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小夫郎他又来啦!》
1. 第 1 章
秋时已过,日头偏西,赵老四懒洋洋地蹲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嘴里斜斜叼着一根纤长的稻草,吊儿郎当地半眯着眼睛听着大槐树下的婶子夫郎们闲聊。
“今年的收成可真是好!田里的稻穗直往下坠沉得压手,交完了税赋还能剩下不少,我家老三的婚事可算是能操办起来了!”
说这话的妇人夫家姓江,总共生了四个孩子,老大是个闺女,前些年就嫁了人家,老二老三都是汉子,老二已经有了媳妇老三一把年纪还是光棍,至于家里最小的那个则是一个少见的小哥儿。
江家的条件并不算好,江父以前是个猎户,时不时地就能从山上带回来些珍贵的肉食,夫妇两个起了房子买了田地,那时候整个村里就没有不羡慕他家的人家。
奈何后来江父在山上出了意外,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才终于给救了回来,江父自此却落了后遗症跛了条腿,日常走路都一瘸一拐呢更不用说是上山打猎了。
那段时间江家的日子极为艰难,江母不得不卖了几亩田地以维持家里的日常开销和支付药钱,直到近两年才逐渐好转。
“哎,别担心,你家老三是个好的,勤快能干样貌周正,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踏实人,村里人都长了眼睛,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正盯着他呢!”旁边的婶子笑了起来。
虽是安慰,但这话确实也不算假,江家兄弟踏实勤劳,江父江母性子和善,一家都不是会磋磨媳妇夫郎的人,瞧前几年不顾家里人反对嫁过来的江二媳妇现在过得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更不用说江家人已经度过了最难的阶段,现在日子虽比不上从前但在村里也还能看得过去,肯定是有人愿意嫁的。
江母心里也清楚这些。
比起身为汉子的江三,其实江母更担心家里的小四。
也就是她最小的哥儿江竹秋。
这时候的小哥儿数量稀少,几十个新生的孩子里头才能出现一个,相对来说婚嫁等方面要比其他人更困难上一些,一些传统守旧的古板人家也不允许让自家孩子娶个夫郎。
江父江母倒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因为小四是哥儿的缘故对他要更偏宠上一些,在他们看来外界的议论无法改变,但总不能自家人也要贬低着他,生怕不小心让孩子在哪里受了委屈。
他们江家人都有着副好样貌,夫妻两个更是各自村子里的村花村草,江竹秋遗传了爹娘的长相,年纪轻轻就在周边的村落里小有名气。
但那几乎都是冲着这张脸来的。
江家尚还富裕着的时候江竹秋的年纪还小,还没长到需要说亲的年龄,后来江父出事一朝落魄,村子里的一些人家便动起了花花心思。
江家出事前大女儿已经嫁了人家,后面江母更是没有精力和银钱给老二老三相看了,还是江二进镇里卖东西的时候意外救了隔壁村的姑娘,可能是英雄救美也可能是江二长得好看,总之那姑娘芳心暗许没多久就嫁了过来。
家里就只剩下老三和小四了。
这么大的一个村子不是每个人都性子良善,年初就有那丧良心的人家登上门来想要“换亲”,想把他家哥儿嫁给江三,把江竹秋换给她家耀祖。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一个哥儿换一个哥儿相当公平”、“好心知道你家出不起彩礼嫁妆,咱们两家就相互抵了”、“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素来性子和善的江母差点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抄起手里编了一半的扫帚就冲了上去追着人打了小半个村子。
正在做饭的江二媳妇也跑了出来,抽了把没来得及填进灶膛里的柴火就加入了战斗,江父因为腿疾追不上她俩,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扯着嗓门呐喊助威。
……总之当时非常热闹。
要是一户正常的人家也不会闹得这样难看,可整个村子谁都知道那一家人有多不靠谱,江母又长长地叹了声气,盯着手里刚绣了一半的竹叶帕子发呆。
——老三是个汉子,再拖上一段时间也说得过去,她家竹秋却转年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到时候说不准会有官府的人下来给安排官配,虽说也可以咬一咬牙挤出点银子拖延一年,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想到这些江母就忍不住发愁,粮食丰收带来的喜悦也被冲散了不少,大树底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江母不好在这种地方提起江竹秋的婚事,只能附和着周边的婶子聊起了江三。
婶子“哈哈”笑了两声,一边做活一边揶揄她:“你啊,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三小子也像他哥哥那样,自己在外面拐个媳妇儿回来呢!”
江母闻言也笑了笑:“老三可不像他哥那样脑子灵光,等他开窍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几个妇人说着笑着,村头的土路上逐渐有个黑点行了过来,婶子眼尖,一眼就瞧出了是他们村里的牛车。老头一路驱赶着牛车行进到了槐树底下,车上的人纷纷同树下的人们打起了招呼。
牛车每日都会在村里县上来回往返,坐上一次需要两个铜板,来回一趟就是四个,大多数人家都舍不得掏钱,更多人宁愿硬生生地走上几个时辰将这几个铜板节省下来,毕竟四文钱够买好几个圆滚滚的鸡蛋了。也就是今年收成实在是好,只要不是太懒惰的手里都会攒下些银子,牛车才会坐这样满。
江竹秋笑嘻嘻地从牛车上面探出半个身子,把一旁的江三和正看着他的江母给吓了一跳,生怕他不小心从上面栽了下来,好在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小哥儿与赶车的老伯说了什么,便拎起了自己身侧的背篓灵巧地从车上跃了下来,他像一只撒欢儿的小雀连跑带跳地几步凑到了江母身边,蹲下身子脸颊贴着她的膝盖,抬起脸来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娘。
江母脸上挂着的笑容顿时便更多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江三也跟着走了过来,同样叫了江母一声。
前些日子村里忙碌着收稻打谷,江家的地早已卖了大半,余下的那点几个汉子自己就能收拾出来。通常来说他家是不需要让妇人哥儿跟着下田的,只是今年的收成实在是好,又瞧着天气辗转多变不敢拖延,尽管江家人不太愿意江竹秋和江二媳妇却也硬是跟着忙碌了起来。
从小到大江竹秋没少帮着家里干活,但是真正进到地里劳作的次数却也不是很多,几天下来累得够呛,短短几日的时间过去小哥儿就被晒黑了一圈。
江母心疼孩子,总觉得这孩子这几日似乎都被累瘦了不少,待到粮食装袋过称逐一收仓,最终称出来的重量让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江母仔细合计了几遍下半年家里要支出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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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咬牙取了二十个铜板出来,给江竹秋和江二媳妇各分了十个当作零花,这才有了江竹秋今日进镇里的事情。
最开始时江母要给他银钱江竹秋还不愿意收下,还是江母说他这段时间辛苦,让他拿着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江竹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耳朵蓦地红了起来,等将铜钱收起装好时更是整张脸都已经红透了,好在江母当时正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江竹秋平时也舍不得坐车,这次算是特殊情况,他是个心思非常灵巧的哥儿,没事时会做些东西送到县城里面卖掉,赚到的铜板会取出一部分来交给江母,余下的自己积攒起来,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地手里也攒了一百来个,在同龄的孩子里面也算是相当难得的事了。
“开心的!娘,县里的人比上次去时多了好多,带去的菜全卖光了!我和三哥给您买了擦手的霜膏,等回家就给您擦上。”
周边坐着的几个婶子都羡慕极了,纷纷在旁夸赞起来。
江竹秋长相乖巧性子讨喜,村子里的不少长辈都对他印象极好,通常来说他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和江母一起回家,这次却只是寒暄了几句就急匆匆地道别准备离开。
江母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还以为小哥儿是去县里给累着了,于是也没有出言留他,只是叫住了想要和江竹秋一起回去的江三,让他过会儿给自己拿着东西。
——其实江母只是想让江三在婶子们面前多待一会儿,说不定呆久了姻缘就来了呢?
江竹秋和几个婶子都告了别,背上他的小背篓就要起身,刚要动作就听见身侧的婶子惊呼了起来,随即便是身后炸开的铜锣声响。
江竹秋被这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随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着槐树正对着的官道上面几个身着皂衣的衙役正敲锣打鼓地纵马而来,马蹄所过之处更是烟尘滚滚尘土飞扬。
几个衙役很快就到了大槐树下,其中一个人的面孔江竹秋甚至觉得眼熟,前些日子这人刚好也随着税官下来收取税银,只是当时对方脸上的表情可不像现在这样……这样亲切?
江竹秋甚至震惊于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自古以来哪个官差衙役在面对着他们的时候不是嚣张不耐的啊?怎么会露出这样亲切柔和的神情呢?一定是他不小心给看错了!
殊不知包括江母在内的其他村人此刻也是这么想的。
“诸位婶子乡亲,不知应扶春应老爷家所在何处?”几个衙役勒停了马,为首一人扬声朝着槐树下的众人问道。
一众村人面面相觑,赵老四忙扯下嘴里的稻草,站起身子恭敬回答:“官、官爷,应小子住在村西一侧,顺着这道一直往前,遇到岔口左拐最里面那座茅草房子就是他家。”
说完了话,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来人:“可是那应小子犯了什么事情?”
是税赋交的数目不对?还是他的户籍存在问题官差老爷过来拿人?他就说吗!就不应该让那外来的落户到他们村子!
赵老四心里暗骂了一句,刚要说话,就听到衙役打断了他。
“哎,老乡,以后可不能这样叫人了。”衙役的表情有些严肃:“丰水县大槐村应扶春老爷,于丁卯年院试高中在榜,如今已经是秀才老爷了!”
2. 第 2 章
如平静的潭水里面被击入了一颗巨石,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回过神时才发现一大群人已经跟着来报喜的衙役们一起进了村子。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村西的方向行了过去,锣鼓声响划破静谧,引得路边好几户人家的狗都叫了起来,汪汪嗷嗷地传遍了大半个村子,很快就有村人闻声从家里面跑了出来。
有人悄悄地伸手拉住了队伍里面相熟的人询问情况,顿时也被这消息给惊在了原地,也有那机灵的人急忙跑去了村长家里,匆匆将消息告知给对方。
他们村子已经几十年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科举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单是学习所花费的银钱就是一个天价数字,更不用说有些东西根本无法用银钱买来,像是一位合适的师父、像是学习所用的部分书籍资料。
就像他们所在的大槐村,整个村里总共仅有两个童生,放眼望去周边几个村落里面只有附近的大柳村里有着一位早已到了耄耋之年的老秀才,再远就得去县城里了。
老秀才成为生员的时候江竹秋他阿爷还是个小孩呢,至今都过了多少年了?科举套路虽然传统但也不是年年不变的,偶尔也会有些细节变动,老秀才几十年没上过考场,更不清楚上面的风向偏好,全凭着几十年前的那几场考试记忆来教导学生,想也知道通过率会有多低。
村长匆匆跑来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虚浮,抓着报信人的领子反反复复地问了好几遍,险些就以为是这些小辈胆子肥了敢作弄到他的头上了。
应扶春这小子是今年五月才来到他们大槐村里的,来的时候衣着破烂面色蜡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人。当时他瘦得不成样子,神情郁郁死气沉沉,一点儿都没有他这个年龄的汉子身上应该存在着的朝气和鲜活。
村长曾经问过几次,他只说是家里出了事情,更多的事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应扶春想落户于此,村长虽是想要同意却也担心他来路不正,毕竟他也得为大槐村里的其他村民负责。还是应扶春不知怎样找到了里正,由里正出面给他作保,这才顺利落户下来。
村长越想越觉得庆幸——当时村里可有些顽固不愿意让外人加入,现在想想应扶春来时应当就已经是童生身份了,当时他若是说了这事哪还会有人出言反对啊!
看那些老东西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用年龄和身份压人!
应扶春自来到村里就很少出门,平日里与村人的接触更少得可怜,甚至于村里的许多人都只听说村里来了这么个人,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若不是全村只有他一个姓应的怕是赵老四都未必能够反应过来。
村长家距离应扶春家不算很近,这房子还是应扶春花了一两银子从村子里面买下来的,房龄比村长他奶奶还要老上一轮,几十年来修了补补了修的,早就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便是几个衙役过来都被这房屋给惊了一跳,有个衙役甚至还不可置信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村长快步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单是他,连着身后跟着的一众村民都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这房子完全可以说是全村最破的那一座了,哪有秀才老爷住在这种地方的啊?说出去也丢了他们村子的脸!
村人官差赶过来时应扶春才刚刚洗漱完毕,他早已经通过了县府二试,今次只要再去考过院试就行。奈何院试举办的地点与他现在所在的村落相隔甚远,应扶春一路奔波过来手上又没剩下多少银钱,既无法在外面租间客栈也不便住在长辈家里,干脆直接风餐露宿赶了回来,甚至连放榜都没有等。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为首的那个走到门前,伸出手来轻轻扣了扣那扇早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甚至还有人伸手按住了另一人手中正提着的铜锣鼓的锣面,唯恐这锣不小心发出声音将秀才老爷的门给震掉。
那可就遭了。
“应秀才?应秀才在吗?我等是来给应秀才您报喜的!”
大门随着他的呼喊被轻轻从门内打开。
应扶春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竹秋躲在人群之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盯着他看,看了几眼又意识到半个村子的人现在都在看应哥哥,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遂而又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大大方方地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瞧了起来。
即便外面站了那么多人,即便此刻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应扶春却还是能够敏锐察觉到那道火热的视线,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烫出两个大大的洞来。
应扶春:“……”。
应扶春不着痕迹地朝着那边瞥了一眼。
衙役们脸上全都带着村民们从未见到过的热情笑容,亲亲热热地同应扶春道起了喜,门口不是谈事的地方,应扶春将众人邀进了院子:“屋舍简陋,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应秀才一心向学不受外界侵扰,实在是让我等钦佩。”衙役笑道。
应扶春所穿越的这个朝代虽是一个架空世界,却也能在以前的历史中寻到一些相似之处,譬如说士农工商士在最前,甚至于这个朝代的“士”的地位比他所了解的那些古代朝代还要更高上许多许多。
丰水县是一个位置相当偏远的县城,上属府城在整个大雍朝里也毫不起眼,想要从这到达皇城即便是坐马车也要日夜不停地赶上三个月的路,无论是在人口还是经济上都要远远逊色于其他地区一大截。
这也是应扶春选择在这个地方安家落户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重要的理由……则是应家曾与丰水县所属的安平府的现任知府有着那么一点点的联系,应扶春之所以能这样快地落户于此,能有本地里正出面作保,也多少都倚仗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声名。
他可以算是应扶春目前在这里的最大靠山了。
不过他与对方的身份并不对等,人情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随意使用的,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否则应扶春觉得自己应当是不会再去打扰对方了。
所以院试时他婉拒了对方让他入府小住上一段时间的邀请。
安平府与应扶春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足足相隔了七座府城,其间下辖的县镇村落更是数不胜数,同时安平府也位于大雍国的边境地带,一路往东行上数日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或许是因为在大雍朝境内太过偏僻的缘故,整个安平府里的所有举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仅有十几个人,当然这是没有算上例如知府学政这种由朝廷往下派遣来的有功名在身的官员的,十几人里还有一大多半都是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头,读书人的地位远比其他地区还要更高上不少。
换做其他地方,譬如应扶春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府城,秀才身份虽然受人敬仰,但是一个外来的住草屋的新晋生员也不至于让在本地横行霸道惯了的衙役这般恭敬——当然这里面也说不准是衙役们已经通过了某些渠道得知应扶春在上面有着些背景的缘故。
应扶春也算是狐假虎威借了波知府大人的势了。
他进屋里冲了壶糖水,取了几个竹筒过来给院子里的几个人都一一满上,这还是这几个衙役第一次喝到由秀才老爷亲手递过来的水,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呢就已经开始骄傲上了,纷纷又是扯着喉咙好一顿夸,恨不得将毕生所知的那点恭维话都给倒出来,以至于素来能言善辩的村长在他们面前都没了插话的机会。
只有村长和几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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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衙役进了院子,其余村人只能站在院外等候,甚至有人不顾形象地走上近前将耳朵贴在了院墙之上,屏息凝神地听着院里传来的声音。
江竹秋对他们的行为非常不满,很想去将他们几个从那一面熟悉的墙边给拽下来换成自己过去,但是现在娘亲哥哥全都在场,江竹秋还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想要往前挪动的脚步。
他们不敢过去打扰院子里面几人的交谈,只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旁各自寻熟人议论起来,时不时地就有村人闻讯朝这边聚集而来,将应家门前这一片空地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江竹秋左右巡视了一圈儿——嚯!仅仅只是这么一会儿过来的人就已经比他们村子召开全村大会时的人还要多了!
毕竟全村大会只需要每户来上一两个人,回去以后再将消息给传达回各自家里,现在可没人顾得上这些,几乎所有听到了消息的人都想过来凑凑热闹。
“瞧那大柳村以后还怎么在咱们村人面前显摆!这一年年的可是受够那窝囊气了!”有个汉子畅快地大笑起来。
“可不是吗!听说前几日去县里卖粮时两个村险些又吵在一起了,咱村里的那个童生还帮着大柳村的人说话,呸!连自己的根在哪里都给忘……”,另一个汉子才刚附和了几句,连忙被人捂住了嘴。
他媳妇狠狠掐了他一把:“瞎说什么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个童生,哪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汉子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儿,确实闭上了嘴,心里却是不以为意——童生?那童生算个屁啊?十年前他就是个童生了,十年后不还只是个童生吗?没瞧着学出一点本事,反倒是把家里给拖累垮了!
李秀娘没注意到那边,伸手扯了扯她娘的衣角:“阿娘,是咱家旁边的那个哥哥考中了吗?”
她娘笑得更加开心了:“是啊是啊,以后出门咱可就算是秀才老爷的邻居了!”
“要我说还是咱村长英明!提前就把这样一位秀才郎给落在了村里,这传出去十里八乡哪个不羡慕我们大槐村啊!还是这样年轻的秀才老爷!”
明明只是随口一句,人群里的赵阿四却有些无地自处,总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厉害,毕竟当时他是反对得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江竹秋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他以前没有听到,应哥哥刚来村子里时这婶子私下里可没少说嘴!
说应哥哥已经二十有五,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成亲说不定就是哪里有什么问题、说他住着这样破的房子,夏不解暑冬不避寒,家里又没有傍身的田地,怕不是过几日就要被活活饿死,只能凭着那张好脸去给人做任人打骂的上门赘婿、说他身子打摆胳膊纤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是去镇里做工都没人愿意……
哼!
江竹秋又悄悄斜了她一眼!
当时她不是总说应哥哥年纪大吗?怎么娶亲的时候这年纪就大了,中秀才了就说人年轻了?
江小哥儿完全忽视了村里与应扶春同龄的汉子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的事实。
“日后家里孩子说亲都要比先前更有底气,咱这可是有着秀才老爷存在的村子!”
妇人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周边的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江竹秋若是能够听到她的心声只怕当场就要炸毛——她正盘算着能否将身边哪个亲戚家的孩子给这位新晋的秀才老爷介绍一下呢!
江母心里其实也在想着姻缘这事儿。
“眼看着咱村里多出了位秀才,村中的孩子想要说亲也能往别的村子挑一挑了。”这样他们两个能够相看的人家也会多上不少,江母深深吸了口气,暗自发誓着一定要给两个孩子挑选个好的人家出来。
3. 第 3 章
江母倒是压根没想过自己家里最小的哥儿会和这位秀才老爷存在什么联系,于她而言若是能借着这位老爷的名号多相看上几户人家,她便已经格外满足了。
江竹秋眼巴巴地在院子外面等了半天,终于将那扇破旧的大门重新盼开,几个衙役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应扶春和村长二人则跟在他们身后。
衙役们冲他行了一礼:“那我们就不多叨扰应秀才了,应秀才可莫要忘了准时赴约。”
应扶春点头:“一定一定。”
村人们可不敢扰了衙役的兴致,在他们几个出来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见人要走顿时自发地将道路给让了开来,直到一众衙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人群才骤然又开始了议论起来。
村人倒是有心想上前与应秀才攀攀关系,奈何之前的几个月里除了邻近的几户人家外其他人根本没和应扶春有过任何交流,甚至对于很多村人来说今日他们才第一次见到应扶春,这一看不由得都在心里暗暗惊叹起来。
——这位新晋生员的长相极为俊朗,眉眼温润样貌堂堂,身量要比村里的不少汉子都要更高上一些,站在本就不算高的村长身边就更加明显了。
他穿了身村人最常在镇里购买的粗布料子制成的衣物,衣上还带着几块丑丑的补丁,若不看脸只看这身衣着打扮和村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可他腰背笔直身姿板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山野乡间能够养育出的气度,村长算是大槐村里见识最多的几人之一了,在他看来便是县里的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未必会有这样的气场。
不说他身上的秀才身份,单单只冲着这一张脸,村里怕是都要有不少姑娘哥儿动心思了。
以前村里没人上门是因为他无家无业无房无地,整日还都待在家里不把这张俊俏容貌展现在人前,现在有了秀才的身份,别说是做秀才娘子了,便是一个妾室的位置应当都会有人愿意的。
村长和江竹秋同时想到了这点。
江小哥儿皱起了眉头。
村长其实更加担心他们村里留不住人。
应扶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槐村人,瞧他身上的气度也很难让人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地在村子里面过一辈子,应秀才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定还能再往上考,难到到时候他们村里还能强行将人留下不成?那怕是够十里八乡的这些村落说道上几百年的!
还有其他的那些村子说不定就会出手抢人……村长想想就觉得头疼。
可村长又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将人给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那个俗套的方法,招式虽老却着实好用,没听说就算是最顶上的皇帝老爷都要听枕头风吗!
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的村长暗暗下定了决心。
周边有村人试探性地朝着应扶春道喜,应扶春倒也好声好气地逐一回了,一点儿也没有隔壁大柳村的那位秀才老爷的高高在上谁都瞧不起的睥睨模样,让在场的不少村人都震惊不已,纷纷上前想要同应扶春说话。
应扶春在回了几个后就不着痕迹地稍稍退了一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多谢各位乡亲抬爱,各位的好意小子都心领了,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大家明日都有活计要做,实在是不好再多在这里停留,有什么话尽可以日后再说。”
村长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村长至今都还有些没回过神呢!这么大的喜事就这样突兀地落在了他们村的头上,村长急需找个地方冷静下来思索上一番。
官差来报喜时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如今更是暗淡下来,村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都什么时辰了?回去歇着吧,忙了一天人家应秀才也要休息了。”
众人心中虽有不愿,却也没有人敢出言反对,村长在大槐村的村人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更不用说这位新晋的秀才老爷了。这两个人他们谁都得罪不起,尽管仍旧激动不已,却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同他们告辞准备回家。
江竹秋也被他娘亲给拉走了。
——尽管他心里很想找应扶春说几句话。
应家门前可算是终于安静下来。
就是村里的其他人家今晚应是安静不了了,明日一早不知得有多少人顶着双黑眼圈出门,大槐村都能连夜改名成熊猫村了。
应扶春面色如常地转过了身子,脸上不见丝毫喜意,他走进屋里将院门插好,破旧的院墙摇摇欲坠,茅草房的每个缝隙似乎都在溢着寒风。
于旁人而言考中秀才应该是要开坛祭祖告知先人的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应扶春却没有丝毫表情,连刚刚在村长和衙役们面前伪装出的那点笑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官差来时他正准备弄些吃的,结果却一直耽搁到了现在,他走进了灶房里面取了火石准备热个馒头,又在即将有火星子冒出来的瞬间将火石给收了回去。
天太晚了,黑灯瞎火不想折腾,吃完了饭还要摸黑收拾,不如直接凑合顿算了。
应扶春应当是这个村里对于他考上秀才这件事情最冷静的人了。
他将衙役们用过的竹筒收起,又给自己倒了碗水,端着进到了卧房里面,从一旁的包袱之中摸出了个冷硬的饼子,就着凉水咽了下去。
粗面揉出的饼子喇口,一口咽下嗓子生疼,换做旁人怕不是要备上三天三夜的庆祝宴席了,他却连蜡烛都懒得点起一根。
——毕竟应扶春能考中秀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慢慢将饼子吃完,静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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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许久,最终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这是应扶春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
应家是惠安府里出了名的商户人家,祖祖辈辈积攒下了不少家业,奈何本朝商人地位低下,纵使应家产业繁多但在府城里的官员面前也要低声下气点头哈腰,被一众官员呼来喝去地歧视使唤。
应扶春穿越的这具身体是应家主的第二个孩子应歧,自幼见惯了应家主被官员剥削,应家一年赚到的银子里近乎七成都要被官员们给索走,一年到头全是孝敬钱,每次“孝敬”少则百两多则千两,即便如此官员们也仍觉不足。
年幼的应歧在很小的时候就知晓了若是没有权力依仗,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给其他人做嫁衣,从小就立志要参加科考改换门楣,成为爹娘背后的依靠。
于是应歧拼命学习发奋读书,他也在这方面极有天赋,所有教导过他的夫子都赞叹他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子,可是商籍不能科举,纵使他学得再好再认真,只凭着他出身这一条就永远都不能踏入科考的大门。
应父为此犹豫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应家本是田野出身,意外有一个子弟进到城里做了生意发展了起来,也就是应歧这一支的先祖,但是同族还有不少远房亲戚仍是农籍,应父便想着找个合适的人家将应歧给过继过去。
不过还没等他选好人家,正巧那段时间应家村有一个和应歧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意外出事,应父便灵机一动带着应歧赶了过去,给了那家一大笔银钱,对外则宣布自家二子离世。
当然了,这东西不是应父说换就能换的,前前后后花了应父上万两银子打点,总之将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过继虽省事,但前些年刚有商籍通过这般手段参加科举的事情被爆出,还是这样更稳妥一些。
总之应歧顺利地进入了考场。
应歧也不负他的神童之名,第一次下场就直接通过了数场考试顺利拿下了童生身份,奈何考房偏僻阴冷,一不小心就染了风寒。夫子想让他趁热打铁直接考个小三元回来,尚未将病给彻底养好就又一次进了考场,结果某夜在考房里烧了起来没被及时发现……就这样死在了考场里面。
应扶春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写了一大半的卷子。
后来应扶春也想过这事,应当是应歧当时年龄太小抵抗力弱,又一门心思只有读书学习忽视了锻炼身体,童生秀才的考试之间明明也隔了一段时间,他仍坚持着每日看书没能好好调养一下,再加上一个不停给他施加压力的想要靠他来博取名气的夫子……最终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好好的一个孩子再也没有走下考场,甚至死后手里还攥着那根已经在纸上洇出了数个墨点的毛笔。
4. 第 4 章
应扶春这个刚穿越的自然没能顺利通过那场考试,虽然身体换了个芯子,但应歧的这具身体仍在病中,还是应扶春强撑着身上的不适叫了远处的巡考过来,否则说不准这具身体会再次被烧死一次。
他穿越至今已有十八年整,今年才刚满二十五岁,也就是说原主应歧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上了考场并且连夺两次案首,任谁见了都得夸上一句少年天才。
明面上应歧只是毫无背景的寻常农户家的孩子,因为成绩太好年纪太小的缘故惹来不少学子的嫉妒,甚至就连原主的死都与他们脱不了关系,他这次病得太过严重,连远在府城里的应父应母都得知了消息,应家夫妇实在是被他的病情给吓到了,将人接回去后说什么都不准他再次下场,只想着等他长大些再说。
这一等就又等了六年。
原主死前的最大愿望就是考出功名改换门庭,应扶春既然占了人家身子,自然有义务替他完成最后的遗愿。穿过来后应扶春仍旧勤勤恳恳用心读书,他在现代学习成绩就极为优异,换了个朝代从理转文,最开始的一段时间还有一些不太适应,后来很快就融合了原主这具身体的记忆,落下的功课也飞速地追赶了上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场的那一年……惠安府外出了事情,一连数日骤降暴雨,接连引发了一系列灾变。
水位上涨山洪频发,这周边的十几个村落多多少少地都受到了影响,眼看着就要发展成洪灾了,当地官员急忙招人征集徭役加固河堤,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农户父亲也在徭役之列。
应父常说惠安府的那群官员从上到下都烂到根了,应扶春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将手伸到了材料上面,某个深夜河坝决堤,汹涌河水当场卷走了十几个汉子,应扶春便又守孝了三年。
那场决堤对惠安府及周边村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劣后果,朝廷终于得知了消息派下钦差过来巡查,直到这时这些官员才终于慌了,纷纷开始寻找起了脱身之法。
——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应家的身上。
一场大火将整个应家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应父应母与原主的弟弟直接死在了大火之中,应大哥倒是逃了出来,却被策划了这一切的官员给抓进了牢里折磨得不成人形。
以妻儿相逼屈打成招强逼着他在认罪书上按下手印,又在将人利用完后当场斩杀了他的妻儿,应大哥本就伤势过重,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气急攻心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当场就随着妻儿去了,自此惠安府的应家一脉只余下了在学堂里读书的应扶春一人。
为了防止二儿子在踏入仕途后泄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当年应父将一切都做得极为小心,再加上时隔这么多年,很多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了,仅余下的最后几个也死在了官员着人在应府放的那场大火里,也就是说如今只要应扶春不说,再没人能将他与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应歧”联系到一起。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应家一家都是好人,是惠安府里出了名的仁商之家,在原主的爷爷那代就开始出资建造善安堂抚育院,自费帮助周边的几个村落修桥补路,有事需要雇佣村人时也从来都不拖欠银钱,周边那么多村落乡镇里就没有不愿意给他家做事的,以至于事发当时小半个城的人都怀疑这件事情其实内有隐情。
这年应扶春也才十六。
应父应母对他极好,即便早就已经看出了他其实并非原主本人,却还将他当做亲儿子般悉心对待,应扶春在现代社会亲缘淡薄,没想到跨越了一个时代有幸遇到这样的家人,他不甘心看着应家众人这样含冤惨死,非但没有如应家长辈预料的那般远离惠安府隐姓埋名做一个寻常百姓,而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决心替他们洗清冤屈……让参与了此事的所有官员付出代价。
这一藏就藏了整整八年。
一直到了去岁春分,惠安府的一众官员的所作所为终于大白于天下,一系列旧案被翻卷重查,应家的案子也在其中,当年的事情终于重见天日。
这些官员或许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已经被火烧掉的账本是怎么出现在世人面前的。
应扶春一直看着官员们的人头落地,大仇得报整个人都陷入迷茫,他实在是不想再留在惠安府里,干脆混进了来往的商队在大雍朝境内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直至今年偶然到了安平府内,这才终于生出了想留下来的念头。
至于安平府的现任知府当年受过应父的恩惠、意外欠下了个小小的人情就是另一件事了。
……
应扶春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取了水来洗过了手,继而又计划起了接下来的事情。
三教九流生来就不平等,若是想在这样的朝代里生存,最好还是能够有个可以傍身的功名身份,更不用说是应扶春这种远道而来的人了。大槐村虽是一个杂姓村子,不至于像一些村落那般宗族抱团,但外来人想要融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他手上的银钱并不算多,应家留给他的银子尽数被他花在了复仇上面,后面一年倒是随着商队走南闯北地赚了一些。
不过落户打点又花出了几十两银,刚搬进来时这房子更是空置多年破破烂烂的没法住人,现在屋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应扶春后来慢慢添置的,如此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这些年来应扶春一心复仇没再碰过笔墨纸砚,还是到了大槐村后重新生出了科举的想法,手里余下的近百两银子中有一多半都被换成了笔墨书籍,余下的那些在科考路上又花费了一小部分,刚刚还给来报喜的几个衙役都送了喜钱……桩桩件件全算下来,满打满算现在他身上总共只余了二十二两。
对应二少爷算不得什么,但对当地的农户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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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银钱了。
应扶春取了沓用过的废纸,挑了一张相对来说背后洇墨不太严重的纸张出来。
——若是想在本地生活,首先一定要有土地,秀才虽不能直接做官但却享有诸多由官府赋予的特权和优待,譬如自动免除徭役,又比如名下具有一定的土地免税份额。
这朝代的土地买卖远没有后人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很多时候就算是有钱也未必就能够买到,毕竟对于农户来说土地才是生存的根本,这东西和房子一样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除非遇到了什么真的过不去的难事,否则绝大多数农户人家都不会选择将土地卖出。
就算是卖村长也会优先卖给世世代代都在本村生活的村民,外人买地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有幸能够买到也要多花上不少银子。
当然了,应扶春手上的二十二两目前压根就不够买地,不过倒是可以让村长提前帮忙留心看着,想必此刻村长应正想方设法地想要将他这个秀才留下,他要是说了准备买地村长是一定会尽心尽力帮他挑选的。
这也是应扶春没落户到镇里的原因之一。
有了这所谓的秀才身份,村长是一定不敢敷衍了他的。
反正今年的赋税已经交过了,他的免税额度要到明年才能生效,这一年里慢慢相看着就是。
除了要买的田地以外,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应当就是房子的事了,应扶春在初来大槐村时身上带着的那些银钱足够建座青砖瓦房,但他最后却只拿了一两银子买了这座破茅草屋。
一是因着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有更需要这些银钱的地方,二则是他孤身一人初来乍到……要是太过高调地露富说不定就会给自己引来祸事,万一惹了村里人注意半夜翻进来个癞子混子可就糟了,虽说大槐村民风淳朴,但也没人能够保证一个坏人都不存在。
现在他有了功名傍身,很多事情也不必再像以前那般束手束脚了,新房的事情也可以开始提上日程——当然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多赚上一些银钱,二十二两连买材料都不够用。
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很快就写满了一大张纸,此刻若是有其他读书人在场一定会对着纸张大吃一惊,纸上的文字缺胳膊少腿的,有些像是他们现在用的文字,更多的字则全然不同。
“还得尽快进到县里将户籍给更改过来。”应扶春又在纸上添了一笔,今后他也勉强算是踏入另一个阶层了,官府那头每月还会给秀才发下一点点银钱补贴,只是数量并不算多,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
应扶春在纸上写写画画,正要落笔却突然听见院中传来一声响动,他将手里的炭笔放下,只见着夜色漆黑一片,只有他身侧的一截短烛正散发着微弱又朦胧的细弱光芒。
他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朝着院里走了过去。
墙角处又传来一声轻响。
5. 第 5 章
这座房子年头太久,方方面面都破烂不堪,墙壁也是坑坑洼洼的来来回回不知道被翻新修补了多少次,围墙更是形同虚设只到寻常汉子的肩膀处高。
随便一个农家汉子都能轻易翻进里面,实在是很难让居住在里面的人生出什么安全感来。
但应扶春并不害怕。
——事实上自他搬到院子里后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
他小心地伸出手来护住蜡烛走到近前,在朦胧的光线里面低下了头……果然瞧见刚刚声音传来的地方歪歪扭扭地落了什么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从院外扔进来的。
有时是一把新摘下来的断面处还湿润着的青菜,有时是几颗酸得应扶春差点看见应老爷和应夫人的山果,甚至某次是个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早就已经放凉的鸡腿,一看就知道是偷偷藏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机会扔过来的。
对方似是非常热衷于“投喂”他,隔三差五地就要往他的院里扔些东西,做起事来也格外小心,应扶春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将人给抓住。
真要想抓其实也是能够抓到的,只是他大致能够猜出对方的身份,他想出的那几个方法要不就是会吓到对方要不就是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引来左右邻居,万一不小心传播开来于对方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小哥儿平时很少会在深夜过来,都是白日里趁着没人的时候干脆利落扔了就跑,他家这地方虽不偏远但周边的邻居也不是很多,以至于至今都没人发现。
这次应当是知道了他考上了秀才,想着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他家附近可能会变得相当热闹,这才冒险深夜过来将东西给扔进来的。
应扶春将东西捡了起来,推开院门看了一眼,东西被扔进来的位置早就已经没了人影,想来是在丢进来后就直接转身跑了。
手里的是一个约有他的小臂般长的木质盒子,里里外外又被严密包裹了好几圈,应扶春在看到盒子后就大致猜到了里面会是什么东西,他带着木盒进了屋里,重新将蜡烛放回原位——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盒子里面卧着一根细长的毛笔。
羊毫笔头竹制笔身,是县里的书画铺子中最便宜的那款,即便如此却也要卖上一百五十文钱,足够给一个普通哥儿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
应扶春将笔捏在手里,定定盯着它看了半天,过了半晌才又将其给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对于村里的农户而言,这份礼实在是有些重了。
这小哥儿真是傻呆呆的。
应扶春不自觉地叹了声气。
哪有这样给人送东西的啊?这么多银钱也不知道他要攒上多久,也不怕就这样打了水漂。
先前应扶春忙于温书,小哥儿又是神出鬼没的每次过来的时间频率都不固定,应扶春总不能从早到晚都蹲在院里等着抓人。他倒是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将东西给还回去,但他对村里并不熟悉,又是一张生面孔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万一不小心被旁人瞧见传出了什么不好的话可就糟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从府城回来再说。
应扶春将此事记下,这才洗漱睡了下去。
……
偌大一个村子里面只有寥寥几户人家有着牛车,平时只有王家一家每日固定在村里县上往返,不过现在秋收刚过,不少村民都有东西想卖,时不时地就能看见装得满满当当的牛车慢慢悠悠地行驶在前往县里的村道上面。
村长家也是少有的一户有牛车的人家。
次日一早村长就赶着牛车过来敲响了应家大门,秀娘她娘闻声悄悄地从门后面探出头来观察情况,村长朝应扶春露出了个亲切的笑:“应秀才今日可要去县里?刚好我有些东西要捎给县里的老二,应秀才要不要和我一起?”
村长的二儿子如今就在县里做工,当初可让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羡慕坏了,村长一家也一直都以此为荣,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仍时时挂在嘴边,恨不得让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事,早就已经养成习惯了。
应扶春顺势称赞了几句:“早就听说过林二哥了,林二哥是个有本事的,林叔您可真有福气。”
村长“嘿嘿”笑了两声:“哪里哪里,是这小子自己能折腾,要说还是应秀才你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秀才老爷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应扶春继续与他闲扯:“您可别再这样叫我了,应秀才听着怪生分的,不如直接叫我名字吧。”
“哎哎哎,这怎么行呢!”林村长闻言连连摆手,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过应秀才听着确实生分,这样,你和我家在县里的老二差不多大,老头子我就厚脸皮地称呼你一句应小子了,你看如何?”
应扶春笑着“嗯”了一声:“行,林叔想怎么叫都行。”
村长脸上的褶子都笑了出来。
这一路的牛车晃荡颠簸,多亏应扶春早上没吃饭,否则肚里的那点东西怕是全都要交待在这里。
村长的心思并不难猜,应扶春又有意和他拉近关系,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个人就熟络了不少,林村长对应扶春的态度也要比早上更真诚上许多,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膛向他保证会给他盯着各家的土地,要是有人想要卖地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他。
应扶春今日有着不少要做的事情,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更改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穿越的是个架空朝代,虽与他曾学过的历史中的封建社会有些相似但到底不是完全相同。譬如依照《大雍通律》所记“普通农户更正信息时必须要有保人在场”,这个保人还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个人就来,必须要在周边村落县镇中具有一定的名气声望,以此来保证要更改的信息和人全部属实。
倘若登记的信息有误,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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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场的保人都是要被一并追责的。
五月下旬应扶春才刚刚来过一次,县衙里负责文书记录的录事大人还记得他,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一年都未必会遇到一个外地过来的落户人口,刚过来时连上面的大人都传下了消息让他尽量行个方便。
当时他们还私下猜测是上头哪位的远房亲戚呢,没想到他落户至今总共也就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这样考出了个秀才功名出来。
录事文官其实也是个生员,但他是在不惑之年才勉强以吊车尾的成绩考上来的,和应扶春在榜单上的名列位次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不准哪年这人就能拿个举人身份回来。更不用说他后头有个大官做后台,只凭现在的秀才功名就足够在县衙里面谋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位了,录事文官自然更不能得罪他了,一系列流程顺利的让村长都不敢相信,走出门时还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普通百姓每户人家都会拥有一张户贴,有些像是现代的户口本,上面记载了家庭成员的简略信息。官府那头同样有着类似的户册,只是上面记录的东西要比百姓手里的详细上许多,每年秋天官府的人都会按照户册黄册来征收赋税。
除此以外百姓手里还有一张薄薄的身贴,应扶春将身帖交了上去,换回一块木质的腰牌。
上面刻画了许多繁复的纹路,亦雕刻了很多个人信息,以后它会取代照身贴成为应扶春的身份证明,日后去官府领取每月提供给生员的奖赏和补贴时也要出示这块牌子。
牌子的质地与持有者的身份相关,若是某日应扶春能考中举人,木牌也会更换为玉牌。
听说还有用象牙兽骨金铜等物做的牌子,但那就不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了。
应扶春还从县衙里面领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方印,也算是他的身份证明之一了。
出县衙时正是中午,他又强行留了村长在县城里吃了些东西,尽管村长常常进到县城里面,真正在这边吃饭的次数却仍屈指可数,提心吊胆地看什么都觉得昂贵,尽管不是他来花钱还是悄悄心疼了半天。
用过饭后两个人便各自分开,应扶春并不准备和林村长一起回去,昨日前来报喜的衙役特意提醒了他宴会的事情,毕竟换了个新的身份,总会有些不好推拒的应酬,应扶春总不好穿着这身打着补丁的衣服赴宴。
大槐村与镇里县上相隔的距离都差不太多,他们村子刚好位于镇县之间,县里的物价要更高些,所以大多数人家都会选择将东西送到县里去卖,有什么需要的再转道去到镇里面买,虽是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能省出好几文钱来。
但同样的,县城里的物品种类通常也会比镇里面的丰富上一些。
应扶春本准备去镇子里买的,走了几步又突然想到了家里面的那支毛笔,继而又想到江竹秋,犹豫了瞬后还是转了方向,朝着县里的布庄而去。
6. 第 6 章
说句实话,这还是应扶春在落户以后第一次放慢脚步在县里闲逛。
他来时就已经临近六月了,一些心急的书生郎甚至都已经准备着要从家里动身提前去到考试地点租间客栈熟悉环境了,应扶春连书都是临时现买的,满打满算才临阵抱佛脚突击复习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他还时不时地要分出精力来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要熟悉村里的人事环境、要靠着知府的关系联系互相作保的其他童生、要安排自己的考试上路事宜……换是一个普通书生这么多事里的随便一件都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偏偏应扶春却就是将这些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真的考中秀才了,甚至还在考试之中拿到了个相当靠前的名次。
以他的实力是完全可以竞争一下案首之位的,要不是应家出了事情现在他说不定都已经是进士出身做上官了,不过现在应扶春自己倒是对这个名次相当满意——自始至终他就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穿越过来后之所以每日都拼命读书也是为了完成原主的遗愿让应家能过得更好,现在应家仇怨已报,应扶春也早就没了继续考下去的那股心气了。
要不是刚落户时因着身份问题碰了好几次壁,应扶春压根就不会想将科举这事给重新拾起,当初他要是有了秀才功名,别说是一个大槐村了,十里八乡村落县镇哪个地方落不了户啊?还至于去动用十几年前的人情将知府大人给搬出来吗?
先前时间太过紧迫,考试之前应扶春也没有时间精力去赚银子,只得尽可能地节省着花手上的积蓄,一切等到考完再说。家里面的日常生活用品几乎都是在村里或者镇上买的,应扶春几次进到县里都是来去匆匆,以至于对县城里的很多地方都还不算特别熟悉。
他在路上询问了几个人,一边走着一边细心将周围的建筑景象都默记了下来。
丰水县自然是比不得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惠安府城繁华的,经济水平富饶程度都要落后出一大截,但百姓的精神面貌却远远不是惠安府人所能及的,可能是因为安平府知府人还不错,丰水县县太爷虽是靠着捐官得来的官职吧但也没有仗着身份胡作非为鱼肉乡里,总的来说也能被称得上是一句好官。
应扶春走过三条街道,终于到了布庄铺前。
他曾经在商队里面听人提过这个布庄,听说是个连锁产业,北方地区的所有府城全都有着布庄的分号,连带着下面的不少县镇里也都已经开起了铺子。
隔得远远就看到了上面悬着的巨大牌匾,锦绣布庄四个大字格外醒目,这铺面看着极为阔气,应扶春大致估量了一下,应当是一口气买下了相邻的四五家铺面全部打通装修后的,这条街在县里也算是相当繁华的一条街道了,光是铺子的房价和装修费用恐怕就得花上不少。
几个穿着统一的小厮正在铺里迎接客人,其中一人在见到应扶春后立即快步迎了上来,看到应扶春衣服上的补丁后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倒不是他嫌弃这位客人的衣服廉价用有色眼光看人,实在是这位客人衣服上的补丁也太丑了些!!!
再怎么说小厮也是在布庄做活的,他们这布庄同样也在售卖成衣,平时也会买卖一些技艺精湛的帕子发带香囊等物赚个差价,小厮在布庄做了这么久的时间,绣工精致的物品没少见到,丑成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瞧!
不过他到底也算是训练有素,只震撼了一个瞬间就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但这压根瞒不过应扶春,应扶春顺着他刚刚瞧着的方向望了过去……在看到了自己袖口处的补丁时也免不住老脸一红。
……咳……那个……他已经在很尽力地缝了。
……明明线头都已经被好好地藏起来了。
这不能怪应扶春啊!
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着自己,总不可能为了衣服上破了一道口子就专门跑到镇里一趟找成衣铺子修补。倒是也可以在村里找人,但周边的几个婶子一见到他就如见到了贼般小心戒备,况且衣服也不是天天破的,他在家里背书的时候见到个洞就顺手缝上了。
小厮脸上挂满了笑容,“这位客人您里面请,刚好前些日子店里新进了一批布料,我瞧着里头有一匹布正和您相衬……”,他边说边抬起了头,在看到了对方面容后又瞪大了眼睛。
应扶春的长相便是在整个惠安府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应家没有出事的时候应母私下曾调侃他“说不准就会因着这幅容貌得了个探花”,但无论是给应家复仇还是在外走商拥有太好的容貌都不是什么好事,应扶春便刻意将自己给打扮的灰头土脸的。
落户以后他也逐渐减少脸上的装扮遮掩开始展露出原本的自己,否则也不会只凭着一张脸就勾得村里的某个小哥儿见了一面后就念念不忘整日想着给他送东西了。
小厮要比应扶春矮一个头,傻愣愣地仰着脑袋接受了一波美颜冲击,还是应扶春疑惑地“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来,险些就忘了自己刚说了什么:“我们、我们这里新进了好几车布料,每一匹都很适合您!”
应扶春笑了一声。
小厮脑袋晕晕乎乎的,现在再看那几块补丁都觉得极具别致的美感,直接将人迎了进来将人带到铺子的里间。应扶春见他又要出去给自己上点心茶水连忙出声制止了他:“不用麻烦了,我想买身料子好些的成衣,再扯几块棉布麻布。”
成衣当然要更贵些,村里人都是扯了料子自己回去做成衣服,但眼看着宴会将近应扶春也没这个时间,至于那些棉布麻布倒是可以慢慢去做。
棉麻布料非常好挑,应扶春只看了几眼就定了下来,倒是在成衣这方面选了好一会儿,本朝对于士人的衣着倒是没有太多规定,只要避开几个特殊的颜色和花纹即可,不过违禁的花样纹路也不会出现在这种成衣铺子里就是了。
应扶春并不擅长搭配这些,应家没出事时一切都有专人打理,后头一心想着复仇更是没精力去多想什么了,选了半天也只是排除掉了几套颜色过于鲜艳的衣服,最后还是在小厮的推荐下选了一套青绿色的青絁襕衫。
他到隔间里面换了衣服,走出来时小厮眼前不由一亮,房间里的其他客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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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被他吸引了视线。
应扶春本就身材高挑,早年养出了一身书卷气息,后头隐姓埋名蛰伏数年更是磨掉了所有棱角,到了大槐村里决心科考后又做出来副翩翩书生郎的温润模样,走动间露出衣摆处绣着的几支青翠细竹,任谁见了都得暗暗夸赞上几声。
就是手里缺了把折扇,否则没事摇上几下扯几句诗,更能将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傻哥儿迷得晕头转向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在场的不少客人都想着一会儿买套同款回去给自家的相公夫郎孩子兄弟换上。
就是能不能也穿出这个效果就不好说了。
铺子里头挂着的成衣基本都是大众体型,不过后头就有绣娘随时可以根据客人要求现场改动,应扶春指了几个地方将衣服换下,小厮连忙抱到后头着人修改起来,改衣服也需要一段时间,小厮便将他引到了屏风后面给他上了茶水让他耐心等待。
他安静地坐在原处,看着另外几个小厮将刚刚拿下的其他几件颜色艳丽的衣服重新放回原位,这颜色并不适合他穿,但却挺适合江竹秋的,应扶春毕竟白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总想着给他也送些什么。
但平白无故也不好白白送人东西,要是村里议论起来……他一个汉子倒没什么怕的,但是对于江家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好事。
得找个机会。
除了这几块棉麻布料,他又挑了一块颜色深沉的上好料子,这当然不是他自己穿的,而是要拿去送给里正。尽管里正是听了上面的意思才帮助他但在他的事情上也没少花费心思,里正并不住在大槐村里,周边的好几个村落都归他管,老头已经一把年纪了却还为了他在大热天里来回奔波,于情于理应扶春都得亲自过去上门道谢。
他掂了掂手里的布料,盘算着再加上一些糖果点心,去肉市割上一条肉就差不多了。
他刚刚将布料放好,小厮就抱着改好的衣服跑了进来,应扶春便又进了次隔间换上了衣服。
绣娘的手艺极为灵巧,根本看不出他刚刚指出的几个地方的改动痕迹,应扶春自然没什么不满的。他不准备穿着这身衣服在县里采购闲逛,万一弄脏可就糟了,想着将衣服换下等赴宴时再穿,隔间的帘子都掀开了就见着门口进来个人。
——江小哥儿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篮子,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见到他后站直了身子:“江哥儿来了?可是来送上次的绣品的?”
江竹秋神情恹恹地点了下头,将篮子放到柜台上面,刚要答话,身后便骤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掌柜的,我来结账。”
江竹秋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就看着他从昨夜到刚刚都想着念着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袭青衣衬得身姿挺拔如柏如兰,眉眼间都是温和的笑意,斯斯文文地同掌柜问好。
小厮一脸疑惑地抱着应扶春刚刚选好的几块布料追了过来。
不过江竹秋没看到这些。
这傻哥儿又直勾勾地盯着应扶春看,连眼睛都给看直了。
7. 第 7 章
“这几块布,还有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您算一下。”应扶春朝掌柜点了点头。
待他说完,才似是意识到了同样站在柜台前方的江竹秋一般,这才恍然大悟地惊讶起来:“抱歉抱歉,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丝懊恼,朝着后方退了一步:“掌柜的,你们先忙,我等等便是。”
布庄掌柜笑了笑:“好,请您稍等。”
江竹秋大脑一片空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低下头去盯着面前的柜台发呆。
掌柜将篮子上面盖着的竹帘掀开,露出底下的一众绣品。江母幼时曾在村里认了位干娘,有着一手极为精湛的绣活技艺,老妇人的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混账不靠谱,妇人干脆将自己的本事全部都教给了江母,又由江母传承给了江竹秋他们。
在江父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江家都是靠着这些绣品撑下来的。
昨日江竹秋也来了县城,但他脑子里全部都是应扶春,村里人大多都不知道前些日子应扶春离开了村子里面,也就是江竹秋时刻关心着这边才知晓了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应扶春是考试去了,也不清楚应扶春还会不会回来,提心吊胆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听说了对方坐着牛车回来的消息,不过当时家里事多也抽不出时间来偷偷看他,昨天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就落下了篮子。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应扶春。
他能感觉到应扶春的视线似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错不错!这帕子可真是不错!”掌柜翻了翻篮里的东西,“还是之前定好的价钱,帕子六文一块,香囊八文一个,发带十文一条。”
江竹秋连忙点头。
他这儿共有二十块帕子,香囊发带各有八条,合计就是二百六十四个铜板。本来不应该这样便宜的,但是他们用的所有材料全部都是从掌柜这里提前拿的,二百多文也就是赚个手工费用。
掌柜给他结了银钱,看着江竹秋小心翼翼地将铜板收好,“江小哥儿这次可还要带些布料回去?”
江竹秋又点头,掌柜便吩咐着小厮过来将后头的几筐布头抱来。
小厮来回需要时间,应扶春也似是在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你……姓江?可是大槐村的那个江家?”
江竹秋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自从见到对方以后就剧烈跳动着的心脏霎时蹦得更欢快了,江竹秋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唯恐自己吓到对方:“……对,就是大槐村的村东那户。”
在江竹秋的记忆里面应扶春应当是不认识他的,倒是他单方面偷偷混在人群里面盯着对方瞧过好几回,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面相处,江竹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红透了,心里面的小人却欢快地吹起了喇叭。
“你的绣工真好。”应扶春朝着篮子看了一眼,已经想到了下次上门时的理由了。
江竹秋声音磕磕绊绊的:“不、不是我做的,大部分都是娘和二嫂做出来的……”。
江竹秋性子活泼跳脱,宁愿去耕一亩田地也不想在凳子上对着针线坐一整天,还是一个小不点儿的时候就跟着他爹满山乱跑,以至于尽管他娘手艺精湛却也没能学上多少。直到他爹出了事情家里日子一落千丈,江竹秋才逼迫着自己耐下心来拼命学习,争取早日帮着家里多赚些银钱。
不过他的天赋不在这里,哪怕已经拼命学习了做出来的成品也到底不如娘和嫂嫂,后面就只帮着她们做上一些最基础的活计,现在听到应扶春夸赞整个人都心虚极了。
回家后一定要拼命练习,争取早日让心上人刮目相看!
江竹秋在心里暗暗发誓。
江小哥儿和他心上人总共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小厮很快就跑了回来,江竹秋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飞速挑了几块布料。尽管他很想再多在这里呆上一会儿,奈何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只能慢慢磨蹭着走出了布庄,恋恋不舍地在等在外面的三哥的陪伴下离开了这里。
等人走了,应扶春也没再继续拖延下去的心思了,一件成衣加上几块布料总共花了他一两多的银子,光是他身上的这件成衣就足足有六百文钱,够江竹秋一家做一百张帕子了。
没办法,买成衣,还是料子好的成衣,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应扶春又去换下了衣服,穿着他自己的那身衣服走出了锦绣布庄的大门,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也没在县里多耽误时间,转到去了车马行里上了前往镇里的牛车。
虽是多花了两文车钱,但是买东西却节省了不少,直到傍晚应扶春才坐着牛车慢慢悠悠地赶了回来,除了要送人的布料点心糖果等物车上还多出了不少东西,家里面的生活用品所剩无几,应扶春这次可是狠狠采购了一番。
镇上粮铺里的小厮帮着他将东西搬进了院里,这才赶着牛车扬长而去了。
应扶春现在住着的茅草房子布局格外简单,进门就是个不大的院子,左右两侧勉强能够算是菜地,但他实在没时间打理搬过来至今一直荒芜着。
院门正对着两个房间,一间灶房一间卧房,这家里是没有柴房的,柴火等物平时都在灶房的角落堆着,平时生火都得小心注意着,否则要是不小心窜出几个火星子指不定他就无家可归了。
哦对,院子的角落还有间茅房,但应扶春不太想提,等他起了新的房子一定要好好规划一番。
卧房也没什么格局而言,进门就是一张竹床,旁边则是两个大大的木箱,一个装着他的衣服一个装了些其他日常用品。应扶春在外头弄回来了块板子,平时将木箱一左一右放着,将木板搭在两个箱子上面,这就是个简易书桌了。
他将自己的东西都整理了一番,将所有的物品都分门别类归纳收好,明日赴宴要穿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指尖触及到新买回来的几块布料……想了想又站起了身子,从中选了两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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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就朝着村东走了过去。
应扶春只知道江家住村东,却不知道具体住在村东哪里,只能一路打听着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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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江小哥儿也到了家里。
今日江竹秋进到镇里总共只有卖绣品这一件事情,卖完以后就去菜市和他三哥汇合,江母不敢让他一个哥儿自己前来县里镇里,虽然现在天下太平吧但也不是没有坏人存在的,江三想着反正都要跑这一趟,干脆带了家里攒着的鸡蛋和竹筐来卖。
江父这个曾经的猎户手艺极为灵巧,毕竟以前没少布置陷阱做各种圈套,后面腿脚出了问题也没有太过自暴自弃,无事时就会在家里编制各种东西,背篓竹篮簸箕竹夫人……多复杂的东西都能让他给慢慢琢磨出来,隐隐有着要朝着篾匠发展的趋势。
不过这些东西耐用扛用,买上一个能使用上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所以江家积攒了不少,隔上许久才能卖出一个。
江三也没想着能卖出去,只是顺手带了几个,没想到才刚到县里就恰好遇到个想要买些竹筐的客人,直接将他带的几个全部买了,江三在那兴奋了半天,反倒是平时更加好卖的鸡蛋今日反而无人问津。
鸡蛋易破,不好来回往村里带,江竹秋想着干脆再在县里卖卖试试,他们又是走回家的,等全部卖完走回村时反倒比应扶春回的还要迟些。
这一下午江竹秋都兴奋极了,那股开心的劲儿连素来迟钝的江三都感觉到了,江竹秋说是东西全都卖出去了所以高兴,于是江三也没再多想。他手里提着装布的篮子看着小哥儿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这股兴奋的劲头直到江竹秋到家才蓦地消失。
江二嫂正端着个盆子在门前洗菜,见着他们两个回来急急忙忙站起了身子,一手拉住要往院里跑的江竹秋将人扯到了自己身边,刚要说话就见着院里一个吊梢着眼的老太太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江竹秋在见到人的瞬间就将脸给耷拉了下来,这时候一个应扶春都哄不好他,得两个才行。江二嫂在他的背后轻轻戳了他几下,江竹秋才不情不愿地叫了声阿奶。
老太太斜睨了他一眼,“你看看你这几步路走的,一点哥儿的稳重样子都没有,你们哥儿本来就不好嫁人,没事多和你悦堂弟学学,难怪拖到了十九岁还嫁不出去。”
江竹秋的火气瞬间就窜了起来。
他张口就要回怼回去,二嫂与三哥就像是提前预知到了一般一左一右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江三哥只在感情方面呆,这时候倒是机灵得很,连忙朝人走了过去:“阿奶今日怎么过来了?”
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虽然也不太能看得上江三吧,但想到毕竟也是自己的大孙子,还是勉强给了个面子和江三一起朝着院里走了过去:“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们了吗?想着来看看你们一家。”
呸!
江竹秋在背后瞪了她一眼。
他才不信这老婆子的鬼话呢!
8. 第 8 章
虽然这老太太名义上是江竹秋的亲生奶奶,但江小哥儿对老太太却没有丝毫好感。
不仅是他,整个江家就没有谁是真心喜欢她的。
这还要缘于老太太的偏心。
老太太共有四个儿子,江父行三,通常来说卡在中间的那个孩子往往最容易受到忽视,江父也没能够幸免。
从小到大老头老太都更偏心最小的那个,甚至哄骗着尚还年幼的江父将自己在镇里找的活计让给了对方,江四叔看上了镇里一个童生的女儿,老头老太就掏空了家底拿了足足五十两银子当作聘银——要知道江母的聘银总共也就三两银子啊!
那可是五十两啊!起座房子都足够了!
江母不是那种只看钱财的人,镇里的姑娘、还是会识字的姑娘多花些银子也情有可原,江母很快就开解了自己,可老四的媳妇进门以后一点活都不做,却要她这个当嫂子的整日端茶倒水洗衣伺候……江母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镇上县里全加一起总共也就那么几个秀才,童生在镇上开了家私塾,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一些名气,江老头想着等老四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让老四媳妇把孩子送到私塾里读书,因此平时对她极为客气。江家人都有着类似的想法,便是江母给她做起活时也都尽心尽力的,就盼着以后对方能看在这些事上带着她的孩子识几个字,只要她的孩子外出做活时能不被人蒙骗,江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彻底打消了江母的念头。
具体如何江竹秋其实并不知情,江父江母很少同他说爷奶和那位小婶婶的事情,只知道大抵和他姐姐江兰秋有关。江母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和二儿子差了整整四岁,江家二老本来就偏心,他们连江父都不甚在意呢更不用说是江父的孩子了。
听说他姐姐差点就死了,江父也因此终于断了那点对于父母的孺慕之情,说什么都要和本家分家。
当今朝代重视孝道,子女要和长辈分家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江父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热血上头,从小就被压迫的汉子情绪上来根本就控制不住,然最后是顺利分了但江父的名声也彻底毁了,他在原村里呆不下去,最终带着全家来了江母娘家所在的村子。
所以大槐村其实是江母从小长大的地方。
大槐村人对于江父的所作所为其实也都颇有微词,只见过老人教育小辈的,没见过小辈翻天忤逆父母的,不过江父他们搬过来后就住在了大山脚下,当时的村长又和江母娘家有些关系,想来想去还是没叫人将他们给驱逐出去,江家就默认留了下来。
不过等着江家真正落户到大槐村里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江父拼命上山打猎,虽然村里人对江父不孝的事情颇有微词,但没人会和自己的嘴和钱过不去,江家卖的肉的价格要比外面低上两三文钱,受了利的那些村民当然不会再闹腾着将他们给赶出去了,拿人手段吃人嘴软,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奇葩外大多数人也做不出占了人家便宜转身还编排说道对方的事情。
大槐村本就是江母出生长大的地方,她在这里还是有着几个亲戚朋友能帮着说话的,更何况江老头老太所在的大柳村距此也有段不短的距离,一个常常能接触到一个住在其他村子,久而久之村里人也慢慢被江母给笼络了过来,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村里又发生了不少事情,曾经江家的那些过往也很少被村里人给提起来了。
毕竟再大的事也不可能从早到晚一直说一直说,说个几年几十年也不厌倦的。
——至于江父上山出了事情摔到了腿,村子里又隐隐流传起这是他当年不孝遭的报应就是另一码事了。
名声也多多少少地影响到了江家几个孩子的婚事。
江竹秋冷着张脸跟在他二嫂身后,刚一进屋就听到了个讨厌的声音,本就阴沉着的小脸顿时更加不满起来。
江父虽然与老宅分家,但却没有能够断亲,只是分家就已经被村里指点了那么久了,要是真的想要断亲怕是也断了全家的活路,在这样的朝代里面他们全家一起投河都要比断亲来得容易。
不过两边几乎也都断了来往,只在逢年过节交赡养银子或老头老太过寿辰时才过去一趟,每次都待不了多长时间,次次都憋着一肚子气回来。
江竹秋不知道这老太太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过来,要知道他爹当年摔断了腿老宅那头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来过一个人的!
还把他最讨厌的人也带过来了!!!
江乘悦朝门前看了一眼,顿时笑弯了一双眼睛:“呀,竹秋哥回来了呀?”
江竹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瞧见他的态度就一肚子气,张口就开始骂了起来,江竹秋自动无视了她的污言秽语,老太太骂什么都当是放屁。
江乘悦是他四婶家的小哥儿。
江四婶生了三个孩子,刚好一男一女一个小哥儿,对方出生时江竹秋他家早就搬来大槐村了,和江乘悦也不是很熟悉,但江竹秋却依旧非常非常讨厌这人。
可能有的人就是天生不对付气场不合,江竹秋第一次见到对方就不喜欢这人,总觉得他脸上笑得和他四婶一样虚伪,果然没过多久江乘悦就将自己做的坏事栽赃到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江老头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能人到老了就开始怀念起了子孙满堂的热闹情景,江老头心里其实也清楚老三受了不小的委屈,但老三老四都是他的孩子,老三为什么就不能再懂事一点,多让着自己弟弟一些呢?
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心里的气也消散了不少,加上江父打猎的名声越传越远,老头逐渐也生出了想和这个三儿子修复关系的念头,在他快过生日的时候特意将江父一家给叫了回来。
那是江父自分家以后和老宅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
不过最后也没能缓和成功,反倒将关系变得更僵硬了,这其中江乘悦和他的爹娘可没少在暗中使劲。
江竹秋今年十九岁了,江乘悦却只有十六,十五六岁正是村里的哥儿姑娘们最好的议亲年纪,甚至有些心急的人家在十二三岁就已经开始提前相看了,先将人给确定下来,等到了年纪再商议亲事。
虽然江竹秋回老宅的次数不是很多,但大致也能够摸清老宅那一家人的性格,江乘悦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因着他爹在镇里做活因着自己有个童生外公的缘故一心想嫁个镇里的老爷,可瞧不上村里的汉子。
这一老一小好端端地怎么就到了大槐村了??
江竹秋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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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已过,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闲适了下来,江二同村里的几个相熟的汉子去镇里面找活做了,回家见着屋子里面坐着的人当即也被惊了一跳。
本来今年收成极好家里的人都开心极了,老太太一来氛围霎时变得压抑了许多,江竹秋偷偷进灶房里换下了今日准备做的新米,给这老太太吃上一口他心里都心疼得不行。
江母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不过家里来了长辈好歹也得装上一下,江母便给江二塞了一把铜板,让他到周边邻居家问问。
江二可比江三聪明上不少,当即就明白了江母的意思,他走出大门想了一会儿,选了几户人家就敲了起来。
“诶,婶子好,没事没事,就是我阿奶今儿个从村里过来了,家里也没来得及备肉,现在去镇上也来不及了,想问问你家有没有肉能不能先卖给我些?”
“……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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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长时间没做过肉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道菜,也不知道阿奶吃了合不合口。”
“没有啊……唉,好吧,那我再去别人家问问吧。”
江二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继而又去了另一户人家,他专门挑着那些平时就不怎么舍得吃肉的人家去的,能够买到才是怪事。
他在村里逛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一脸愁容地拎着买来的半只鸡大摇大摆地走遍了村子。
那鸡已经在村人家被收拾过了,江母又重新清洗了一遍,几下就将其给剁成了块。
这样沉滞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饭菜上桌。
江家本家其实也没多少银钱,以前家里就数江父最能赚钱——主要也是江父朴实,赚到多少就交多少从来都不知道私藏,反倒是江老四这个在镇子里面给人做工的一个月都交不上多少,每次都有理由借口,甚至直接虚报自己的工钱数目。
江家剩下的两个兄弟虽然没有江老四那样精明吧,但多多少少地也都有着些小心思存在,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最后都会便宜老四,平时做活也很是敷衍。
早年拿出的五十两银子基本就是江家除了房地以外能够拿出的所有活钱了,江四媳妇也不事生产,后面生了个儿子后更是时常要带着儿子回娘家,美其名曰让他那个童生外祖帮着启蒙,每次回家都会从江家带走一些东西回去,毕竟不能真的让人家空着双手回了娘家。
这些年下来江家二老也积攒了满腹怨言,但一想到自家的宝贝孙子考上功名光宗耀祖啊成了人人敬仰的秀才老爷啊、听到孙子说上几句以后好好孝顺二老给家里买几个仆从下人啊……老头老太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家里面的那点好东西也都进了她宝贝孙子的肚子了,还指望着今日过来能在江三这里吃到点好的呢。
菜一上桌江老太太就不满起来,整个桌上也就那一小盘鸡肉能看,除此以外就是一碟农家最常见的野菜,现在已经过了采摘时间,又老又涩地以她的牙口根本就嚼不动。
主食是几个巴掌大的由糙面混着剁碎的野菜烙成的饼子,吃起来也粗粝喇口,不过对于农家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就算是村长家也舍不得顿顿都□□米细面啊?
其实老宅吃的也就是这些,但江老太太却还是越看越生气。
农家人都舍不得浪费,每一顿饭都要算计着来,这一盘子野菜刚好够桌上这些人的分量,江乘悦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只这江三伯一家属实是落魄乡下人,方方面面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江母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她大致能猜到对方的想法,老宅的人都是怕她家起来又笑她家落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思。
她伸出手在桌子下面用力掐了江父一把,江父这才冷静下来,他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冲动的人了,深吸口气耐下了性子,强压下脾气看向江老太太:“娘,您这突然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你个丧良心的东西,你娘非得有事才能到你家来?平时没见着你去到家里孝顺我几次,怎么,你娘现在来你家里看看都不行了?”
江父闻言捏紧了拳头,盘算着现在将人给赶出去会给家里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老太太看他没有动静倒是没有继续骂人,而是拍了拍他身侧的江乘悦:“老婆子我想两个孙子了,带悦哥儿来你家里住上几天。”
这话连江三都不相信。
想他?刚才进到屋里的时候江老太太可没多瞧上他一眼啊。
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江家众人正在心里想着,就听见江老太太又问了一声:“我听说你们村里新出来个秀才?而且现在还没成亲?”
江竹秋心底咯噔一声。
坏了,还真是冲他来的!
9. 第 9 章
江竹秋没想到消息竟然会传播得这样迅速,明明昨日衙役们才来村中报喜,这才一天的时间过去,竟然就已经传到了远在大柳村的江老太太的耳朵中了!
江母手上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江乘悦一眼,立刻就猜出了老太太的来意,笑了两声含糊着道:“是出了一位秀才老爷,五月末才到咱们村子里的。”
“这位老爷很少出门,平时也没在村子里面瞧见过他,至于到底成没成亲我们就一点都不清楚了。”
江母说的都是事实,她总共也就见过应扶春两面,其中一次还是昨天混在那么多看热闹的村人里时,他们两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碰上的啊。
老太太浑不在意:“有什么碰不上的?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老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成为秀才娘子秀才夫郎可是多少村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好事,更不用说是这个读书人的地位远比其他城镇还要高上一大截的地方了,即便只是一个妾室都有不少人心甘情愿,江四婶的某个姐姐就被老童生给嫁给了丰水县的一个秀才。
若是还有其他选择,江四婶其实也不太想嫁到村里。
大多数读书人的生活条件都比不上那些商户,但对很多百姓来说还是更想选择他们,因为书生所能带来的很多东西都是无法用银钱买到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自己和子女直接就能脱离商籍农籍,这是多少商人子女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
更不用说子女日后想读书写字也不需要担心了,这年头就没几家私塾学堂愿意教导商籍子弟的,商人们若是想给孩子开蒙远要付出比其他人多上十倍百倍的时间精力,低声下气捧着银钱恨不得跪在地方给夫子磕头,求着人家好心收下自己孩子。
农籍倒是好上不少,可真正的农人也没几个能付得起笔墨束脩啊!
当然了,如果只是想读书写字,花个几百两几千两还是能够请到夫子的,但是科考就想都别想了,本朝根本就不允许商籍子弟参加科举。
即便是应家这样在整个惠安府里都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都只能搞出一招瞒天过海,应扶春甚至曾听说过有商户为了让家族子弟改换门楣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搞出了招“狸猫换太子”……总之人的潜力无法想象,世间总有些心思灵活的人。
江乘悦的大哥如今就在他外祖的私塾里面读书,江乘悦也一心想着能嫁给他外祖的哪个学生,江家老宅和他外祖那边也是这么想的,他要是真的能嫁给个读书人日后也能帮衬着点他大哥。可惜这么多年下来他外祖总共就教出了两个童生,奈何人家早都有妻有子了,应扶春可是一个秀才,年龄还比那两个童生小上好几岁,两相对比自然迫不及待地就跑了过来。
江乘悦注意到了江竹秋正狠狠瞪着他的视线,眯起眼睛朝他笑了起来。
老太太和江乘悦对视了一眼,连面前的饭都顾不得吃了,又追问起了应扶春的事情。
江竹秋一听说这讨厌的弟弟这段时间要住他家里,当即决定一会儿就去山后头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虫子啊蛇啊,等到半夜偷偷塞进江乘悦的被窝里面。
除了江竹秋以外的江家人是真的不清楚应扶春的事情,老太太问也问不出来啊,江小哥儿就更不可能告诉他们了,饭桌上又沉寂下来。
江竹秋趁着老太太和江乘悦的注意力都在谈话上时飞速抢了好几大块鸡肉,甚至将鸡腿都抢了过来,虽说这行为有些不好,但在老宅人的面前也没必要有太多教养,她娘当年就是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结果江家老宅的那些人可曾说过一个好字?
小哥儿乖巧听话孝顺长辈是全大槐村都知道的,饭桌上的这点事情就算是传到了外面也根本就没人相信,村里的人只会觉得是老宅那头又来找事儿了,在外人面前妥帖稳当做足了孝顺小辈模样,大门一关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
江家人知道江竹秋自己心里全都有数,所以也没人去拦着他,江二甚至偷偷在桌子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半只鸡也不便宜,让老太太吃了他也挺心疼的,他还记得老宅的人在他和他媳妇的婚宴上面来闹事时的场景呢。
老太太刚低下头就见着面前已经空空荡荡的只剩了点汤汁的盆子,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起来。
江竹秋见着她的口水就要喷出来,急忙捧着装鸡肉的碗避了开来。
“你这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江父作势训了他一句,转而又去安抚老太太:“好了好了,娘,秋哥儿年纪小不懂事,回头我一定好好说他。”
“是啊阿奶,菜都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吧。”江二也在一旁插嘴。
江母只是安静看着,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直到老太太再一次将筷子拿了起来,门外才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江竹秋不想对着那两个讨厌的人,小跑着去外面开门。
“谁啊……”,他才刚将大门拉开,剩下的半句话就憋在了嘴里。
应扶春擦了擦额前的汗,微微低头看了过来,见到是他来开门似是有些惊讶,继而又缓缓笑了起来:“啊,是你啊,江小哥儿。”
江竹秋如同被放慢了动作,思维能力都一并变缓,磕绊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你你怎么来了?”
白日才刚刚在县城里见过,还没待他到了晚上慢慢回味呢怎么晚上就又见着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难道是对方发现了他往人家院子里面丢东西的事情了?所以才直接找上了门来??
江竹秋一顿胡思乱想,门外的应扶春和屋里的江家人一并疑惑起来,江母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出房间:“秋哥儿,是谁来了?”
她一偏头也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这位和她家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秀才老爷竟会突然寻上门来。
更不用说她们刚刚还在饭桌上议论了半天人家的事呢,猝不及防见着正主,江母顿时有些心虚。
别是听到了她们对于他的议论,所以才来上门的吧?
这俩人不愧是亲生的母子,江母完全忘记了吃饭的屋子与院门隔了多远的距离。
应扶春朝她露出了个礼貌的笑容:“您就是江婶子吧?冒昧上门还请见谅。今个我去布庄买布,正好见着了竹秋哥儿去送绣品,绣工精湛技艺极好,布庄的掌柜都赞不绝口。刚巧我想在村里找人帮我做上几身衣服,想来问问这活婶子您能不能接。”
应扶春没往院里面进,他这一路过来可有不少村民都看见了,不少人都私下好奇他来江家要做什么,甚至不远处还有人在偷偷围观,与其让他们私下猜测还不如他大大方方地在外面将事情说了,反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江母绣工好是整个村子都出了名的,做身衣服更是不在话下,这活她当然也是接的。不过大户人家家里都有专门的绣娘,普通农户自己就做了也舍不得花钱去找别人帮忙,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江母总共也没接到过几次这样的活计。
她当即就笑了出来:“接的接的,当然是接的。”
“秀才老爷,您里面请。”江母的语气客气极了。
应扶春手里还拿着新买回来的几块布料,这次倒是应了江母的话进了院里,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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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正吃饭的人也都纷纷走了出来,江乘悦和江老太太的目光更是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要用自己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扯下块肉来。
应扶春的表情不变,朝着二人看了一眼。
这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更不用说是村子里了,放在现代纯手工定制一件衣服怎么也得花上几百上千块钱——这还不是什么名家大师什么知名传人,否则五六位数都打不住,这里却只需要二三十个铜板,忙活几天都不一定能够割上两斤肉吃。
但江家人却非常高兴,在她们看来没事时抽出一点时间做上一会儿就能赚到一些铜板补贴家用,可比家里的汉子整日晒着大太阳出苦力去镇上做工要轻松太多了,多做一些家里的日子就能好上一些,连江竹秋的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应扶春将手里的布料放在石桌之上,“全部都要做成外衫,我不太了解衣服这些,婶子看看能做几身?”
江母看了看他的衣服:“秀才老爷您是要做成身上穿的这种样式吗?”
应扶春至今还是不太习惯别人这样称呼自己,急忙道:“您还是别这样称呼我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再不济叫我应秀才也行。”
江母连忙点头:“好的好的,应秀才。”
不同的款式所需要的布料自然也都存在着出入,像是村汉做活图个干净利索,身上没有一块布料是多余的,书生郎的长衫则讲究什么风流儒雅,大袖子里面恨不得能藏进去一大堆东西。
光是那两只大大的袖子就够给小孩做身上衣了。
应扶春现在穿着的这身打了补丁的衣服是落户时在镇里买的,是当地村汉最常见的一身打扮,应扶春倒是挺喜欢这种简单衣物的,不过既然已经考上了也得备几身书生的衣服……
“我身上这种和书生长衫,您各自看看能做多少吧。”
江母在心里盘算了下应扶春的身高,将桌上放着的布料打开丈量,江竹秋这时候也机灵起来了,一把撞开了要跑过来的江乘悦,伸手帮江母扯着布料。
江母伸手在布料上方比划几下,最终才抬头回答了他:“应秀才您身上这种能做五身,要是书生郎君常穿的那种能做三身,除此之外还能余下一块……”。
倒是和布庄小厮说的一模一样,甚至比小厮说给他的数量还要更节省一些。
果真也是个朴实的人家。
应扶春对此非常满意:“那您看看一样两身呢?够做吗?”
江母想了想,点头:“差不多正好够。”
应扶春便放下心来,当场就给她结了工钱,他按的是三十文一身的价格给的,江母没想到这秀才老爷竟然这样干脆利索,拿到钱时还有些不太相信。
“劳烦您尽快先赶一身出来,具体哪种款式都行,余下的三身我不着急,做完给我送来就成。”
交代完了要做的事情,应扶春也没有多留,他晚上还没吃饭呢,院里隐隐飘荡着的香气勾得他更饥肠辘辘了。
毕竟他来时赶上了饭点,江母本能般地就要留他用饭,应扶春清楚这是客气话,只说了一句自己有事就要走了。
一旁的江竹秋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腿飞快跑进了屋子,端着那碗他抢过来还没来得及动筷的鸡肉塞进篮子里就跑了出来:“应秀才,谢谢您能想着我家,自家做的一点东西,您要是不嫌弃就带回去吃吧。”
好耶!不是给他讨厌的人,而是被他的心上人给吃到了!江竹秋回头瞧了江乘悦一眼,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刚刚他还憋了一肚子的气,现下瞬间就舒坦了。
10. 第 10 章
次日一早,应扶春就穿上了他新买的那身衣服进城赴宴。
他还记得没穿越时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数据,明松江府十万考生三年才出三百秀才、梁启超也曾经说过“邑聚千数百童生,擢十数人为生员”,由于这数字太过稀少所以应扶春穿越这么多年倒是还记得清清楚楚,虽说这是个架空朝代和这两朝的关系不大吧,但在科举考试的录取比例上却也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不用说应扶春所在的安平府本来就是大雍朝里的偏远落后地区了,他们这地方连童生都比人家少上一位数呢,丰水县及其下属的所有村镇加在一起,算上应扶春在内今年总共也只出了两个秀才。
他们两个自然也就成了宴会中心。
要是换做惠安府那样的富饶地方,除非能够考上案首位居前几,否则官老爷们哪会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秀才甚至还专门为他们举办一场庆祝宴会啊?
这场宴饮规模庞大,丰水县及下属村镇里的读书人们近乎到了七八成之多,应扶春也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柳村的老秀才。除此以外还有几个童生频频上前试图与他拉近关系,甚至有人旁敲侧击地询问起了他是否成亲,可惜江竹秋不在这里,否则一定能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江乘悦的外祖。
另一位同在今年考过的秀才已近四十,年纪比应扶春大名次没应扶春高,受到的关注自然也没有应扶春多,不过饶是如此他身边也围了一大圈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应扶春实在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日后也不准备和这些读书人有太多交集,但这毕竟是他考上以后的第一场宴请,还是县太爷那边做东办的,不来势必会留下些不好的印象,以后他就可以找借口推脱了。
不过赴宴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县太爷及县衙里的不少官员都赶了过来,像是之前给他登记落户的录事文书也在席上,应扶春同他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在县衙里的不少官员面前都混了个脸熟,有了这层关系以后他要是想做些生意买卖想必肯定会容易上不少。
另一点让应扶春愉悦的是县太爷为了表彰鼓励他们两个各自赠了套笔墨纸砚。
既然东西是县太爷所赠价格自然不必多说,生熟宣纸各送了几刀,兼狼毫笔也送了一套,应扶春先前早就想换一支笔了,他那支笔掉毛分叉又不聚锋没有腰力,写起字来极不顺手,在铺子里看了几次才终于又买了一支。
单单只是县太爷送的这点文房用品就有几十两了。
更不用说县太爷还每人赏了三十两银,应扶春的小金库瞬间就变得充实了许多。
席间应扶春也没有闲着,一边同其他读书人交谈一边分心注意着桌上饭菜和周边环境,他是肯定要想办法赚钱的,三十两银子听着不少但在修房买地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而从这些细枝末节处却能观察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譬如从菜式的选择上就能看出县城里的人的口味偏好,以及这地方的饮食水平。
应扶春这趟算是收获极多满载而归。
他乘着牛车慢慢悠悠地回了村里,今天比昨天要闷热上许多,难得没在大槐树下看见几个纳凉的村人,一路过来村子里也静悄悄的。
安静得有些反常。
应扶春结了牛车的银钱将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子,进到屋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衣服给换下,大热天地穿着这样一身书生长袍出去赴宴实在是种难以言喻的折磨,想到宴席上的那些穿了厚重长袍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的书生和官员……应扶春心底蓦地生出些敬佩之情来。
家里还有小半缸水,他简单地冲洗了下,换上了平时常穿着的那身衣服,这才终于放松下来。
家里的柴火剩得不多,缸里的水也都被他刚刚洗澡给用去了,这水都是在缸里放了好些天的陈水,用了他也不觉得心疼,眼下天色尚且还早,应扶春便提了个木桶准备过去打些水来。
大槐村只在村子东头有着条河流,吃水灌溉浣洗衣物全都靠它,也是因着离河水近的缘故住在村东的村民家里条件基本都挺不错——这地方就连宅基地都要比其他地方更贵上几文。
江母当年就曾想过将房子卖掉给江父买药,奈何后来没有卖成。
他家本来就是村西最里侧的一家,想去河边就几乎要穿过大半个村子,要说这打水其实也都有着说法,村长根据不同的用途专门给河流划分出了几段固定的区域,譬如上游用来打水下游用来浣洗衣物,毕竟谁家都不希望自己喝的水是人家刚刚洗过衣服的。
也是因此,应扶春就算到了河边也还得往前走上一段距离。
他之前倒是也曾想过在村里雇人帮他打水砍柴,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满打满算一个月下去也花不了几十文钱,但转念一想反正也得锻炼身体,不然真到了考场里面像原主那样再倒上一次可就糟了,于是只找了一个村汉每隔五日给他送上两担柴火,打水则由他自己完成。
打水这活到河边就能做,砍柴捆柴则耽误时间,应扶春通常都是天蒙蒙亮就出门打水,一来一回正好将书默上几遍,也算是巩固加强自己的记忆了。
但砍柴可不能分心去做,再怎么说那地方也算是山里,虽然周边没什么危险但谁能保证不会突然窜出什么蛇虫鼠蚁甚至大型猛兽啊?像他这种穿越的进山碰到野猪好像都快成了定律了,应扶春可不敢松懈。
他提着木桶走了一会儿,到河边后突然听到些吵嚷声音,应扶春也反应过来——难怪今日村子里面这么安静,原来是哪户人家出了事情大家都去看热闹去了。
他本不欲在旁围观,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也算是这个村子里的一部分了,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关心都不知情,想了想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河边聚了一大群人,正围成一圈议论着什么,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待到应扶春走进了些才发现正中间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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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孩,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发梢还往下淌着水珠,看这样子应当是从河里面给捞上来的。
小孩旁边跪坐着个约有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傻愣愣地抱着孩子满脸泪水一语不发,另一侧则是个模样有些老态的夫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什么。
应扶春才刚走了几步,就大致听明白了事发经过。
——这又是一户偏心人家造的冤孽。
中年汉子姓李,是李老头原配生的孩子,原配死了老头又去娶了个续弦,新媳妇接连生了好几个孩子,没几年这汉子就成了路边的野草。
不过这汉子早就被孝道洗脑,当牛做马地伺候全家,后头娶了一个夫郎又带着夫郎一起给一家人当牛做马,以至于他夫郎身子被磋磨得厉害,接连几年都没有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一个没养多久就突然夭折了。
直到前几年他才终于又有了个孩子,也就是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个,小孩和他一样不受家里人待见,从小到大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平时在家也没少被其他堂兄弟欺负。
今日这孩子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河边,不知怎么就掉进了河里,刚好汉子临时有事回家一趟看到了这一幕,这才及时把孩子给捞了出来。偏偏今日村医又刚好不在村里,眼看着孩子要断气了,夫夫两个彻底崩溃了。
夫郎在旁撕心裂肺地呐喊是其他孩子把他推下去的,但那几个小孩矢口否认,身为孩子爷爷的李老头横着眼睛站在一边骂汉子和他夫郎丢人现眼,连声呵斥他们两个赶快进屋。
应扶春看那老头的态度,都替那孩子感到可怜。
“我看你这疯哥儿是真不正常了,村医回来应该先给你看看脑子,小刚小利那会儿就在院子里面,怎么可能会将你家这个给推下去?”
夫郎眼睛赤红一片,恶狠狠地盯着李老头:“爹,他们几个是你孙子,我家阿南就不是了吗?你为了保那几个孩子,所以就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吗?三更半夜你不会怕吗?你不怕阿南晚上来找你吗?”
村里人大多都信奉鬼神,这样一说老头顿时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他说什么都得咬死了不能承认,否则自己家的几个孙子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呆啊?
一侧的李阿婆也站了出来:“呸,你个不孝的东西,怎么和你爹说话呢?平时在家里就一身臭脾气,现在当着这么多村人的面就敢对你公公喊叫,大家可都瞧瞧看看啊!”
“明明都是我家的孩子,哪个出事我们不心疼啊?你倒是好,自己家孩子出了事情就想怪到别人的身上?你也是当阿爹的人,怎么心思这么狠毒啊!”
李小刚的娘亲也在一边,闻言当即哭了出来:“昨天小刚抢了你家阿南的果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可是阿嫂,谁家孩子小时候不打打闹闹抢点东西啊?你也不能将意外都怪在孩子的身上吧!”
旁边村人纷纷议论起来。
夫郎顿时更绝望了。
11. 第 11 章
应扶春各自看了几眼。
夫郎神情绝望哀恸,看向李家人的视线简直要吃人,应扶春觉得若是对面再刺激他几句恐怕这人真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傻事。反倒是李家二老及那个妇人目光闪躲底气不足,来回几句一直都在转移话题,真相如何一眼便知。
在场村民见到那夫郎的模样,多多少少心里面都不太好受,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哪个人是什么性格大家心里全都有数。李家人平时对夫夫两个的态度连村里人都看不过去,但要说是小孩故意推人下水他们可就不太相信了,几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哪儿会有这样毒的心思啊?
村人们其实也更倾向于小刚他娘的说法,觉得是孩子死了夫郎疯了想拉着平时看不过眼的人一起陪葬。
毕竟没人亲眼瞧见事情真相,双方各执一词夫郎也根本就拿不出任何证据。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咬死了说自家孩子没出院子的李老头了。
即便是村长都有些难办。
这年头就连告上官府都是奢望,子女状告父母为大不敬,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最终都是子女那方要承担的后果更重上一些,这几年倒是还好一点了,太祖皇帝仍在位时就算是爹娘让你当场自尽也是不能有半句怨言的。
江父也在人群之中,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切,江二知晓他是想起了江兰秋的事情,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个名叫小刚的孩子此刻就躲在他阿爷的背后,因着背对着众人的缘故只有夫郎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见着他朝夫郎做了个鬼脸,对方顿时气血翻涌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挣扎着就要爬过去打他。
“你们、你们去给我的阿南赔命——”。
夫郎嘶喊着朝着几人扑了过去。
但他注定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杀人,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都可以说是村里的意外,要是真的当场杀人那可有不少人要被请去官府了。
当即便有几人上去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他一动弹,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孩难免也随之受到了影响,应扶春总觉得那小孩似是轻轻地动了一下,也不排除是被夫郎身上的力给带的,他脑子里面蓦地闪过了一个念头,急忙伸手拨开了人群:“让一让!让我看看这孩子!”
在场众人被吓了一跳,本能般地就避开了身子,直到应扶春跑进了人群他们才终于认出了他,村人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不是咱村新来的那位秀才老爷吗?好端端地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不成秀才老爷也是跟咱一样来看热闹的?”
“啥?秀才郎也关心这个?”
有人注意到了应扶春带来的水桶,不去关心场中的孩子,反倒是震惊起了秀才老爷居然还要亲自打水。
溺水抢救的黄金时间有限,几乎可以说是分秒必争与死神抢人,刚刚应扶春见着周围聚了这么多人还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半天了孩子已经没了,毕竟村人们传播消息从家里过来也需要走上一段时间。
事实却是夫郎先和李婆子大吵了一架,几次大喊他要分家,把村里的不少人都吸引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去找了村长,他们在这边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到河流那边,孩子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掉到了水里去的。
刚好就在李家门口看热闹的村人们也都一股脑地聚了过来。
中年汉子就像是死了一样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夫郎挣扎的力气极大,好几个人都摁不住他,他的胳膊甚至都被扯到脱臼,“别碰、别碰我的阿南——阿南——是阿爹对不起你……是阿爹对不起你啊!”
应扶春隐隐觉得奇怪,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在场众人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孩子仰卧放在地上,双手交叠按压起来。
他穿越了十几年的时间,关于现代的很多记忆都已经开始逐渐模糊,不过这些救命的步骤倒是还记得清清楚楚,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孩子的口中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泥沙,那便可以快速进行下一步了。在场村人虽不懂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被他的急迫情绪影响倒是也没人敢过去拦他。
今日天气本来就热,应扶春又忙了一身汗出来,孩子身上带着的水也蹭了不少在他身上,连带着他的手和袖子都湿漉漉的。
好在他并没有白白辛苦,没过多久便有村人大喊起来:“他、他刚刚是不是动了!”
众人的视线齐齐聚在小孩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明显,直到孩子睁开眼睛——刹那间整个河边都沸腾起来!
“活、活了?!秀才老爷把人给救活了??”
甚至有村人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还有村人当即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河流磕起了头:“这是神仙、这是河神显灵了啊!!!”
应扶春:“……”。
应扶春刚刚也紧绷着精神,现在骤然放松下来也懒得顾忌自己的形象直接坐在河边地上了,小孩傻傻地抬起了脑袋,似是还有些没回过神,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脸后怕地一头扎进了他阿爹的怀里。
刚刚那几个桎梏着夫郎的村人在小孩身体有反应时就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转眼间这一大一小就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那从头到尾都傻愣愣的中年汉子才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艰难地转动了下眼珠将视线落在自家夫郎和孩子的身上,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应扶春悄悄站起了身子,瞧着眼前的这幅画面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只忍不住地叹息一声——刚刚的澡可白洗了。
不过反正顶着这样的大太阳来回往返打几次水回家以后也得洗澡,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不怪他们不常洗澡,要是有着下人伺候或者家里有井那还好说,像他这种住得离河边远的……想把那口大缸填满少说得要上一个时辰,时间全都耗费在了走路上了。
夏天倒是还好,洗个冷水澡也没有什么,换是冬天烧水也得废去不少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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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家哪折腾得起啊。
这样一想应扶春甚至都想去木匠那里订个大三轮车,一次性拉几十桶水回家用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叫阿南的小孩也没哭多久,尽管自己的身体还在颤抖,却还是一手抓着他爹爹的衣襟,一手指向了李老头身后的小刚,声音细弱地告起状来:“阿父、爹爹……是他!是他们把我推下去的!他们几个想淹死我!”
应扶春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河水。
水流平稳水波荡漾,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宽,至于具体的深度就不清楚了,应当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危险。
应扶春又看了看仍在夫郎怀中边哭边说话的阿南,对此似有所思。
阿南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指控小刚等人将他推下水面。
阿南只比小刚大上二十多天,因着常年在家吃不饱饭且还要做活的缘故整个人都瘦得如同皮包骨头一般,大半个身子都窝进了他阿爹的怀里瑟瑟发抖,看起来要比真实年龄小好几岁。
他们一家三口就没一个有着正常体型,汉子和夫郎更是苍老得不成样子,阿南的头发上至今还时不时地有水珠坠下,再对比一下李老头身后吃得圆滚滚的如同一个小胖墩般的小刚……不少人的心都偏了过去。
方才他们的确觉得小刚这孩子不会害人——可是阿南也不是会骗人的性格啊!这孩子虽小却格外勤快懂事,长得还没有背篓高时就知道帮他阿爹去打猪草,村里要是哪户人家做了炖肉他也不会像其他小孩那般上门去要,乖巧地让不少已经当了阿爹或娘亲的夫郎妇人心疼。
李老头本来看他被救活了还挺高兴的,听到阿南说的话后立时又觉得这小子还不如死了算了,阿南的声音一直在发抖,但说话的语气却格外坚定,他猛地从夫郎怀中挣脱出来,小小的一团连摔带滚地跪到了村长面前:“爷爷,村长爷爷,您相信我!真的是他们几个想要杀我!”
“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和我阿爹吧……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又把我给推下去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小孩哭得满脸是泪,别说是生下他的夫郎了,连应扶春这样铁石心肠地看了都叹气,江竹秋抓着江二的袖子,拳头都被捏得死紧,头一回在应扶春在场的情况下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江二虽然也很愤怒,但却频频朝着自己的衣服看了过去。
他有心将自己的袖子从江竹秋手里解救出来,扯了几下却还依旧纹丝不动,江二最后也只能放弃了,他就这么几身体面的衣服,万一不小心把布给扯碎了可就糟了。
他这个弟弟虽是个哥儿,却天生就有着一股子蛮力,江二是真的拽不过他。
“闭嘴,好端端的小刚他为什么要推你!”小刚她娘叱骂一声。
阿南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直视着她:“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害死了我哥哥的事了!他是怕我把这件事情告诉阿爹!”
在场众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12. 第 12 章
夫郎姓陈,说起来他东拐西绕地还和江母有着那么一点点的亲戚关系,不过在这样的村子里面除非是应扶春这样的纯外来户,否则随便两个村人之间都能沾亲带故地扯出那么一点点关联出来。
很多年前这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不过后来江母嫁到了大柳村里,陈夫郎则嫁了李家,自那以后两个人就没什么联系了。
虽然江母又带着家人重新搬回了大槐村里,但村中的很多古板老人却都对于江父的行为极其不满,不少人都闹腾着要让村长将他们给逐出村子,在这年代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若是官府不查还好,要是真的较起真来说不准这一家人就会被当成流民给处置了。
李老头就是当年闹得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他是这朝代非常标准的封建家族大家长的思维,指点江山说一不二所有人都必须听我号令,不允许家里的任何人敢反抗他一句,无时无刻都要保证自己的绝对权威。
在应扶春看来就是在外头窝囊了一辈子,只能在家里人的身上找找存在感和自尊心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最是无法接受江父这种以下犯上忤逆长辈的存在,他也知道陈夫郎曾经和江母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关系,在确定无法将江家给赶出村子后特地在陈夫郎面前三令五申地强调了数遍不允许他和江家的人有任何接触,陈夫郎也是个听话的,只在江家刚搬来时悄悄过去看了一眼,而后两人私下里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一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两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那点本就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自然逐渐被时间淡化,如今这两个人同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陈夫郎当年的确有过一个孩子,要是能够活到现在应当同江三差不多大了,那孩子的死一直都是夫夫两个平时不敢提起的伤痛,村里人都不敢相信小孩的死居然与陈家的其他人有关。
连村长都冷肃了神情,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他:“阿南,你可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
阿南只是一个孩子,对上他这样的目光有些害怕,却还仍旧无比坚定地应了一声:“村长爷爷,我没说谎。”
“我真的听到小刚他们这样说了!”
陈夫郎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小汉子,名为李阿东,村里人大多都大字不识,起名也多简单朴素。陈夫郎自嫁进李家后就一直被当成牛马使唤,身体也是亏空得厉害,进门几年才怀上了孩子,怀孕以后也没怎么得到休息,不足九月就将孩子给生了下来。
那孩子的身体情况可想而知。
李阿南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说我阿兄身子不好,村里人都说养不活他,说他这辈子都得用药仔细养着,吃药就得要花银钱。”
“还有……还有我阿爹动不动就要放下手里的活计去照顾那个病痨子,家里的衣服没有人洗,地里的粮食没空收拾,所以他们就趁我阿爹不在家时把我阿兄给捂死了!”
那孩子死了都快有十年了,村里面的不少人都差不多忘记有过这么一个孩子存在了,李阿南一提倒是有不少人都想了起来。
他们这样的农户家里投生出这样的孩子……无论是对孩子自己还是对父母家庭都是莫大的痛苦折磨,李阿东是夫夫两个日日夜夜盼了好几年才盼出的孩子,陈夫郎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就连素来沉默寡言只知道干活的汉子都破天荒地在李老头面前强硬了起来,否则怕是刚一诊出身体问题那孩子就要被直接扔进河里溺死了。
那孩子死了好几年后陈夫郎才又有了李阿南,以他的年纪是断然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的,村长的凛冽目光又朝着李家人射了过去,果然在李家人的脸上看出些许不自然来。
李老头的脸色倒是仍旧和平时一般,但李婆子和小刚他娘却经不住诈,村长只是厉声问了两句便什么都说了——应扶春觉得她们其实也压根就没想隐藏。
“那日我和阿眉去村后摘野菜去了,咱村里人整天都有不少事情要忙,谁知道那孩子自己在家就出了事儿啊,那讨债鬼明明就是自己死的,和我们可没有关系。”李老婆子叉腰冷哼。
就算真的是她捂死的又能如何?就算她不是陈老大亲娘但也是他半个长辈,这年头孝道大过于天,有李老头这个亲爹挡在前面,难道村里还能为了个死了好几年的孙子处置爷奶不成?
就算李阿南今日在众人面前将事情给说了出来也不会对李家造成什么影响,他家又没有适龄要出嫁的哥儿姑娘,小辈他们要娶媳妇也都得是十几年后了,过了十年谁还记得这码子事啊?江父要不是上山把腿给摔断了他家的事情也不会被人给再提起来。
再说了……村里应当会有不少人家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毕竟这朝代的孩子的夭折率本来就高,一场风寒就能要去不少人的性命,为了养育更多的孩子舍弃其中的某一个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应扶春很快想明白了这些,默默在心底叹了声气。
果然,在场的很多人都露出了认同的神情。
时隔多年当日的事早就已经无从考证了,这一家人又抱成了一团咬死了孩子的死就是意外,阿南心里也很清楚李家人根本就不怕将这事情给暴露出来,他只跪在村长面前,擦着眼泪哭着求他:“村长爷爷,李家的人都欺负我和我阿爹,阿爷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真的没法在这家里活下去了!求求您就做个主让我们分家吧?”
村长对此很是为难。
大槐村是一个杂姓村子,目前村中还没有形成像其他村子那样的宗族势力,李老头有着杀猪劁猪的手艺,家庭条件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村长其实也不太想去得罪他。
“父母在不分家,你个小兔崽子是咒老子吗?”李老头瞪起眼睛,阿南和陈夫郎条件反射般地颤抖起来,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在家里挨打。
“丢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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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的东西!现在赶快给我滚回家里!”李老头被这么多人看着,感觉自己的脸都彻底丢光了,伸手一把拽过阿南就往不远处的房子里拖,完全不顾及陈阿南现在身子仍旧还虚弱着,他的小腿摩擦过地上的石子当即就划出了一道血痕,陈夫郎尖叫着要将他给抢回来,奈何李老头常年杀猪按猪,一把子力气远不是他一个身子不好的哥儿能比的。
阿南一口狠狠咬住了李老头的手腕,疼得李老头当即在众人面前甩了他一个巴掌,阿南的脸立时就开始红肿起来,却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老头脾气本就不好,被阿南这样刺激火气顿时就涌了上来,就连村长想过去拦着都被李老头给一把推出了好几步远,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江竹秋这时候也顾不上生气了,急急忙忙挪开步子往应扶春的身边靠近,生怕要是真的打了起来不小心误伤到应扶春,这些书生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村长都被推了好几步远呢,换成应扶春怕是得要直接被推飞出去了。
江小哥儿自动忽视了应扶春提来的两个大木桶。
“够了!”忽地有人大喝了一声。
应扶春将视线从江竹秋身上收回,就见着这大半天都如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中年汉子终于在这时有了反应,李老大趔趄着站起了身子,直直挡在李老头面前,素来沉默寡言如老牛一般踏实能干的中年汉子声音哽咽满脸是泪,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将他的话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爹,分家吧。”
李老头终于露出了除了愤怒以外的其他表情。
李老大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转头看向了被人搀扶着的村长:“林叔,麻烦你了,今日我们一定要分家。”
阿南震惊地松开了嘴,和他阿爹一齐回过了头。
村长这次没有犹豫,而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今日就由我在此做主,也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将李家大房给分……”。
“不行!我不同意!”李老头的怒喝直接将村长的后半句话打断。
林村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同意,我就将你们李家一家都从大槐村里赶出去。”
他很少在村人面前这样威严,一时间村里的人都有些无所适从,李阿南被他阿爹重新抱回怀里,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自己嘴上的血,刚刚他这一口下去可险些将李老头的一块肉给生生撕咬下来。
应扶春重新回忆了下所有的事情,免不得又多看了这小孩几眼。
挺聪明的,可惜就是年纪太小了。
不知何时偷偷蹭到了他身边的江竹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视线一并落在孩子的身上,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朵忽地红了起来。
“你、你很喜欢孩子吗?”江竹秋悄悄压低声音问他。
这一瞬间连他们两个的孩子名字都已经想到好几个了。
13.第 13 章
这时候人结婚本来就早,多少人还未到加冠之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应扶春今年二十有五,要是生活在村子里面孩子都得比阿南大了,江竹秋也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他。
应扶春转过头来盯着他看,看得江竹秋有些无所遁形,好在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李老头和他家老大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
“不喜欢,”他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
不过对方如果是江竹秋这样的小朋友他说不准会喜欢上一些。
他前世活了近三十年,又穿过来了十几年的时间,虽然这具身体的年龄才只有二十五岁,但是论起心理年龄却是江竹秋的二倍了。
刚因为应父应母的关怀疼爱找到了些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转眼就经历了应家覆灭全家惨死,无论后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很难让他再产生大的情绪波动了,即便是惠安府的那几个官员被当众处置施以极刑,应扶春也没什么激动的情绪。
比起激动开心,更多的是释然。
毕竟他们死得再惨应家人也回不来了。
很多时候江竹秋在他的眼里和小朋友也没什么区别,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小朋友特有的活泼劲和朝气,从小到大应扶春听过的最多的夸赞就是“沉稳”,遇到这种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时难免就会多几分关注。
“我不喜欢小孩”,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挺喜欢小朋友的。”
江竹秋傻呆呆地“啊”了一声,完全没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两个偷偷躲在隐蔽角落,人群中的交谈争吵却一直都没有停止,李老头死活都不愿意让李老大他们分家出去——这世上只有他将不孝顺的儿子孙子赶出去的道理,却绝不允许小辈主动要分出去,再说老大是他的长子,以后是要给他养老的,要是真的分出去了等他老了又怎么办?
李老头倒是也很清楚老大是他的这么多孩子里面最孝顺听话的那一个,等他老了跟着老大日子肯定要比跟着其他儿子好上一大截,来来回回说了半天,甚至将老大那个早死的娘都扯了出来。
没想到他一提起那女人,老大反而更生气了。
“你根本就不配提起我娘!”
李老大这人……说好听了是孝顺乖巧,说难听了就是懦弱胆小,家里面人是怎么欺负他夫郎孩子的他心里都清清楚楚,但却就是不敢去和其他人争辩不敢给他们讨回个公道。翻来覆去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那是我弟弟你让着点儿吧”、“别难过了再忍忍吧”、“我孝顺爹是应该的”、“他们不懂事你多包容”……但凡这人有江父当年的十分之一日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这也是村长不愿意管他家的原因之一,他以前也不是没有管过,但李老大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管到最后人家一家人说这是家事,村长反倒是成了那个里里外外都不是人的了。
众人早就对李老大彻底绝望了,没想到这回竟然是他主动提出想要分家,而且看那样子态度居然还挺坚决,别说是村里人不敢相信了,就连陈夫郎和阿南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村长倒是当机立断抓住了机会,也不去想李老大是不是脑子抽风被鬼上身了,他早就看李家一家不顺眼,得趁着李老大脑子还正常的这会儿赶紧将事情确定下来。
李家在整个大槐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光是各等田地加在一起就有足足四十二亩,家里面还买了牛车养了猪仔,住的虽不是青砖瓦房吧但论大小材料也是村里顶顶好的,村长也不清楚李家家底究竟有多少,但想来存银应不会少,干脆直接不让李老大他们插口,自己和李家人争论起来。
毕竟再怎么说李老大也是他亲儿子,主动分家已经是很过分的事了,要是再为一点银子在众人面前吵嚷起来恐怕名声会更难听,反正村长已经做了这个坏人依李家人的性格肯定已经记恨上他了,村长也不介意再多为李老大他们说上几句了。
江竹秋没敢在应扶春身边待上太久,能悄悄和他说几句话他就已经很高兴了,看村长那边快要将事情给确定下来就偷偷地跑回到了江父身边,整个人都甜滋滋的,引得江二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最终李老大的分家以李老头分给他八亩田地、银钱十二两、锅碗瓢盆及日常生活用品若干件告终。
其中上等田两亩,中下等田地各三亩,虽是分家但李老大也得负担起他应尽的赡养义务,每月都得接李老头去他家里住上十天——毕竟这只是分家而非断亲,依照李家父子的性格能顺利分家就已经是非常不易了,断亲这种事情两边压根就没想过。
这些东西看着不少,对于李家人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村长生怕再拖一会儿又出了变动,急急忙忙叫人去他家拿了纸笔过来。
既是分家自然最好有份文书证明,虽然有这么多人都在场做了见证但要真的掰扯起来指不定也会出什么问题,村长才刚润笔蘸墨,又突然将头抬了起来四处寻起了应扶春。
“应秀才,不知可否请您来撰写这份文书?”村长朝他恭敬问道。
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身份地位自不用说,就算以后李老头一家想闹起来有着这份由秀才老爷亲手书写的证明也有地方说理,最起码官府那头的老爷会赏脸愿意多瞧上他们一眼,肯定要比村长写的东西强上许多。
相较起来这村长其实确实是挺尽职尽责了。
这事对应扶春没有丝毫弊端,他便大大方方地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中间提起了笔,村长在旁一件件念起李家分家的具体内容,甚至精确到了锅碗瓢盆的具体数量,应扶春专心致志地在旁书写,不大一会儿就已经写了小半页出来。
村长余光瞥了一眼,顿时就有些移不开眼睛,甚至连正说了一半的话都差点忘了——他们村的这位应秀才的字也实在是太漂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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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总共也没念过多少年书,他也只是会读会写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常用文字而已,他们村的两个童生、大柳村的秀才老爷……甚至就连官府里的专司记录撰写一职的录事文书都写不出应扶春这一手好字!要不是这是人家的分家契书,他甚至都想将纸给借过来好好在家欣赏一番了!
平时想求那些书生郎君写几个字,一个个都矫情地要命将自己的架子摆得极高,哪怕是村人过年想写个对联都得拎着东西上门低声下气好好请求,写出来的字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是什么所谓的风骨了,字的结构不出问题都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村长虽品不出来这字究竟好在哪里,但是最基础的审美能力却还是存在的,考虑到是用来记录和作证的文书,应扶春特意写得严谨端庄结构方正的小楷,一个个字平稳端正工整排列,便是那些不识字的人也能感觉到端庄的美。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村长甚至都想请应扶春写点其他的字体了。
江竹秋混在人群之中,疯狂踮脚往中间看,奈何前面有个大高个子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江竹秋想看应扶春写字很久了!
先前他去镇里的时候意外瞧见应扶春进了镇上的书铺,正是应扶春犹豫着要不要换只新的毛笔的那次,江竹秋看着他将毛笔拿了起来,没过多久又将其给放了回去,江小哥儿便将这事给记在了心底,回家以后就偷偷摸摸地数起了自己的私房钱。
他翻出了自己所有的钱,终于鼓起勇气进了铺子,那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地方,村里人总是对这种地方有着一股天然的敬畏之情,即便是江竹秋这样活泼的性格在真正踏入那里面时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大多数人都瞧不起哥儿,江竹秋心惊胆颤地走了进去,生怕书铺的掌柜小厮会觉得他玷污了这种地方将他给赶出去……好在对方都是很好的人。
可是那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贵太贵了!江竹秋攒的那几个铜板甚至连最便宜的笔都买不起,他又急匆匆地回了家里,连着往山上跑了好几天,最后才终于将那支笔给买了下来。
结果等他买下来时……应扶春已经突然消失在了村子里了。
应扶春在村里没有熟人,甚至连村长都不太清楚他考试的事情,江竹秋根本无人可问,他也不敢去问其他人汉子的事情,最终只得失魂落魄地在家里抱着装笔的木盒看了好几天,没想到还真的把应扶春给盼了回来。
想到这里,江小哥儿又高兴起来。
——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扔进去的那支笔了吧?不知道有没有用它写过字呢?
江竹秋站在江二的身后,两手按住江二的肩膀,像只兔子一般一下下地往上跳了起来,试图能够看到纸上写的东西。
不过还没跳上几下,他又开始生起气了。
前面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高啊!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啊!!
14.第 14 章
应扶春写完了李家人的分家文书,又将其给撰抄了一遍,李老头与李老大各自上前在村长的见证之下按了手印,分家的事情便算是彻底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便是李老大他们往外面搬分走的东西,这一家人是说什么都不想再在李家院里面住着了,阿南的视线一直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反倒是陈夫郎先回过了神来,抓着阿南一齐过来跪在应扶春面前:“多谢秀才老爷救我孩儿性命……我们两个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话没说完就开始磕头,脑门上沾染了一大片湿润的泥土。
这俩人压根就没提李家的汉子,可能是之前对方的懦弱不作为彻底将他们的心给伤透了,应扶春侧开一步避开他们,“是这孩子自己命大,没呛进去多少水。”
阿南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
陈夫郎也愣了一下。
“你先去给他换身衣服吧,湿衣服穿了这么长的时间,万一受寒可就糟了,等村医回来最好还是把一下脉。”应扶春道。
这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就连村长都快忘记询问应扶春救人的方法了,陈夫郎一跪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但现在并不是他询问的时候,村长还得监督着李家搬东西的事情,否则依照李家人的性格说不定就会在分家的东西上做什么手脚。
他只能将心思给暂且压下,看着李汉子的目光朝着应扶春的方向看来,随即这人也走了过来给应扶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谢谢秀才老爷、秀才老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不敢忘记……”。
泥土地上能磕出声来,脑门上都被碎石磨出了血丝,可见这李汉子是真的很用力了。
应扶春摇了摇头,安抚了几句就提着水桶离开了这里。
李家汉子想替他将水给打了,奈何此刻这地方根本离不开人,陈夫郎先带着阿南回了他们的屋子。
尽管李家的房子大小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他们一家住的房间却仍旧是偏僻狭小,这房间是用紧挨着猪圈的一间柴房改造成的,夏日的味道可想而知。他们曾经住的房间早就被换给其他人了,不出意外今日以后他们应当很少会再回这个地方了,陈夫郎皱着眉头内心五味杂陈,伸手将阿南推进了房间。
一家人没什么能换的衣服,陈夫郎去找了件由大大小小上百个布头勉强拼凑出的一件衣服出来让阿南换上,他背过身子透过破了好几个洞的窗户看向屋外的院子,李汉子正拎着一袋粗面从灶房里面走了出来。
“阿爹记得,你不是会水吗?”陈夫郎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外面的嘈杂声响下更是很难能听清楚,但李阿南却就是听到了,放衣服的手不由得一顿,嘴唇无力地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会落水?”陈夫郎又问。
“我是你爹爹,你不要骗我。”陈夫郎深吸口气,泪珠打在他的手背之上,他慌乱地伸出了手擦起自己的眼睛。
李阿南最见不得他阿爹这个样子,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见着爹爹哭了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住了他爹爹的手臂哽咽起来:“我、我想让你离开这里……阿爹不要生气……我想让你分家……”。
陈夫郎的眼泪顿时流的更汹涌了。
——李汉子被孝道洗脑,逆来顺受不知道反抗,李阿南眼睁睁地看着他阿爹被这一大家子磋磨的不成人形,心里恨毒了包括李汉子在内的所有李家人。
他阿爹极能吃苦极为勤劳,无论在哪里都能凭自己生活得非常好,偏偏在李家就要当牛做马照顾一大家人,明明才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累得浑身是病苍老得不成样子。
李阿南做梦都想让他阿爹离开这里。
他甚至想过闹出什么事情让他阿爹被休出去,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阿爹的娘家本来就不太靠谱,否则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李家折磨了这么多年,要是真的这样做了恐怕他阿爹就要被活活逼死了。
可李汉子窝囊废物,李阿南试探了他很多次,他脑子里根本就不敢生出分家的想法。
他也没法让他阿爹出面,亲生儿子闹着要分家和娶进来的媳妇夫郎撺掇家里汉子分家在村子里面完全是两个概念,尤其是李汉子还是长子,要是他阿爹主动提出来这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阿爹淹死。
李阿南想来想去想了许久,因着江家同样是分出来的缘故所以平时难免会多关注一些,一次偶然间意外听到江父决定分家出去的原因——说是镇上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出了意外,那家老爷想给孩子配个冥婚,刚巧江家大女儿江兰秋条件符合,江老太太便生出了把孩子弄死换成二十两银子的想法。
要知道一个成年的姑娘聘银也才三五两啊!
江老太太不缺孙子孙女,少上一个她一点都不心疼,更何况那本来就是个不受宠的。
也是在知道了这些的那一刻,李阿南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他被李家的人给害死了,他阿爹是不是就有正当的理由离开这里了?
他是他阿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为了他阿爹以后的日子抛下这条性命也心甘情愿。
很多孩子总是有着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英雄想法。
李阿南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就算心智要比其他同龄孩子成熟上许多依旧还是一个幼童,偏执地认为这个方法一定会成功。可很多事情想象中的是一回事,操作起来却又是一码子事,真正落到河里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尤其是在见到远处的陈夫郎如疯了一般跑过来时……
他忽视了这对陈夫郎而言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事了。
他没想到人在生死关头会迸发出多么大的求生欲望,阿南以为他不在意自己的这一条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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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河水真的没过头顶时他才明白……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死。
要不是应秀才恰好路过,他就真的已经死了。
时至现在再回忆起这些他仍旧感到恐惧和后怕,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窝进了阿爹的怀里,像小时候阿爹紧抱住他那样用细瘦的胳膊环抱住他,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阿、阿爹……我错了……我只是想帮你离开这里……”。
陈夫郎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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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扶春来回往返了四趟,终于将家里的水缸彻底填满,新换的衣服早就又被汗水浸湿,衣服上还带着从阿南身上蹭过来的水渍的干涸痕迹。
这次他倒是没再烧水洗个澡了,他也没有更多的能够换洗的衣服,虽在河边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距离天黑还有着几个时辰,应扶春将水缸盖好免得有虫鼠掉进去污了家里的水,拎着仅有的小刀背篓就上了山。
——是的,小刀,准确地说那其实是一把匕首,是应扶春跟着商队走商时买来防身的,这把匕首也是他家除了锅以外的仅有的铁器。
毕竟这年头铁挺贵的,哪个村人舍得将柴刀镰刀这种物件丢在废弃了的房子里啊。
他不准备往深山里去,只想着在山脚边缘逛上一圈,大槐村后的那座山头是村子里面的公共财产,倒不用担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进了别人家的私山。
应扶春没指望自己能在山上找到多少东西,外山有那么多村人隔三差五就过去一趟,这次的目的就是想着熟悉一下周边环境,顺便再捡几根柴火回去。
相较于村东头的河流,村西距离大山要更进上一些,刚进山的一段路程是并不陡峭的缓缓增高的斜坡,因着常年有人过来的缘故早就踩出了一条平整的土路出来。村里人时不时地就会到这边挖些野菜寻些菌子山蘑,应扶春甚至看到了好几个一看就是刚被刨出来的土壤尚还湿润着的土坑,估计是上午才刚有人来过。
路边生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郁郁葱葱格外喜人,听说很多常见野草其实都能被当做药物使用,可惜应扶春对此并不是特别了解。
应扶春在现代时除了旅游外就没怎么接触过大山,穿过来后就更不用说了,不过跟着商队流浪的那一年倒是积累了些山里面的生活经验,倒不至于对大山一无所知。
很多商队为了赶速度或省钱都会选择在外面过夜甚至直接穿过山里,当然后者还是少数,他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则拿着根木棍一下下试探着周围的杂草和树叶,尽管山脚没什么危险,但他却依旧本能地谨慎。
不过他也没能走上几步,忽然就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应扶春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片花丛上面。
那是一大簇蓝紫色的花朵。
外圈浅紫,靠近花蕊的地方则呈黄白,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15.第 15 章
应扶春没想到第一次上山就能得到这样的收获。
现代社会最常见的三种解暑小吃——冰粉白凉粉观音豆腐,其中冰粉的制作原料就是他眼前的假酸浆的种子。
这东西也叫冰粉籽,种子外表有着一种胶质状物,将那层胶状物体清洗出来便可以将其做成冰粉,要不是附近恰好有着正在开花的假酸浆应扶春恐怕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他不由得感叹起了自己的运气。
假酸浆的花朵颜色温柔浅淡,现代社会也会有人将其作为地被植物种在自己的花园里面,果实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灯笼,将其掰开里面就是芝麻般大小的种子了。
这一片假酸浆着实不少,村里人并不知晓它的用途,大多都只把它当成了好看的野花,所以任其在山脚下肆意生长了这么多年。
他带上山的这个背篓有着不小的缝隙,应扶春便先去一旁摘了几片大大的叶子交错着将其铺在了背篓底端,免得一会儿他在前面摘,果实从缝隙里往外面掉。
假酸浆的果实非常小巧,他带来的背篓又着实巨大,应扶春摘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将背篓底端填满。江竹秋拎着个破布口袋风风火火跑下山时就见到了浅紫色的花丛中的一个修长的背影,小哥儿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伸出手来反反复复地揉了好几下。
“应、应秀才?”江竹秋刻意放轻了声音,唯恐自己不小心打扰到他。
应扶春闻声回过头来,背后是一片浅紫色的花海,江竹秋差点又被美色给迷惑了心智,只觉得他心上人实在是太好看了,蹲在花丛里就和花妖变人了一般。
江小哥儿没读过书,这是他的小脑袋瓜里能想到的最好的称赞了。
应扶春没想到转眼又见着了这小朋友,不过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朝着小哥儿点了点头:“好巧,又见面了,你是要上山吗?”
江竹秋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是要下山。”
他一遇到应扶春脑子就不太灵光,本能般地将手里的布袋子往面前递:“我刚刚上山抓了条……”。
话没说完,他又突然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地收手将布袋子往身后藏,也不知道那布袋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看起来颇有一些重量,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甩出了个巨大的弧度。
应扶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看错了,他觉得那布袋子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这毕竟是小哥儿的隐私,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从李家回去后我就进山了,在山里面抓了点东西。”小哥儿盯着面前的紫花,“没想到下山就遇到你了。”
早知道他就早点下山了!!
先前应扶春一直蹲在地上,如今见着了江竹秋便准备站起身子,没想到他蹲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不小心就趔趄了一下。
江竹秋又一次本能反应超过大脑,冲了上去扶住他的手臂帮他稳定住身形,随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像是被烫到了般猛地往后窜了一大截,连刚刚抓着应扶春的手的指尖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碰、碰到了!!!
江竹秋整个人都要熟成虾子了!
江小哥儿虽然方方面面都比其他人更大胆上不少,但再怎么说归根结底也是土生土长的封建朝代里的哥儿,这辈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偷偷盯着汉子看和往人家院里扔各种东西,尽管脑子里面有一大堆不可描述的不可为外人道的口口画面,但当真正在现实里与心上人产生身体触碰时却仍旧还是纯情得不成样子。
村里的规矩远没有府城那边的大户人家苛刻,又不像是有钱人家住在高门大院,哥儿小姐方方面面全都有着下人伺候,到了农忙哪有精力管你是男女老少呢,忙不过来时全得进到地里忙活。
村子总共就这么点大,碰到遇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真正产生身体接触还是有些出格了的。
江竹秋匆匆扫视了圈周边环境,好在这附近总共只有他们两个,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又突然生出了种两个人正在偷情的错觉。
“……谢、咳……谢谢。”
应扶春轻声朝他道谢。
江竹秋一直没敢抬头看他,所以也就没有看见应扶春的耳尖也悄无声息地泛上了些红意。
气氛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你在做什么?”
江竹秋掩饰性地转移了话题。
应扶春本不准备将假酸浆籽的事情告知给其他人,再怎么说这都是他准备用来赚钱的营生,但在看到江竹秋后思索了片刻就改了念头,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背篓:“摘这种紫花的种子。”
江竹秋探头瞅了一眼,一脸疑惑地挠了挠头,这东西他小时候曾经玩过,不过没玩出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就丢在一边去摘小花了。
不知道应秀才摘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这念头只在他脑中浮现了一瞬就被他给抛在了脑后,应扶春既然想要这个那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既然是他心上人想要江竹秋当然要满足他!小哥儿当即就应了声“好”,随即蹲下帮他一起采摘起来。
应扶春:“……?”
应扶春都做好了回答他的疑问的准备了,没想到对方压根连问都没问上一句!
他有些意料之外的失落,但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飞速在旁忙活起来。
江小哥儿看似是个只知道玩的性格,实际上在做起活时却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做什么事都干脆利落,不大一会儿就摘下了小小的一堆。
他不敢和应扶春靠得太近,两人约摸间隔了有十来米的距离,这样就算有其他人看见也不会多说上什么,却足够听到彼此两个的说话声音。
不过这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话。
江竹秋几次试图找个话题,想了半天却都没想出到底能够说些什么,最后只和他提了一句他的第一件衣服明天就能做出来了。
江母昨日在收下了布料后就开始和他二嫂忙活,今天一整天更是几乎连房门都没出,两人倒是刚好有了借口避开讨厌的江老太太,因此衣服的进度赶得飞快。
江竹秋一提,应扶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送还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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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这一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应扶春都快给忙忘了。
他刚说等回家以后就给他送回去,没想到江竹秋一听就开始疯狂摆手——江乘悦现在可正住在他们家呢!昨日应扶春上门对方可是连眼睛都给看直了,江竹秋怎么可能让应扶春再过去一趟?!
江竹秋完全忘了自己看到对方时是什么样子了。
话说回来刚刚他准备上山的时候没在家里看见江乘悦,想也知道肯定是想办法和应扶春制造偶遇去了,没想到应秀才根本就不在家里,还意外地和他碰上了,果然还是他们两个更有缘分一些!
江竹秋上山只带了一个破布口袋,身边没有其他的工具,便用几片叶子编了一个简易的篮子出来。奈何碍于叶片的大小篮子的容积也不是很大,一会儿就能将其装满,每隔一会儿就要小心翼翼地用手捧着小跑过来倒进应扶春的背篓里面。
这附近的假酸浆这么多,应扶春也没想着只用一日就将其给全摘干净,再说他穿越了这么多年都快忘记怎么做了,多摘一些也是想着回去多做上几次实验,眼看着背篓装了三分之一就准备收手,正好江竹秋那边的叶篮也刚好装满。
这次江竹秋没将篮子里的假酸浆籽倒进背篓,而是直接连着篮子一起放了进去,嫩绿的叶子在背篓里面格外显眼。江竹秋大抵是随了江父,编出来的东西也精致好看,引得应扶春连连看了其好几眼,放到现代高低也能当个编织博主了。
他不能让小哥儿白帮自己做事,就想给他些银钱做工钱,但江竹秋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眼看着日头将要落下,他们也不好再拖延下去,应扶春将背篓背好,突然问了江竹秋一个和今日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哥哥平时忙吗?”
江竹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乖巧回答他:“不忙。”
他家里面人多地少,那点地一个成年汉子就能打理过来,故而江二江三要比村里的其他汉子清闲上许多,时不时地就要去县里镇上寻找些短工做活补贴家里。
但这东西不是每次都能顺利找到的,周边有着这么多村子这么多人,十次里面能找到两次就算是好的了,好不容易赚到几个铜板还时不时地要被主家克扣拖延。
应扶春点了点头:“那你哥哥愿意每隔一段时间给我送些柴火吗?就按一般的柴火担来,要劈好的,每担按照六文钱算。”
江竹秋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兴冲冲地点了点头,同应扶春道过别后就开开心心地朝家里面跑,跑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的布袋子还放在地上忘了拿,急急忙忙又转了回去将布袋子给捡了起来。
应扶春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他刚刚还觉得这小哥儿做事利落呢就看到了其丢三落四的一面……不得不说还挺可爱的。
江竹秋被这一声臊得脸颊通红,捡了布袋子就往山下面窜,速度快到仿佛身后有野猪追他。
结果没想到动作幅度太大没注意到袋子顶端不知何时松动了不少,一不小心一条黑褐色的大蛇就被他给甩了出来。
江竹秋瞬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