着满城花香敲开段家的门。
却只见到了半夏的父母。
“这是半夏留给你的信。”
宣夜甚至没有来得及回赶山堂,当场便将信拆开。
【宣夜,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因为我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向你讲述这件事。】
【两百年前,无忧境的无忧草妖斩断了元神与身体的联系,溜到了人间。只是没多久,便被出来寻她的玄豹族长抓住。那时候天下战乱,民不聊生,妖也横行肆虐。】
【族长下定决心留在人间除妖,却因为自己本就是妖而处处碰壁,而且无忧境里的术法,很多在人间施展不开。草妖趁此机会和她提出交易,用常乐剑斩了她作为妖的因果,将她变成了真正的人,而代价是要她放自己走。】
【那位族长后来创立了八柱门,是鼎鼎有名的捉妖师。】
【而草妖利用术法,将自己附在一具被溺死的女婴身上,却因为出了些差错,在溪水里沉睡百年。直到十九年前,女婴的身体与草妖的元神融为一体,死而复生,顺着溪水漂流,被我娘救起。】
【女婴什么都不记得,和普通人一样成长。直到有一天,藏龙匣中的常乐剑和归元剑感应到了她。】
【常乐和归元本就是她的法宝,当年作为交易条件留下给族长捉妖,后来族长打造了藏龙匣,将他们安置在里面。】
【剑有剑灵,在得知主人下落之后,便在暗中保护她。】
【一次主人被白乌鸦预警,常乐剑出窍,斩了因果。】
【一次主人濒死,归元剑出窍,回溯时间,常乐剑怕她重蹈覆辙,还断了因果。】
【也是在此时,归元和常乐吵了一架,一个人认为该让主人知道一切,让她自己选择想走的路,一个认为只要主人快乐就好,想要什么给她什么。】
【于是才有了第二世,你先记起我,而我直到搬到赶山堂附近,再次遇到两把剑,才让归元有机会恢复我的记忆。】
【常乐见我因为与你再次分离苦痛不堪,便有了第三世,她想让我快快乐乐的过完一生。归元虽然后悔第二世冲动,但仍然坚持告知我真相,所以我才又回到了第一世,我们从画中世界出来的那一刻。】
【白乌鸦降临再次预示我濒临死亡,只是这次我无意间自己拔出了常乐剑,想起了一些事情,后来拔出归元剑,记起的就更多了。他们二人见我情绪崩溃,也不敢再吵,便将你的记忆也融合了,想让我们心意相通和和美美过完此生就算了。】
【本来也该如此,如果我不是无忧草妖的元神的话。】
【虽然我觉得我不是她,可是因为我现在不在无忧境,无忧草枯萎,玄豹一族也遇到麻烦,你还说过要把草妖抓回去。】
【我很害怕,我真的不觉得我是她,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人间。】
【所以,再次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将两把剑留给你,助你管理无忧境。】
【常乐剑剑灵唤叶青竹,可以斩断妖的因果,将他们变成普通人类。】
【归元剑剑灵唤杨柳蒲,可以削掉妖的元灵,将他们打回原形此生不得再遇机缘。】
【不要打听我的消息,算我求你。】
【半夏。】
宣夜看完信,只觉得心里所有疑惑和不安都全部摊开在眼前。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半夏亲近,用性命保护她也在所不惜,这是他体内的元灵对无忧草的感应,是玄豹一族对她的责任。
因为无忧草妖的肉身尚在无忧境,所以半夏小时候才会顺利穿过界门,如果不是被子空打断,说不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第一世半夏是在认识他以后才有机会接触藏龙匣,可能碍于自己在侧,两把剑不敢有太多动作,除去在地下城的试探,只敢危机时刻现身。
第二世半夏是在遇到人面魈以后才举家搬来广平,住在赶山堂隔壁,所以才有机会接触藏龙匣。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宣夜只觉得他的心拧成一团,痛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告诉半夏,以前他能违背和他爹的约定陪她去地下城,现在他也可以违背玄豹一族的使命陪她流连人间。
但是她为什么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到底是他做错了,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她才宁可不辞而别,也不愿意赌他的想法。
“半夏......”宣夜跌坐在地上,“我知道错了。”
“贤婿快起来,”段英恒上前扶住他,“莫要如此。”
汀州手里捧着两把剑,朝着宣夜递过去,“姑爷,小姐吩咐我给你的。”
“伯父,”宣夜抓着段英恒的胳膊,“您一定知道半夏去哪里对吗?我求求您,求您告诉我。”
“我......我确实不知。”段英恒看着宣夜痛苦的表情,“半夏走之前去见了迟雪,不如你回赶山堂问问?”
宣夜急忙行礼,“多谢伯父,此番匆忙,待我寻回半夏,再好好拜见二老。”
还没等对方说什么,转身朝着赶山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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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雪!”宣夜推开大门,“迟雪!”
“宣夜,你真的回来啦!”
“半夏呢!半夏有没有和你说她去哪了!”
迟雪瞧着宣夜的状态,细细想了想,“半夏和我说,你要是满面怒容或者满不在乎的问,就让我说她去神都了,你要是十分着急、伤心难过的问,就让我说她去买菜了。”
“什么?”宣夜愣住。
“她去买菜了,今天中午有萝卜烧蘑菇。”
宣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什么萝卜?”
“今天一早半夏过来和我说,归元剑感应到你回来了,如果你来问我她去哪,就让我看情况告诉你答案。”
宣夜下意识低头,看着手里被攥的不成样子的信,一路跑到二楼房间,只见窗明几净,被褥崭新,连壶里的水都是温的。他又去厨房,砂锅里吊着高汤,木桶里的米饭飘着香味。
宣夜一时之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张嘴开开合合,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门口有动静传来,他急忙跑出去,就见半夏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幽篁温剑枝枝。
“半夏......”
半夏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走过去抱住宣夜,“你回来啦!”
宣夜愣住,然后拉起半夏往二楼跑。
“这俩人要干嘛?”幽篁不明所以。
枝枝放下嘴里的糕点,想了想,“做饭吧。”
房间里。
“疼。”被宣夜一下甩在床上,半夏捂着自己的手腕,“扭到了。”
宣夜本来怒火中烧,听她这么一说,又急忙凑过去,“让我看看,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
“骗你的,”半夏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哪用什么力气了。”
“半夏!”
“先听我说。”半夏将手指竖在宣夜的唇上,“不打算抓我回去吧?还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吧?那就行了,收拾一下准备吃饭。”
“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封信给我?”
“你这么怕我走啊?”
宣夜见她如此轻佻,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我辛辛苦苦,我辛辛苦苦收拾无忧境的残局,就为了能早点回来找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我被你骗的团团转,我急不可耐的来找迟雪问你的下落!怎么?见我这样很开心是吗!现在有剑灵傍身用不到我了是吧,要过河拆桥了!”
“说话!”宣夜气的叉腰,“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不过就是怕你抓我回去,”半夏委屈,“所以才试探试探而已。”
“你怕?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半夏仰头看着他,“现在你想怎么样?”
“我早说过,如果你是妖的话,我就把你抓回赶山堂,绑起来,好好研究。”
半夏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研究什么?”
宣夜凑近她,笑着吻上去。
“研究怎么和我生小豹子。”
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