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倨傲公主何故跑去做卧底》
1. 那什么我好像穿越了
“好痛。”她麻木地想。
作为一名卧底,她代号“谛听”,意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辨别真假信息,向外界传递情报,她的身份一直掩藏的很好,直到她的搭档意外暴露,她也引起了首领的猜忌。
身后的人声和犬吠死死咬住她的影子,她拐进一个暗巷,子弹打在耳侧,她不闻不问,拼命逃亡,她死死抱着搭档的骨灰罐。
萧羽熟悉这里的路,眼看要被逼入死胡同,她急中生智地爬上低矮的集装箱,望了眼外围的海水,踉跄着扑了进去。
她浑身都是伤,拼命奔跑消耗了大量体力,萧羽此时已是力竭,被海水包裹的那一刻她浑身脱力,海水的阻力限制她的行动,她扑腾两下海水就沉了下去。
一串气泡顺着口鼻窜出,她意识越来越模糊,窒息感挤压着她的胸腔。
她知道自己走到头了。
窒息感挤压肺部的瞬间,咸色的海水包裹着她,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她以为是那个传说中的走马灯。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宫墙内的金丝雀、藏在胭脂盒里的密信、朝堂上权臣隐晦的嘲笑……以及一座满是尸首的荒山上,一个孤零零地身影。
包裹着她的海水似乎全都散去了,单就喉咙间的窒息感如影随行。
朦胧中她喉咙生疼,人也喘不上气,可奇怪的是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萧羽感觉自己四肢归位,浑身有了力气,她猛得睁开眼,魂还没飘回来就对上一个狰狞的面孔。
一个男人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萧羽条件反射地扣住对方手臂,她肾上腺素飙升,绞着男人的胳膊奋力一扯。
男人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在男人掐住她时,萧羽的指尖无意触到对方手腕,突然听到碎片般的心音:【萧……必须死……否则主公……】
这声音像钢针直刺太阳穴,狠狠刺挠这她的大脑,她眼前一黑,险些松手——就这一瞬的分神,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顾不上别的,双臂死死勒住男人的脖颈,极度恐惧之下动手几乎是肌肉记忆,直到男人没了生息,她才脱力地滚到床下。
她压着呼吸小口小口的喘气,不清楚暗中是否有人蛰伏,爬起来四下环视,这一圈看下来,如晴空霹雳,给她霹愣在原地。
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支蜡烛,旁边有面铜镜,萧羽凑上去,铜镜里倒映出一名陌生的女子的容颜,她难以置信的搓了搓自己脸,发觉这不是什么鬼故事,那位女子正是自己。
我不能是死透了,怨灵附体在他人身上了吧……她麻木地想。
她借着蜡烛的光,走向床幔,看向床上的那个男人,男人身着一袭长衫,发冠滚落在床尾,俨然一副古装做派。
再看她自己,罗裙玉饰,发髻凌乱。
萧羽脑海思绪纷乱,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一时间难以理解眼前的现状。
萧羽的大脑因为这庞大的信息量过载,作为卧底的职业素养,使得她此刻没有过分慌张,转而去收集线索。
她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男人,先前由于浑身脱力她没有下死手,在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情况下,她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来不及多想,屋外传来阵阵人声乐曲,一声高过一声,萧羽心中已有章程,没有什么比落入那帮人手里更好了,目前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走一步算一步,她对自己走钢丝的水平一直很自信。
于是萧羽试探着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侍女。
萧羽下意识伸手向后摸枪,但却抓了一把空气,于是不安地注视着她。
侍女看到萧羽神色不明,她试探着唤了萧羽一声:“殿下?”
萧羽想到屋里的那个男人,在看外头这个侍女打扮的人神色古怪,出于她卧底的直觉,她心头聚集起一种名为“不安”的疑云。
萧羽神色不变,敌不动我不动地盯着侍女,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她脸烧出一个洞。
侍女低下头,传闻中的皇女性格孤僻,难以亲近,但她知道皇女是个心思极软的人,她斟酌着迎上去,扯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三殿下适才吃醉了酒,奴婢在外头一直候着殿下……”
侍女恭敬地托起萧羽的胳膊,萧羽挡着门,她看不清屋里的景象,思索片刻换了个话术:“殿下久病初愈,还是不要在外头吹风的好……”
被她扶着胳膊的萧羽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冷汗涔涔,像被抽了魂魄似的往一旁摔去,侍女赶忙托住她。
“殿下?”
萧羽视线模糊,一股强烈的痛感麻痹了她的四肢百骸,但脑海里传来的声音确无比清晰。
【不能在外面处理萧氏……速度得快一点。】
这分明是那个侍女的声音。
萧羽察觉到自己好像能通过肢体接触窥探到他人的“心音”,接触的越久信息量越多。
她从这个侍女身上获得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就比如,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当朝三公主,为人桀骜不驯,心思阴晴不定,有意思的是,公主本名叫“萧谛听”。
“谛听”,和她代号一模一样。
萧羽,或者说是原主萧谛听,从小就具备“观心”这一特点,周围人都十分畏惧公主,使得她性格孤僻不堪。
公主“观心”的本事无所限制,在外人眼里,仅仅只是谎言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与其说是“观心”,不如说人如其名,类似神话中的“谛听”。
但萧羽不一样,显然她没有这样的运气,她能明显感觉到这样的天赋在她身上有很大的限制,接触的越久她身体到反噬就越严重,一串鼻血从鼻腔中喷涌而出,她伸着空余的那只手,徒劳地拿袖子擦了擦。
这是“代价”发作了。
萧羽瞬间如坠冰窟,先前与那个男人交锋从他手里逃生的时候就听到了一样的“心音”。
他,或者是说他们,都想杀了自己。
“侍女”笑吟吟的脸在模糊的视线里化为鬼魅,萧羽踉跄着推开她往外走,她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不能继续与之周旋。
方才还恭顺温良的“侍女”在被推开的瞬间双手宛如鹰爪,反手攥住萧羽的手腕。
萧羽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痛感也越剧烈,鼻腔止不住的外流,污浊了她一手袖子,那个“侍女”关切询问她:“殿下!您这是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进屋处理一下?”
萧羽连连摆手。
“我有些燥热……想出去透透气。”萧羽掰开侍女的“铁钳”,身上的钝痛感如潮水一般散去,她更加确信了自己方才的判断。
周旋不了太久,侍女铁了心要把她往屋里送,那么外面至少于她而言算得上是安全的,管他是什么古装演绎还是灵魂穿越,求生的欲望逼着萧羽当机立断要往外面走。
但那“侍女”怎么可能放过她。
“侍女”已经看清屋里昏迷的那个男人的现状,心里的那点侥幸烟消云散,她着急地扯下自己的发簪,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发簪,尖端暗藏玄机,轻轻旋转就会弹出三寸长的淬毒钢针,“侍女”眼见事情要败露,又狠又准的刺向萧羽后颈!
一切如萧羽所料,她就等着这一刻。
人攻击时,往往会忘记防备——这是她学近身格斗时的第一课。
萧羽虽身体脱力,仍旧有办法应对,她余光瞥见寒光一闪,她借着巧劲伸臂格挡,抬腿踹向“侍女”腹部,“侍女”被打的措手不及,她哪里想想得到平时文弱的皇女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后脊撞到门板,手中的发簪也滑了出去。
萧羽阴恻恻地笑了,她拾起发簪对着“侍女”比划了一下,点点头:“这么着急把我往屋里塞,那我们现在就进去聊一聊吧。”
萧羽对上“侍女”惊恐的表情,紧张感被高强度的刺激稀释开来,她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状态。
“侍女”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外跑,她不敢大声求救,这也是萧羽预料之中的。
萧羽舔了舔嘴唇,喉咙里漫上血的铁锈味,她的头脑更清醒了几分,一把抓起“侍女”的头发,拖拽着她走向屋内,屋外的乐曲声掩盖了她们这边的动静,萧羽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杂。
“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萧羽做卧底的时候深受首领“山虎”的赏识,“山虎”教了这个青涩的女孩很多技能,比如——不那么常规的审讯方式。
做卧底回归正常社会之前都需要做心理干预脱敏,因为他们所久居的环境总是那么的黑暗,残暴——让他们无法很好的与正常生活接洽。
她利落地卸了“侍女”的手脚让人难以动弹,处理完这些,萧羽扯下“侍女”嘴里的布条,望着对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放松。
她侧耳听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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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声音,外头人声鼎沸,她没闹出惹人注目的动静。
萧谛听检查了一下之前要掐死她的那个男人有没有苏醒的征兆,随机吹灭了室内唯一的一盏烛火,她非常喜欢昏暗封闭的审讯环境。
“你是谁?”萧羽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
“侍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面目狰狞:“你……你不是她……”
萧羽哂笑,赞许地投过自己的注视:“嗯,我不是她,说点我感兴趣的吧……还是说你想再吃一遍苦头?”
“侍女”闻言像是发了狂,双目充血嘶哑地低吼:“传闻中的皇女果然有邪祟加身,主公说的没错,我不应该一时手软,给了你反击的机会!”
萧羽对于困兽无力的嘶吼置若罔闻,她把玩这“侍女”方才行刺的工具,刀锋对准了“侍女”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挺喜欢的。”萧羽温声里带着压迫感:“说,还是不说?”
“侍女”决绝地瞪着她。
“骨相也很优越,是个漂亮姑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秒。”
“三,二……一”
“侍女”还是倨傲地梗着自己的脖子不肯低头,临死前,她听到了一声气若游丝地叹息,旋即她眼前一黑,后颈传来一阵钝痛,就昏迷了过去。
萧羽搓了搓自己因为假笑僵硬的脸,虽然对方想要杀了她,但是自己所谓一个有道德标准的现代人士,干不来这么残暴的活计,眼下百般威胁也套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萧羽感到自己有些受挫。
当务之急还是得快速离开这里。
屋外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萧羽转了一圈找到内屋可以藏人的地方,她费力地把昏迷地两人捆住手脚,轮番塞了进去。
同时她贴着墙听到楼下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一大队人鱼贯而入,她屋里头还有两个昏迷的人,她不确定局势,在屋里候着,很快就有人上楼敲响了她的门。
萧羽拉开门,站在阴影里,屋外是一小队穿着甲胄的官兵,领队见屋里是个姑娘,面色缓和:“锦衣查案,还请配合。”
“诸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萧羽没动,此地应该是个酒楼,酒楼有没有问题她不知道,但她有问题确实是板上钉钉。
锦衣卫按着腰间的刀二次请示:“这位姑娘,还请配合搜查,我们大人说了,违者格杀勿论。”
萧羽连忙摆手,从屋里头窜了出来嘴里连忙说着抱歉,提着裙子就要跑,可惜还没等她跑几步就被两名锦衣卫架住了胳膊。
萧羽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嘴里的词一套一套往外送:“各位官爷这阵仗给小女吓得一命呜呼,小女子是良民啊,这屋里头什么都没有……”
有没有不是她说了算,被她塞进内室衣柜里的一对男女很快被抬了出来,萧羽心中已有对策,自己可以试着装蒜蒙混过关。
必要的时候还能拿身份做做文章。
方才与她打照面的是个年轻的锦衣卫,不过十七八九的年纪,看着同僚在屋子里搜寻片刻,就抬出来的一对男女,他狐疑的目光落到萧羽身上。
“姑娘打算如何解释这两具尸体?”年轻的锦衣卫指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十分戒备地看着她,“尸体还热乎着呢,如果姑娘不能提供有用的线索,你就是我们本次任务的主要涉案人。”
本来还有应对方式的萧羽因为一句“死人”被砸的两眼发黑,拷这她的锦衣卫因为她是个姑娘只是虚虚押住她的衣袖。
萧羽轻而易举地挣脱束缚,凑到那些“证据”面前。
她下手一向很克制,什么死人,那两个人明明只是被自己敲晕了过去。
“姬川!里头还有三箱金银!”年轻锦衣卫被屋里同僚的声音吸引,抬头看向那边,给萧羽让道,让她能还好的看清这些“罪证”。
萧羽地上看到被拖出来的尸体,瞳孔放大——她亲手打晕的人此刻面容发紫,嘴唇乌黑,显然刚死没多久。
看上去就像是她知道锦衣卫来了,直接杀人藏尸了一样。
至于金银,萧羽为了藏人细细搜罗了一遍,根本不存在的。
恐惧感再度死死揪着她不放。
“良民?”姬川面带冷笑。
萧羽僵笑。
“什么都没有?”
萧羽感觉自己可能有些水逆,怎么刚出狼坑又入虎穴。
2. 谁要害我我害谁
对面人数众多,萧羽评估片刻还是试图反抗,她在瞬息间就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只待宰的羔羊,无论如何都必须杀出重围,不能平白蒙冤着了对方的道。
那两个人未必是要真杀了她,而是今日锦衣卫要来查楼,幕后的那位主人应该是安排了这二位来伪造现场。
思及此处,萧羽一身反骨,绝无可能让对方如此舒心地就把锅接下。
锦衣卫们这边也是出出进进封锁现场,寻来的仵作也就地验尸,男的是他们这次的目标,至于女的,衣着打扮似乎是宫里人。
如此轻易就捕获目标,虽然上头没说要抓活的,但目前这现状这也让他们非常头疼了,姬川不确定地凑到萧羽跟前,抽出绣春刀:“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萧羽正因为疲于挣扎许久,腹中空虚,向眼前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锦衣卫讨了块饼子,嘴角挂着葱花,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余光顺着栏杆偷偷瞟楼下的阵仗。
此时歌舞声已经停了,先前嬉闹的人们被锦衣卫围作一团,分批搜身。
萧羽闻言转回视线,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油脂,佯装无辜,声音听上去可怜巴巴的:“怎么会,小女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了……”
尽管萧羽袖口还有擦自己鼻血时的斑斑血迹,脖颈上狰狞地手印未消,发髻凌乱,她也能做到信口胡掐……简直毫无说服力。
姬川被她的不配合弄得头疼,手按住腰间的刀柄,他不擅长和这种油嘴滑舌的对象谈判,心里头想着自己的上司们怎么还不来。
“这位大人?”萧羽期期艾艾地唤了他一声,啃完饼子揪着衣衫擦了手,佯装踉跄扶住年轻锦衣卫的肩甲,她本意是想借助自己的天赋搜集线索,但如此不拘一格的作风,引得少年频频后退。
“姑娘还请自重!”姬川羞愤地瞪着她,也顾不上别的,快速抽出绣春刀对准萧羽,“此案疑点重重,铁证如山,姑娘还请和我们走一趟典狱昭吧!”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同僚纷纷抽刀,警戒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萧羽胳膊悬停在半空,心说毁了,忘了这是个男女大防的时代。
典昭狱是什么地方?历史上直隶锦衣卫北镇抚,入狱者无论权贵平民一视同仁,无数刑法骇人听闻,是一个让活人剥骨肉,死人吐真言的地方。
萧羽心头一紧,扫视一圈思索着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方式,但可惜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姬川很快捕获了她的意图。
姬川冷笑直言不讳:“想跑吗?”
他的话音里裹挟着杀意,寒光毕露,绣春刀高高扬起,瞬息间萧羽挣开绞着她的锦衣卫,但在几个猿背蜂腰的男人们之间就显得瘦弱不堪,眼看要间血,她丝毫不惧。
萧羽迎上姬川的刀锋,对方显然没预料到她能如此大胆,分神的片刻间,萧羽袖口里还藏着之前的发簪,她握紧发簪,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撬开姬川的手,夺走绣春刀握到了自己手里。
有了兵刃就好了很多,萧羽不恋战,刀剑虽无眼,但也总比现代热武器要好处理的多,她刚刚便洞悉此地全貌,规划清逃生路线。
冰凉的刀锋贴着萧羽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线,萧羽堪堪躲过,翻身踏上二楼围栏,拽着悬挂的横幅一跃而下。
没人能预料到她疯狂的举动,这也是她能在危机四伏的卧底生活里站稳脚跟的底气。
萧羽不敢走正门,她第一时间冲向酒楼后屋,快速堵上门延缓了锦衣卫抓她的速度,好在天助她也,锦衣卫搜查时把所有人都赶去了前堂,这是一处备菜的厨房,西南角有一扇半开的窗,外头就是生机。
屋外被夺了刀的姬川气急败坏,疯狂锤门,厨房的木门年久失修已有要撞开的迹象,萧羽顾不上其他,拿刀削开封窗的木条,踩着窗弦纵身一跃。
酒楼临江,外头有一条小路供人通行,此地僻静,正是出逃的好机会。
她心情愉悦,一时没有防备。
萧羽勾起唇角,目测落脚点,可惜她脚尖还没落地,就被一双有利的手臂拦腰捞起,半空中的她无法反击,手中的刀也被人抽走,稳稳地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好好的正门不走要跳江?殿下好兴致。”一道男音不徐不疾,落到了她的头顶。
胡说八道。萧羽鼻尖撞到那人衣襟上的金属配饰,痛得说不出话,转而就被对方领口间若有若无的熏香安抚了紧张的心神。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暗含促狭的眼,那眼神有一种洞悉全局的敏锐,对视间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她本能想逃,对方却抱着她一颠,萧羽伸手勾住了那人的脖子,倾身贴近对方的胸膛,被牢牢锁紧怀里。
本是极其暧昧狭窄的距离,但双方似试探挑衅般就着样的机会大胆注视着彼此。
对方眼里充满了审视,萧羽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放开我。”她命令道。
此举甚是逾矩,那人依言放开她,萧羽脚步落地就要跑,反被对方擒住手腕。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萧羽火气窜上心头,这人刚刚不知礼数地绊了她的脚程,此刻姬川他们应该早已破门而入……等等,姬川人呢?
萧羽惊觉,猛地抬起头,对上安静地趴在窗弦上看热闹的一群人,为首的姬川还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旁边的一个女子淡定地点了点头,甩出一句:“只是吃瓜,你们继续。”
不存在的天雷滚滚,将萧羽劈的外焦里嫩。
萧羽绝望地闭上眼,放弃了挣扎。
方才锦衣卫追着她砍,少部分人说要先去请“裴大人”来。
想必,拽着她的这位,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位“裴大人”了。
裴大人裴闻津,锦衣卫指挥使,朝堂正二品官职在身。
裴闻津抓着萧羽的手不放,生怕她再跑,这人闻言神色不动,很贴心地为萧羽安排接下来的行程:“看样子殿下似乎遇到了些许麻烦,您看我们这边是先去典狱昭喝茶呢?还是先去陛下跟前谈谈呢?”
裴闻津没有过问之前发生的种种,自动无视了她身上的血迹,目光锐利,让人不寒而栗。
无论哪个选项都非常致命,进典狱昭就是着了幕后黑手地道,她轻轻闭上眼,选择铤而走险:“去见父皇。”
殿外天阴沉沉地似要下雨。
殿门被推开,萧羽被人裹挟着入内,来前已经简单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避免殿前失仪,裴闻津领头也不顾所谓的尊卑,他一路引着萧羽入内,示意其余人在外待命。
御书房是一处大殿,内殿炭火烧的很足,萧羽进去时被暖意泡得四肢舒畅,裴闻津咳嗽一声,示意她回神请安。
萧羽于他比肩而立,掀开内殿的珠帘,越过华美的屏风,一位老者落座主位,提着御笔批阅奏折,神态自若,两人凑到跟前双双下跪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头也不抬,就让二人这么跪着,约莫批完了三份奏折,老皇帝才舍得分出视线给二人。
萧羽趁着空挡脑子飞快思考对策。
“萧明昭,你可知罪!”
老皇帝丢开手里的奏折,不怒自威,萧羽心里有底,适才姬川和她解释过她杀的人是一场大案的关键人物,锦衣卫在外守株待兔,就是等着这人钓出幕后主谋。
哪怕是个接线人也好,幕后主谋胆小谨慎,但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进一次典昭狱,就足够缉拿他了。
公主的出现在他们意料之外,让僵局出了大纰漏,详细的汇报,在回京路上已递交到皇帝案牍上了。
萧羽作揖行礼,声线平稳:“儿臣何罪之有,还请父皇言明。”
皇帝甩袖,手下的奏折狠狠扇在她脸上,他拍案而起,愤怒呼之即出:“朕真是小看你了!不但偷溜出宫,还谋害了大案关键人物!倘若今天在外候着的不是锦衣卫,此事走漏风声,你让朕怎么保你?”
奏折落到她膝边,萧羽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行动记录,从两月前开始锦衣卫不断出入户部,外出沿海探访商贾,萧羽对着记录心里了然。
果真如她,所料想必是锦衣卫逼着主谋不得不露面同关键人物商议对策,主谋为转移目标,将她拉下水。
不是找主谋吗?身居高位,最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人,同时有一定的物质需求,公主拿来坐替罪羊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把这件事捅出去,萧羽百口莫辩,皇帝要是护着,那就是公然打自己打脸。
详细情报她推不出,眼下这情况自己为存活似乎捅了个篓子,大案主谋皇帝知不知道这不重要,苦于没有证据,外加锦衣卫步步相逼,她失手杀了的男人是鱼饵,布好的局被她撕碎了任谁都受不了。
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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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插着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捏着眉心企图让自己冷静,缓了半天才对跪在地上的裴闻津分去一点注意力:“能出这挡子事,你这指挥使怎么做的,若非不是念及你父亲那点情面,朕早就!”
裴闻津俯身磕头告罪:“臣知罪,还请陛下息怒!”
皇帝看着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就气得急火攻心,扶着案牍堪堪喘气,手边没有能砸的东西:“竖子!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一帮吃白饭的废物!还不给朕滚出去!”
裴闻津忙不迭爬起来就滚,脚步匆忙,都未行礼,萧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垂下睫羽。
内殿只剩下萧羽了,她小幅度活动酸痛的腿脚,重心从左腿落到右腿轮流放松,视线悄摸环视御书房的格局,从成块的玉壁到纯金的笔杆……嘶,砚台好像还是上等的墨玉。
“看什么呢?”皇帝坐回主位,萧羽膝盖在地上蹭着移到皇帝边上,默不作声地给皇帝按腿。
皇帝眯起眼睛,火气未消,公主的突然示好没有动摇他半分,他不耐烦地示意萧羽有事说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萧羽乖顺地把下巴垫在皇帝膝头,惹了这么大胆麻烦皇帝没让她滚蛋,想必自己在他心里还有点份量,试试撒娇的手段,毕竟她确有所求。
她是那种很明艳英气的长相,肖似先皇后,老皇帝看她这个样子顿时没了脾气,态度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
萧羽斟酌了半天心里已然有了章程,她把先前丢在地上的奏折放回原处,不徐不疾的开口:“儿臣今日只是外出透风,不想却给父皇和诸位大人惹了麻烦,自知有罪,想为父皇略尽绵薄之力。”
“你除了给朕添乱还会什么?”皇帝嘲弄地一瞥,“说下去。”
“儿臣粗略扫了一眼,涉案世家不在少数,或与商贾勾连,或私吞税银,儿臣以为倘若一时半会没有收入来源,不妨开源节流,另觅他法。”
皇帝撑着下巴显然对她的想法很感兴趣,萧羽心里了然,她从地上爬起来趁热打铁:“儿臣知道父皇一直为西北军费焦心,不如父皇试试下放一定的特权,调整税收,西北军费就由当地郡守分担大头,朝廷派人监督,以此缓解国库空虚和民生问题的问题。”
“至于沿海商贾。”萧羽瞧着皇帝没有打断她的意思,胆子更甚,“父皇不如直接开放通商口岸,由朝廷控制通商往来,设立贸泊司贩卖海外的琉璃香料,世家偷偷摸摸做的再好,肯定不如您大手一挥来的千呼百应!”
老皇帝看着她,应该是想到了先皇后,心中赞许,但面上没表露出来:“这些朕都知道……”
萧羽心头一紧。
“不错,书没白读——来人,看茶。”老皇帝随口夸赞道,让萧羽紧绷到神经放松了下来,做卧底时她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观测时局投其所好,说些讨人喜欢的话她非常擅长。
一套下来,萧羽忍住心里的狂喜,成功拿下皇帝那边的一波好感。
老皇帝话音未落,就有两位宫女端着今年的谷雨茶入内,还给萧羽端了个椅子,是上等的梨花木,很有色泽。
萧羽迟疑:“父皇这是……”
老皇帝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吹了吹,玉盏里的茶叶上下滚动,他问出了萧羽意料之中是的问题:“皇儿出谋划策辛苦了,只是突然这么体贴,倒让朕有些不适应了。”
该死的精明,萧羽深知在这样的人面前,摆弄自己的聪明就是在找死,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一直都明白。
萧羽自知今日所为大胆,藏着掖着说自己别无所求这不对,唯有打开天窗说亮话,才能消除疑虑。
“儿臣确有所求,小人肆意妄为谋害皇嗣,这是在驳父皇的面子,儿臣咽不下这口气,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萧羽掀开衣袍跪地请命:“儿臣恳请父皇许儿臣便利,彻查此事,戴罪立功!”
皇帝眯起眼:“你要什么?”
这正中下怀,萧羽扬起锋利的眼神,掷地有声:“儿臣愿与锦衣共事,为父皇分忧!”
老皇帝像下了某种决心,露出欣慰的神情,丢给萧羽一快象牙令牌:“真是狮子大开口……朕,允了。”
恰巧殿外传来一阵惊雷,轰隆轰隆连成一片,把所有的猜忌和阴谋都吞入更深的水底。
萧羽心中窃喜,知道自己勉强有了喘息的时机。
3. “吾名萧谛听”
领了腰牌萧羽就要离开,皇帝拦下她,扬起下巴示意她把茶喝了:“这可是今年最好的茶,你皇兄向朕讨要多次朕都没给。”
萧羽乖顺地谢过,端起来一饮而尽,茶香四溢,口味适中,她不爱这些苦东西,对差的好坏也分不出一二,但手里的这茶,确实是作为外行人都能品出的上品。
不愧是御用的好东西。
她舔舔牙齿,似是在回甘,老皇帝看着他这个样子神情愈发和蔼:“让你慢慢品你总是不听,糟蹋好茶了。”
萧羽弯起嘴角,付之一笑。
离开内殿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宫女撑开朱红的油纸伞,询问她是否要回宫,萧羽被外头的风冻得一激灵,后背都是冷汗,半天没缓过神来。
萧羽刚才得出她无法听到老皇帝的“心音”,这个天赋还真鸡肋,不过要是真显灵了她也没那么乐意,万一被反噬吞没,出事丢了先机,就麻烦了。
“殿下?殿下?”宫女又叫了她几声。
萧羽回神,身体小幅度地一颤,扶着殿外的汉白玉围栏,缓了半天,调整过后她眼神清亮:“不回寝宫了,父皇下派任务与我,当务之急还是快速结案的好。”
风雨飘摇,宫女伴随萧羽左右替她撑伞,她学着宫人模样调整仪态,按照入宫时记忆的路线往外走。
在不远处的一座八角凉亭,萧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孤独地靠在朱红栏杆上,身形松散地看着宫渠里养着的锦鲤。
雨水激起层层水花,萧羽遥遥看见了他的疲惫。
鉴于以后要与此人共事,萧羽对他算不上讨厌,侧身嘱咐宫女替他送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不愿再于此人有半分纠葛。
想法是这样的,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裴闻津一早就注意到了她,送伞的宫女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叫住她:“殿,殿下留步!裴大人邀您前去一叙!”
明着邀请暗着胁迫,从地位上而言是他裴闻津要来公主面前请安的,但从见面起就没见过这人因为双方的地位不等,就对她有半分客气,唯有在老皇帝时面前比较收敛。
还是红气养人,他当真是桀骜不驯极了。
萧羽气笑了,她没得选,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能举着伞缓慢地向那人移动过去,在心里把人骂了千万遍。
“见过裴大人。”萧羽克制地颔首,收起纸伞,遣散宫女留在不远处,细雨顺着八角亭的飞檐滑落,细密的连成天然的屏障,将二人包裹在一起。
裴闻津没应,目光在她腰间的腰牌上逗留,末了冷笑一声:“陛下连这个都给你了?”
看似疑问实则肯定,二人在同一屋檐下,裴闻津没行礼的意思,他站直了身子,像萧羽逼近,他身形颀长,阴影笼罩在萧羽身上,萧羽被逼地向后推了一步,踩得脚下的枯枝发出一声脆响。
裴闻津这才像回过神似的,收起桀骜不驯的神情,垂下眸子,很没诚意地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裴闻津在来的路上就气得七窍生烟,在内殿又被皇帝指着鼻子一通骂,压力倍增,重新思索对局之后再看见萧羽连演都懒得演,赤裸裸地示威。
萧羽不甘示弱地贴近他,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她故作姿态:“当然,毕竟本宫不小心搅毁了裴大人精心布好的棋局,甚是惭愧,着急弥补——毕竟,谁也不敢惹如今手眼通天的裴大人不快。”
二人间的距离很近,裴闻津低头可以看见她领口出,裸露出的一小块发紫的皮肤,那是被人掐着脖子时留下的印迹,这块痕迹像针一样刺挠着他的双目。
裴闻津率先别开脸,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丢给萧羽。
萧羽不解:“这是?”
裴闻津收起锋芒,神色慵懒:“不是要合作吗?这是此案相关卷宗,既然殿下如此热心,不妨好好看看……祝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离开的脚步一顿,萧羽面露不解,他低声叮嘱:“今日若非来的是锦衣卫,殿下估摸着难以全身而退,殿下就算身手了得也难敌人心叵测,万望殿下好自为之,别给卑职再添麻烦了。”
萧羽捻了捻手里的公文,上头还残留着原主人的体温,细嗅还能闻到一点余香。
萧羽皱起眉头,周围的环境不像一开始那样危机四伏,她有了时间喘息和思考,之前高度紧张中,她忽略了很多细节。
她也无法窥探裴闻津的“心音”。
她靠在先前裴闻津倚靠过的围栏上,思考起之前接触姬川时也没有窥探到半点信息,“谛听”这个天赋的限制范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外加还是带反噬自身的,其实怎么说都有些不好使。
尽管如此,单对她谋求自保也应当说足够了的。
当下的情况谁目前都不得安闲,裴闻津行色匆匆,想来是要去替她收拾烂摊子,原本打算前往镇府司的萧羽被裴闻津这么一打岔,顿时忘了这样的心思,连忙招呼宫女引着自己回寝宫。
回宫后萧羽唤人备了洗澡水,认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温暖的衣袍,坐在案牍前翻开裴闻津给她的文书。
粗略扫了几眼,她的秀眉就蹙成一团。
事情非常复杂,三言的两语说不清楚。
案件背后的势力非常复杂,萧羽明白裴闻津为何头疼不已,难以结案了。
去年夏,淮州府饱受洪灾侵害,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本着就近接济的原则,周围四郡分分开仓放粮接济淮州,刚开始还好,只是粮食分到后面,四郡就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填补不上淮州的窟漏。
粮食不够,根本不够,但四郡的粮食怎么会养不活小小一个淮州?
等朝堂知晓此事已是三月之后,裴闻津受命前去审个中缘由,一路上流民啃食土壤沙石的景象让他惶惶不安,等打开淮州的粮仓一看,当真是最坏的结果。
里面全是空的,包括四郡送来的大部分粮食,全都不见了。
淮州太守在他抵达此地的当晚,就死在了自家水井里。
那么多粮食,如何掩人耳目地全部吞下,如此胆大包天,地方商贾和世家门阀,一个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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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摘干净。
萧羽犯事的酒楼是他们辛苦大半年好不容易摸出到线索,粮食对有钱人而言太多了没用,换成金银才好收容。
她误杀的那个男的是接头人之一,两个月前裴闻津端了一处钱庄,搜罗出异样的钱财流向,加强了对民间资金流向的监控,应该还有粮食没换出去,不是正儿八经地官仓仔细储存,京城连绵的雨天,粮食要烂在手里不值钱了。
锦衣卫蹲守已久,就等着“那边”按耐不住派人来接头,他们没等到目标,他们等到了替罪羊。
彼时西北那边也催的分外紧张,同年夏季京城修缮沟渠排水花费众多,年关将至喻大帅势必要回京述职,西北的兵费自是不能断……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支持,朝廷没钱了。
淮州及其他四郡若非不是碰上灾荒,本就是西北军粮的主要供给地,而今五地自顾不暇,更别提西北。
萧羽越看越心烦意乱,那帮尸位素裹的权贵,这是根本不顾百姓和边关将士们的死活!
她愤怒地将文书摔在一旁,当真是无论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歹人祸行,萧羽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但她既然来到了这里,哪怕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应躺一趟浑水。
思及此处,萧羽掐着眉心准备掐灭烛火就寝,在殿外候着的宫女敲响了寝宫的大门。
萧羽靠在楠木椅上,扶额苦笑:“进。”
那宫女亦步亦趋,捧着一封密信送到了她的案牍前,萧羽挑眉,不明所以。
宫女跪地行礼:“那边派人来让我告诉殿下,行事勿要张扬,打入锦衣内部的行为过分胆大,但您做的很好。”
萧羽瞳孔骤缩,僵在原地。
“宫女”完成任务后也不看她就快速离开,仔细地替萧羽掩上宫门,只听“咔哒”的一声,内殿再度归于安静。
萧羽如梦初醒,匆忙地撕开密信封条,他心中有了一个更不安的想法。
“感谢殿下转移指挥使的注意力,使得我等可以全身而退。”
寥寥几个字,像是在她心口上开了一枪。
那她自己,或者说是原主萧谛听,当朝三公主,确确实实和这桩贪污大案有所勾连,很不巧,自己早些时候刚申请与锦衣卫的合作,岂不是在走悬空的钢丝?
外头的雨还在细密的下,萧羽困意全无,她捧起裴闻津的文书看了又看,疲惫地想。
目前至少有三班人马
你到底是何必呢,好好的公主不做,就吃不饱饭,还是穿不好衣服……图什么?
无人可以替她解答。
她自嘲地瘫倒在椅子上,事情比她想的还要复杂,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与虎谋皮,逼着她喘不上气。
萧羽当机立断将与之相干的内容,全部对着照明的烛台递去,烛火幽微,她看着这东西在火光中燃烧殆尽,也仿佛预料到了自己身陷囹囫。
来自现代的“萧羽”也随着焰火不复存在,就像第一次做卧底时那样,背上新的身份和代号。
从这一刻开始,“萧羽”已死,她叫“萧谛听”。
4. 本宫的天赋不鸡肋
萧谛听梦见了一场秋猎。
她遣散随行侍从,在山林间策马扬鞭,那年她十五岁,父皇在城郊划了片区域开射秋猎,替她贺寿。
这是个崇文尚武的时代,公主精通马术并不奇怪,尚且青涩的三公主向父皇讨要了一把轻弓,试了试准头便翻身上马,踏着滚滚尘土,去狩猎今日的彩头。
耳畔是猎猎作响的风,她风光无限,拉开长弓百发百中,引得看客惊叹连连,羡煞旁人。
她无拘无束,纵横天地之间。
那日她身着一袭红袍,冠起长发,腰间束着太后赏赐的玉牌,她是当日的寿星自然福泽无边。
萧谛听毫不意外地拿下了当日的魁首。
毕竟年轻,脸上藏不住情绪,她兴奋地奔向自己的父兄,像他们展示自己的功绩,以为会收获一水的赞许。
结果父皇只是慵懒地靠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跪安了。
至于那个比她足足高处许多的皇兄,更是没分给她半分好脸色,他高大的阴影笼罩住萧谛听,神情不悦,嫌弃地眼神扫过她,她心里头发毛。
萧谛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听见了自己皇兄饱含恶意的一声嗤笑。
她一母同出的皇兄,厌恶地移开眼,冷冷地继续同自己的父皇闲谈,似是嫌弃她的没眼力见,打断了自己的要事。
她听到自己的皇兄亲口说:“儿臣以为,这‘明昭’二字取的太好,她担不起得起这个名字。”
当朝三公主萧谛听,表字就是“明昭”,意思就是“明理断案,沉冤昭雪”。
萧谛听飞快地眨了下眼皮,默默行礼退到一旁去,皇帝合上眼,把玩手里的佛珠,轻飘飘地打断他:“这是你皇祖母的意思。”
梦里的她闻言攥紧手里的轻弓,弓弦狠狠勒进掌心,惹出一串血痕,她刚才纵然无限风光,可是在这二人面前,她总是抬不起头。
她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那疼痛也确切实际地让她喘不上气,疼的不是掌心,是她糜烂的心。
至此,梦便醒了。
萧谛听蓦地从榻上弹起来,惊惧不已,她泪流满面,她知道这是来自原身的一部分记忆。
梦是人最底层意识的凝聚。
昨日托裴闻津的福,洞悉了局势风云的萧谛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就试验起了她那个鸡肋的“外在特质”。
反正传闻里的三公主性格古怪,只要不是太出格没人会对她起疑心。
她召集了守在外头的宫女嬷嬷们进内殿,一来是为寻找昨夜送信之人,二来也是为了了解自己能力的具体内容。
她抿了口老嬷嬷递来的谷雨茶,指尖无意划过对方端着茶盏的手,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萧谛听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宫女嬷嬷,方才她假意说自己心血来潮要给众人看手相,无人敢质啄,毕竟能得皇女垂青,本就是无上的恩典。
公主骨相立体,凤眼上挑,是顶好又凌厉的长相,但她神色淡淡,反而多了几分内敛,不好琢磨的感觉。
她假意扣着一位看着瘦小的宫女,装模作样地抻直她的掌心,观察起手掌上的纹路。
那小宫女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为了生计被家里人送入宫讨生活。这是她第一次同公主靠这么近,她跪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公主的手很凉,像压在脉搏上的刀片,偏离一寸就能划开她的脉搏。
萧谛听感受到小宫女的颤抖,抿嘴笑了,凌厉地五官软和了很多,看上去竟有些妩媚。
“抬头,告诉本宫你的名字。”
小宫女对上她清亮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她方才没敢看公主殿下的脸,彼时看清,在萧谛听耐心地注视下惊觉自己的失态。
“奴,奴婢小名春兰……”
萧谛听弯指合拢春兰的手:“生命线长且清晰,福寿绵延,挺好的。”
说完她不甚在意地靠在一旁,摆手示意春兰可以退下了,春兰忙不迭的就跪地谢恩。
公主金口玉言,胜过一切。
后面她虽一无所获,但需要把这出戏演到底,在旁人眼里只是公主夜半突然兴致高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公主千金之躯,就算有人敢质疑,那也估计没什么人敢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们在这院里待了很久,公主深居简出,心思自然不是这些下人可以随意揣测的,大伙都十分配合,想尽早完事回去睡回笼觉。
萧谛听此举一无所获,不禁十分懊恼,她面上平静,实则内心烦躁透顶。如果“观心”只是一次性的话,那后面的路她就要完全靠自己独自求生,卧底难度未免太大了一些。
虽然上辈子参加工作后没过过几天正常的社会生活,但每次任务组织那边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文件来指导任务发展,实在完不成也有后路可退。
魂穿古代这种事情她是真没想到,不但没想到这一点超自然现象,也没想到自己都做公主了还得啥也不懂的继续卧底谋求自保。
她心烦意乱,送信的那个人也找不到,就意味着她其实是一个被监视的状态,一举一动都在对方视野里,并且对方有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手段,实力不容小觑。
她摆手示意众人速速退去:“算了,本宫今日乏了,都回去歇息吧。”
众人齐齐作揖,声势整齐:“奴婢告退!”
萧谛听突然起了玩心,穿来的这一整天过得都惊心动魄,她随口丢了一句:“同志们辛苦了!”
【烦死了,睡到一半就被这个疯子叫过来,知不知道……】
【早死鬼,我呸!】
萧谛听在一片起伏的“殿下高兴就好”“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的恭维声里,听到了两声无比突兀的咒骂,她刚刚站起来准备就寝,此刻重重摔回原位把众人下了一跳。
烛火幽暗,照亮了萧谛听半张脸,她以一个近乎诡异地姿势扭过头,对着咒骂来源到方向,锁定了两个刚刚派来她院的大宫女。
她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厚度失真:“你们不喜欢本宫和你们玩的游戏吗?”
那两个宫女突然想起了照料公主起居很久的老嬷嬷们的叮嘱:“不要在公主面前说谎话,她身上‘那位’都听着呢……”
一阵阴风吹灭了内殿的蜡烛,黑暗瞬间将她们吞没。
公主的名字就是“谛听”,因为她们心口不一,“那位”要来审判她们了。
内殿里跪着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只留下她们和“那位”一坐一跪,宛如在佛堂前剥开腹腔验证真心。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直到“那位”“噗嗤”一声笑出声。
她话里带着笑音,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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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很虚:“别人都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这夜半三更的,是要自荐给本宫做通房丫头吗?”
两个宫女恼羞成怒不好发作,极度恐惧之后就是气不打一处赖的憋屈,对传闻中的公主刻板印象更甚些许,屁滚尿流地跑了。
萧谛听被反噬吞的浑身绞痛,但她心情很好,她知道自己的那个鸡肋天赋是怎么回事了。
除去会反噬这一点,其他方面与原公主的能力一般无二,最基本的就是可以辨认“谎言”,至于“观心”似乎就非常不稳定了,需要他主动提供媒介,比如一句话,或者肢体接触等等,这些不太好界定,具有随机性。
就是“谛听”。
比上次一言不合就流鼻血那种不稳定地读心,这种可以辨认谎言到就非常有用了。
她扶着案牍缓慢起身,坐着总归不如躺着舒服,刚才她玩味地观赏两了个宫女的变脸,其实也是在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身体有恙。
直到能勉强说话,她才明着聊笑,暗着赶人把两个人气跑了。
天旋地转间,萧谛听无力地陷进被褥里,倒地速度太快,砸得很痛,但她现在非常累,于是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把阴谋什么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管他的,反正目前死不了,先睡觉。
萧谛听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心情非常好,尽管做了不好的梦,但梦终归是梦,她简单用过早饭,怀里揣着裴闻津给她的文书,准备出宫。
此时裴闻津也不得闲,公主刚刚捅了个大篓子,皇帝那边明显就是要护着她,天不亮他就点了一小队亲卫出了京城。
一队轻骑打马而来,围在荒郊野岭的一处农庄,半年前裴闻津便派人监督民间大额资金流动,尽管收效甚微,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而今有了新的线索,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他披着蓑衣,飞速坠落地雨点密密麻麻地下着,雷声雨生很好地隐藏了马蹄的声音,他示意众人蛰伏,在等自己的斥候传信。
很快,空中传开一声鹰啸,一只巨大的猛禽在半空盘旋,裴闻津伸出臂膀,飞来的海东青稳稳落在他臂膀之上。
海东青收拢翅膀时的羽翼刮到他的脸,裴闻津笑骂:“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叫太大声会把我们的目标吓跑的。”
海东青懒得理他,把头埋在翅膀里梳理羽毛,裴闻津摘下它脚上的信筒,拆开一看,眉头紧蹙。
稍微沾了点他手上雨水的纸张上赫然写着:“无功而返,大人速归”。
那是来自提前踩过点的斥候传来的密信。
裴闻津不死心,连忙勒马撞开农庄破旧木门,身后锦衣卫鱼贯而入,他们四下搜索,拆瓦破墙企图搜罗出有用到线索。
只可惜,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农庄早已人去楼空。
裴闻津沾在破败的正厅,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捏皱纸条,手死死摁着绣春刀的刀柄,怒不可歇:“回京!”
海东青不懂人类的悲喜,它在裴闻津肩上跳来跳去,巨大的猛禽外加在京城养的油光水亮,体型比在关外打了一圈。
裴闻津嫌它重,甩手一扬,海东青不满地展开翅膀发出尖锐的控诉,裴闻津置若罔闻,冷漠地对它说:“你晚膳少两块肉。”
锦衣卫在海东青掺杂了悲切的鹰啸里,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
5. 入狱
锦衣卫办事处,正确的名字应当是镇抚司,萧谛听一入内,便敏锐地察觉多双视线落在她身上,而在她的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镇抚司落座在皇城偏远的小角落里,一路上闲人甚少,与昨日见过的御书房金碧辉煌相比,这里四处都透露出一股穷酸的气息。
漏雨的屋檐,破旧的木桩,以及杂草丛生的小院,萧谛听来前一度以为按照锦衣卫出场那种神挡杀神的气势,想必办事处应该也差不到那里去。
没想到,整个镇抚司细数下来,要数最金贵的,可能也就里头的人了
萧谛听越过门槛敲响紧闭的木门,良久才有人蹿过来开门,姬川蹦蹦跳跳地凑上来一看发现是独自前来的萧谛听,表情好比活吞了一万只苍蝇,忍不住吓了一跳,甩手关上大门。
萧谛听按着门槛的手就直接遭殃了。
五指连心之痛常人难以忍受,萧谛听也未能免俗,她痛地生理性眼泪夺眶而出,握着手腕在空地上蹦哒了一圈。
裴闻津此时不在镇抚司,卸下飞鱼服的北镇抚宋平璋从屋内飞奔出来,看到姬川手忙脚乱地围在萧谛听身边,火上浇油地企图给她上药,萧谛听连连躲闪痛苦哀嚎,顿时头大,冲上来一把拉开两人。
谁料姬川还好,萧谛听脚步虚浮,直挺挺地往后一倒。
宋平璋:……
姬川:……
萧谛听在地上要死不活地求救:“救,救救我……锦衣卫杀人啦……”
宋平璋的内心在振臂高呼“亲娘嘞”,一边感觉完蛋了,在心里琢磨着误杀皇女的罪名够不够抄他满门。
为了九族来不及纠结,宋平璋连忙招呼同僚们把殿下端进屋,找了一堆药出来一个一个试,萧谛听看着自己油腻腻的手叹了一口气,说了她进屋起最完整的一段话。
“这是……要把我腌了吃?”
宋平璋赶忙滑跪,顺手按下不明所以的姬川:“还不快给殿下道歉!”
姬川很会看脸色行事,萧谛听一副不追究的态度,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已经是给台阶在下,自己得麻溜点接过去才是。
“殿下抱歉,是卑职行事毛燥,殿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萧谛听一手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她用完好到手结果下人递来的茶,小口抿了一点,心里很有落差,果然比在皇帝那里的茶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以说是相当难喝。
姬川的眼力见忽高忽低,他见萧谛听尝了一口就丢在一遍,傻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地张口就是一句:“殿下是茶不好喝吗?听闻殿下喜好甜食,专门加了白糖的嘞!”
绝望的北镇抚大人只能无力地拿膝盖戳了戳这死孩子,让他少说话。
难怪,萧谛听被齁地要把嗓子眼抠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宋平璋让这聒噪的珍珠鸟快滚,宋平璋忙不迭地应了。
萧谛听觉得很有意思,锦衣卫在外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峻感,外加他们的总长官恣意桀骜,没想到除了姬川这个活宝以外,还有这么细致温吞的人在这里工作。
萧谛听四下打量镇抚司的内设,简直惨不忍睹,只能说,就外头那一副老破小的作派,都是整个镇抚司的门面了。
宋平璋关上大门,一进来就看见萧谛听坐在原位安静地候着,公主皮肤白的不健康,他余光扫到萧谛听受伤的手,心里更是很很怜爱了。
宋平璋随意地收拾起她身后的案牍,闲话似地问明来意:“卑职宋平璋,见过三公主,方才手下的孩子不知礼数,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萧谛听拿出藏在袖带里的令牌,推到宋平璋跟前,微微抬首:“我向父皇要了锦衣卫的部分指挥权,当然,主要还是听你们指挥使的,我不过是想要那些栽赃我的人付出代价。”
宋平璋躬身行礼:“昨日指挥使已经同我等说过此事,殿下有什么问题,下官也可替殿下解答一二。”
说谁来谁,屋外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他连忙推开门去,萧谛听也起身跟上,急停的烈马一脚踩进水坑,飞溅的水花被宋平璋快速躲开,不过他身后的萧谛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萧谛听心头一阵无语,来人目中无人,翻身下马,围上来的下人牵走这匹欢脱的烈马,如此高调的作风,不是他裴闻津还能是谁。
其余外出的锦衣卫都牵着自己的马回来了。
萧谛听试图弄干净自己身上的水污,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五官,盯人的眼神却让萧谛听想起了雪地里蛰伏的狼。
裴闻津卸下蓑衣,露出打湿了边角的飞鱼服,看到萧谛听被裹成粽子的手有些意外,他边走上前边向宋平璋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平璋咬牙切齿:“姬川这小子干的。”
裴闻津点头:“嗯,罚他包揽镇抚司一个月的杂活……干的不好再加罚。”
屋外传来少年痛心疾首的哀嚎:“不要啊指挥使!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裴闻津嗤笑着,任谁都能听出他的不屑和一肚子火:“虽然我们殿下武德通天,但被人夺了武器,总归是丢人现眼的。”
萧谛听坐在一边干笑不止,好一个裴闻津,还在敲打她。
眼看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固,宋平璋站出来赶忙打圆场:“下雨呢,诸位进屋说话。”
裴闻津站着没动,宋平璋直接拽着他衣袖,咬牙把这么大个人丢进屋,萧谛听心里没什么想法,指挥使本人态度再差,他们现在都要一起共事,能把她怎么样呢?
这次萧谛听心理有底,从容镇定,不慌不忙。
裴闻津进屋落入主坐,把佩刀随意地丢在桌案上,宋平璋心疼地收起来对着裴闻津就吼:“这是御赐的佩刀!”
他一嗓子吼醒屏风后的人,萧谛听听到砚台落地的声音,才意识到屋后一直都有一个人在打盹。
“啊——”南镇抚上官凛抱着一摞卷宗眼神迷瞪地从后屋走出来,脚步虚浮随时要倒,她衣着朴素,身上唯一的配饰就是束发的发绳尾端缠了两个红玛瑙。
这是上次在酒楼看见的那个姑娘。
宋平璋忙完这个又去拉上官凛,把她引到位置上抽出卷宗推到裴闻津跟前,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像做了无数次。
上官凛挨到桌子倒头就睡,宋平璋悻悻地看向萧谛听一脸无奈。
萧谛听表示理解:“让她睡吧。”
看上去这个家没宋平璋得完蛋。
裴闻津埋头翻看卷宗,很快就还给宋平璋,宋平璋请示萧谛听:“殿下您也看看?我们指挥使大人现在正在生闷气,还没长嘴。”
萧谛听乐意见成,凑上去听宋平璋分析现在的情况。
宋平璋带着他一贯平和的气息,说得不疾不徐:“那个接头人虽然死了,但案子不算完全断了,只是不能完全保证第二条路可以走……今早指挥使去了趟城郊,看样子是无功而返了。”
线索又断了,这才是真正头疼的地方。
宋平璋说得口干,喝了一口茶。
萧谛听:“当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说实话查案并不是她擅长的,卧底才是。
宋平璋摇头,神情疲倦,这件事闹得很大,相关官员行事互相推诿,否则也轮不到锦衣卫挑大头,一直都不出结果,上面传来的声音也不好听。
“也不算无功而返。”装哑巴的裴闻津抬起头,可算是缓和了态度,“回来的路上抓了个在城门口逗留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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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儿有人过来要人记得让他滚。”
宋平璋忍着激动:“现在去审?”
裴闻津点头:“已收押,带殿下一起去吧,多叫几个兄弟,人多气势足。”
这是屁话,裴闻津想了一下决定不叫醒上官凛,招呼人给熟睡的她盖了条毯子,把姬川留下来办事,带着其他人马不停蹄地前往典昭狱。
命运是个说不清的东西,按理来说,昨日萧谛听就要被关进典昭狱,因为确实不关她的事没进成,谁能想到今日她自己乖乖地就来了。
如果说镇抚司偏僻,那典昭狱就是偏无可偏了。
厚重的青铜门上雕刻着一只巨大的狴犴,张牙舞爪,威严无比,此地收押的大多是身犯大罪的囚徒,因此有重兵把守,此地同时也归锦衣卫北镇抚管辖。
久候的狱卒拉开机关门,萧谛听跟着宋平璋走在最后,余光打量传闻中的典狱司,顺着一条往下走的路,内部漆黑,只有两侧点着火盆,不亮,但也足够了。
能进这里的人,身份地位尊贵和罪名罄竹难书,总是要占一个。
裴闻津此行带了二十多个锦衣卫,萧谛听不理解一次小小的审讯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心中倍感蹊跷,裴闻津领头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进了一处穴道,大老远萧谛听就闻到了血腥味……不是她身上的。
门锁被人解开,裴闻津抬腿入内,萧谛听和宋平璋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萧谛听脚踩到一小块硬物。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颗牙齿。
说是回来的路上抓了个人,一转眼的功夫人就变成这副模样,饶是宋平璋都有些看不下去:“为难他一个普通仆奴太费周章,没必要。”
“普通仆奴嘴里可不会□□,还好发现的及时,把他牙齿全打掉了,这人在城门口望风的。”裴闻津哂笑,踢了小厮一脚“刚刚和我交代的事情呢?正主就在这里,有什么要狡辩的得说快点,晕过去了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萧谛听踢开地上的牙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裴闻津话里的“正主”是谁,知道身侧的宋平璋往旁边退了一步,两名锦衣卫从身后窜出来绞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
刑架上的小厮顶着一张可怖的脸,在裴闻津把短刀捅进他小腿的时候爆发出嘶哑的哭嚎:“都是公主指示我们的!我不知道啊!其他的我不知道啊!各位官爷求你们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
那小厮边嚎边手脚并用地爬到萧谛听脚边,占满血污到手试图够到她的绣花鞋,被裴闻津一脚踩中手背,漫不经心地碾了碾。
裴闻津垂眸,话是对趴在地上到小厮说的,眸光确是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公主的。
那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萧谛听咽了下唾沫。
在刺痛中小厮昏死了过去。
裴闻津一改之前的不耐烦,几乎可以称得上和善地凝视着萧谛听,他伸腿怼了怼小厮:“听到了吗殿下?这就是卑职请您来‘喝茶’的意图,有人指控您和本案勾连,您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空气在凝结,萧谛听突然感到有些喘不上气,她看了一眼倒在她脚边的小厮。
“或许我们都猜错了——看似最无辜的殿下——或许就是我们寻找已久的主谋也说不定。”
萧谛听被绞着双臂疼,冷汗涔涔,此时她说不出一句话,昨夜那封不知名的密信历历在目。
锦衣卫蹲守已久,就等着“那边”按耐不住派人来接头,他们没等到目标,他们等到了替罪羊。
“替罪羊”也许就是公主本尊呢,越是拙劣难以联系的事情,越有可能就是事实。
她不是原主,她晓得个锤子。
6. 裴闻津其人
萧谛听被带到典狱昭最里头的一层牢房里,里里外外地被捆了三道。
阴暗的牢房里隐约透这外头火盆投递来的光,水滴声“嘀嗒嘀嗒”地连成一片,萧谛听倨傲地坐在牢房内唯一的刑椅上,后背靠着一排尖刺,死死瞪着裴闻津。
裴闻津独自留在室内,让其余锦衣卫在外把守,他漫不经心地摆弄起墙上骇人的刑具,引得刑具“叮叮当当”地随意碰撞,应该是没有他中意的,他看了好半晌。
萧谛听知道这是此人在磨她性子。
“裴大人没必要和本宫在这里浪费时间,有话直说就是。”萧谛听这个时候选择主动出击,其实有些过分激进了。
目前她拿不准裴闻津的意图,以攻为守逼着对方接话,只要说话就有她能得到有用的信息,更何况,萧谛听笃定裴闻津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毕竟,真想抓她的话,昨天就能给她“上强度”了,以裴大人的性子,能忍到今天才邀请她来“喝茶”,还是太反常了。
裴闻津从墙上取下来一根手指粗的钢针,拿钢针足有一个小臂长,他从怀中掏出帕子顺着针尖慢慢往下擦,眸光微动,不问反答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裴闻津把回答的主动权又丢了回来,萧谛听抿了下唇,冷哼一声。
像是感慨她的不解风情,裴闻津挑着钢针对准了萧谛听的肩膀,金属尖端在她肩上点了点,惹得萧谛听小幅度地躲了躲。
她的小举动,很大程度上取悦了指挥使大人,他慢悠悠地继续说:“这玩意叫‘飞针’,通常呢我们对一些不太听话,但不太好玩死的客人们会上这个手段,只要稍微用点力,‘飞针’就能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的琵琶骨,不听话的话就拉扯一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骨肉和它在拉扯”
萧谛听不愿听他故弄玄虚,摆出极其不配合的姿态:“还是那句话,裴大人不必恫吓本宫,有话直说,对你我都好。”
裴闻津玩够了,满不在乎地甩手把“飞针”往身后一抛,“飞针”牢牢钉在墙上,尾端震颤出残影,清脆地声音像是审讯开始的开端。
裴闻津负手而立,一改先前的散漫,目光如炬:“既然殿下喜欢快言快语,那卑职也就不同殿下打马虎眼了。”
被审讯这事萧谛听一回生二回熟,在现代她也被这样对待过无数次,她几乎都胜券在握,无所畏惧,无论对面有多优秀的审讯手段,都不能从她嘴里挖出一句真言。
但这次她明显感到力不从心,既说对周遭环境的迷茫,也是猜不透眼前人的内心。
裴闻津踱着官步,身形板正,语调不徐不疾,但开口就是一记闷棍:“殿下昨日去轩栏院做什么,就是去喝花酒也是该去风花雪月的四季院,而不是暗接黑活的‘温柔乡’……您瞧瞧自己脖颈上的勒痕……”
裴闻津念了一个名字,好像就是她穿越后身在的那个酒楼,话说“轩栏院”听上去真不是一个非常正经的名字。
萧谛听心里头欲哭无泪,她无法谴责真正的萧谛听,只能在心里头哀嚎:“对啊,我一个姑娘混迹其中这是何意?”
思绪翻江倒海,萧谛听疯狂搜罗自己脑种有用到信息,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谛听”这个天赋时灵时不灵的,这个时候帮不了她太多。
她只能强装镇定:“我也有个问题要问裴大人。”
不答反问的套路谁都会,裴闻津闻言高挑起一侧的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萧谛听把节奏抓回一点到自己手里:“您就算对本宫非常不满,也不能没有父皇调令就把本宫直接捆了审讯,您眼里可还有尊卑?”
萧谛听咽下唾沫,神色不满:“况且,这恐怕不合规定吧?”
她一句话直接堵死裴闻津,那自己到身份做文章。她心里焦心极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突然脑袋灵光一闪——裴闻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审讯她,这不合规矩。
她不知道古代律法有没有现代律法那么人性化,但她没有选择。
这招说真的好用,两人一坐一立针锋相对,话里话外交锋了数个回合,萧谛听明白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她言笑晏晏:“裴大人此举,莫不是希望本宫替您在父皇陛下美言几句?”
裴闻津神情不变,换了个话题:“知道为什么要和您在这里问话吗?”
萧谛听瞬间将一切线索穿到一起:“因为有人在监视本宫,而典狱昭是您的地盘唯有这里不会被什么‘别人’窥探。”
裴闻津赞许,略微往萧谛听跟前挪了一点,萧谛听再度闻到了他身上的那一点冷香,裴大人换了新到熏香,这次的气味问起来有些冷冽,像雪松。
熏香有凝神安抚的意味。
萧谛听当然没那么自作多情,眼前这位裴大人似乎公务缠身,无法好好休息到了要靠熏香安神的地步了。
私心说来,他人还有一点惨淡。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有所缓和,萧谛听被捆着不舒服,调整了下姿势,裴闻津看在眼里夸赞道:“不错,殿下冰雪聪明,被人栽赃陷害能分清局势,来与卑职共谋出路,实在是手段了得。”
萧谛听忍不住腹诽,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公主殿下,还是铺垫了半天地在夸他本人可靠。
萧谛听真是连白眼都欠奉了,心里知道裴闻津随疑虑未消,但这是放了自己一马。
她叹了口气,状似无辜:“裴大人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能给本宫松绑了吗?”
裴闻津偏头促狭地眨巴眨巴眼:“您不是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吗?”
萧谛听释然,原来来裴闻津一早就知道她在背后到小举动,只是一直没说而已,这人真是敏锐地可怕,今后定是不能随便开罪他。
萧谛听将反绞在身后地手抽出,一点一点将身上的绳索剥落,这个过程她很有耐心,有种扬眉吐气地嚣张感。
纵然你敏锐洞悉全局又如何?还不是无法从我这里占道半分便宜?
萧谛听扯开身上最后一点枷锁,腾得站起身,裴闻津一直站在她身前,没有后退半分。
牢房内光线昏暗,熏香的味道更浓了几分,萧谛听嗅了嗅,呼出一口气:“裴大人,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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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借一步说话?”
她绵薄的呼吸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裴闻津到下巴,裴闻津给她让出一条路。
“殿下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与卑职去一趟城郊?”
萧谛听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不明所以:“城郊那边不是线索断了吗?”
裴闻津摇头:“非也,狡兔都有三窟,万事自然都是要做最周全的打算,抓不到人还能去看账本……殿下曾在大理寺任职,想必虽然过了这么久,但看账本断清明的本事应该没忘干净吧?”
萧谛听发现自己好像非常容易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尽管她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但裴闻津如此坦诚,将案件重要情报事分享与她,也算解决了她不少麻烦。
萧谛听满口答应:“有劳裴大人。”
一众锦衣卫高调地簇拥着公主出行的马车,萧谛听一开始非常抗拒这样张扬地出行方式,但被裴闻津用“殿下千金之躯,卑职不忍舟车劳顿”给挡了回去的理由挡了回去。
她稀里糊涂地被人摁进马车,沿着朱雀街出的京城,裴闻津当街御马,其他同僚也不声不响地围在四周,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萧谛听陷入持续的懵逼中,锦衣卫''这次出去办案没有穿现言到官袍子,知道的是他们要一起出城办案,不知道到还以为是谁家高门大户,互送贵女出门游玩。
她不是没有问过裴大人这是何意,神情愠怒:“裴大人此举莫不是要本宫在御前参您一本奢华无度的奏折?”
裴闻津接过话茬:“卑职自是不敢。”
然后摆出非常恭敬地姿态给她请进了马车。此人手段温和里,透露出一股子无法忤逆的强硬。
神你祖宗的不敢,萧谛听在心里冷笑,我看你是非常的敢。
摸不准裴大人的意图,萧谛听挑开车帘,偷偷观察伴随在侧的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看上去非常年轻,她偶尔也会听到宫里头的小丫头们谈论这位年轻的御前红人。传闻他年轻有为,是镇北侯的独子,裴家世代为将,满门忠烈。
传到裴闻津这一代,非但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人也不在边疆,哦,萧谛听了然,<>
至于父辈爵位什么的,指挥使虽然比不上侯爷来得更风光,但锦衣卫的意思就是“那位”的意思。
一路上她与裴闻津相顾无言,方才试探般的亲昵转瞬即逝,萧谛听仿佛还能闻到那一点熏香的气息,裴闻津冷淡的御马伴随左右,眉宇间染上不耐烦的焦躁。
他有自己的算盘,萧羽十分好奇,也耐心陪着他慢慢演戏。
萧谛听刚下车帘子,慢慢靠回靠在车内的软垫上,她刚刚捕捉到裴闻津的那一点转瞬即逝地烦躁,一时间心情非常愉悦。
裴闻津啊裴闻津,萧谛听在心里头嘲弄他。
此事难以就此作罢,萧谛听知道后头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她稳住心神,出声询问:“裴大人,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目的地?”
裴闻津:“不急,殿下要是无聊,卑职能给您吹个小曲。”
7. 不得闲
裴闻津自然只是随口扯淡,当然萧谛听也不敢真的让指挥使给她现场来一段,先不提能不能解闷,指挥使大人如此殷切,萧谛听应该优先考虑自己项上人头才是。
萧谛听坐在车内百无聊赖,期间睡着了一次,幽幽转醒地时候,她听见车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衣料蹭着软垫发出“悉悉动动”的声响,外头的人声就停了。
萧谛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知是谁拿刀柄敲了敲车窗沿,萧谛听猛地惊醒,从软垫上弹起来,不想额角却撞上车内的金属摆饰,幸而有软料包裹,人差点破相。
因为有萧谛听在,锦衣卫没法快马加鞭一路疾行,脚程自然慢了许多。
萧谛听扶着软垫爬起身,马车好像停了有一会儿了,她伸手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向外探去:“裴大人,本宫这是睡了多久?”
“殿下小憩了半个时辰,正好我等也可原地修整一二。”
裴闻津贴心地抬起手臂给萧谛听借力,萧谛听虚不虚扶了他一把,敏捷地跳下马车,快速与此人拉开距离。
裴闻津失笑,随口打趣:“殿下如此脚步匆匆,是要去哪里?”
萧谛听回头,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碎石,脚步灵快地闪到一边,皮笑肉不笑:“指挥使大人周身气场强烈,本宫身体不好,生怕身上再多什么东西……思来想去,还是离远一点好。”
除非她脑子不清醒,否则不久前的破事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和这个姓裴的一笔勾销。
她如此阴阳怪气,裴闻津都没表示任何不悦,非但没有不耐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先前是卑职捷越了,还请殿下勿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谛听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凤眼一眯:“本宫自是没有裴大人那般玲珑心思,裴大人有事相求直说就好。”
裴闻津满意点头,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错步让路,对着他身后废弃的驿站遥遥一指:“三殿下,请——”
这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修葺于山林之间。
裴闻津只留下部分锦衣卫随行,其余人随宋平璋一道在附近搜查,萧谛听打头阵在大门前站定,对着结了不知多少层蛛网地木门陷入沉默。
她干脆扭头看像一旁的裴闻津,眼神中明晃晃写着怀疑:“本宫是该说你们锦衣卫办事效率低下吗?”
裴闻津领悟精神,飞快接话:“殿下您也知道锦衣卫日虽不至于日理万机,但作为陛下的爪牙和眼睛,我等并非——躲开!”
说是查案,但是如果有人告诉她,离京城这么近的驿站锦衣卫都没排查过,萧谛听显然是不信的。她懒得听裴闻津同她信口胡邹,一脚踹开木门的空挡,裴闻津突然语气变调。
他急切地想推开萧谛听,但萧谛听反应比他还快,在他出声提醒之前就挪开了步子。
一支满是铁锈的短箭破风而来,擦过萧谛听颈侧扬起的发丝,在半空中完成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旋即钉入了他们身后的空地上。
若非不是萧谛听反应及时,那支短箭现在就能穿透她的喉咙了!
萧谛听劫后余生地站在一旁喘息,这是真吓到她了,裴闻津凉凉地告诉她:“殿下有所不知,驿站修葺与林中,担心遭遇匪祸都会设置一些小机关……您刚刚暴力破门,自然会触发机关。”
萧谛听愠怒:“为什么不早说?”
裴闻津抬手行礼:“万幸殿下福泽无边,并无大碍,否则卑职将不知如何与陛下交待。”
眼前之人说得如此诚恳,眼角似乎还很有感情地微微泛红,大有泫然欲泣之感,萧谛听余光扫过周遭的同僚,其余锦衣卫豆低着头肩膀轻微颤抖,似乎是被指挥使大人惊为天人的演技折服了。
在疯狂憋笑。
萧谛听找不到发作的点只能选择原谅,怒火中烧的那种原谅,她强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暴躁感,咬牙切齿地捧高裴闻津:“本宫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这次换裴大人打头阵吧。”
那善于伪装的指挥使大人就这么兴高采烈地应了。
萧谛听心说此人准没憋好屁,但她很有耐心,想看看裴闻津到底想做什么。
一入内,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萧谛听捏着袖子掩住口鼻,四下打量,驿站年久失修,内置的木质家具上菌丝缠绕,弥漫出一股子腐烂的气息。
萧谛听在裴闻津身后站定,确认没有其他危险了,才出言询问:“裴大人,账本在那里?”
裴闻津抬眼看向不远处年久失修的楼梯:“自是不在一楼,殿下小心,踩空了卑职可来不及捞您。”
他话里携着意义不明的调侃,萧谛听干脆直接越过他,率先踏来上去,她腿脚灵便,提着石榴裙摆避开松动的楼梯板,稳稳地走上二楼。
一排紧闭的大门映入眼帘,大多都是提供给客人的厢房,以及储物的杂物间。萧谛听抬腿迈向最里面,不想绣花鞋上的穗子,被木质地板的毛边勾住了。
萧谛听动了动,在心里腹诽果然古代这一套着装还是太不便行动了。
趁着她骂娘的功夫,锦衣卫从她身后依次上楼,裴闻津低声吩咐安排:“姬川带一队查厢房……至于殿下……”
裴闻津按住刀柄意外地看着她,似乎是询问她为何愣在原地
萧谛听干笑:“你们先查,本宫独自看看。”
裴闻津这个人很喜欢笑,但总浮于表面的礼貌和克制,或者说是他懒得做多余的表示的时候,就会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一下,表示“无语”。
这是萧谛听正儿八经地第一次看见他笑得特别意味深长,狭长漂亮的眼睛下浮现出一对浅浅的卧蚕,萧谛听觉得如果配上一处泪痣,定然十分勾人。
可惜了萧谛听她软硬不吃,裴大人这是在嘲笑她,此人眼神一向很好,根本瞒不过他。
长靴碾着满是浮灰的地板,萧谛听隐约能感受到对方带起的振动在慢慢向自己逼近,萧谛听倨傲地扬起下巴,余光里看到其余锦衣卫出入于厢房之间,无人关注他们这边的动静。
“干什么?”萧谛听挑衅地往前踏了一步,主动湊上前装模作样地嗅了嗅裴闻津的领口,皱起眉头自下而上对上裴闻津略微诧异的目光。
她非常诚恳的夸赞起对方:“裴大人还挺精致,熏香很好闻。”
说罢一甩衣袖,自信坦荡地往长廊到最里头揍,留下震惊锦衣指挥使大人独自在灰尘中陷入沉默。
萧谛听扳回一城心情非常愉快,长廊最里头就是存放账本的账房,她在着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细究的线索。
账本肯定是没有的,毕竟驿站废弃或者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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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先带走的就是这些记录财务流水的东西,其次才是内置的杂物……等等?
萧谛听刚才还没从“在裴闻津那里讨到便宜”的好心情里抽身,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账房内部书桌椅具样样俱全,除了积累了陈年浮灰,看起来并不像是废弃或者是驿站转移,而是,在驿站还在运转的时候,里面的人就都不在了。
萧谛听心头顿时警铃大作,裴闻津不会做无意义到事情,他身上的香味里又安神到成分,虽然找她麻烦的时候看着精神抖擞。
但萧谛听一直都记得初次见面那日,他一个人孤独地靠在八角亭里,颓唐的疲惫。
裴闻津不知何时又晃荡到了她附近,指挥使大人安静地靠在门槛上,平和地注视着认真搜查地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纡尊降贵地扬起下巴,给一把抓的萧谛听指点迷津:“右手边,第二层抽屉,你伸手往里有仔细摸摸,有一个暗格。”
萧谛听蹲下去依言照做,她没指望裴闻津能来搭把手,裴闻津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图。
但是裴大人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其实还挺让人安心的。
萧谛听窝好裙摆,借着遮挡非常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伸手去够,果不其然摸到了裴闻津锁说的暗格。
就在她想顺着松动的方向拉开时,依照前车之鉴,她留了哥心眼,喊了一嗓子裴闻津:“裴大人,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仅仅存放在这一个小小的暗格里吧?”
裴闻津闻言兴致盎然,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殿下果真是冰雪聪明,通常情况下这种暗格到设计,都会搭配一个小小机关术,敌我不分的攻击拉开暗格的人。”
萧谛听内心万马奔腾,如鲠在喉地收回自己作贱的手,腾一下站起来就瞪着裴闻津:“裴大人为何不早说!”
裴闻津无辜耸肩:“卑职以为您一早就有所防范。”
这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子让人难以回答的意图,萧谛听狞笑着闭上嘴,念了两遍“阿弥陀佛”平复心情,一口浊气在腹腔里扭了十八圈,最后从喉咙里迸发而出。
萧谛听还是决定要去给裴闻津一点教训,她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在驿站门口就说这样,现在再账房一共查案还是这样,这个人根本就不把话说完全,根本不管她死活。
邀请一同出城的人是他,说“不忍殿下忍受舟车劳顿”的人也是他,放任萧谛听无知无觉进入危险领域的人还是他!
几番心跳加速下来,萧谛听恨得牙痒痒,也不顾什么仪态形象,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要奔过去收拾裴闻津。
不知是不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木地板年久失修的缘故,萧谛听一脚踩上一块明显有松动严重的地板,只听见“嗖”地一声,一只崭新的箭矢瞄准了她后颈直挺挺地刺来。
她弹出袖带里拿来自保的袖中刀,挥手一砍,将箭矢一劈两半,锋利地箭头刺破她的长袖,钉入裴闻津脚边的门槛上。
她刚想问裴闻津自己是不是运气不好,踩到了什么机关,扭头一看发现箭矢居然来自二楼窗外。
破了一个大口子的窗纸外,是茂密的繁树枝丫,但萧谛听在间隙见看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有刺客!”
她近乎是本能的一喊。
8.恣意
“走这边!”萧谛听当机立断,拽着裴闻津的袖子拔腿就跑,裴闻津反应极快地跟着她的步调,甩上账房的木门。
驿站木廊传来靴底碾碎瓷片的脆响,在附近搜查的锦衣卫闻声而来,姬川带人撞开账房,高声汇报:“裴大人,突袭有备而来,我等留守此处争取时间,您和殿下先行撤退,与宋大人他们汇合!”
眼下局势不容耽搁,裴闻津招呼着萧谛听跟着他下楼,已经有刺客翻进了驿站,姬川留下来阻挡。
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萧谛听担忧地回头看向上头的一片混乱,被裴闻津摁住脑袋躲过一支流矢。
“看路!”裴闻津低声警告,“不必担忧,他们很快就能跟上。”
萧谛听不习惯抛弃队友独自逃离的戏码,她握紧手中的短刀,甩开裴闻津拽着她的手。
裴闻津伸手去捞扑了个空,指尖只来得及被她蹁跹的衣袂轻拂,萧谛听在混乱中眼神无比坚定,她往后退了几步:“这些人都是冲我来的,你下属的命也是命。”
裴闻津在她身后大喊:“萧明昭,你敢!”
萧明昭她当然敢。
萧谛听一直都很有自己多想法,这是自己穿来这个世上的第二次追杀了。
她自嘲地埋汰自己的命似乎有些太苦了,一脚踹翻扑上来的刺客,矮身避过直逼她面门的横斩,短刀自下而上斜挑,她趁对方踉跄之际,靴跟猛击其膝窝——骨骼碎裂声淹没在四周的喊杀里。
在附近搜查的宋平璋不可能没有察觉驿站的骚乱,大概率是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无法驰援,那么就可以得出派来刺杀她的人数就非常难以估量了。
这是真下了大手笔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与上一次儿戏一样的栽赃不同,这是真的要取她性命,在自己暂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之前,刺杀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那就意味着至少有两拨人牵扯其中。
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人如此惦记?
想必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加入了锦衣卫,或者说,是从皇帝手里拿到了淮州粮草案的参与权。
裴闻津偶尔提及公主曾经在大理寺断过案,联想到原主自己那个无敌的天赋,那么对方一定是认为只要有公主在,真相大白只是迟早的事情。
萧谛听非常乐意见成,对方小动作越多就意味着破绽约多,她巴不得这样的事情多来,方便她分析局势。
毕竟她不是原主那么全知全觉,她听个“心音”就能给自己送走。
反正她命硬,不行还能拉裴闻津垫背。公主真出了意外,裴闻津自是要第一个被问责。
全都是冲她来的,在进驿站前萧谛听酒观察过附近多地形,留在驿站里虽不知刺客人数但坚持到宋平璋支援应该绰绰有余。
贸然跑出去就等于找死。
萧谛听眸子微眯,她能想明白的事情,裴闻津自然不可能想不明白。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裴闻津想带着她这个移动靶子吸引火力,以保全其余锦衣卫。
裴闻津比起她的性命显然更珍惜自己多下属,真是让萧谛听白担心了。
萧谛听躲开刺向她的尖刀,手里的短刀稳稳地靠巧劲弹开凶器,她一边招架接连不断的攻击,一边思索后退多路线。
少女瘦弱的身影穿梭在一片刀光剑影里,灵活且稳健。
由于原主尚武,衣着干练不繁琐,萧谛听抬臂格挡间已习惯了这一身打扮,头上的配饰早被她扯下不知道丢去何处,一头青丝就这么松松垮垮地随手束了起来。
锦衣卫留在驿站里的人不多,显然难以招架刺客的袭击,方才跟随左右的裴闻津不知所踪。
萧谛听寻到姬川,替他一脚踹翻背后偷袭的刺客,扯着满是灰尘的帷幔,向刺客一扬,在纷乱中喊了一嗓子:“你们指挥使呢?”
姬川自顾不暇,少年的半张脸上都是血迹,人看着状态不错,应该不是他的,尽管如此,还是和闲庭信步的萧谛听比起来,显得太狼狈了。
姬川没听清萧谛听在说什么,靠着萧谛听给他制造喘息的空挡,疑惑地抽空回答:“殿下——您说什么——”
萧谛听:“我说——你和其他人往西南方向撤退——你们指挥使人在哪里——”
真是白瞎了,萧谛听不恋战,刺客多从东南方向袭来,西北角烧明显适合撤退的方向。
但萧谛听知道,驿站被包围了,根本不存在如此明晃晃地疏漏,大概率走看似安全的西北角,自己就得等着被瓮中捉鳖。
姬川这下听懂了萧谛听的意思,扯开嗓子大吼:“诸位不要恋战——随我葱西南角撤退——快!!”
周围分散的锦衣卫,快速聚拢在一起,萧谛听避开暗器的偷袭,若有所思地混入锦衣卫的庇护圈,旋即她忽然故意慢人,刻意与锦衣卫保持一定的距离。
姬川率先破开刺客的围堵,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寻萧谛听,眼见三公主握着短刀处在队伍末尾,不由焦急万分:“殿下快来!”
萧谛听摇头:“我留下断后——你们从这边下去,走马厩!”
姬川懂她的意思,西南角有一处废弃的阁楼,爬上去能顺着外围的飞檐直奔马厩。
姬川懊恼自己应该早点想到的,刺客来的突然,锦衣卫只能边打边退,姬川还年轻,不像大人们那样能在混乱中快速理清思绪。
更何况,他来这里前就收到了一道命令——不得随意离开驿站。
眼下有公主站出来指挥局势,锦衣卫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姬川上次被萧谛听夺了刀,回去以后心里懊恼了很久,非但如此,裴闻津知道以后用一种非常牙疼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他,就连平时一向护短的宋平璋都装作视而不见,允许裴闻津罚他抄了十遍《道德经》。
美名其曰,锻炼手腕力量。
这个破理由还是南镇抚上官大人提出来的。
姬川一时间对萧谛听感官非常复杂,萧谛听一身轻松说要垫后,他也不多想,争分夺秒地挥刀撬开上阁楼的挡板,踩着断裂的扶梯上楼
其余锦衣卫有样学样,萧谛听守着后路,眼看锦衣卫们都上去多差不多了,才往那边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实在是太倒霉了。在最后一个锦衣卫稳稳落地时,萧谛听伸手抓住扶梯,可惜她还没抓稳,破旧的扶梯干脆罢工,“咔哒”一声岁成一段一段。
萧谛听咒骂一声,抬头与趴在阁楼口的姬川短暂对视,她神情冷峻:“你的佩刀给我,我能走,你们先去找裴闻津。”
姬川把配刀往下丢,仍旧不死心,想伸手拉她,但萧谛听敏捷地躲开两位刺客的袭击,精准接过姬川的配刀,衣袂猎猎,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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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其中一个就刺客人头落地。
血花飞溅,喷脏了萧谛听半张脸,这是到此为止她第一次开刃杀人,先前多是靠近身格斗,以让对方无法行动为目标。
但是今天接二连三的变故,不禁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不耐烦。
她控制刀尖直击残余刺客的咽喉奔着要对方命去的,招式狠毒,姬川还想挣扎一下,就见着萧谛听奔向西南角半开的轩窗。
那里也有刺客,此刻萧谛听已然在失控的边缘挣扎,她顾不上所谓的道德标准了,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活下去。”
“杀了他们。”
她必须活下去,她知道窗外没有东西能接着她,摔断骨头都是轻的,更何况还存在全然未知的危险,但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差了。
萧谛听护着要害,撞开窗户跌落在延伸的砖瓦上滚了滚,她五指做钩死死抠住满身青苔的屋檐,在最边缘悬停。
她大半个身体都漏在外面,简直福大命大,萧谛听一骨碌爬起来,那些刺客顺着她撞开的轩窗像附骨之蛆一样再度袭来。
萧谛听握紧佩刀,沿着屋檐往外奔去,屋檐年久失修,滑腻影响奔跑多速度还是其次。
坏运气再度袭来,萧谛听一脚踩空,整个人脚下一空,径直往下坠去。
萧谛听无力地试图抓住什么防止自己掉落,但无济于事,她仓皇坠落间手勾到了屋檐的砖瓦,可惜这太滑了。
瓦沿在她掌心划出血痕,刺客的长刀也对着她的瞳孔刺下。
萧谛听绝望地闭上眼。
马匹的嘶鸣声刺穿耳膜,预料中后脊骨撞地的触感没有出现,萧谛听再度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好闻的熏香萦绕在她鼻尖,裴闻津单臂拦着她的腰费力一扯,在马背上将萧谛听放稳,一扯缰绳丢到萧谛听怀里。
暂时脱离,惊恐和冷汗入潮水吞噬了萧谛听,她无措地扯着缰绳,声音颤抖:“你刚刚去哪儿了?”
裴闻津下巴压着萧谛听沾着血污青苔的头发,一手抱着她,一手挥刀驱散扑来的刺客。
他声线平稳,但他明显看上去也很狼狈,相比两人分开后,也遇到了不少围堵。
温柔点呼吸落在头顶,她听见他平静地说:“殿下非要与锦衣卫共存亡,作为指挥使自然要拿出垫诚意来——”
耳畔风声阵阵,他后半句话没入狂风里。
萧谛听委屈追问:“什么?”
少女就这样微微仰起头,半张脸都是血,一路从下巴溅到她微红的眼角。
裴闻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你我分开后,我跟不上你的教脚程,就先突破围堵去寻了宋平璋他们……小心!”
裴闻津孤身带着萧谛听再山林见策马而行,路上也有不少人在埋伏他们。
萧谛听抓紧缰绳及时勒马,马蹄高扬,踹起阵阵浮尘,堪堪躲过竹林里的一支暗箭。
萧谛听被惯性逼得往裴闻津怀中撞了撞,此刻她好不容易从方才危机的压力中走出来,干脆伸手勾住裴闻津的脖颈。
裴闻津从她手中接过缰绳,把佩刀收回腰间的刀鞘,他突然起了别的心思:“殿下,玩过游走打靶子没?卑职记得您不善御马,今日不妨试试。”
萧谛听听出他话音里的恣意,不由爽快答应:“今日全听裴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