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追妻成功了吗》
1. 第 1 章
夏暑未褪,又恰逢雨季,秋雨一刻也不停的落了下来。
沈绒咬唇坐在案前,捻着棋子摇摆不定。
不多时,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明黄色龙袍加身的男人背手而立,定定的站在殿门口。
沈绒没抬头,缓缓落子,声音微哑:“陛下来了。”
男人没说什么,抬脚踏进殿内,扫视一圈。
金灿灿的墙壁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凤凰,凋谢的姚黄牡丹枯死在花瓶中。
再看凤座上举棋不定的女人,端庄华贵,娇媚惹人,与这座金子打成的栖凤宫融为一体。
“朕来送你。”男人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人味。
早便料到这结局,沈绒叹了口气,抬起一双疲惫的眸子,笑道:“澄儿睡了,陛下动作轻些,若是吵醒他,臣妾会舍不得的。”
男人眸中闪过一瞬的异样,哑声道“朕会保他衣食无忧。”
“那便好。”沈绒释然一笑,不再过多言语。
“皇后,你不问朕为何一定要置你于死地吗?”
沈绒摇摇头,满不在乎的笑笑。
她自以为,这些年来自己端的一副宽宏大量的皇后模样,已是伪装的足够好,却未曾想眼前的男人才是个顶天的戏子。
少年帝后,相敬如宾。
当年人人调侃的郎才女貌,到头来,也抵不过床榻上美人的甜言蜜语。
望着眼前虚伪的男人,沈绒忽然觉得一阵无力。
一时间,她甚至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为何当年对她用情至深,口口声声说比她的男人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是臣妾挡了萧婉的路?”沈绒艰难开口。
“皇后之位,本就是婉儿的。”
“对待结发妻子,陛下尚且如此绝情。”沈绒冷笑一声,满是鄙夷,“臣妾斗胆,敢问陛下对待萧贵妃,又是真的坦诚相待吗?”
谁人都知,大凉天子姜准,有位宠冠六宫的萧贵妃。天子对她宠爱非常,便是身居后位的沈绒,也要在她面前逊色三分。
姜准看着沈绒,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
沈绒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心下了然,靠在凤座上捂唇轻语:“原是如此,那陛下不妨让臣妾死个明白,您既要有心上人,又为何要迎娶臣妾为妻呢?”
沈绒扪心自问,自己的容貌即便不是艳绝天下,也是京州女儿家里的翘楚。
自己才华横溢,端庄持重,帮他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臣子百姓皆对她这个皇后称赞有加。
可无论她怎样回首往事,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何事,会让姜准如此不留情面的送自己去死。
甚至在南巡的龙舟上,她方才知道了害死母亲的真凶,还没等她多问几句,姜准以皇后收买刺客御前行刺为由,想要名正言顺的赐死她。
冷心冷血的姜准当真爱他的萧贵妃爱到这个地步了吗?
姜准答非所问:“皇叔已攻下赤阳一带,大凉铁蹄所向披靡,相信不久后,整个九州大陆将全部划入大凉的版图。”
沈绒不语。
姜准便接着自言自语:“待皇叔凯旋,朕便会任他来做婉儿的册封使,以添婉儿荣光,皇后你说,他若是知道你死了,会不会被气的吐血而亡呢?”
沈绒捂着胸口,依然没有说话,心中却不自觉地升腾起不解。
她与姜准口中的皇叔,不过昔日宴会上的点头之交罢了,实在称不上熟络。
轰隆隆的雷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姜准忽然笑的癫狂,整个宫殿都回荡着他的狂笑声。
他高举双手,向着昏暗的天空兴奋咆哮:“今日起,不会再有人威胁到朕了,再也不会有人威胁朕了!”
说罢,姜准接过身旁太监递过来的玉杯,琼浆玉液在杯中摇摇晃晃,大步流星朝着沈绒而来。
恰在此时,内殿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
想来是方才姜准的笑声惊扰了殿中熟睡的孩子,沈绒反应过来,忍着疼痛准备起身。
却不料刚一站起,便被大步而来姜准死死按住了肩膀,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沈绒捏住下巴,一整杯苦涩辛辣的毒酒灌入口中。
沈绒被按住身体,无法动弹,孩子的哭声迫使她拼命挣扎。
一滴清泪不动声色的落下,在姜准的龙袍上晕染开,或是悔不当初,也或是求人怜悯。
可姜准面目狰狞,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想要将沈绒的下巴捏碎。
终于,沈绒挣扎的动作越来越轻,呼吸逐渐薄弱。
姜准眼神阴鸷的松开手,随手将酒杯一扔,转身看都不看一眼的离去。
孩童的哭叫声越来越小,弥留之际,沈绒眼前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夏日炎炎,夕阳西下。
少年黑衣长发,双手枕在后脑,恣意潇洒的靠在树上,曲起一条腿,剑眉星目,面向她笑的张扬,“你终于舍得过来了?”
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伴随着意识逐渐消退,沈绒慢慢阖下眼眸。
可是,你到底在呢?
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
月色寂寥,繁星点点,硕大的庭院空寂一片。
“母后。”
“母后你怎么了?”
稚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睡梦中,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寝衣,跪在她的身侧,拉着她的手撕心裂肺的哭。
“儿。”沈绒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喃喃自语:“澄儿!”
梦醒,沈绒猛地坐起,一身冷汗打湿了寝衣,双手攥紧被褥,浑身颤抖。
房门被推开,守夜的侍女急匆匆的掀开床帘,气喘吁吁的开口:“小,小姐,你做噩梦了?”
良久,沈绒才从噩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抬眸扫了一眼身侧的侍女。
只一眼,便让沈绒心头一颤。
那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贴身侍女,月霜!
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星璇和月霜。
澄儿下学的路上遇见了莫名闯入皇宫的刺客,月霜替澄儿挡剑而死。
而星璇,在自己被诬陷囚禁栖凤宫而高热不止时,为了替自己求来太医,被侍卫凌辱致死。
后来,萧婉来见过她一次,亲口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不仅如此,她的丈夫,大凉的天子姜准,为博红颜一笑也视若无睹。
但不过转瞬,沈绒便意识到不对。
方才月霜叫自己,小姐?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沈绒转头看向月霜,月光下少女的眼眸闪烁,担忧不已的望着她,“小姐,你说说话。”
忽然间,沈绒想到了什么,急忙抓住月霜的肩膀,连声问:“现在是哪一年?”
月霜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沈绒烧坏了脑袋,回答的支支吾吾:“凉,凉九十八年。”
九十八年,九十八年。
沈绒松开手,看来自己猜的果真不错,老天垂怜,竟又让她回来了。
沈绒喜极而泣,上辈子的悲剧都还尚未发生。
她还来得及救自己,救月霜,救星璇,救她在乎的人。
“小姐”月霜越看越担忧,伸手去摸沈绒的额头,嘀嘀咕咕:“已经退烧了,小姐为何还…”
“月霜。”沈绒缓了缓心情,掀开被子下床,从妆屉里抽出一沓银票。
“拿着这些钱,拜托你的兄长,去南洲城的红杏院里找一个名唤青黛的姑娘。这里的钱足够替她赎身,记着,一定要把她平安无事的带回京州。”
月霜迟疑片刻,接过银票,没多问什么,便着手准备去做。
沈绒头晕晕的,跌坐在地上。
上一世,姜溯在南巡时,南洲的官员献上了一群美女,其中有一女子,在御舟上走错了路,遇见了独自出来赏月的自己。
那个女子便是南下卖艺多年的青黛,从她口中,自己才终于知晓了母亲当年难产而亡的真正秘密。
只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为母报仇,姜溯便遭遇刺杀,自己被诬陷谋杀天子,遣送回了皇宫,到死都没能踏出栖凤宫的大门。
—————
晨光熹微,昨夜刚下过雨,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沈绒抱着卷轴,眉眼含笑的走出闺房。穿过假山,不远处面色严肃的男人迎面而来,身侧跟了个端庄持重的妇人。
此人便是当今尚书令,沈绒的父亲沈无忧。
而他身边的,正是沈家的当家主母戚笛。
看清他们,沈绒眸光微闪。想到了母亲倒在床榻上血流不止的模样,也想到了扑在自己身侧痛哭流涕的儿子。
都是他们害的…
沈绒咬着牙,抱着卷轴的手更加紧了紧,直冲男人而去。
身后月霜对视一眼,只觉奇怪。
素日里沈绒见了沈无忧恨不得躲着走,今日居然主动的迎了上去。
待走近,沈绒微微屈膝,显得分外乖巧,“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无忧方还不敢相信是沈绒,如今见是她,一时有些惊讶。
“绒儿,你这么早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绒抬眸,晃了晃怀中的卷轴,“听闻祖母近日心神不宁,绒儿特地抄录了一卷佛经,想早些为祖母送去。”
沈无忧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平日里总是与你祖母不亲近,病了一场出来,倒是懂事了许多。”
“是女儿从前不懂事。”
沈绒破天荒的没有顶嘴,更让沈无忧觉得错愕,戚笛也越发觉得奇怪。
从前沈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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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和三房的人亲近些,和自己可是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的,今日还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同自己说话,属实是罕见。
反应过来,见沈绒怀中厚厚的一卷,沈无忧道:“这是你抄录的佛经?”
“正是。”
“平日里为父为朝堂之事忙的不可开交,想来也许久未曾看过你的字了。”沈无忧感叹:“来,让为父看看你的字习的如何。”
这话正中沈绒下怀,二话不说便递了上去。
下人将卷轴伸开,待字迹出现,沈无忧一愣,看向沈绒,不可思议道:“这是…血?”
沈绒抚过手腕,“绒儿听闻,以血抄录,更能见此诚心。”
沈无忧余光一瞥,看到了沈绒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半信半疑的收回目光。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沈绒一直不被自己重视,连京中贵女进学的明珠堂都未曾去过。
可这字,却不知比自己寄予厚望的沈绵要好了多少倍。
“绒儿,你的字当真是不错啊。”沈无忧连连赞叹:“每每想起你五妹的功课,为父便觉得头痛。”
戚笛面上无光,她当年怀了一对龙凤呈祥,结果男孩胎死腹中,只有女儿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这些年她都是将女儿宠的没边,也导致了女儿的功课一直被二房那个压一头。
“妹妹还小。”沈绒轻笑。
“不小了。”沈无忧合上卷轴,“再过一年便要笈礼成人了。”
“说来也是可惜,两位妹妹平日里在明珠堂与绒儿接触的时日不多,绒儿作为姐姐,连辅导二位妹妹习字的机会都没有。”沈绒惋惜。
沈绒的话来的莫名其妙,戚笛隐隐的察觉到了她的目的。
只是戚笛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又听沈无忧道:“绒儿啊,既然你这样想,不如将你一同送去明珠堂进学可好?”
京州城里的世家千金聚集的明珠堂,当时戚笛略施手段把沈绒留在了家中,沈绒不哭也不闹,任凭戚笛为她请了先生在沈府进学。
戚笛为什么这样做,沈府的人都清楚得很。沈无忧对沈绒也没多上心,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如今沈无忧居然主动提起了要送沈绒去明珠堂?
戚笛盯着眼前娇俏可人的少女,似是要从她身上洞察出什么。
“多谢父亲好意。”还没等戚笛开口劝阻,沈绒就率先回绝了沈无忧,“只是,女儿喜静怕是会与明珠堂的姐妹不合群。”
说罢,又朝着二人展颜一笑。
“再说了,绒儿空闲时指导妹妹们也不是不行,咱们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方便得很。”
戚笛扬唇,她越发看不明白,沈绒今日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
雨势已停,树叶上的雨珠摇摇欲坠,青石砖铺成的庭院里隐隐透出几分孤寂的味道。
今日是定北王的回朝宴,未至午时,沈家人便上了马车。
沈绒靠坐在垫子上,勾着吊坠的一角将它吊在空中,心情复杂。
上一世,自己便是守着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每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只为等那一人来履行他的诺言。
最后,沈绒等到了沈大夫人戚笛将自己卖给了凶狠毒辣的荣安王为侧妃。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再次见到他,她只能选择委曲求全,嫁给了频繁向自己示好的姜准。
只是,一想到这里,沈绒不免觉得奇怪。
自己那时无权无势,姜准既早有夺嫡之心,又怎会选择自己作为夺嫡的盟友?
更让沈绒惊叹的是,便是他们夫妻二人这样一手烂牌,还真让姜准打赢了。
沈绒身子晃晃悠悠,蚕丝编织而成的绒花被她挂在手指中间,在空中飘来飘去。
抬手间,指腹轻轻擦过绒花的花边,明亮有神的眼睛暗了下去。
半晌,沈绒释然一笑,天空已然是一片清澈湛蓝。
微风吹起车帘,车窗外人来人往。
沈绒将挂着绒花的手缓缓移到窗外,轻轻闭上了眼睛。
风一遍一遍卷过她的手指,上面挂着的绒花挂在指尖摇摇欲坠。
少年爽朗的笑意在耳边游荡,多年前信誓旦旦的爱意在此刻竟像一个笑话。
终于,微风卷起,将绒花在沈绒的指尖剥落。
上面坠着的银铃掉落在地,清脆的响声似乎在耳边响起。
被辜负的是自己,苦苦等候的也是自己,落得个畏罪自戕的还是自己。
那么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马车穿梭过人群,直冲皇宫而去。
不多时,摩肩接踵的街道上,一个修长挺拔的黑衣少年微微弯腰,碎了半块的吊坠被他勾在指尖。
少年看了眼远去的马车,黯然垂下眼帘。
2. 第2章
宫墙巍峨,沈绒被星璇搀扶着下了马车,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一瞬睁不开眼。
眼前的这座金丝鸟笼,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熟悉又陌生。
星璇第一次踏入皇宫,靠在沈绒身侧嬉笑:“小姐,难怪这天下人都想入宫来瞧瞧呢,这金瓦红墙,真是好不气派。”
沈绒笑笑,没说什么。
气派当然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家,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只为延续家族的荣光,为父兄官场上添砖加瓦。
只可惜,真正善始善终的人能有几个?
当初坐在那凤位之上,到底见证了多少美人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香消玉殒,她数都数不清了。
小宫女们猫着腰,在甬道的两侧跪得整齐。
“宸贵妃这两个儿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当年若非靖北王率部击退北疆蛮人,只怕大凉危矣。只可惜了,宸贵妃是个没福气的,在先帝前便去了。”
沈绒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年幼时她曾因病而在西洲外祖家待过几年,靖北王铁血柔情,手下的北鹰军亦是所向无敌,西洲人民纷纷对其尊敬爱戴。
只可惜这样一个英雄人物,最后也难逃战死沙场的命运。
或许是曾承蒙雨露,记得靖北王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悲伤了许久。
也是因靖北王的死,北疆大门失了门阀,蛮人频频南下烧杀抢掠。
朝廷派去驻守的人无计可施,居然提出了派遣公主和亲的荒谬主意。
也是在此时,靖北王的胞弟定北王上了请师令,率兵北上。
算算日子,也正是前不久,蛮族首领签署投降书,此战大捷。
若是没记错,定北王出征时应当也才十五岁。沈绒一时恍然,竟是和他一样的年纪。
沈绒对定北王了解得不多,只记得前世皇帝驾崩后没多久,他便回到北地,再未曾见过。
但提起这个定北王,沈绒总会想起自己前生临死前,姜准说的那一番奇奇怪怪的话。
她自从醒来后便百思不得其解,定北王和自己称得上素不相识,为何姜准会在自己濒死时提到他。
戚笛的身侧沈五小姐沈绵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转头瞥了一眼身后慢吞吞的沈绒。
想到这几日沈绒醒过来,便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恰在此时,一个小宫女端着几碗热茶,着急忙慌地直冲沈绒而来。
沈绒本在失神,待反应过来时,温热醇香的茶水已尽数泼在了她的身上。
还不等沈绒说些什么,小宫女便蹭的一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奴婢该死,小姐恕罪。”
星璇方才没拦住,却也知道这多半是小宫女故意的。
看着沈绒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衣裳被打湿,星璇顿时生了一肚子气。
“你故意的吧,这么大的地方,偏就撞在我们家小姐身上。”
此番动静立马让在场的众人纷纷观望起来,沈家人也回头看过来。
计划达成,沈绵躲在戚笛的身后,看热闹似的看向沈绒。
“这是在宫里!”戚笛立马便觉得没脸,疾言厉色,“绒儿,你便是第一次入宫,也该管好你手下的侍女,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宣扬,成何体统?”
沈绒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小宫女,伸手将星璇拉到自己身后。
“星璇护主心切,绒儿日后自会好好教她规矩。可是母亲,绒儿好端端地走路上,就被一个没规矩的宫女给冲撞了。若是殿下失仪,陛下怪罪下来,谁能承担?”
戚笛一愣,这才注意到满地茶水和沈绒被打湿了半边的衣裙。
霎那间,正看热闹看得起劲的沈绵觉得奇怪,沈绒何时变得这般上纲上线了。
若是放在从前,依沈绒的性子,怕早已让人领自己前去更衣了。
不过,一切尚在计划中,她不愿看到计划生变,面上仍是担忧不已。
“这天气这么冷,姐姐不妨早去把衣裳换下来吧,马车上不还带了件新的吗,御前失仪可就不好了。”
沈绒刚想开口,身侧跪着的小宫女便急忙开口打断:“请小姐随奴婢来。”
沈绒长长的眼睫垂下,目光审视。
她方才还觉得这个小宫女分外眼熟,如今细细瞧了一眼,终于记起她是谁。
多年未见,她差点忘了,这不就是长阳公主身边的满香吗?
上一世她成了皇后,姜准将他这个长姐的婚事交由自己。
自己也尽职尽责,为长阳公主寻了个门第、样貌、才学都样样出众的男子。
谁知,长阳公主却因此屡屡找寻自己的麻烦,经常陪在她身边的,便是这个叫满香的小宫女。
长阳的母妃与戚笛是亲姐妹,因此,她与沈绵也一直是亲密无间。
戚笛显然也认出了满香,再加之沈绵一反常态关心起沈绒,立刻就明白此事怕是与沈绵脱不了干系。
她虽不喜沈绒,可这到底是在宫里,沈绵下手没轻没重,万一生出事端,自己也保不住她。
一直走在前头的沈无忧脸上挂不住,回头紧蹙眉头,有些不悦,沉声开口:“绒儿,快去快回,别误了时辰。”
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沈绒皮笑肉不笑,却还是乖顺地点点头,她倒也真想看看,这个沈绵又搞出了什么名堂。
没料到沈绒这么轻松地就答应了,满香马上便站起身,替沈绒引路。
星璇二人也要跟上去,刚要抬脚,沈绵便立刻训斥:“你们两个丫头半点规矩都没有,万一冲撞了贵人,那让咱们沈府的脸面往哪搁,便不必一同前去了。”
“可是…”
“星璇。”沈绒眼尾轻轻一扬,“你们先随父亲去金銮殿吧。”
说罢,沈绒微微偏头,与得意洋洋的沈绵四目交汇,眼神中闪烁着挑衅的锋芒。
沈绵身子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垂眸避开,忽然心里没了底。
—————
穿过长长的甬道,逐渐人烟稀少。
春寒料峭,沈绒被冷风吹得发抖,瞧着越来越偏僻的路,冷声问:“还没到吗?”
小宫女头也不回,“快了。”
沈绒唇角微扬,没再说什么。
终于走到一处暖阁外,小宫女才回头,浅笑张口:“沈二小姐,暖阁里备好了衣衫,奴婢在此等您。”
沈绒抬眸,是一间粉墙黛瓦的暖阁。楼台间设计得错落有致,虽地方偏僻些,却是装点得十分华丽。
“只是,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衣裳。”沈绒转身,“就有劳姑娘,去帮我取一下衣裳。”
“这…沈二小姐,这怕是会误了时辰。”满香借口推辞。
沈绒眼神闪烁,一脸认真地反问:“那难道真要让我穿着被你打湿的衣裳去金銮殿面圣吗?”
满香抿了抿唇,若是沈绒御前失仪,自己也定然逃不掉。
反正人都已经到这里了。
这样一想,满香点头应下,“那奴婢去去就来,小姐可先步入殿中歇息片刻。”
沈绒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摆摆手让她去吧。
满香忐忑不安地抬脚,刚走两步,便被身后的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半点开口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转眼的功夫,满香挣扎的动作便慢了下来,逐渐没了动静。
沈绒面色冷淡,眼神丝毫不起波澜。待又过半分钟,才将帕子松开。
见识过后宫的险恶,所以这一世,沈绒一直习惯带些防身的东西在身上,没想到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
费力地将满香拖进暖阁,沈绒才在奇香弥漫的房间内退了出来。
把门关严实,沈绒终于能缓口气。
那股味道实在太过呛鼻,沈绒忍不住地接连咳了好几声。
她清楚,这哪里是什么供人歇息的暖阁,这分明就是太后为她那个早夭的儿子,花重金在这鸟语花香的地方建的祠堂。
她仍记得,当时有个初入宫倍得圣宠的贵人,被萧婉算计得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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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与人私通,最后落了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自己也是自那时起,才知道了这间暖阁真正的秘密。
至于那奇怪的香气,沈绒不屑去想。
咳嗽渐渐止住,沈绒深吸一口气。
正准备直起身子,一只带着微微暖意的手掌忽然落在了她的背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
沈绒身子一僵,上一世她并未在今日入宫,自然也不知道此刻是谁在拍她的背?
“好点了?”头上传来的声音似是调笑。
反应过来,沈绒猛地站起身,将帕子握在手中,连连后退几步。
待站定,沈绒投去警惕的目光。
少年一身黑色绣金纹的长衣,高高瘦瘦,背手而立,唇角微微扬起,勾着轻蔑而不羁的笑意。
他脸上戴了半块银制的面具,挡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
不过,面具下的一双桃花眸生得好看极了,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回忆片刻,沈绒记起,这人应当就是今日回朝宴的主角,定北王姜临煜。
前世,自己只在大婚之日和姜准登基那日见到过他。
与此刻一样,他都戴了这么一块面具,以至于自己到死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冷静下来,沈绒屈膝行礼,“参见定北王殿下。”
对面的人沉默半秒,才慢悠悠地叫她起身。不知是否是觉得奇怪,少年戏谑开口:“你,认得本王?”
沈绒一愣,方才一时没回过神来,如今想来才觉得奇怪。
这个年龄的自己久居深闺,眼前这位定北王驰骋于疆场,自己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殿下年纪轻轻便已军功赫赫,臣女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沈绒硬着头皮答。
姜临煜呵呵笑了两声,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殿宇,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不知。”沈绒答。
姜临煜徐徐道:“这是纯辉太子的祠堂,可是太后娘娘亲自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踏入的地方。若是被她发现你私自闯入,怕是你今日回不去沈府了。”
“臣女没有。”沈绒嘴硬。
“沈二姑娘,你当本王是瞎子吗?”姜临煜顿了顿,好笑道:“还是说,沈二姑娘只是过来散步的?”
“臣女不小心弄湿了衣裳,只是想寻一处地方更衣。”
“是吗?”
沈绒双眉轻蹙,庆幸起自己上一世没有入宫参加宫宴,正好能躲掉这个烦人的家伙。
不过终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沈绒耐着性子答:“臣女恐耽搁了宴会时辰,殿下恕罪,臣女告退。”
姜临煜嗤笑两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背在身后的手伸到沈绒的面前,手臂上搭着一条亮闪闪的鹅黄色襦裙。
看清后,沈绒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慌乱。
也就是说,这人一直跟着自己,连方才自己把满香拖进暖阁也被他看到了。
“如今再跑到宫门去取,怕是来不及了吧,本王怜香惜玉,顺路帮沈二姑娘取过来了。”
姜临煜唇角擒着一抹浅笑,说的话无辜极了。
大凉虽民风开放,可女子的衣裙就这么被一个男人搭在手臂上,沈绒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沈绒没抬手去接,她尚未搞清楚姜临煜的目的。
“你都看见什…”
“再不换,可就赶不上宫宴了。”
沈绒无奈,只能伸手接过襦裙,正准备屏住呼吸进入殿内,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小臂。
沈绒偏头看他,似是不解。
姜临煜愣了一瞬,清清嗓子,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去那边。”
沈绒狐疑地看向他,虽不知这人到底是敌是友,但她此刻没得选。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后退几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姜临煜站在原处,望着渐渐远去的那抹鹅黄色身影,笑意淡去,双眸凝上一层寒霜。
3. 第3章
等了许久仍不见沈绒回来,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
戚笛有些慌了,担心起沈绵真的搞出什么大的动静惹火烧身,连忙招手将侍女艳梅唤了过来。
“你去看看二小姐,别让她惹出什么麻烦。”
艳梅点点头,她常常陪着戚笛入宫,宫里头女眷们歇息的场所她都知道。
谁知还没等艳梅抬脚,人群便赫然肃静了下来。
众人纷纷觉得奇怪,朝着殿门门口看去,就连一旁同小姐妹们嬉笑的沈绵都抬眸看过去。
殿门口的少女一身鹅黄色襦裙,杨柳细腰,一双漆黑的杏眸明净透亮宛若秋水。
明明只是端庄的站着,可却显得异常的妩媚动人,艳若桃李的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发髻上像是随手簪上的一只海棠花,看起来朴素淡雅,加之女子容貌惊人,倒是衬托的比金的银的首饰更让人心动。
人群中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这是哪家的女儿啊?”
“看上去,倒像是沈尚书的长女沈绒。”有夫人开口猜测:“不过这些年不见了,还真是大有不同。”
“这是沈家二姑娘沈绒吗?竟生得如此貌美?”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的失态,被自家母亲狠狠的剜了一眼。
“沈二姑娘?不是传闻她貌若无盐,才一直不敢见人的吗?”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戚笛耳中,她端放在身前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没人知道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将沈绒从京城的贵女圈里剥离出去,如今不过宫宴露了一面,竟就又让沈绒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绵定定看着突然出现的沈绒,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想不明白,明明和表姐计划的刚刚好,沈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目的达到,沈绒莞尔一笑,抬手状似不经意将发髻上的海棠花摆正。
这株海棠是她特意从房前的树上折的,不为别的,在场人金银玉饰见得多了,素净的海棠花更为她添了一分与旁人不同的神秘。
穿过人群,在众人的目光中,沈绒走到笑容僵硬戚笛身边,欠身行礼,“母亲。”
“绒儿回来了。”戚笛强行挤出几抹笑意,“换个衣裳怎么这么晚?”
沈绒有些羞涩,“初次入宫,绒儿不小心走错了路。”
方才朝臣女眷们的反应,让一直对沈绒今日表现有些不满的沈无忧瞬间有了主意。
如此才貌出众的女儿,定能为他之后的官途添砖加瓦,开口便道:“既如此,日后夫人你带绵儿入宫时,也捎带着绒儿,作为咱们沈家的嫡长女,可不能这么没有眼界。”
戚笛眸子不动声色的冷了冷,仍笑道:“是,咱们绒儿生的这般貌美,合该带出来多见见人。”
看似和善的母女二人相视一笑,不过转瞬间便冷了下去。
沈绒与其他的世家千金不甚熟络,自己坐在一旁,思索起姜临煜今日的举动。
再加之自己临死前姜准那番奇奇怪怪的话。种种行径,似乎都该告诉她,这位赫赫有名的少将军似乎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免让她头疼,混混沌沌近四十年的记忆里,她都未能识得这样一个英雄人物。
除非。
沈绒猛然抬眼,心跳瞬间加快。
是他!
沈绒晃了晃头,顿时觉得这个想法可笑。
人家堂堂一个皇室子弟,怎么会闲到每日陪着自己爬树摸鱼呢?
只是想到他,沈绒眸色闪了闪。
沈绒抿了口茶,熟悉的茶香味再次蔓延在口腔中。
说到底,自己本该恨他才对的。
捻起帕子,沈绒屏住呼吸,悄悄将唇边的茶水擦去。
“沈二姑娘。”
一片阴影投下,沈绒没抬头看,但这个声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该来的,终是来了。
沈绒站起身子,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参见庆王殿下。”
姜准丰神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单手端着酒杯,在众人的目光中毫不避讳的站在了沈绒的面前。
饶是沈绒也没料到,他们二人这一世的羁绊会来的这么快。
终是死过一次的人,沈绒出奇的镇定,哪怕见到上一世亲手送自己去死的人,她仍旧眉眼未动,不见一丝慌乱。
出乎意料的,她以为自己再见姜准之时,会像个疯子一样要姜准为自己偿命。
却未曾想,真的再相见时,自己对姜准的恨意竟也未曾大到怒发冲冠的程度。
至少,在她查到上一世姜准有没有害自己之前,她都能够做到平心静气的与他共处。
姜准眸子飘忽不定,微微动手中酒杯,轻笑道:“不知沈二姑娘能否赏个脸?”
沈绒自是不敢,若是今日自己应下,那便是再无法与姜准撇清干系了。
不过,久居深宫的警觉让沈绒顿时感到一阵异样。
眼前清姿明秀的男人,没有强劲的母族,没有扶持他的势力,看起来清心寡欲,对皇位不屑一顾。
可他们二人毕竟是同塌而眠了近十载,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变化,也让沈绒察觉出危险。
沈绒抿唇,不是说庆王姜准一向做小伏低,宫宴上从不惹人注目的吗?
尽管说自己不受沈无忧待见,可到底也是尚书令的长女,他这般示好,实在是太怪了。
“多谢庆王殿下好意。”沈绒拒绝之意甚是明显,“只是臣女身子不适,实在不宜饮酒。”
姜准面色如常,也没有强迫的意思。
“前些日子,在荣恩寺外见沈二姑娘买下一坛青梅酒,还以为沈二姑娘同本王一样,也喜爱着甘甜清香的青梅酒。”
沈绒心中疑惑更甚。
她记得,姜准一向酷爱烈性酒,借酒消愁,唯有萧婉酿的酒,才能得到他的青睐。
“不过是思念母亲罢了,家母在世时,也甚是喜爱这酸涩可口的青梅酒。”
姜准看着她,轻叹口气,像是惋惜。
沈绒周身已然有不少人投来审视的目光了。她深知,再这样下去,她与姜准之间必然是要惹起非议了。
“殿下…”沈绒刚开口。
“庆王殿下今日倒是稀罕,怎么舍得出寝宫了?”
黑衣少年悠哉悠哉的走进殿内,只露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下脸的线条流畅似水,唇角漫不经心的勾着一丝笑意,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
大概是仗着一身军功,他连走路都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番姿态,哪怕是看不清面容,也让在场不少女儿家红了脸。
沈绒抬眸的瞬间,姜临煜刚好垂下眼眸。
少年幽幽的望过来,二人的目光碰撞,好似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看清来人,周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皇子们齐齐喊了句:“皇叔。”
姜临煜径直走到沈绒面前,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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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也紧跟着一同行礼,“参见定北王殿下。”
感受到面前人温热的目光,沈绒有一瞬的不自在,后退半步,将自己归于众生。
“皇叔说笑了。”姜准笑道。
姜临煜招招手,视线收回,转而看向垂首而立的姜准,意味不明的问:“昨日家宴上,皇兄道庆王不爱热闹,没想到今日,却肯给本王这个脸面了。”
“皇叔少年英才,为大凉立下赫赫战功,侄儿无论如何也是要来为皇叔贺一贺的。再者,侄儿与几位兄弟也好久不曾聚过,今日也是个好机会。”姜准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吗?”姜临煜低笑的声音有些瘆人,“本王还当,是庆王你想来和众大臣们认识认识呢。”
此言一出,姜准的脸色明显暗了下去。
沈绒一愣,不曾想姜临煜会把话说的这般直白。
皇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闻言看向姜准的目光都添了几分特别的意味。
空气冷了几秒,身为太子的姜铭这才玩笑着开口:“五弟不是要饮酒吗?恰好今日兄弟几人都在,不如皇叔也一起?”
姜临煜没说什么,似笑非笑的转身离去。
姜准硬着头皮应下,目光在沈绒身上稍作停留,便跟着姜铭离开了。
沈绒垂眸,姜临煜的话让她脑子里一时之间乱成一锅粥。
定北王和庆王之间,似乎有些恩怨在。可上一世,定北王手握重兵,却丝毫要谋反的消息都没有。
————
人渐渐多了,除了帝后,朝臣及家眷皆已落座。
沈绒目光淡淡的扫过龙椅下方的黑色身影,再次起了困惑。
帝后携手自金銮殿的殿门而来,百官叩拜。
沈绒俯身在地,视线扫到皇后正红色的蜀锦裙摆。尊贵华丽的裙摆上,绣着的大红牡丹夺人眼目。
沈绒垂眸,手指在西洋进贡的羊毛地毯上轻抠。
众人平身,才坐回座位上,便听到龙椅上,凉皇姜树和良善的笑声,“十四弟。”
姜临煜本是靠坐在座位上,看到姜树和如此一反常态,倒也不扭捏,起身便行至殿中央。
沈绒看了看凉皇,有些意外,照上一世她对凉皇的印象,一向不会如此快的开篇点题,今日倒是怪了。
不过,只是无意间扫了姜临煜一眼,沈绒瞬间明白了为何姜树和会那般阴郁了。
这个定北王,刚刚从战场上春风得意的打了胜仗回来,周身都带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强者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哪怕是如今高位上坐着的真龙天子,在他面前,也显得不过如此。
“臣弟参见皇兄。”姜临煜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清冷又魅惑。
姜树和呵呵一笑,看上去对姜临煜的放荡不羁的模样不甚在意。
“听闻皇弟方才去了慈宁宫?”
姜临煜偏头一笑,声音悦耳:“正是,今日一早入宫去给母后请安,陪母后下棋多留了一会儿。”
“皇弟有孝心,你在外征战多年,母后一直忧心不已。日后无事时,你也须时常入宫,陪伴母后。”
姜临煜闻言,淡淡一笑,“是。”
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姜树和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姜临煜行了礼,欲抬脚朝座位上走。
偏在此刻,姜树和又抬了抬手,开口叫了句:“皇弟。”
姜临煜停住脚步,身子一顿,缓缓回头。
4. 第四章
“你此番出征立下大功,朕本就打算重重赏你,可金银珠宝俗气,你又不追求官职名利,所以朕思来想去都想不到究竟该赏赐你些什么,不过今日朕倒是想到了一样。”
姜树和故意卖关子,在场的朝臣们皆是好奇。都是一群老狐狸,自然是想要看清天子究竟如何看待这个军功赫赫的弟弟。
姜临煜勾着笑意,目光微沉,“那皇兄的意思是?”
“十四弟啊,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王府里冷冷清清的。”姜树和笑笑,“今日正巧,京州城里各家的姑娘都在场,你不妨放开手去挑,正好朕也能促成一对好姻缘。”
姜临煜轻轻挑眉一笑,似乎是认同般的点了点头,随后竟真的回首看向殿内下首坐着各世家千金们。
一些姑娘的脸颊皆泛起微红,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大胆些的则是直接抬眸含笑迎着姜临煜的目光。
年少成名,俊美如画的少年将军,的确是个不错的如意郎君。
姜临煜的视线一一扫过,直到看到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时停留下来。
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灵动又无辜的杏眸澄澈温和,没有一丝羞涩,倒是隐隐透着冷酷。
许是沈绒实在是生了一张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姜临煜的目光停留在沈绒身上几秒,随后收回,看都没看后头早已春心荡漾的沈绵。
姜临煜转过身,微微一笑,“多谢皇兄好意。只是皇弟回京途中曾遇一高人,他特意叮嘱臣弟,说是臣弟身上煞气太重,短时间内不宜成婚,实在是可惜,是臣弟没有这福分。”
这话让在场的姑娘们垂首丧气,不少人都做好了被选中为定北王妃的准备。
姜临煜是为国出征,他这话一时让姜树和连强行撮合的理由都没有,只能笑道:“如此甚是可惜,只是,朕总得赏赐你些什么。”
“皇兄既然一定要施恩,那臣弟便也不客气了。臣弟却有一事,望皇兄成全。”姜临煜拱手作礼道。
“哦?你说来听听。”
“臣弟在西北自由洒脱惯了,还望皇兄恩准臣弟,无需上朝。”
此言一出,宴席上顿时一片哗然。就连曲皇后的脸上都有半分的呆滞,偏头看向姜树和。
“这…”姜树和面色犹豫,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
他本就不愿意姜临煜这样一个军功在身又手握重兵的亲王接触朝臣,如今姜临煜主动提出来自然是好的。可是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了,落在朝臣们眼中可难看的很。
“十四弟,这毕竟是祖制,朕也不好…”
“皇兄。”姜临煜扬唇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兄乃是我大凉的天子,不过就皇兄一句话的事。”
如此这般,姜树和克制住笑意,像是被逼迫一般的点了点头,“那朕便依你所言。”
————
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推杯助盏,好一副君臣同乐的景象。
身着华美云纱的西域舞姬翩翩起舞,扭动着水蛇一般柔软的腰肢,勾的在场不少宾客眼冒春光。
姜临煜入了席,丝竹管乐的声音扰的他心烦。眼神忽然间瞥向身侧坐着的青衣少年,转瞬间想到了什么,忽而笑的十分好看。
华服加身,正是当朝太子姜铭。
方才自己在殿外看到的,似乎就是这个懂事的好侄子想去帮那个沈绒解围。
想到这儿,姜临煜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身边的侍女斟满金杯,将琼浆玉液送到了他的唇边。
后者垂眸,淡声道:“放下吧。”
姜铭转头朝着姜临煜看来,姜临煜迎上他的目光,笑容徐徐绽放。
“皇叔。”姜铭微微垂首,淡笑着点头。
“铭儿。”姜临煜勾唇,坐直了身子,端起案上的金杯,“皇叔敬你一杯。”
姜铭一愣,紧接着便是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忙作礼道:“皇叔这不合规矩,侄儿惶恐。”
二人年岁差不多,姜临煜仅仅比大姜铭两三岁,可因着多年征战,浑身的气场比姜铭强出了百倍不止。与姜临煜一比,姜铭更像是一个稚气的书生,眉清目秀。
姜临煜顶着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将酒杯放下,理了理衣襟,“铭儿,本王听说你近些日子帮皇兄处理朝中事宜越发上手了。今日一见,果真是有了一国太子的风范了。”
“皇叔过奖了,侄儿一直养在宫里,不能比的皇叔在场上厮杀,只能做些小事辅佐父皇。”
姜铭端的一副谦卑姿态,这让想要为难一下他的姜临煜一时竟都有些不好意思。
姜临煜细细的打量他,从言行到举止都没有任何问题,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只是,在这豺狼虎穴里长大的皇子,哪里会是个好对付的。
想到这里,姜临煜眸色闪了闪,忽然抬眼,望向了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少女的双眸清浅,眼神瞬间变得狐疑。她微微偏头,眼尾上挑,晕开一抹艳色。
凝思几瞬,姜临煜收回视线,手指在案上叩了一叩,继续道:“铭儿今年多大了?十八?差不多了吧。”
姜铭点头称是。
“尚未娶妻?”姜临煜把玩着手里喝完了酒的空杯子,抬起头来状似无意的一问。
姜铭身子一僵,“正是。”
“有心仪的姑娘了?”姜临煜这话问得云淡风轻,倒真像是长辈关心晚辈一般。
姜铭垂首,淡淡的一笑,看上去有些羞愧,“侄儿不比皇叔,文不成武不就,哪儿敢把心思放在儿女之事上。”
姜临煜挑眉,知道把问题扔回来,的确是个聪明的。只是可惜了,到底是稚嫩了一些。
“本王是个武夫,读的书不多,可却知道一句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小事都做不好,如何谈做大事。”姜临煜把金杯放在案上,“你可知,皇兄像你这样大时,你长姐都已学会走路了。”
“所以啊铭儿。”姜临煜忽然欺身上前,长臂一伸,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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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轻不重拍在了姜铭的右肩,谈笑道:“早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好让皇兄和皇嫂少操点心。”
姜铭被噎住了,垂下眸子,不去看曲皇后投来的怪异的目光,“侄儿受教了。”
—————
散了宴席后,姜树和特意留了几个大臣商议国事,连带着这几个大臣的家眷也被请到了皇后的栖凤宫吃茶。
妇人们聊天说笑,姑娘们却坐不住。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端坐着。
皇后兴许是看出了这一点,捂唇笑道:“想来咱们说的这些话,她们姑娘家听来也无趣,不如,你们先去栖凤宫的园子里转转,如今春花开的正好,想来你们也是喜欢。”
夫人们也怕女儿在此姿态不正,招来皇后娘娘的训斥,有了这好机会,纷纷叮嘱自己的女儿要去了懂规矩。
尤其是戚笛,生怕沈绵又闹什么脾气,在这个时候丢人现眼。
沈绵也清楚这是什么时候,乖乖的点头。
回首间,沈绒将一抹打量的目光尽收眼底,唇角一勾,柔声道:“母亲放心,绒儿定会照看好妹妹的。”
闻言,戚笛神色一愣,正想着沈绒怎会这般好心,便听到皇后略带笑意的声音:“这位便是沈二姑娘吧?”
不等戚笛回应,沈绒便弯腰垂首,仪态万方答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臣女。”
“果然是你,你这些年一直深入简出,本宫也是好久没有瞧见你了,今日在宫宴上远远一瞧,还在感叹是哪家的姑娘出落的这般俊俏。”
语落,皇后掩嘴一笑,在场的其他夫人也纷纷恭维着皇后的话。
“多谢皇后娘娘。”沈绒淡笑着行礼。
戚笛咬着牙,不动声色的睨了沈绒一眼,连带着还拽了拽沈绵的袖子。
皇后环顾四周,继续道:“这说起来,沈三夫人和沈大姑娘今日为何不曾出席?”
“回皇后娘娘。”生怕沈绒继续接过话茬,戚笛忙起身道:“三弟妹身子一直不好,不宜面圣。前不久搬去了佛庙里小住一段时间,樱娘有孝心,一直侍奉在左右。”
沈三夫人程冬柠出身徐州,父亲的官职并不高,嫁到沈家的第五年沈三老爷过身了,她也并未改嫁,一直留在了沈家。
沈家长女沈樱,原是沈三老爷纳的妾所生的女儿。可惜那姨娘血崩而亡,沈樱便一直养在了程冬柠膝下。
沈绒盯着戚笛那张虚与委蛇的脸,心中冷笑一声。
程冬柠身子一直都不好,常常待在府中不出来,平日里也不与人接近,京州的夫人们都清楚,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她却深知事情的真相,此番得病的并不是程冬柠,而是程冬柠的女儿沈樱。
至于沈樱为何会突然得病,那就要问问这位沈大夫人了。
沈樱样貌出众,琴棋书画也样样比得过沈绵,戚笛生怕沈樱抢了沈绵的风头,这才略施手段。
只是她没想到,这半路杀出来了一个沈绒。
5. 第五章
皇后说的的确不错,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争奇斗艳,冰雪消融,荡着清新芳香的气息。
沈绵依旧是拉着一群人刻意的疏远着沈绒,后者也如旧毫不在意,自己赏着花。
皇后的园子里,牡丹花占了大多数。花中之王,也只有一国之母的皇后才配栽植。
庭院的最中间,几朵颜色艳丽的姚黄牡丹争相盛开,不过是几片花瓣的装点,便见得以窥见其雍容华贵的姿态。
沈绒走近观赏,微微一笑。
不愧是牡丹四大名品之首,分明所有的花都在盛开,却唯有它最引人注目。
背后,一个文雅素净的青衣男子长身而立,眼神微眯,带有半分欣赏之色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鹅黄色的月裙与这盛开的姚黄牡丹融为一体,看起来没有丝毫违和。
除了自己母体天下的母后,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人没有被花吞噬掉灵魂。
姜铭记得她,她是沈家的二姑娘,从她出现在金銮殿时,他便注意到了她。
那朵海棠花,很衬她。
“沈二姑娘。”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
闻言,沈绒的眸色一闪。转头,翩翩而立的少年正对着她笑。
眉目胜画,眼神温柔,四周都是宁静安逸的气息。
“太子殿下。”沈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俯身行礼。
这张脸,沈绒一生都刻在骨头里。
上一世,他也是这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自己嫁给姜准后,皇室众人纷纷对自己冷眼相待,唯有他,愿意接纳自己,与自己畅聊心事。
结果,在姜准带兵攻城夺位时,他为了要挟姜准撤军,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女儿从城楼上扔了下去。
此后的每一年,沈绒都生活在女儿悲惨的哭声中。
再见到这张脸,沈绒咬紧牙关,恨得指尖陷进皮肉中,也要强扯出一个笑容。
姜铭抬手,“沈二姑娘不必多礼。”
姜铭看了看那朵正值盛开的姚黄牡丹,又转头轻轻一笑,“沈二姑娘喜欢这花?”
沈绒点点头。
“为何?”
沈绒垂眸,轻声道:“臣女年少时曾读到一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臣女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见到盛开着的姚黄牡丹,所以很是喜欢。”
大凉阶级制度严苛,唯有皇后可使用的牡丹花样,平常百姓家里连牡丹的影子都见不到。
官宦世家倒是可种植一二棵,但姚黄牡丹,牡丹花中的翘楚,却是万万种不得的。
“寻常的官家小姐,多数更爱栀子蔷薇,倒是很少喜欢牡丹,沈二姑娘果真与众不同。”姜铭目光坦诚,闪烁着令人沦陷荡漾的春光。
沈绒温婉大方,丝毫不怯懦,将练习了无数次的答案得体的答出,谦逊道:“殿下过奖了。”
花丛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藏的隐秘,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去,悄悄消失在花丛的深处。
—————
夜已深了,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定北王府里,火烛跳动,姜临煜单手撑着头,一手持书,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着。
门口不合时宜的响起敲门声,姜临煜头也没抬,冷声开口:“进。”
文纵推门进来,转身朝着姜临煜做了一礼。
姜临煜瞧见来人,将手中的书轻飘飘的往桌案上一丢,低低的嗓音带有一丝沙哑:“她回去了?”
“是。”文纵低着头,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沈二姑娘已经平安回到沈府了,自从栖凤宫里出来以后,便再未与太子殿下接触。”
姜临煜转了转手中的王戒,没说话,眼神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纵没听见指令,抬起头来,试探的问道:“殿下,可需要属下继续去盯着?”
他也觉得此事怪异,一向不近女色的姜临煜怎么忽然对这个沈二姑娘起了心思。
难不成?
文纵想到了什么,抬眼一瞧姜临煜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虚的低下头去。
沈二姑娘是美若天仙不假,可是人家心悦于太子殿下,太子对她也是赞赏有加。文纵不明白,姜临煜难道是要棒打鸳鸯?跟自己侄子抢人?
“不必了。”姜临煜坐直了身子,从一边的砚台下抽出一张纸条,推到文纵的面前,“你先带人查一下这个地方,过几日我亲自去看看,没准,能找到皇兄当时留下来的书信和地图。”
文纵拿起纸条,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不可思议,“佛寺里?”
“皇嫂一向信佛。”姜临煜拿起书,重新靠回椅背上,“将东西放在佛寺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文纵行了礼,转身离去。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姜临煜的心思已完全无法放在眼前的书上。
“沈绒?绒绒?”姜临煜轻蔑的笑笑,指腹轻抿薄页,“看来,就是你了。”
—————
栖凤宫内灯火通明,姜铭抬手为曲皇后剥了个橘子,开口问:“母后漏夜召见儿臣,可是有何要事?”
曲皇后含笑看着面前的橘子,温声道:“今日,你与你那十四叔,说什么了?”
姜铭一怔,“十四叔今日很奇怪,问到了儿臣娶妻之事。”
“就只有此事?”曲皇后觉得奇怪。
“正是。”姜铭也怪道:“母后,儿臣也觉得奇怪,十四叔从前从不与儿臣多言,今日怎会突然…”
曲皇后摇了摇头,拿起面前的橘子,叮嘱道:“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铭儿你要记得,要离他远一点。你父皇很不喜欢他,近墨者黑,别平白惹得你父皇对你心烦。”
“儿臣明白。”
————
惊蛰一过,雨季随之开始了,连绵不断的小雨将房内的被褥染的潮乎乎的。
外头乌云密布,整片天空昏昏暗暗,沈绒坐在窗前,漫无目的的摆弄着窗边伸进来的花枝。
月霜抱着被褥,走到了沈绒的身后,“小姐,这褥子都潮了,奴婢替您换换。”
沈绒招了招手,开口问:“岁试的结果出来了?”
“是。”月霜点头,“三小姐考的不错,棋艺书算皆是甲等,二夫人高兴坏了,四小姐就…”
沈绒一笑,不用说她也知道。沈绵花瓶一个,中看不中用,能有什么本事。
“这样看来,父亲比起二叔,在祖母那里,又不得已低一头了?”
沈家的大房和二房看似一家人和和乐乐,实际上暗地里较劲的很。除了在朝堂上,私下里对儿女的教导上,也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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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色的暗自比较。
大房的嫡子还小,能相比的就剩下两个嫡女。可沈绵比起二房嫡女沈潇,除了样貌出众些,其余什么都比不过。
月霜闻言笑笑,刚要开口,门口便传出了动静。
沈绒没抬头,继续摆弄着花枝。
月霜偏头看去,是沈无忧身边的小厮。
难怪无人通传,想来是沈无忧有要事要见沈绒。
“二小姐。”小厮作礼。
“可是父亲有事?”沈绒淡笑的开口。
“是。”小厮点点头,“老爷传小姐即刻去书房一趟。”
沈绒站起身,裙摆随风而动,她面色淡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走到书房外,门口的下人替沈绒推开了房门。
香气飘飘然,沈绒步子一顿,偏头看去,庭院里满满的梨花树都开了花,雪白一片,芬芳扑鼻。
听人说起,这梨花乃是她的母亲许梨最爱的花,当年许梨嫁于沈无忧时,沈无忧便在这庭院里种了满满的梨树,满城皆赞之。
后来,许梨难产而亡,孩子也没了。
沈绒当时远在西北的外祖家里养病,身为女儿甚至都不知晓母亲怀孕又难产。只有一个月以后一封的书信,告知她许梨难产而亡的消息。
这么多年来,她也曾怨过沈无忧,可一想到沈无忧多年来对着梨花树抹眼泪的样子,她便恨不起来。
不过回响起上一世临死前得知的消息,沈绒不由得赞叹起沈无忧。
他就是这般厉害,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京州的百姓,以至于人人都道沈尚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直到,她发现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之下那颗肮脏的心肠。
看着满院子的梨花,沈绒不受控制的攥紧了衣裳,唇角勾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她敲了敲门,听到了里头传来的一声,“进。”
沈无忧坐在书桌前看书,抬头瞧见沈绒,顿时满面笑意,招手让沈绒坐过来。
“父亲。”沈绒屈膝行礼,在桌案的另一边坐下。
“绒儿啊。”沈无忧放下书,摆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为父今日给穆先生打过招呼了,明日以后,他就不必来为你授课了,过些日子明珠堂开了课你便随你妹妹一起前去明珠堂进学。”
沈绒心中鄙夷,果然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根本无需同旁人商量。
“父亲。”沈绒面上为难,“可…”
话音未落,沈无忧便开口打断了她,“此事就这么定了,绒儿,为父知道你一向喜静,不愿与人接触。可如今你已过及笄,再过两年便要嫁人了,总不能一直不出去见人,你是我尚书府的嫡女,总是这么藏着掖着可不好。”
说的言之凿凿,好像自己不接受便是有眼无珠一样。实际上,还不是因为沈绵没本事让他在老夫人面上丢了脸面。
“父亲所言极是。”不过目的达到,也不枉这几日自己一直往沈老夫人那边送抄写的经书。
沈绒乖乖点头,“女儿明白了。”
原以为说服沈绒还需要费这口舌,这样一来倒是让沈无忧有些意想不到,脸色当即就变得好看极了。
“只是。”沈绒抬眸,杏眼微闪,“穆先生终究是陪在女儿身边这么些年,如兄如父,女儿想今日正好有空,前去同先生告别。”
6. 第六章
————
穆府称不上寒酸,但也实在不算气派,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少。管家将沈绒请到正厅,随后便去通报穆哲舟。
星璇打量了一番四周,附到沈绒的耳边,怪道:“小姐,穆家先祖不曾是一代帝师吗,府内为何如此简洁?”
“穆先生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也正常。”沈绒道。
说来沈绒也奇怪,以穆哲舟的学识是一定能够得到天子的赏识的。可偏偏自她第一次见到穆哲舟时,他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沈家给的银子,还有外头私塾里赚的银子,哪里比得上入朝为官丰厚。
穆哲舟匆匆而来,一身白衣衣白胜雪,他已年过不惑,许是未婚又无太多琐事的缘故,看起来倒是比沈无忧和沈无双二人都年轻些。
沈绒起身,屈膝行礼,“先生。”
“坐吧。”穆哲舟招招手,到主位上坐好,面露笑意,“绒儿可是为明珠堂一事而来?”
沈绒点点头,起身下跪,垂首道:“多年来先生的教导之恩,学生无以为报,如今学生便要去明珠堂进学,特来感念先生恩情。”
“绒儿。”穆哲舟爽朗一笑,温柔抬手扶起沈绒,“快起,你我师徒二人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沈绒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穆哲舟身子微僵,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照进了一束光。
“先生?”见穆哲舟正盯着自己瞧,沈绒在他眼前摆了摆手,问道:“怎么了?”
穆哲舟回神,无事的笑笑,感叹道:“先生只是感叹,时间过的真是快,转眼间绒儿都成大姑娘了。日后,尽管先生不在你身边了,可在明珠堂更要勤加练习,不可荒废了技艺。”
沈绒扬唇轻笑,“先生请放心,学生明白。”
总有一瞬,沈绒会有些恍惚。
就论教授自己琴棋书画来看,他对待自己极为严苛,明明他知晓哪怕自己不学无术也不会有人怪罪他。
毕竟身在沈家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清了沈家人对自己根本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戚笛巴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废物才好。
可是,穆哲舟还是时刻督促着自己,何时该练琴,何时该习字。
若非有他,自己也不会如此才华卓著。
换句话讲,比起杀害发妻的沈无忧,沈绒甚至觉得穆哲舟更像是自己的父亲,尽职尽责。
“先生,阿洄他不在府中吗?”沈绒问道。
“这小子,前些日子跟学堂里的一人起了争执,竟动了手,为师罚他在房中闭门思过了。怎么?你有事同他讲?”
沈绒淡笑着摇摇头,“只是想到日后不得常见了,想见见他。不过既然他犯了错,先生罚他也是应当,学生怎能坏了先生的规矩。”
沈绒的话让穆哲舟有一丝动容,他偏过头去,眼眸中闪烁着什么,不想让沈绒看到。
聊了有一会儿,沈绒便打算告辞,穆哲舟一路将沈绒送至府门口。
“学生拜别先生。”沈绒行礼。
穆哲舟将沈绒扶起,无意中对上了沈绒春水荡漾的杏眸,神情恍惚,忍不住开口道了一句,“绒儿,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
沈绒闻言笑笑,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带有几分酸涩,“这世上还记得母亲的人,怕也就剩下先生与我二人了。”
————
回沈府的路上,马车忽然一个急转,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月霜率先反应过来,小声道:“小姐,这好像不是回沈府的路。”
沈绒察觉不对,刚要抬手拉开帘子,便听见帘子外头传来了悦耳的一声,“沈二姑娘放心,在下并无恶意,我家主子想要见沈二姑娘一面,还请沈二姑娘配合些。”
还没等沈绒想出那人是谁,急性子的星璇便率先吆喝了起来:“你家主子是何人啊?我家小姐清清白白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与旁的男子私下相见成何体统?”
沈绒急忙拉住星璇的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外面的人能如此安静的解决掉她身边跟随的护卫,定然是身手不凡,她们三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时候激怒他必是找死。
星璇显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后怕的握紧了沈绒的手。
三人靠作一团,沈绒抬手抚了抚二人的后背,心里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要见她。
她这些年深入简出,外面的人很少有认识她的。今日出门虽说带了护卫,可也不过和普通官家小姐一样,那外面那人的主子究竟如何找上她的?
马车左拐右拐,周围的声音由安静再次转为人声鼎沸。绕进最后一条巷子,勒马声响起,马车停了下来。
“沈二姑娘,请吧。”
说罢,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春风灌入,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月霜神色复杂的看了沈绒一眼,正准备起身,便被沈绒用力按在了座位上。
“你们在这里等着。”沈绒淡淡道。
“小姐。”星璇一惊,忙抓住沈绒的衣袖,“这怎么能行,万一出了什么事…”
“无事。”沈绒勾唇一笑,“你们就算下了车,他们也必定不会让你们伴在我左右,就在这等着。”
下了马车,沈绒才注意到,他们方才一直在兜圈子。
而这个地方应当就是天下第一楼万斋楼的后门。
沈绒偏头,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开门的文焰,“公子还不肯说是谁要叫我吗?”
“沈二姑娘别急。”文焰双手抱胸,淡然一笑,“您总归是尚书大人的千金,我家主子就是想请姑娘吃个茶而已。”
眼见问不出什么,沈绒也懒得废话,提着裙摆便进了万斋楼。
身后的文焰抬眼瞟了一眼那抹摇曳的身姿,无可奈何的一笑。
漂亮是漂亮,只是相处起来,这性子也太没情趣了。
沈绒扫视一番,房间简洁明亮,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帘,色调淡雅,当真是没有辜负京州第一酒楼的名气。
房间内的帘子后,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沈绒坐在席子上,津津有味的端着茶杯品茶。
沈绒杏眸微闪,看向帘子后的那人的目光略带审视。
文焰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酒楼外的喧嚣。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去,风吹的珍珠帘子悠然飘荡,整个房间只留有珍珠碰撞的清脆声。
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轻轻的一声低笑,随后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沈二姑娘来了也不说话,倒叫本王惶恐。”
沈绒偏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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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语气讥讽:“定北王殿下真有意思,青天白日的便将臣子的女儿掳到这里。”
“砰”的一声,茶杯被放在桌案上。
姜临煜起身,他身姿修长而优雅,透露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一瞬间,沈绒记起那日莫名的熟悉感,抬眸想要去看清这人的脸。只可惜,他依然带着那半块银制面具。
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四目相汇时沈绒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沈二姑娘方才的眼神,可是想看看本王的模样。”少年话音未落,便抬起眼,微微笑了笑,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多情又孤寂。
他声音带着笑,含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戏谑。不像年少扬名,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反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的浪荡公子。
他欺身向前,二人挨的极近,他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顷刻间便染红了沈绒的耳垂。
“殿下。”沈绒垂眸,想要藏起自己绯红的脸颊,“请自重。”
说罢,沈绒抬脚,朝身后小迈一步。
“自重?”姜临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低笑一声,优哉游哉的开口,“沈二姑娘说话真是有趣极了。”
沈绒微微一笑,声音里端的是不卑不亢,“殿下过奖了。”
姜临煜不依不饶,又向前一步,将沈绒抵在门前。他双手紧撑着门,将沈绒娇弱的身躯全然环住,用一种禁锢的姿态将她困住,让沈绒退无可退。
雪松的香味带着危险的气息,沈绒攥紧了衣袖,抑制住乱了频率的呼吸,抬眸冷漠的直视,“殿下如此,若是被人看到怕是会污了殿下清誉。”
“本王倒没看出,沈二姑娘如此注重礼节?”姜临煜笑道:“那为何今日见了本王,连礼都不行?莫非是在沈二姑娘眼中,你我二人之间早已经熟悉到无需行礼的地步了?”
“那请殿下后退一步,臣女也好行礼。”沈绒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姜临煜闻言,邪笑的眸子懒懒的掀了掀眼皮,“行礼就不必了,本王便当是与沈二姑娘交个朋友。”
“臣女身份卑微,与殿下云泥之别,恐怕担不起殿下的好意。”
“沈二姑娘别急着拒绝。”姜临煜忽然收回撑在沈绒身侧的右手,从腰间拽下了一样东西,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银铃的碰撞声。
沈绒忽然没由来的心底一空,再抬眸时,那个被自己扔出窗外的吊坠出现在眼前。
绒花的边缘染了尘土,最底部的银铃碎了一块。
一时间,眼前放荡不羁的少年逐渐与年少时带她爬树,教她骑射的小男孩重影。一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们的唇边一指处都有一个痣。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姜临煜,姜临煜,阿煜。
他怎么会去过西洲?
不对,靖北王是他的哥哥,他自幼失去了母亲,所以他陪同哥哥驻守边疆,出现在西洲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绒神色有了几分的不自然,呼吸也紧跟着变得急促。
她终于明白姜准上一世的话,为何要让姜临煜做萧婉的册封使,为何自己会帮他将万里江山划入版图。
他利用了自己,用自己借机控制了姜临煜为他卖命!
7. 第七章
“殿下说笑了。”沈绒努力扯出一丝无所谓的笑,“这东西,臣女不认得。”
姜临煜嗤笑一声,又附身靠到沈绒耳边低语:“是吗?”
沈绒身子一颤,没有接话。
“不是就不是吧。”姜临煜在空中抛了拋,银铃的声音刺激的沈绒神经麻痹。
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眼神落在少年流畅的下颌线处,眸中荡漾的竟是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到的柔情。
深居简出的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当初说的话,他说他会回到淮安,会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她。
可是,母亲死的冤枉,弟弟死的可怜。纵使她知道了姜临煜不是故意抛弃她的又能怎样?
情和爱对于此刻的自己而言,就是完全无用的枷锁,她只有利用自己能够掌握的一切权力,拼命的向上爬。
他战功赫赫,皇帝未尝没有对他产生忌惮之心。
他要在淮安活下去,要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活着,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能再把他牵扯到这件事中。
沈绒看的失神,竟然未曾注意到姜临煜含笑间垂下来的俊脸。再抬眸时,沈绒小巧的鼻尖划过对方轻抿起的唇。
四目相对,沈绒蓦地怔住。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已静止不动,只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在心口跳动。
“哼”的一声轻笑,姜临煜抬手,抚了抚发烫的唇瓣。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而来,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沈绒不敢动作,这个距离,只要她稍稍抬头,便会与姜临煜触碰到一起。
链条拉扯的动静在耳畔响起,沈绒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银色的面具自上而下擦过她的衣襟,掉落在姜临煜手上。
“沈二姑娘。”姜临煜的声音咋再次响起,低沉悦耳,有一种说不出的磁性:“为何不敢抬头?本王,是会吃了你吗?”
沈绒咽了咽口水,樱唇轻启,“臣女不敢。”
“有何不敢?”少年的声音又低又缓,一字一句,“本王命你抬头看。”
沈绒退无可退,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抬眸,生怕碰到姜临煜。
少年一张坏坏的笑脸,弯起的两道眉毛,尖削的下巴,英挺的鼻梁,无不透露着矜贵之色。
沈绒发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选择在回朝宴那天,当着这人的面,蓄意接近太子。
—————
看着沈绒安然无恙的出来,星璇和月霜这才松了口气,急忙下车扶沈绒上来。
“快让奴婢看看。”月霜忙检查起来,“没事吧小姐,里面那人有没有为难你。”
沈绒木讷的摇摇头,像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偶,释然一笑,喃喃道:“他怎么会为难我。”
说罢,她偏头看向酒楼包间的方向,不知何时,那里的窗户已然被关上,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想看的人怕是都恨死她了吧,恨她言而无信、恨她攀龙附凤、恨她无情无义。
从前,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至少有那一个人,会永远坚定的选择她。经此一事,她彻底把那个人推开了。
不过…这样也好。
“小姐。”星璇察觉出不对,俯在沈绒膝前,小心的开口:“你,怎么了?”
车马已然驶出了小巷,外面的世界嘈杂喧闹,马车里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没事。”沈绒靠在软枕上,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星璇还想要开口,却被月霜一把拉住了袖子。
————
宽阔宏大的院落门前,青灰色的砖石路直通房间,暗红色的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名愁眉苦脸,身着藏青色衣裙的妇人。
艳梅看见妇人疲惫的眼神,心下不安,“夫人,咱们小姐还小,日后会明白的。”
“不小了。”戚笛抚平眼角眉梢的皱纹,唉声叹气道:“老爷这不过是将沈绒送到了明珠堂,她就这么按捺不住,指不定日后又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夫人,宫里传来了消息,丽妃娘娘宣您明日入宫,您看怕不是舅老爷那边…”
戚笛又是一叹,刚应付完女儿,又得去应付兄长,如今又多了个沈绒需要提防,她一想起便觉得头疼。
—————
万斋楼内,文焰文纵走进包间,朝着背对着他的黑衣少年行了礼。
“王爷,沈二姑娘已经平安送回去了,她身边的护卫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说出去的。”文焰道。
姜临煜端着手中的茶杯,动也不动,良久才开口问道:“前几日让你盯着的荣恩寺可有异常?”
文焰抬了抬眼,答道:“并无异常,去那里的人除了烧香拜佛以外并无什么特别的事儿。”
“并无异常?”姜临煜重复了一遍,又道:“是指并无异常的事,还是并无异常的人?”
文焰被问的一懵,转头看了一眼文纵。
文纵神色淡定,接过话来:“陛下身边的李德全李公公,他的弟弟□□这些日子去的频繁,不过,只是去祭拜罢了。”
“听闻是因为李公公母亲的忌日就在这几日。”离焰补充道:“王爷,要派人盯着他吗?”
“查查他娘埋在哪里。”姜临煜沉道。
“啊?”二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尤其是文焰,更是不怕死的开口问:“挖祖坟?殿下,这有点不厚道吧,也太…”
“你又想挨板子了?”姜临煜声音冷冷。
文焰顿时噤了声,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良久,房间内无人说话。
文焰文纵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到眼前这位郁郁寡欢的祖宗。
窗不知为何被关上了,屋里闷闷的,姜临煜眯着眼,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他心烦不已。
“都下去吧。”姜临煜声音里透露着阵阵不耐。
“是。”
总算是能逃离这个低气压的房间了,二人逃也似的头也不回踏出房间,转身帮房里的人关上门。
————
次日,天高云淡,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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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着的梨花树开的旺盛。
女人唉声叹气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惹得枝头上高高挂起的梨花落了几片花瓣。
“得了,你在这儿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倒不如回去好好教导绵儿。父亲和兄长那边,对绵儿可都寄予了厚望。”女人身披华服,妆容精致,头戴金钗,举止端庄大方,端着茶撇去漂浮的浮沫,语重心长道。
“我何尝不想,只是绵儿这孩子…”戚笛说着说着便要抹眼泪。
丽妃看的心烦,放下茶杯,将帕子递过去。
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她还是不忍心说重话:“我知你当年难产,两个孩子只留下了绵儿一个,你对她过分宠爱些也是难免。可如今你看看她,徒有一张漂亮脸蛋,其余才艺,在这京州的贵女圈里还有拿的出手的吗?且不说沈潇越到了她前头去,再这么下去,就连那个二房的庶女都要比她强了。”
道理戚笛都明白,开口道:“从前容貌能被人称赞两句也便罢了,如今沈无忧要将沈绒送去明珠堂,等沈绒在京州有了名气,谁还记得沈家五姑娘啊?到那时,就彻底没绵儿什么事了。”
丽妃一听来了兴趣,怪道:“呦,这倒新鲜,沈无忧怎么突然对这个女儿上心思了。”
戚笛将那日早上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压低声音道:“此事说来奇怪,平日里,那绒丫头总是一副清高的模样,任凭绵儿和潇娘怎么惹她都不发脾气。自从那日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分明还是从前的沈绒,可给我的感觉却是不一样了。”
“只是出了一趟门?”
“不错,我也派人查过了,就是去了一趟荣恩寺祭拜她的母亲,并无不妥。”
“那你觉得她还是沈绒吗?”丽妃没头没尾的道了一句。
戚笛一惊,忙道:“姐姐不要吓我,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些年,我便是如何都不会看错的。”
丽妃娇俏的捂唇一笑,捻着手绢擦了擦唇,“妹妹别惊慌,我的意思是,若她还是沈绒,那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如今看来,她的学识并不低,从前不争不抢,或许只是不屑于,认为你们都不值得她动手。可如今,她是知道了什么事才忽然变了性子。”
戚笛神色顿时怔住,抬眸望向丽妃娇媚笑着的眉眼,惊道:“莫非她知道了?”
“好生查查吧。”丽妃抿了口茶,“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过,她知道了又如何,一个小丫头没权没势,能翻出什么浪来。”戚笛讥讽道。
丽妃笑笑,递了块糕点过去,红色的寇丹引人注目,“这可不见得,这丫头可聪明得很,瞧瞧,她的第一步棋,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
入春多雨,阴雨连绵。沉寂的夜空乌云密布,夜凉如水。
闺房里芬芳四溢,小轩窗漏进来的昏暗月光穿过轻薄的鲛纱帐子。帐内,少女平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雨停了,窗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个一条小缝,隐约透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8. 第八章
只是,那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成体统。不仅没有半分低调,反而大摇大地搭了一只手在窗前,似笑非笑的盯着朦胧帐子包裹下那个娇小的身躯。
良久房间内没有动静,那人轻盈的一个翻身,跃进了房间内,落地无声。
绕过屏风,走到榻前,姜临煜抬手拨开帐子。
入眼,少女的睡颜宛若一副沉醉人心的水墨画,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姜临煜愣愣的看着这样一副美人图,渐渐出了神。
“绒绒。”姜临煜半跪在塌前,喃喃开口:“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姜临煜说着说着,便毫无顾忌的伸手,轻轻的握住了沈绒身侧的手。
柔软的触感让姜临煜舍不得放开,薄唇扬着浅浅的弧度,忽而弯下腰,在少女白皙的手背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而后,姜临煜抬手往上拉了拉被子,指腹在少女嫩滑的侧脸擦过,眼神中闪烁着情谊绵长,相隔多年的思念,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面前。
只可惜,姜临煜无奈的低头一笑。沈绒睡的安稳,什么也没看到。
—————
晨光透过黎明的天空,破晓时分,沈绒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昨夜的梦仿佛是扫清了她所有的疲惫。
沈绒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一想到昨夜的梦,脸颊便微微发烫。
“大早上的,想他做甚。”沈绒掐了一把脸颊上的肉肉,坐起身子。
恰巧此时,星璇敲门的声音响起:“小姐,您醒了吗?”
“你进来吧。”沈绒喊了一句。
星璇进来时,屏风后,沈绒已经掀开了帐子,正坐在铜镜捋着自己的发丝。
星璇将端着的东西放好,走到窗前,边开窗边笑道:“今日天气真是不错,去礼佛再合适不过了,果真是到了春日。”
沈绒下床,淡淡点头的应了一句。
“欸,小姐。”星璇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惊喜的看过来,“你快看外面。”
听见星璇的声音偏头看去,沈绒转头。
星璇已经将东西提了起来,沈绒定睛一看,木笼子里装的竟然是只黄白相间的小兔子。
“小姐。”星璇提着笼子,笑着小跑到沈绒面前,将笼子递给沈绒,“你快看。”
沈绒有些怔住,神不知鬼不觉的抬手接过。
笼子里被放了几把绿油油的青菜,小兔子正乖乖的咀嚼着。
“小姐,你说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呢。”星璇逗着小兔,问了一句。
沈绒没回答,眼神放空,思绪飘回到好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初夏的夜,微风吹过,带着夏日里难得的清凉。
两个矮小的身影靠坐在柳树旁,低着头摆弄着手中毛茸茸的小玩意。
“好啦好啦。”小女孩在裙子上抹了两把,擦净了泥土,抱起伤了一条腿的小兔子,“真可怜。”
小兔子靠在小女孩怀里,摇着脑袋。
“绒绒。”小男孩屈起手指刮去小女孩脸颊上的泥渍,宠溺的笑笑,“你要把它带回去养吗?”
沈绒闻言,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咕哝道:“不要。”
“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我若是将它带走,它的娘亲就找不到它了。”沈绒抚摸着兔子柔顺的毛发,说的委屈极了。
“那日后有机会我们再养一只小兔子吧,这样我们就是它的娘亲和爹爹。”
“好呀。”
那晚的月,那般清澈透亮,稚嫩的孩童,说出的话那般让人动心。
“小姐?小姐?”见沈绒失神,星璇戳了戳沈绒的衣袖。
沈绒神思回笼,“怎么了?”
“要留下它吗?”
笼子,青草,这显然是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想到这儿,沈绒回首,目光定格在塌前的一小块地方,手背毫无征兆的发烫,像是什么东西烙在了上面一样。
昨夜,真的是梦吗?
—————
荣恩寺一片殿宇连绵,佛音袅袅,几棵苍天古树抱在一起。
京州的人家都愿意来荣恩寺上香拜佛,祈求家中和睦,所有无论是什么时候,这里都是人满为患。
上完香,僧人带着沈绒顺着青石板一路走到后院。
沈绒越走越觉得奇怪,尽管她平时过来住的都拜托僧人将自己的住处安排的离前院尽量远一些,可今日这也有些太偏僻了。
“师父。”沈绒开口:“快到了吗?”
僧人一手捻着佛珠,回头淡漠的笑笑,“就快了。”
“这些日子来荣恩寺礼佛的人真是不少。”沈绒笑道。
“春回大地,正是好时候,施主见谅,庙里的禅房所剩不多,知道施主喜静,特给施主安排了最僻静的一处。”僧人边笑边道。
僧人将沈绒送至门前便离去了,沈绒看着那抹金色袈裟的身影,眸色意味不明。
星璇顺着沈绒看的方向看去,不懂她在看什么,“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绒摇摇头,“先进去。”
关上镂空雕花的木门,前院的喧闹被隔绝。房里阳光充足,并未有华贵的摆设,看起来清净素雅,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铜制的香炉里飘荡出袅袅的香气。
“这房间布置的真不错,本来奴婢还担心地处偏僻小姐住的会不舒服,看来是奴婢多虑了。”月霜一边将窗子打开,一边谈笑道。
沈绒淡淡应下,随后走到香炉边,扇了扇飘出的缕缕青烟。
“小姐,是何香料?”星璇凑过来道。
“鹅梨帐中香。”沈绒盖上盖子,回应道:“而且看起来,应该已经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月霜闻言回眸,走到沈绒的身侧,怪道:“这么巧?这不就是小姐从前最爱的香料了?”
“巧吗?”
沈绒忽然想起那个僧人躲闪的目光,又见这看似简洁,实则全然按照她心意布置的禅房。
月霜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心道:“小姐,不会是…”
“是什么?”星璇还没转过弯来。
“那要不就委屈小姐今夜与奴婢们住在一起?”
“不必。”沈绒抬眼看向窗外,苍穹一碧如洗,“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在佛寺这种地方动手。”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小和尚撞完了最后一次钟,星色黯淡无光,整座寺庙被笼罩在夜色之下。
禅房内烛影昏暗,沈绒研完墨,抬手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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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汁在纸上微微晕开。
半晌,沈绒收笔,小巧娟秀的字密布了一整张纸。
放下狼毫,沈绒将纸小心翼翼的叠好,藏进袖子里。吹灭了灯,她起身,在门口站了许久,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推开了房门。
另一边的厢房里,卸了钗环的女人扶着额头,听着下面婢女的汇报:“娘娘,沈二姑娘已经睡下了。”
女人半靠在椅塌上,染着红色蔻丹的手指轻点桌案,懒懒的开口:“那就让他们过去吧。”
待到婢女退下,守在一边的侍女香云这才凑到了丽妃的耳边,满是不解的问:“娘娘,万一事情败露,沈夫人和五小姐倒是一身干净,您可不就是惹得一身骚,为何您还要?”
陪在丽妃身边多年的香云不明白,丽妃此次隐瞒身份前来荣恩寺只是为了除掉沈绒?
可沈二姑娘不过是将将崭露头角,未来如何还不好说,丽妃为何如此坐不住,这就要除掉她。
为了沈绵?虽说是亲外甥女不假,但就算做,也会命令戚笛去做,没必要亲自动手的。
女人轻笑一声,抚摸起手腕间的玉镯子,“本宫是不敢再叫戚笛去做了,可父亲和哥哥那边催得紧,万一沈绒真知道了什么,咱们也好先下手为强,除了沈绒再说。”
香云还是不懂,“娘娘,您觉得沈五姑娘,她行吗。”
“你觉得呢?”
“且不说太子了,便是其他几位殿下,都不会愿意娶一个徒有美貌的妻子的。”
“话是这样说。”丽妃捋了捋发丝,“可如今的局势,戚家的儿子不成气候,本宫又无皇子,唯一能做的,便是将绵儿送上中宫之位。”
—————
沈绒推开房门出了房间,身后紧跟的黑影一个飞跃跳到一旁的屋檐上,落到另一处院子里。
黑影摘下面纱,是个模样俊俏的少年。
姜临煜倒了杯酒,破天荒的推到了对面,问道:“怎么样了?”
“和殿下您料想的一样,这个丽妃一直用这一招也不嫌烦。”文焰说完,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身侧的文纵,对方站得笔挺并不动作,而后文焰后退了一步,憨厚的笑笑,“王爷,你这……这……这没毒吧。”
“放心,犒劳你的。”姜临煜半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垂眸望着身侧寒光闪闪的长剑,几分慵懒,几分肆意。
文焰又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的文纵,忐忑不安的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冰冰凉凉的触感划过喉咙,文焰后怕的打了一个饱嗝,随后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痛感传来,文焰有些惊喜,自己居然还活着!
光线飘逸迷离,姜临煜在月色的掩映下,轮廓清晰俊朗。
“喝完了?”姜临煜散漫的一笑,“那就去把里屋绑着的那个人送过去,这次新仇旧账,本王要与她算个清楚。”
“我去?”文焰指着自己,目光诧异,又偏头看了看憋笑的文纵,“别吧王爷,这种小事…”
姜临煜听都没听他说的什么,直视着窗外寂静的夜,轻蔑的勾了勾唇,“丽妃的人到之前你还没有把她送过去,那天亮以后你就自己回王府领罚吧。”
说罢,也不理会文焰的求饶,抬脚便自窗子一跃出了房间。
9. 第九章
绕过连廊,沈绒踱着步子,轻手轻脚的将袖子里藏着的纸条放在约定好的树洞里。
夜里的风冷得令人有些不适,沈绒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正准备转身回去看看屋子里到底有谁在时,便被一人握住了手腕,不容拒绝的被拽到了树后,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捂住了嘴。
少年居高临下的挑眉看她,眼神半眯,在黑夜里妖冶欲滴。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姜临煜胸腔漫出几声笑,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放在她的眼前得意洋洋的打了个响指,语气懒懒道:“沈二姑娘在看什么,不认识本王了?”
沈绒怎么也没想到姜临煜会出现在这里,当即蹙眉道:“殿下真是个闲人,大半夜的,跑到这寺庙里来乘凉是吗?”
姜临煜低下头,声音染笑:“你管我呢?”
“懒得管你。”沈绒扔下一句话,正要转身而去,便又被姜临煜一把拉进怀里。
“大半夜的,沈二姑娘就这么忍心把本王一个柔弱无力的人,扔在这里?”姜临煜沙哑着声音问她,眸色变得幽深。
柔弱无力?沈绒白了他一眼,就差没笑出声来了。
一个在北疆打了三年仗的人,居然会用柔弱无力来形容自己。
沈绒挣扎着推了他一把,结果却是纹丝不动,抬头注视着少年锋利的下颌线,“夜黑风高的,殿下小心污了自己的名声。”
“本王只是在与沈二姑娘聊聊天而已。”姜临煜低头,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喉结滚了滚,缓缓启唇:“沈二姑娘放宽心,你想离本王远一点本王知道,所以不会有人看到的。”
沈绒微微歪头,好似在说既然知道还不离我远一点。
只可惜,姜临煜骨子里就是叛逆的种,偏生就爱和人唱反调。
姜临煜唇角的弧度轻蔑,“你别这么看着本王。”
“殿下先放开我。”
“你记着回去干什么?”姜临煜轻轻挑眉一笑,“和哪家的公子幽会?”
“殿下不如去当个说书的吧,编故事的能力真是一绝。”沈绒垂眸,黑长的睫毛微颤,讥讽道:“不过是深更半夜,你我男女二人授受不亲,这样做实在不合规矩。”
“规矩?”姜临煜仔细揣摩起了这句话,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合不合规矩还不是沈二姑娘你一句话的事?”
沈绒听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人真是越长大脸皮越厚了。
“那殿下到底要做什么才肯放过臣女。”沈绒略带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闻言,姜临煜忽然低声一笑,又不讲话了,似乎真的是在思考沈绒的问题。
月色风霜,沈绒不经意的抬眸,对视的瞬间,姜临煜原本平静的眼眸闪了一闪,一双多情的桃花眸溢出了几分柔情。
沈绒看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忙低下头去,抑制住自己错乱的情绪。
黑夜里,少年的轻笑声慵懒倦怠,姜临煜垂眸,深邃的眼睛正对着她,低声浅笑道:“亲我。”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刻,沈绒不可思议的抬头,眼神里情绪复杂。
“你亲本王一口,本王放你走。”
姜临煜静静的凝视着她,一贯放浪无情的眼底,竟也颇为罕见的染起了一丝温柔。
沈绒双眸清浅,敛在纤长的睫毛下,像是春日里寂静澄澈的水面,只轻轻眨一下便可荡漾出水波。
两人的距离很近,只需要微微一抬便可双唇相贴。
沈绒抵在对方胸膛处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内心翻涌出巨大的情感浪涛,不是嫌恶,而是心痛。
无人言语,氛围却毫无征兆的暧昧了起来,沈绒盯着眼前少年俊美如画的脸,微微抬头,十指攥紧了少年胸前的衣襟。
微风轻抚他们的肌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在姜临煜略带吃惊的目光中,二人呼吸相交,冰凉的唇瓣贴在一起。
一瞬间,天旋地转。
多年的思念一朝被点燃,姜临煜眸中闪烁的情愫如暴风雨一般来的让人猝不及防。他垂首轻轻含住了少女柔软的粉唇,单手托着她的下颚,霸道的撬开贝齿,轻轻的吮吸。
沈绒面色泛红,被迫随着他的引导回应着这个粘腻的吻。少年身上熟悉的香气充斥在鼻息,一呼一吸皆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连廊外的草丛中传来动静。沈绒一惊,唇齿不自觉的闭合,用力一把推开了姜临煜的身躯。
姜临煜毫无准备,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偏头看向草丛中惹人心烦的飞鸟,眼神阴鸷。
借着月光,沈绒清楚的看到了姜临煜唇边那一抹鲜艳的红,午夜玫瑰,血腥诱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嘴唇上传来的痛意,姜临煜蹙眉抬手,食指抹去那抹艳红,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
“沈二姑娘还真是。”姜临煜顿了顿,将指节伸到沈绒面前晃了晃,“真是别具一格。”
沈绒被吻的双腿发软,靠在树上,越过他的手指看他。
那祸水般的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笑意,而是一种异样的宁静,张口闭口间语调清冷:“姜临煜,我们两清了。”
也不知为何,话音刚落,沈绒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好像有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破碎了。
闻言,姜临煜的笑意一点点的敛起,身体麻木,他那双幽暗冷沉的眸底,烧得热烈的一团火焰渐渐熄灭。
沈绒看着他,忽然很想哭,不得已偏过脸去。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半晌,沈绒缓过情绪,面无表情的开口:“我走了。”
“等等。”姜临煜伸手,握住了沈绒纤细的手腕。
沈绒侧过身,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淡淡一瞥。
姜临煜仿佛才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一样,松开了沈绒的手,开口道:“我送你。”
“不必了。”沈绒下意识便要推辞。
“走吧。”姜临煜权当听不见。
黑漆漆的夜,一缕冷淡的月光洒在了连廊上的一男一女的的身上。二人一前一后,并不言语。
拐入最后一处走廊,夜色里竟不由分说的飘来了一声声怪异的动静,听起来像是男女欢爱的欢愉声。
沈绒步子一顿,眼神直直盯着最末尾的那间房,这整条走廊的房间,她今日下午观察过了,除了她无人居住,都是堆放杂物用的。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这般羞耻的声音让沈绒顿时红了耳根,尤其是此刻身后还站了个放浪不羁的男人。
姜临煜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是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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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意外。
“说了不让你回来。”
“殿下好手段。”沈绒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姜临煜薄唇抿起,“若非本王,房间里的人便该是你了。”
“殿下。”沈绒转过身,声音里透着一股古井不波的平静,“我不是傻子,今日就算不是你,我也照样能躲过去。”
只是有一点,沈绒没说,她出来了,那里面的女子是谁?
想到这里,沈绒侧过身子看向姜临煜,蹙眉道:“里面的姑娘……”
“她不无辜。”姜临煜云淡风轻的开口,面上是十分轻蔑的笑,“本王与她之间的账,早该算清了,沈二姑娘,不必把自己想的这般重要。”
沈绒撇了他一眼,“殿下多虑了,臣女不是那般自恋之人。”
本就是幽深僻静的夜,屋内二人的动作不算轻,再加之这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所以,不远处很快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听到动静,沈绒推开了右手一侧的房门,她记得,这里应该是间堆放杂物的柴房。
刚进入房间,门口便又挤进来了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沈绒不能不管他,这个时候不让他进来,自己也要跟着受牵连。
关上房门的下一刻,杂乱的脚步声便迈入了他们面前的这条走廊。
“这深更半夜的,是谁这般不知廉耻,在佛寺里都敢胡来!”
女子倦怠的声音传来,沈绒记得这个人,她是右相樊苍术的妻子李氏,看似待人颇为亲热,实则可是个处处尖酸刻薄的妇人。
而她,就住在后面那条走廊最左侧的房间里,直直的对着自己那间房。
“是谁啊?”
沈绒看的认真,耳后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动静,她当即便吓得惊呼。
姜临煜眼疾手快,捂住了沈绒的嘴。恰好此时,樊夫人从他们的门前走过。
沈绒被吓得呼吸加快,愤恨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姜临煜觉得有趣,唇瓣贴近沈绒的耳垂,低缓道:“沈二姑娘小点动静,被人看到,你我二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沈绒扒拉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继续将耳朵贴近门,想要知道那屋子里的一男一女都是谁。
随着重重的一声推门声,几声女子的尖叫声划破了黑夜,将睡梦中的荣恩寺彻底唤醒。
“别听了。”姜临煜又贴了上来,不再是撩拨的声音,反而带了些大仇得报的快感,“那是丽妃的女儿,长阳公主。”
————
丽妃踉踉跄跄的跑到沈绒的房间时,连头上的发饰都未曾簪好,披头散发,只着急忙慌的披了一件斗篷便跑了过来。
香云过来禀报时,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巨大的痛苦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什么都顾不得。
樊夫人就坐在屋里的软榻上,而受辱的长阳公主姜雅此刻裹着被子,衣衫尽乱。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打湿,凌乱的散在额前,神色惶恐不安,铺天盖地的痛苦将她整个人包裹。
而那位只穿了一件外衫的男人,则是面露得意之色,跪在地上诡异的笑着。
空气中飘荡靡乱的气息,房间内一片狼藉,可想而知方才是经历了一场多么混乱的大战。
10. 第十章
樊夫人崇尚佛教,在佛寺里发生了如此□□的一幕,哪怕对方是皇室的公主,她此刻也没有半分好脸色。
看见丽妃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樊夫人也只是敷衍地起身行了个礼,“参见丽妃娘娘。”
丽妃这几年家里虽说是替陛下做成了一些小事,可官职到底不如樊苍术,如今看起来还隐约有了走下坡路的趋势。
而丽妃,自从落水滑胎后,也不似从前那般受宠,膝下没有个皇子,女儿如今还闹出这般丑事。
这个时候,丽妃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樊夫人的礼数,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踉跄地跑到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自己可怜的女儿拥入怀里。
“雅儿,雅儿,快让母妃看看,让母妃看看。”她看着女儿姣好面容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内心的绝望与恐惧如洪水般涌了上来。
不久前还一副得意面孔的女人,此刻狼狈至极。
而跪在地下的那个男人,看见丽妃来了,更是不怕了,直接跪爬到丽妃脚下,指着榻上面露绝望之色的姜雅,磕头道:“娘娘,娘娘,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勾引小人的,都是她勾引的小人!”
樊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场景。
情急之下,男人竟然也没仔细去想为何丽妃会哭的如此悲哀。
姜雅看着男人如此倒打一耙,立刻手脚并用挣脱了母妃的怀抱,疯狂地扑上去,撕打起男人的衣裳。
她虽不是最得宠的公主,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当今陛下的长女,众目睽睽之下受此羞辱,根本就顾不上任何的礼仪规矩。
一时之间,屋内的情形混乱不堪,樊夫人冷淡地看着这母女二人,尽是嘲笑。
男人躲避不及,被姜雅细长的指甲抓花了胸膛。
“你个贱人!”
男人话音未落,便被猛地站起的丽妃一巴掌扇得晕头转向。他错愕地抬头,似乎是不解丽妃为何会动手。
“来人!”丽妃对着门外低着头的一众侍从喝道:“给本宫把这个无耻之徒拉下去一刀一刀活刮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丽妃平日里可是以慈悲心肠面见众人的,如今在佛祖眼前,竟然如此残忍。
男人身体一僵,看着蜷缩在榻上抹眼泪的姜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爬到丽妃的脚下,抓着丽妃的衣摆,连连磕头,“娘娘,娘娘饶命,小人全都是听您的命令行事,小人也不知道为何,为何……”
此言一出,端坐在软榻上的樊夫人立马明白了过来,樊苍术的后院不是没有别的女人,那些女人们惯用的手段也就那么几个。
看来今日这事并非是意外,丽妃要着手对付的另有其人,只是不巧,对方聪明得很,竟然将长阳公主调换了过来。
丽妃被他的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眼神不自觉地便看向樊夫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樊夫人眼神微妙,并未有丝毫的怯懦,樊苍术与左相柳华意见相左,在朝堂上多有不合。
而偏偏丽妃的父兄都站在了柳华一侧,如今终于是让她逮到了这个机会。
“你胡说八道什么!”丽妃一脚将男人踹倒,恶狠狠地开口:“还不快把他拖下去,都是聋子吗,脑袋不想要了!”
“是。”
几个宫人走进来,按住了拼命挣扎的男人,想要将他拖出去。
求生的欲望使男人挣脱了束缚,再次爬到了丽妃身边,头磕得一下比一下重,再抬头时,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红色血迹。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还不把他带下去!”丽妃看着自己碎成一团的女儿,实在是不愿再看到这张脸。
正当所有人又想要上前将男人拉下去时,樊夫人突然站起身,抬高声调:“住手!”
被这样一喝,几个宫人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这人是右相的夫人,李大将军的亲姐姐,还是冒犯不得的。
丽妃本就在气头上,看到站起身来出头的樊夫人,立马便道:“本宫的话都不听了吗,还不快动手!”
“丽妃娘娘。”樊夫人踱步走上前,“此事事关长阳公主清誉,臣妇以为,当彻查。”
姜雅听完立马乱了分寸,胡乱地拉扯起了丽妃的衣袖,眼泪哗啦啦地淌,“不可母妃,不可。”
丽妃当然知道此事万万不能彻查下去,否则自己的那些事都会被抖出来不说,姜雅的清白名声也将彻底地毁了。
“樊夫人。”丽妃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盯着樊夫人得意洋洋的脸,一字一句道:“这里,是本宫说了算。”
樊夫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娘娘息怒,这里是您说了算不假。可佛堂净地,娘娘怎可在此杀生,就算要杀,也该将人带到山下去处置。且,这样的事,臣妇是一定会同苍术说说的,定会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说罢,樊夫人朝丽妃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丽妃简直要气炸了,可偏偏樊夫人背靠将军府和丞相府,她还拿樊夫人没什么办法。
这场闹剧几乎吵醒了整个荣恩寺,哪怕是丽妃极力去隐瞒,也根本隐瞒不住。
就算她能封得住僧人的嘴,可此刻这个荣恩寺里,住着的还有朝廷命妇,右相一派的人脸上笑开了花。
外头的喧嚣声络绎不绝,柴房里面却安静极了。沈绒自从知道那人是长阳公主后,便没敢再去看姜临煜的脸。
长阳公主,当今天子的长女,也就是说,是自己身后这位定北王殿下的亲侄女。对待自己的亲侄女,他竟能够如此的无情。
“害怕了?”黑暗里,姜临煜半靠在柴堆上,双手抱胸地开口。
沈绒转过头去,杏眸微闪,语气不善:“是你做的?”
“不然呢?”姜临煜的声音里夹带着笑意。
沈绒无话了,她不是一个心善的人,丽妃想要算计她,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应该的。
长阳公主上一世与萧婉蛇鼠一窝,北疆战事吃紧时,找来了一个所谓的法师在宫中做法,扬言宫中有灾星。
一行人找到了栖凤宫,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更是喊着要烧死自己。
若非眼前的姜临煜豁出半条命才杀出一条血路,打退了南下的匈奴。不然,自己早就已经变成一具烧焦的尸体了。
“沈二姑娘是不是想问问本王,为何要如此做。”姜临煜似笑非笑道。
沈绒没说话,眼神里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都是她应得的,她是真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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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有波及到你,本王也会这样做。”他语气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况且,生在皇家,父子兄弟尚且能够彼此算计,反目成仇,叔侄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绒心下一惊,她不懂姜临煜为何这样说。
恶心?长阳公主究竟是做过什么,会让姜临煜用恶心这两个字来形容她。
“沈二姑娘知道她今年多大了吗?”
记忆有些模糊,沈绒眼神微眯,试探地回答:“二十?”
姜临煜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悠闲道:“二十二了。沈二姑娘要不要猜猜看,她这是在为谁守身如玉,不肯嫁人呢?”
—————
文纵站在房间里打着瞌睡,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下意识做了个拔剑的动作,直到看见来人的脸,才松开了手。
“没人来吧。”姜临煜靠坐在椅背上,舔了舔唇,漫不经心地开口问。
文纵摇了摇头。
姜临煜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只觉得心头大快。
若非是他派人前去从前皇嫂常住的房间里去搜查东西,也不可能听得见丽妃身边的香云和僧人勾结的话。如今姜雅落得这样的下场,有一半都是拜她的母妃所赐。
“殿下。”文纵道:“我们的人翻遍了整个寺庙也没找到东西,怎么办?”
姜临煜玩弄着手中的扳指,问道:“李德全他娘的坟地找到了?”
文纵一愣,答道:“找到了,但是王爷,真要这么做吗?”
且不说那兄弟二人是否真的会将那么重要东西藏在母亲的坟墓里,就是挖人家坟墓这事,真不是一般的恶劣。
姜临煜面上没什么表情,薄唇轻启:“盯着那里,如若□□出现,把他给我带回来。”
说罢,姜临煜望向天边初升的朝阳,眼尾微微上扬,姿态矜贵优雅。回忆起那个黏腻幽香的吻,又一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两清?怎么可能两清。
—————
昨夜情况混乱,丽妃一时竟然忘记了姜雅为何会出现在沈绒的房间里,沈绒又去了何处,一整夜都没有出现。
今日一早,面容憔悴的丽妃一推开房门,便看到沈绒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自己前方的走廊上。
丽妃咬了咬牙,恨不得将沈绒剥皮抽筋,只可惜昨夜的事像是长出了翅膀,这么快便被皇帝知道了,如今责令她迅速带着女儿回宫,所以她现在还动不得这个小贱人。
不过她不急,这件事,沈绒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余光扫到丽妃,沈绒也是觉得倒霉透了。
昨夜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跟着姜临煜去他的房间,只好在柴房里凑合了几个时辰,今日一早,正想去找月霜和星璇,没成想居然碰到了她。
不过碰都碰到了,沈绒也实在不能装作看不见,这个时候对方恨不得掐死自己,若是再给她找一个自己犯上不敬的罪名可就惨了。
于是,在丽妃如刀割一般的目光中,沈绒提着裙摆,来到了丽妃的身前,“臣女给丽妃娘娘请安。”
丽妃冷笑一声,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抓花这张脸的冲动,“沈二姑娘昨夜去了哪里?为何不在房中?”
丽妃也没兜圈子了,开门见山。
11. 第十一章
清晨的地面有些潮湿,沈绒跪在地上,衣裙被打湿,垂眸道:“回娘娘,臣女不知为何昨夜竟被人打晕了,今日一早醒过来便在柴房中,昨夜可是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绒摇了摇头,眼角微红,精致的鹅蛋脸惹人垂怜,“臣女不知,臣女正想要回房间时便遇见了娘娘,”
看着沈绒这一副故作可怜的样子,丽妃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怒意,生怕自己下一秒便会控制不住的撕毁了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
丽妃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长长的指甲划过沈绒娇嫩的脸庞,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沈绒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面上并无半分恐慌的模样,她知道丽妃想要做什么。可她也知道,以樊夫人的速度,这个时候,圣上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事了。
长阳公主在自己的房间里出了事,无论如何进宫面圣是躲不过去了,自己好歹也是尚书千金,更何况丽妃还是戚笛的姐姐,也算得上自己的姨母。
划花自己的脸,这太冲动了,丽妃能在宫里坐到妃位,不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弊。
果然,丽妃垂在身侧的手愤怒的将衣裙攥成一团,而抚在沈绒侧脸的那只手却是半分力气都不敢多加。
看着沈绒不卑不亢的样子,丽妃愤恨的收回手,接过一旁香云递过来的帕子,万分嫌恶的擦了擦,问道:“沈二姑娘,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逃过这一劫?”
沈绒闻言微微一笑,抬眸一脸无辜,“娘娘此言,臣女听不明白。陛下圣明,臣女相信陛下,定会查出幕后主使,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丽妃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绒,还是想不通,她究竟是哪里来的本事,完成了绑架姜雅,偷梁换柱这样一件大事。
良久,跪在地上的沈绒听见了丽妃咬牙切齿的一句:“沈二姑娘,你,很聪明。”
“娘娘过奖了。”
“就是不知道这么聪明的脑袋,还能挂在你头上几时。”
沈绒笑笑,“娘娘,恕臣女多嘴一句,长阳公主如今尚未婚配,是吗?”
丽妃蹙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娘娘多虑了,臣女不过是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无权无势,能打什么主意。事情发生在臣女的房内,自觉心中有愧,所以还望娘娘恩准,容臣女见一见长阳公主”
“你觉得本宫会同意吗?”
“娘娘难道不想遮掩此事吗?”
丽妃半信半疑,她当然不愿此事捅的人尽皆知,可如今的局面已经是难以控制,沈绒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法子。
“你说来听听。”
沈绒摇了摇头,“此事,臣女只愿说给公主一人听。若娘娘不同意,那便恕臣女,无可奉告。”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宫杀了你吗?”
“佛堂圣地,娘娘慈悲心肠,定不会这样做的。”
“那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会真的帮助长阳?”
沈绒抬头望着丽妃憔悴的一张脸,偏头道:“娘娘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丽妃一愣,她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姜雅必然不可能再嫁给簪缨世家的公子,她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姜雅能有一个好去处,不必再被人□□羞辱。
半晌,丽妃冷冷的声音响起:“跟本宫来。”
沈绒站起身,注视着丽妃迈入房间的身影,不屑的勾了勾唇角。
不远处,少年笔直的身影藏匿在假山后,目送沈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殿下。”文焰看了看沈绒,抱拳道:“王爷,一切已经打点好了。”
圣旨来的快,还不等丽妃安抚好姜雅动手除掉那男人,便被天子勒令带回皇宫他亲自过审,丽妃只能作罢。
“确保万无一失。”姜临煜道。
“放心吧殿下。”离焰拍拍胸脯,又道:“不过,这沈二姑娘真的说的动长阳公主吗,毕竟她对……”
“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姜临煜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唇上结痂的伤口,冷不丁的笑了一声,顿时让身侧的文焰汗毛乍起,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步。
————
“不行。”丽妃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面容冷峻,语气里皆是不可逆:“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入赘戚家,娶雅儿为妻?”
姜雅靠在床上,抿着唇流泪,没有说话。
沈绒站起身,直视丽妃,“娘娘息怒,如今的局面,若是还想要公主在百姓们眼中有个好名声,便也只能够嫁给他,便道是公主一直未婚,是因为在等他考取功名。”
“雅儿可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
“娘娘。”沈绒上前一步,“生在皇家,女子的婚事,无非就是要为自己的母族,兄弟,争口气。如今公主自然已经无法再嫁给京州宦官世家的公子,那么公主要保的便只剩自己的名声。娘娘同样出身世家大族,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沈绒都明白的道理,丽妃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么多年姜雅不肯嫁人,为的是谁她都懂。
可就算姜雅和那人成不了,她也绝不会允许姜雅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嫁给一个歹徒。
多说无益,沈绒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转身,对着姜雅微微俯身,“臣女的话,还请公主殿下好好考虑,臣女告退。”
沈绒朝着失神中的丽妃微微一笑,提起裙摆转身离去,脸上的笑意在转身的瞬间更加灿烂。
靠在假山上闭目养神的少年格外的引人注目,沈绒迈出房门,不过转头无意间扫了一眼,便看到少年慵懒的靠在上面,光影交错,一双多情的桃花眸藏在了阴影之下。
那人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原本垂下的眸子偏过头直勾勾的看向她,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沈绒垂首,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姜临煜一跃而下,背靠着假山,待到沈绒走到身边时,才浅笑着开口:“她同意了?”
“不确定。”沈绒摇了摇头,“不过,她没有别的退路。除非,她真的想要自己的女儿从此名声败坏,在淮安再也抬不起头来。”
“经此一事,你与丽妃之间的恩怨算是结下来了,只要她一日不倒台,你便一日不得安生。”
“我知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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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满脸皆是不屑,嗓音清的像是淮安冬日里未曾融化的雪水,“本来和戚笛就不对付,不然丽妃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找上我。”
姜临煜挑了挑眉,忽然凑近,玩味道:“戚笛你尚且应付的了,那丽妃,你打算如何是好?”
沈绒逐渐习惯了他这动不动就靠近的喜欢,面色无常,通透的眼睛眸色淡然,“走一步,看一步。”
“就这?”姜临煜又靠回假山上,耸了耸肩,“本王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躲过去。”
“我一个臣子的女儿,手中无权无势,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绒道。
姜临煜一听便来了兴趣,“那本王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沈绒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脑子都知道他定然没什么好心思。
姜临煜才不管沈绒是什么态度,自顾自的说道:“你嫁给本王做王妃,本王做你的靠山,保你一世无忧,到时别管是丽妃了,便是皇后,也不能怎么对你。”
说罢,姜临煜又贴了上来,唇瓣几乎贴上了沈绒的耳垂,声音挠人心扉:“沈二姑娘觉得,本王的主意如何?”
温热的气息让沈绒耳畔酥酥麻麻,微微偏头离姜临煜远了一些,冷声道:“昨夜我说的话,殿下莫不是都忘了。”
“两清?”少年低声一笑,声音里尽是不屑:“沈绒,你我之间,两清得了吗?”
沈绒心头一颤,微微抬眸,眼神里透露着几分孤傲。
她不讲话,只是这样仰视着姜临煜的眼睛。
姜临煜笑了,他知道沈绒为何不说话,因为沈绒无话可说。他们之间,最先迈开那一步的,是沈绒自己。
良久,沈绒才垂下头。晶莹的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她的面颊,缓缓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
她也不知怎的,忽然之间,心痛的像刀绞,深埋在内心许久的痛苦压垮了沈绒自以为强大的心脏,泪水不受控制滑落了下来。
姜临煜蹙眉,不耐又委屈,“哭什么?沈绒,凭什么我们之间你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那我算什么。沈绒,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颤抖着声音,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姜临煜怒火上了头,干脆偏过头去不看她。
半晌没有人说话,姜临煜神色略显慌张,双手攀上沈绒的双肩,放缓了语气,柔声细语地问道:“绒绒,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沈绒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讲话。
“你别不说话,绒绒。”看着这样的沈绒,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姜临煜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带着哀求的哄着:“你别哭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不逼你,你想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沈绒咬着红艳的唇,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斑,姜临煜近乎低三下四哀求的话让她更不敢抬头去直视少年的眼睛。
他该是向阳而生的,意气风发的,而非是如今放下了满身的骄傲只求她不要难过的。
上一世几次沙场上九死一生,他已经被利用的体无完肤,今生,她不想再把他拖拽进复仇的漩涡。
12. 第十二章
姜临煜嘴唇又动了动,最终又悄无声息地合上,搭在沈绒肩上的手无助地垂落。
少年精致的脸上挂着自嘲的笑,他终究是失去了为她轻抚去眼泪的资格。
“绒绒。”少年后退一步,眼神黯淡地注视着前方,无端显出几分寂寥,“我不是一定要逼你喜欢我,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了?”
沈绒抹去眼泪,抬起头来盈盈一笑,眸光潋滟,轻飘飘道:“没什么,当初年少不懂事,说话不知分寸,没想到竟还得殿下牵挂了这么久,是臣女的过错。”
“我不信。”姜临煜说得很慢,咬字清晰,祈求般地望向她,“绒绒,我不信你童言无忌,你若是真的从未心悦于我,为何会将我送你的绒花带在身上这么多年?若你从未心悦于我,那昨夜的吻,你又当如何解释?”
说起昨夜的吻,沈绒身子不可控地一颤,这便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她总觉得,无论今生自己做何选择,她都想让上一世的不甘和遗憾被圆满。
沈绒撇开这些杂念,微微仰起头,反问道:“难道不是殿下所说,只有那样,才肯放开臣女吗?”
姜临煜半眯着眼,冷笑一声,怒道:“难道昨夜是任何一个人,你都会照做吗?”
“不然呢?”
“姜铭?你也会?”姜临煜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绒的眼睛,幽幽道出。
听见姜铭的名字,沈绒眸色一闪,一张小脸有了几分的不自然。
姜临煜勾唇一笑,抬起孤冷的双眸,“怎么?你想当太子妃?”
“不可以吗?”沈绒反问:“若我成了太子妃,他日太子登基,我便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天下女子谁不想去那凤坐上瞧一瞧。”
光天化日之下,沈绒将野心披露于众。
她盯着姜临煜一双多情的桃花眸,直至那双眸子里终于染上一抹轻蔑的笑,她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就是她要的,让姜临煜看清她的真面目,看不起她,嘲弄她,也好过如今这样。
“你凭什么觉得,你就一定能成为太子妃?”姜临煜慢悠悠道:“家世?当朝的一品二品大人有女儿的也不少,个个也都名动于京州,你不还有个妹妹吗,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
沈绒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姜临煜将这些话说完。
“殿下说完了?”
看着这幅风雨不摧的模样,姜临煜忍不住嗤笑一声,“要不要打个赌,沈绒?”
“就赌你究竟能不能当上太子妃。”
—————
金瓦红墙,雕梁画栋,湛蓝的天空被高高的宫墙分割成无数块,沈绒被宫人领着穿梭在长长的宫道上,一眼望不到头。
从第一次入宫时,她便不喜欢这座金子打成的囚笼,除了奢华漂亮一无是处。可如今,她却必须心甘情愿变成这座金丝鸟笼里的一只囚鸟。
金銮殿内,丽妃捂着半张笑脸,哭的稀里哗啦。而姜雅却显得从容淡定了许多,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沈绒进殿时,目光淡淡的在姜雅冷静的背影上扫过。
“臣女参见陛下。”
姜树和正为着姜雅的事心烦,抬了抬手,叫沈绒起身。
“沈二姑娘,朕问你,昨夜你去了哪里?”
沈绒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姜雅,垂眸道:“回陛下,臣女昨夜歇在了公主的房内。”
此言一出,还没等姜树和说什么,丽妃便先急了眼,也不顾身侧的天子是否动怒,站起身指着沈绒便呵斥道:“沈绒,你可想好了,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本宫劝你好好想想你昨夜究竟歇在了何处!”
沈绒抬眸,双眸明亮的像是能泛出水汽,无辜的柔声回道:“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公主。”
“你……”丽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姜树和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姜树和的目光重新放到沈绒身上,少女身材纤细,一身嫩粉色裙子更显得娇俏动人,白皙的双颊上透出桃花般的娇媚之色。
纵使他身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可也只在此刻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他早便听闻沈尚书的长女沈绒倾国倾城,却未曾想是这般不可多得的美人,从前的宫宴上,怎么就从未注意过呢?
想到这里,姜树和不禁抬手摸了摸下巴。
“父皇。”
这时,跪在一边的姜雅忽然开口,避开母妃威胁似的目光,恳求的开口:“您听见了吧,沈二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是儿臣命沈二姑娘同儿臣换的房间,儿臣与他,是真心相爱的,还望父皇成全。”
看着女儿被沈绒三言两语迷惑的样子,丽妃双目憎恶,便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掐死沈绒。
果然不出所料,沈绒进来时看到姜雅跪在地上不哭不闹,便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外祖父一家满门抄斩有问题,上一世从青黛那里知道,此事多半和戚家有关系。自己无权无势,只有这样能顺理成章的将眼线安插进戚府。
公主又如何,被自己母亲找的人侮辱,又被自己的叔叔算计。最后母亲却丝毫不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依然选择用她的清白来除掉自己。
不过哪怕如此,沈绒还是想不明白,这个姜雅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会让姜临煜如此对她。
恶心?究竟是什么事,会让姜临煜用恶心来形容她。
“陛下。”丽妃又跪到姜树和膝下,哭得悲切“陛下,咱们的女儿自幼被臣妾宠着爱着长大,怎么能嫁给一个杀人犯呢?臣妾……”
丽妃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姜树和的表情逐渐难看,深邃的目光扫到丽妃泪痕满布的脸上,冷声问:“杀人犯?看来爱妃你很了解这个人。”
沈绒闻言,极力掩盖自己想要大笑的心情。急则生错,无需旁人动手,丽妃自己就将自己的罪行招供了。
沈绒偏头,看向姜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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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不知是为自己的悲惨遭遇而痛心疾首,还是无法接受居然是自己至亲的母妃害了自己。
“臣妾,臣妾……”丽妃低着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姜树和冷哼一声,后宫中的争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腌臜手段如今居然被拿到外头去丢人现眼,他想想便觉得气。
再次看向沈绒时,姜树和的目光里不免多了几分怜悯。若是那间房原本是沈绒的,那出现在那里的男人,最开始的目标也是沈绒。
虽然他不知沈绒是如何蛊惑的姜雅,也不知沈绒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姜雅弄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却是很欣赏沈绒的头脑,这样一个美貌与头脑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子,养在后宫一定有趣极了。
沈绒低着头,全然不知姜树和是何心思。
殿内响起了脚步声,刘德全弯着腰,朝着姜树和作了礼,回禀道:“陛下,奴才已经问过了,那人的确说早便与公主殿下私定终身,只苦于自己的身份卑贱,一直没能够迎娶公主为妻。”
姜雅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仍然尚未婚配,姜树和对儿女的婚事不甚在意,养在宫里又不是养不起。要是放在从前,嫁给一个贱民这等如此有辱皇家门面的事情他必然是想都不会想的。
但偏偏,姜雅如今没了清白之身,朝野上下众说纷纭,谁人都能看他们皇室的笑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天下人,他身为皇帝,在他眼中众生平等,皇室的公主亦能够下嫁于平民百姓。
这样一来,无论朝臣们如何说,天下百姓至少都会高看自己一眼。
拿无关轻重的女儿换一个好名声,沈绒瞥了一眼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那人,龙袍加身,便忘了自己也是父亲。
单看表面,这件事情也是漏洞百出,沈绒清楚,细查下去,她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可脸面,恰恰是皇家最重视的东西。
姜临煜方才回朝,他这皇位坐的不安生,仍需巴结下头的朝臣们,以至于在这件事上,他不敢对下施压。
且他身为皇帝,无数的女人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他并不止这一个女儿。
尘埃落定,圣旨已下,可怜的公主,就这样成了为父皇招揽名声的工具。
沈绒前脚刚出了殿门,姜雅后脚就跟了上来。
“沈二姑娘留步。”
沈绒回头,姜雅的脖颈处仍是尚未褪去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像朵朵梅花,开的艳丽。
她并未带侍女,神色愤恨地朝着沈绒走过来。
“公主。”沈绒屈膝行礼。
“事到如今,沈二姑娘不若告诉本公主,你我之间,有何恩怨吗?”
恩怨?
沈绒勾唇一笑,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不只是污蔑自己是灾星一件。
姜雅这话说的咬牙切齿,沈绒也理解,毕竟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固然有母妃的错,可究其根本错还是在沈绒身上。
“公主此言差矣,臣女与公主此前并未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