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枝弄》
1. 第 1 章
【第1章】
上京下了三日的大雪终是在昨日后午停歇,定远公府大房的东院,却不似雪色宁静。
仆妇婆子脚步匆忙,腥味甚浓的血水从里屋端出。
负责掀帘的婢女动作麻利,是在府中伺候许久的人,可每每听见屋里头传出的哭叫声,也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酸枝木象纹翘头案上立着碧纱灯笼,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软烟罗安化罗幔遮住众人目光,却隐约可见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四扇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其他微小的物件,织锦多格梳妆盒,华口觚,定窑净水瓶,黄杨木香花果组,样样都是谢晚泠喜爱的。
只她如今,来不及欣赏这些。
今岁五月有孕,太医诊脉说来年春日才会有动静,可谁料,今晨起身用完早膳,她竟听到贺琅缙在去京郊查案遇刺,说是一会儿回府。
谢晚泠顾不上别的,吩咐人去请郎中,拿了公爹的名帖又准备进宫请太医,不料冬日雪后路滑,台阶上结有薄冰,她不慎摔了一跤,引她早产。
府中忙了起来,先前没料到她会横遭此祸,备下的稳婆不够,去宫中请太医也少说还要半个时辰。
婆母陈枝意向来疼她,亲自取了帕子给她拭汗:“好孩子,且忍一忍,稳婆说了,现在还没到使力气的时候,可有什么想吃的?等太医来施针就好了。”
谢晚泠腹中绞痛刚过,这会儿尚有力气摇头:“儿媳不饿。”
陈枝意听完又是心疼,眉眼处也染上薄怒。
绕过玉石屏风,候着的婢女动作轻柔撩开珠帘,陈枝意眼中怒意不减:“五爷呢?不是说他伤得不重,他既能走能说,就不知回府看看!去,让他回府!自个媳妇生产,天大的事,他受些小伤就在军营不回,像什么样子!”
纵然声音压得再低,但屋中静悄悄一片,谢晚泠也把婆母说的话尽收耳底,眼角渗出的泪没力气去擦。
连翘和芫荽自小服侍谢晚泠,看着姑娘从裕安伯府的大小姐,成了定远公府的五奶奶,成婚三年,大小姐做事尽心尽力,自个身子累出病,都没让姑爷知晓。
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们都知道大小姐满心期盼小主子到来,可也因为姑爷,摔跤早产,这种凶险的境地,姑爷连回府都不肯。
连翘含着眼泪,替谢晚泠擦拭额头的汗珠,又换了更软和的云锦绣帕,轻柔按在大小姐的眼角处。
谢晚泠抬手,冷汗浸润她掌心,连翘被大小姐握住手时,只觉透心寒凉。
唇瓣这时,被谢晚泠咬出不该有的肿胀和异常的红艳,牙关打颤方说出一句话,摄人心魄的疼就夺去谢晚泠的神智。
连翘顾不得掌心处被大小姐掐出的印子,赶忙叫人:“太医!太医可到了?”
陈枝意快步绕过屏风,谢晚泠两腿曲分开,两位稳婆正帮她扶住,焦声道:“五奶奶先收着些力气,如今还不是时候,您这会子用力,疼的可是自个。”
“如今怎样?”
陈枝意知晓女子生产如在鬼门关,但她每次有孕,都是足月生产,孩子并不折腾,也都是顺利的,见着这样的场景,实在有心无力。
稳婆用粗麻布忙将手上的血污擦掉,顾不上理衣裳,两手并在一处,满脸为难:“五奶奶提前发作,胎位不正,只能等懂妇科的太医来施针,不然就要请有经验的稳婆,在能见着小主子脚时,推上一把,正了胎位。”
陈枝意见稳婆说到后头吞吞吐吐,不免厉声道:“继续说!”
稳婆搓手:“但那般,五奶奶受得罪,可就不是一星半点,弄不好,只怕日后……子嗣艰难。”
陈枝意神情恍惚,提着气,任由身边的嬷嬷扶着自个。
眼冒金花,扫视一圈也没在屋内瞧见漏刻,问嬷嬷:“请太医的名帖,送出去多久了?”
嬷嬷忧心地望向陈枝意:“已有一个多时辰,再过半刻,天都要擦黑了。”
陈枝意倒在椅子上,心中难以平静。
谢晚泠分不出心神去想旁的事,腹中疼痛折磨她许久,锦玉堆养出的姑娘,柔腻肌肤比羊脂玉更甚,纤长的手指触肌滑嫩,却在此时,被她自个掐出血印子。
疼的不停掉眼泪,自小到大,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只有在嫁进定远公府,嫁给贺琅缙后,天大的气就是从新婚那日开始的。
不,或许更早一些,她都已经记不起了。
她谢晚泠自认对得起贺琅缙,却因为那个混蛋,竟要遭这等罪。
自打成亲后,她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不曾有半日懈怠,婆母疼爱她,让她不必每日过去请安,但她不愿其他几房的人,抓住把柄、闲话碎语递到老太太的跟前去,该守的规矩一样不差。
她嫁进公府三年都没有身孕,公婆虽从不催促,但老太太偏心二房和三房,两方叔婶都不是善茬,今日说谁家新妇不过两月就有孕,明日就敢带回女子,让她抬了给贺琅缙做良妾。
贺琅缙做了什么?
谢晚泠脚撑不住地下坠,攥捏红绸,紧咬住牙关。
他只说他无需纳妾,说孩子是命中注定的事,让她不必过于劳心。
每每瞧见贺琅缙冷淡的面容,谢晚泠恨不能挠花他的脸,撕掉他平日的面具。
两人都曾请太医诊脉过,年轻力壮又气血上涌,哪需要什么补药,心照不宣就唯有房事行得太少。
于是贺琅缙一日比一日凶,他是要得狠,偏生谢晚泠肚子,一点动静都不曾有。
只要她稍提一嘴,贺琅缙行事就愈发的放纵,有时在府中歇晌,他劲瘦偾张的手,都要将她揉的汁水四溢,贪欢整个后午,什么事都耽搁下来。
可偏生这样,她都没有身孕。
老太太不由分说让她将小妾领回院中,贺琅缙静默一瞬,便说他来处置。
谢晚泠顶着压力,左等右等,没等到贺琅缙想出的法子,只等来郎中同她道喜的声音。
切脉时,谢晚泠不敢置信的问了好几次,看着周遭人都满脸喜色,才摸上小腹,泪花不自觉的翻涌出来。
小妾就这样被送走,府中人也多是盼着她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
她原以为贺琅缙也会欢喜,至少,公务不忙时,会来陪她用饭,问问她与孩子的境况。
但贺琅缙冷峻面容从不带半分的笑意,一月中,也只有五日会在房中陪她,后头的日子都歇在书房里。
陈枝意余光瞥见去请贺琅缙的人,哑着嗓音:“五爷人呢?”
婢女为难的紧,跪在陈枝意的面前:“去请的人回话,五爷说了,军营尚且有事,一切事,全凭夫人做主。”
这样绝情的话,谢晚泠想听不见都难。
她渐渐闭上眼,腹中的疼痛好似少了许多。
连翘哭着晃她手臂,谢晚泠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方才与连翘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谢晚泠,不愿再是贺琅缙的夫人,让父亲母亲替我和离。”
最后那句,谢晚泠咬碎银牙才说:
“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要和贺琅缙有任何关系!”
腹部疼痛不再,一口气再没提上来,谢晚泠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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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力,滑落在锦榻之上。
……
沉睡许久,谢晚泠被胸膛中的心跳颤醒。
坐起身大口喘气,手摸上脖颈,眼前被汗珠蒙上一层水雾。
这是在哪?
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头一个反应,谢晚泠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好似先前经历的事,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摸了帕子将汗渍擦干,谢晚泠颇有些奇怪身上所穿的寝衣,这料子和样式,怎么同她琼星坊的一模一样?
谢晚泠两指夹住绸缎,摩挲后,更为肯定是琼星坊做出的寝衣。
她尚未出嫁前,琼星坊经她之手,不论锦缎衣裙、还是珠宝首饰,早已成了上京各家贵夫人与小姐都能拿出去耀目的物什。
她自个的东西,向来是有多好就用多好的。
在上京,琼星坊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
寝衣这等贴身衣裳,除了琼星坊的,别的铺子她都瞧不上。
谢晚泠低垂着头,保养极好的乌发散落于身后,遮住她裸/露大片白皙的脊背。
肩头处有两条系带,堪堪能挂在她身上,圆润肩膀肆意张扬地放在外头,绸缎丝滑,生怕伤了她每年所耗数千两银子养出的娇皮嫩肉。
贴合她身段的寝衣,把她丰肌秀骨的一面都展露出来。
不过这种寝衣,在她出嫁后,她一件都没带去过定远公府。
贺琅缙那个狗男人,成婚三年,来裕安伯府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让他发现寝衣,真是痴人说梦。
短短几息,谢晚泠已能从寝衣知晓如今发生的事。
上天不忍她就那般去了,想必听到她死前的心声,又给了她一回机会。
所以,她是回到了自个出嫁前!
如今她还是裕安伯府的大小姐,同贺琅缙,只有一道多年前,将他们绑在一起的圣旨,除此之外,两人只见过寥寥几面。
“连翘!”谢晚泠尾音上挑,心绪早已平复下来。
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前世的苦和痛,都已经过去,既然重来一世,她不想纠结前世诸多情况,左右她接下来的事,就是将她与贺琅缙的婚事推出去。
家中还有几位妹妹,给谁都成。
只要不是她谢晚泠。
连翘端着金盆,放在檀木细牙支架上。
夹缬云锦罗帐挂至金钩,连翘笑着蹲下身,“姑娘出了这么多汗,分明还没到夏日,姑娘真是怕热。”
罗帐掀开,谢晚泠面容潮红褪去些。
她瞧眼外头的天,已然大白,可到底看不出时辰。
刚要张口,连翘照着她平素的习惯,替姑娘倒了一盏热茶,“不过卯时,姑娘今醒的这么早,可是想到定远公府今日要来纳吉,这才睡不着?”
谢晚泠柔荑接过青花釉彩盏碟,不动声色扬眉。
倒是不用她开口,连翘便将她想知道的都说了,果然还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人贴心。
只是今日这日子,卡得也太巧妙。
谢晚泠将茶水一饮而尽,带走晨起与重来一世的倦怠和惊诧,“不睡了,替我梳妆。”
上一世,纳吉的日子贺琅缙并没有出现。
照着从前的模子,今日他定也是如此。
只是应付从前的婆母,如今定远公府的国公夫人陈枝意,谢晚泠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见不过贺琅缙的臭脸,便能将婚事退了,自此她谢晚泠,想如何活就如何活。
这世间的好事,可让她占了一大半走。
2. 第 2 章
【第2章】
婢女机敏听到内间的动静,照着大小姐历来习惯,备好了裙衫和首饰。
翠玉明珠规整放在妆匣中,两位婢女双臂弯曲拿住酸枝木承托,另两人仔细托着金钗步摇,累丝宝石簪等搁在里头。
芫荽净手后,小丫鬟递过帕子,替她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低眉退下。
谢晚泠在妆镜前坐下,轻巧下颌抬起,与铜镜中的自个对望,许是才从上一世的噩耗中惊醒,纵然心绪很快平稳,然眉眼中却有难以消散的愁绪。
她狠狠闭上眼,强迫那抹情绪殆尽,再度睁眼,镜中人眉目散了几分哀愁。
谢晚泠接过云锦披肩搭上,芫荽取了茯苓粉,配上蜂蜜、天门冬和杏仁磨成的粉,轻柔按在大小姐的眼角处。
手法温和,谢晚泠忍不住谓叹,上一世嫁去定远公府,官中事繁多,日日卯时便要起身,倘若贺琅缙前一夜和她胡闹,瞌睡更醒不了,用个早饭就去理事,坐在花厅应对府中的刁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哪来时间做这些。
连翘和芫荽对视一眼,二人自小伺候大小姐,姑娘有悲伤的神情出现,实在不多。
芫荽最是温柔,手中力道加重又不至于伤了谢晚泠,想替姑娘散去伤身的忧虑。
“姑娘没睡好?可是有心烦的事?”
芫荽微微偏头,视线落于铜镜上。
谢晚泠睁开细长美眸,乍一看见自个模样,恍惚闪过 :“夏日将近,实在烦躁。”
她与三年后,样貌变化不大,如今还有着闺阁女儿的娇憨在,唯有眼神不一样。
连翘含笑把承托端来,半蹲道:“过些时日要跟随圣驾避暑,姑娘的住处清凉,到时也不至于这般苦夏。”
谢晚泠染着蔻丹的指尖滑过珠宝,悻悻挥手,婢女又送上新的一盘,可谢晚泠仍是没看上眼的,不是选不出,是不想选,干巴说:“随意吧。”
“啊?”连翘怔怔看向姑娘,首饰都是琼星坊新送来的,姑娘这是……一件也没瞧上?
谢晚泠想的则是今日纳吉一事,连翘提及避暑,她想起的头一个人,是陈枝意。
美眸黯淡,谢晚泠连裙衫都没心思挑,选件素净地去全身妆镜前换上。
连翘和芫荽见姑娘随手指了,最不起眼的银线缂丝珍珠素罗裙,平日处变不惊,这会也止不住对望一眼。
姑娘向来在乎自个的衣裙打扮,不论是去何处,穿得定然光彩耀目,哪里如今日,这不是让三小姐看笑话!
连翘替谢晚泠系上藕粉吊衫,终是忍不住地低声道:“姑娘,今个定远公府的国公夫人要来,贺五爷也会到,还有……”
抬头看着谢晚泠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连翘才敢继续说:“三小姐的心思,您最是清楚的。”
贺琅缙会来?他怎么可能会来!
谢晚泠扯动唇角,冷笑道:“随他们去吧。”
谢晚汿笨的只知看男人的皮子,不知内里凶险,若是贺琅缙愿意娶谢晚汿,他们二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还乐得看戏。
连翘彻底不敢多说一句话,姑娘素来,也不似这般啊。
又替姑娘忧心,又有些委屈,没看到金丝锦织楠木屏风后有婢女走近。
“大小姐,”婢女福身,轻声说:“秋嬷嬷到了,说有事要同姑娘商量。”
谢晚泠听见秋嬷嬷的名字,一瞬间十分恍惚,记忆中,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秋嬷嬷了。
裕安伯府的爵位不似旁的世家,乃是有累世功名抑或是百年勋贵大族。
十多年前,谢晚泠的父亲谢珅,只是苏杭一带有名的商户,生意做得大,丝绸、珠宝、钱庄样样均有,谢家有着万贯家财,族中子弟却无一人在朝为官。
先帝重病,子嗣众多,不少皇子均有篡位之心。
如今的陛下景承帝,当年不过是一位王爷,可是人便有野心,更何况是龙子王爷,景承帝寻到谢珅,二人秘密约定,谢珅出钱筹备兵马,他日景承帝登基,便许谢珅侯爵之位,登大殿,受人敬重。
谢晚泠初听这件事,心中诧异,父亲向来循规蹈矩,不想还有这等谋算。
景承帝登基后,确实照他所言,给了谢珅侯爵之位,又亲下旨意,让当年已有十岁的贺琅缙和五岁的谢晚泠定下亲事,只等谢晚泠及笄,便可成亲。
定远公府贺家世代簪缨,乃百年大族,族中佼佼者众多,在朝堂上根深蒂固,说句名门望族都是低估。
这道赐婚圣旨一下,孰高孰低,旁人自有判断。
谢珅成了裕安伯,景承帝又将盐务的生意给了谢珅,上京诸人面上总要恭敬些,可背地里,仍是看不起谢家商贾出身,只觉他们难登大雅之堂。
连带着贺琅缙与谢晚泠的婚事,人人都说她高攀,说她的出身,比不上贺琅缙。
谢家待女儿宽厚,倘若有经商之才或自个兴趣浓厚,家中的产业,总可挑喜欢的接手,日后也可做为嫁妆送女儿出嫁。
谢晚泠及笄后,谢家绸缎和珠宝的生意,便有极大一部分在她的手中。
谢家会为每位子女培养侍候他们,替他们料理生意与平素诸事的家仆。
秋嬷嬷就是谢家主母为谢晚泠千挑万选的,处事老练,人也圆滑。
前世嫁给贺琅缙后,谢晚泠怕别人说闲话,便将琼星坊大部分的事,都交由秋嬷嬷去做,后头执掌国公府中馈,愈发分身乏术。
“让嬷嬷进来。”
谢晚泠由连翘扶着坐在绫罗缎面的美人榻上,接过燕窝,用银勺拨动。
秋嬷嬷满脸喜色的绕过屏风,见到谢晚泠的穿着,也不由得一愣:
“琼星坊的衣裳和首饰,我昨个吩咐人给大小姐送来了,姑娘怎么选了这身?”
谢晚泠闲闲吃口燕窝,红唇抿进去道:“左右能见什么人。”
“嬷嬷有何事?”
谢晚泠抬手,婢女恭敬放下杌凳,扶着秋嬷嬷坐下。
秋嬷嬷满目慈爱的看向谢晚泠,纸契从袖口中拿出,笑盈盈的搁在连翘手中:
“先前商船的那批宝石,姑娘说选万道镖局,那头今个一早就将契纸送来,只等姑娘过目后,盖上您的私章。”
经秋嬷嬷的话,谢晚泠记起万道镖局。
万道镖局的大当家,是贺琅缙三婶娘家子侄,上月在赏花宴见到,贺琅缙的三婶专程提起此事,得知她有大批宝石要从海州运来京城,主动想做这份生意。
因着贺家这层关系,谢晚泠不想把面子闹得太僵,虽说万道镖局不算头筹,但思索再三,觉着不会出什么岔子,也就应下这事。
最后……
谢晚泠看向纸契,满脸嫌恶。
五十箱宝石,磕碰了二十箱,万道镖局的大当家,仗着她刚刚嫁进贺家,不好抹了长辈的面子,一笔银钱都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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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她自个损失惨重。
将纸契按在桌上,谢晚泠把它揉成一团,随便扔了。
秋嬷嬷惊得站起身,连翘和芫荽也不知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晚泠用帕子擦手扔落在地,正好盖住看不清字的纸契:“不选万道镖局了,换成兴源镖局。”
秋嬷嬷是个有分寸的,料到姑娘定是知晓什么,并未多问,只顺着大小姐的话说:“是,兴源镖局的大当家,听闻我们在找镖局时,还主动来寻过我,那时我倒是没直接应下他。”
“秦明和?”谢晚泠颇为诧异,兴源镖局是上京最大的镖局,两京十三省皆有分布,琼星坊的生意虽然不小,可远不到秦明和亲自来寻她的地步。
秋嬷嬷摇头,压低声音道:“秦明和突染重疾,兴源镖局的生意大不如前,现如今的大当家,是秦明和的长子——秦既扬。”
谢晚泠眉头皱起来,精致面孔上多了几分不确定:“嬷嬷觉着,秦既扬如何?”
“虽然年轻,但比秦明和当年更有风范,”秋嬷嬷知晓姑娘想听什么,“兴源损失掉的生意,也是有人从中作祟。”
如此一说,谢晚泠就明白了。
再坏能比前世的情况还坏?秋嬷嬷识人向来准,她既能说这样的话,也是间接给兴源镖局打了包票。
“那便选兴源镖局,嬷嬷盯着这事,务必办妥当。”
秋嬷嬷恭声应下:“是,姑娘放心。”
一番谈话后时辰就差不多,谢晚泠胃口不佳,动了几筷子就不愿再吃,带上浑圆的珍珠耳铛就朝前头正厅去。
步子迈的很小,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沾染今日纳吉的半分喜气,连翘和芫荽都看在眼中,只觉姑娘不像是高兴,更像是对这门婚事的排斥。
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前头用屏风隔开正厅和侧厅,与定国公府的婚事是族中大事,几位谢家叔伯也回京,只等谢晚泠完婚后方再离开,此时这会,都聚在正厅说话。
谢珅年近四十却并不显老,端正坐在上位,时不时朝侧厅望去,目光严肃,却也只见自己夫人沈瑶嘉和其他几个女儿侄女说话,没见着谢晚泠。
“泠姐儿是姊妹中最大的,等她成亲后,下头的其他妹妹也该议亲了。”
“老国公前两年病逝,贺五爷随国公爷回乡丁忧,本是说好及笄就成婚,这又白白耽搁三年,将泠姐儿的大好年华都拖了过去,这亲事定要顺当。”
几位叔伯都看着谢晚泠长大,知晓她的才情、能力谁都不输,自是为着她有个冷心冷意的未婚夫打抱不平。
谢珅一听这话,横眉竖眼的望过去,几位叔伯再不敢说话。
今岁都已经十八,偏生没个安静的样子,日后嫁人,如何了得!这会子还不来,被国公府的瞧见,婚事怎能顺利!
谢珅正要发话让身边管家去看看,侧厅处就传来请安的动静。
谢晚泠跨进侧厅,没理会几个妹妹诧异的目光,也忽略屏风后,父亲和叔伯们的不解的眼神,径直走到沈瑶嘉跟前,规矩的行礼。
沈瑶嘉颇为摸不着头脑,往日她的阿泠最爱穿些华丽的裙衫,今日纳吉的大好日子,反倒是一身素白。
阿泠究竟知不知道,今个贺琅缙也会来。
他们两人自打国公爷去世后,贺五丁忧就再也没见过,再次相见,总也该鲜亮点。
今日这一身,活像是奔丧。
3. 第 3 章
【第3章】
正厅和侧厅都有一瞬静默,奴仆更是不解。
沈瑶嘉忙站起身,拉住谢晚泠的手:“母亲不是听闻琼星坊送了衣裙来,没喜欢的?”
话说的委婉,琼星坊是谢晚泠的铺子,应是深知她的喜好。
谢晚泠再度看见沈瑶嘉,唇瓣颤动,长睫盖住眼底的湿热,分外精致明艳的面庞上,卸下早起到如今的伪装,只想扑进沈瑶嘉的怀里。
她倒是也如此做了,沈瑶嘉更是心惊胆颤。
谢晚泠非她亲生,当年她有孕后,抬了身边亲近的婢女做姨娘,没过多久谢晚泠的生母也有了身孕,怀的正是谢晚泠。
本就是她身边知根知底的人,有了身孕她也分外高兴,可等到谢晚泠的姨娘生产时,她月子没做好,在房中躺着休养,不想谢晚泠的姨娘难产血崩,生下谢晚泠人就去了。
小小的孩子躺在襁褓中,亲娘就断了气,又是从小同她一道长大的人,让沈瑶嘉悲痛不已,抱了谢晚泠到自个身边一起养着,待她如自己的亲女。
小时候谢晚泠会在她膝头撒娇,及笄后就再也没有,沈瑶嘉还伤心了好几次,却又不好明说。
今个突然如此,让沈瑶嘉倍感突然。
“大姐姐可真是扫兴,自个的兴都要扫。”谢晚汿嘟囔一句,眼珠子都瞪大了。
什么嘛,一进来就抱着母亲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没有看到,这么多妹妹等着她呢!
沈瑶嘉捏着帕子的手指了指谢晚汿,收回手时放在谢晚泠的肩膀上轻拍,没有开口催促。
谢晚泠因沈瑶嘉的举动,委屈和眼泪忍不住的翻涌。
上一世她三年无子,沈瑶嘉不知废了多少的心,四处寻医,可看到那些苦方子,又不忍心她喝下去;老太太想要给贺琅缙纳妾,沈瑶嘉更是亲去国公府好几回。
谢晚泠想要好好抱着沈瑶嘉,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哪怕会令沈瑶嘉认为,她疯了。
没等话说出口,正厅门房来通禀:“定国公和国公夫人已经到了。”
谢珅朝屏风后看了一眼,沈瑶嘉和夫君对视上,自知如今不是问话的好机会,轻柔地将谢晚泠弄乱的发丝又挂回耳后:“阿泠一向好美,可莫要哭了。”
谢晚泠胡乱点头,哪里还有思绪去想旁的事情。
连翘替姑娘擦拭干净眼泪,又扶着姑娘坐下,满怀心事的站在谢晚泠身边。
谢晚汿坐在谢晚泠的左手边,忍不住出声:“大姐姐你……出尽风头。”
最后四个字,谢晚汿是咬着牙说出来。
谢晚泠平复好自个,除开眼角细微的红晕,她如今的模样还是光彩夺目。
眸光扫向谢晚汿,瞧见她穿的衣裳,倏然发笑,又一句话不说。
谢晚汿气的站起身,谢晚泠什么意思!她的衣裙,不也是琼星坊的!
眼看着氛围不对,谢晚姝扯住谢晚汿的袖子:“大姐姐没说什么,大伯父和大伯母去迎国公府的人了,三妹妹别失了礼数。”
谢晚姝是谢晚泠二叔的女儿,只比谢晚泠小了一岁。
因为谢晚泠与贺琅缙迟迟没有成婚,谢晚姝也没有越过长姐议亲。
谢晚姝随着二叔在苏杭一带打理家中生意,谢晚泠仔细想了想,后头谢晚姝嫁与承明十六年考中举人、后外放至杭州做县丞的人,喜帖送至定远国公府,她事多太忙,只让人备了厚礼送过去,后面再多的事,她便不知道了。
“阿姝身体好些了吗?”谢晚泠记得谢晚姝身子骨一向不好,这番倒是折腾她来上京。
谢晚姝笑意渐浓:“我没事呢。”
姐妹还没寒暄几句,门口就出现几道声音。
前厅站着的都是谢家的子侄,谢晚泠和几位妹妹也起身行礼。
贺琅缙跨过檀木门槛时,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宋锦缎面的屏风上。
大昭鼓励男女定亲前多见面,是以屏风隔着,也多是为了谢家其他的女儿。
贺琅缙把屏风后的谢晚泠尽收眼底。
一袭素白衣裙,与他成婚的这几年,从未见她穿过。
她生得耀目,艳丽又妩媚,纵使双眸清凌凌的朝别人看去,那里头也总算是藏了无尽的情绪。
可她这会,没有抬头。
贺琅缙心口发痒,笼在衣袖中的手无端收紧,小臂偾张,又掩在衣衫下,使人不得而知。
视线过于灼烫,让谢晚泠清楚知道,有人正看着她。
胸腔中倏然抽动,谢晚泠像有指引、不敢置信地抬头,撞进贺琅缙清冷又严肃的眼眸中。
贺琅缙!他怎么会来!
谢晚泠眼睫颤的更加厉害,挪开自己的眼,也不知贺琅缙究竟察觉到了没。
前世纳吉,贺琅缙分明没有出现,可这一世,他怎么突然会来?
谢珅和定国公坐在一侧,陈枝意看眼沉默如今的贺琅缙,眼中透出按不住的嫌弃,回头与沈瑶嘉说话:
“前些个我去了广缘寺,拿着泠姐儿和缙哥儿的八字,师父说了,二人可是天作佳和,难得见如此合的八字,时间这才紧些。”
沈瑶嘉哪能不知陈枝意为何这么急迫,贺五比她家阿泠大了五岁,今年已有二十三,旁的人家,这个年岁只怕孩子都有了几个,贺五可是连新妇也没娶进门。
“夫人说是吉兆,自然是好的。”
陈枝意笑意变深,再度看向贺琅缙,又看眼自己的夫君贺慎思,父子两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笑意又变淡不少。
谢晚泠和几个妹妹都将陈枝意的话听得清楚,谢晚姝眸中光亮出现,朝着谢晚泠投去笑意,谢晚汿则是撇嘴。
谢晚泠仍是没从贺琅缙的身上回神。
这会他背对自己而坐,谢晚泠能清楚看见他宽肩紧绷,放于别人身上的衣衫或许书生气十足,可穿于贺琅缙的身上,就多藏几分野性。
谢晚泠和他做了三年的夫妻,知晓的最为清楚,他那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是如何牢牢按住她,又是怎样强劲的腰身,如铁一样,推也推不走的深深朝里头埋去。
每一寸的地方都被他强力侵占,谢晚泠虽说没反抗成过,可不得不说,与贺琅缙做夫妻,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思绪,谢晚泠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今日,贺琅缙究竟为何会来?
谢晚泠哀怨地看向贺琅缙,以他的性子,想必对他们二人的婚事也是不满的,来便来吧,该说的话,总归是要说的。
陈枝意已然发话,贺琅缙马上便要从小厮的手上,接过放有金钗的木盒。
谢晚泠猛地站起身,惹得几位妹妹也跟着她站起来。
谢晚汿最是不解,捂着心口:“大姐姐,正厅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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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
谢晚泠却直接越过她,朝着正厅处走过去。
一直走到贺琅缙的身后,隔着屏风,直直地看向谢珅:
“父亲,女儿无才无德,不堪成为公府妇,这门婚事,还请父亲另选旁人。”
正厅先是一瞬的死寂,而后便有一道茶盏砸落在地的声音。
谢晚泠没有抬头,却清楚感觉到头顶之上有道目光。
眼前是贺琅缙高大的身躯,他站起身,回头看向谢晚泠,向来平静的眼眸中,多了些难以相信。
一个念头随着茶盏落地,乍然迸开于心头。
重回这一日,他记起没有亲去裕安伯府,晨起就寻了父亲和母亲,与他们一道来。
手背绷紧按在圈椅上,上头青筋迸张,不敢相信方才他听到的。
贺琅缙摔完茶盏,谢珅更是气得抬手就砸了茶碗:“你这说的什么话!”
沈瑶嘉不顾身边站着的陈枝意,绕过屏风,把谢晚泠护在怀中:“阿泠!”
所以这孩子,一见到她就不大对劲,是想要退婚?
但这可是圣上赐婚,如何能轻易废除,怕是谢家不想活了。
谢晚泠直直抬头,正巧看见贺琅缙从未有过的,不解目光。
登时,她心中多了一个想法,想去确认,又有些不敢。
稳住心神,谢晚泠迎着厅中众人的目光,对着谢珅道:“女儿尚有自知之明,愿意伴青灯古佛终身,家中不止有我一个女儿,定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谢晚汿乍听见,眼睛发亮,但很快又回过味来,大姐姐多伶俐,倘若嫁给贺五爷是好事,她怎会不嫁!这么好气她的机会,谢晚泠哪里会轻易让出来!
“混账!”谢珅气愤不已,顾虑着身边的定国公,“你是今日没醒,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定国公向来话少,可此时也不得不出来说话:“伯爷莫恼。”
陈枝意也跟在后面说:“阿泠向来乖巧懂事,定是缙哥儿做了什么,惹得阿泠不悦。”
狠狠拍了一下贺琅缙,陈枝意瞪了眼他,这才使得贺琅缙回神。
二人隔着屏风相望,迎面碰撞,谁都没有开口。
暗涌翻滚,有着他们两人才知晓的情动,贺琅缙身形僵直,谢晚泠没有退缩,却让她腿软身烫。
难以躲开的视线昭示此刻二人不同的心境。
贺琅缙紧紧盯着谢晚泠,谢晚泠也不遑承让。
四目相视,上一世的种种回忆,隔着屏风也涌动在脑海中。
贺琅缙悟出她眼眸中的坚定,细长的双眸从未有过这般决绝的时候,她一向娇俏,与自己成婚后,那股灵动也没散去。
男人都不能免俗,他一向享受谢晚泠带来的乐趣,哪怕她没那么的贤淑,总有些脾气在,可这般过日子,才散去天天待在军营中的肃穆。
他们二人做了三年的夫妻,这三年除开小事,谢晚泠与他称得上志趣相投,旁人眼中他们也恩爱,然而今日,他竟听见谢晚泠说,她要退婚!
原来,方才的猜想,不是假象。
谢晚泠先一步承受不住挪开眼,贺琅缙的视线太灼烫,只看到都让她身子发软,难以招架。
指尖狠狠掐住手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
直至这时,他们才终是确定一事。
他/她与自己,都重活了一世!
4. 第 4 章
【第4章】
朱雀大街人身攒动,小贩吆喝,围观杂耍艺人时不时传出的鼓掌声,使得街头热闹非常。
挂着“贺”字府牌的四驾马车惹民众侧目,却又怕骑在马上的定国公和贺琅缙,不敢多看,纷纷避让。
陈枝意素手挑起车帘一角,见外头骑马的父子二人,一个赛一个冷脸,丝毫没因外头的繁华生出喜色,颤着收回手,眼眶红透。
一直照顾陈枝意的黄嬷嬷,忙拿起帕子:“好夫人,仔细哭伤了眼。”
陈枝意倒在黄嬷嬷怀中,满身丰腴妇人的姿态,鬓发层叠,芙蓉娇面难掩悲伤:“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遇上这两个冤家!”
“哎呦!”黄嬷嬷安抚陈枝意,“上京谁不艳羡夫人,嫁了咱们公爷,还有五爷这么优秀的孩子。”
知道夫人想听的,黄嬷嬷轻声宽慰:“谁见着谢大小姐不说一句好,想是五爷丁忧才回京,也没给谢姑娘带个像样的礼物,二人这么久不见,好歹也是未婚夫妻,谢姑娘有点脾气也是正常。”
看怀中陈枝意渐渐平复,黄嬷嬷才将后头斟酌半天的话道出:“又或是,谢姑娘听到鬼模样的流言蜚语,不小心信了也不是没可能。”
陈枝意猛地攥紧手中绣帕,牵动膝头衣裙上提:“流言蜚语?”
说起莫须有的话,她还真是想起一个人。
马车很快停至定远公府正门。
今日纳吉是个喜庆的日子,总要开大门表示对裕安伯府的尊敬。
贺慎思照常翻身下马,大步至马车前,掀开车帘要扶陈枝意下车,却见他的妻,晃着丰满腰身,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站稳,贺慎思长臂搂住陈枝意的腰肢:“不必忧心,怎还哭上了。”
陈枝意想要推开他,贺慎思常年习武,巧妙化解她的动作,把她搂的更深。
贺琅缙一人走在父母后面,倏然见贺慎思回头,冷声藏着怒意:“去荣宁堂等我!”
话音方落,踏进正门,身着深青长袍的李管事恭敬候着:“国公爷、夫人,老太太有事寻二位。”
贺慎思虽年近五十,可身段依旧挺拔,站如松,又有武将的魁梧,久经沙场,只单单横眼扫过,李管事不得不把背勾得更深:
“老太太说,今个几位爷、太太都在,有大事要议,公爷不在,主心骨就没了。”
陈枝意嫁进公府多年,深知婆母性子如何:“既是母亲发话,自然要去一趟。”
李管事弓着背,侧身将路让开。
贺慎思与陈枝意并行而走,抄手游廊上摆着檀木细牙架,前朝书画大师所绘的十二春日图挂于玉石栏板,底下乃是汝窑烧制的壶口花瓶,衬着画作的花儿插在里头。
后园,人引水流上假山,灵璧奇珍的太湖石错落有致,一汪清泉偶有水流砸下发出的响动。
老太太喜欢热闹,园子中养着几只绿尾孔雀,这会儿被太阳晒得悻悻躲懒。
颐松堂
丫鬟急匆匆地走进来:“老太太、各位爷和太太,国公爷和夫人已过了垂花门,李管事让我来回禀。”
刚还被几位儿媳哄得咧嘴笑言,乍一听小丫鬟的话,多少有些不中听,刺耳得紧。
立在老太太身边的二太太杨穗安,眼珠子一转,挥手道:“大哥和大嫂事多人忙,不像我们闲人一个,还要靠着老太太的庇护。”
老太太掌心向下,拍在椅榻上:“我看他们,眼中是没我这个做母亲的!”
话音方落,门帘挑开,贺慎思大步走了进来,陈枝意跟在他后面。
二人同老太太问安行礼,偏生半晌,老太太连话都不说上一句。
贺慎思早已习惯老太太的作派,牵起妻子的手,直接走至最前面的圈椅坐下。
老太太被贺慎思的这副模样气的不轻,手扶着心口,痛心疾首道:“看来如今当了国公爷,我这个遭老婆子也是见都不能见你了!”
贺慎思端起茶盏,喝上一口才看向老太太:“母亲言重,这家中还有您不能见的人?”
“你不必拿话堵我,”老太太精亮的眼放在陈枝意的身上,“老大媳妇,今个纳吉,可还顺利?”
陈枝意抬起眼,在国公府做了二十多年的媳妇,对她的婆母,陈枝意可是万分了解。
话是在问询她,不过想来,老太太先前就已经知道,裕安伯府今日发生的事。
唇角微不可察的抽动,陈枝意端着恭敬:“有些小岔子,但不打紧,母亲身体可还好?”
老太太手伸出,指向陈枝意,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一直安静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姑娘,上前去扶住她,替老祖宗顺气。
“你们夫妇两人,当我死了不成!”老太太中气十足,话却不大中听,惹得其他几位儿子和儿媳赶忙劝她别动怒。
贺慎思和陈枝意二人早已领教过老太太的这副样子,此时反倒静静坐着,只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气的,跌坐在椅榻上。
她身侧的姑娘,一直都不曾说话,跪坐替老太太抚心口,又忙从侍婢手中端来茶水,伺候老太太喝下去,满脸急色。
老太太说话的派头没有刚才足,却仍是不容置喙:“你们打量我耳聋眼瞎,殊不知我还没老到那份上,裕安伯府的庶女,架子端得倒是足,连我们公府都看不上,既如此,我看这门亲事,如她所愿,作罢的好,整个上京,难道还没可心的姑娘?”
“左不过是捐了银钱才得来侯爵位置的门户,母亲可万要注意身子。”府中二老爷憋了许久,说出这番话。
贺慎思厉眼望过去,二老爷登时低下头,不敢同大哥对视上。
老太太被二老爷的话取悦:“你瞪你弟弟作甚,难不成,他话说的还不对了?”
贺慎思因母亲的想法忍不住摇头:“母亲觉着裕安伯的位置,是单单靠捐钱就能得来的?旁人若没谢珅的眼界和胆识,这样的事只怕做都不敢做,好事砸到他们,也是接不住!”
“况且谢珅是替陛下办事,说句本朝功臣,母亲看看朝堂上有谁敢反驳,”贺慎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点了点堂上的几位弟弟,“你们单是看到谢珅没领什么差事,但陛下能将盐务的生意给谢家,他谢家如今担句皇商的叫法也不为过,是谢家谨慎低调,这些年从不托大,你们倒是个顶个的去挑他们的错。”
陈枝意也跟着起身,柔声顺着夫君的话说下去:“谢家大小姐是个好孩子,今日的事尚且没弄清楚,就不能轻易下了定论,传出去,面子上总归过不去,母亲也别急,缙哥儿的婚事我们二人会处理好的。”
夫妇两人一唱一和,把老太太怼得哑口无言。
贺慎思带着陈枝意离开,老太太拍着椅子:“反了,他们两都反了!”
一直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姑娘,见其他几房的老爷、太太都围了上来,悄悄后退,快步绕过织花锦鸟图团纹的屏风走了出去。
陈枝意靠在贺慎思怀中,唉声叹气:“只怕今日将母亲气得不轻。”
贺慎思不明意味的笑下:“你倒是想着母亲。”
陈枝意拧他的胳膊,多年习武的人,肌群坚/硬,倒让她手疼。
握住陈枝意的手,贺慎思揉了揉:“多少年都这么过来,母亲的话,还放在心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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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的陈枝意格外舒坦,然而还没舒服太久,后面就有道脆生生的声音出现:
“大舅舅、大舅母……”
陈枝意松开自个的手,朝身后说话的人看去,明艳的芙蓉娇颜出现些许凝滞:“哦,是善仪,可是母亲有什么话?”
林善仪摇头,有话想说,但用圆眼望向贺慎思。
贺慎思手负在身后:“我先回书房。”
林善仪行礼过后,小径上只有陈枝意和服侍的黄嬷嬷。
陈枝意寻个石凳坐下:“善仪有事不妨直说。”
林善仪是老太太侄子的女儿,父亲和母亲都去得早,林善仪在叔父家过活,可寄人篱下的滋味终归不好受,林善仪给老太太写了封信,赶巧他们一行丁忧完回京,老太太就让人把林善仪给捎上。
话说到这份上,林善仪手握成拳,直接跪在陈枝意的面前。
陈枝意没被她的动作吓到,轻笑道:“这是做什么?”
林善仪抬头看向陈枝意,眼眶泛红:“大舅母,我自幼失去双亲,在叔叔婶婶家长大,那其中的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不懂的;叔婶见我年岁渐渐大了,可巧,县里头的知州死了妻子,知州的年纪,比我父亲都还要大,叔婶贪权,想将我送去给知州做续弦。”
“我被逼无奈,才给老太太写信,”林善仪声音发抖,眼泪成串朝下掉,“我不求以后能嫁个多显贵的人家,只求大舅母能准允我待在国公府,能求个和我夫妻同心的郎君,善仪……不敢有别的任何奢望。”
陈枝意冷静的听林善仪把话说完,手朝旁边一抬,黄嬷嬷立刻扶住陈枝意。
“善仪,我是个不爱听谎话的人,你若是好生伴着老太太,国公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今个天热,快些回去吧。”
没等林善仪的反应,陈枝意和黄嬷嬷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小径口。
陈枝意抚着心口的位置:“造孽,缙哥儿这个不守规矩的!”
黄嬷嬷见绿枝翘芽后的身影走远:“夫人是担心,善仪姑娘和咱们五爷,有什么?”
陈枝意蹙眉:“这话不好说,可善仪平白无故,到我面前来哭上这么一场,谢大姑娘的举动也反常,实在容不得我多想。”
长叹一口气,陈枝意手中帕子甩得更快:“去荣宁堂,只有问清楚才成。”
……
“跪下!”
谢珅送走定远公夫妇,按着满肚子的火没处发。
侍立于他旁边的管家捧着乌木戒尺,宽约三指,长约两尺。
谢晚泠面无表情的跪下,没人拿蒲团垫着,她膝盖磕的生疼。
谢珅两手抬起,袖子一撸:“你今日说的话,再说一遍!”
谢晚泠不惧父亲威严:“我不愿嫁贺琅缙,有何错?”
谢珅气得,指向她的手都在发颤:“什么错?陛下赐婚,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伴青灯古佛,亏你说得出口!倘若传到陛下耳中,因你一人,就会牵连整个谢家!”
连翘和芫荽跪在大小姐身侧,匍匐在地,心里干着急,却也不能有别的动作。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府中采买的账出了错,夫人带着管事去了花厅。
谢晚汿和谢晚姝二人,站在屏风后,两人对视,眼中都出现焦急。
谢珅坐下,大口把茶灌进去,又站起身,撑着桌几问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是嫁、还是不嫁?”
谢晚泠哪里受过委屈,从小到大,她连犯错都极少,更别提被父亲这般斥责。
上挑的长眸蓄上泪水,谢晚泠强忍着,一字一句说:
“我、不、嫁。”
5. 第 5 章
【第5章】
“好、好,”谢珅气急反笑,“家中太骄纵你了,让你无法无天,连全家上下都可以不顾!”
双目赤红,谢珅下意识看向身侧寻找什么。
管事握紧乌木戒尺,对着谢珅摇头,本想劝劝老爷,然而谢珅被盛怒冲昏了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拿来!”夺过戒尺,谢珅没有多想,直接朝谢晚泠的身上甩去。
厚重的乌木打在人的皮肉上,有着沉闷的响声。
谢晚泠肩头处立刻浮现出红痕,整个人也不受控地向前倾倒,手肘重重按在地上。
夏日衣裳本就单薄,谢晚泠怕热,上襟乃是织金锦所制,轻盈透气,这会子却显得有些不顶用。
连翘和芫荽跪着朝前扶住谢晚泠,姑娘额头上都渗出冷汗,紧咬牙关,不肯轻易服软。
谢晚汿和谢晚姝都被谢珅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谢晚汿跺脚:“诶呀。”
松开和谢晚姝相互搀扶的手,谢晚汿转身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谢晚姝想要拦住谢晚汿,又心焦里头的姐姐,只能同谢晚汿的侍婢说:“快看着三妹妹!”
连翘和芫荽眼眶泛红,心疼姑娘挨了这一下。
“老爷,姑娘身子弱,经不起您再这么打了。”
哭着抱住姑娘,谢晚泠疼的身体打颤,肩膀处已经变成可怖的黑紫色。
谢珅手握戒尺愣在原处,手中力道渐渐收紧。
他也不曾想到,阿泠竟然躲都不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打完才觉出后悔,可又因自己的威严,他总也不好说出关怀的话。
站在旁边的管事,心急的上前:“老爷,姑娘哪能受得,还是快让姑娘回屋,请个郎中来看看。”
谢珅正欲发话,沈瑶嘉从屏风后走出,脚步匆忙,打眼就瞧见倒在婢女怀中的谢晚泠。
气的两眼发黑,沈瑶嘉亲自过去扶起谢晚泠:“快!请女医来府上,备好冰块伤药,快扶着姑娘回屋。”
谢珅自知理亏,一言不发站在原处。
沈瑶嘉看着人走了,再也忍不住脾气,刚听见阿汿说阿泠受罚,她原以为是玩笑话,可见着阿汿着急忙慌,发髻都散了的样子,才惊觉不是假的。
“老爷可真下得去手,”沈瑶嘉气不顺,坐在圈椅上,灌进去一口茶,“阿泠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老爷要下这样的狠手!”
谢珅横眉竖眼:“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什么不嫁!她是要反了不成?”
沈瑶嘉侧过身子,茶盏被她重重扔在桌案上。
管事带着众人退下,老爷和主母吵架的模样,实在不便让别人瞧见。
沈瑶嘉冷哼一声:“指不定是他定远公府的五爷,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阿泠的事来,才会逼得阿泠宁愿去寺庙中过完余生。”
谢珅手掌放在桌案上猛拍:“胡说八道!贺五的性子上京谁人不知,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年纪轻轻就打下军功,他做事向来谨慎,怎会是你说的这样。”
“单是有军功,又能如何?”沈瑶嘉这会子冷静下来不少,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说不准他好色成瘾,在婚前,在他祖父的孝期时,就做了什么。”
谢珅蹦了起来:“你疯了不成!”
沈瑶嘉也不甘示弱:“谢珅你个王八蛋!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定远公夫妇和贺琅缙回京,是不是带回了一个女子,听说那女子可是住进了公府,现在与贺琅缙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有了情愫,只等着娶了我们阿泠,想让我们阿泠吃了哑巴亏。”
沈瑶嘉站在谢珅的面前,狠狠在他腰身处拧了几下:“你对我吼,难不成是想休了我?若想糟践我的女儿,我……我就死给你看!”
说完这段话,沈瑶嘉气急离开,再没管身后的谢珅如何。
另一端,定远公府。
陈枝意问出和沈瑶嘉同样的问题。
贺琅缙站在父母身前,比坐着时更有气势,笼在衣衫下的身躯高大,有常日浸/淫在军营中的肃杀之气。
“林善仪,谁?”贺琅缙不清楚母亲问的是谁,只觉耳熟,下意识摸向身侧,捞了个空。
眉眼低垂,看着靛青腰带空空如也,两指并拢难耐轻蹭。
陈枝意与贺慎思对视一眼,总归要顾着善仪的名声,好在这处只有一家子在:“丁忧回京,你祖母吩咐带回的她娘家侄孙女。”
时间太过久远,贺琅缙自是记不起这号人:“是谁嚼了舌根,又传至母亲耳中。”
贺琅缙俶傥一站:“这等话,母亲竟还会信。”
三年前和三年后自然不同,他性子虽变得不多,可话说得生硬。
陈枝意撇撇嘴,贺慎思搂住她腰身,带有浓浓威胁:“老五。”
贺琅缙掀起衣摆,寻个最近的椅子坐下:“我与林善仪,不会有任何关系,母亲放心,若再有这等闲言碎语,还请母亲帮儿子处理。”
“这是自然,”陈枝意仍是不放心,“那你说,谢姑娘为何要同你退婚,难不成你还瞒着我与你父亲,什么别的事?”
提起谢晚泠,贺琅缙显然没有刚才放松。
可转念一想,谢晚泠总是小性儿多,从前就一直如此,多哄哄她总也会好的。
想是才从上一世的噩耗中骤然醒来,难以接受也是常事。
不知她,因为什么,才到了这一世?
贺琅缙复又站起身,不失谦卑但姿容硬朗:“儿有一事,想请母亲帮忙。”
“你说。”
“儿,想单独见见阿……谢姑娘,但以我的名义总归不大好,可否借着母亲的由头,约谢姑娘相见?”
陈枝意嗔瞪贺琅缙:“我会帮你约谢姑娘,只是见了面,你定要好好同她说,这么好的姑娘,娶不进门,你就去边关待着吧!”
贺琅缙走出书房,只要能见到谢晚泠,他定能让她同意,继续这门亲事。
他们两人,是前世和今生都注定的缘分,谢晚泠不嫁给他,当真是做梦!
……
谢晚泠所居的屋子,是沈瑶嘉所居照闲院后的三间抱厦所改。
最外头的一间摆着乌木鎏金的八仙桌,摆着几座玉石方樽,外间平日用的不多,谢晚泠偶尔会在此处见客,摆得华贵些,总也不会丢了面子。
中间隔着黑漆木雕描金的四季如意屏风,后头打了珠帘,放了张罗汉床,铺好秋香色锦缎和迎枕,谢晚泠最爱在此处待着,推开木质明纸窗棂,就能将园子美景尽收眼底。
谢晚泠上襟褪下,医女倒了药酒在自己掌心中:“姑娘怕要忍着点,没伤及骨头,但要使些力道把药揉进去,才能好得快点。”
连翘替谢晚泠擦汗,芫荽端了矮凳放在医女身后。
“我无事。”
谢晚泠吐字含糊不清,刚打下去的时候,许是太疼,竟然一时没太大的感觉。
回了住所,才觉出火辣辣的疼,看到镜中自己肩膀的样子,谢晚泠险些晕了过去。
医女下手精准,谢晚泠眼角不自觉的泛出泪水。
沈瑶嘉到时,药已经上的差不多,谢晚泠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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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身都遍布香汗,有水渍顺着脖颈滑落,隐于起伏处。
医女常年为谢家女眷看诊,把写好的方子递出去:“大小姐是皮肉伤,每日喝些活血化瘀的药就好,药酒要每天揉上三次,力道略重点,才有效用。”
“有劳。”
吩咐嬷嬷送医女出去,沈瑶嘉走到罗汉床前,谢晚泠脸上毫无血色可言:“我们阿泠受委屈了。”
谢晚泠脸上泪水被擦干,眼睫上还挂着水珠,衬得长眸湿漉漉:“从前总见哥哥和弟弟受罚,今日倒让我试了一次。”
被谢晚泠逗笑,沈瑶嘉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你父亲老糊涂了,甭理他,这些时日,你待在府中好生养着,别的事,都还有母亲呢。”
沈瑶嘉管着整个伯府庶务,大大小小的事无不烦她,谢晚泠掌过家,定远公府虽是公府,但产业铺子没有裕安伯府的多,母亲比她还要受累。
“阿泠知道。”
谢晚泠小指勾上沈瑶嘉的指头,小时候沈瑶嘉常常抱她,她年岁小,见到母亲手上的宝石戒指,对亮晶晶的物什都充满好奇,忍不住想要去拿,但人小手也小,总只能握住母亲的一根手指头,母亲也纵她这般玩闹。
沈瑶嘉压下眼底湿热,摸摸谢晚泠的头,起身离开。
等沈瑶嘉走后,谢晚泠挨不过疲倦,阖眼睡了过去。
今日实在发生太多的事,她也只理清楚其中几件,贺琅缙竟然也重活了一世。
前世她因难产逝去,难不成贺琅缙也遇到了什么事?
但他那时,明明受得是小伤。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谢晚泠一会儿梦到贺琅缙,一会儿梦见没出生的孩子,惊醒时,牵动肩头的伤。
外头已经全黑了下来,烛火照在纱幔灯罩里,不刺眼。
谢晚泠徐徐睁开眼睛,就见谢晚汿红着眼睛坐在杌凳上。
“这么担心我?”谢晚泠指指身后的迎枕,谢晚汿不情不愿的上前,扶她坐了起来,“担心的都哭了。”
谢晚汿听不得谢晚泠刺她的话,转身就要走。
谢晚泠唇角笑意加深:“我渴的慌,替我倒盏茶。”
谢晚汿提着裙摆的手,气愤放下,走到桌案前倒茶,又听见谢晚泠幽幽说:“要温热的。”
更气了!
谢晚汿猛然放下手中茶壶:“连翘她们都备好了,大姐姐拿我帮婢女使唤,我来看你,你还这样!”
慢慢把茶喝下去,谢晚泠又把茶盏递给谢晚汿,见她不接,只好说:“快些拿着,我胳膊疼。”
谢晚汿可怜巴巴的放下茶盏,她总是被谢晚泠的三两句话,惹得生气!
“我房中一个人都没有,”谢晚泠寻个舒服的姿势,像朵绽开的海棠,“你让她们都出去,自然得有人来伺候我。”
看在谢晚泠受伤得份上,她可以不跟谢晚泠计较,都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多倒霉啊!
“你与贺五爷,真没可能了?”谢晚汿揣着满肚子好奇,凑到谢晚泠的榻前。
谢晚泠转过头,对着谢晚汿勾手。
谢晚汿连忙凑近,却只听见她讨人厌的大姐姐说:
“我看,你同贺琅缙般配,你也是谢家的女儿,从前不是嚷嚷,要嫁给他,如今,你该出去放鞭炮。”
谢晚汿蹦了起来,谁要嫁给贺琅缙,冷淡又高傲,嫁给一个不会说话的夫君,婚后不得被气遭啊!她日后,要寻的夫君是疼她爱她的。
大姐姐的坏心眼,配贺五爷闷葫芦最好。
他们两人,才是天作佳和的一对!
6. 第 6 章
【第6章】
薄暮初晓,沈瑶嘉摸着额角走至桌案前。
路过方桌,上面摆着的玉磐经风一吹发出响动。
侍婢把早膳摆上桌案,端着承托在旁边伺候夫人擦手、漱口。
“让厨房别给阿泠送虾饺,”瞥见桌案上的膳食,沈瑶嘉不放心,“阿泠素日爱吃虾饺,如今身上有伤,还是得戒荤腥才行。”
婢女领命下去,周嬷嬷递过筷箸:“昨晚上三姑娘陪了大姑娘好一阵,三姑娘平日看着,处处要争个风头,实则真出了事,三姑娘还是最贴心的那个。”
沈瑶嘉无奈摇头,用着碗中的清粥:“等阿泠出嫁,阿汿的婚事也该提上日子了。”
谢晚汿的生母是府中的潘姨娘,乃江南歌妓出身,年轻时的一把好嗓子,水腰一晃,脚尖轻点,可是名动一时的雅妓。
后来谢珅有次谈生意,专门包下画舫,就遇见了潘姨娘,而后给她赎身,又寻了关系替她脱了奴籍,纳她入府。
谢珅的后院已算得上干净,除了潘姨娘,也只有两个通房,身边都有一子,这些年从不惹什么事端,也让她舒心。
可提起阿泠和阿汿的婚事,还有潘姨娘,都着实让沈瑶嘉头疼。
阿泠如今自然不必多说,阿汿的性子,活脱脱像潘姨娘,蠢中又带着可爱,让人狠不下心说重话。
这顿早饭吃的没滋没味,周嬷嬷又放块碧玉糕在沈瑶嘉面前,靛蓝掐丝珐琅的花碟中:“夫人再用点吧,马上要跟随圣驾去避暑,这段日子底下庄子上,还有各个铺子的管事都要同夫人禀事,原先大小姐还能帮着夫人,结果大姑娘又受了伤,您的身子累垮,府中就没能顶事的人了。”
沈瑶嘉夹起碧玉糕,筷箸又顿住,由着碧玉糕跌回盘中:“给老大夫妇的信送出去了吗?”
周嬷嬷看着盘中碧玉糕,心中叹息,又给夫人盛碗汤:“昨晚连夜送了出去,等咱们大爷和大奶奶回京,夫人能松快不少。”
沈瑶嘉宽心不少:“就是苦了阿清,才回娘家没多久,又被我叫了回来。”
周嬷嬷笑着把瓷勺搁进沈瑶嘉手中:“夫人放心,大奶奶为人和善又心思灵巧,家中出事,大奶奶只怕会心急。”
沈瑶嘉被周嬷嬷哄得彻底没话说,碗中鱼丸白菜汤清淡,夏日喝正好,食指大动,把一碗汤尽数饮尽。
换好裙衫又梳妆打扮完,沈瑶嘉带着周嬷嬷准备朝花厅去,内院的婢女来传话:“角门处的小厮说,定远公府夫人身边的黄嬷嬷,说想要见夫人一面。”
沈瑶嘉刚轻松些的脸上,渐渐又浮现上愁容。
陈枝意让人来,无非是为了贺五与阿泠的婚事,昨日阿泠当众说不嫁,定远公夫妇还有贺五,面上没说什么,走得也匆忙,沈瑶嘉看不出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婚事乃圣上金口玉言,又有诏书,上月在朝堂之上,圣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起两家婚事,婚事是板上钉钉的。
“让嬷嬷进来。”
“……”
黄嬷嬷带着满面笑意,给沈瑶嘉请安过后,只道:“昨日回去,我们夫人和公爷,仔细想了想,定是五爷做的有何事不对的地方,让大小姐不悦。”
沈瑶嘉摸着茶盏的边缘:“嬷嬷说笑,贺五爷在上京的好名声,谁人不知。”
“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黄嬷嬷赶紧说,“都是在外头的虚名,我们五爷自个还说,想当面同谢大小姐赔个不是,二人毕竟是未婚夫妻,有什么话总得说开。”
沈瑶嘉思虑得和黄嬷嬷一样,说来,国公府先拉下面子派人来,无非是想结两姓之好,暂且不说贺五和女子究竟有没有关系,阿泠知道的,可会是这件事?
“我本该应下嬷嬷的话,”沈瑶嘉叹口气,神伤,“昨天阿泠突然病了,这段日子只怕要在府中养病。”
黄嬷嬷惊道:“大小姐的病可是要紧?都怪老奴没提前问清楚,我们夫人知道,定是要亲自前来的。”
沈瑶嘉细腕上的手镯叮当碰撞,按下黄嬷嬷的手:“不打紧,时节反复,身上总是不爽利,不若等阿泠出府时,我派人传话,届时再让贺五同阿泠见见面?”
黄嬷嬷心中的大石头落定:“夫人思虑周到,奴婢在此先谢过夫人。”
……
谢晚泠身上的伤好得不算快,前前后后涂药半个多月,青黑色的肩头才褪下去些许颜色,只是看着仍旧可怖。
沈瑶嘉日日都会来看她,待得时间不久,但谢晚泠格外怀恋这样的时光。
前世在这时,婚期已经定下,府中上下都格外的忙,为她的婚事做准备。
她出嫁后,与沈瑶嘉说话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谢晚泠翻看着琼星坊的账册,无声叹气。
上一世婚期将近,她不得不分出心神来顾着出嫁的琐事,琼星坊的衣裳、首饰,款式都不曾让她看过,然而还照着从前那般售卖,上京自然有人不买单。
琼星坊的首饰并不单卖,首饰上的每一颗宝石都是从南州运来,皆是上品,加之她寻了最好的工娘,在琼星坊买了衣裙,才能买首饰。
正是如此,各家的夫人小姐才会为此抢破了头,谁都不愿各个花宴、宫宴上落了下风。
谢晚泠试着晃动肩膀,已经没有先前半月那么疼,阖上账册:“连翘,替我梳妆。”
养伤的日子,她只穿薄衫吊带,头上用玉簪将乌发盘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连翘见姑娘已经坐在妆镜前,对着外间的婢女挥手,让她们准备香露净手,还有调配好的珍珠脂粉。
“姑娘可是想在府中走走?”
谢晚泠摇头,精心挑选起首饰:“不,我要去琼星坊。”
连翘的手顿了顿,试探道:“老爷说了,让姑娘待在府中好生养伤。”
谢晚泠听着心中火气上来:“是吗?我偏要出门,父亲要不就打死我吧。”
大白日的,姑娘都说上“死”这种字眼,一看就被气的不轻。
连翘和芫荽再不敢多问,替姑娘穿衣、盘发。
谢晚泠身着羽扇豆蓝的对襟褂,银朱色留仙裙,珍珠八宝的镂空簪朝侧门处走去。
守门的小厮本在躲懒,可定睛一看,发觉是大小姐,连忙把手中打牙祭的瓜子一揣:“大小姐。”
连翘上前一步:“大小姐要出府,你们去吩咐马房备马车。”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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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厮“扑通”跪在谢晚泠的身前:“姑娘,老爷说了,要您待在府中,您……您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了。”
谢晚泠摸下发髻,轻笑一声:“你们尽管去,父亲不会责罚你们的。”
芫荽也上前,把地上的两人捞了起来,顺便在他们的手中塞了银子:“大小姐许久都没有出府,不过是去看看铺子,老爷知道又会多说什么呢?反倒是一直站在这,等夫人晓得……夫人对大小姐的疼爱,两位哥哥,也都是知道的呀。”
门房小厮对视一眼,收了银子,不敢耽搁去了马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送大小姐上了马车。
很快这消息就传至沈瑶嘉和谢珅的耳中。
两人正坐在一处,说着今年夏日庄子上的事。
谢珅气的半死,拍桌道:“你瞧瞧,她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沈瑶嘉没理会谢珅,捏住帕子,挥手让周嬷嬷近身:“你派人去趟定远公府,就说……约在揽月楼吃酒,顺道去琼星坊,也同阿泠说一声。”
周嬷嬷立刻明白沈瑶嘉的意思,反倒是谢珅不大懂。
沈瑶嘉努力温和的说:“老爷不是为阿泠的婚事发愁,今日阿泠出府,是个好机会。”
再不管谢珅追问的眼神,沈瑶嘉施施然进了内室。
……
谢晚泠在琼星坊看了账册,又把同兴源镖局的契纸,盖上私章,给了秋嬷嬷:
“您盯着他们办事,我才安心点。”
秋嬷嬷失笑:“姑娘器重奴婢,我怎能让姑娘失望,夫人约姑娘去揽月楼吃酒,快到端午了,街上可是热闹,姑娘快去瞧瞧吧。”
谢晚泠脸上也挂着笑意起身,坐上马车到了揽月楼。
揽月楼是上京第一大酒楼,高三层,站在上头可以把京城美景尽收眼底。
马车停下,连翘和芫荽扶着姑娘,掌柜亲自迎了上来:“谢大小姐到了,谢夫人已经在三楼的雅间等着姑娘了。”
谢晚泠由着人带路走上木梯,没觉着有任何不对,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大抵就是今日掌柜,实在太过热情。
她没多想,难得出府一趟,又能和母亲一道在揽月楼用晚饭,她自然高兴。
然而,当小二殷勤推开门,充满野性的气息朝谢晚泠扑面而来。
贺琅缙身躯高大,今日换件窄袖衣裳,臂膀被勒在衣袖中,彰显他孔武有力。
徐徐转过身,贺琅缙身躯高大,盖住他身后闪烁的烛火,面庞明暗不定。
谢晚泠脚步顿住,连翘和芫荽也看清里头的场景,原以为姑娘要走,没料到姑娘冷静的说:
“你们在外头等我。”
两人替姑娘关上门,面上带忧地守在门外。
谢晚泠闭上眼又再度睁开,罢了,总是要见的,今日说清楚才成。
贺琅缙见到她这副倔强的样子,叹口气,俯身拿起杌凳,挪出些许距离。
“听母亲说,你病了有些时日,今日可好点了?先吃饭吧。”
谢晚泠听他的话,恨得牙痒。
贺琅缙此时云淡风轻,对前世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倒是说的出口。
用饭?她都气饱了!
7. 第 7 章
【第7章】
谢晚泠站着不动,贺琅缙从桌前移到支摘窗前,两手轻却有力地关上了窗棂。
雅间燃着的熏香无处散出去,在内室中涌动,轻纱幔动,和谢晚泠身上香甜的气味缠绕在一处。
“关窗,”谢晚泠傻眼,“你关窗做什么?”
许是这个动作使她印象深刻,谢晚泠此时都还难以忘记,更不记得刚才气恼的事。
贺琅缙眼神朝谢晚泠看过去,似是被热的,又或是旁的,她脸上泛着淡淡潮红,头不自觉地低下去不少,但仍旧傲洁。
从没想过,谢晚泠不是他的妻会是何模样,他也定然不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贺琅缙闷声发笑:“阿泠想到什么了?是我们在榭章苑的廊庑下胡闹,你手脚发软抱不住我,只能把背靠在窗棂上?”
他那时才从军营回府,谢晚泠本是在院中的花架下歇晌。
美人打盹,纱衣经风吹扬起,葡萄花藤盖住头顶上刺目的阳光,将她光洁又泛白的面颊照得发红。
可她向来是个不老实的,他只靠近了一点,就见她面庞的红晕,泛着不大正常的潮红,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时不时抓挠身下的锦缎。
两腿叠在一处,唇瓣微张,许是太过燥热,她时不时吐出舌尖舔上唇。
本就是新婚,他又血气方刚,看到谢晚泠的模样,小腹窜起火,只想将她弄哭,问清楚她在梦中想的人是谁。
谢晚泠虽然不扭捏,可却怎么都不同意在小花园里。
他哄抱谢晚泠朝卧房去,但在路途中,裤子湿哒哒的一片,不能见人。
见谢晚泠两腿不自觉地发颤,在他腰侧摩挲,贺琅缙直截了当地关了支摘窗,附身上去。
贝瓦的窗棂将谢晚泠身上打得雪白,丰腴身形甜腻难以放手,指尖有腝腬流出,不怪谢晚泠与贺琅缙都难以忘怀。
谢晚泠怒骂他:“不要脸的!”
贺琅缙大步走向谢晚泠,逼得谢晚泠后退一步。
手掌抬起,悬于谢晚泠的脸旁。
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她身上阵阵热气,白皙的脖颈上,还布着香汗。
谢晚泠没料到他会靠的如此近,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红宝石的耳铛把她脸照应的酡红。
贺琅缙只是抽出帕子,替谢晚泠把汗珠擦掉。
“替你擦汗,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抖什么?”
模样清冷,说出的话更似寻常。
可越是这样,就让谢晚泠愈发唾弃自个。
他们两人,确实情感淡薄,婚后只怕最大的交流,也是在床榻上。
偏生两人,格外合拍。
谢晚泠挥掉他的手,走到桌前,想让贺琅缙逼人的气息离她远些。
“你也知道是从前,前世我们什么关系,如今又是什么,你竟好意思做这样的事。”
贺琅缙没放过她抬手时,柳眉轻蹙,脸上出现难忍疼痛的样子。
暂且没有理会谢晚泠不中听的话,贺琅缙问道:“你受伤了?”
谢晚泠把头扭过去,干巴巴的说:“不要你管。”
贺琅缙如何能不了解她的脾气,避开她受伤的胳膊,凭借自己的经验,巧妙让谢晚泠坐下。
“是岳丈……”谢晚泠带刺的目光朝贺琅缙甩来,贺琅缙很快改口,“谢伯父打的?”
谢晚泠没说话,狗男人这会来装作对她关怀,实则只是花言巧语,为了哄骗她。
贺琅缙给自己和谢晚泠都斟了一盏茶:“婚事乃是圣上所赐,若想改变,只怕不容易。”
余光瞥见谢晚泠的样子,贺琅缙赶在她之前又说:“阿泠,你生来就在锦玉堆长大,你真愿意舍弃如今的一切,去寺中,和青灯古佛相伴终身?”
谢晚泠唇瓣紧抿,眼眉耷拉下来,眼中有着不甘心。
她把琼星坊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京中的夫人、小姐,谁不是争着抢着要买琼星坊的衣裳首饰,她在沈瑶嘉的身边长大,母亲最常同她说,要做上京最耀目的女子。
能重来一世,是老天给她的机会,她怎能轻易,为了贺琅缙,就放弃如今走到的位置。
贺琅缙见她似有松动:“阿泠,前世既已过去,又何必无端还想起。”
谢晚泠猛地甩开贺琅缙的手,前世,他还什么脸同自己提起前世。
冷笑一声,谢晚泠很快扫清刚才松动的神情:“说起前世,临死前,我发了愿,若有来生,我再与你有瓜葛,就让你走路上不慎跌跤,仕途不顺,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
“……”
贺琅缙如今算是明白过来,何为女子。
阴晴不定,难以掌控,她这张小嘴,还是只有在床榻上,才能说出让人欢心的话来。
谢晚泠看贺琅缙的脸色阴沉,心中有几分隐隐开心。
然则下一刻,贺琅缙紧握住谢晚泠的手,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阿泠,你前世最后那刻,同谁发的愿?”
“是阎罗王?”
谢晚泠被他震得呆呆问出:“你不怕?”
贺琅缙两臂撑在她的身侧,不然她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
气息包裹住谢晚泠,他窄袖之下,手臂绷紧,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突起,长指紧按在桌面上。
谢晚泠见到他的手,连忙挪开自己的视线,发顶不慎碰到贺琅缙的喉结,被她细小的头发触碰,开始上下滚动。
呼吸沉了些许,谢晚泠的气息也逐渐变重,与他的交杂在一处。
“阎王爷,”贺琅缙反复在唇齿读着这几字,“我十三岁起,就与父亲在战场上度过,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的敌国士兵、将领,死在我的刀剑之下。”
凑至谢晚泠的耳边说话,喷洒出的热气全部都落在谢晚泠的脖颈处。
“我连刀刀见血的战场都不怕,会怕莫须有的誓言?”
贺琅缙直起身子,墨色腰带束住他的腰身,高大挺拔站在谢晚泠的面前,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朝贺琅缙看去,无形之中,局面早就由贺琅缙来掌控。
“我倒要看看,阎王究竟敢不敢收我!”
谢晚泠嗔瞪,眼尾都拉圆:“大白天说这些话,吓人你知不知道。”
摸着心口,谢晚泠觉着周身的气息都开始变冷,偏生眼前的贺琅缙还如没事人一样,笑得倜傥。
谢晚泠点着贺琅缙的心口处,使他目光向下,自然而然地落在谢晚泠的指尖上。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里头还透着金箔的颜色。
可就是芊芊玉手,使他根本难以放开,每每魂牵梦萦时,都是她的素手先一步绞了上来,放在他胸膛之上,一路往下。
不想贺琅缙得意,谢晚泠的手上用些力道:“你这混账,你说娶我,就是任由你们贺家的人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我问你,前世我生产之时,你在哪,你知不知道,我连孩子一面都没有见到,就和他阴阳相隔!”
突然,眼中滑落泪珠,又被谢晚泠很快抹去。
贺琅缙想伸出手,抓住谢晚泠手腕的动作悬在半空中。
僵硬的换了个方向,粗糙的指腹蹭着谢晚泠的小脸,想替她把脸上的泪珠擦拭干净。
从未见过谢晚泠如此失态,认识她的十多年间,成婚的三年,他没有见过谢晚泠掉一滴眼泪珠子。
他认为谢晚泠总是高傲的,她有琼星坊,有才情。
世人皆说商贾轻贱,可到头来,谁人不捧着谢晚泠,不知有多少人为琼星坊的东西暗地争抢。
他想看到明艳、高贵的谢晚泠。
绝不是现在,只能无声掉眼泪的谢晚泠。
回想前世种种,他承认才娶了谢晚泠时有别的情绪在。
可那种心情,早在前世的最后那半日,所有的场景都走马观花的从他脑海中钻出来,他才知道,终是他错的离谱。
大抵是前世不愿正视自己的心,如今想起,追悔莫及。
谢晚泠凶巴巴的,面庞上的神情却不凶:“现下,不许你说话!”
多日的遭遇无人诉说,她连身边亲近的人都不敢说。
连翘和芫荽前世陪她长大,又在她嫁入定远公府尽心侍奉,她们最能知道,她有多珍惜腹中的孩子。
得知有孕后,纵然知晓孩子月份小,她也每日同孩子说话。
看见小腹渐渐陇起,孩子慢慢长大,谢晚泠比谁都想要见到这个孩子。
但偏偏,她死在了孩子出生前。
那孩子陪着她,有七个月的时间。
重活一世,她也再没能,在梦中见到孩子,大抵是在怪她这个做母亲的。
谢晚泠将揉乱的帕子扔在桌案上,不,定是在怪她和贺琅缙两人。
贺琅缙捧住谢晚泠的脸,不让她动弹:“婚事是圣上所赐,倘若强行推拒,只怕惹得圣上不悦。”
谢晚泠说话带有鼻音:“你不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你去说,陛下自然会答应。”
贺琅缙不明意味地笑下:“在阿泠心中,我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谢晚泠早已不流泪:“你不要妄自揣测。”
“好。”贺琅缙答应得快,“如今多双眼睛盯着贺家和谢家,倘若你我两家没有按圣旨所说成亲,只怕有人会忍不住挑起事端。”
贺琅缙话说到此处,目光深邃:“届时,如果谢伯父为了保全谢家,让你嫁给别人,阿泠,你可曾想过这些。”
谢晚泠啐他:“不要脸,说不准会比嫁给你好。”
贺琅缙把干净的方帕递了过去,看美人擦拭泪花,一点点露出俏丽的脸蛋:
“阿泠,整个上京,我不认为你嫁给别人,会比嫁给我好。”
谢晚泠把帕子扔回贺琅缙的怀中。
大抵旁的许多话,贺琅缙都说的不对,但唯有这句,谢晚泠无法反驳。
暂且不提贺琅缙从前冷心冷情的样子,单是婆母陈枝意,就是万里寻不到的好婆母。
身在琼星坊,每日见到的人,听到的话,都比别人的要多得多。
看着高贵典雅的夫人,也会忍不住同自己的手帕交说起婆母。
四十多的人了,提起婆母立规矩,自家夫君又是如何在其中搅浑水的,多少夫人说起这些,都是一把辛酸泪。
还有些才出嫁的女子,总是说着自家的爷,婚前一副面孔,等到了婚后就变成另外的一副模样。
婚前信誓旦旦,定会对自个好,但婚后花天酒地,朝府中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想要诉苦,又被婆母一顿暗讽,有苦不能言,生怕被人知晓,扣上不敬婆母的名声。
每每听见这样的话语,都让谢晚泠忍不住唏嘘。
前世还没嫁进贺家,她听过关于婆母陈枝意的一些传言,说她并非世家女子,而是定远公不知从何处带回的女子。
也有说她驭夫有术,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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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可是从未纳过妾。
谢晚泠打听到这些话,心中的怕占了多数。
不是世家女,陈枝意在上京就没有家族依托,可能坐稳国公夫人的位置,定远公甚至都不曾纳妾,由此得见,手段就不一般。
但等到嫁进贺家,却与谢晚泠所想完全不一样。
她照着规矩去服侍婆母起身,头几天陈枝意身边的嬷嬷,先是让她回院中,只说夫人起的晚。
谢晚泠不想让婆母心中不快,给贺家老太太请安后,又去陈枝意的院中。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陈枝意才施施然起身,拉着谢晚泠一道用了午饭,又回房去睡着。
后面几日多是如此,谢晚泠也照去不误。
而后陈枝意倒是撑着起身,可那模样,不像是谢晚泠服侍她,而像陈枝意服侍谢晚泠。
后面谢晚泠只有初一十五会去,陈枝意也不像别的婆母,非让儿媳站规矩,陈枝意自个,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成亲后,谢晚泠久久没有身孕,陈枝意从不会主动帮贺琅缙纳妾,也不会催促谢晚泠。
好在贺琅缙是个端方持重的人,从不说要纳妾,更不会为了子嗣纳妾。
前世在贺家的三年,老太太和几房叔婶不大好相与,别的,确实再没什么心烦的事。
贺琅缙见谢晚泠眉眼低垂,就知道她将话听了进去。
拉过谢晚泠的手,犹豫再三,艰难开口:“前世我没回府,是遭人暗害,只是如今,我也还未理清头绪,不大方便告诉你。”
谢晚泠挣脱开贺琅缙拉住自己的手:“我不想知道。”
“好,”贺琅缙回答从善如流,“不想知道,我便不说了。”
谢晚泠被贺琅缙气得不轻,但没想到甩动的是受伤的胳膊,眉头紧蹙,捂住肩头的位置。
贺琅缙不由分说挪开谢晚泠的手,手碰到谢晚泠上襟上的系带,终才想起,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谢晚泠:“我看看你的伤口,可好?”
谢晚泠那处火辣辣的疼:“你我没有成婚,这样算什么?”
“你我本就是夫妻,就算发生些许意外,可我们仍会成亲。”
谢晚泠本来只是想提醒贺琅缙,他们二人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没想到贺琅缙竟然蹬鼻子上脸。
气得谢晚泠,捂住肩头,起身就要离开。
贺琅缙高大身躯站在她的跟前,无形中挡住谢晚泠的路:
“你还受着伤,又在琼星坊忙碌一日,摘月楼今个菜式,都是你素日喜欢的,若要走,也不该是你走。”
谢晚泠被贺琅缙弄得没了脾气:“肩膀没事,都过去许久,过不了多久就会好。”
贺琅缙叹气,握住谢晚泠放在桌案上的手:
“白白挨顿打,你傻不傻。”
谢晚泠想要挣脱开手,没能成功,只能用指尖狠狠掐住贺琅缙,见他只有眉头动了两下,这才歇了想要掐死贺琅缙的心。
“两年,”贺琅缙主动放开谢晚泠的手,慢条斯理的拿过碗盏,放在谢晚泠的跟前:“我知道你不愿,可如今婚事已定,圣上亲赐的圣旨,无人敢违抗。”
“成婚两年后,若你还是觉着日子过得难受,我会想办法,让你如愿。”
最后四字,贺琅缙手攥成拳,只有手肘处虚虚搭在桌沿上。
胳膊把衣袖撑起,束得他难耐。
谢晚泠不解的问道:“为何,是两年。”
贺琅缙说起这,反倒变得轻松起来:“足以发现所有的事。”
谢晚泠莫名其妙的看向贺琅缙,他什么时候这般有闲心,还能同自己打趣。
贺琅缙拿起筷箸,替谢晚泠夹了块板栗说:“我成婚后心力不足,只怕是出了问题,难以有孕,两年之久的时间,圣上自会相信。”
谢晚泠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止不住地咳嗽。
世间男子多是要面子的,何况是有隐情的。
有不少的夫妇成婚后,多年无子,但见到的,只有女子去看郎中,不见一个男子。
贺琅缙自己就是男人,如何能不知男人的劣根性,只怕是日常见到,话中都沾些荤。
军中都是男人,说起来话来自然不会顾及,吃花酒时,都忍不住要攀比一番,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行?
只有用这样的借口,他亲口承认,圣上才会真的相信,届时和离,自也不会对谢晚泠传出流言来。
贺琅缙想起谢晚泠嫁给旁人为妻的样子,手中筷箸握紧,险些要捏碎。
克制又冷静地把筷箸放下:“你觉着,这样如何?”
谢晚泠握住膝头的裙衫,手心不自觉出汗。
自以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不过是一个抉择,只有两条路可选,她竟然会如此紧张。
谢晚泠迟疑地看向贺琅缙:“你真的愿意这样去对圣上说?”
贺琅缙喝茶掩饰自己的失落,果然,她还是不愿嫁给自己。
“当然。”
两年的时间,足矣。
谢晚泠下定决心:“既然如此,你亲手写一份和离书,我们两人签字,倘若……往后真的过不下去,总也好有个凭证,就是和离,也不麻烦。”
低着头,一口气说完,谢晚泠没去看贺琅缙。
自然也就错过,他眼中阴暗交织,目冷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不过就是和离书,我答应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你挑可心的夫婿。”
8. 第 8 章
【第8章】
谢晚泠软绵绵看向贺琅缙,方才哭过,她的眼刀无任何威慑力:“你不要胡说。”
贺琅缙腾起希望。
谢晚泠很快又接上一句:“你说的话,于我名节而言,是会受损的。”
呵,她果然是想着与自己和离后嫁给别人,只是如今碍于两人婚约,才不好开口。
两指闲散拿着茶盏,手腕轻晃,动作懒漫,却不见他喝一口。
两人把一切都说开,这会坐着,倒是有种说不出别扭的感觉。
从前二人是夫妻,一起用饭倒是没什么。
可自打她有了身孕后,贺琅缙就不常去她房中,多是在前院书房歇下。
而且二人口味也不大相同,谢晚泠喜欢吃辣的菜,偏生晨起又想吃点清淡的;贺琅缙不大吃得惯辣的菜,为了谢晚泠,桌上也能出现几道,但他用饭又快,常常是谢晚泠还没用上几口,他就又快又不失雅致的把碗中的饭吃完。
有孕后,谢晚泠闻不得荤腥,又想吃肉,每日用饭艰难,常常吃着吃着就要吐,见到贺琅缙用饭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久而久之,贺琅缙也就不来用饭了。
摘月楼请的川菜厨子极好,桌案上的辣子鸡、麻婆豆腐、胡椒醋鲜虾都是谢晚泠喜爱的。
刚两人吵了一架,这会平复下来,肚子中空空如也,自然是饿了。
谢晚泠拿起筷箸,不想委屈自己,吃饭就吃饭,从前又不是没吃过。
但她手被贺琅缙按住,化解力道拿开谢晚泠手中的筷子:“都已经凉透了,我让他们送新的上来。”
谢晚泠柳眉蹙起,贺琅缙像是能读懂她的心,马上道:“让他们备了新的,很快。”
他倒是贴心周到,谢晚泠自然没话可说,这会平静下来才想起来,摘月楼是陈枝意的产业,怪不得掌柜如此殷勤。
贺琅缙起身,宽肩劲腰,走到门口处悬着铃铛的木杆上,指尖拨动金铃,随后坐回谢晚泠的身边。
二人没事可做,谢晚泠也不会走。
她这才侧目朝贺琅缙看去:“你说你前世遭人暗害,可不是说,只是遇刺,并无大碍,难道是后来?”
贺琅缙黑眸暗下来,替谢晚泠添上热茶:“前世……太医可去府上了?”
谢晚泠摇摇头,像是自嘲笑笑:“若是来了,我如今,也不会在此处和你说话。”
不过太医若是真的来了,她也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可贺琅缙,不就没了命,他出事,是不是和宫中有什么关联?
谢晚泠思绪杂乱,也不想去想。
左右两人都已经回来,又决定成亲,暂且好好过吧。
两年的时间,不算短,足够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后面,两人再和离。
谢晚泠捧起热茶喝了一口,鲜红的指尖戳着贺琅缙心口的位置。
分明用力,但贺琅缙垂眸见到她水葱似的手指,那处竟开始泛痒,只想拉下她的手,好好把玩。
“你不愿说前世的事,我不逼你,”谢晚泠抬头,轻哼一声,“可后面我们二人成婚后,你不许做危险的事,我不想当寡妇,至少,在这两年间。”
贺琅缙点头,默认谢晚泠的话。
老天给了他和谢晚泠一次机会,不就是希望他们好好过日子,他更不会让谢晚泠当寡妇,若他变成游魂,让他看着谢晚泠改嫁他人,和别的男人洞房花烛,只怕他会变成厉鬼,向她的新婚丈夫索命。
谢晚泠当然不知道贺琅缙的思绪,若是知道,只怕夜晚难以入睡。
菜陆续送了上来,谢晚泠拿起筷箸,没管身边的贺琅缙。
她用得慢,不过一顿饭用得不算少。
身形柔满,恰到好处的丰腴让她肤色白里透红。
贺琅缙早已习惯谢晚泠用饭的速度,雅间只有二人在,侍婢和小厮都在外面等着,他拿起白玉筷箸,时不时替谢晚泠夹些远处的菜,又替她剥好虾,自己时不时吃上两口。
一顿饭被贺琅缙伺候的格外舒坦,谢晚泠用帕子净手后,见贺琅缙还拿着皂荚洗手。
铜盆的水都换了三盆,他还是不肯罢休。
谢晚泠玉臂搭在窗棂上,脸侧压在手臂上:“做不惯还要做,现在又开始不适应起来了。”
又换了一盆水,贺琅缙这才罢休。
挥手让小厮出去,他大步朝谢晚泠走了过去。
多年习武的人,臂膀孔武有力,单是看着就知肌群硬朗。
大步走到谢晚泠的跟前,居高临下看向谢晚泠妩媚面容,小腹绷得发紧。
“许久都没有和你一起用饭。”
谢晚泠暗中骂了他一句,没事离得这么近做什么。
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狂野的热气扑到自己脸上,熏得又有汗流出。
嫌弃地把贺琅缙推远:“是你不愿来。”
贺琅缙出声淡笑,随后捞了杌凳坐在谢晚泠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谢晚泠的面庞:“你知不知道,自打你有孕后,身上愈发甜腻,你的腰、臀涨大,还有……”
贺琅缙朝谢晚泠白皙的胸脯上望去,又克制地收回眼:“我单是看看就忍不住,生怕会伤了你。”
他承认是亏欠了谢晚泠,但若不避开谢晚泠点,他每日不是在练武场发泄,就是泡在冷水中,久而久之,这些都不大管用。
只能想着谢晚泠娇气的样子,厚茧的掌心磨得生疼,才能入睡。
不是没试过和谢晚泠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做。
可他身上如火,谢晚泠有孕后身上更是发热,常常惹得谢晚泠生气。
他知晓谢晚泠难受,但他又何尝不是。
母亲得知二人同床,生怕出了意外,还拐弯地来提醒他。
他回回等太医请完脉,总要问上好些时候。
偏偏谢晚泠,更是不会消停下来。
回回两人情不自禁地吻到一处去,他的舌尖舔舐谢晚泠上颌,勾在那处重重几下,谢晚泠的两腿就搅紧。
他既要克制自己,也要按住谢晚泠的双腿,不许她胡来。
日子久了,贺琅缙觉得自己要爆开,只能躲着谢晚泠。
闻不到,见不到,但还是会梦到。
谢晚泠面颊由青又变得红透:“是你自己淫/虫上身,怪不了别人。”
贺琅缙不置可否:“阿泠,你淅淅沥沥淋我一腿,闹着、缠着,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抵不住你这样胡来。”
谢晚泠彻底没话说,她认,两人皆有不对。
但贺琅缙,分明罪过更大一点,倘若他能克制住自己,就不会出现失控的场面。
谢晚泠两腿交叠,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底下的街景没心情欣赏,她推开贺琅缙道:“我们婚事照常,和离书……你送去琼星坊就成。”
两人待得时间够久,贺琅缙也不强留她,时辰晚了,照谢晚泠所说,若被人看见,实在不好,对她名节更不好。
不动声色地理了衣裳和腰带,贺琅缙高大身躯站起,握住谢晚泠的手,把袖中的伤药搁在她滚烫的手心里:
“宫中最好的伤药,回去只需每日用一次,白玉膏这两日,我也差人给你送去。”
宫里的东西自然好,他能弄来,谢晚泠也不会推拒。
这段日子,肩头的伤没那么疼了,可眼色还是乌紫的,看着就分外可怖。
都已经走至门口,谢晚泠倏然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过一月避暑,你可会去?”
贺琅缙笑意加深,风流倚在八宝柜上,手中端盏茶水:“阿泠,你怕热,届时我让人,将我例份的冰也给你送去。”
谢晚泠:“……”
不去就不去,送什么冰。
她才不稀罕!
走的很快,手中的药瓶还残留着贺琅缙掌心的温度。
他像个火炉,夏日总是嫌他,可冬日抱着又舒服。
谢晚泠上了马车,不大舒服地坐下。
连翘和芫荽,只能看着大小姐,望着手中的药瓶出神。
分明就是个瓶子,大小姐却好似在看什么秘密的东西。
回府后,才跨进屋子,谢晚泠随手抄起团扇:“快备水,我要沐浴。”
等身上衣衫褪的差不多,连翘正欲帮姑娘解开肚兜的系带,谢晚泠却出声说:“好了,你们先出去。”
被热气蒸的脸上酡红,连翘不疑有他,端着承托就退下。
谢晚泠见无人,才抬起腿,把身上的亵裤给勾了下来。
随后再也不敢多看,赶紧拿远点。
湿漉漉的亵裤孤单地躺在地上,谢晚泠逃似的泡进浴桶中。
都怪贺琅缙,没事说的是什么话,这要是让连翘和芫荽看见,怎么说的清楚。
以前成亲便也罢了,如今还没成婚呢。
谢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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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捧了清水泼到脸上,让自己清醒点。
细长美眸不自觉朝下看,丰满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猛地拍向水面,谢晚泠银牙都要咬碎。
贺琅缙这个登徒子,她刚才就该狠狠给他一巴掌!
……
沈瑶嘉收到陈枝意的来信,怕突生变故,纳吉一事很快敲定,只等避暑回京,就纳征,过大礼。
“什么?”陈枝意不敢相信地站起身,看着面前的贺慎思,“你说缙哥儿要去剿匪?”
陈枝意心急上火,根本坐不住:“你怎么也不拦着缙哥儿,任由他同皇上请命。”
“再过几日就要去行宫避暑,回来后就到了纳征的好日子,他这时去剿匪,可还赶得上?”
陈枝意看着贺慎思的气定神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不容易等到行宫避暑,想着阿泠和缙哥儿还能多见见面,培养感情。
上次虽说回来后,缙哥儿说阿泠无事,婚事也可照常,可心中的心结哪就那么容易就放下,她自是希望二人多见见面。
“不成,”陈枝意眼前发黑,“我得去问问缙哥儿。”
贺慎思扯住陈枝意的胳膊,无奈道:“他自己早已有了决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皇上也想到他要成婚,本是不想应下这事,可缙哥儿偏说,河州一带有匪徒作乱,这时去,他们还没成什么气候,能将伤亡降至最小。”
“这番话别说是陛下,就是我听着都心动,况且这事老五有经验,派他去正合适。”
朝中将领年纪都偏大了,若说要去,自也能去,可路途奔波,皇上又惜才,派年轻的将领去正好。
朝中如今能独当一面的人,除了在北疆驻守两年的陈栩延外,就只有他家老五最为合适。
陈枝意眼前发黑:“难道你忘了,上次他剿匪,弄得一身伤回来,倘若是别的时候,我自然不管,可如今他都要成婚,若是再像上回,这婚事见了血,哪里能顺遂。”
“不成,我得去问清楚。”
贺慎思只得捉住他妻的肩膀,把她抱在自己的身上,下巴顶住她头顶的乌发,嗅着淡淡的花露香:“老五比上次更加稳重,他既然主动请命,定然是想清楚的,你别太忧心,我也吩咐人去打探过,河州那带的匪患,只是些流民聚集成的,占了山头就想称王,不成气候,这次去,不是为了赶尽杀绝,是为着让他们降伏,好让他们参军。”
指腹摸向陈枝意的眉心,替她抚平蹙起的眉头,捧着她脸,吻上她的红唇:“别忧心,缙哥儿上次见了谢大小姐一面,回来第二日就做了这决定,想来谢家姑娘也知道,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陈枝意乖顺靠在贺慎思的怀中,感受到他掌心逐渐朝下,放在白皙的脖颈上,指尖时不时滑动,她身子绷直,气息不稳地说:“我就怕,阿泠有什么想法。”
贺慎思鹰厉目光看向陈枝意:“这些时日,你一直心不在焉,今夜不想别的了,好不好。”
他的吻逐渐落在各处,胳膊极力克制,只揉一揉,轻轻探进去一点。
陈枝意胡乱点头,转身搂住贺慎思的脖子,红唇也凑了上去,含糊不清的说:“贺大哥……”
贺慎思眼中倏然暗沉下来,抱起陈枝意,手没拿出,只用一只手掀翻金钩,打下床帐。
……
谢晚泠坐上马车,等了一刻钟后,谢晚姝和谢晚汿才也上来。
谢晚姝哄着谢晚汿,温声说:“好了,就是件衣裳,你去琼星坊挑就好了,那婢子也不是故意的,你罚她,她反倒会恨你。”
谢晚汿撅起嘴,看向谢晚泠:“大姐姐才不会那么好心。”
这段日子,谢晚泠心情好,闻言只是笑笑,晃着扇子,感受阵阵凉气:“想要琼星坊的衣裳啊?”
谢晚汿回嘴说:“我才不要。”
这次去避暑,皇后娘娘还有后宫的其他几位娘娘,定会下帖子,让各家的夫人、小姐,去参加宴席。
宫中几位皇子,有的正要挑选皇子妃,有的侧妃位置还没人选,这是最好的机会。
谢晚汿没什么兴趣做什么皇子妃、皇子侧妃,府中那么多人,公婆又是皇上和娘娘,别憋坏了她。
只是她与谢晚泠是姐妹,若是穿的还是去年的样式,岂不是会让人发笑。
到时谁都知道,她和谢晚泠,姐妹情淡薄,人人都要笑话她!
9. 第 9 章
【第9章】
皇后娘娘开恩,准允谢家的女儿都一同去。
谢晚姝虽然只是谢家二房的女儿,这回也可以一起。
手中握着团扇,谢晚姝替谢晚汿扇风,温声说:“衣衫而已,穿什么也都一样的。”
谢晚汿气得肩膀发抖,怎会一样!
“李首辅的孙女、张国舅的女儿,还有户部尚书的孙女,上次见到我,她们惯会欺负我!”
谢晚汿说完,委屈可怜的坐在远处掉眼泪。
谢晚泠的手顿了顿:“她们如何欺负你的?”
谢晚汿抽着鼻子,脸上的妆都花了一大片:“无非是说我,庶女出身,凭什么能和她们坐在一起,又奚落我,人笨也蠢,定然寻不到好的夫婿。”
其实说的要比这难听,谢晚汿早就已经不想记得了。
说她长得像个狐媚子,说她们谢家商贾出身,以为靠着贺家就能鸡犬飞升了。
又说谢晚泠这个笨蛋,嫁给贺五爷,哪会有好日子过,一看贺五就不会疼人,婚后定然会纳妾。
但一看,她们身上还穿着琼星坊的衣裳,谢晚汿从假山后蹦了出来,说出实话。
随后她们三人,什么难听的话都用上。
谢晚汿嘴笨,只能任由她们奚落,眼泪珠子一直掉。
商贾出身又怎么了!没有他们谢家,当今圣上也坐不稳这个皇位。
还要咒贺五纳妾,他若是敢纳妾,谢晚泠心眼那么小,怎么会放过贺五!
谢晚汿想着越来越委屈,眼泪也掉得愈发多。
谢晚泠倒是早有准备:“他们又说我们家,商贾轻贱是不是?”
“你知道还要说出来。”谢晚汿没什么好话,但现在生气,也是因为想到琼星坊的衣裳穿在她们几人身上。
谢晚汿把帕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她们如此说,你还要卖给她们琼星坊的衣裳,我想要几件,你都不肯给。”
谢晚泠深知谢晚汿的脑子,这会听着心里叹气。
她确实笨,以后谁能受得住谢晚絮的脾气。
“你懂什么,卖给别人一百两,卖给她们自然就要二百两。”
秋嬷嬷向来能将东西夸得天花乱坠,几人一听,上京独一份的东西,谁都想要,再高的价,那也是要买的。
谢晚泠在脑海中回想一番,笑着数说:“放心吧,且等着看她们的戏就成。”
前世,除了张国舅的女儿,其他几人,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谢晚汿听见这话就觉得来劲:“当真?”
谢晚泠点着她额角:“大哥哥陪嫂嫂回娘家时,就把东城的茶叶铺子给了你,我问你,现在什么茶叶时兴,头茬又有哪些,你可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打理好铺子?”
谢晚汿呆住了,她哪里懂这些。
谢晚泠松开手:“小傻瓜,什么都不懂,你这样还想嫁个好夫婿,就不怕你的好夫婿吞干净你的家财。”
“我要寻个会打理家中生意的夫婿。”
谢晚姝忍不住在一旁偷笑:“说来,嫂嫂在路上有了身孕,这才没能赶上去行宫避暑,大哥哥一向爱护嫂嫂,可真让人羡慕。”
低垂下眼,谢晚姝美眸盖住眼底的失落。
谢晚泠没错过谢晚姝的不对。
前世,她对谢晚姝关心的不多,贺家事琐碎,她只弄清楚谢晚姝究竟嫁的是谁,不了解她过得好不好,可是自愿。
马车中,三人心境各有不同,一路上几乎没什么话。
……
行宫
三人的住所皆是在沈瑶嘉的院子后头。
公公将三人引至行宫住所:“三位小姐的住处都在一个院中,宫人已经打理好,若有需要,三位小姐只管吩咐宫人。”
连翘从荷包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有劳公公。”
得了赏,公公喜开颜笑地离开。
谢晚姝温声说:“大姐姐住东面那间吧,我瞧着宽敞。”
谢晚汿这会也不争了,径直朝着最小厢房走去,一把被谢晚姝拉住:“你去住北面那间,我在家中,惯睡的是小的拔步床,突然换了布局,我倒还有些不适应。”
谢晚泠眉头微蹙。
阿姝性子一向柔和,家中姊妹,只有阿姝最与世无争,多年姐妹,都不曾看到她发脾气。
刚才提及挑选夫婿一事,阿姝的神情她不是没有放在眼中。
来年就是春闱,阿姝前世的夫君,也是在那时高中进士,而后不过一年,阿姝就嫁给了他。
但阿姝,可是自愿的?
谢晚泠回头看向谢晚姝,她正吩咐人把箱笼送去厢房中,又替谢晚汿擦眼泪,笑着哄她开心。
芫荽拿把素白的伞走出:“这会正晒着,姑娘就在日头下站着,可别晒坏了。”
谢晚泠这才回神,眼眉流转:“无事,东西可都收拾好?”
芫荽朝厢房中看去:“都已经妥当,给二小姐还有三小姐的衣裳、首饰都拿了出来,可要奴婢送过去?”
撑着芫荽的手腕慢慢朝回走,谢晚泠仔细想了想:“妆匣里,有成套的绿松石头面,还有两只绿玉手镯,你拿过去给阿汿和阿姝。”
芫荽领命,小心扶着姑娘进了屋中:“姑娘待几位小姐一向是好的。”
谢晚泠摇头:“就是些衣裳和首饰,本就有,给了就给了,算不得什么。”
连翘拿着承托出来,忍不住偷笑。
哪回琼星坊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二小姐和三小姐挑。
之前二小姐还未来上京,三小姐一人的,也不曾马虎。
这会已经接近日暮,沈瑶嘉在前院忙碌。
谢晚泠本是想歇一歇,不想余光瞥见明纸窗棂处来了一人。
连翘和芫荽都笑着开口,谢晚泠手托在下颌,另一只手晃着团扇:“你们家奶奶,怎么让你到我这处来了?”
润兰赶紧福身:“大小姐可真是打趣奴婢了,实在是我们奶奶想您想的紧,记挂着许久没见,让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用晚饭,她早就备了好酒好菜等着姑娘。”
谢晚泠猛地扇风,把扇子挪开:“她倒是有诚意,我也不好不去。”
“既如此,我就去给我们奶奶回话。”润兰笑着离开。
等到了幽竹苑,谢晚泠仔细看着周遭的环境,全都是竹子,虽说凉快,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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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风一吹,竹子沙沙作响,也颇为瘆人。
沈幼颂娇声出现在谢晚泠的身后:“做什么呢,也不知进去。”
谢晚泠看她臂膀间还系着襻膊,等沈幼颂走近才说:“瞧这些竹子,你何时喜欢这样的院子了?”
沈幼颂努嘴,挽着谢晚泠的手臂进到屋中:“可别说这些话,我那婆母也不知在何处附庸的风雅,说什么听竹静心,又陶冶情操,把我给吓得不轻。”
“今晚没有润兰和玉珠陪着我,我怎敢入睡。”
两人坐下,润兰将今岁新酿的梅子酒给谢晚泠和沈幼颂倒了一盏。
谢晚泠看沈幼颂喝的急切,不由得说:“怎么,你婆母还是日日让你去站规矩?”
说起婆母,沈幼颂可有说不尽的话。
“你不知她有多过分!”
谢晚泠拍着沈幼颂的手背:“你夫君要回京了,那日我听父亲提过一嘴,好似说,是陈栩延向陛下请命,才能回京。”
沈幼颂嘟囔着说:“他若是还不回京,我只怕要和他和离了,这种日子,我当真是过够了,谁想日日守活寡啊,还有个难伺候的乡下婆母,我真是……真是被他们气遭了!”
沈幼颂和谢晚泠年岁相仿,只比谢晚泠小上一个月。
沈幼颂是刑部尚书的女儿,家中独她一个女儿,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不想及笄后,刑部尚书就给沈幼颂定下一门婚事。
正是才得陛下赏识的陈栩延。
沈幼颂又喝下一杯酒,不想说自己的烦心事。
谢晚泠的婚事已经定下,让她听到太多不好的话,只怕还没嫁人就已经害怕。
拍拍谢晚泠的手背:“你知不知道,贺五爷去河州剿匪了。”
乍一听,谢晚泠只觉熟悉又陌生。
前世贺琅缙也去剿匪,但不是在现在。
谢晚泠冷笑一声,不怪贺琅缙要去剿匪,他是怕又如前世那样。
前脚才答应她,不让她在这两年当寡妇,今日就敢去剿匪。
沈幼颂靠在谢晚泠的肩头:“他们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晚泠承认这话,这顿饭用的心不在焉,没多久就告辞回去。
谢晚姝和谢晚汿房中的烛火还亮着,显然是还未睡下。
瞥了一眼,谢晚泠才踏进屋中,指腹按在桌案上:“去备纸笔来。”
连翘不敢耽误,生怕姑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晚泠坐在桌案前,只写下几个大字:
“贺琅缙,你混蛋!”
……
贺琅缙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前方夜色渐浓,抬手喊停:“今夜就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再前进。”
翻身下马,身边有人替他牵走马匹。
贺琅缙寻处树下坐着,在外行军,也不拘束什么。
但前世和谢晚泠待得久了,如今这么随性,反倒有些不习惯。
算算日子,她应该已经去了行宫。
抬头望向皎皎月色,贺琅缙想起谢晚泠在月光下的模样,心口泛痒。
也不知她,究竟会不会给自己写信。
但她知晓自己来剿匪,应会高兴才对吧。
10. 第 10 章
【第10章】
一眨眼的时间,就快到中秋家宴时。
帝后特意在中秋节前,在清泉宫设小宴。
自晨起开始,围场和清泉宫、太液池设有马球、骑马、捶丸,供人消遣。
谢晚汿兴致勃勃的换上骑装,拉着谢晚姝去围场骑马。
谢晚泠怕热,与沈幼颂在太液池躲懒。
戏台上,咿呀唱腔传来。
前头有娘娘在,点的戏听着像是坊间新出的故事。
讲些男女情爱一事,这会子听,配着湖中时不时有船划动,别有风趣。
戏子伶人音调柔软绵长,谢晚泠几乎听得要睡着。
刚拿起一块荷花酥的沈幼颂,见到不远处的来人,用手肘碰碰谢晚泠:
“快别睡了。”
这些日子,晚上都没睡好。
无外乎就一件事。
谢晚泠给贺琅缙去信后,没指望狗男人回信,本也就是想单纯发泄情绪,不想过了半月,快马加鞭收到贺琅缙的回信。
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
“等我回来。”
迥劲有力的字迹,墨迹几乎要渗透纸张。
分明就是再为普通的四个字,偏偏让谢晚泠琢磨出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她开始懊恼,就不该给贺琅缙写信,他定然也想起前世,才刚成亲时发生的事。
给贺琅缙写信,反倒显得,她对二人婚事有多期待。
谢晚泠用团扇遮着脸,张开檀口打个哈欠,细眸睁开,看清楚眼前的来人。
贺家三太太,也是贺琅缙的三婶,肖雅云迈着焦急的步子走了过来。
沈幼颂见着谢晚泠气定神闲的模样,知她心中有了主意,还打趣一句:“瞧着不像是与你闲谈,倒像是来寻你麻烦的。”
谢晚泠柔柔嗔瞪沈幼颂一眼。
虽是长辈,谢晚泠深知前世肖雅云给她使了多少绊子,一直等到肖雅云走到跟前,才起身说:“伯母若不走近,我以为是哪个嬷嬷,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肖雅云脸色不善,这丫头哪里是在赔罪,分明是讽刺她打扮的如同嬷嬷。
拉着谢晚泠的手,与她一道坐下,如今有事要问清楚,她也不好发作。
“先前听说你和缙哥儿闹了别扭,还让我好一阵担心,前些个听大嫂说你们二人无事,我这心才放下来。”
先头的都是客套话:“三太太说笑了,我和贺五爷没闹什么别扭,十几年前的婚约,我们二人都明白的很。”
肖雅云脸色一僵:“是,是婶婶不好,说错了话。”
沈幼颂这时跟着蹦出一句话:“瞧台上这男人一家,占了便宜还想要面子,什么都想要,可真是贪心。”
谢晚泠险些没憋住笑,肖雅云脸板青。
“说来,”谢晚泠亲自抬手,给肖雅云倒了盏茶,“三太太寻我,是有什么事?”
刚才沈幼颂说的话还在耳边,但肖雅云自打收到侄子的信就心焦如焚,好不容易等到了行宫,想让大嫂约着谢晚泠见几面,不想她那个大嫂日日推脱。
几次去谢晚泠的住处,都没见到她人。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得知谢晚泠来了太液湖看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衣衫、发髻都乱了。
顾不得体面,肖雅云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几月前,我们在赏花宴见到,大姑娘不是答应我,琼星坊的这回的生意,让万道镖局来做,听闻契纸都已经送过去,可怎么……迟迟不见消息啊?”
肖雅云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而后就有宫中女官走过来,满脸严厉的说:“还请夫人不要扰了娘娘们的雅兴。”
这女官严厉,是贤妃娘娘身边侍奉许久的人。
猛然一听这话,肖雅云怕的几乎要跪下,赔笑说:“是我不好,打扰娘娘。”
女官并未再多说什么,福身离开。
谢晚泠见肖雅云吃瘪,心里头忍不住偷笑,又碍于情面,冷静下来。
肖雅云还在焦急的等谢晚泠给个答复:“我更是听闻琼星坊怎么和兴源镖局签了纸契。”
谢晚泠满脸苦恼,几乎要掉下眼泪:
“赏花宴分别后,我交代琼星坊的人,让他们收到万道镖局的纸契就拿来给我,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送纸契的人,问底下的人,也都只说不知,眼看货在海州不能拖下去,我这才没法子,选了兴源镖局。”
肖雅云来不及细究,赶紧说:“好孩子,是他们底下人做事马虎,等今日回去,我定要我侄儿好好教训他们。”
眼珠子一转,肖雅云计从心来:“反正你的货,还没开始从海州运,我让我侄儿,亲自将纸契给你送来,你签了万道镖局的纸契,可好?”
谢晚泠不动声色地拿开手,对着肖雅云和善一笑:“和兴源镖局的契纸早已盖上私印,我实在不好反悔,倘若生意不成,我可是要赔上好大一笔银钱。”
“难道三太太,愿意替我出了这笔钱?”
肖雅云当然不愿意,她侄儿也更加不愿。
谢晚泠这个小妮子,不怪能将琼星坊打理的那般好,原来是个伶牙俐齿的。
“这笔银钱,于琼星坊而言不过是小事,况且我们日后总要成为一家子,分的那么清做什么?”
一直在旁边听戏的沈幼颂忍不住开口说:“三太太这话,好似我们阿泠嫁的是你侄儿一样,阿泠的未婚夫婿,是贺五,可不是你侄儿,就算是一家人,那也是和姓贺的是一家。”
肖雅云碍于沈幼颂的父亲和夫婿,脸色板青。
“这事,就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谢晚泠眸光看向戏台上,气定神闲说:“三太太也听见了,我这笔生意,可是要损失不少银钱的。”
肖雅云气急败坏的离开,谢晚泠见着她的背影挑眉。
贺家三太太,可是个不折不扣,只想着娘家的人。
谢晚泠不知见识过多少她的嘴脸,如今再看见,反倒是觉着熟悉。
在太液湖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沈幼颂被她婆母身边的人叫走,没了说话的人,谢晚泠也觉着无趣,带着连翘和芫荽离开。
……
谢晚泠回到住所,谢晚汿和谢晚姝今日玩得太累,这会已经睡下。
进到房中,她的目光,直接看向妆匣的位置。
连翘替姑娘打着团扇,说:“今日送来的信中,没有贺五爷的信。”
谢晚泠捏紧手中帕子,贺琅缙莫不是以为,像前世那样,她随便哄上两句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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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等他的信了。”
她只盼着贺琅缙去剿匪不会出现什么岔子,不然,她真的要做寡妇了。
“备水、沐浴。”
不寄就不寄,左右都是相同的四个字,有什么可回的。
……
端午
晨起后就坐在水榭上,看各个卫所的将士们划龙舟。
天太热,不少男子都光着膀子。
已经成婚的夫人们当然不怕,甚至有的,还会窃窃私语。
谢晚泠显然想看,眼中都泛着不一样的光彩。
沈瑶嘉却用帕子遮住谢晚泠的眸光:“成了,其他没出阁的姑娘都没看,偏就你一人在看,像什么样子。”
谢晚泠朝神颂霜的水榭处望去一眼,见她兴致勃勃,可碍于身边的坐着的婆母,只能拿起一小块点心,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沈瑶嘉拍着谢晚泠的肩头:“阿泠快去歇歇,晚上还有宫宴。”
“宫宴前,记得给姑娘准备些饭食。”
连翘和芫荽领命,服侍姑娘离开。
谢晚泠的脑海中,却有挥之不去的画面。
刚才离得近,也不知是哪个卫所的士兵,蜜色膀子上有汗珠留下来,谢晚泠一瞬间,就想起贺琅缙。
他的胳膊也是铜墙铁壁,谢晚泠最爱做的,便是看见他有汗珠滚落下来,忍不住用指尖划开汗水,在那处打圈。
往往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觉睡到天明。
谢晚泠没让沈瑶嘉知道的是,如今坊间有不少话本子,里面写着的,全是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节。
沈幼颂和谢晚泠就没老实过,还未及笄前,两人就已经看过不少。
这次实在是可惜,可谢晚泠自己也无可奈何。
……
清泉宫
景承帝坐在上首,左手和右手边分别是当朝皇后和贤妃娘娘。
张皇后乃是皇上的发妻,太子生母,还有两位公主承欢膝下,七皇子虽然养在皇后宫中,但却并非是皇后亲生。
谢晚泠朝着贤妃娘娘看去,贤妃娘娘膝下的皇子,乃是皇上的长子,身份虽不能和太子相较,但也品行、能力出众,亦得景承帝的喜爱。
本该照常说一番话,而后就有歌舞看。
大太监在景承帝的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景承帝眯着眼睛立刻道:“快让他进来。”
谢晚泠来不及问清楚,就见不给自己回信的人,出现在眼前。
贺琅缙换了身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上绣着虎豹。
他何时回来的?
谢晚泠捏紧手中的帕子,左思右想都不得解。
所以他不回信,是因为已经回京。
贺琅缙目不斜视,只有在路过谢晚泠身侧时,才微微偏头,可也没让人发觉。
“臣贺琅缙,不负陛下厚望。”
景承帝早在先前战报看到过贺琅缙所写军报,朗声大笑:
“合家团圆的日子,你倒是赶得巧,今日,不论君臣,不醉不归!”
众人举起酒盏,谢晚泠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忍不住偏头,朝贺琅缙那边去了一点。
贺琅缙似乎早已准备,肌理偾张的手臂拿起酒盏,看着谢晚泠,一饮而尽。
11.第 11 章
【第11章】
清泉宫四角的青铜方樽中,都放置有冰块。
宫人摇动风车,凉气在殿内蔓延开。
如今接近中秋,天也渐渐地凉快起来。
谢晚泠晚上就已经褪去绫罗吊衫的衣裙,换上水红妆花褙子,内里穿着浅粉立领中衣,又配葱黄罗裙,衬得她肤白面红,别有小女子的羞赫在。
贺琅缙大口喝下酒水,分明他喝的是杯中的酒,但偏偏让谢晚泠觉着,他好似喝的另有什么。
从连翘的手中接过白玉扇柄的团扇,她吩咐芫荽:“你留在此处。”
又缓步走至沈瑶嘉的跟前,娇憨道:“我喝的有些醉了,想出去醒醒酒。”
她耳根后都泛着一片红,似是点缀桃花瓣在面容上。
沈瑶嘉探手,轻碰谢晚泠的额头:“才吃了冷酒,就莫要吹风,仔细着了风寒,倘若实在不适,就只管回住处,这处有母亲呢。”
温声细语,谢晚泠听的心都软了不少。
胡乱点头,有着说不出的可爱:“我都听母亲的。”
想着还在清泉宫,沈瑶嘉只摸摸谢晚泠的乌发:“快去吧,别朝风口的地方站。”
连翘姑娘一起走出清泉宫,外头显然没有内殿凉快,可站的久了,也就渐渐习惯起来。
“前面就是太液湖了,”连翘提着灯笼,抬起看了一眼,“姑娘吃了酒身上发热,湖边风大,还是莫要去了。”
其实不过就是一盏酒,也不大碍事。
但若是病了,实在难挨。
谢晚泠点点头,转身正欲离开,身前突然有一人走近。
绯色官袍在夜色中甚是不明朗,谢晚泠吓得叫出声,以为是遇见什么脏东西。
将灯笼拿了过来,抬起一看,贺琅缙面庞被灯笼一侧照亮,另一边阴暗凌厉。
谢晚泠把灯笼塞回连翘的手中,气的上前用帕子甩在贺琅缙的脸上:“你存心吓我是不是!”
连翘被口水呛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姑娘上学,她也跟着姑娘一起读书,姑娘弹琴、做女红,她和芫荽每日都陪着姑娘一起练。
她做了顾念的大丫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姑娘对男子如此,更没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谢晚泠这才想起还有连翘在场:“你先去前头等我,若有人问起,你就说……”
绞尽脑汁,谢晚泠也不知道该如何编造借口。
“赏月。”贺琅缙眸光淡然看向谢晚泠,“说你家姑娘在白玉楼上赏月。”
白玉楼是行宫最高的塔楼,楼梯皆用和田玉所制,珍贵非常。
楼塔乃是皇家所用,就连陛下,都因为极为爱惜此处,鲜少踏足。
谢晚泠点点贺琅缙的胸膛:“白玉楼是多罕见的地方,岂是我想上去就能去的。”
贺琅缙拿下谢晚泠的手,见她身形没有瘦削,放心不少。
“想去吗?”
自小对玉石这种东西,谢晚泠就有着说不出的喜爱。
沈瑶嘉的首饰匣子中,各类宝石璎珞、项圈都被小谢晚泠翻了出来,还忍不住朝口中喂去。
再大些,母亲教着她如何做生意,她能收集到更多、更好的宝石,流光溢彩,被她请最好的匠人做成首饰,都是轻易不会拿出的。
贺琅缙的问题,太过诱人。
“自然想去,”谢晚泠被勾的心痒难耐,“但哪里是我想上去,就能去的。”
贺琅缙掰开谢晚泠的手,将一把钥匙放在谢晚泠的掌心中。
“这是?”
贺琅缙看她将钥匙翻个面,这才道:“我向陛下讨赏要了白玉楼的钥匙,刚从清泉宫出来,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把钥匙给了我。”
他语调平缓,仿佛说的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未曾说,大太监把钥匙给他时,还带了句陛下的话来:臭小子,朕帮你到这处。
陛下和他父亲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他也算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八岁时,他还做过太子的伴读,但后来,他想做个武官,陛下这才让她回了定远公府。
如今他想些什么,陛下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晚泠还在翻看钥匙,贺琅缙却已经牵住她的手,带着她朝白玉楼的方向去。
从身后圈住谢晚泠,贺琅缙借着谢晚泠的手,打开了白玉楼的门。
宫人用心,纵然塔楼不常有人来,却并无灰尘。
后背刚才贴上贺琅缙炙热的胸膛,这会子热气还没散去,吹吹凉风消弭的燥热,如今又烧了起来。
谢晚泠连忙挣脱开贺琅缙的胸膛,自己向前,步步踏上白玉楼。
贺琅缙并不恼怒,看见谢晚泠的小动作,反倒是唇边挂着笑意。
慢走跟在谢晚泠的身后,看她好奇楼内摆件,时不时出声替她解答。
终是走上白玉楼的最高点,谢晚泠才推开木雕窗棂的紫檀木门,裙衫和头发都被风吹了起来。
水红的裙衫被月光照得格外妖冶,谢晚泠修长的脖颈白皙、易折。
贺琅缙克制自己,才让自己从谢晚泠的身上移开目光。
白玉楼可以将整个行宫美景尽收眼底。
天上悬着玉盘,浑圆透着微弱的光亮,照在谢晚泠精致、小巧的脸上。
贺琅缙走至谢晚泠的右边,替她挡住风:“今日一看,觉着如何?”
毕竟是因贺琅缙,自己才能见识到这幅美景,谢晚泠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自然是好的。”
贺琅缙道:“这月二十三,乃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那日会去裕安伯府纳征。”
谢晚泠脾气上来不少:“贺五爷去剿匪,就是为着婚事,难道是怕前世,耽误了洞房花烛夜?”
贺琅缙难得沉默,说起这事,黑眸鲜少没看向谢晚泠。
这一瞬的神情,被谢晚泠清楚捕捉到,又看在眼中。
哼笑一声,没料到贺琅缙竟然也会心虚。
两人前世成婚,贺琅缙突然收到宫中的圣旨,说河州有匪患作乱,规模庞大,虽只是些难民,可一旦形容气候,也是不容小觑的,陛下想着贺琅缙新婚,并未让贺琅缙去,只说让贺琅缙选个手下靠得住的人,带两千精兵去就足够。
谢晚泠听见是宫中圣旨,以为有什么大事,掀开盖头凑至窗边,却不想听见贺琅缙用无甚起伏的声音说:“不必寻人,陛下既然把事情给我,定然是该我带兵,还让公公转告陛下。”
大太监语气为难,细长的嗓音说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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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分不差地全都传到谢晚泠的耳中:
“这事派别人去就已经足够,贺大人,何必要冒这个险,何况今日还是贺大人新婚。”
贺琅缙静默片刻,谢晚泠就听见他笃定的声音传出:“不必,我去。”
打这时谢晚泠反应过来,原来,贺琅缙对这门婚事,一直都是不大满意的。
娶她进门,却要在新婚之夜离开。
他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看不起谢家商贾出身,看不起她满身铜臭味的样子。
谢晚泠那时气得,想要撕了贺琅缙此人。
但他走得又快又急,一个月后才回京。
所以如今,贺琅缙主动上折子,告诉陛下河州匪患一事,便是不想再像前世一样?
可前世,贺琅缙错过的,分明就是洞房花烛夜。
谢晚泠的脸,由青变白,又从白色染上些许的酡红,按着贺琅缙的肩头,却反被他抓住手。
铁臂一样的胳膊,手撑在栏杆之上,把谢晚泠围在方寸之间。
“阿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弥补前世。”
“呸,”谢晚泠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委屈,“你分明只是为了自己。”
她不仅敬茶是独自一人去的,就连回门,她堂堂谢家大小姐,都只能孤单一人,回到谢家。
还要被人指指点点,只能任他们猜测。
“人为色亡,”贺琅缙丝毫没有乱说的心虚,“如今你在我的面前,你我二人,都是想的,不是吗?”
谢晚泠恨不能捂住耳朵,听听这人,分明是君子,怎么如此流氓。
“闭嘴!”谢晚泠不想再听见污言秽语。
她确实怀念贺琅缙炙热的胸膛,可哪里是现在。
不确定白玉楼是不是会有人来,被别人听见,如何是好。
“成,”贺琅缙能屈能伸,“我不说就是。”
谢晚泠嗔瞪贺琅缙一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说完这句,谢晚泠倏然想到,紧张的要走近白玉楼。
贺琅缙长臂一挥,搂住谢晚泠的腰身:“怕什么?”
谢晚泠反手拧着贺琅缙的手臂:“你还说,这处又不隐蔽,被人看见,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贺琅缙眉头紧拧,她果然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和离一事。
两年的时间,就让她如此难熬?
思及此,贺琅缙的手臂勒的更加用力,谢晚泠贴在贺琅缙怀中,两手捶着:“快放开呀。”
贺琅缙贪念看着谢晚泠的小脸,长得貌美,说出的话却刺耳:“你我本就是要成亲的,整个上京都知道,哪怕是今日被人看到……”
尾调拖长,看见谢晚泠的脸色变了,贺琅缙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你谢晚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才从河州剿匪回来,见见面,也无可厚非,旁人看到只会说上一句,你我二人,感情甚笃。”
谢晚泠拍着他肩膀:“你可别忘了,和离书已经送到我的手上,我们都签了名字,盖上私章。”
贺琅缙的呼吸变得沉重,倏然松开手,任由谢晚泠的从自己的怀中滑出去。
“对你来说,和我成亲,就如此难以忍受?”
就算难受,想让他放手,不如做梦!
12.第 12 章
【第12章】
贺琅缙手背在身后,月光把他官袍补子上的虎豹样式照得透亮,一双眼睛暗中观察,蛰伏在暗处,却又能在关键时候,一击毙命。
谢晚泠静默好一瞬,两年时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前世种种事情,今生不一定会再发生。
混杂的头绪,混上刚吃的一盏酒,谢晚泠觉着脑子发晕,倚靠在栏杆之上。
贺琅缙极快发觉谢晚泠的不对,手虚弱,搁在谢晚泠的身侧,护住她。
谢晚泠眉眼低垂,见他手握成拳,只有官袍的衣袖碰到自己的后腰处,清凌凌一笑:“前世你如此关怀我,该多好。”
果真是吃醉了,谢晚泠说完便有些后悔。
一盏果酒,后劲怎么如此大。
在白玉楼上吹吹风,什么话都朝外头蹦。
贺琅缙的身子,在听见谢晚泠话时,明显绷直。
前世他确实对这门婚事不满,谢家商贾出身,纵然谢晚泠千娇百媚,才情甚佳,但上京口舌繁杂,众说纷纭。
先前他从不会如此觉得。
十八岁时,他随着父亲从边关回京,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上京熙攘的人群,想着的是,谢晚泠及笄后的样子。
两人许久未见,他对谢晚泠的记忆,竟还是她小小的身子没有长开,穿着桃夭粉的衣裙,蹦蹦跳跳地拿着手中的宝石,身上挂着叮当作响的宝石禁步,咧开嘴,笑着唤他:
“哥哥。”
而后在街上的揽月楼,他就看见高楼上坐着一位女子。
嫩绿色的比甲衬上她白涔涔的手,托在下颌,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将士神思敏捷,贺琅缙凌厉眉眼看向谢晚泠,还好是隔得太远,没让她看清楚他眼中的冰冷,却使得她羞涩的把窗关上。
及笄后她长开不少,也变得文雅起来,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了。
随后祖父病逝,和谢家的婚事只能搁置。
这其间,他听到的不少话,都是谢晚泠的身份,配不上他定远公府。
听的多了,回回见人,对他露出的都是惋惜的神情,贺琅缙心中,对婚事渐生出不满的情绪。
裕安伯府是陛下的登基的助力,朝中老臣众多,有威望的世家也不止定远公府,为何,偏偏选了他。
所以成亲那日,听到陛下的圣旨,他竟不由松了口气。
借口剿匪去了河州一月,然而在离开后,他就后悔了。
他忘不掉临走之时,谢晚泠看向他,可怜似受伤动物的神情。
他确实错的离谱,不论什么。
看见谢晚泠脸上的酡红,知道她吃醉了酒,沉默转过身,宽厚的肩膀和腰身展现在谢晚泠的面前。
没想到谢晚泠如何大胆,用穿着绣鞋的脚点点他绷直的大腿。
被她踩了一脚,大腿肌肉紧收,贺琅缙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还好谢晚泠这回有些迟钝,没有察觉出来。
他哑声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谢晚泠为难的看向白玉楼的阶梯,塔楼的楼梯做的不宽,小巧玲珑,若是背着她,她怕贺琅缙踩不稳会摔了她。
正在犹豫怎么开口拒绝时,贺琅缙声音平缓:“放心,不会把你摔了。”
许是他的声调太过冷静,让谢晚泠觉着分外安心,鬼使神差地就趴在贺琅缙的背上。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宽阔的后背让谢晚泠稳稳趴在他的身上。
谢晚泠檀口吐出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耳畔,和他略带沉重的呼吸交缠。
“我重吗?”谢晚泠眼中看见他鬓角出有薄汗,想抽出帕子替他擦了,但又哼了一声。
贺琅缙低声沉笑:“这算哪门子的重。”
若是往常,谢晚泠当然不再多说,可今日情形特殊,谢晚泠竟还接上一句:“你都流汗了。”
指尖毫无征兆地触上他眉眼处,谢晚泠侧过脸,想要看清贺琅缙的神情,却使得贺琅缙握住她腿的手,使了些力道。
谢晚泠娇声急忙说:“弄疼我了。”
贺琅缙只得收了力道,哑着嗓音说:“阿泠,你乖一点。”
两人已经走出白玉楼,贺琅缙没有想把谢晚泠放下的意思,谢晚泠也不想下来。
贺琅缙走的稳当,在他背上多舒服啊!
看在他今日背了自己,谢晚泠决定不去计较贺琅缙说她不乖一事。
好似脑袋还是不清醒,低声问道:“贺琅缙,纳征那日你会去吗?”
贺琅缙避开人,挑行宫的小路走:“会。”
“嗯,”谢晚泠头靠在他肩膀处,“我不想别人有的,可我谢晚泠没有,她们会笑话我的。”
贺琅缙的呼吸骤然一滞,他怎么忘了,上京人的流言蜚语,对他而言,是惋惜,可落在谢晚泠的身上,就带着嘲弄的意味。
“不会,”贺琅缙想要侧头看看她,但只有她头顶的碎发在自己的脖颈处扫动,“她们再也不敢笑话你。”
宫灯被明纱灯罩罩住,在小路之上散着淡淡的光亮,眼前的小径寂静深幽,贺琅缙每步都迈得沉稳,谢晚泠虽不重,但在他心中,却有万分的重量。
连翘等了姑娘许久,身上起了冷汗,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姑娘。
贺琅缙从小径走出,就看见谢晚泠的婢女面色焦急。
连翘惊得差点失态,连忙行礼问道:“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许是被人吵到,谢晚泠神志不清地嘟囔一句。
贺琅缙神态泰然,纵然背人,可依旧是英气逼人,只放低声音说:“她吃醉了酒,你跟着我,将她送回去。”
连翘眼睁睁见贺五爷把大小姐抱走,小步快跑跟上贺五爷。
姑娘平日酒量不错,怎么今日只喝了一盏酒就醉了,况且如今姑娘是在贺五爷的身上,若是姑娘自己不愿意,贺五爷还能强迫她不成?
只盼着一路上别遇上人,不然有嘴也难以说清楚。
不必连翘说,贺琅缙知道谢晚泠在行宫住在何处,路上走的十分熟练,好似来过一般。
清泉宫的宴席还没散,谢晚姝和谢晚汿还没回来。
院中做洒扫的宫人,闲来无事也躲在院中躲懒,不想有人进来,惊得连忙站起身。
几人不认识贺琅缙,只看见一个男子背着谢家姑娘就走了进来。
连翘暗道不妙,摸出钱袋子说:“几位姐姐这两月也辛苦,我们大小姐特意吩咐我,给几位姐姐些胭脂水粉的赏钱,还望几位姐姐别嫌弃。”
每人都是三两银子,哪怕是买一年的胭脂水粉也是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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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行宫中待得久了,什么事没见过。
谢大小姐为人和善,出手又大方,她们都是行宫中的老人,怎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应下连翘的话:“姑娘哪里的话,得了赏钱,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连翘匆忙离开,进了屋子。
贺琅缙如同这是前世在两人的院子,看见她的卧房,不加多想地走了进来。
小心翼翼放下谢晚泠,贺琅缙眼疾手快,拖住谢晚泠的脖颈,让她睡在床榻上。
此时衣裙还没褪,只是有些杂乱。
谢晚泠动了几下,衣衫半解,看的贺琅缙挪不开眼,更不想挪开。
他从不是什么君子,对待谢晚泠更是如此。
可他在谢晚泠的手伸向系带时,陡然按住,上头青筋偾张:“别动,你乖些。”
谢晚泠迷糊地睁开眼睛:“热,我热。”
连翘走近时,只觉心要蹦了出来。
拿着斗篷盖住谢晚泠,连翘看向贺琅缙,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贺琅缙起身说:“我已经吩咐人去把另外的婢女叫回来,同你家小姐说,这月二十三,我也会登门。”
连翘只能呆呆的看着贺琅缙走了出去,直到谢晚泠时不时叫热,才掀开一些,低声哄道:“好姑娘,仔细着凉。”
谢晚泠此时口齿都开始含糊不清:“贺琅缙,你离我远些。”
连翘本想凑到姑娘耳边,把刚才的话听清楚,但姑娘早已睡了过去。
谢晚泠梦中浮现种种场景,她和贺琅缙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上,雨滴打在青瓦上,顺着瓦檐滴落下来,两人好似穿梭在画中,格外静谧。
醒来过后,连翘和芫荽都凑至近前,坐在床沿上,给姑娘递过去一盏温热的茶水。
里头带着些许的甜味,应是加了蜜糖。
谢晚泠枕在瓷枕上,玉臂从锦被中拿出:“没想到一杯酒的威力竟如此大。”
她酒量不算差,从前喝上四五盏一点都瞧不出。
可偏偏,昨夜的酒那么快就让她醉了。
芫荽替姑娘端来膳食,方才矮桌几上,端至姑娘的面前:“昨晚的酒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一起在去岁酿的酒,一直在地下埋着,昨日才拿了出来。”
“怪不得。”
谢晚泠小口用饭,不经意的问上一句:“昨晚我是如何回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在白玉楼和贺琅缙说话,后面的事,如何也都记不起来了。
连翘满脸为难,轻声说:“姑娘都不记得了?”
“嗯?”
谢晚泠用口碗中的粥:“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连翘:“……”
心一横,她直接把话说出:“是贺五爷背您回来的,还让奴婢给小姐带句话,说‘二十三是个好日子,他会登门’,别的就没什么了。”
其他的事连翘可不敢告诉姑娘,然而这样,就已经足够让谢晚泠羞赫。
她总算知晓,为何梦中的那一场景,会反复出现。
那日,是贺琅缙剿匪后头次回京,他们夫妇两人,走得不疾不徐,步子格外一致,缓缓踏过二门,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垂花月门,去给长辈们请安。
也是在那天,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