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 第7章 作画 秋榕榕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觉得周景行这样的人不该说这么粗鲁的话。 但他真真切切地说了。 天是灰的,雨天潮得发闷。 挡风玻璃前的雨刷来回刮着,发出吱吱的声音,把她前方的水雾暂时抹干净,又很快被新一层雨幕遮住。 秋榕榕渐渐安静下来。 刚才那句话不是幻觉。 他是在开玩笑吗? 那她应该如何回应? 秋榕榕有点局促。 她偷偷看周景行。 周景行手扶着方向盘,专注地开车。 他神色坦然。 秋榕榕想不通,到最后索性装聋作哑,假装没有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玩笑话。 到家之后。 秋榕榕下车,豆大的雨珠砸下。 “披着。”周景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头上。 “那你呢?” “我不怕淋雨。” 他真好,秋榕榕想。 周景行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她顶着他的衣服,快步跑进别墅里。 院子里的兰花被这场暴雨摧残得七零八落。 周景行淋了雨,雨水打湿他的黑发,顺着白皙的脸颊流到尖尖的下巴处,再顺着漂亮的锁骨,渗进他的衬衫里。 他先去洗澡了。 浴室里传来水声。 里面开了灯,客厅还是昏暗的。 少年的侧影映在毛玻璃上,影影绰绰。 秋榕榕心乱如麻,她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秋榕榕给周淮安做了半锅盖浇饭。 她已经成年,是周叔叔为她提供住宿和生活费,让她在上大学的时候能够专心读书,不必为生计发愁。 她当感恩,所以她愿意承担起照顾周淮远的责任。 周淮远吃饭的样子很埋汰。 秋榕榕给他喂了几次饭,他脾气比之前好了些,没有再向她乱扔脏东西。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电脑里的游戏吸引。 秋榕榕用余光瞟见电脑屏幕,红红白白,周淮远操纵的像素小人吞噬着其他路人,然后膨胀。 游戏伴随着血腥特效以及吃人时的咀嚼声。 周淮远格外兴奋,鼻腔处发出呼哧呼哧声,脸颊上的肥肉因为咧嘴大笑而堆成了三四层。 秋榕榕别开目光。 屏幕里的画面令她反胃。 她逃离似的离开周淮远的房间。 屋外惊雷阵阵,暴雨如瀑,别墅黑漆漆,屋内的灯明明开了,光线却那么昏暗,仅仅能照亮灯下的一小片地方,其他的,全是阴影。 秋榕榕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她被黑暗包围,屋外的闪电乍亮,一阵一阵照亮她苍白的脸。 拖着麻袋的男人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反反复复想起麻袋里露出来的那半只浮肿的手。 是半只。 从大拇指的指根切到小拇指的指根,手掌横劈下,切口处光滑,可以猜到下刀的人干脆利索。 手已经有腐烂的迹象。 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会轮到她吗? 秋榕榕不敢想。 周景行洗完澡出来,他穿着宽松的黑色丝绸睡衣,头发湿漉漉的,走到沙发后面,俯下身。 潮湿的水汽离秋榕榕的脸很近。 “想什么呢?”周景行的声音沙沙的,滑过她的耳廓,顺着耳洞撩拨过大脑,“还害怕呀,害怕就叫我,你叫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保护你。” 太近了。 不是真的兄妹。 名义上说收养,其实成年后也不存在建立收养关系。 秋榕榕葱白的手指攥着袖口,身体稍稍往旁边偏一些,看向侧后方的周景行,柔声问道:“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周景行胳膊撑着沙发靠背,向前探身,他的脖颈线条优美,性感的喉结突出来,上面还有没擦干的水珠。 将坠未坠。 适合伸出舌尖舔掉。 “你都叫哥哥了,哥哥当然什么都帮你。”他双眸温柔缱绻,只是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挡住那一丝淡漠疏离。 客厅的灯光暗,秋榕榕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听见他愿意帮忙,由衷感激:“我想哥哥帮我画一幅凶手的肖像画。” 她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凶手,想让周景行帮她画出凶手的样子,交给警方,给心理医生报仇。 “好啊。”周景行看似要起身。 秋榕榕也终于可以坐直一些。 但他虚晃一下,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尖穿过她后脑勺的发丝,按住她,在秋榕榕震惊的目光中,快速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迅速退开。 又轻又快。 快到秋榕榕刚刚感觉到额头那点温热的触感,就被客厅里穿堂而过的凉风带走。 秋榕榕后知后觉,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耳朵根。 “你……”她不知所措,低下头喃喃细语,“太快了,不能不明不白的……” 她的心在摇摆。 周叔叔帮她交学费,让她住进别墅里,把她当做家人。 最好的关系,应该止步于这一层。 “来我房间,我给你画画。”周景行捉住她不知该放在何处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放在心口处。 他不解释刚才那个吻。 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 “给你画凶手,画什么都可以。” 秋榕榕有点不敢进他的房间。 雷雨天让她心慌慌,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来,然后把门关起来,反锁住。 “为什么要锁门呀?”秋榕榕觉得周景行对她很好,但他们之间的亲近有点太快了。 周景行自顾自地拿出铅笔和素描纸。 “先干正事。” “好。” 秋榕榕详细地描述着印象里拖着麻袋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白,侧脸的线条要更干净一些,眼尾自然下垂……但他内眼角微翘,将下垂的那一部分自然地抵消掉。” “黑色瞳孔比普通人大一点,颜色更深,但是没有光……” “耳朵下方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秋榕榕断断续续地说着。 周景行画画的时候很安静。 睡衣袖口被他随意挽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骨节分明,手背上浅浅的血管隐约可见。 他低着头,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 “是这样吗?”周景行放下画笔,将画拿起。 顾怀薇看着画中人,脸色一寸一寸苍白。 太像了。 是他妙手丹青,神乎其技。 还是她描述得当。 整个过程,他只用橡皮擦出空白制造出光影的效果。 没出过一次错。 然后,完整的还原出,那人的相貌。 一模一样。 第8章 告白 秋榕榕伸出手,想从周景行的手中接过那幅画。 周景行却将画反扣在桌面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将她整个人压在后面的床上。 “你想做什么!” 秋榕榕倒吸一口气,后背贴上柔软的床面。 他们对望。 一瞬间,时间被拉长。 周景行的膝盖压在她腿侧,手臂撑在她头边,没真正碰她,却又近得过分。 他低头看着她,额前几缕碎发落下来,几乎扫过她的睫毛。 真好看。 她能看到他水润的眼睛里,自己慌乱的倒影。 “别乱动。”他低声说,“你要的画给你,现在轮到我了。” 秋榕榕真的不敢乱动。 “什么?” “今天在车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闭上眼睛?”他的呼吸很轻,却不知为何烫得惊人。 “嗯?” “别装傻,我知道你看得出来。” 昏暗的房间里,情愫在他的眼底流动,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是成年人,这么直白的问话,她一瞬间就懂了。 他在问她,车里他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为何不闭上眼睛,顺其自然地发展出一个吻。 “我……”这种时候在装傻,就显得太矫情别扭。 他在向她表达爱意,昏暗的房间里他的双眸格外明亮。 能被喜欢,秋榕榕受宠若惊。 她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真诚地说出心里的顾虑:“周叔叔给我吃给我住,我睡他儿子,总觉得不厚道。” “哈?” 听到她这么说,周景行愣了一下,竟然意外地笑了,他的笑声极轻,像羽毛划过耳边,她却觉得整颗心都被什么攥住。 他年轻帅气,又对她温柔体贴。 她是喜欢的。 但是,秋榕榕很不安。 “我是说真的,你别笑,周叔叔把我当家人的,我又叫你哥哥,我们之间做家人更合适。” 前面的话说的轻松,后面就沉重起来。 “而且……” 她顿了顿:“我身上好多疤。” 秋榕榕说这件事时,眉眼平静。 就好像她是个很坚强的女生,可以坦然面对自己过去的伤痕。 但她其实是在乎的。 所谓的镇定,只是欲盖弥彰。 她的平庸,她的脆弱,让她肤浅地认为,漂亮的人更容易被喜欢。 但她的尊严,就让她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伤疤是丑陋的,是令人厌恶的。 秋榕榕渴望新的人际关系,她愿意开展一段恋情,被疼惜,被照顾。 但她又知道自己身上消不掉的疤代表着她难堪的过去。 没人有义务去接受她的丑陋。 除非他愿意爱这样的她。 想到这里,秋榕榕有点心躁,她把周景行推开,理了理自己乱掉的头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胳膊,我身上都是刀割的伤口,做过疤痕修复,但没法完全去除掉。” 周景行盘腿坐在床上,很乖的看着她:“我不介意。” 像做梦一样。 秋榕榕看着他:“为什么……不介意?”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的更认真:“我不介意,我们试试吧。” 一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少年,在她孤独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出现在她的身边。 就那么的恰巧。 像童话故事里命中注定的相遇。 只可惜秋榕榕不懂。 太多的巧合一起出现,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好。”她说。 秋榕榕今夜睡得格外安稳。 连粉色的房间都不再像内脏一样蠕动。 大多数人,都是遇见怦然心动的少年,萌生恋爱的想法。 秋榕榕是先想谈一场恋爱,然后和她匹配的少年,就这样顺遂地走到她的身边。 她想用新的人际关系,来弥补自己失去的。 这是她新生活的第一步。 …… 秋榕榕睁开眼,乙醚的气味还残存在她的鼻尖,她昏昏沉沉,在天旋地转中挣扎着坐起来。 这里又是哪里? 她还记得昨夜周景行和她告白,她没忍住诱惑,牵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然后早晨,他带着画,要送她去警署。 再之后就是追尾。 他先下的车,但很久没有动静。 她感到奇怪,从副驾驶下来。 然后,有人用粘着乙醚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再睁开眼。 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个没有窗户的白色房间里,身下是柔软的毛毯。 因为药物,恐惧没有立刻到来。 它是缓慢的,像水流渗入破裂的瓷器,一点点漫上来,渗进指缝、皮肤、骨头里,最后涨满她整颗心脏。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顺着墙壁的边缘摸到门口。 一扇很厚的铁门,从外面上锁,挡住了她的去路,秋榕榕去拽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墙也很厚,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秋榕榕又跌坐回地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又被绑架了。 门把手在这个时候转动。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因为秋榕榕跌坐在门口,门开到一半就卡在了她的腿那边。 男人的头先伸进来。 熟悉的面容。 侧过来的半边脸之后能看见耳朵下的那颗小黑痣。 他来了。 他来杀她了! 秋榕榕大脑虽然迟钝,但身体本能地做出防御反应,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撞门,希望门可以夹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门移动了一点。 但男人的力气很大,很快用手按住门的边缘,侧身挤进来。 “你怎么坐在地上?”男人皱眉,语气里有责怪,“地上凉。” 秋榕榕张开嘴,手撑在地上蹬着腿往后退。 她应该勇猛一点,站起来挥起拳头砸向坏人,夺门而出,明天再出现在新闻的头条上,得到一个勇对恶人的名声。 又或者,舌灿莲花,敏锐地发现坏人不为人知的过往,然后说服他放过自己。 都没有。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瘫软的棉花。 站不起来。 “我不是给你毯子了吗?”男人弯下身,把她横抱起来。 秋榕榕闻到男人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我想出去。” 男人惊讶于她的诚实,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你是在和我说话?” 秋榕榕说话的速度很慢。 她需要慢慢地想,慢慢地说:“你放我走吧,我不会报警的。” “我看见了车里的那幅画,画得可真像。” 赞美的话令人胆寒。 男人把秋榕榕重新放回毛茸茸的毯子上,然后开始脱她的衣服。 第9章 犯错 他们之间是有年龄差距的。 秋榕榕刚上大学,青春洋溢。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明显是社会上的人,沉稳,又有些压抑,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像是梅雨天气生长出的毒蘑菇。 应该接近三十了吧。 和周景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周景行身上有少年感,而面前的是成熟危险的男人。 经历过社会,不纯粹了。 他仔细打理过自己,衣服上熨烫整齐没有褶皱,袖扣别致,看起来价格不菲。 来的时候,刮过胡子,应该也洗过澡。 面颊白净,指甲修剪的很整洁。 脱女人衣服也很自然…… 秋榕榕想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但男人不允许。 屈辱和恐惧交织着,像野火一样灼烧秋榕榕迟钝的神经。 领口被扯开,男人没有说话,只有一只手落在她肩头按住她,温度低得像冰。 她本能地缩了一下,不敢看对方的脸,也不想知道那双手最终会落到哪里去。 他会侵犯她吗? 肩带的扣子被解开。 秋榕榕像木偶娃娃一样任对方摆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板,想象自己变成地上的一块石头,或者墙上那道裂缝。 她又想起了麻袋里掉出来的那只手。 比起变成一块一块的,被扔进不同的下水道里。 她可以接受被侵犯。 三年前,秋榕榕的爸爸妈妈没有被虐杀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直觉得尊严很重要。 爸爸说,人要有尊严,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 妈妈说,人要有尊严,一定要靠自己,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们都有尊严。 他们死在了秋榕榕前面。 痛苦可以将人的尊严拆掉。 连减肥都成功不了的人,是不可能面对刀子,还有毅力维持自尊的。 秋榕榕亲眼见过人死的过程。 很详细。 爸爸妈妈当时睁大眼睛,嘴角扭曲,身体出现痉挛,剧烈的疼痛让他们大小便失禁…… 尸体的温度降得很快。 半个小时过后,皮肤低洼部位出现紫红色斑块,那是尸斑。 再往后,尸体变得僵硬,肝脏和大脑部分会组织液化,皮肤变色,腹部膨胀如气球,不好好保存的话还会从肚子上炸开,带融化的内脏飞溅出来。 多么的可怕。 对秋榕榕而言,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男人不说话,只有手下脱衣服时发出的布料摩擦声。 秋榕榕的身体像被封住,理智知道挣扎会带来更恐怖的后果,于是只能等、只能熬。 “抬腿。” 她配合。 “转过来。” 她也配合。 直到她身上凉飕飕的,没有遮挡物。 他端详着她,像是端详着一件艺术品。 “别杀我。”秋榕榕强迫自己抬起头,然后扯着僵硬的脸,逼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愿意配合做任何事。” 她的双手自然下垂,拳头捏了又捏。 一览无余。 可惜伤疤破坏了美丽。 见男人不说话,她甚至慌忙地找补了一句:“我之前没谈过,是第一次。” 这应该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听的话。 但这话放在秋榕榕身上,大多数人是不愿意相信的。 她曾经被囚禁虐待一年。 凶手是男性。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她有口说不清。 男人很冷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 秋榕榕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个男的说不定性冷淡。 对她没那方面的兴趣。 她只需要撑一撑。 连续几天不去上必修课,老师迟早会察觉。 等到辅导员打听她的下落,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人时,学校就会重视起来。 而周景行,会在她失踪后的第一时间寻找。 他还好吗? 秋榕榕为他感到担忧。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要扛住。 活到救援来的那一天。 男人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又回来。 秋榕榕听见男人走近的声音,皮鞋踏在地板上,钝钝的,重重的。 这次,秋榕榕待在原先的毛毯上没有乱动。 男人很满意,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 “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化纤的,会伤到你的皮肤。” 秋榕榕茫然地抬起头。 她看见,男人手上拿着一件柔软的蓝色真丝长裙,细腻的光泽在灯光下像水波轻轻晃动。 “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给你穿漂亮的衣服,吃健康的营养餐。”男人感受到手心之下瑟瑟发抖的少女,他指尖触摸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露出病态迷恋的神色,“我会把你养得很好。” 他是个怪人。 细心,爱干净。 吃饭,他会抱着秋榕榕,一口一口喂她吃,秋榕榕吃不下去红色的食物,他就打碎了,蒙着她的眼睛让她喝下去。 衣服也是他提供的,一天要换三次。他用软尺量了她身上所有地方的尺寸,衣服格外合身。 她不被允许出门。 每天除了去厕所之外不允许多走路。 他是一个极端控制狂。 秋榕榕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称呼他为“先生”。 他说什么,她做什么。 能配合的尽量配合。 被关在房间里,秋榕榕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吃了睡,睡了吃。 就这样,她还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沧桑又惶恐。 她脑海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终是在第二天,犯了错。 很普通的喂饭,红色的番茄。 但秋榕榕吃不下红色的东西。 “先生,换一种食物吧。” “不可以。”男人无情的拒绝了她。 “我吃不了,真的吃不了……” 男人把勺子放在她的唇边,捏着她腰部的手力气紧了些。 眼神也变得危险。 他不允许她拒绝反抗他。 秋榕榕也看懂他眼神里的阴暗,如果她再哭着祈求,说不定会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于是,她逼迫自己去咀嚼。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嘴巴里咀嚼的东西颜色和鲜血一样,她就忍不住呕吐。 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搅动着,翻江倒海。 她喉咙发紧,口腔泛起苦味,被强硬着咽下去的食物在胃里翻腾,酸涩的热流从胃底涌上来。 “唔哇——” 她死死捂住嘴巴,没忍住,终是吐在了男人的身上。 秽物弄脏了他的衬衫。 没怎么咀嚼就强硬咽下去的番茄还没经过胃酸的消化,吐出来的时候是完整的块状红色。 这一瞬间。 秋榕榕觉得自己死定了。 因为这个男人每次喂他吃饭之前都要用酒精消毒,他给的衣服从来都是整洁妥帖,从细节不难看出,他很在乎个人卫生。 这种情况下,秋榕榕吐他满身。 他会杀了她。 第10章 洗澡 “先生,对不起……”秋榕榕虚弱地低声开口,一缕长发垂落在肩前,末端沾染着呕吐物,狼狈不堪。 她经常道歉,以求平息对方的怒火。 哪怕她不曾做错什么。 她的表情迟钝又麻木。 不是个鲜活的人儿。 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冷冷的一眼,就让她恐惧到瞳孔都在颤抖。 秋榕榕深知,昨天到今天的和平相处只是一种假象。 他在玩他的游戏。 而她,是被精心包装起来的可心玩偶。 供他摆弄、赏玩。 直到觉得无趣的那一刻,被处理掉。 可秋榕榕不想死。 她当年死里逃生后,就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多好。 能品尝到世间百味,走出门看人间繁华,四季更迭,花开花落,都是好东西。 谁来这世间都是第一回。 结束了就没有了。 秋榕榕既不相信神佛,也不相信来生。 她是实实在在受过苦的人。 那一年,该拜的都拜了。 没有人比绝望中的她更虔诚。 那时,被打得头破血流,刀一寸一寸割在身上,血流了那么多,没神佛来回应她。 现在,她自己跑出来,便不会再信这些。 男人抱着秋榕榕去浴室,长腿迈出。 “先洗澡。”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 如此恶人,也有心跳声。 浴室里,他又脱下了精心为她挑选的衣服,像剥下糖纸。 水漫过秋榕榕的肩膀,她扶着浴缸的边缘,让清水带走身上的污秽。 男人用手掬着水,温热的水流让秋榕榕圆润的肩头变得湿润,水顺着她的锁骨滑下,又重新回到浴缸里。 荡起水波纹。 男人观赏着她的怯懦,然后手指抚摸着她后脖颈,顺着她的脊椎骨往下,得出结论:“软骨头。” 他应该挺高兴的。 说这话时,语调上扬。 他喜欢软骨头。 秋榕榕无意争辩。 软骨头不好吗? 软骨头才活得久呀。 “有没有人夸过你很漂亮?”他似乎很喜欢和秋榕榕说话,哪怕她不怎么回应他。 秋榕榕抿着唇摇头。 “你的伤痕很漂亮。”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甚至叹息着,“你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那都是她受的苦。 他在夸赞她的苦难。 秋榕榕抬头:“先生,你是当年害死我全家的凶手吗?” 多么的有礼貌,问这种问题,她还带称呼了呢。 秋榕榕一直是个好女孩。 勤快,有礼貌。 就是命不好。 命不好…… 她心里是有恨的。 原本的恨,在凶手被执行死刑的时候就结束了。 但她知道,若眼前人凶手,并且逍遥法外,她原本熄灭的恨意,就又会燃烧起来。 杀人要偿命。 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来帮她过生日的姑姑与小表弟,都死了。 凶手真会选日子。 她悲惨的十四岁,泡在血里度过。 可怜的凯蒂猫蛋糕,脑袋摔掉一半,多好的蛋糕,用的是进口的动物奶油,白白糟蹋了。 从此她再也不过生日。 没人给她买蛋糕。 她再也不敢吃蛋糕! 男人似乎不理解秋榕榕为何变得胆大,敢这么直接问他。 他也不会承认。 谁做坏事会承认呢? 有些人是畜生。 但不是傻子。 “想要证明一个人是凶手,你得拿出证据。”他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秋榕榕湿漉漉的长头发,“你不能直接问我,直接问,我不会告诉你。” 年纪大的男人就是爱说教。 通病。 恶徒也不例外。 “你可以良心发现,然后告诉我真相。”秋榕榕天真地说。 可她本来就不大。 她只是经历得比别人多,不代表她必须老成。 “我没有良心。”男人说得理所应当。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是个好人。” 秋榕榕很想提醒他,他现在所干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好人无关。 但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从水里被抱出来,男人用浴巾把她擦干净。 秋榕榕以为,刚才她所犯的错误被轻轻揭过。 他们洗了澡。 进行还算友好的交流。 这一页就过去了。 但她错了。 错得很彻底。 男人抱着紧裹了一张浴巾的她离开了囚禁的房间。 秋榕榕紧张地看向四周。 她在看自己的出路。 但她绝望地发现,房间之外,还是房间。 厚厚的铁门,每个都有指纹锁。 秋榕榕没那本事,把这男人的手指头切下来开锁。 这里像迷宫。 困锁着她的迷宫。 男人抱着她,七拐八拐,熟练地进入了一间手术室。 他个子高,腿也长,走起路来都带风。 冷气开得很低,这里哪里像手术室,这里更像停尸间。 面前这个男人应该去当科学怪人。 手术室里,摆了许多瓶瓶罐罐,里面泡着人体器官。 像什么手呀,脚呀,眼珠子呀,已经不稀奇了。 他连生殖器都会泡在里面。 不是个正常人。 秋榕榕很快意识到,她可能成为其中一部分。 “你要做什么!” “你个变态!杀人犯!” “你不能这么对我!恶有恶报,我死了,你也会死!会被枪射成筛子!” 秋榕榕开始推他,抓他,咬他。 她真像个歇斯底里的小疯子。 没办法。 秋榕榕怕死。 她的底线就是自己的命。 这个底线已经是最低了。 没有人比她更低。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恶人还要踩在她的底线上? 她已经倒霉过一次了。 不能每一次都是她。 男人被她抓破了脸,皱着眉看她。 他一只手就能抓住她两只手的手腕。 敌我力量悬殊。 “别闹。”他警告她,还恶狠狠地捏着她的骨头。 她的手腕骨凸出来。 他捏在上面。 快碎掉了。 秋榕榕这哪里是闹呀? 她在挣扎,可惜本事太小,在他看来像是玩闹。 蜉蝣撼树。 男人把她绑在了手术台上。 捆着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脖子。 她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他摸她,还夸她:“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白,像兔子,想带回来养。” 秋榕榕睁着眼睛,眼泪却很难流下来。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应该留下点遗言。 可思来想去,她觉得要说的太多,应该写本书。 谁能给她点时间,在没写完之前,赐给她一张免死金牌。 没有。 没人能阻止屠刀挥向她。 她盯着白到反光的天花板,张开嘴巴,千言万语,变成一句问话:“你听过兔子叫吗?” 第11章 兔子 兔子是温顺的小动物。 被揪着耳朵提起来,蹬蹬腿,不会叫。 兔子惯会忍耐。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兔子会发出尖叫。 那就是,兔子以为自己快要被吃掉的时候。 哪怕只是张开嘴,亲亲兔子。 兔子也会叫。 兔子叫。 别吃我。 请千万别吃掉我! 秋榕榕多希望自己是个有勇气的大英雄。 这样她就可以昂着头,慷慨赴死。 但她只是小小的秋榕榕。 她和兔子一样。 被绑在手术台上,看着男人走向她,她只能发出尖叫声。 眼球因为惊恐凸出来。 不体面。 懦弱又可耻。 也许是秋榕榕的尖叫声快要刺破男人的耳膜,又或者男人爱惜她的嗓子,不愿意她把嗓子叫破。 他拿出黑色的眼罩,给她戴上。 “别害怕。”男人亲了亲她的额头鼓励她,“我只是想帮助你好好吃饭。” 秋榕榕想起周景行的那个吻,干干净净,他的嘴唇软软的。 不像这个男人,像是在酒精里泡过。 吻过的地方,冰凉。 陌生的男人,酒精擦得再干净,也有点脏。 她怕极了。 四肢被固定带束缚着。 “你要做什么?至少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男人宽大的手按住了她的下颚。 “放松,深呼吸。”男人在她耳边说,语气冷静,“张开嘴巴,我在帮助你。” 他的手指伸进她的嘴巴,按住她的牙龈,逼迫她张口。 她感觉一股冰冷的润滑液体在鼻孔边缘涂开,随即一根细软的导管抵在她右侧鼻孔口。 软管进入鼻子,秋榕榕就不敢乱动了。 她怕自己鼻子里的黏膜被刮伤。 管子尖端已经抹过润滑剂,还有一点麻醉凝胶。 他挺爱惜她。 至少还涂了麻醉。 “吸气,轻轻吞口水。”男人的声音轻柔,像是催眠。 秋榕榕很配合。 她必须配合,不然受罪的,是她自己。 管子推进时,秋榕榕能感觉到异物慢慢穿过鼻腔,压过咽喉,一路滑进食道。 那一刻,她几乎呛咳。 眼泪应该流下来。 但她的双眼是干涸的井水,流淌不出一滴水。 只有疼痛,如此真实。 秋榕榕忍住干呕。 男人确认导管位置已达胃部,用注射器抽出少量胃液确认,又迅速推入几毫升温水冲洗。 “这样,你就不会挑食了。”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鼻尖,按照插胃管的位置,从外部的皮肤一路向下,停在胃部。 加热的番茄汁注入灌注器。 男人一点点推送进去。 番茄汁沿着软管进入她体内。 红色将她充满。 她体内变得红彤彤。 秋榕榕将插胃管的过程称作酷刑。 “你以后可以自己乖乖吃番茄吗?不能每次都用胃管,我不想你难受。” 秋榕榕忙不迭点头。 她恨不得赌咒发誓,下次一定会咽下去。 拿筷子捣都要捣下去。 总比插胃管好得多。 男人放开她,抽出她的胃管,抱着她不着存缕的身体,几乎是喜极而泣。 “很棒,你配合得很好,没有受伤。”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治好你的挑食了,你得谢谢我。” 秋榕榕戴着眼罩。 这次,她没有把胃里的番茄汁吐出来。 可喜可贺。 男人笑了。 她也跟着笑出来。 秋榕榕不再抗拒红色的食物。 她很难受。 但强迫自己,也可以闭着眼睛吃下去。 这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情。 男人在夜晚话总是特别多。 这里没有钟表。 他抱着她一起睡的时候,就是夜晚。 男人从后面抱着她。 他没有乱摸。 老实说,男人对她没那方面的兴趣。 他们贴得那么近,秋榕榕可以感受到。 他根本就没硬。 秋榕榕以为男人睡着了,但他没有。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都沾染了几个夜色,低沉缓慢,带着几分困倦。 “我听过兔子叫。” 他在回忆。 “我以前养过一只小兔子,我拿刀对着它时,它不叫,但我亲亲它,它却叫得很惨。” 因为那个兔子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秋榕榕才不回答他。 夜晚是最好的保护色。 她要装睡。 “我的兔子是肉兔,它从饭店的后厨蹦出来,那么多客人,它偏偏蹦到我的怀里,好乖好乖,我很喜欢它,一直好好照顾它,但它还是死掉了。” 男人有点伤心,秋榕榕觉得自己的肩头湿湿的,他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出来。 这可真是够吓人的。 他总是自说自话。 他又问秋榕榕:“你猜它怎么死掉的?” “……” 男人从后面勒着她,抱得越来越紧,紧到她的呼吸都困难。 他在她耳边呼吸。 又问了一遍。 “你猜它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被勒得肋骨痛,秋榕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但她又担心自己一直不说话,男人把她的内脏勒出来。 “被烧死的。”他从后面亲了亲她的头发,又蹭蹭她,如情人般温柔呢喃,“但是没关系,我的小兔子投胎到了你的身体里,又回到我身边。” 他把她当成她的小兔子。 帮她洗澡,给她喂饭,还抱着她睡觉。 秋榕榕厌恶这个男人。 她的心理医生也死在他的手上。 他把她重要的人切成一片一片。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快点死! 男人不喜欢秋榕榕走路。 他要求秋榕榕在每次去厕所的时候叫他,他会抱着她去。 他看着她排泄。 还觉得很可爱。 秋榕榕肯定不愿意。 她希望男人哪天可以被人打掉眼珠子。 只有男人不在的时候,秋榕榕才会快速去上厕所。 男人如果赶回来,发现她已经上过厕所,就会露出失望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怀疑男人有正经的工作。 因为男人一天要出去两次,就像普通的行政班。 中午会回来给她喂饭。 午睡一小会。 下午出去上班。 晚上再回来,陪她一整夜。 秋榕榕在试图收集这个陌生男人的信息,她想藏起他的头发,然后想作为证据带出去。 但男人很爱干净。 有点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她没有在房间里找到他一根头发丝。 得找机会,拔下一根。 第12章 道歉 男人中午回来的时候,不碰秋榕榕,站在离她很远的位置,盯着她一直看。 房间里冷白的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透着冷峻无情。 他是那种从面相上看,就不像是好人的人。 耷拉的眼角透着凶狠。 秋榕榕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被他看得发毛。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殷切地往前走了一步。 秋榕榕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但过一会儿,他又说:“算了算了,带着麻烦。” 好像她是什么沉重的包袱。 秋榕榕又把头低下,偷偷地松了口气。 听他这么说,她知道,这个地方估计要被找到了。 男人在原地很纠结,继而又神经质地说道:“其实分开带也可以。” “分开?”秋榕榕瞳孔微微放大,后背发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层意思。 “对!分开带方便点。”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快步走向秋榕榕,他双手按着她的肩膀,然后开始捏她每一节骨头的接缝处。 剁过骨头的都知道。 从缝隙处剁比较省力。 秋榕榕手脚冰凉,很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切开带着我,你不嫌重吗?” 她的嗓子哑得厉害,但还是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和他交涉。 “不如留活口,我跟你一起走,你不用把我装在麻袋里,我还能帮你拎东西。” 男人似乎有些生气,捏她骨头的力量变大,提高音量质问她:“可是你没有看起来那么乖,今天早晨,你去厕所的频率比昨天要高很多,去之前,还会在房间里稍微绕一圈,你在找什么东西?” 秋榕榕惊讶于他的敏锐。 她在找他可能遗落在房间里的头发丝儿。 男人的头发很好辨认。 短且发色黝黑。 不像她头发又细又软,尾端因为身体不好还有点分叉。 她没找到。 男人太爱干净,没给她这个机会。 秋榕榕眨了眨眼睛,迅速找到借口:“我坐的时间有点久,想稍微起来活动一下。 这个房间一览无余,我哪里能找到什么东西?”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他想从这里直通她的心脏。 秋榕榕捏紧拳头,坦然地微微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谎的水平不怎么样。 好在恐惧是真实存在的,隐藏住了她原本的那几分心虚。 “不是不愿意带你。”男人坐在床边,有些丧气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想要照顾好你真的很麻烦,你活着,能跑能跳,食物吃得不新鲜会腹泻,衣服穿得不干净会过敏。 我要是养你,就得好好养,好好养你实在很辛苦。 相比较而言,泡在福尔马林里,虽然背起来很重,但不用保养。” 男人在和秋榕榕讲道理。 试图让她理解他的选择。 秋榕榕不能顺着男人的逻辑说下去。 她相信,自己但凡有一点顺着她的话,表达自己可以理解,他真的会用刀把她剁成尸块,保存起来。 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面前的这个男人,明显是个老手。 “你不是说你的兔子投胎到了我的身体里吗?”秋榕榕把身子歪进他的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腰,温顺得像是没有骨头,“那你忍心,让我们重逢的时间变得如此短暂吗?” 她忍着恶心说这些话。 男人但凡正常一点,都能看得出她的娇柔造作。 她毕竟不是专业的演员。 说这话的时候恨不得捏着鼻子把头别开。 可男人格外感动。 他紧紧地抱着她:“你说的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你是我的小兔子,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应该好好珍惜你。” 秋榕榕试探道:“那你带我一起走?” “对不起,你得留下来。”男人露出愧疚的神色。 秋榕榕心下一喜,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可是我舍不得你。” 她故作哀伤,幸好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唇角可压抑不住的笑容。 男人的思维异于常人。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带着秋榕榕很容易被抓捕。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踪。 “你好好的,有机会我会回头来接你。”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你别怪我。” 下午,男人没有出门。 给房间做大扫除。 他用酒精把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干净。 最后,帮秋榕榕洗澡。 他带着橡胶手套,把她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凹下去的缝隙都清理得很干净。 从里到外。 恨不得把她整个人从内部翻出来洗。 这是为了确保她身上没有藏东西。 男人离开后,没有再回来。 他跑了。 狡猾得像只泥鳅,让人抓不住。 他跑的时候,收拾了手术室里一堆瓶瓶罐罐。 就把她丢在这里。 一点吃的没留。 还把门反锁。 生怕她饿不死。 秋榕榕也才理解男人那句“你别怪我”是什么意思了。 他知道把门反锁,她很可能在这里被饿死。 但他还是这么做。 防的就是,他没跑远,秋榕榕就跑出去求救,招来警员,让他落入法网。 哪有这样养兔子的。 秋榕榕恼怒地想,昨天晚上他就是胡说八道,说不定那只兔子就是被他自己用火烤着吃掉了,吃得满嘴肥油,然后跑到她这里发神经,说兔子投胎了。 生完气之后,秋榕榕又害怕了。 万一自己没能够等来救援,岂不是得活生生饿死在这里? 她可不能死。 她得长长久久地活着。 长命百岁。 看着坏人得报应。 秋榕榕在房间里试图制造噪音,不停地拍打门,希望有人能听见她的求救。 一连几个小时,她尝试了很多种方法。 无人回应。 房间里没有吃的,秋榕榕尽量节省体力,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然后拿出牙刷和盆,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敲击装置。 只要一拉布条,牙刷就会敲打盆发出声响。 她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房间里不分昼夜。 缺少吃食,秋榕榕有些低血糖,昏昏沉沉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又得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没有时间。 看不见希望。 周景行找到秋榕榕的时候,那个敲击装置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 她灰头土脸,蹲在墙角,正在用牙刷抠墙皮。 肖生克都能靠一把小锤子,从固若金汤的监狱里挖出去。 秋榕榕觉得自己也有希望。 她之前至少敲了十几个小时的盆。 敲的手腕骨酸,都没人理她。 她猜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地下室,便换了另外一种逃跑方法。 秋榕榕怕死。 更怕饿死。 而她懵懵地看着门被打开,她差点以为自己是饿花了眼。 周景行像救世主一样冲进来,把外套脱下来搂住她。 “别怕,我来救你了。” 第13章 得救 周景行身后空无一人。 恰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出事。 恰巧他一人,将她救回。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秋榕榕因为低血糖,眼前发黑。 “我定位到你的手机在附近。”周景行没有过多的解释,他把她扶起来,“你还好吗?能不能走路?” 秋榕榕真想挤出两滴眼泪,来感激他。 可惜眼泪早就流干净了。 秋榕榕把手里的破牙刷扔了,她抓着他的衬衫,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我是真没想到你能那么快找过来。” “你别这么笑,难过就哭出来。”他伸手,把她脸上的墙灰用拇指抹干净,“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 秋榕榕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应该乐观点。 但她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闻到那个雨天,属于少年干净的气息,她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闷闷地说:“谢谢你,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来救我。” 不知不觉,带着撒娇的意味。 他比神佛管用,当年秋榕榕拜了一年的神,神也没能打开这扇门。 这次,秋榕榕在心里求他,只不过两天,他就找了过来。 “周景行,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她说得那样虔诚。 恨不得把巴黎圣母院的圣母雕像搬下来,换他上去,抱着圣子。 牙刷当然逃不出去。 这底下像迷宫。 没人救她,她抓着一把牙刷当救命稻草。 现在周景行出现,抱住她。 她觉得自己像是浮萍,终于落到了一个扎根的地方。 离开这里之后,秋榕榕发现她果然是被关在地下室里。 这个地下室位于归墟市郊区,很大,分成好几个房间,上方是废弃停工的大楼。 “赶紧报警,说不定他走的时候有一部分指纹脚印没有擦干净,还能检测到……” 秋榕榕觉得这个男人找上自己,可能和当年的案件有关系。 “好,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周景行见秋榕榕两腿发软,直接把她横抱起来,“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去警署。” “那这里是犯罪现场,得保护好,不能被破坏……”秋榕榕满脑子都是赶紧把人抓住。 坏人只有落网,她才能真正过安生日子。 周景行强势道:“我来安排。” 秋榕榕看周景行眼里对她的关心不似作假,眼球里都是红血丝,胡子也没有刮干净,像是两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心软地说道:“好。” 回到家之后,秋榕榕原本因为恐惧支棱起了那股精气神一下子垮了。 到家就开始发高烧,吃了退烧药之后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过来,天光大亮。 烧退了,就是有些咳嗽。 秋榕榕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活脱脱一副水鬼的模样,从旁边扯下毛巾,把脸盖上,让柔软的毛巾把脸上冰凉的水吸干。 洗漱完之后,秋榕榕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觉得房间里有点空,又有点冷,想去找周景行。 去了他房间之后,才发现他竟然不在家。 秋榕榕的手机,周景行已经帮忙找回来,就放在客厅的大桌上。 上面没有凶手的指纹。 秋榕榕失踪了两天,又回来睡了一天,手机上有好多人发来的未接消息。 有辅导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甚至还有谭松。 谭松就发了两条: “在哪里?怎么不来学校?” “徐照没把你怎么样吧?” 秋榕榕大一,谭松大四,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他担心她的安全。 秋榕榕划拉着手机,挨个认真回复解释原因。 没说自己被绑架,只说这两天她生病,没来得及看手机。 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一条又一条的线,将她与其他人联系在一起。 别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周景行是晚上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秋榕榕已经睡着了,两人没有见面。 至于周淮远,秋榕榕这两天实在没有精力照顾,就请了护工上门帮忙,按小时计算。 周叔叔每个月给她五千生活费。 秋榕榕自己花销不大,学校吃饭在食堂,回家自己做,勤俭节约,所以就算加上家里两个人的口粮,到月底还能剩下个千百块钱。 大学的好处在于座位自由,又不是固定教室,这种情况下,想躲一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 秋榕榕在躲徐照。 姜雨薇听说秋榕榕生病,给她拎了一个大果篮,特别显眼,摆在教室里都没有地方放。 “你生病了咋不和我说一声?”姜雨薇一把抱住秋榕榕,她身上的软肉抵着她因为瘦而突出来的骨头,“这三天老师点名,都是我帮你喊的到,够义气吧!可惜你是整天都不在,后面还是被发现了。” 秋榕榕苦笑一声。 她其实是希望教课老师早点发现她不在,然后通知辅导员,让辅导员来联系她的。 “谢谢,下次如果我一整天不来,你可以直接向老师告状,说我缺课了。” “啊?”姜雨薇脸上的表情一愣,然后抬起手摸着她的额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秋榕榕抓下她的手,“我这是为了鞭策自己好好学习。” “那行。”姜雨薇有些不确定,她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不过你得写下来,不然你到时候不认账,说我背后打小报告,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呀。”秋榕榕从笔袋里摸水笔。 她有一只尼克狐联名水笔,是她的心理医生送给她的。 是她的心头好。 但现在找不到了。 秋榕榕把笔袋里的笔全部倒出来翻找。 越是找不到越焦躁。 姜雨薇在旁边看着,然后笑盈盈地拿出一支笔,递给她:“用我的吧。” 秋榕榕看到那只水笔,一愣。 和她一模一样的尼克狐联名笔。 笔尾上的尼克狐,手上拿着的爪爪冰棍,可以上下按动。 “好。”秋榕榕接过笔,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写下保证书。 “写好啦。”姜雨薇一下子就把笔抽了回去,她拿着保证书,叠好夹进书本里,冲她笑道:“那你下次可要准时来上课呀,不然我就得向老师告你的状了。” 秋榕榕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其实这款联名笔卖得很好。 她的丢了。 别人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只是,她的那一只,狐狸耳朵上有一小块掉漆。 姜雨薇手中那只,也一模一样。 第14章 偷窃 邻人遗斧。 越怀疑一个人,就越觉得对方处处透着可疑。 这样是不对的。 没证据的事情,秋榕榕在心里警告自己别乱想。 她目光移到脚边并不便宜的大果篮上,微微发愣。 “你是不是没有能用的笔了?这个给你。”姜雨薇从笔袋里拿出新款星黛露联名笔,限量版,网上需要加价才能买到。 秋榕榕立刻摆手,“这款贵,我不能收。” “我说给你就给你。”姜雨薇强硬地把笔塞进去秋榕榕的手心里,“也就一支笔而已。” 秋榕榕坦然一笑。 确实,一支笔而已。 “那谢了,回头请你喝奶茶。”秋榕榕大大方方地收下。 姜雨薇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钱到连一支笔都需要偷窃的人。 她浑身上下都是牌子货。 秋榕榕听别人说,她头上那个发夹都得两千块。 她热情开朗,会为她打抱不平。 就连姜雨薇送秋榕榕的那支笔,也远超秋榕榕丢失的那支笔的价格。 她不该怀疑她。 上午就两节课。 秋榕榕不住校,中午回家时间又太赶,她想在学校找小时工,赚点零花钱。 走到教学楼旁边的小巷子,秋榕榕看见徐照和他的小团伙正在殴打谭松。 可能男人比较抗打。 徐照对谭松下手,比上次他对秋榕榕下手狠多了。 谭松被按倒在学校后巷那条逼仄幽暗的小巷子里,泥水混着落叶,沾满了他单薄的校服外套。 那些人围成一圈,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秋榕榕看见徐照抬起脚,狠狠地踹在谭松的腹部,谭松躲不开,只能用胳膊去挡,徐照就用棒球棍砸他的手,一下又一下,他咬着牙,硬是没求饶。 骨头太硬,就容易被打到皮开肉绽。 其中有一棍子打到谭松的头。 秋榕榕看见棍子折断,前半段飞了出去,谭松的身体猛地一抖,重重倒地,发出沉闷一声。 他脑袋歪过来,眼神涣散,脸正好对着秋榕榕的方向。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滴。 秋榕榕想起爸爸的头折断时候的样子。 她下意识往后退。 一步、两步…… 脚步踉跄,脸色惨白。 谭松应该已经看见了她了。 秋榕榕扭头就跑。 她得去找帮手。 秋榕榕第一反应,其实是去找老师。 但是大学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算了,来不及想太多。 秋榕榕只能跑到行政楼去找辅导员。 辅导员是位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姑娘,实习期还没过,正低头,在电脑前敲字。 听完秋榕榕气喘吁吁地说完,脸色顿时变了。 她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连外套都没拿,直接跟着秋榕榕冲了出去。 秋榕榕带着辅导员快步跑回小巷口,刚一拐进去,鼻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她的脚步顿住。 墙根下,谭松靠坐着,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洇进地砖的缝隙里。 他低着头,半边脸肿胀变形,嘴角裂开,正喘着气,眼睛半睁着看着前方。 辅导员倒抽一口气,脸色煞白,手捂着嘴,“这是谁干的?太过分了,在学校竟然敢如此伤人。” 秋榕榕快步走上前,“老师,他在流血,我们快把他送去医务室吧。” 她和辅导员一起,用力把谭松扶起来。 谭松个头高,看着瘦,身上其实都是肌肉,他那个重量,把秋榕榕和辅导员压得喘不过气。 “你们两个别多管闲事。”谭松嗓子哑了,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还有半颗断掉的牙齿。 辅导员板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你的辅导员,有责任为你的安全负责!” “老师,你是新来的吧?”谭松轻笑一声,扯动嘴角的伤口,疼得他说话有些不自然。 他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太阳,“你会后悔的。” 秋榕榕在旁边听着辅导员安慰谭松。 心却越来越沉。 熙熙攘攘的学生在路上走过,他们青春洋溢,对未来充满希望。 越过人群,秋榕榕看见,徐照就站在不远处,讥讽地看着她。 处处是阳光,他站在阴影处。 像是来找她索命的恶鬼。 把谭松送去医务室之后,辅导员回去处理工作,秋榕榕心神不宁,坐在病床旁边陪他。 上午姜雨薇给的大果篮,倒是便宜了谭松。 秋榕榕剥了一个橘子,果皮抛进塑料袋,她把橘瓣掰开一半,递到谭松面前。 谭松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头破了,手臂骨裂,牙断了半颗,其他的都是皮外伤。 “你不该多管闲事。” “嗯。”秋榕榕一瓣一瓣掰着橘子吃,“我挺后悔的。” 没勇气直接冲上去。 良心未泯,做不到见死不救。 救了人,被徐照看见,秋榕榕又害怕被报复。 听秋榕榕这么说,谭松觉得口中的橘子有点酸。 他没胃口,把剩下的橘子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问道:“你这三天去哪里了?怎么不来学校?” 秋榕榕实话实说:“被绑架了。” 谭松倏地坐直身体,神情一紧:“凶手是不是来找你了?” “现在没证据指证那个人和你父亲是同伙。” 谭松皱着眉,语气激动:“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的爸爸不是凶手!他只是替罪羊!那个绑架你的人才是杀你全家的罪魁祸首!”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吵架,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当年,在地下室的时候,我亲眼见过你父亲的脸。”秋榕榕寒着脸,她的手指缓缓收紧,回忆令她痛苦不堪。 没有证据,谭松的父亲怎么可能被判处死刑。 当年,秋榕榕在挣扎的过程中,扯掉过凶手的面罩。 行凶的人,就是谭松的父亲。 他一点都不冤枉! 谭松神色讪讪,没什么底气,“可我的爸爸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救助过很多流浪猫狗,他……如果不是被人设局,染上赌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谭松几度哽咽。 他被徐照殴打时硬得很,说到自己已经被枪毙的父亲,却红了眼眶。 果然,谁的爹妈,谁心疼。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都明白彼此无辜。 但独处时,又互相觉得别扭。 “一个赌鬼,欠了外面钱,把自己的良心输出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开脱的。”秋榕榕无比疲惫,“你说你父亲不是罪魁祸首,可是因为你查到背后真凶的线索?” 若有共犯,当偿还她家的血债。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周景行的电话。 第15章 疾病 “你先接电话吧。”谭松闭上眼睛假寐。 他手上确实有一些当年案件的线索。 但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和秋榕榕说。 秋榕榕看了他一眼,见他现在没有继续往下谈的意思,便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医务室外面的走廊上,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病房里,谭松在她离开后,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怀表,神情悲戚。 怀表打开,里面放着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幸福的合照。 而今,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案件毁掉的,不止秋榕榕的家,还有他的。 他难过。 秋榕榕比他更难过。 他们都被过去的事情绊住,如果不来一个彻底的了断,就没有办法走向新生。 走廊的风带着暖意,秋榕榕从二楼窗户往下看,可以看到一小片榕树林。 榕树四季常青,种下去疯长,又不成材,竖着不能打家具,横着不能当柴火,由于材质差,只能当做景观树木摆着,反而少了刀斧之祸。 寓意平平安安。 可惜。 可惜了。 美好愿望终成空。 秋榕榕胳膊撑在窗户口,目光望着榕树林,接通电话。 “喂,哥哥。” 电话那头传来周景行严肃的声音,“出事了,你回来一趟。” “现在?”秋榕榕右眼皮一跳,她下午还有一节选修课。 之前缺的课有点多,学分不够。 “嗯。”周景行应了声,电话那头好像还有其他人,他很忙,很快挂断电话。 秋榕榕看手机备忘录上的课表。 好在选修课是下午三点二十,如果中午跑得快,再赶回来上课,应该是可以的。 挂断电话后,秋榕榕急匆匆跑回医务室,对谭松说道:“我有急事,需要先回家,你这边身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自己叫医生。” “不行。”谭松伸手,想拉住她。 奈何身上有伤,他手刚搭上秋榕榕的小臂,就被秋榕榕转身的动作一扯,差点把他从病床上拽下来。 “你小心点!”秋榕榕赶紧又把他扶回原位,“你的手骨裂,不能乱动。” 谭松不在意自己的时候,他皱着眉问:“你现在回家,家里可有人来接你呀?” 秋榕榕摇头:“没。” “那我送你回去。”说着,他就要从病床上面坐起来。 “不用。”秋榕榕觉得他拖累,但是又不好明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这个时候校医生走进来,看见这一幕斥责道:“这个同学,你的手臂刚刚固定好,不能乱动!” 谭松没理校医生,他不容置疑地对秋榕榕说道:“你和你的辅导员刚刚扶着我来医务室,学校里很多同学都看见了。 这事肯定已经传到徐照耳朵里,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要么找人来接,要么我送你。” 秋榕榕神色淡淡,“如果真被他堵住,多加一个你,我也不是他那伙人的对手。” 她经历前两天绑架事件后,从网上下单了驱狗喷雾,随身携带,到时候攻其不备,对付一两个人逃跑,应该不成问题。 “我可以帮你转移火力。”谭松知道秋榕榕有此祸事是因他而起,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比你抗揍。” 秋榕榕抬起眼皮看他。 她知道,谭松担心她的安全。 “我比你跑得快。”秋榕榕软下声来宽慰,“人多的地方,他们也没那么嚣张。” 话说到这一步,谭松也不再劝,只是嘱咐她回去的路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单独走小巷子。 秋榕榕答应下来,她先在学校门卫处站着,打了网约车,等到车来之后,迅速钻到网约车后排。 车辆启动的时候,秋榕榕透过车窗,看见徐照和他的小团伙站在保安处不远的小巷子里。 不良少年三五成群,抽着烟,恶狠狠地看向秋榕榕车子驶离的方向。 山雨欲来。 秋榕榕庆幸自己没有出来打车,不然免不了和他们一顿纠缠。 别墅区安全,非业主的车辆不能进入,外来访客也需要和业主联系并且在保安那里做登记。 进小区后,秋榕榕就往家的方向走。 她发现这个小区的入住率很低,有好多别墅都是空置的,小区里几乎遇不见其他业主,若不是偶尔看到几个物业人员正在维护公共绿化,秋榕榕都得怀疑这个小区只有他们一家住户。 楼盘这么新,周叔叔一家估计也是搬过来不久。 回到家,秋榕榕扶着鞋柜把脚上的运动鞋蹭下来,换上拖鞋。 周景行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一堆文件。 周景行坐在沙发上,衬衫领口微微松开,他身前的茶几堆着文件,文件中间几页贴了凸出来的便签条。 “哥。”秋榕榕走近,语气里带着点不安,“你怎么突然让我回来?是出事了吗?” 她在他旁边坐下,膝盖快接触到茶几的边缘。 周景行修长的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眉头微拧,神情沉重,“妹妹,案件被撤销了。” “什么?!”秋榕榕猛地直起身,无法置信。 周景行抬眸,眼底里有暗光:“你的心理医生没有被分尸,他还活着。” 秋榕榕怔住,唇微张,眼神从震惊慢慢转向茫然:“可、可上次不是已经做了DNA鉴定了吗?血迹都……” “只有血迹,警署没有找到你说的麻袋。”周景行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递到她面前,“这是你心理医生的出国证明,还有他在国外生活的照片。” 秋榕榕低头看着文件,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亲自打电话给警署撤案,称自己正在国外进修,短期不会回来。”周景行的语气已经尽量温和,“而且,他还给归墟市的警署,递交了你的精神诊断报告。” 文件上的心理诊断栏上,清楚地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偏执型妄想障碍、广泛性焦虑障碍,惊恐障碍。 其中,偏执型妄想障碍又叫做被害妄想症。 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说,她所谓的杀人、分尸、绑架都是因为她得了被害妄想症吗? “这些……”她咬着唇,压着喉咙里的颤音,“我确实得过。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接受过完整治疗,已经好了!” “我相信你。”周景行握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他的眼神比刚才还要柔和,可紧接着说出口的话,又是一记闷锤,“但这份诊断书,足以让你被认定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社区已经介入,如果不设立监护人,你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精神病。 要是被绑上这三个字,就再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 “可是凭什么啊……”秋榕榕猛地站起,膝盖撞到了茶几,发出刺耳的响声。 钝痛从膝盖处传出,她却没太多的感觉,“我现在什么都能做,我的生活正常,我能上学,我能说话,能思考,凭什么他们说我疯了就得被关起来!” 第16章 监护 秋榕榕很怕一群人冲进别墅,对她说:“我们是精神病院的,现在带你去治疗。” 然后,用一个铁笼子,把她关起来。 天天喂她吃五颜六色的药品。 吃的她记忆力衰退。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被逼成了一个真的精神病。 “精神诊断证明书在这里。”周景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把她拉回现实。 “可是……为什么啊?”秋榕榕不明白,不明白一路陪自己治病的心理医生,为什么要陷害自己? 一直以来,心理医生支持她开始新的生活,鼓励她忘记过去的阴霾。 她把自己最深处的恐惧说给他听。 而他从科学的角度,教她如何自愈。 秋榕榕把他当成自己的良药。 现在他却反过来捅她一刀。 是有什么苦衷吗? 还是有误解。 对!其中一定有误解! 秋榕榕不愿意相信自己曾经信赖的人会害自己,她想到对方可能有苦衷,脸色才好看点。 “别怕,万事有我。”周景行把秋榕榕拉回到沙发上坐着,温热的手轻轻替她揉着撞到淤青的膝盖,“我可以做你的监护人。” 他温柔地包容着她慌乱的情绪,替她抚平惊慌。 像一张网,把她兜住。 周景行是秋榕榕见过最温柔可靠的人。 他比她的父母还要会照顾她。 秋榕榕的父母也爱她,但他们的爱更加严厉。 他们要求秋榕榕做一名正直善良的好人,成绩好,懂事,勤劳。 秋榕榕也确实做到了。 初中的时候,她因为成绩好,跳级中考。 哪怕中途被绑架虐待,她也在回归社会后,一边接受治疗,一边保留学籍,正常参加高考。 在世俗意义上,秋榕榕算是刻苦努力的代表。 也正因为如此,她经常紧绷着一根弦。 这根弦在周景行面前,秋榕榕可以松下去。 “哥哥,你不合适吧。”秋榕榕看着周景行,他太年轻,和监护人三个字不搭边。 “我可以的。”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配偶也适合做监护人。” 秋榕榕脸一红。 她在心里感叹,为何他的眼睛能那么多情,温柔多的,能把她溺毙其中。 她低声问:“你多少岁?” 秋榕榕除了知道周景行是周叔叔的儿子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想多了解他一些。 他回答:“二十四。” 比秋榕榕想象中的要年长。 “我以为你才上大学。” “上班了。”他没有展开说说的意思,“你别嫌弃我。” “怎么会。” 周景行有着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他们简单聊了两句,秋榕榕紧皱的眉头舒展,心口压的那坨石头挪开。 “哥哥,我想要周叔叔做我的监护人。”秋榕榕回握着他的手,越往后面说越不好意思,“我们两个只算是男女朋友,刚刚才开始谈恋爱,不算配偶,不合适。” 她喜欢和亲近的人身体接触,肌肤触碰在一起,像两块巧克力彼此融化。 但秋榕榕又得矜持一些。 她怕自己吓到他。 “听你的。”周景行尊重秋榕榕的想法。 他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愿意做她的退路。 又在她自己做决定的时候,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在秋榕榕眼里,周景行算得上完美情人。 监护人的事情需要在一周之内办妥。 秋榕榕自己打电话联系周叔叔。 电话很久才接通,那边声音很嘈杂,信号也不好,周叔叔根本没有听秋榕榕把话说完。 “喂……对,我现在没时间,有事等我回去再说。” 不由分说,挂断电话。 秋榕榕只能编辑长串短信,把来龙去脉写清楚,发送给周叔叔。 周叔叔一直没有回消息。 秋榕榕没有周阿姨的电话。 她去问周景行,周景行给了她一个号码,打不通。 下午还有课,秋榕榕只能先回学校。 周景行开车送她。 正当她刚走下车,没几步,肩膀突然被狠狠一把拽住。 “让我抓住你了,小贱人。” 一个熟悉又令人憎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躲了我好几天了。” 秋榕榕猛地回头,眼前是徐照那张阴狠的脸,他嘴角挂着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心一抖。 他还冲她吹了一声口哨。 “救……”呼喊声未出口,徐照就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秋榕榕张开嘴巴对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嘴里尝到血腥味。 “贱人!你敢咬我!” 徐照吃痛,把她头发往后揪,骂了一句粗话,然后对着她的脸抽了一巴掌。 手极重,没收力。 “让人多管闲事!让你躲!” “和谭松一样的贱种!” “打死你们医药费我也赔得起!” 秋榕榕头发被拽掉几根,半边脸很快肿了起来。 眼见着他还要打。 “别打别打,我认输。”秋榕榕不想硬碰硬。 她委屈地用手挡着脸,假意哭两声。 然后,另外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驱狗喷雾。 徐照并不愿意放过她。 “你咬得老子手指头流血,老子断你一根手指头才扯平!”徐照伸手抓秋榕榕挡着脸的那只手,准备折断她的小拇指。 硬拽下来之后才发现,徐照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哭。 秋榕榕不掉眼泪。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 徐照盯着她的脸看,觉得女生挨打没哭,很不可思议。 他稍微愣神。 “离我远点!”秋榕榕趁机拿出喷雾,对着徐照的脸,按了下去。 只听徐照一声惨叫,他捂住眼睛,眼泪鼻涕和口水喷涌而出,身体躬着,像是在砧板上挑的鱼,一块踩上去会冒水的湿抹布。 秋榕榕得以挣脱他的手,疯狂往保安室的方向跑。 保安脸上盖着报纸,正在睡觉。 她大喊大叫。 这个点是上课时间,路上没什么人。 秋榕榕只要跑到保安室求救,徐照就不能够把她怎么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下一秒,一闷棍打在秋榕榕的后脑勺上,她晕倒在地。 ……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天旋地转,像是沉入冰冷的水中,意识模糊。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把她的身份证和学生证摆好。” “给她找个好机位,把脸和身份证都拍清楚……” “这次,让她当大明星!” 第17章 羞辱 秋榕榕觉得自己很倒霉。 她一直在倒霉。 坏事把她包围。 她躲来躲去,恨这命运安排。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不是命运,而是因果轮回。 后脑勺肿了,一动就痛。 膝盖和手腕处都有挫伤。 秋榕榕感觉有人在探她的鼻息。 手指头颤抖,碰到她的鼻尖。 秋榕榕故意憋着气。 黄毛试了一会,发现秋榕榕没有出气。 吓得绊到旁边的铁架子,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连滚带爬,冲着徐照凄厉的惨道:“照哥,完蛋了,刚刚那一棍子打狠了,她……她好像没气了!” 听到黄毛的惨叫,秋榕榕心里有些痛快。 没点胆子还出来学大人绑架。 回去写作业吧! “怎么可能?扛回来的时候身体还是热的。”徐照心下一惊。 他的眼睛红肿不堪,到现在还视野模糊。 驱狗喷雾辣得他苦不堪言,眼睛温水洗了好几次,还在刺痛,若不报仇,他这张脸往哪里放。 他勾勾手,让旁边的小弟帮忙他点烟。 旁边的小弟听到一句“秋榕榕没气了”,吓得打火机往上面一抬,差点烧到徐照的眼睫毛。 “废狗,点个烟都不会!”徐照一脚踹在点烟小弟的小腿弯上,那人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嘴里求饶。 他们都是学生。 恶意满满,但不专业。 “怎么可能死了?我爷爷之前用擀面杖打我,我都没死。”徐照嘴里嘟囔了一句,手里抓着冰袋,从座椅上起来,朝着秋榕榕有去。 他觉得自己今天事事不顺。 这不顺心,都是拜秋榕榕所赐。 听到徐照的脚步声,秋榕榕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 原本口里嚎着她死了的那个男生,又尖叫一句“诈尸了”,然后爬到一边。 秋榕榕瞥了那个男生一眼。 没见过世面的二五仔。 徐照手里拿着冰袋敷眼睛,他走到秋榕榕面前,拍拍她的脸,“没死就好,死太快,我不尽兴。”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面目狰狞,小小年纪就像恶鬼罗刹。 徐照可以打人,但不许别人还手,不许别人求救,简直霸道。 秋榕榕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徐照,之前向辅导员告状的事情是我不对,但你对谭松下手太狠,他手臂骨裂,头上也缝了几针,你这个样子会搞出人命的。” “嘘——”徐照用食指按住秋榕榕的嘴巴,“别认错认得太快,这会让我觉得没有挑战性。” “对不起,你想怎么消气,你可以直接和我说,我配合你,不用……”秋榕榕语速稍快,她放低姿态,想用尊严换取自己少受伤害。 “配合尼玛!”徐照直接把手中的冰袋砸向她的脑袋,冰袋“刷”地一下散开,打断秋榕榕的话。 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老子让你别认错!有种拿出对老子喷辣椒水的气势来!老子说不定还会高看你一眼!” 徐照希望秋榕榕有骨气。 秋榕榕不是他的对手,不想自讨苦吃。 “不用你高看,只求你别打我,上午那次就当我良心泛滥,下次我一定见死不救……”冰散在秋榕榕脑袋里,冰水顺着头发,渗进她的头皮。 秋榕榕扯扯嘴角,被冻得头皮发麻。 她的身体早就残破不堪。 这三年,她一直爱惜自己。 一点一点,把自己身心的伤都养好。 她觉得自己之前受了很多苦。 凶手用性命赎罪,一条命,换了她全家六口人。 她孤零零一个。 没人弥补她,她自己弥补自己。 “废弃工厂里,我给过你机会,你如果能给谭松一刀,我今天就不会找上你。”他把烟灰弹在秋榕榕脸上。 秋榕榕脸往旁边偏,躲过随着烟灰下来的火星子。 她错在良心没死透。 不想背上故意伤人的罪名,又没办法见死不救,这才遭了难。 徐照不肯放过秋榕榕,他招呼手下的那群小弟把她绑起来。 他们把她捆在架子上,像受难的耶稣。 捆绑的手法不专业。 秋榕榕动了动,发现麻绳使点巧劲,可以把手拽出来。 架摄影机的黄毛手一直在抖,“照哥,这事儿学校一旦追究下来,咱们可能要去坐牢,真的要这么做吗?” 徐照站在旁边,已经连续抽了三支烟。 他把香烟喷在秋榕榕的脸上,焦躁不安,高声掩饰心虚,“她一个全家死光的孤儿,怕她做什么? 归墟市一年失踪人口五千人,多她,我徐家也能摆平。” 秋榕榕被呛得直咳嗽,她知道这群学生也害怕,便厉声道:“我哥哥会来找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追究到底!” “你不是全家都死光了吗?哪里来的哥哥?” 秋榕榕对上他的眼睛,这种时候不能犯怵。 徐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总是开车接送她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说的是情哥哥呀!” 他的神情变得更加阴狠。 坏主意一个一个冒出来,令他感到兴奋。 “你说,如果我把你剥光了,让我手下的人挨个上你,再把视频邮寄给你的情哥哥,你猜他是甩了你呢?还是甩了你呢?还是甩了你?” 秋榕榕阴沉着脸。 她怕他们真的玩这么大。 恶意是经不起激的。 一旦受激,多巴胺上头,就会无限扩大。 见秋榕榕真的怕了,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指了指旁边被吓到脸色苍白的黄毛。 “你去,上她,我来亲自拍视频。” “视频拍下来就是证据。”黄毛很怂,“要不,我们把她打一顿放了?” “你踏马的再说这种废话,老子让你当被上的那一个!”徐照对待自己人也格外凶恶。 黄毛吓得跑到秋榕榕面前,颤抖着双手解裤带,一边解一边说:“阿弥陀佛!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想搞你,你要是活着出去,别算在我头上……” 秋榕榕盯着黄毛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就怪你,做鬼都不、放、过、你!” 徐照在那边摆弄摄影机,他没听见黄毛的话,只当他们两个在嘀嘀咕咕,嘲讽道:“调情啊?快点开始,我都等急了,后面还排队呢。” 第18章 恩怨 黄毛把自己的作案工具放出来之后,自己用手拽了两把,硬不起来。 愈加焦躁的黄毛咬牙骂了一句,抬手去扯秋榕榕的衣领。 就在此时。 秋榕榕慢慢用力,忍痛将右手从绳结中拽出。 趁黄毛靠近,伸手狠掐了一把黄毛最脆弱的地方。 “啊——!” 黄毛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秋榕榕在心里唾弃一声。 手感真差,像烂掉的泥鳅。 她力气小。 但打蛇打七寸。 再小的力气掐在那种地方,也足以让黄毛失去行动力。 黄毛捂着裆在地上打滚。 一旁围着徐照研究摄影机的几人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出了事。 秋榕榕抓住这几秒的空隙,朝着大门跑去。 这里是体育器材室。 隔音比较好。 只要跑出去,徐照就没办法再对她下手。 秋榕榕顺手拿走了放在一边的驱狗喷雾。 “别让她跑了!”徐照神情出现一瞬间的茫然无措,手中昂贵的摄像机摔在地上,镜头裂开。 他怕秋榕榕真跑出去,把人招过来。 秋榕榕不管不顾,用驱狗喷雾转身朝那帮人狠命喷去。 “滚开!别碰我!”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她超能叫,分贝高,放恐怖电影里绝对是那种第一个被干掉的炮灰角色。 几名追随徐照的男同学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都想来捂她的嘴。 驱狗喷雾杀伤力不小。 追他的人倒了一片。 有人试图从背后抓住秋榕榕的肩膀,把她往回拽。 粗暴的动作让秋榕榕踉跄跌倒在地。 场面过于混乱,徐照踩着秋榕榕的手腕,把驱狗喷雾强行夺走。 “别喊了,小贱人!” “再跑老子弄死你!” 徐照在旁边指挥着,让小弟把秋榕榕往刚才的架子上拖。 就在这时,尖叫声起了作用。 一道熟悉的怒喝声穿透走廊,体育器材室的大门从外面被踹开。 “你们在干什么?!” 姜雨薇带着辅导员,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徐照愣了一下,赶紧松开乱踢的秋榕榕,挡着脸,直接翻窗户跳了下去。 这里是二楼。 他崴了一下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弟抛弃了。 秋榕榕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是灰尘和汗水,她喘着粗气,指着窗户的方向,“徐照是主谋,别让他跑了。” 姜雨薇蹲下身来扶起秋榕榕,秋榕榕额头上有伤,化掉的冰将她的上衣泡湿,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让他手下的人搞我,还要拍视频,摄像机就在那边,上面肯定有他的指纹……”秋榕榕哆哆嗦嗦地说着。 短时间内经历过两次绑架,秋榕榕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刚才的冷静,只是在极端危险的条件下,强压出来的。 脱离危险之后,肾上腺素还没有下去,秋榕榕全身打颤,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讨个公道。 姜雨薇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别怕。” 她向秋榕榕解释来龙去脉。 “下午上课,老师点名,你不在,我没有帮你报道,然后老师很生气,让我联系你回来上课。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担心你出事了,找了辅导员。” 后面就是,姜雨薇和辅导员打听秋榕榕的去处,被人告知她被徐照带走了,才找了过来。 体育器材室所在的这栋楼比较偏僻。 她们听见秋榕榕的尖叫声,才来到这里。 辅导员说,她会帮忙追究徐照的责任。 她和姜雨薇都是证人。 让姜雨薇扶着秋榕榕先去医务室做检查。 秋榕榕确实要去医务室。 她不是为了检查自己脑袋上肿起来的包,而是去找谭松。 医务室现在人比较少。 谭松的目光落在她破了皮的额角上,她瞅着就病弱,再加上受伤,楚楚可怜,谭松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和自己是一类人。 他们同病相怜。 “你这是怎么搞的?”谭松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碘伏,递给秋榕榕,让她自己擦。 “徐照打的。”秋榕榕从旁边拖了个圆凳,坐在谭松旁边。 谭松感叹:“你要是第一次捅我一刀,他估计就不会这么对你了。” “我不想背案底。” “我又不会告你。” “那我也不想做。”秋榕榕心里堆着火,“谭松,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和徐照有什么仇怨,让他恨你恨到这个地步?” “能不说吗?”谭松垂下头,眼睛里是一片阴郁。 “不能。”秋榕榕把自己后面的头发拨开给他看,“我后脑勺上还被打了一个大包,被打得这么惨,我总要知道缘由。” 谭松沉默。 秋榕榕也坐在旁边不走,和他暗自较着劲。 最终,谭松妥协,说出了这件事的原委。 “我爸被关进监狱后,我妈嫁给了徐照他爸。” 谭松和徐照竟然是名义上的兄弟。 这可够劲爆的。 秋榕榕追问:“徐照他妈呢?” 谭松声音淡淡的,“离婚后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因为你妈妈吗?”秋榕榕问过之后,发现谭松脸色突然沉下去,又找补了两句,“我不是说你妈妈破坏别人家庭……” 没等秋榕榕解释完,徐照就疾言厉色打断了她。 “我妈不是小三,徐元宵对外宣称他已经离婚很多年了,我妈才和他在一起的!” 谭松总是在强调。 强调他的爸爸不是杀人犯。 强调他的妈妈不是小三。 可惜在外界眼里,他爸爸就是杀人犯,他的妈妈,就是小三。 “对不起。”秋榕榕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确实不妥。 谭松神色暗淡几分,“我妈也是被骗了。” 徐照的父亲——徐元宵,是徐氏集团的总裁。 在归墟市,乃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谭妈妈在老公入狱后,到处借钱请律师,借到了徐元宵头上。 徐元宵和谭妈妈有过一段过往。 穷小子青梅竹马的故事。 只不过后来穷小子走大运,认祖归宗当了富二代,青梅另嫁他人又落魄,两人重逢。 男人有了钱,有了权势,就开始追求年少时不可得的爱情。 他答应借钱,尽心尽力地请律师帮忙打官司,结局虽然不好,但诚意十足,谭妈妈被感动,老公一审被判了死刑后,就和徐元宵在一起了。 那时,徐元宵根本没离婚。 谭妈妈不知道。 她是被小三的。 这事间接害死了徐照的亲妈。 徐照也因此痛恨谭松全家。 秋榕榕为他们两家的孽缘叹了口气。 谭松的球鞋是旧的。 他现在已经大四了,还经常穿着刚进大学军训时的衣服。 每一处,都彰显着谭松过得很拮据。 “难怪徐照针对你,可徐家那么有钱,你怎么没跟着过上好日子?” “我妈不认我了。”谭松脸上露出一抹虚浮的笑,似是嘲讽自己现在的落魄,“我现在和我奶奶一起过,前段时间,我奶奶住的房子被火烧了,我怀疑是有人恶意纵火……” “你怀疑是徐照做的?”秋榕榕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很坏,但坏得很粗糙。 动机有余,胆量不足。 他做不到纵火杀人,又不留证据。 “以前怀疑是他,你出现后,我就不怀疑了。” “徐照只是被有心人推波助澜,摆在前面的烟雾弹。” “秋榕榕,想害我的人,和想害你的人,可能是一伙人。” “当年的案件有蹊跷,我的爸爸不是真凶,至少,他不是灭门惨案的策划者。” “真凶另有其人。” “对我,真凶叫做杀人灭口,免得我为我爸翻案。 而对你,真凶叫做斩草除根,毕竟你是唯一幸存者……” 第19章 大桥 归墟市阴雨连绵,秋榕榕从医务室落荒而逃。 从公交车上遇见那个男人,到徐照的针对,多次绑架,再到心理医生的陷害……秋榕榕能感觉到,有无形的手在后面,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秋榕榕有些窒息。 她以为的结束,不是结束。 天上的雨是罗网,铺天盖地把她罩住,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混沌地走在出校园的路上。 直到周景行给她撑了一把伞。 “怎么又受伤了?”周景行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黑口罩,在蒙蒙细雨天并不显眼。 雨水打湿他的肩头。 他把伞往秋榕榕的方向倾斜。 “学校里有人欺负我。”秋榕榕原本觉得额头上的伤已经麻木,但听见有人关心自己,刺痛感又重新回来。 周景行伸出手指摸她的眼睛,他的指腹贴着她的睫毛,秋榕榕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刮过他的指腹。 秋榕榕往后躲,揉了揉眼睛,“是雨水。” 不是眼泪。 “归墟市到了雨季,我给你带了干衣服,回车上换吧。”周景行握着她的手,用手心温热她冰凉的指尖。 秋榕榕坐在后排换衣服。 周景行单手扶着方向盘,看着车窗外面。 待秋榕榕换好后,才启动车辆。 周景行问秋榕榕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秋榕榕只说了徐照在体育器材室欺负她的事情。 关于谭松说的那些话,秋榕榕没和周景行说。 不是不信他,是没法说。 被害妄想症的诊断证明书,像是一道牢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秋榕榕的喉咙。 她没证据。 所有的控诉,从她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印证纸上的病症。 一个正常人,如何证明自己没有病? 秋榕榕证明不了。 出具精神鉴定报告的,是治疗秋榕榕三年的心理医生,所有手续均合乎流程,无可推翻。 报告只要出来,一旦推翻,就算做医疗事故,医院和医生都得担责。 所有人都倾向于相信,一个全家死在自己面前,受过一整年虐待的女生,是精神病。 人们向她投以怜悯的目光。 却不愿耐心听她口中说的话。 有人欺负她。 但一句被害妄想症,就能证明是她在发病。 车辆行驶过南翡河大桥,风雨将灰色的浪潮卷起。 河上停着艘大吨位的挖沙船,灰扑扑的笼罩在烟雨中。 秋榕榕看见船员操纵着仪器,把巨大的抛抛下去,那么大的铁疙瘩往下沉,铁链哗啦啦往下,在暗色的水里,很快消失不见。 她想,人可比那块铁疙瘩要轻很多。 在这样的天气里蹦下去,估摸着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她恍惚间看见自己站在桥边。 像风筝一样坠落。 很快,秋榕榕就收回视线,驱走脑海里的妄念。 生命宝贵,她绝对不会往南翡河里跳! 回家以后,秋榕榕去浴室里泡热水澡放松。 雾气氤氲,秋榕榕把衣服扔进洗衣篓里,缓缓坐进浴缸,热水没过她纤细的腰身,将她被细雨冻僵的身体包裹。 骨缝被一点点捂热,紧绷的神经有了放松的余地。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头往后仰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 泡在热水里,可比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变成浮尸舒服。 秋榕榕昏昏欲睡时,听见外头传来周景行的声音: “有你的信。” 困意瞬间消失,她掬着水洗了把脸,擦干身体,换上睡衣走出浴室。 细雨未停,睡衣裹着一层潮意,怎么擦都不干爽。 信放在客厅的桌面上。 厨房里,周景行正背对她切菜。 自从被绑架回来后,周景行负担起了大部分做饭的工作。 他手艺一般,但是菜切得格外漂亮。 豆腐在他手中,能用刀雕成花。 秋榕榕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眼信封,寄件人的名字是一串数字。 “手机的时代,还有人写信呀。” 她想不到有谁会给她写信。 来归墟市之前,她的朋友都是病友,共同话题除了吃药,心理干预,没其他的。 她父母没留下遗产,原本有一套贷款房,秋榕榕还不起贷款,卖掉治病用了。 身体差,又没钱,全家死光就她一个活着,让她显得更加晦气。 社区曾帮她联系过一些远方亲戚。 那些亲戚听说是她,都避而远之。 她孤身一人,被整个世界遗弃。 来归墟市,也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人愿意接纳她。 秋榕榕想来想去,想不到是谁愿意动笔,给她写下一封信。 她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手指将信展开。 信封上的内容,让她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底。 纸上是用报纸杂志上的字,一个一个剪下来,粘贴上去的。 字体不同,大小也不同。 歪歪扭扭,拼凑成一句话。 「我想做你的监护人」 她怔怔看着,心跳一声声擂响耳膜。 胃管插进喉咙,伸进胃里的感觉还很清晰。 一定是那个男人,找到了她现在的住址。 秋榕榕一想起那男人的脸,就觉得头重脚轻。 整个人往后倒,她堪堪扶到旁边的椅子,才找回一点力气,软瘫地坐了下去。 “怎么了?”周景行听到客厅有动静,端着炒好的土豆丝走过来。 秋榕榕把信摊开给周景行看。 他穿着围裙,眉眼安然,把手中端着的磁盘放在木桌上。 看着信上的内容,他说道:“无聊的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这封信一定是上次绑架我的那个人邮寄给我的,他在恐吓我,心理医生的事儿估计也是他捣的鬼……” 她肆意说着内心的猜测。 周景行耐心地听着。 他不反驳,不质疑,她说到惊险的地方时,他还会皱着眉,去摸她的手背。 他用实际行动表示,他愿意相信她,愿意陪伴她。 客厅里有镜子,周景行的身影在镜子里,嘴角藏着忧虑,眼神却因灯光的影子显得阴恻恻的。 镜里境外,像长着两张脸。 秋榕榕之前报过一次凶杀案。 结果心理医生没死,装尸体的麻袋也没有找到,所谓的「死者」还复活了,亲自打电话给警署,说她是精神病,然后把案件撤销掉。 她身上遭遇的绑架案,最后定性为她被害妄想症发作,自己躲到废弃大楼里。 那栋大楼的附近没有找到可疑的脚印。 地下室里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都说她有病。 否认她的遭遇。 她也确实拿不出什么证据。 百口莫辩,就是她现在所处的境地。 第20章 吃醋 监护人的事情不能再拖。 秋榕榕这两天一直尝试着联系周叔叔和周阿姨。 一开始周叔叔还能打通电话。 但秋榕榕打得多了,对面索性不接电话。 她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遍又一遍翻看发送的短信,担心自己哪句话没斟酌好,平白惹人厌弃。 周叔叔有的时候会回一个“嗯”,有的时候会回“知道了”。 而周阿姨,一次消息都没有回过。 秋榕榕懊恼自己事情多。 本来就是借住别人家,结果还给主人家带来那么多麻烦。 也难怪他们不回她消息。 如果再联系不到周叔叔和周阿姨,秋榕榕就只剩下周景行这一个选项。 秋榕榕蜷着腿,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像破碎粘粘的陶瓷人偶,固定成一个姿态,一言不发,看着自己裸露的脚趾出神。 她不想走到这一步。 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复杂。 睡到半夜,秋榕榕梦到自己脖子上拴着石头,被沉入了南翡河,就像是采沙船上面的锚,不停地下坠。 她从噩梦中惊醒,脖子汗涔涔。 觉得喉咙处有些痒,连日的阴雨天,加上之前多次惊吓,秋榕榕嗓子可能发炎了。 她穿着拖鞋下到一楼,给自己泡了一杯板蓝根。 一楼客厅窗户没关,风雨将窗帘打湿,她走到窗户边,正巧这阵风比较大,把湿漉漉窗帘吹到她的脸上。 秋榕榕把窗帘从脸上拽下来,身子往前倾,将玻璃窗关紧。 雨水落在她伸出来的那小半截手臂上。 院子里没有灯。 秋榕榕刚把玻璃关上,就看见一个小石子精准地打在玻璃上。 她愕然发现,之前绑架她的那个男人躲在花圃里,脸色苍白,眼神阴沉沉的,还折下了周叔叔委托她照顾的兰花。 男人没有撑伞,站在雨里。 风吹起落叶粘在他的身上,他捏着一朵被摧残的兰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抬手,递向秋榕榕的方向。 秋榕榕立刻把窗户从内反锁,拉起窗帘,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把没喝完的药随手放在桌上,快步上楼,拖鞋稍大不合脚,跑的过程掉了一只。 拖鞋顺着楼梯滚到一楼。 秋榕榕没回头去捡,而是跑到了周景行的房间。 他房门反锁。 秋榕榕快速地敲门。 “哥哥,开开门。”她很害怕。 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周景行开门的时候正在扣身上睡衣的扣子。 “妹妹,怎么了?”刚睡醒的周景行嗓音有几分慵懒。 “之前绑架我的人就在外面的花圃里。”秋榕榕指着漆黑的一楼。 想一句,说一句,说话的速度有些慢,尽量过脑子,表述清晰,让她显得不那么像精神错乱所说出来的胡话。 “不急,进来说。”周景行侧身让秋榕榕进屋,他低头看着她光着的一只脚,把自己的拖鞋让给她。 “穿鞋,别着凉。” 他的鞋比她大很多,秋榕榕踩上去,还能感受到他的余温。 “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去花圃里看一看。”周景行准备出去。 秋榕榕拉住了他的手,嘴唇动了动,“你信我?” “当然呀。”周景行揉了揉她的长发,把她拉到床边坐着,并且用自己的被子把她整个人像粽子一样包裹起来,“你是我女朋友,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房间里就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 他的清隽雅致,温温柔柔,因为身上减龄的少年感,让他没那么强的攻击性。 这也容易让人忽略,他成年男子的体型与力量。 “你别下去,我担心你有危险。”秋榕榕不想他去冒险。 她的手隔着他的睡衣,能感受到他脉搏有力的跳动。 令人安心。 周景行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刀,坐在秋榕榕身边,笑起来,“不去不去,我在你身边守着你。” 秋榕榕瞳孔张开又收缩,她脖子僵硬,注意力全部被那把黑色的匕首吸引。 周景行拔出刀,用冰凉的刀刃轻轻地贴上秋榕榕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谁欺负你,哥哥就用这把刀把他捅死,好不好?” 他呢喃细语,像是温柔的情人在耳边诉说着忠诚的情话。 带那把冰凉的刀,提醒着秋榕榕危险。 匕首慢慢往下滑,平贴着她的下巴抬起。 他们四目相对。 周景行深情款款,秋榕榕却有几分不安。 秋榕榕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嗓音艰难地回了一个“好”字。 “吓到你啦。” 等到他把刀收了回去,又变回人畜无害的样子。 就好像刚才只是调情。 他捏了捏秋榕榕的脸,“你今天晚上在我这里休息吧,你睡床,我睡地上。” 说完,周景行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床新被子铺在地上。 规规矩矩,不曾逾越。 秋榕榕躺在他的床上一夜未眠。 她在夜里忍不住去摸枕头下的匕首。 他把匕首放在她的枕头下,让她刚才在一瞬间提起来的心,又很快回落下去。 这把刀,是他亲手塞给她的。 他让她摸着刀睡觉,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第二天醒来,秋榕榕顶着两个黑眼圈。 周景行在厨房煎鸡蛋。 “爸爸已经同意给周淮远做抽脂手术,今天会有医院的人上门,把他抬过去。” “他的身体适合抽脂吗?” “这个需要医院评估。”周景行对待周淮远的态度冷淡,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秋榕榕却一次都没有看见周景行进周淮远的房间。 这对亲兄弟,堪比陌生人。 “我今天和同学有约,晚上才会回来。”秋榕榕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鸡蛋,蛋黄上的一层薄皮破了之后,流心淌出来。 上次在医务室,谭松只是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是周六,不上课,谭松也没去兼职,他邀约秋榕榕去他家,他有一些证据,能证明他爸爸很可能不是幕后真凶,他想给她看。 周景行用刀切鸡蛋的手一顿,“你要用车吗?” “我还没有学驾照。”秋榕榕手上没有额外的钱,也不好意思再找周叔叔要。 她计划着寒暑假去打工,然后存点钱,再去学驾照。 “那我送你。” “不用,我同学说他来接我。” “女同学?”他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像是闲话家常。 “男同学。”秋榕榕见周景行唇角的笑意淡下去,身子往他的方向歪了歪,“你吃醋啦?” 下一秒,周景行手上的刀往下用力,瓷盘从中间裂成两半,鸡蛋液流在桌面上。 第21章 摩托 “哥哥?”秋榕榕被突然碎裂的盘子吓住,她抽出餐巾纸,伸手去擦碎瓷片。 周景行没有抬头,眉眼藏在阴影里。 他在空中握住秋榕榕的手,“餐盘温度高,裂开了,你别碰,免得划伤了手。” “好……”秋榕榕小心地望着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秋榕榕向周景行解释,男同学的名字叫做谭松,他们相识是因为三年前的案件。 “你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不会胡乱吃醋。” 周景行字字句句说得在理,他通情达理,还让秋榕榕别胡思乱想,把他想成小心眼的男人。 他说,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让秋榕榕安心出去玩,有需要的话打电话给他,他会接她回家。 秋榕榕应下来。 她觉得周景行脸上的笑有点假。 早晨吃完早餐后,护工上门照顾周淮远。 那护工皮肤粗糙,三角眼,白眼珠占的比例较大,嘴上的木偶纹显老。 她早上做完工作后,找秋榕榕结算工钱。 秋榕榕要转给她一千。 她不收,只要现金。 “山里来的,手机只会打电话。” 秋榕榕身上没现金,“那你和我去银行,我取给你。” 她们一起去了别墅区外的银行。 护工在门外等着,警惕地看着来往的路人,秋榕榕把现金数给她,她上了一辆面包车,迅速离开。 秋榕榕觉得有些怪。 她回到别墅,帮周淮远准备下午去医院检查所需要的证件。 秋榕榕再次踏入周淮远的房间。 眼前的一幕,令她脚步止不住后退。 周淮远又胖了。 被护工照顾的短短几天,他胖得失去人形。 脖子淹没在肉堆里,几层下巴叠在一起,像塌陷的梯田,肥厚的嘴巴里插着一把铁勺子,口水顺着勺子往下滴。 脂肪似乎涌进了他的大脑,他的电脑屏幕闪着蓝条,这两天,周淮远没有打游戏,肥胖令他寸步难行,他变得比之前更加痴傻。 秋榕榕帮他把勺子拽下来,又去洗手间放了点温水,帮他露出来的地方简单擦拭一遍。 护工没有好好照顾他。 秋榕榕这段时间,自己身上的麻烦事都处理不掉,忽视了周淮远,没照顾好他。 忙完之后,秋榕榕又去修剪院子里的兰花。 昨夜,那个绑架他的男人折断了花枝。 雨水将他存在的痕迹冲走。 他站过的地方,只剩下潮气混合着兰花香。 下午,秋榕榕从小区街角拐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谭松。 他半靠在重型摩托车旁,头盔将整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住,反射着昏暗的天光,看不清神情。 秋榕榕挥挥手,冲他打招呼。 “上车。”谭松长腿一跨,骑上摩托车。 秋榕榕不愿,“摩托车是肉包铁,不安全。” “我带你,你搂我搂紧点,保证不会出事儿。”谭松穿着件黑色背心,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肌肉线条鼓起,紧绷,却不显得夸张。 “你考了摩托车驾照没有?” “有证。”谭松拿出了安全头盔,直接扔进她怀里,“秋榕榕,你怎么这么怕死?” 摩托车后座的三角垫,又窄又硬又倾斜,根本不适合带人。 “我这叫爱惜性命。”秋榕榕把头盔戴在脑袋上,“你骑车在前面带路,我去扫一辆共享电单车跟在你后面。” “共享电单车慢死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谭松直接把秋榕榕抱到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保证不会把你摔死。” 秋榕榕扭不过他,“那你遵守交通规则,速度开慢点。” “就你废话多!”谭松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她的头盔。 秋榕榕两只手撑在前面的油箱。 谭松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腹上,“我加速的时候,你要抱着我的腰。我减速的时候,你的手再撑着油箱。” 他腹部肌肉紧实。 秋榕榕感受到他宽大的手掌上的茧,粗糙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她赶紧把手抽回来,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行,太近了,这个姿势,感觉就是你骑着摩托车,我骑着你。” 谭松的头盔下传来一声低笑。 “你说话倒是直白。” “还有,我有男朋友啦,不能和别的男生那么近。”秋榕榕想起早晨周景行吃醋,刀能直接把盘子切碎,他手上力气肯定不小。 她从摩托车上下来。 这次,谭松没阻拦,眼看着她去扫共享电单车,“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老家带来的?” “来归墟市新谈的。” “谁啊?咱们学校的?” 秋榕榕嫌他八卦,“不告诉你。” “我帮你把把关。” “不需要。”秋榕榕扫好共享单车骑了上去。 谭松耸耸肩,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 他开出了有史以来最慢的速度。 秋榕榕是一个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人。 红灯停,绿灯行,哪怕没有电子眼,路上没有车,她都会去多等那一百多秒,等待红灯过去。 教科书式的好市民。 谭松的家住在城中村,排水效果差,又正值雨季,空气里充斥着下水道返上来的酸臭味。 巷子太窄,秋榕榕在外面就还了共享电单车。 她跟着谭松往里走,两边的出租屋胡乱地往上加盖,一层叠一层,参差不齐。 谭松住的这栋楼里,三教九流都有,一楼临街处开着一家卖十元一份盒饭的小饭馆,他住在四楼,隔壁住着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的粉比墙皮还厚,正穿着吊带抽着烟。 见谭松带秋榕榕回来,她暧昧地笑了笑,“难得见你带女人回来。” 谭松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红姐,解释秋榕榕只是他的大学同学。 红姐猛吸一口烟,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她,“你们班里可有男同学想过来开开荤?下次你给他们带路,我给他们学生价。” “啊?”秋榕榕一下子就领悟到她说的是什么,支支吾吾,没好意思接她的话茬。 谭松一把把她推进房间里,对红姐说:“她脸皮薄,你别逗她。” 说完,就把房门一关。 红姐干笑两声,白烟飘到她的眼睛上方,她低头把刚才偷拍秋榕榕的照片换个滤镜,写上自己的联系号码发到朋友圈。 「新茶到货,品茶加V。」 第22章 证据 房间很小,墙皮翘起,天花板上的灯泡垂下来,电线裸露在外,看着就有漏电的风险。 靠着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架子床,老是风扇吱呀呀地吹着,吹不散房间里的霉味。 “这里环境这么差,你为什么不住校?”秋榕榕进来之后,没有能坐的地方。 小出租屋里摆放着许多谭松的全家福,看着照片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秋榕榕觉得刺目。 谭松让她直接坐床边。 “我平时要做兼职,住校外方便一点。之前我和我奶奶住的屋子被人放火烧了,现在只能租住在这边。”谭松也是刚搬到这里不久,房间里连个干净的喝水杯都没有。 他从冰箱里,开了一瓶冰冻矿泉水给秋榕榕。 夏季刚刚过去,归墟市又多是梅雨季节,天气又闷又潮湿。 秋榕榕拿着水,道了声谢,但是没有喝。 她体寒,肠胃又不好,一年四季习惯喝温水,喝不了冰的。 冰冻过的矿泉水,拿出来之后表面凝了一层水珠,握在手上,秋榕榕觉得有点冷。 谭松没有周景行那么细心,他把电风扇开到最大档,风卷着房子里的潮气,让秋榕榕身上冷意更甚。 秋榕榕把电风扇的脑袋固定到他的方向,让他自己吹。 她问:“你奶奶现在在哪里?” “送到疗养院去了。” 谭松坐在床边,上下打量着秋榕榕,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沓做了笔记的银行账单,递给她。 “先看看这个。”他表面上看起来冷静,手捋着账单的动作却又透露出他的紧张。 他在渴望秋榕榕的认可。 秋榕榕是受害者,她的看法对他而言很重要。 秋榕榕接过账单。 账单上显示,谭爸爸在当年行凶之前,欠下无数笔信用卡。 “这算是什么证据?”秋榕榕简单翻阅了那一沓厚账单,把账单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爸被抓之后,亲口承认,他是因为欠了巨额赌债还不上,才随机选上我家,抢劫杀人。” “我小的时候,家很有钱。”谭松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冰水,面无表情地灌下,“我以前玩翼装飞行,玩攀岩,玩各种极限运动。” 秋榕榕发现,他这个破烂出租屋里,确实堆着一些旧了的极限运动装备。 他继续说道:“我爸出事后,我家希望你出……谅解书,但那个时候你正在封闭治疗,我见不到你,就调查了你家的情况。 说实话,你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工薪阶级,我爸如果想要抢劫,你家不是好的选择。” 谭松的话,秋榕榕几乎是皱着眉头听完的。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他爸抢劫杀人,不该选她这样的普通家庭,应该选择富贵人家。 他们之间,聊日常,就平和。 聊起当年的案件,就掺杂着火药味。 秋榕榕觉得谭松的话,只是在狡辩。 谭松觉得,秋榕榕打心底里不愿意认可他的推测。 “人被逼到走投无路,哪里能那么清醒地挑选受害者? 这个账单上面也显示,你爸抢了我家之后,还上了一部分信用卡。 他当时当着我的面,逼问我的爸妈交出银行卡密码,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动机有,证据也有,甚至谭松的父亲自己都承认了,无可辩驳。 黄赌毒三个字是连在一起的,没有谁比谁轻,都是碰了就让人上瘾的东西。 人不能上瘾,一旦上瘾大脑不清楚,就会做出混账事。 只有谭松固执地认为,他的父亲是无辜的。 但他拿出来的证据,让秋榕榕失望。 推测,都是推测。 那些证据不具有说服力。 所谓的「幕后真凶」线索,也仅仅是一笔查不到源头的海外转账。 他觉得,给他爹从海外转钱的这个人,是罪魁祸首,他爹只是被指使的,只是个工具人。 “我觉得,只要顺着这个海外账户查下去,揪出背后的人,就很可能找到幕后真凶。”谭松耐着性子往下说。 秋榕榕阐述事实,“这个账户一看就是虚拟账户。” 谭松固执己见,“虚拟账户恰恰反映出打钱这样的心虚。” “你这种说法有点牵强附会了。” “因为不是你的爸爸被钉在耻辱柱上,不是你天天在学校被人叫做杀人犯的儿子!” 谭松突然发怒,扬起手,把手中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他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鼓出来,“我把这些告诉你,是让你和我一起去查,你要是不信,我跟我来这里做什么?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来这里,就是愿意听其中的隐情。”秋榕榕被他摔在地上的矿泉水溅湿了裤脚,她语气也变差,“谭松,你没事冲我发什么疯?” “发疯?”他冷笑一声,揪起秋榕榕的衣领,把她提起来,往房间外面推,“你就当我是疯子吧,我爸被枪毙了,我的家没了! 现在案件判下来,你觉得你家拿到公道了,我没有! 他是我爸,我了解,我爸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秋榕榕卯足了力,去掰他的手指头,艰难地说道:“咳咳咳……你家没了,我家就是被你爸亲手毁掉的!” 她的脚尖踮起来,够着地面。 被拽起来的衣领令她呼吸困难。 “谭松,你别忘了,我家死的是六口人,你家只出了你爸一条人命!”秋榕榕字字泣血。 这句话把谭松定在原地,“那不一样……” 秋榕榕质问他:“哪里不一样?” 他的爸爸命贵一点?她家的就不值钱吗? 他看着脸颊憋得通红的秋榕榕,僵硬的松开手指头,说不出话。 秋榕榕身体脱力,跪坐在地上。 她扶着床边,也不管裤子是不是脏了,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又坐回床沿。 “看来我今天不该来……”秋榕榕坐了一会儿,抚了抚自己气不顺阻塞的胸口,嗓音沙哑,“想给你爸翻案,自己去调查真凭实据交给警署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秋榕榕站起身,伸手推开出租屋的那扇破门。 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她竟然天真地相信,一个学生手里会握着能颠覆案件的线索。 “等等。”谭松有些懊恼地抓了一下自己的短发,然后从旁边的杂物箱里翻出一个创可贴,“你手刚才被刮伤了,先处理一下。” “不劳你费心。”秋榕榕不想多留。 谭松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扯了回来,有些别扭,“你先别走,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他眼神闪躲,在为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而感到抱歉。 但他说不出道歉的话。 他想挽留她。 第23章 留宿 秋榕榕能听懂他话里有服软歉疚的意思。 谭松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给秋榕榕贴上。 他偷偷打量秋榕榕的表情,看她是否还在生气。 秋榕榕性情柔和包容,不把她逼急,就没什么棱角,别人给台阶,她也会顺势而下,不会得理不饶人。 “好啦,你再留一会儿。”谭松轻声哄她,还捏着她的手指,帮她吹受伤的地方。 “你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秋榕榕冷下来的表情有所缓和。 谭松拿出了火灾的相关证据。 谭松的奶奶收废品补贴家用,火灾引发的原因是有人乱扔烟头,但谭松查到纸壳上被人泼了汽油,他家失火是旁人有意为之。 他说了很多,最后郑重其事地对秋榕榕说道:“有人要害我。” 这话说给别人听,别人只会当他得了失心疯。 也给他安一个被害妄想症。 秋榕榕相信,她说:“好巧,我也是。” 他们处在相似的境地之下。 都能感受到背后无形的推手。 但敌人太狡猾,他们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线索。 有的,只是疑点。 秋榕榕不擅长责备,她更擅长宽容。 和善是她的缺点,亦是她的优点。 她温柔地对谭松说:“我知道被人不信任的感觉很糟糕,但我不能只说你爱听的。 你想证明你的爸爸无辜,我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否另有隐情。 谭松,我们不要吵架,以后我发现什么也和你说,我们互相体谅,好不好?” 她的笑容浅淡,动作也轻轻的,说话的声音像春天刚化开的雪水。 谭松根本无法拒绝,他本能的点头,“好。” 时近傍晚,秋榕榕见外面的天乌云又起,担心下雨,便要早点回家。 谭松留秋榕榕吃饭。 “这附近有一家大排档,他家的红烧小龙虾很好吃,要一起去吗?”谭松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啤酒。 他的冰箱里乱糟糟的,秋榕榕还看见了蔫了的菜叶子。 秋榕榕是好学生,乖乖女,迄今为止没喝过酒,“不用,我要回家。” 她答应过周景行早点回家。 归墟市治安差,晚上走夜路回家不安全。 狭小的出租屋像个大蒸笼。 谭松堵在门口,把一瓶啤酒递到秋榕榕面前,“那你想不想坐摩托车去南翡河边兜风?” 秋榕榕不接。 他发现了,秋榕榕骨子里对他有天然的防备,不喝他给的水,也不碰他给的啤酒。 明明在学校里,她帮过他。 他觉得,当年的命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三年前,他见不到秋榕榕。 三年后,他们上了同一所学校。 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相处起来,不应该距离那么远。 秋榕榕再次强调,“我有对象。” 今天见面,秋榕榕已经提了好几次她有对象这件事情。 “我知道,我又没准备破坏你和你对象的感情。”谭松耸耸肩,自以为幽默地用啤酒瓶底戳了戳她的肩膀,“咱们可以玩玩,不和你对象说。” 他笑着开玩笑,说偷吃更香。 还说他现在比较贫穷,没钱谈个自己的女朋友,只有找别人的女朋友玩。 听得秋榕榕颇为无语。 就在他们开玩笑的间隙,秋榕榕的手机震动。 是周景行。 他发来了几张手术台上的照片: 银白的托盘上有一坨被切割下来的脂肪。 被切割一半的皮肤。 照片红白相间,每一张都是要打马赛克的程度。 她还没看清,这些图片又被迅速撤回。 周景行的电话打了过来。 谭松撇了一眼,“男朋友来查岗了。” 秋榕榕瞪他一眼,捂着手机听筒接通,语气柔下来:“喂,哥哥。” 那头是周景行温润的声音:“妹妹,周淮远的手术有点复杂,我今晚得留在医院陪夜。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准备回去了。”秋榕榕想起昨天晚上出现在花圃里的男人。 那个怪人阴魂不散地盯着她。 周景行和周淮远又都不在家。 整个别墅只有她一个人,她晚上害怕。 “路上注意安全。” “哥,我晚上能去医院吗?我一个人不敢在家睡觉。” 没等周景行回答。 “电话给我。”谭松直接把手机从秋榕榕的手中抽出来。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周景行说道:“大哥你好,我是秋榕榕同学。” “对,她现在在我这里。” “医院离我这里太远了,她去医院估计也休息不好,不如今天晚上就让她在我家,你放心,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 挂了电话,秋榕榕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和我哥说了什么?” “他说你昨晚受了惊吓,让你在我这儿住一晚。”谭松挑眉,硬朗的眉眼锋芒毕露,“他还挺信任我。” “我哥人很好。”秋榕榕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有点郁闷。 明明早上还在吃醋。 怎么晚上会放心把她留在这里? 谭松试探着问道:“你为什么叫你对象哥哥?角色扮演?” “一开始的称呼,没改。”秋榕榕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和周家的关系。 谭松嗤笑一声:“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他倒是吃得理直气壮。” 他拿起酒瓶一晃:“走吧,胆小鬼,带你吃小龙虾,就当赔你那点伤。” 秋榕榕没喝酒。 她第一次坐在外面吃小龙虾。 红色的塑料大棚被风吹得吱呀呀响。 她坐在塑料板凳上,面前是腿脚不稳的折叠桌,上面摆着用搪瓷盆装的小龙虾。 户外的风吹乱她的长发,她用手指当梳子抓了抓,绑了一个松散的低马尾。 谭松知道她手指刮伤了,帮她拨小龙虾,一颗一颗投喂。 他对女生没那么细心。 只是对秋榕榕,他想多照顾点。 秋榕榕胃口一般,她会尽量让自己多吃点,增重,但因为那一年的虐待搞出胃病,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 龙虾高蛋白,加上辣油她就受不住了。 晚上,谭松想拉着秋榕榕去夜店喝酒,秋榕榕坚决不出门鬼混。 他想自己去。 秋榕榕嫌城中村治安混乱,不让他走。 “我真是服了你了!”谭松耐不过秋榕榕,只能留下来。 他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秋榕榕休息。 还给她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觉得她太瘦,怕床褥薄了硌骨头,他又多加几层床垫。 至于谭松自己,就用两个板凳和一个破门板,搭了个简易的床,睡秋榕榕旁边。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九点睡过觉了。 秋榕榕睡觉,他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这里是老旧的城中村,隔音效果差。 秋榕榕这三年调养身体,早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但她睡眠比较浅,容易受惊,睡到半夜,她听见隔壁红姐咿咿呀呀营业的声音,在冷汗中惊醒。 隔壁的男人有点凶,骂骂咧咧,“照片里是学生妹,怎么真人这么老,你这是照骗!不值这个价!” 红姐的声音比白天更加尖锐,“来都来了,搞不搞?不搞的话定金不退!” “敢骗老子钱,老子打死你!” 紧接着就是巴掌落下的声音。 女人又哭又叫,男人脏字一个又一个往外面蹦。 东西摔得噼里啪啦响。 秋榕榕往被子里瑟缩,这栋楼的墙皮比较薄,秋榕榕都怕隔壁打架,把墙给撞破了。 隔壁闹得有点大,一楼饭店的看门狗开始狂吠,谭松烦躁地从床上起来,熟练地从床底拿出钢管。 秋榕榕惊醒,她裹着被子坐起身问道:“谭松,你做什么?” 他把钢管一下又一下拍在自己的手心里,“你睡你的,听到声音别出来。” 第24章 偷吃 谭松出去后,只是把门虚掩着。 随后,秋榕榕就听见了谭松和对面男人对骂的声音。 男人污言秽语,谭松也不遑多让,生殖器连带着祖宗十八代往外蹦。 让秋榕榕这种纯听众都觉得害臊。 这是一个和学校里截然不同的谭松。 凶恶,暴力。 像个小混混。 秋榕榕还听见钢管击打在人身上的闷响。 电风扇呼哧呼哧转动,生锈老化的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床板很硬,换了新的被褥,房间里还有驱散不开的霉味。 这个破出租屋不能住。 上吊天花板都可能要塌下来。 住的时间久了,会有一种自己人生要完蛋了的感觉。 谭松呼哧呼哧回来后,把钢管随意一丢,钢管在地上打滚,发出清脆的响声,撞到墙角抽不动了。 “头抬一下。”他走到秋榕榕的床头边,把她楼下枕的枕头拽出来,把新拿到的两百块钞票踹进去。 塞完钱,又把装着全部家当的枕头揣回秋榕榕脑袋下面。 这就是他的兼职之一。 给妓女做打手。 秋榕榕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她问道:“你受伤了?” 他喘着气,呼吸声变重,“没,刚才那个男人的。” 出租屋的房间就这么大,夜晚光线昏暗,他背对着秋榕榕,从大衣柜里找了一个新的套头T恤换上。 秋榕榕看着他背部流畅的肌肉线条。 隐约间,看见不少伤痕。 “红姐偷拍了你的照片,去揽客才得罪了客人。”谭松换好后,岔开腿坐在破门板上,“照片我帮你删了,下次你来我这里,记得戴口罩。” 这里是城中村,治安混乱,什么人都有。 秋榕榕不戴口罩,是因为归墟市的主干路上有监控。 她经历过绑架,时时刻刻把脸露在外面,出现在人前,才更安全。 这没必要和谭松说,秋榕榕只是“嗯”了声。 刚刚打过架,又看见了香艳的一幕,谭松觉得浑身燥热,有点睡不着。 他不抽烟,酒喝得多一些。 自从他爹被抓后,他晚上就睡不好觉,太阳穴经常突突跳着疼,最大的爱好就是拿以前剩下的旧装备去玩极限运动。 他那些装备老旧,有些安全绳都松了,但他还是这么玩,不管不顾,也无所谓哪天死了。 反正他奶奶年纪大了,也没多久好活的。 他爹死了,他妈不要他。 他在学校,徐照不停找他麻烦。 现在大四,他出去实习,徐照就拦着,不让好的企业录用他,逼着他烂在泥里。 这操蛋的人生,谭松觉得没啥意思,唯一就憋着一口气,想证明当年对自己掏心掏肺的爹,不是杀人犯。 他爹是老实人。 年轻的时候好像做生意发了一笔横财,从此他家就过上了买东西不用看价格的好日子。 若非后来,他爹被人下套,染上了赌瘾,他家也不会败落。 谭松印象里的父亲,永远是那个出差会给自己带糖的男人,他爹经常救助猫猫狗狗,街坊邻居都说他爹老实憨厚,发财了也不忘本,他爹干不出杀人这种事儿。 只是这话说出去,没人相信。 秋榕榕晚上不想熬夜,熬夜精神会变差,会头疼,还会长出黑眼圈。 她爱惜身体。 昏昏欲睡之际,秋榕榕听见谭松对他说话。 他声音嘶哑,“秋榕榕,你想不想和我试试?” “试……什么?”好不容易引来的瞌睡虫又被赶跑。 “别装傻。”谭松有些不耐烦,眼睛在夜晚里格外明亮,“我体力绝对比你哥好,你哥说话温声细语,听起来就肾虚,你不如试试我,我保证不和你哥说。” 谭松和秋榕榕相似,又天差地别。 他们身上都有伤。 都死了家人。 都处在被欺负的境地。 但不同的是,秋榕榕有生的本能,她哪怕自己所处的环境再糟糕,也不会放任自己向下堕落。 放纵自我,争强斗勇,看起来洒脱,实际上没什么了不起。 秋榕榕一直谨记着父母的教育。 她觉得自律,宽容,对世界保持善意,对未来充满希望,才是一条正确的路。 谭松则是选择向下坠落。 秋榕榕无意评价别人的人生。 她只是说:“我和我哥还没到那一步。” “没做过?” “嗯……” 谭松有些意外,“那你之前谈过没?” “没。”秋榕榕之前觉得自己的病没好,心理有疾病,无法开展健康的亲密关系。 她不想因病伤害自己的伴侣,于是选择在病好之后,再去开展恋爱关系。 “这么纯?”谭松嘟囔了一句,他重新躺到门板上,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怨念颇深,“你今天骑摩托车的时候,说骑我,害得我高兴一下。没想到你只是口嗨,嘴上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黑暗中,秋榕榕低低轻笑了声。 “我早就说了,我有男朋友。” 谭松转过身背对着秋榕榕。 她确实说了很多遍。 但他没说,他有个怪癖。 那就是,他永远喜欢别人的女朋友。 那感觉,和玩极限运动一样。 偷着来,很刺激。 秋榕榕早晨八点准时起床。 谭松还躺在门板上睡懒觉,秋榕榕没打扰他,而是把他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拍一拍灰尘,重新搭在他的肚子上。 房间里没热水,秋榕榕用水壶烧水,然后温水刷牙洗脸。 他的冰箱里全部都是垃圾食品。 秋榕榕拿了两个鸡蛋,放进水壶里一起煮。 她看不惯乱糟糟的屋子,于是找了个垃圾袋,把冰箱里的烂菜,还有桌台上吃了一半的泡面全部扔掉。 谭松被秋榕榕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 他一起来,就看见屋子比昨天规整不少。 窗户打开,新鲜空气吹进来。 秋榕榕站在窗户处做广播体操。 这时,水壶“咕噜”响起,蒸汽袅袅升腾。 秋榕榕听到声音,转身去灶台旁关火,清晨的阳光正好透过半开的窗户斜斜洒下,落在她的侧脸上。 那道光将她轮廓勾亮,她睫毛纤长,五官清透,与杂乱逼仄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谭松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未曾离开。 他忽然意识到,她经历黑暗,但还是站在阳光里。 一瞬间,恍了神。 第25章 夹层 秋榕榕让谭松刷完牙,洗完脸,吃个早餐,他们再出发。 谭松坐在餐桌旁,乖乖帮秋榕榕剥鸡蛋。 他有一种自己回归正常生活的荒诞感。 吃完早餐后,谭松说要送秋榕榕回去,被她拒绝。 周景行要来接她。 谭松把她送出城中村。 秋榕榕习惯性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和谭松挥挥手。 谭松注意力全在她男朋友身上。 他没有看见秋榕榕口中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只看见他戴着黑色口罩,衣服穿得也很严实。 秋老虎,天气还有些闷热。 谭松只觉得秋榕榕眼光奇特,找了这么个男朋友。 阴不阴,阳不阳的。 除了开的那辆车不便宜,其他的也没看到什么优点。 谭松觉得周景行藏着掖着,必然没自己帅。 此墙角,可挖。 车上,周景行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她昨夜休息得如何,她和谭松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一些相处细节。 秋榕榕一一回答,对于谭松昨夜的邀约,她也当做笑话,坦诚地说出来。 周景行没多计较。 “这几天,我尽量回来陪你,你别再麻烦你的同学。” 秋榕榕点头。 谭松昨夜说话越界,周景行也没吃醋,她内心有些失落。 想起昨天早晨,他弄破的餐盘。 秋榕榕理所当然把那当成是周景行吃醋。 她心里还有些窃喜。 可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她自作多情。 他们虽然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不够亲近,不够热烈,周景行温润如玉,她又缺乏安全感。 相处之时,像隔了一层纱。 总有点不对味道。 秋榕榕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行道树,询问周景行,周淮远的手术情况。 “不容乐观。” “他被切掉了三分之二。” 秋榕榕好像看见周景行在笑。 她是通过车内后视镜对上他幽黑的眼睛。 又赶紧侧过头,寻找现实中的他唇角的担忧。 镜中人。 镜外人。 恍恍惚惚,秋榕榕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治愈的癔症重新复发。 回到别墅后,周景行把车停进车库。 秋榕榕先一步从副驾驶下来,她发现院子里的兰花全部被摘了。 门口放着一封信。 「坏兔子,昨天晚上不回家。」 同样是报纸上的字,撕下来粘粘在一起。 和上次的一样。 秋榕榕捏着信纸的手发抖。 她看着上面的文字,头皮发麻,背脊冰凉。 “哥。”她想喊周景行,但周景行现在在车库,还没有过来。 她拿着信,先进屋。 仅仅一夜没有回来,客厅就变得又冷又湿。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沙发如同流沙般往下陷,她的腰贴着沙发,往下滑落。 她好像也听到了爬虫声。 嘎吱嘎吱—— 爬虫在木地板下,在墙壁里,在天花板的夹层中。 秋榕榕觉得房间不是房间,而是爬虫的虫洞,密密麻麻的虫子铸造其这栋别墅,她生活在里面,精神正在被虫子慢慢地啃食掉。 脑子里好像也被钻进爬虫了。 这里太空旷。 她想回到更小的空间躲起来。 秋榕榕跌跌撞撞上了二楼,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她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不在家,每次害怕,都会躲在被子里,柔软的被子将她环绕,如结界般牢不可摧。 但当她掀开被子,她看见兔子焦黑的尸体躺在她的床上,弄脏了她的床单。 抑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死兔子! 死掉的兔子! 是谁进了她的房间?又是谁把兔子尸体放在了她的床上? 秋榕榕抽出好多餐巾纸,将那只死得硬挺挺的兔子捏着腿拽起来。 皮肉扯开,露出粉色的肌理,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秋榕榕看着兔子,想到自己,她没办法把兔子扔进垃圾桶,双手捧着兔子的尸体,想把它埋葬在花园。 “我来帮你。”周景行走了过来。 秋榕榕蹲在地上,正在用之前做花艺的铲子松土刨坑。 “哥。”秋榕榕抬起头,周景行站在他的身侧,逆着光,阴影投落在她的身上。 她说:“那个绑架我的坏人又来了,他一直在视奸我,他就在这栋房子周围!” 周景行帮秋榕榕埋葬了烧焦的兔子,平好土。 “我会和物业反映,让他们加强安保。”他永远冷静,永远淡然。 秋榕榕想把那封恐吓信给周景行看。 但是原本放在大桌上的信消失了。 她又拉着周景行去她房间,想给他看床单上的焦灰。 但床单上的污渍也没有了。 “哥哥,有人偷走了我的信,有人刚刚换掉了床单。”秋榕榕又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爬虫的声音,越来越响,窸窸窣窣,“哥……你听见房间里爬虫的声音了吗?” 周景行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把她抱进怀里。 “不怕,我在你身边。” “你可以永远依赖我。” 这次,他没说相信她。 秋榕榕怀疑是自己幻听加剧,但她敢发誓,她真的收到了信,也真的在床上看见了兔子的尸体。 她的床单铺下来。 拐角处没有掖好。 这不是她的习惯,刚才就是有人换了她的床单! 周景行贴心地给秋榕榕冲了一杯热牛奶,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嘱咐她趁着周日好好休息。 秋榕榕眼底浮着淡青色阴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弄成这副模样。 她喝下牛奶,躺回床上。 想要强迫自己休息。 周景行悄悄关门离开。 入睡很难,醒来很快。 秋榕榕闭上眼睛不过十分钟,就被爬虫声再次惊醒,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耳朵像被放大了十倍。 不只是墙壁里的异响,就连窗外一阵风、一声狗叫、甚至阁楼上水管里的气泡声都会让她神经骤紧。 她怕吵,又怕静。 怕坏人敲门,也怕一个人待太久。 她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在疑神疑鬼中被磨得所剩无几,留下一个紧绷又空荡的壳。 不能这样。 秋榕榕告诉自己,她要振作起来。 大白天睡什么觉! 她鼓着一口气,手肘撑着床翻起来,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 从二楼往下看,秋榕榕看见周景行正在和人打电话,他来回踱步,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秋榕榕目光刚落在他身上的一瞬间,他就极为敏锐地抬头,看向二楼的她。 一瞬间的阴狠神情,难以捕捉。 第26章 关灯 正巧,秋榕榕的手机来电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趴在窗户口,吹着风接通。 又冷又湿的风让她清醒,带走耳边的异响,也带走身上的温度,脖子凉飕飕的,她离开窗户,但又把窗帘拉得更大一些。 是学校领导的电话。 学校让秋榕榕周一的时候去行政楼的小会议室。 要处理徐照和她之间的纠纷。 对面领导的语气冷漠,把她当成了惹事的麻烦精。 秋榕榕能预感到,结果不好。 爬虫不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 就像现在,爬虫的声音消失了。 秋榕榕的耳边安静下来。 周景行上来后,帮她把打开的窗户又关起来,“少吹点冷风,你容易头疼。” “想给房间透透气。”秋榕榕嗓音干哑。 周景行坐到她的旁边,握着她的手,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刚才社区又给我打电话,催促你确定监护人的事情。 我也联系不到我爸爸,他有的时候出国工作,信号不好。 你家里还有其他长辈吗?” 秋榕榕摇摇头,“只剩下些远方亲戚,他们避我如蛇蝎。” “那你考虑我吗?” 秋榕榕沉默,她现在没得选。 周景行抚摸着她的脸庞,他细致地用眼神描摹她的眉眼,再温柔,也带不走笼罩在她头顶的那片阴影。 “妹妹,不用担心,选我做你的监护人,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相信你是健康的。” 见秋榕榕不开心,他又捏了捏她的手背,“实在不行,等我爸回来,我再把监护人转给他。” 秋榕榕叹了口气,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我很不安,被鉴定成精神病后是可以办理残疾证的,但我是一个健全的人,我竟然可悲的沦落到需要一个监护人。” 这个身份安在秋榕榕的头上,意味着她以后很难找到工作。 不能单独在外面和别人签合同。 甚至花一些大额的钱,她都不能自行做主,需要监护人的追认。 换言之,她的命被捏在监护人的手中。 监护人可以随时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她回归学校,回归社会,是为了正常的生活。 可如今,一纸薄薄的鉴定书像是五指山,把她压趴下,让她不得超生。 “有我信你。”他真挚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让她感受到他炙热的心跳声。 秋榕榕不免有些悲观。 她害怕这种人生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失控感。 更不想把自己的男朋友变成监护人。 周景行现在喜欢她,当然相信她,愿意做她的监护人。 那以后如果吵架了呢? 情侣之间,难免会有争论。 到时候他一句“你这个疯子”,秋榕榕百口莫辩。 她要把自己未来的命运压在别人的良心上。 她很恐惧。 可悲的是,秋榕榕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哥,以后麻烦你了。” 秋榕榕只能答应下来。 下午周景行就带着秋榕榕去社区把监护人的手续办好。 红章卡下,周景行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说希望以后他们可以盖一个婚姻登记处的章。 秋榕榕看着那张纸。 不平等的恋爱关系让她笑不出来。 周景行也知道秋榕榕不开心,他开着车,带她去南翡河边的爱上草原上透透风。 岸上草原有一口枯井,周围拉起铁锁链,据说这口枯井格外的深,如果人掉进去的话,难以救援,很可能在底下活生生被卡死。 但又有人把这口井称为情人井。 周景行抛了一枚硬币下去,硬币直直坠落,竟然听不见回声。 他许愿生死相随。 秋榕榕忌讳死字,她也扔了一枚下去。 许愿他们可以平平安安,相守百年。 出去逛一逛,呼吸新鲜空气,秋榕榕的状态比之前好一些。 周景行今天晚上请了护工陪同周淮远。 他在家。 晚上休息,秋榕榕本来已经洗好澡,准备睡觉,她关灯,手指还未碰到开关,灯光忽然“咔哒”一声自己灭了。 黑暗将她笼罩。 她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几秒后,灯又自己亮了。 随后就是剧烈的闪烁。 一会开一会关。 像是有人在恶作剧玩她的开关。 她心脏怦怦跳,忙不迭地找周景行帮忙检查。 周景行一来,灯就正常了。 这显得她疑神疑鬼,没事找事。 “今晚睡我屋吧,和之前一样,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周景行直接把她放屋里的灯关了。 秋榕榕任由他拉着前往走廊。 离开房间的时候,秋榕榕看见周淮远房间的灯也是开着的。 “哥。”她抬起手指着周淮远的房间,“那个房间的灯没有关。” 周景行停下脚步,看着周淮远的房间,“那个房间没有亮灯。” 灯是开着的。 秋榕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此刻周淮远房间的灯,就是开着的! 她指着亮灯的房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衬衫,重复着说“你再看看,灯是亮着的。” 秋榕榕现在急需要被认可。 周景行捂着她的眼睛,再缓缓地松开手,“你现在仔细看看,灯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秋榕榕手下意识地收紧袖口,她的目光被那个房间紧紧牵住,随后舔了舔干涩的下嘴唇。 心一寸一寸沉到谷底。 房间黑了。 灯是关着的。 秋榕榕脚步虚浮地跟着周景行回到房间。 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精神病复发。 后面周景行又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还说带她去医院复查。 她没听进几句。 秋榕榕平躺在床上,被褥里都是周景行味道,干净、疏离,隐隐透着一点冷杉和白茶的香调,缠绕在她的鼻尖,若有若无,挥之不去。 “害怕的话就把手放下来,我拉着你睡觉。”声音从床下传来。 秋榕榕往床的边缘睡了睡,把自己的手伸下去。 周景行牵着她的手。 他们十指相扣。 周景行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渐渐地放松紧绷的心绪,进入梦乡。 夜里噩梦缠绕,秋榕榕被爬虫声吵醒。 这次她听到的爬虫声,是从床板里传出来的。 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身体麻木。 她正准备活动身体,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景行的手还没有松开。 他睡在下方,若已经进入梦乡会自然而然松开手。 秋榕榕轻声喊了句“哥哥”。 周景行没有回她。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房间静得吓人。 而那只拉着她的手,忽然动起来,顺着她的手背往上摸,酥酥麻麻,摸到她手腕的疤痕处。 第27章 诬陷 毛骨悚然。 秋榕榕一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离她而去,她板正地躺在床上,像一具等待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这栋别墅对她而言像是鸽子笼。 她觉得这里风水不好。 只要踏进这个屋子,她就不怎么分得清楚现实和虚幻。 秋榕榕喊了太多次狼来了。 若让她站在周景行的位置上看自己,她也会觉得自己生病了。 周景行睡得很沉。 沉到秋榕榕又开始疑神疑鬼,觉得他被下药了。 她不敢把手收回来。 更不敢下去开灯,看看床下到底是什么。 那只手钻进她的袖口,指节一屈一屈地往上抚摸,他们手臂与手臂之间贴合,皮肤接触的越多,秋榕榕越能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周景行。 这只手,是从床底下伸出来的。 也许是感觉到秋榕榕没反抗,那只手也不算过分,摸了摸她的伤疤之后,又把手移下去,和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大,把秋榕榕的指缝撑开,时间长了会有些酸痛。 在这么紧绷的环境下,秋榕榕闻到一股异香,昏睡过去。 “兔兔……我的兔兔……” 身体轻飘飘的。 意识好像又飘到空中。 次日,秋榕榕被闹铃声惊醒。 今天是周一,得去学校。 秋榕榕从床上起来,第一时间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进来。 想起昨夜,她心有余悸,找了一把折叠雨伞。 把伞柄抽出来做武器,她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床单,先用雨伞的柄往里面戳了戳。 发现里面没有声音,才慢慢俯下身,跪趴在地上,去看床底。 床下什么都没有。 秋榕榕坐在地上,有些迷茫。 昨夜的事情像是一场梦魇。 梦过之后,了无痕迹。 周景行留了早餐在大桌上,他不在家。 煎好的鸡蛋还是热的,牛奶也是刚刚温过。 怕被人说又犯病,秋榕榕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藏在肚子里,没和任何人提起。 吃完早餐,把碗碟放进洗碗机里。 学校,还有人在等着她。 行政楼小会议室。 秋榕榕再次见到徐照和他身边的一群跟班。 他们带了律师。 金边眼镜,年纪三十左右,穿着白衬衫,看上去斯文又精明。 金融学院的院领导亲自过来处理这件事,领导中年秃顶,又矮又胖,面色红润,见谁都是三分笑。 剩下的,就是秋榕榕的辅导员,脸色不太好看。 秋榕榕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辅导员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秋榕榕走到辅导员身边。 院领导先乐呵呵地介绍了一下在场众人,“秋同学,这位是徐氏集团来的张律师,他有些话想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了。” “问我?还是审我啊?”秋榕榕见徐照带着律师,手里还得把玩着那个破损的摄影机镜头,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张律师用食指推了一下挺翘鼻梁上的眼镜,“秋同学,我这次来是为了调解你和我们徐少之间的矛盾。” “那不是小打小闹的矛盾,是徐照暴力殴打我,还试图给我拍摄不雅视频,指使别人侵犯我的犯罪事实……” 秋榕榕见这里人多,还有学校领导,就想把话说清楚,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张律师镜片下的双眸泛着寒光,他打断了秋榕榕的话。 “秋同学,别说得这么严重。 说任何话都是要讲究证据的。 否则的话就是故意散布捏造的事实,败坏徐少的名誉。 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权利追究你的诽谤罪。” 张律师很专业。 体育器材室里没有监控录像。 但秋榕榕有人证。 她说:“我的辅导员和我班里的姜雨薇同学见到了,是她们救了我,可以为我作证。” “据我所知,她们只看到了那几位同学上前来抓你……”张律师指着旁边站着的几位男同学。 那几位男生抖了抖,缩着脑袋像鹌鹑一样谁都不想出头。 直到徐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群男生中间的黄毛才站出来,硬着头皮向秋榕榕鞠躬道歉。 “对不起秋同学,你弄坏了徐少的摄影机,又不想赔偿,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去拉扯你的,请你原谅我!” 黄毛把腰弯成四十五度。 其他男生也随声附和。 “对,那个摄影机二十万,你不赔钱就想跑,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走?” 徐照在这个时候也装好学生,叹着气说道:“他们也是为了给我打抱不平,才会上手拉扯你。 结果你受到惊吓,口口声声说他们要侵犯你,啧啧,谁都知道,你之前被一个老男人关在地下室里虐待过一年,都已经脏了…… 我这帮兄弟虽然谈不上洁身自好,但是找女朋友也是有标准的,你放心,他们绝对看不上你这款。 你现在也没受伤,他们拉扯你的事情,我让他们给你道歉,而你弄坏我摄影机,至少要赔我一半的价格。” 颠倒是非,胡说八道。 秋榕榕被这些人的无耻程度震惊到,“那摄影机是你自己弄坏的!” 黄毛和其他男同学立刻叫嚷,“秋同学,你怎么可以赖账?我们都亲眼看见,是你摔坏的。” 他们也是人证。 眼见着即将吵起来,院领导又出来当和事佬,“你们这些男生上手拉扯秋同学,本来就不对,道歉的态度要认真,知不知道!” “是是是,毕竟我是男的,好男不跟女斗。”徐照仰着下巴,语气十分不屑,“对不起,行了吧?” 秋榕榕不接受。 院领导倒是很满意,他不敢真的得罪徐照,就只能来压父母双亡的秋榕榕。 “至于秋同学,你摔坏了别人的东西,该赔的也要赔。 都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不然的话,我们学校可容不下德行有缺的学生。”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他们挑着没钱没势的软柿子捏。 秋榕榕呼吸加促,文凭对她而言很重要,她绝对不能够被退学。 张律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和解协议,“秋同学,考虑到你家庭困难,摄影机我们只要求你赔偿一半。 我们不计算你的利息,你可以按月分期赔偿,每个月赔偿一万元,不到一年你就可以赔完了。” 字字句句,都想是为她着想。 他们要让秋榕榕明白,有些状不是可以随便告的! 第28章 獠牙 年轻的辅导员没想到事态向这个方向发展。 明明在来之前,院领导还向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而现在看来,这哪里是给公道? 这是挑着人家孤女欺负! 辅导员想帮秋榕榕说话,但当时她到场的时候,确实只看到其他男生拉扯秋榕榕。 那个摄影机里没有任何拍摄的影片。 秋榕榕也只检查出撞击的淤青。 之前的场景,辅导员没看见,她没有作证的权利。 她也是大学毕业后刚出来上班。 实习期还没过,就看见权势压人的黑暗。 她也无能为力。 秋榕榕有些孤立无援。 真相被人为切割,秋榕榕一个人对抗所有人。 院领导、徐照、张律师、还有那些男同学在她的眼前,全部变成魑魅魍魉。 他们摘下人皮,都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一个两个,都想上来咬秋榕榕一口。 将她剥皮抽筋,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院领导见秋榕榕不动,原本那张像弥勒佛一样慈祥的脸板住,严肃地训斥道:“秋同学,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偿,但凡有个爹妈都知道这个道理吧。 你要是不想赔偿的话,张律师会去法院起诉你的,学校也会给你记大过的处分,严重的话还会开除。” 自证清白,是一个很难的事情。 势均力敌的人之间才谈公平。 而当身份悬殊到一个人连开口的权利都没有时,所谓的公道,不过是压迫者手里的一把刀。 秋榕榕忽然想到谭松,那时她送她去医务室,他说她会后悔的,原来是指今天这个局面。 她缓缓抬起头,眸色沉静,“摄影机上没有我的指纹,你们说摄影机是我损坏的,至少要求人证加物证相结合,只有人证,他们可能说谎。” 秋榕榕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她知道此事难以善了。 张律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因为你是用肩膀撞到摄影机的,隔着衣服当然没有指纹。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也有责任,只要你赔偿一半的价格,另外一半损失我们自己承担,不过分啊。” 他们想要针对她,摄影机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十万对徐照而言不过是一件高定衣服。 对秋榕榕而言,是天价。 这天,秋榕榕费劲唇舌。 她终于明白,言语是多么单薄的东西。 …… 秋榕榕从小会议室里走出去,眼前一片恍惚。 她不想签字,但今天不签字,她就不可能从里面走出来。 签下字,十万是一个教训,警告她没事别向学校告状。 不签字,张律师会代表徐照起诉她毁损财物,学校轻则记大过,重则开除处理。 钱要赔,学也不能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秋榕榕只能选择前者。 辅导员遗憾地告诉秋榕榕,她实习期没通过,过两天就会离开学校,出去重新找工作。 秋榕榕和她说对不起,被辅导员制止了。 “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辅导员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可以消散,“需要道歉的是做坏事的人,不是你。” 辅导员抱了抱秋榕榕瘦弱的身体,转身离开,秋榕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难受。 秋榕榕回到班级,姜雨薇因为家中的生意出现危机,不在学校,没人坐她的身边。 她选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 老师在上面讲课,她无心听。 侧头看着窗户外面,天色阴沉得如同积灰的厚铅板,低低地压在学校的头顶。 光线被灰暗的天幕吞噬,空气浑浊沉重,世界是一片冷灰色。 秋榕榕用笔在笔记本上乱画。 杂乱的线条是她此刻的心情。 她忍了又忍。 心里愤恨的情绪却始终无法消散。 徐照在班里后排,和他的小跟班们庆祝胜利。 没人敢让他们小声点。 就连讲台上的老师也直接当他们不存在。 辅导员在走之前,帮秋榕榕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申请奖学金和贫困生补贴的名额。 她希望这笔钱,可以帮秋榕榕减轻十万元的还款压力。 徐照最近也收到了家里的警告。 让他低调点。 所以在签完赔偿协议的当天,他没找秋榕榕麻烦。 秋榕榕没有直接回家。 她坐公交车去了离学校很远的地方,然后找了一家网吧,匿名发帖,揭露徐照校园霸凌的事情。 总得做些什么,让徐照也不痛快。 帖子发不出去。 和徐氏集团相关的一切都是敏感词。 秋榕榕将他们的名字改掉,用更隐晦的方式发帖。 而这种帖子发出去之后,很快就会被删掉。 多发几次,秋榕榕刚注册的账号直接被封禁。 这一瞬间,秋榕榕有一种和徐照同归于尽的想法。 她想带一把刀,把那些人捅死。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了。 周景行打电话给秋榕榕的时候,她还在其他区的网吧没出来。 “定位发过来,我来接你。” 秋榕榕站在网吧门口。 黑色的车喇叭滴滴两声,秋榕榕看过去,只见周景行半开车窗,胳膊搭在上面,示意她过去。 秋榕榕坐上车后沉默寡言。 周景行身上有一种野生动物才有的敏锐感。 从秋榕榕没有按时到家,去了其他区的网吧,到上车后情绪低落,他就能猜到,秋榕榕身上出了事。 他再三追问,秋榕榕把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哥,为何徐照作恶,不仅没有报应,还能过得风生水起?” 周景行单手扶着方向盘,看向远方,“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你在规则之内,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遵守规则的人,怎么可能干得过写规则的人? “我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不仅没要到公道,反而要赔偿加害者十万。”秋榕榕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不自量力的代价吧。” 周景行把车开到旁边停下,打开双闪。 他按着秋榕榕的脑袋,看着她悲伤的双眸,用拇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眼角,“这么难过?” “嗯。”秋榕榕委屈地应了一声。 可惜眼睛干涩,悲伤没有办法通过眼泪从身体里流淌出来。 “十万我可以给你。” “不行。”秋榕榕立刻拒绝。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的天真造就了这个局面,不能让周景行帮她承担天真的代价。 “先听我说完。” 周景行捏着秋榕榕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秋榕榕第一次近距离的发现,周景行的瞳色极深,像深渊古井,又像是连光明都能吸纳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