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今天翻车了吗》
1. 相遇
卫国皇都,太傅府。
杂役侍从们强打着精神,三三两两地聚在府内各处,忙活各自的事情。细细碎碎的声音充斥每个角落,唯有西南方向的临水阁还是一片安宁。
晨曦微光渐露,将整座院子照亮。秋风通过敞开的槛窗吹进屋子,重重叠叠的帐幔漾起层层水纹。
风回雪起身下榻,素手撩开薄纱,轻声唤道:“碧落。”
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屋外的侍女端着铜盆快步走了进来,“请姑娘梳洗!”
闻言,风回雪有条不紊地净手、洁面。
纤长白皙的指节搭在铜盆边缘,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两下。
她拢了拢长发,问:“今日怎么这般吵闹?”
侍女碧落下意识地瞧了眼门外,抿唇浅笑,“昭华公主今日举办宴会,因而大姑娘早早便起身梳妆了,这动静怕就是她那边的!姑娘也赶紧些吧!”
末了,她凑近风回雪,低声耳语,“主子吩咐了,只要您嫁进东宫,自然就能查出当年的真相。”
果真如此简单?
风回雪微怔,低垂的眼眸中略过一丝暗色,由着侍女替她更衣上妆。她缓缓眨了眨眼,擦去指尖的水渍,“装作风家的人,真的可行吗?”
碧落笑了笑,拾起妆镜前的胭脂,仔细给她点上,“风二姑娘生前常年在外养病,太傅府都不认识人的。您只需要按计划当好风二姑娘,让公主满意。”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未过不久,镜中便映出一张容色清绝的芙蓉面。
女子身着一袭浅紫百褶裙,外罩一层荼白色席地纱衣,裙摆刺着几只蝴蝶。柳眉弯似月牙,嘴角微微挑起,一双杏眼澄净明澈。
风回雪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神情却异常淡漠,她身后的碧落也是一言不发。
房中气氛沉闷,只余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临水阁院外,零碎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其中夹杂着些许议论。
“二姑娘可好了?若晚了,大姑娘可不等人!”
“这不是还有些时辰吗?都是一个府里的,大姑娘何必如此?”
“你懂什么!这次宴会的意义可不一样。二姑娘到底是刚回京城......”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消片刻,争执声渐渐远去,大抵是对方的人催够了,着急回去复命。
碧落打量着风回雪的神色,加快手上编发的动作。
阳光自槛窗透进来,落在风回雪的面上,暖意让她的思绪逐渐飘远。
这次宴会的确不简单,帝后表面上着意昭华公主设宴赏秋,实则由公主亲自挑选适婚的贵女,旨在为太子选一门好亲事。
风回雪徐徐抬手,在眉间点上一朵菡萏花钿。
动作间,发间斜插的莲花流苏叮叮作响。
待收拾完毕,她出了院子,往府门的方向走去。
行至府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风回雪福了福身,“让长姐久等了!”
风眠——太傅长女,也是风回雪名义上的长姐。
那女子上下打量她,而后嗤笑一声,嘲讽道:“还当妹妹赶不上宴会。”见风回雪一直低垂着头,她不悦地皱眉,“愣着作甚,动作快些!”
风家的马车在长街上行驶时,两旁的百姓都惶恐地主动避让。
马蹄嘚嘚地敲击地面,声音缓急有度。
车厢内一片宁静,可是还未驶出多远便出了差错。
马车猛地停住,风眠一时不察狠狠摔在毯上,旋即怒气冲冲地起身,忿恨地掀开帘子,“怎么驾车的!”
见人出了车厢,风回雪收敛面上的懦弱,向后靠着软枕,目光平静地看向矮桌上的妆匣。
听着外面的争执声,她轻蔑地笑了下。
七年前,云丞相被诬陷意图谋反,致使云家上下满门被抄。
彼时她在外游历,才逃过这一劫。
在之后的几年里,她一直在旁人的庇护下生活,学习风家二姑娘的言行举止,试图借风家成为太子妃。
只因那人说过皇宫中有她想要的真相。
风回雪对于碧落背后的人依旧抱有戒心,并没有全然相信他的话,甚至对风头正盛的太傅一家也疑心不消。
风眠如今的蛮狠劲儿,不就恰巧证实了他们的脾性?
当年的事情必定少不了风家的手笔!
等了许久都未见风眠回来,而街上也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风回雪皱了皱眉,再三思虑后也下了马车。刚一落地,就见对方的车辆低调却不失华贵。
玄色的车帘紧闭,遮住了里面的人影,但光看车前少年的装扮举止,就知对方的地位不比风家低。
风回雪暗暗叹了口气,澄净的杏眼中略过一丝无奈。
“长姐!”
“退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女子的声音温柔似风,而男子的语气却寒冷如冰。
话音刚落,那名少年便已顺从地回到马车边。
见状,风回雪愣了愣,随即走到风眠的身边,伸手将她拉了回来,“长姐,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快回吧!”
瞧对方一脸怒气,她拽了拽那截水红的袖子,继续道:“长姐,莫生冲突。”
风眠高傲地瞥了那名少年一眼,转身准备往自家马车走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车帘被撩开,那道男声再度响起。
“慢着!”
风家二人一齐回头,正巧对上一双深邃幽暗的丹凤眼。
那人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高而修长的身段,眉眼间透露出生人勿近的冰冷。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他静静地坐在车厢中,眸中不含半分情绪。在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碍于车内光线昏暗,她只能勉强看到一截湛蓝色的衣角。
男子的双手随意搭在膝头,左手的拇指上套着一枚紫玉扳指,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他忽而扬唇,弯腰出了马车。
天际晨光四散,云层翻涌,秋日的风带来阵阵凉爽。
他背光而来,玄青的缎袍更显凌厉的气势,衣袖间银线织成的流云纹在闪着细碎的光泽。
一步一步,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脸上挂着疏离冷淡的神情。
风回雪正打量他时,感觉到衣袖被人攥紧。她不解地顺着那只手望上去,只见风眠的脸色惨白。
下一秒,街上众人黑压压跪成一片,齐声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他就是太子苏霁?
她偷偷瞄过他的马车,恍然明白过来:难怪旁人方才没认出来,他今日所乘非东宫的车马。
传言苏霁不喜外人近身,那车上的另一人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风回雪眨了眨眼,低垂着脑袋一起行礼。
女子俯身而跪,裙摆如四散的莲花般铺在身后。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余光瞥见那抹玄色的衣角,耳畔传来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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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声音。
“免礼!无事的话就都散了!”
众人听后,如猎物受惊般立刻逃离了此地,街道上就只剩下风家和太子的马车。
苏霁神色不明地盯着二人,直教人头皮发麻。
风眠惊诧地跪在地上,不安道:“臣女不知车里是殿下,臣女有罪!”
气氛沉寂了片刻,苏霁幽幽开口:“即便不是孤,你也不该如此。难道是风家给你的底气如此行事?”
无视风眠苍白的面色,他转而望向另一人。
锐利的双眸微眯,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
苏霁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支莲花步摇,“这位就是二姑娘?你的步摇,方才落地上了。”
闻言,风回雪慢慢直起腰,视线沿着步摇望到那一截腕骨,再往上对上苏霁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的神色从容,仿佛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藏住秘密。
她突然反应过来,接过步摇后又垂下头,声音低而软,“谢殿下!今日是风家冒犯——”
“没有下次。”
“是,臣女谨记殿下教诲。”两人慌忙叩首。
帘子后,车厢内壁被人敲了三下。
好似是在回应他一样,两边的矮房上和巷子深处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刀剑出鞘。
苏霁的目光扫过去,佯装一时兴起询问:“昭华今日在府里设宴赏秋,二姑娘应当也在名册上?”
风眠咬了咬唇,暗地里稍掐了把风回雪,“殿下问你话呢!”
“是。”她回得小心翼翼,双眸始终不抬一下,“臣女回京后就居于府中休养,未曾拜访过公主殿下,实在失礼。此次承蒙公主关怀,臣女不胜荣幸。”
“二姑娘出身风家,昭华自然不能怠慢你。”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玉扳指,兴致尽散,“时辰将至,二位姑娘快些去吧。”
苏霁留下这一句后便向车厢走去,一步也不回头。
风回雪望着渐去的马车,握紧了手中的步摇,心口砰砰直跳。
方才,她应该没有露出破绽吧......
回到车内,风回雪挺直着腰板,在风眠时不时的打量中摆出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许久之后,华贵的车厢中响起一声冷嘲。
“妹妹好生厉害啊,竟不动声色学得这些本事!”
风回雪低垂着眸子,手指揪住裙摆,惶惶道:“回雪只是不想丢了风家的脸面,没有别的意思。”
女子眯着眼凑近她,双指轻轻搭上她的下巴,而后指尖收紧扣住,用力抬起她的脸。
冰凉的指尖让她抖了抖,下一秒便听见对方语调缓慢的话。
“最好是这样!”对方很快便放开了手,似乎不愿多接触一分。
她揉了揉脸,缓解还没消散的痛意,两行泪珠不由得从面上滑落。
见状,风眠冷哼一声,便不再管她。
一刻钟后,繁华贵气的车辆抵达公主府。精美的丝绸帘被掀起,从中步下两人。
为首的女子容貌艳丽,一席水红色衫裙更添了抹娇媚意味。
风眠端着仪态上前,亲自递上一张烫金帖,“太傅之女风眠、风回雪,今日来赴昭华公主的赏秋宴。”
既是选亲,昭华公主自然是容不得半点疏漏。她送出的帖子记载了各家贵女的身份和闺名,只有持帖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此次的赏秋宴会。
公主府的侍卫接过帖子,确认无误后躬身行礼,放她们进去,“请!”
2. 赏秋
风回雪一路沉默地跟着长姐进入公主府,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了宴厅。
暖阳从四面的槛窗照进屋里,给白玉石砖蒙上一层金光。殿内摆放着各色的秋菊,十多张红木圈椅整齐地排在两侧,屋子的西角是一鼎铜鉴鹤纹开光香炉。
主位的座椅空着,昭华公主还未到。
她目不斜视,亦步亦趋地跟着风眠去到自己的座位。
方落座,便听到周遭之人的嘀咕声。
“风回雪?公主竟也邀请她了吗?”
“她不是一直在京郊别院养病吗?竟然也能来这种场合?”
自她回到京城,针对风家二姑娘的流言蜚语就不曾歇过。这些在京城长大的贵女个个眼高于顶,自然瞧不上从乡下归来又不通礼仪的病秧子。
风回雪的眼神转了转,红唇微启,却见风眠眼神凌厉地望向说话的几人。
红衣明媚的女子冷声质问:“回雪是风家的嫡女,有何来不得?还是诸位质疑公主的决定?”
风眠一向瞧不上这个在乡野长大的妹妹,今日怎会帮她说话?
压下眼底的深思,她轻轻扯了扯风眠的衣角,“长姐,别计较了,爹爹嘱咐过不能生事!”
闻言,风眠睨了她一眼,姿态高傲,“你以为我在帮你?风家的事还轮不到别人说教!”
殿内的交流之声渐渐转小,随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此时,秋日的凉风从帘间的细缝渗透进来。
因寒气侵体,风回雪突感嗓间不适,不由地掩唇低低咳嗽几声。
在这沉寂的屋内,咳声尤为突兀。众人神情各异地打量这边,或是担忧,或是看戏。
风眠正欲接话时,就闻身后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耳畔随即传来一道指令。
“去取些枇杷膏给风二姑娘。”
她抬眼,只见来人身着一件月白色宫装,臂弯处的披帛长而曳地。
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打量风回雪时,一旁的风眠和众贵女早已起身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此人就是昭华公主苏微霜,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身形顿了顿,她放下掩唇的衣袖,装作后知后觉的样子,慌忙施礼,“臣女风回雪,参见公主殿下!”
苏微霜略略挑眉,对面前的陌生女子生出几分兴趣。只是不过一瞬,她就敛起探究之色,徐徐道:“都起来吧!二姑娘方才吹了风,用些枇杷膏可以缓解咳症。”
说完,又向风眠投去赞许的目光,“风眠姑娘方才所言甚是,太傅的女儿自是能够出席宴会。”
这话听着像在夸奖风眠的举动,实则颇有些敲打的意味。不过依风眠的性子,她未必能听出公主的言外之意。
风回雪接过侍女手中的枇杷膏服下,借衣袖遮住唇角的弧度,余光观察着风眠的反应。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那样,风眠的眉眼染上明显的笑意。
不像是被夸赞后的喜悦,更像是心机得逞后的得意。
看来,从进入公主府开始,众人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昭华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而风眠刚才的出头恐怕也是做给公主看的。
瞧了片刻,风回雪收回视线,悠悠放下玉碗,随着贵女们一起回到位置上。
众人落座后,侍女们捧着果酒点心和秋日的时令佳肴进殿,依次呈上矮桌。
昭华公主坐于主位,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招呼众人随意。
贵女们三两相聚在矮桌前闲聊,时不时望向上位的公主。她们都明白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但公主不率先开口,她们也不敢随意揣度皇室的打算。
风眠等了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起身自荐,“臣女不才,略习过几首瑶琴曲目,愿为诸位表演助兴。”
昭华眯了眯眼,缓缓颔首,“早听闻风眠姑娘琴艺一绝,今日倒是本宫之幸了!”
她指使侍女取来瑶琴,指尖搭上琴弦,谦虚道:“公主过誉,臣女这点本事在公主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了。”
天下皆知卫国昭华公主精通音律,一手瑶琴更是无人能及。
风眠敢在公主面前献乐,岂非自讨没趣?
贵女们默契地相视而笑,好整以暇地端详风眠的脸色,纷纷等着看好戏。
琴弦被拨动,散音松沉而旷远。
起先还只是宛若弱水的柔和雅音,随后逐渐高亢,气势如流瀑般荡气回肠。
倏地,琴音转而发出锵锵之音,似带有肃杀之意。许久后却重又恢复柔和,直至渐渐停歇。
霎时间,满座皆沉浸其中,唯有曲觞流水的清冽之音回响在殿内。沉香四溢,萦绕在贵女们的身边。
“公主,太子遣人送来了您要的东西。”外头传来的禀报声惊醒所有人。
卫国太子苏霁,样貌俊朗若苍穹之月。
他精通六艺,于文于武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
常人第一次见他,总会觉得他气质出尘,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可事实上,苏霁过于阴晴不定,性子狠戾且不爱热闹,不知惹了多少贵女伤怀。
众人的眼底皆是惊讶:这位一向冷漠的太子,今日竟然会派人来赏秋宴。
四下寂静之时,风回雪却深深看了眼风眠。
看来她这位长姐对太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
只不过——
昭华公主眼神暗了暗,轻轻抚掌几下,嘴角挂上一丝疏远的笑意,“这曲子风眠姑娘弹得甚好,赏!”
众人瞧不出公主的想法,只当风眠误打误撞博得了公主欢心。有她做先例,贵女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自己所长表现得尤为出色。
昭华对每人都赞许有加,并无厚此薄彼之分。一时之间无人出彩,气氛逐渐冷了下来。
风回雪的眼眸微眯,淡淡观望场上的情况,而后漫不经心地抬手饮下一口果酒。她指尖在杯沿摩挲,不动声色地望了望上位的人。
昭华公主方才的神色不对,不像是对风眠的欣赏。
据她所知,风眠弹的那首曲子名为《相见欢》,乃是公主与心上人多年前的定情之作。
她眸光一亮,眼底划过了然:看来风眠打错了算盘,自以为精心准备的曲子终究犯了公主避讳。
廊下的凉风袭来,风回雪正欲吩咐侍女去取手炉,余光就瞥见坐在对面的女子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两两对上视线,那女子轻嗤一声,高声提议道:“风眠姑娘琴艺如此精妙,想来二姑娘也定有所长。不妨今日给诸位姐妹浅露一手?”
廊下红绸高悬,因风动而飞扬。
风回雪面色如常,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见昭华公主并无制止之意,她沉思片刻,起身福了福。
“回雪不比诸位姐妹聪慧,于音律一事上并无所长,恐会令诸位失望。”
莲步轻移,来到殿中央,对着昭华施礼,“臣女幼时曾学过一些舞步,殿下若不嫌弃,臣女便勉力一试。”
女子眉眼温婉,唇角带笑,两道浅浅的梨涡添了一份娇柔。看着弱不禁风,却不卑不亢,分毫不露胆怯。
举止得体,言行堪称世家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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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玩味地盯着她,指节在桌案轻叩两下,颔首应允。
于是宴会重又恢复了热闹,丝竹之音徐徐响起。
风回雪换了一身衣裙,款款回到众人的视线中。天青色的纱裙层层叠叠罩在她身上,腰间的莲花图案下,白玉缎带衔着同色的珠宝,走动间若流光浮现。
她收拢长袖,捏着手势,足尖踏出那些早已熟记于心的舞步。
女子在明亮的殿内翩跹起舞,身姿轻盈若燕。如玉的素手翻转,水袖甩开,似花瓣散落而下。
她纤足轻点,身躯随之旋转,裙摆渐渐绽开若盛放的菡萏。随着乐曲的节奏,她愈转愈快,犹如莲池之花,可远观而不可及。
众人看着她曼妙的舞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舞毕,风回雪微微喘息,额上已是薄汗阵阵。长睫微微颤动了几下,她抬手理了理碎发,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皓腕。
待平复完气息,这才躬身行礼,轻启红唇,“臣女献丑了!”
昭华瞧着下方众人的反应,斟酌片刻后莞尔一笑,称赞她:“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二姑娘果然人如其名!”
公主的眼底噙着抹高深,悠悠道:“本宫瞧着二姑娘很有眼缘,方才太子送来的东西便尽数赠与姑娘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侍女捧着妆匣走上前,在风回雪的面前站定。
做工精致的锦盒比普通妆匣足足大了一倍不止,其上的菡萏浮雕异常逼真,仿佛一凑近就能闻到荷花的清雅芳香。
风回雪轻轻转动锁芯,打开匣盖。
妆匣大开的一瞬间,只听见众人压抑之下的惊叹——
这里面竟是一整套的珍贵首饰!
风回雪的指尖在袖下微微蜷缩,目光盯着妆匣久久不语。
半晌,她合上匣子收拢裙摆,以手叩额跪拜,恭敬道:“臣女谢殿下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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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之时,宴散。
众人在公主府门前上了各自的马车,临行前皆是不甘地望了风家姐妹一眼。
阳光透过浅薄的云层,照耀着匾额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光影流转,留下浅金的光晕。
太傅府的马车驶远,无人注意到拐角的巷子中慢慢现出两道人影。
身影稍清瘦的男子着一袭湛蓝色锦服,手持一柄玉骨折扇,腰间的羊脂白玉佩微微折出稀薄的冷光。
他几步迈出小巷,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摇折扇,揶揄道:“风家的二位今日出尽了风头,太子妃之选恐怕就在她们之中。”
“殿下您真不打算做些什么?”
晨曦被树荫筛了几分,漏到他身上像是镀了层金边。
他回眸望向阴影处的身影,微翘的唇边带着不食烟火的浅薄笑意。
“不急。”
玄衣男子笔挺地站在巷子深处,漆黑如深渊的凤眸难掩锐利,“皇后如此大费周章,何不成全她的好意?”
他薄唇轻启,眉梢微扬,五官轮廓的线条流畅,孤身而立时看似温和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强势气息。
“臣原以为,您会同意臣在半路设伏解决她们,永除后患!”凉风习习,湛蓝的衣袍随风而动。
他的声音温润,说出的话却充满杀意。
听到这句,玄衣之人轻嗤一声,“杀了她们,还会有其他人。无非多养一个风家人罢了,东宫里的细作还少吗?”
许久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光一凝,唇边浮起一丝阴郁的笑意,转身重归黑暗。
3. 邀约
夜幕之下,昭华公主换了身便服,坐上了前往东宫的软轿。
先皇后早逝,只留下了昭华和太子这对双生子。新后入主中宫后,帝王对姐弟俩的态度渐渐疏远。
偌大的皇宫,他们能信赖依靠的只有彼此。也正因为这样,帝后劝说太子无果,才会将选亲的重任交予昭华。
软轿慢慢停在东宫门前,门后的小厮连忙上前相迎,“公主殿下!”
昭华搭着侍女的手臂,下了马车,“太子可在书房?”
“是,殿下知道您会来,早就备好了您爱喝的雨前龙井。”
昭华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此刻倒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嗯,不错,还算有点良心!不枉本宫费心替他选亲!”
闻言,小厮的眼角抽了抽,“公主殿下请!”
昭华带着侍女来到书房,进门却没瞧见人。
见侍女要去寻太子,她颇为自然地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用去寻,这么大个人又不会丢,没准是被人叫走议事去了,且等着吧!”
她嗤笑了一声,放下茶盏,闲闲倚靠着圈椅,“毕竟皇后最近的动作不少。这不,还想借赏秋宴往东宫塞人呢!”
昭华看东宫的侍女皆神情木讷,一时玩心大起。她正要逗人时,门外传来了请安声。
“参见太子!”
昭华循声望去,正巧瞧见那人不紧不慢地迈了进来。
苏霁的薄唇紧抿,锐利细长的黑眸深邃不见底,宛若黑夜中的猎豹,散发着孤傲狠戾的强势。
他的目光落在昭华的身上,眼底暗光流转,唤道:“微霜。”
苏微霜撇了撇嘴,“都不唤阿姊了,果然没有幼时可爱。”
她挥手屏退左右,空旷的殿内只余下姐弟二人。
烛火微暗,光影斑驳洒在墙上,因夜风而时时晃动。
苏微霜起身拿起桌上的火折子,举止优雅地点上余下的灯烛。
顷刻间,大殿亮如白昼。
她满意地环顾一圈,“这样顺眼多了!你这性子习惯可都得改改,不然成了亲,可不得吓着人家姑娘。”
苏霁不欲搭理她,径直走向书案,翻开未读完的书卷。
见此情形,苏微霜也不恼。对于苏霁的态度,她早就习以为常。
她的眸光转了转,重又落座。素手搭在矮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半晌,她故作感叹道:“唉,如今你也要成亲了,阿姊真是欣慰。今日瞧着那些贵女家世显赫,文采德行还都不错,阿姊也能放心了。”
男子不但不搭话,还微微侧了身子。他的眼睫垂覆,神色漠然,指尖慢条斯理地划开另一页。
还不理人?
苏微霜弯了弯唇角,继续道:“今日有一位姑娘,我倒是挺满意的,明儿就跟父皇提议提议吧。”
见苏霁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她支着下巴,微微挑眉,“这人你应该也听过。皇后的侄女,也就是太傅那位刚回京城的二姑娘——风回雪。”
“啪”的一声,苏霁合上书,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风家人?”
他将书卷搁置在一旁,眼尾略略上扬,“风家人也敢选,阿姊该多吹会儿夜风才对。”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再者,我没答应娶亲。”
苏霁不爱华贵的陈设,故此书房内除了桌椅和书架,只简单摆放了几扇立式屏风和熏香的铜炉。
此刻,炉中吐出袅袅青烟,将他的神色隐去大半。
苏微霜起身来到案前,拾起上面未批的折子,轻笑道:“得了,你什么打算,我会不清楚?”
她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轻哼一声,“皇后的人盯紧了太子妃的位置,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人在眼皮底下也便于防范。”
风家是皇后的母族,当今太傅就是皇后的亲兄长。
此前皇后铁了心要往东宫安插眼线,只可惜苏霁提防得紧,她一直不得手。
眼看着太子生辰将至,她便开始往帝王耳边吹枕头风,想借太子妃之事明着往东宫塞人。只要风家的姑娘进门,不管是主子还是陪嫁侍从,都可能成为风家的眼线。
帝王之命不可违,苏霁和苏微霜再不愿也只能应下。
苏微霜眉头微蹙,沉声道:“既然这门亲事不可避免,就得好好斟酌太子妃的人选。”
她忆起众人的表现,提出了建议:“风回雪性格温婉又常年抱病,会好拿捏一些。”
“是吗?”苏霁不予置评。
是否好拿捏并不重要。
风家二人,不管谁嫁进东宫,都活不长久。
苏霁勾了勾唇,慢悠悠道:“近来披香园的枫叶甚好,阿姊改日有空可邀风二姑娘一同游园。”
闻言,苏微霜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颇有些疑惑,“你转性了?”
苏霁脸上的笑意渐深,“天色不早了,阿姊回吧。”
待人离开后,殿内一时无声。
良久,苏霁指尖点了点书案,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嗤,“风回雪?去京郊别院打探一下这个人。”
话音刚落,角落处的一道黑影急速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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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光正好,昭华公主邀风家二姑娘同游皇家披香园。
此消息一出,满京哗然,众人皆道风回雪俨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披香园地处京城最南边,和南边的山林一起被划分为皇家的狩猎之地。因地势偏高,又是秋冬之时,周围的气温格外低。
风回雪坐在马车中,低着头在火炉边闭目养神。
丝丝凉风透过车帘的缝隙渗进来,激得她缩了缩脖子,连忙拢紧衣领。
一旁的碧落换了新茶,递给她暖手,“如今还未入冬,姑娘这般畏寒,之后该怎么办?”
风回雪饮了一口茶,暖流过后,寒意才稍稍消散。
她不慌不忙地翻出书卷,指尖在书页边缘摩挲着,“不是说风二姑娘自幼体弱嘛?我不装得像一点,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调查?”
“话虽如此,姑娘倒也不必真折腾自己的身体。”
碧落虽是旁人派在她身边的眼线,但还是有几分忠心,并不赞同她这种伤害自己的做法。
听这话,风回雪抬眼,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书籍,“那又如何?你家主子让我牢记二姑娘的习性,我只能如此。”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碧落自觉理亏便不再多说。
风回雪将书上的内容谨记于心,随后伸手挑起了车帘,顶着凉风让自己静下心思考。
昭华公主明明知道风二姑娘体弱,怎还会这个时候邀她游园?莫不是对她产生了怀疑?
风回雪眼神一凛,脑中仔细回想当日的情形,却想不出自己有无露出马脚。
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放下车帘,向后倚着软枕小憩。
马车驶过一条青石路,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披香园的山脚下。
不知不觉间,风吹走了天边的云团,太阳从云层爬出来。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适。
风回雪下了马车,朝着院子里的那道倩影徐徐福礼,“参见公主!”
苏微霜面上带笑,上前几步扶起她,关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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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多礼!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吹风,快随本宫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抵达休息的住处都未有交流。
风回雪悄悄瞥了眼前方的人,心下更是不解。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垂首间,目光似随意观赏般环顾了一圈。
蓦地,她的脚步一顿。
苏微霜察觉到她的异样,回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待听到“无事”的回答,她的美眸微眯,顺着风回雪的视线望去,那里只有一座高阁。
苏微霜意味深长地浅笑,“披香园原是狩猎时的休憩之地,因风景好便被赐给皇子公主们游乐。那处楼阁之前是太子的住所,不过现在他很少过来了。”
可不巧么?没看错的话,太子今天刚好在。
风回雪收回视线,温婉一笑。
不知何时,天色黯淡了下来,苏微霜留下一句“好生歇息”便带着侍女回了房间。
和她相反方向的高阁中,屋内漆黑一片。
苏霁早已习惯了昏暗的环境,故而即便未点烛火也能视物。
他倚窗而立,饶有兴趣地盯着风回雪的住处,眸色深沉难测。
啧!看着的确像是个小白兔。
他嗤笑一声,对着角落那人问道:“如何?”
“属下从京郊探到的消息,风二姑娘自幼抱病,久不见人,所以性子也格外软弱。看起来,如今的人并无不妥。”
苏霁的唇角一扬,淡淡开口:“看起来?”
静默片刻后,他摆手让人退下。
传言是否属实,一试便知!
翌日一早,昭华公主托人带话,邀在枫林碰面。
昭华出发得早,因顾念风回雪的身体,特意让她避开清晨的时辰,午后再过去。
山林之间,落叶在空中浮沉,最终缓缓落在潭水之上,掀起层层涟漪。
风回雪独自走在布满青痕的石阶上,凉风吹动她身后的披风,衬得身影羸弱娇小。沿着蜿蜒的山路,她漫不经心地观赏风景,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难得可以享受属于自己一人的闲暇时光,她自然是婉拒了碧落跟随她的提议。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颗古槐树前,风回雪正要绕过去,却被一只白虎拦住了去路。
那虎踩着树下的落叶,不紧不慢地从阴影处走出来,冲着女子凶狠地裂开嘴。
它的瞳孔森然,在日光下泛着冷意。
在它的注视下,风回雪往后退了退步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虽然是荒郊野岭,但披香园作为皇子的游赏之地,根本不会有野兽的存在。况且这虎戴着颈链,明显是被人圈养的家兽。
白虎蠢蠢欲动,逼得女子步步后退。
风回雪咬了咬唇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难不成是皇室要杀她?又或者只是试探?
她敛起眼底的从容,决定赌一回。
装作脚下被绊,风回雪摔在地上,慢慢向后移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眼中氤氲着水汽。波光流转间,泪珠从泛红的眼尾滑落。
如风雨中的菡萏,娇娇弱弱,不堪一折。
不远处的苏霁在林间望着此景,目光深沉莫测。
当白虎摆出攻击的架势时,他才悠悠现身,垂眸看了它一眼。
那虎倒也是十分通灵性,前一秒还是张牙舞爪的气势,接收到眼神中的危险讯号,连忙夹紧了尾巴,变成一副无害的模样。
苏霁好整以暇地瞧着风回雪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愈浓,“姑娘受惊了!”
4. 同行
白虎迈着优雅的步子踱过来,在苏霁的腿边慢慢蹲坐好,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见此情形,苏霁将手置于它的脑袋上,随意揉了揉,“这家伙不喜拘束,孤便放它出来解闷,没想到惊扰到姑娘。”
白虎似是听得懂人话,瞥了眼主人后乖乖由着他顺毛,只是左右摆动的尾巴泄露了它的烦躁。
望着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影,苏霁慢悠悠道:“能自己起来吗?”
闻言,风回雪抬眸,愣愣地颔首,“可以。”
不过很快,她又垂下脑袋,轻轻摇了摇。这次她不再开口,似是有些为难。
苏霁微眯凤眸,“嗯?”
“臣女......有些腿软......”风回雪咬着唇瓣,语气略微窘迫。
睫羽之下的双眸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味算计。
不管苏霁方才的询问是出于什么心态,现在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日光下,苏霁敲了敲白虎的脑袋,静静地看着她。
美人娇软却故作冷静的模样确实令人心动,可惜——
“这样啊!那姑娘坐会儿再起,也行!毕竟孤不喜生人靠近,帮不了姑娘。”
说完,他甚至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戏弄的笑意。
白虎离开了主人的约束,再次踱步到女子的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人,粉嫩的鼻子在她四处嗅了嗅。
风回雪诧异地睁大眼睛,一时无言的样子倒真像是吓傻了。
见她怔愣着,苏霁轻嗤:“啧!姑娘还是快些,免得成了它的口粮。”
事情的走向有些偏离风回雪的预料,她只能硬着头皮,噌的一下站起身。
白虎绕着她转了几圈,随后耳朵轻蹭她的小腿。然而这副没出息的作态却惹得苏霁沉了脸色,转身便抬腿离开。
玄衣的身影渐渐走远,风回雪小声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白虎,“你家主子有些难相处啊!”
似是感叹,又似在抱怨。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
“孤不聋,听得见。”苏霁蓦地顿住步子,却没有回头。
他的嗓音低沉,语气平淡,辨不出喜怒。
风回雪的身子一僵,垂了眼睑,“臣女失言!”
大意了!他是个武学奇才,长久习武必然是耳聪目明。
还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
风回雪的内心极为镇定,但面上还是佯装不安。
白虎朝着主人走去,行至半路,突然回头盯着风回雪,那双炯炯有神的兽瞳好像在邀请她跟上去。
“走吧,阿姊还在等你。”苏霁也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自迈步离开。
风回雪有些头疼,卫太子出名得阴晴不定,这会儿功夫她已经充分领教了。即便是她接近苏霁的绝好机会,此刻也并不是很想跟他同行。
再者,上山的路就这一条。一路走来,前半段都无事发生,偏偏在半山腰这里出现了拦路虎,还是个有主的拦路虎。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既要伪装自己,又不能过于怯弱被他无视,但愿她方才的表现过了太子那关。
她收回思绪,快步跟上苏霁。在即将赶上人的时候,她还不忘放慢步子,维持风二姑娘的姿态。
二人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在山林中漫步,四周静得只剩下叶落之声。
白虎起先还跟在苏霁的身边,没过多久就失了耐心,扭头去追林间的野兔。等它饱餐一顿跑回来后,又走到了风回雪的腿侧。
女子试探地伸出手,将掌心置于白虎的脑袋上方。
一旁的苏霁凝着它略凌乱的毛发,嫌弃道:“瞧你这点能耐。”
此话一出,白虎的眼皮抬了抬,敷衍地顶了下女子的手心,一眨眼的功夫又撒腿跑远了。
风回雪迟缓地收回手,听见耳畔意味不明的轻笑,攥紧了衣袖。
怎么感觉苏霁那话别有深意呢......
她缓缓抬眼,只见那双凤眸幽暗深邃,像团化不开的浓墨。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苍穹之上,云卷云舒。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便是披香园最著名的景色。
风回雪抬头望去,眼前成片的枫林因风过而翻涌成浪,在日光下蔓延至天际。
在这万物萧瑟的时节,落叶飘零坠落,终逃不过化作尘土的结局。一山之中,唯余满目的金浪为天地增添了风采。
--
林间水榭中,苏微霜抿了口茶水,随后指尖再次覆上琴弦。
接到下人的报信,她不禁扬了扬眉,玩味地望向侍女,“你是说,风回雪和太子一起过来的?”
侍女颔首,“正是,太子殿下和风姑娘现在应该已经到枫林外了。”
真是有意思!她那弟弟果真转性了?
论容貌,风回雪的确有一张出尘的脸。可要论才情......她一直养在京郊别院,不与人往来。只是赏秋宴上的区区一面,还真看不出她的学识如何。
仪态尚可,但她到底是风家人,那臭小子不至于色令智昏吧!
苏微霜脑补着这些,思绪逐渐跑偏。她勾了勾唇,抚琴的动作一顿,淡淡道:“那本宫便去瞧瞧吧!”
说完,苏微霜起身往林子走去。侍女见状连忙去里间拿来一件薄纱披风,跟在她的身后。
她挡了挡侍女为她披衣的手,不咸不淡地吩咐:“不必,这天气还用不上披风。茶水凉了,再去沏一壶来,给风姑娘也备好茶盏。”
地上已经积了几层厚厚的枯叶,而枝头的枫叶却依旧在风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风势突然变大,片片黄叶被席卷着离开了树梢,在空中旋转翻飞,最后落在树下,为山林铺上崭新的金色地毯。
苏微霜撇下所有随从,她独自迈进了漫山的枫林。轻盈的步子踩在落叶上,枝叶碎裂发出了细碎的“咔嚓”声。
她注视着落叶纷飞飘舞的景象,眸色却极为冷静。那双和苏霁相似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透过林子凝望另一头的两人。
玄衣的太子神情淡漠,可是眉眼分明透露出莫名的愉悦。在他身后半米之远,是帝后属意的未来太子妃。
如宴会上那般,风家的二姑娘还是柔弱乖巧的样子。因常年抱病,她的面色无一丝红润,显出不健康的白。如今还未入冬,甚至还只是深秋时节,她便已经穿上了披风。
不知他们一路过来都聊了些什么,风回雪的衣摆有些乱,上面还沾染了野草落叶的碎屑。她身旁那只白虎,竟片刻不离地跟着她。
卫国皆道太子苏霁的白虎性子随主人,从不让外人靠近自己。
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看了许久,苏微霜眸色渐深,出声唤道:“阿霁,风姑娘。”
她款款走上前,目光在二人间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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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打转,“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昭华公主的出现,让苏霁和风回雪之间的诡异气氛缓和了许多。风回雪暗中松了口气,对着昭华行礼问安,“参见公主!臣女与殿下......”
女子瞥了一眼苏霁,复又看向脚边安分卧着的白虎。蔷薇色的薄唇轻轻抿着,半晌都没有说下去。
总不能如实相告,说是太子有意试探,才会在半路拦她。可若说被白虎所惊,她现在和小家伙的亲昵状态又实在没有说服力。
不过说来也奇怪,就算是试探,苏霁分明在当时就已经有了结论,何必还要和她一起过来见昭华?总不会是闲得慌?
风回雪维持着窘迫的神情,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因裙角被白虎顽皮地叼着,她垂眸伸出手。本打算在它的大脑袋上敲几下让它吃痛松开,指尖触到柔顺的毛发时却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苏霁将白虎养得很好,那一身雪白的毛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隐隐的光泽。灰色斑纹间隔规律地覆在腹背和四肢上,随着它的步伐而翻动,散发着丛林之王的慑人气势。
它的尾巴长而圆,看着坚硬又有力。明明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趴在女子的身边却成了一只大型的懒猫。
风回雪温婉地笑笑,目光变得越发柔和。看似被白虎吸引走了注意,实则在等苏霁开口解释同行的原因。
女子和白虎相处融洽的一幕,着实令苏霁生出兴趣。他瞥到苏微霜眼底的调侃和询问,却视而不见,淡然开口:“阿姊你也知道,呦呦不喜欢被关着。”
闻言,苏微霜点了点头,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
没错,呦呦——就是这只白虎。
谁能想到,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会给自己的老虎起一个这样的名字。即便这只不是公老虎,呦呦这个名字也未免过于没有气势了,实在配不上它的面相。
无视苏微霜嫌弃的眼神,苏霁继续道:“呦呦在山间玩耍时,无意中惊吓了风姑娘。瞧她一个人,就顺道送她过来。”
听见这话,风回雪给白虎梳毛的手并未停歇,权当默认苏霁所言。
长发因俯身的动作而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
瞧瞧,太子殿下的说辞真不错。若不是自己就是他口中的人,说不定还真会相信他。
林间的凉风势头减弱,却还是吹开了风回雪的披风。寒意渗进骨子里,她倏地陷入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微霜立刻关心道:“风姑娘可有碍?”
见风回雪拘束地摇了摇头,苏微霜放下心来就开始赶人,“行了,人你也护送到了,去忙你的吧,不是说来披香园有要紧事吗?”
苏霁偏头端详了一会儿风回雪的面色,挑了挑眉,“护送?”
他侧过身,正视风回雪。微挑的眼尾泄露出意味不明的危险,薄唇噙着的笑意浅淡而凉薄。
风回雪收回白虎脑袋上的手,拢紧披风的两侧,垂眸低低道:“公主,太子殿下许是担心臣女迷了方向。”
体贴的话换来苏霁的一声冷哼,他饶有意味地看了风回雪一眼,而后带着白虎离开了枫林。
在他走后,风回雪才抬起眼皮,遥望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言。
日光穿过林间的间隙,洒下一地斑驳。
枝叶摇曳,树影婆娑。
苏微霜声音温和:“走吧,去水榭坐坐。虽然日光甚好,可林间的风终究是大了些。”
5. 试探
山中流瀑常年不断,水流便汇聚在枫林的不远处,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水榭建在湖泊的北角,隔湖而望就能观赏枫林的景色。
苏微霜丝毫不端着公主的架子,亲自为风回雪沏了杯茶,“想着你身子弱,本宫特意在水榭备好了暖身的茶水,还有手炉。”
顺着她的视线,风回雪一眼就看到了桌案上的紫铜暖炉,座位的周围还竖着几扇屏风遮挡凉气。
风回雪柔柔道:“多谢公主关怀。”
“不必客气!皇室与风家本就是姻亲,风姑娘可唤本宫一声姐姐,总是公主公主的喊,未免太过疏远。”
风回雪闻言俯身而拜,颤着嗓音,“臣女惶恐!殿下,这于理不合。”
即便皇后是风太傅的胞妹,风家的人也不该和皇室攀亲。
苏微霜却伸手扶起了风回雪,摆了摆手,道:“无妨,生辰宴过会,总该改口的。”
风回雪愣了片刻,杏眼瞪得圆溜溜地,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喃喃道:“殿下......”
苏微霜坐回瑶琴前,指腹搭在琴弦上却并没有拨动。
“你虽不常居于京中,但风家的女儿没有蠢笨的。观你在赏秋宴上的从容应对,便知你也是个聪明人。本宫所言,你知道什么意思。”
琴音徐徐响起,案上的茶水冒出丝丝白雾,在二人之间飘浮。
风回雪半晌才抬起头,清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明净水眸中交杂着各种情绪。
她苦笑一声,“殿下慧眼!臣女当日选择应下他人的挑衅,只是想保全风家的脸面,并非他意。”
婉转之音并未停止,苏微霜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本宫没有计较这些!方才所言,是告知你皇室的决定,让你有个准备。”
顿了顿,她颇为愉快地轻笑一声,用温柔的声音继续道:“不久之后圣旨应该就能拟好,所以你可放心地唤本宫一声姐姐!”
风回雪听她这般坚持,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披风下的手。
皇室这就定下她为太子妃了吗?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即便是有那个神秘人在背后相助,她当年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风家,获得风太傅的信任。如今她略略出手就赢得了众人眼红的位置,竟然都无人在背后使绊子阻碍她!
此外,太子和昭华公主明知风家人意图不轨,为什么会轻易答应这门亲事?
疑点重重,如同迷雾蒙住了前方的道路。
掩下眼底的狐疑,风回雪应承道:“是!若殿下不嫌弃,也可唤臣女‘回雪’。”
“好!本宫正有此意!”苏微霜倒也不见外,顺势接了话。
风回雪的嘴角挂上得体的微笑,重新落座。
白雾氤氲的水榭之中,两人都不再开口,静静地听着那不似人间乐的琴曲。
一曲毕,苏微霜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本宫新谱的曲子,觉得如何?”
风回雪沉思片刻,望了眼枫林后,徐徐回答:“如水落秋潭,清幽而寡情;又似风过长林,婉转而多思。”
她的点评可谓是完全切中苏微霜的所思所想。
只见苏微霜的眸光一亮,蓦地握住了风回雪的双手,“本宫原本想着在生辰宴上弹奏此曲,只可惜光有琴声,意境不足。回雪,你可愿意编一支舞,将这首曲子展现在世人眼前。”
编舞?可是赏秋宴上她已然出尽了风头!
先不说再次乐舞过于刻意,单论风二姑娘给人的印象就不适合继续下去。过满则亏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风回雪将视线移开,不去看苏微霜眼中的希冀。她暗中权衡着这件事的利弊,并不着急给昭华公主答复。
远处的瀑布如一条白练高悬在峰顶,流水直冲而下,砸在潭面上激起万丈水花。其声轰轰,如银龙怒吼咆哮。
水珠散如明珠,在日光下反射出碎玉般的光辉,随后化作雾气,升腾起伏凝聚成一道自然的轻纱,神秘又朦胧。
而水榭这处的湖泊却是一汪静水。
金黄的落叶被风带离了树枝,于湖面上空起舞打转,片刻后飘落。在点点涟漪下,落叶如同失控的船只逐渐沉入水底。
风回雪收回视线,双瞳却有些涣散。
其实,她并不喜欢秋天。
云家被满门抄斩时,正是深秋季节。
那时的枫叶更美,红艳如火,层林尽染。本是极其热烈张扬的颜色,在她眼里却好像是由云家满门的鲜血染就。
自此,她不爱红枫,更不喜深秋。
一桌之隔,坐在对面的苏微霜似是有些察觉她的不对劲,慢慢松开手,问:“回雪是有什么顾虑吗?”
风回雪闻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发间的那支莲花步摇因斜髻有些散乱而摇晃,须臾还是从乌发间坠落。
纤细的手从披风中探出,稳稳接住了步摇。
风回雪盯着它,指腹在珠花簪体轻轻地摩挲了几下,眸光微闪,“臣女没有顾虑,能得殿下邀约便是臣女之幸。”
她指尖化梳随意拨弄了几下碎发,将步摇重新戴在发间,然后对上苏微霜的凤眸,“殿下这首曲子可有取名?”
苏微霜突然沉默,紧抿着唇,神色有些晦暗。
风回雪久等不到答案,轻声唤她,“殿下?”
“并未。你应该也听出来了,这首曲子不似寻常的韵律,是本宫......是我谱了很多年才成的。”
卫国皇长女昭华公主端庄持重、优雅大方,人前从不会失了礼仪。而今却弃了规矩,自称“我”,实在不是她的做派。
风回雪望着对方一脸沉重的样子,不由得蹙眉——昭华明显是陷入了不可触碰的伤痛回忆中。
还未等她回忆皇室的各种秘辛,苏微霜便已经恢复如常,笑道:“本宫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还是等你编完舞再取吧。”
风回雪“嗯”了一声,起身向她告辞。
和苏霁那一路走来,各种折腾加试探本就费了不少时辰,如今和昭华谈话间,一不留神就到了黄昏。
晨昏的凉风最是刺骨,风家二姑娘自然不能在外久留。
苏微霜颔首道别,在她快要迈出门时突然又叫住了人,“等等!编舞怎少得了合乐?本宫将曲谱写给你吧!”
习习凉风吹开四周的白绸,飘进宽敞的屋内,扬起二人的裙角。水榭内光线昏暗,侍女想要点上烛火却担心打扰二人,故而一直在门外徘徊。
借着天际的微弱光芒,苏微霜瞧见面前的女子不紧不慢地侧首。
芙蓉面清丽淡雅,如避世而居的菡萏仙子。
她逆着光,苏微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那一道声音低而柔。
“臣女虽不善音律,记性却极好。公主方才弹奏了一遍,臣女便已经牢记于心。”说完,风回雪再次屈膝行礼,然后慢悠悠地出了水榭,往自己所居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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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霁不常来披香园,但他所住的摘星楼时不时就有人清扫。
高耸的楼阁四面皆挂着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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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墙上檐角坠着的明珠光彩过目。
白虎嗷呜一声,扑向了高阁前的白兔。锋利的爪子快要碰到那个脆弱的脖颈时,它突然感到自己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呦呦凶狠地回头,打算给摁它脖颈的家伙一个教训,狠狠地咬上一口。瞳孔正对上自家主人似笑非笑地目光,它打了个寒颤,认怂地垂下脑袋。
苏霁见状嗤笑一声,“出息!”
熟悉的话说出口,他挑了挑眉,想起午后的情形。
呦呦顽劣地去追野兔,沾得一身尘土不说,回来后竟然跑去了风回雪的身边。
白虎稀少又不爱生活在人群集聚的山林乡镇,以至它们不喜人类的亲近更不会主动凑近人类。
呦呦在这一点上,完全传承了白虎一族的习性。除了主人苏霁,旁人只要生出靠近它的心思,必会被它吓退。今日,呦呦竟然低下它高傲的头,主动去和风回雪亲昵。
苏霁揪了揪白虎软塌塌的耳朵,冷笑道:“今日的兔肉没了!”
呦呦扑哧一下喷出鼻息,耷拉着圆乎乎的大脑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灰白相间的虎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苏霁的腿,隐晦地表达它的不满。
苏霁不搭理它,对着手下吩咐:“把兔子拿走,别在这里馋它。”这话说完,丹凤眼中略过一抹锐利,他满怀恶意道:“慢着!送去给风二姑娘。”
侍卫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思量,触及对方冰冷暗沉的视线,他不敢多问,抱起兔子赶紧跑远。
呦呦懒洋洋地抬眸瞧了一眼,见兔子没了,盯着侍卫离开的方向发呆片刻,又垂眸继续装郁闷,想让主人改变想法。
殊不知,它越是这样,苏霁越不想成全它。
呦呦自幼不比其他小虎崽健壮,这么多年也长不到成年白虎的个头。它很挑食,极度偏爱兔肉,可是吃多了总会犯各种毛病。
试了各种办法都不起作用,苏霁只能控制它的饮食,并时常来披香园看望它。
夜幕降临,气温降得更低。
苏霁让人看好呦呦,起步进了摘星楼。
阁中昏暗一片,他慢条斯理地点上一盏烛灯。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窗前,如昨日一般凝视风回雪院子的方向。
望了一会儿,见对方院子的光源一盏盏熄灭,他慢慢问道:“宫中的消息确定了?”
影卫如实回答:“是,昭华公主的提议,帝后已经同意了。”
苏霁合上窗,扫了影卫一眼,叹息道:“让孤注意分寸,自己却和人相谈甚欢。阿姊今日和她聊什么了?”
闻言,暗处那人的神色略有些为难,踌躇着不知该怎样开口。
一时得不到答复,苏霁不悦地蹙眉,“你办事一向得力,今日是怎么回事?还是阿姊她们的话难以言说?”
影卫垂了头,“主子恕罪,属下只是......”
这要怎么说?公主和风姑娘聊你们的婚事,还打算在生辰宴上乐舞?
那人抖了抖,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敢担保,这话一出,面前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定会不满。
苏霁想知道的是苏微霜有无打探出风回雪的不妥之处,而非这些八卦之言。可若是胡编乱造,他更加不敢。
影卫单膝而跪,决定照实说。
“公主与风姑娘只是聊了些琴曲乐舞,还有帝后对风家的打算,其他就再没有了。风姑娘的言行也并无不妥,确如京郊别院的老妇人所述那般。”
苏霁懒懒地靠着圈椅,挥了挥手让人退下,独自面对着满屋的黑暗。
6. 深意
卫国,皇宫内。
明亮的宫殿中燃着昂贵的香料,满屋的珠宝昭示着主子的恩宠圣眷。
身着正红宫装的女子斜倚着贵妃榻,一手支着头闭目养神。她的十指白如凝脂,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一旁的掌事宫女正端着新捣的花汁,仔细地为她的十指染上艳丽的色彩。
她脸上噙着一抹张扬而明媚的笑意,在烛灯照不到的阴暗处,犹如藏匿深渊的鬼魅。
此人就是卫国如今的皇后,太傅的亲妹——风泠。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侍女的声音响起。
“皇后娘娘,风家人递了消息过来。”
风泠徐徐抬起眼皮,宣人进来。待看完了书信,她不悦地扔了信件。
“本宫费尽心思争到的机会,落在了风回雪身上倒也罢了。她性子软,虽不如她姐姐机灵,却更容易掌控。可是风眠这是怎么回事!求本宫换人?这不是让本宫打自个儿的脸吗!”
原来,风眠在赏秋宴会输给风回雪后并没有歇了心思。明着赢不了,她就暗中求到了皇后这里,想让这位亲姑姑帮忙替换掉风回雪的位置。
掌事宫女体贴地替皇后捏着腿,帮忙分析道:“娘娘莫气!虽说两位姑娘都是您的侄女,但二姑娘毕竟自幼就离开了京城,大姑娘输给她难免会受些打击。”
皇后冷笑一声,染着艳色的指尖敲击着信件,“自己技不如人也好意思来求本宫?哪有半分风家女儿的样子!”
她起身走到灯烛旁,挽起广袖,将信件凑近了灯芯。一小撮火苗冒着青烟,不一会儿就将昂贵的纸张燃烧干净。
风泠冷眼瞧着这一幕,嘴角的嘲讽没有丝毫改变。“回雪是昭华公主定下的人,那就代表了太子的意思。让风眠趁早死心,本宫不会无缘无故和陛下提议换人的。”
侍女接到指令,恭敬地跪地行礼,而后出了凤藻宫。年轻的女子足下轻点,凌空而起,踏着夜色离开了皇宫,往太傅家去。
一炷香后,太傅府中。
风眠屏退了左右,迫不及待地听那名侍女带来的回复。
随着那人的转述,她的眸光越来越暗。等人走后,她一拂袖子,将桌上的笔墨尽数扫到了地上。烛火明灭,她的容貌扭曲,失了原来的美艳。
徒留一人的书房中,女子充满忿恨意味的嗓音响起。
“我技不如人?风回雪你可真是厉害!”
--
夜已深,披香园内灯火稀疏。
寒风自林间呼啸而过,卷起地上残碎的落叶。风团回旋上升,枫林也随之摇曳,张牙舞爪的树枝为茫茫夜色更添一味诡秘。
摘星楼内的微弱烛光渐渐暗淡了下来,与之相对的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山间的青竹成了自然的屏障,将院子与外界完全地隔开。一条溪流自南而北穿过院子的中央,仅有一座石桥横跨其上,连接主院通往摘星楼的小径。
夜月馆清幽雅致,正对风回雪的喜好。
屋内烛火跳跃,将满屋陈设笼罩在光明之下。圆木桌上摆放着一张新绘的曲谱,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隐隐散着清淡的墨香。
桌前,一名女子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还握着一支狼毫笔。她的神情十分镇定,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彰显着掌控全局的自信。
风回雪放下笔,漫不经心地捏起纸张吹了吹,微眯的杏眸中略过一抹兴味。
昭华公主不愧是世人称赞的瑶琴第一人!
这首曲子既具绵绵情意,又有深远意境。豪迈洒脱却又令人荡气回肠,甚妙!
风回雪已经许久不曾费心编过乐舞,今日偶然因这曲子重又生了念头,而昭华的邀请可谓是正中她意。
她的食指敲了敲眼角,不慌不忙地起身,褪下繁重的外衣。
风回雪踩着步子,脑中浮现出了白日所见的一切。手腕一转,正要即兴跳几步时,她忽而听到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随后木门被人叩响。
风回雪拢好衣袖,披上了刚褪的外披,轻声问:“是何人?”
门外的侍卫揣度不到苏霁的用意,只当风回雪就是未来的女主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给姑娘送件礼。”
苏霁?
风回雪垂了垂眸,冷哼一声,她可不信苏霁会好心地送她东西。
眉心微微一动,蔷薇色的唇角勾起,她倏地咳嗽一声,哑着嗓音道:“请代我谢过殿下!天色已晚,我不便见外人,烦劳你将东西交由侍女吧。”
“是!”侍卫将东西交给碧落后便离开了。
不一会儿,碧落推开门进来。她正要开口,就见紫衣的女子立在桌前,面上并未浮现病色。
瞥到桌上的谱子,碧落眼底的狐疑一闪而过,问:“姑娘方才是在编曲?”
风回雪闻言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风二姑娘不善音律的。”指了指乐谱,她继续道:“昭华公主提议的乐舞,这大抵就是帝后的安排吧。”
风回雪抿了口凉茶,眉头紧锁,有些不习惯披香园的茶叶味道。她走回里间,将瓷罐中的茉莉花碾碎,取出几瓣扔进了白壶中,然后重新添了热汤。
做完这些,她悠然落座,单手杵着脑袋,盯着案上的茶盏走神。
碧落对她难得异于风二姑娘的举止视若无睹,只关心她方才说得话。“姑娘是说,帝后想借机为你和太子赐婚?”
虽是疑问语气,但话语中透露着笃定。
的确,这场生辰宴上的乐舞只是随便寻的由头,事实上是让风回雪正式成为太子妃的契机。
只凭一舞确实过于儿戏,但皇家的心思谁人敢质疑忤逆呢?众人只会道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会细究浮于表面的虚词。
风回雪笑而不语,茶水的凉意涌上喉间,不禁咳出声。待完全平复下来了,她才转而问道:“方才那人带来了什么?”
碧落想到被她放在院里的礼物,神色有些奇怪,“一只兔子。”
“兔子?”风回雪挑了挑眉,“可有交代什么话?”
她慢慢悠悠地将杯中茶水饮尽,执起白壶又添了一杯。
苍白的指腹在杯口摩挲了好一会儿,仿佛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片刻后指尖渐渐染上了粉嫩之色,与白皙的肌肤相衬。
见侍女无声地摇头,风回雪收敛笑意,将指尖移开茶盏。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敞开的窗户,越过重重竹林,凝望着对面的摘星楼。
瞧了半晌,她意兴阑珊地偏过头,拾起桌上的曲谱。“既然是太子好意,那便仔细养着。下去吧!”
碧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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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知趣地离开,并没有刻意留下去插手风回雪的事情。只不过,她私下觉得这边的进程还是需要禀告她真正的主子。
静谧的屋内,阵阵寒风从窗户进来,时不时将烛火吹得摇晃。女子的影子投在墙上,身姿纤瘦,腰肢不盈一握。
风回雪起身关上窗,又点了几盏烛灯。明亮的房间里,她摒弃所有杂念,满身心投入眼前这首曲子。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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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昭华因皇宫来得一道口谕改变了计划,决定先行回去。
和二人简单交代几句,苏微霜踏上了公主府的马车。她正要吩咐车夫驾车离开时,素手挑起车帘,目光直直盯着枫林前并肩而立的风回雪和苏霁。
丹凤眼中略过一丝戏谑,苏微霜嘱咐道:“路途遥远,回雪又是女儿家,太子可要把人好好地送回去。”
苏霁微微上扬嘴角,别有深意地瞥了眼身旁的女子,淡淡回了句:“这是自然。”
日光穿透云层,冲破重重枝叶的阻隔,斜斜的光束落在二人的身上。风回雪似是有些娇羞,又或许只是阳光照晒所致,她的耳垂难得染上了粉嫩之色。
听完姐弟俩的对话,风回雪依旧缄默不言。在各怀心思的探究目光中,她的眼睫愈发低垂,不安地时不时轻颤几下。
见状,苏微霜好整以暇地转着腕间的玉镯,眼底的戏谑更甚。此番同游,她暂时放下了对风回雪的戒备,并且因为风回雪对曲子的巧妙理解,她还产生了莫名的相见恨晚之感。
高山流水遇知音,在此情形下,苏微霜对于这位未来弟媳是越看越满意,更期待起不久后的乐舞。
直接无视一边的太子,苏微霜笑眯眯地望着风回雪,温声细语道:“回雪妹妹若是得空,可多来公主府陪陪本宫。”
风回雪闻言点了点头,款款施礼,“承蒙公主厚爱,臣女却之不恭。”
灰褐色的马鞭高高扬起,凌空划过一道弧度,啪的一下落在马身上,随后枣红马慢慢起步,踏上了归途。
垂落的车帘晃晃悠悠地荡漾出水波纹路,华丽厚重的稀珍布料遮住了双方的视线。
待车影完全出了视线,苏霁悠悠转身,瞧了身边人一眼,“现在回去?”
此时的状况来看,同行与否皆有麻烦。风回雪沉思了片刻,羞赧道:“殿下做主就是。”
天边的云层渐渐聚拢,将日光收敛其下。风声大作,在平静的湖面上掀起波澜。
肆虐的风卷起二人的衣角,风回雪垂目扯回飘飞的披风衣摆,却在这时发现彼此扬起的发带坠子竟缠绕在了一起。
她的动作一僵,小声道:“殿下......”
苏霁偏过头,瞧见她怔愣的神情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触及纠缠的流苏和珠饰,眼尾略略上扬,风轻云淡道:“解开就是了,还需孤动手?”
风回雪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见碧落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无奈之下指尖轻颤着搭上了发带。
见苏霁慵懒随意地站在一旁,她咬了咬唇,克制住想要发作的怒意,耐心地拨开珠饰上一根又一根的流苏穗子。
待整理完,她松了口气,十分贴心地将对方的穗子理好,这才松开手拢紧自己的披风。
7. 风家
苏霁百无聊赖地抬眸看了眼云层,面上重又恢复淡漠,幽幽道:“起风了,风姑娘身子骨差也不便久留,早些回吧。”
这人怎么......
风回雪闻言不动声色地捏了拳头——昭华公主才交代了同归,他还真转身就忘啊!
见女子垂眸不语,神情也变得落寞难堪,苏霁轻啧了声,饶有兴味道:“愣着作甚?孤没说不送你回去,去把兔子也带上。”
“兔子?”
要不是他提起,风回雪都快忘了这件事。几日前,太子差人送来了一只兔子,却没有留下话来。风回雪一心沉浸于昭华公主邀约的乐舞,不自觉地就将兔子抛之脑后了。
“呦呦很喜欢你,孤便做主将它珍爱的兔子送给你当礼物。”苏霁不咸不淡地落下这一句,先一步离开了枫林。
远远地,劲风将他的话送至风回雪的耳畔。
“孤在山下等你。”
其声平淡如水,却又蕴含着无尽深意。
风回雪有些莫名,再一次摸不清苏霁的心思。没记错的话,呦呦是指那只老虎吧。因为呦呦亲近她,所以把它喜欢的兔子送过来?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半晌,风回雪摇了摇头,呢喃自语道:“随他什么目的吧,兔子还能害人不成?”
她给碧落使了个眼色,让她回夜月馆去取包袱和兔子,自己则在山腰处等她。
站在初遇白虎的古槐树前,望着山林的萧瑟之景,风回雪的眼底深处攀上一抹厉色,蓦地冷笑出声。
碧落背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个善茬,他打着帮助她翻案的名号,实际上费尽心思诓骗她去争取太子妃的位置,可见其狼子野心!
不过没有关系,他利用自己,自己也可以反过来将他一军。终有一天,她会找出真相,让一切水落石出。
凉意入骨,风回雪搓了搓手,将整个身子都缩在了披风下。
台阶尽头有一道竹青身影正在靠近,风回雪定睛一看,是侍女去而复返。
碧落将手炉递给冻得轻颤的女子,一手连忙将她的衣领合得更紧,“姑娘来时的东西已经尽数送到了山下马车那儿。山间风大,奴婢就做主将手炉拿来了。”
风回雪将掌心覆在铜炉一侧,指尖在精致的雕纹上轻轻滑动抚摸,须臾唇瓣轻弯,无甚情绪道:“劳你费心了。”
明净的双眸瞥了眼云层,已然不见太阳的踪迹。昏暗的天空罩在山林上,四周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风回雪的目光清浅,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幽幽开口,“走吧,要变天了!”
端着手炉,她悠闲地向山下走去。轻盈的步子落在石阶上,裙角因动作而轻轻摆动。乍一眼看上去,裙摆上的祥云暗纹仿佛天边的云层一般翻涌。
二人慢慢地拾阶而下,终于抵达了山脚。
只见两驾马车并排停放,挨得略近。一边站着的华服男子姿态慵懒,身姿颀长风雅如青竹,他正漫不经心地拎着白兔的耳朵打量它。
越过华丽尊贵的东宫马车,风回雪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太子的身上。
苏霁听到动静,徐徐抬眼扫了一眼,深邃若浓墨的眸中闪过一道深不可测的幽光。
四目相对之时,他向上举了举拎兔子的那只手,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戏谑道:“姑娘似是不大喜爱它,这些天它瘦了不少。”
风回雪移开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下望去。见小白兔确实不比初次见时那样肥胖,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苏霁这话是在怪她没有照顾好兔子?
可是,这兔子又不是她强求来得。要是不满意,他大可以将兔子送回去给呦呦当口粮。
风回雪暗暗挑眉,薄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吐出一句,“是臣女照顾不周。”
苏霁闻言并没有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轻嗤一声后也移开了目光。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白兔的脑袋,随后将它送到了风回雪的面前。
小兔子被抓住两耳,四肢因腾空而在不停地乱蹬,通红的眼睛透露出它的惊慌不安。
见状,风回雪忙将手炉交给碧落,而后伸出手接过兔子,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她低垂着眼睑,一手温柔地抚摸它的毛发,安抚它的情绪。
苏霁定定地望着她,面上神色复杂,眼底的冰冷却逐渐化作了柔和。
瞧了半晌,他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提议道:“回去吧,快要下雨了。”
稍稍顿了顿,他随口发出了邀请,“东宫的车厢陈设皆出自名匠之手,所用材质也是寻常不能相比的。秋日风寒,姑娘既因体弱多有不便,不如与孤同乘?”
此话一出,在场的东宫侍卫和太傅府侍从都震惊不已。
卫太子苏霁喜怒无常,多疑善变,从不容许任何人近身,更不用说和女子接触了。但是最近在风回雪面前,他显然已经破例了多次。
同乘东宫的车辆,这对卫国所有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殊荣。这要是传出去,风回雪可谓是一下子就能从无人赏识的存在变为万人惊羡的对象。
东宫侍卫默不作声地相视一眼,彼此交换眼神确认心中所思。
难道太子对这门亲事并不是敷衍的态度?
良久的沉默之后,风回雪福了福身,“谢殿下好意!只是君臣有别,臣女乘坐风家的车辆就好。”
苏霁也不强求,本就是临时起意的随口一句,并没有多在意她的回答。他微微颔首,淡淡瞥了风回雪一眼后,转身上了车。
乌云覆盖了天空,风过之后,滴滴细雨落在了女子清丽的面上。
风回雪舒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回了风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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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寒风卷着雨滴一次次袭着车厢,打湿了华贵的车帘。
两辆马车徐徐前行,车轮划过的地方徒留几道不甚清晰的痕迹。马蹄嘚嘚地踏在青石路上,溅起的水花染得侍卫的玄衣愈发深沉。
行驶了好半天,两辆车才踏着夜色回到了城中。车帘微微晃动,风回雪掀开一角朝外看去,只见街道上门户紧闭,寻常热闹的夜市也因大雨而早早收摊。
路上偶有一两个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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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他们行色匆匆,就近避雨。待认出太子的车马后,立刻恭敬地垂首,不敢多看一眼。
将视线收回,风回雪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暖意扩散至四肢,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向后靠着软枕。
摇晃的车身逐渐停稳,帘子外响起侍从低低的声音。
“殿下,风姑娘,已经到了太傅府。”
风回雪掀开车帘,见侍女已经执着伞等在府门前,她扶着碧落的手臂缓缓出了车厢。纸伞及时地撑到头顶上方,她拎着裙摆,迈着细碎的步子行至东宫马车前,轻声开口答谢。
“多谢殿下相送!雨天凉气重,殿下回去多用些姜汤驱寒吧。”
关怀之余却又带着逾矩的意味,东宫的侍卫再次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风回雪,暗暗祈祷她没有触怒太子。
令人惊诧的是,太子再一次做出了不同以往的反应。
苏霁撩开一侧的珠饰纱帘,透过雨幕凝视油纸伞下的那张脸。少顷,他的嘴角勾起,玩味道:“孤知道了,风姑娘亦是。”
说完,他松开帘子,吩咐车夫驾车。车轮徐徐前进,在不甚清晰的吱吖声中,他听到了女子清越的嗓音响起。
“殿下放心,臣女会照顾好那只兔子,不会再有疏漏。”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她的声音听不真切,只能感受到话语中的温和恭敬。
苏霁眼底的笑意更深,修长的手指再次挑起珠帘,却只瞧见女子走向府邸的背影。马车渐行渐远,女子的身影也在视线内徐徐消失。
他意兴阑珊地垂眸,盯着书卷犹自出神。片刻后,华贵宽敞的车厢内响起一记微不可闻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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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雪进了太傅府,见身后的侍女收起伞后并没有立刻退下,不由颦了颦眉,“府中可是有事?”
侍女正是太傅大夫人的心腹,也是风眠自幼的玩伴。
虽然风二姑娘也是大夫人的孩子,但是相比之下,她们都更偏心风眠。因此,风回雪来到风家后的处境一直很不妙,甚至难得与风家的长辈私下交谈。
今日,大夫人的侍女特意在府邸门口等她归来,想必是有些话要交代她。
风回雪的眸光暗了暗,软绵绵地问道:“碧瑶姐姐,可是母亲有事要交代我?”
名唤碧瑶的侍女略略施礼,敷衍又散漫地瞥了一眼不受宠的二姑娘,而后趾高气昂道:“老爷让姑娘回府后去一趟书房,之后请姑娘再去给夫人请安回话。”
有意思!此前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刚和皇室牵扯上关系,这两位主事人就纷纷找上来了。
风回雪内心轻嘲,身子却僵硬了半瞬,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毫无疑问惹得碧瑶愈发看不上她。
风回雪拢了拢披风,颤着嗓音回她,“我知晓了,有劳碧瑶姐姐跑这一趟。”
见粉衣女子离去,她才抬了眼睑,不紧不慢地擦去身上的水珠。苍白的指腹在衣袖上的暗纹处一拂而过,沾染上了丝丝凉意。
风回雪捻了捻指腹,接过碧落手中的手炉,独自向着书房的方向去。
8. 宫宴
走了片刻,风回雪就看见了一个灯火明亮的屋子。
推开厚重的木门,绕过立式雕花屏风,映入眼帘的场景处处透露着贵气。
风回雪敛起打量的神色,恭敬地屈膝,道:“见过父亲!回雪游园归来,特来向父亲请安!”
书架前的男子闻言转过身来盯着面前的回雪,平静的面上辨别不出喜怒。他的身形高大,双眼锐利,周身气势迫人,如同暗夜中的猎鹰。
他态度疏远地客气道:“不用多礼!你身子骨弱,本不应该这么晚还叫你过来,只是事关重大,有些话为父该叮嘱的——”
话音渐渐弱了下去,风渡虽然经历过朝堂上的大风大浪,但此时在风回雪的面前,他却头一次感到了无奈。
这孩子生下来就不大好,大夫人嫌她不祥又一心只在长女身上,他权衡一番后只能将襁褓之婴送往京郊别院,给风家的老嬷嬷抚养。
如今,风回雪好不容易身子好转,回到了风家,却因自幼分离导致亲情关系淡漠,他不禁有些伤怀。
默然看了风回雪许久,他突然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太子既然有意于你,那便是我们风家莫大的荣幸。前几日宫中递了消息出来,帝后和公主已经定下了你。过些时日的生辰宴你要好好准备,但也不必太过担忧,多注重身体。”
风回雪静静地听完他这一番交代,抿了抿唇,惴惴不安道:“回雪明白,谢父亲提点!”
见风渡满意地颔首,她微不可察地扬眉,柔柔开口,“此番回来还未见过母亲,父亲若无吩咐,回雪便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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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着沉香的屋子里,风眠身穿一身明艳的红衣,随意地坐在软榻的边沿,手中慢慢剥开一个橘子,然后送到了榻上之人的口中。
那人着一件藏青长衫,织金裙面的下摆处绣着大片的海棠花。她的面目与风眠极为相似,只是眼神更为锐利威严,透露着阅尽风浪的沉稳。
她就是风渡的正妻,也是传言中那位偏疼长女的母亲。
风夫人缓缓咽下那瓣橘子,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自幼不在我身边,回京后也不爱出门,因而外头的人对你多有议论。为娘都明白,你心里委屈,所以娘一直想要弥补你。”
风回雪坐在矮凳上低垂着头,任由风家大夫人说教。听到这句“弥补”,她的睫毛忽闪了闪,内心深处有着无限嘲讽。
当年,风二姑娘尚在襁褓之中,连名字都未取就被送离父母身边,在京郊别院待了十五年。
这期间风家众人不闻不问,更不在乎她的死活。长久以往,二姑娘性子软弱又病痛缠身,再加上别院仆人的处处怠慢,她在一场大病后久不得治,最终病故了。
仆人生怕自己失职被责罚,因而不敢声张也不敢报给风家。再加上神秘人在背后操控一切,这件事便被压了下来。
之后风回雪在旁人的安排下顶替了她的身份,借着及笄的由头回了京城风家。
风太傅些许还有丁点愧疚之心,在各方面都尽量随她的喜好,连名字都由着她。相比之下,大夫人对这个女儿依旧是敷衍了事,甚至是眼不见为净。
如今,这位当家主母竟然有脸面说着弥补?若换作死去的风二姑娘坐在这,经历过大夫人的各种偏颇后,她会有多寒心!
风回雪抬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珠,哑着嗓音道:“回雪不觉得委屈,能重回到京城,回雪已经很知足了。”
“是么?也对,妹妹不声不响就博得了公主和太子的欢心,的确不会委屈!”风眠冷哼一声,伏在了风夫人的膝头,嗤笑道:“妹妹攀上了东宫,可别转眼就忘了咱们家。”
风夫人抚了抚长女的头发,慢慢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费心培养了多年的长女竟不如小女儿争气。
当务之急是皇后和风太傅的交代,她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和风眠交换了一个眼神,拧眉道:“眠儿不得胡言!不过,说来也是!回雪你要谨记,即便太子妃再尊贵,你和风家的荣辱都是相系的。”
还以为风夫人突然良心发现,准备缓和二人间的关系,原来是为了这事。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告诫风回雪不要忘了风家的出身,她要想当好东宫的女主人,就必须按照风家和皇后的意思来办事。
所以,他们是担心她借太子反过来报复风家?
风回雪微弯了弯唇角,起身端起桌上的茶盏。在对方不含一丝情感的打量下紧抿着唇,双手颤颤巍巍地给风夫人递上热茶,“回雪明白的,定不会令父亲母亲失望!”
风夫人接过茶并没有喝,而是搁在了一边,表面上施舍般点了点头。因她这一表示放心的举动,风回雪故作怯懦地舒了口气。
见面前二人母女情深的场面,风回雪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融入她们,略略找了个说辞就先一步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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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风回雪的编舞进行地格外顺利,而皇宫内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生辰宴会。
永顺十二年九月二十,卫太子和昭华公主年满十七,永顺帝大办宴席欲定下二人各自的婚事。
是夜,各宾客早早地进了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说着客套话,等候宴席的开始。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四处墙壁皆由白玉砖石堆砌而成,在皎洁的月色下闪着光泽。位于四方的铜炉中点着清淡的熏香,驱寒之际还能凝神静气。
不消片刻,外头传来了动静。
“圣上驾到!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人就见两道身影并肩迈进了大殿,连忙叩首道:“参见圣上!皇后娘娘!”
永顺帝携着风皇后步调缓慢地走向上位的龙椅,在众人跪拜时徐徐落座,而后免了底下一干人的礼,“众卿平身!”
见风家的二姑娘打扮得体、举止有礼,永顺帝和风泠满意地相视而笑。众人见此一幕,不知背后原因,只道帝后果然伉俪情深。
待人全部回到了坐席,皇帝随意说了些场面话便吩咐宫人上膳。
侍女端着美酒佳肴自两侧进入,随后殿门徐徐合上。一时间,舞姬翩然起舞,乐师拨弄琴弦,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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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奢华犹如仙境。
永顺帝虽不爱先皇后,但对于太子和昭华,他自问也算是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为避免世人议论他偏袒继后和其子,他特意嘱咐每年的生辰宴都要大办。
这是连继后的子女都没有的殊荣。
风泠状似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们,眼神最终落到了太傅那边的风回雪身上。
她微微向后退出帝王的接触范围,白玉一般的脸庞隐在暗处显得格外晦暗,上挑的眼尾却又风情惑人,周身气质诡异而深不可测。
狭长的美目中渐渐浮上阴婺之色,风泠的内心百转千回。
帝王的圣旨只是顺利进入东宫的第一步,能否把握住太子的心思,还是要看风回雪自己。只有取得了苏霁的信任,风家才能继续之后的事情。
青葱玉指执起酒盏,她的面上重又挂上温和的笑容,惺惺作态地冲着底下的臣子们举杯示意。
席间正热闹着,恭贺交谈之声接连不断,沸沸扬扬地回响在宫殿之中。
昭华公主身为永顺帝的皇长女,人前一向端庄稳重,只有在太子面前才会表现出鲜活的一面。
今日君臣共宴,苏微霜身着一袭天青色宫装,衣袖上印着浅银的蝴蝶暗纹,举止间优雅而不失灵动。
她不紧不慢地捻起一块桂花糕,掩着唇慢慢品尝。潋滟水眸中光华流转,红唇上扬,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风回雪,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华服女子娇声道:“宫人们讲,昭华姐姐近日新作了一首曲子,正巧我与姐姐许久不曾一同赏乐了,今日不妨合奏此曲?”
喧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微怔后齐声哄笑,纷纷赞同那名女子的提议。
风回雪见状挑了挑眉,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侍女一眼。
碧落立刻会意,上前为她新添了一杯果酒,趁着低头的瞬间低语道:“那是福宁郡主,她的生母永惠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子。长公主去后,太后就将郡主领到身边亲自抚养。”
当今太后并非永顺帝的生母。
先帝年间,她一生无宠,膝下仅有一女,因资历深厚才得以抚养永顺帝,最终成了太后。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或许是因为她暗中残害了不少妃嫔,她唯一的公主在产子后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得知消息,太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随后就亲自照顾福宁郡主,也算给自己一个念想。
风回雪闻言沉思了片刻,抚了抚肩处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道:“福宁和昭华的关系很好?”
碧落见她衣衫单薄,指尖被冻得通红,连忙将手炉递给她,“宫中女子中只有她们年纪相仿,自然时时玩在一处。不过据主子所言,二人在乐曲上多有分歧,并不如表面看起来和睦。”
风回雪点了点头,白皙的指尖在酒盏上有规律地敲击着,不出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了苏微霜的回答。
“福宁妹妹相邀,本宫喜不自胜。只是今日不巧,这首曲子本宫另有安排,还是改日再与妹妹一同抚琴吧!”
9. 默契
福宁郡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苏微霜这一番客气疏离的婉拒着实让她措手不及。
以往只要她相邀,昭华就必定会应下,今日这是怎么了?绝好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人,真是白费了她近日来的苦练。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福宁郡主不甘地望了眼帝后。她按下心中的恼怒,状作云淡风轻地轻笑一声,“那真是遗憾!不知昭华姐姐可否透露一二,到底有何打算呢?”
苏微霜面上神情高深莫测,嘴角的弧度甚至没有半分变化。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她端起酒杯又饮下一口。
这时候开口岂不是公然让福宁下不了台!她虽不喜欢福宁,但是若非必要也不能随意撕破脸。
大殿中的烛火摇晃不停,在众人身边投下一道道暗影。铜炉中的炭火燃烧殆尽,发出噼啪响声。
风皇后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后噙着笑意出言缓和气氛。
“福宁你莫要多思,昭华她没有别的意思。你有所不知,昭华此前已经与本宫的侄女有了约定,会共同完成那首新曲。”
稍作停顿,她望向另一侧的风家人坐席,柔声唤道:“回雪,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藏着?”
众人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去,只见难得一见的风家二姑娘起身后优雅地福礼。
她身影消瘦,皮肤白皙如玉,一身雪青色的长袄和褶裙更衬出她的温婉可人。芙蓉面上仅浅浅敷了一层胭脂,额间绘着浅淡的菡萏。
凉风穿过回廊进入宴厅,卷起她轻飘飘的裙摆。
风回雪掩着唇低低轻咳了两声,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臣女承蒙公主青睐,得以为新曲编排乐舞。臣女感激不尽!今日斗胆,愿为公主和太子献舞一曲。”
风泠见她还算反应快,又能把握住时机,遂改变了内心对她的看法。美目流转时,玉手轻轻搭在永顺帝的手臂上,她温和着语气问他的意思。
永顺帝握着酒盏,瞧了眼下方的风回雪和昭华公主,无声地勾了勾唇,将决定权交还给了皇后。
二人夫妻多年,一路走来早已形成了默契。风泠明白永顺帝这是认可昭华的安排,对着贴身丫鬟使了个眼神。
接到主子的指令,侍女招了招手叫来底下的丫鬟,使唤她们去搬公主的瑶琴。
风泠见状,含笑道:“回雪也去准备一下吧!本宫甚是期待,想必太子亦是!”
风回雪下意识地去看苏霁的方向,只见男子的凤眸微眯,修长的手中端着一盏酒盏。
他的薄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滴酒水,染得唇色略显嫣红。察觉到风回雪的视线,苏霁挑了挑眉,从容地与她对视。
见他的眼底并没有因皇后之言而起波澜,风回雪再次福了福礼,缓缓步入偏殿。
素手摘下发间的步摇,小心地用棉布包好收在匣子里。她褪去外衣和褶裙,随手搭在木架上。风回雪接过碧落手中的舞裙,不紧不慢地披上身,而后来到妆镜前。
重重叠叠的轻纱阻碍光亮泄进屋子,同时也阻隔了内外两间。侍女立在门口,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模糊的倩影。
她生怕惊扰贵人,小声地询问着,“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系带子的手一顿,风回雪偏过头回道:“烦请帮我去摘一些枫叶,不用太多。”
侍女领命退下,偏殿内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碧落对她的计划也只是一知半解,不由疑问道:“姑娘此前准备的东西,奴婢尚且能明白用处,枫叶是——”
风回雪瞥了她一眼,“现在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忆及苏霁方才的反应,她狠狠咬牙,暗道太子果然难对付。
风回雪将服饰整理好,在腰间系上一条缀着红宝石的珠链,边拨弄头上的发髻边在镜前坐下。
将繁重的发髻拆个干净,她亲自取了小缕头发编成细辫盘在脑后。指尖在敞开的珠宝盒里挑选了一番,最终选择了根窄而长的红丝带。
柔顺如绸缎的青丝上仅有一抹秋日的枫叶红,瞧着未免有些过于简单,她又在发髻的两侧各簪了一支海棠绢花。
风回雪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后抬手擦去额间的菡萏花钿。
她闭了闭眼,胸膛起伏几下。
再次睁眼时,只见镜中之人眸光坚定,神情格外冷静。轻颤的手在眉间绘了片刻,一片火红的枫叶就出现在芙蓉面上。那枫叶形状完美,色彩明艳夺目。
风回雪拢起小臂上的长袖,起身回到了宴厅。
--
殿内正中央立着一扇纯色的屏风,足有成人那么高。上面的漆雕屏芯已被卸下,换上了薄薄一层纸。
众人正疑惑着,只见侍女又在旁边摆放起各种彩色墨。昭华公主那张独一无二的瑶琴被架在不远处的琴凳上,以另一扇竹制围屏分开两边。
苏霁意兴索然地饮下酒,瞧了昭华一眼后又去看风回雪的空位。半晌,他轻嗤了声,低语道:“故弄玄虚!”
侍女布置完毕,齐齐向上位的帝后躬身施礼,然后立刻退出大殿。
苏微霜指尖敲了敲桌案,嘴角衔着自信从容的笑意,徐徐走向那张焦尾琴。
琴声响起,纯色屏风后的人影依旧若隐若现。随着乐曲的旋律,那道红色的身影渐渐清晰,屏风上的薄纸也染上了点点墨色。
乐舞作画?三国之中,似乎只有自己国家还没有人成功过!
众人不由得来了兴致,齐刷刷地盯着屏风后的女子。
风回雪踩着琴曲的转变规律,足尖跳跃旋转,将精心编排的舞蹈一点点展现在世人面前,可谓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的长袖时而在空中舒展,时而落在盛着彩墨的碗中,时而又有力地挥在画布上。
原本干净洁白的纸沾染上各色墨团,又因她的动作而晕染开,逐渐形成了朦胧的山景。
琴音婉转,舞姿卓越。众人称赞不已,只有一人保持着安静。
苏霁一手支着腮,另一手举着酒盏把玩,目光观察着上面的细小雕纹。当耳边响起众人的惊呼时,他只觉得吵闹。
苏霁轻蹙着眉头,抬眼望向殿中央。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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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琴音变得清幽深远,似山中明月,透露着淡淡的凄冷;又似穿林而过的风,因树叶的挽留而眷恋不舍。
殿中的女子轻轻回转过身子,抬手又挥出一道水袖。火红的绸缎在空中划过弧度,落在纸上却又不曾破坏它的画面,倾泻出的凌厉气势也瞬间变得温柔。
风回雪收回袖子,手腕翻转之间正要绘出下一步,抬眸就撞上苏霁似有若无的打量。
隔着薄薄一层纸,他的目光依旧有如实质。
她唇角的弧度有一刻的僵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暗道不妙。
过于投入其中,差点出了差错。
她本就善于乐舞,每每随着旋律而跳时,她的那份淡定自若便是和真正的风二姑娘最大的不同。
方才沉浸于昭华的乐曲,她一时忘记了伪装,嘴角的笑意格外张扬。幸好有屏风遮着,众人才没有发觉。
她恢复镇定,手上的动作照旧稳而不乱。在乐曲的最后,风回雪借着展袖的时机将藏在袖里的枫叶全部抛出。
红墨在画上落下最后一道印记,飘飞的枫叶也慢慢沾上了画布。
曲音方落,画作正巧完工。长袖垂落,从女子的头顶上方缓缓而下。
风回雪撩开红绸,勾着唇走出屏风的遮挡。她边收起袖子,余光边观望众人的神情。路过苏霁的坐席,她的莲步微顿。
苏霁瞧了她许久,眼底深沉莫测,似是突然又对她的乐舞有了兴趣。
俊美的男子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举杯一饮而尽。
大殿之上,风回雪不便再看。她行至昭华公主的身边,相视而笑后一同向帝后施礼。
永顺帝率先抚掌,连连命人将屏风抬近一点。待宫人把屏风移过来,他携着皇后走下龙椅,步至画作前。
只见那纸上绘着秋日的山林,一条曲径小路蜿蜒而上,它的尽头便是满目的红枫林。方才洒下的几片枫叶正静静地躺在山路上,提前修剪过的小巧叶子就仿佛是画中本该存在的一部分,真可谓点睛之举。
永顺帝口中直呼了几个“妙”字,转头对皇后毫不吝啬地夸奖她的侄女。
帝王开口,众人自然纷纷附和。喧闹了没一会儿,华丽的宴厅中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这曲子和舞都不错,可有命名?”
风回雪循声望去,瞧见熟悉的玩味眼神,她慌乱地垂了垂眸。此时,一旁的苏微霜轻声提醒她来回答,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
形势所逼,她无奈地款款施礼,抬眼直视着苏霁那双深邃的凤眸。思虑过后,风回雪不紧不慢道:“此舞名——《与秋色》!”
与秋色相约,寄情于山林。与过往分别,寄情于东宫。
见苏霁勾了勾唇,风回雪了然地扬眉,看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众人见状一脸疑惑,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
太子和风二姑娘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少顷,还不等他们解开谜团,就见苏霁恭敬地向永顺帝施礼,扬声道:“儿臣有一事,恳请父皇恩准。”
10. 求娶
殿内的声音逐渐减弱,四下立刻沉寂下来。
众人瞠目结舌,恍然反应了过来。
近日京城中一直有皇室选中了风二姑娘的流言,他们还只当是百姓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对昭华而言,或许只是刚好寻个同行的人。
仅凭昭华公主与她同游披香园一事就随意揣度皇室的心思,未免过于武断。没成想,看似荒谬的事是真的有苗头。
群臣和诸位来赴宴的贵女们默默地望着帝后,余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名女子。
风回雪倒是格外冷静,由着众人和帝后用各种意味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的头适时地低垂着,腰背却挺得笔直,交握在腹前的双手微微捏着,等待太子的下一句。
永顺帝眯了眯眼,将搭在画布上的手收回,漫不经心地背到身后,道:“哦?太子有何事?”
苏霁别有深意地瞧了女子一眼,徐徐开口,“儿臣恳请父皇恩准,立风二姑娘为太子妃。”
即使看刚才的情况已经能猜到这样的发展趋势,众人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一向无心风月,寻常甚至都不愿和女子客套多言几句。这样的性子,他有一天竟然会做出当众求娶这种反常的举动。
永顺帝闻言扫视了一圈殿内众人,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锐利的目光落在风回雪身上,只一瞬便被收回。
帝后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回到上座,问道:“风姑娘意下如何?”
风回雪屈了屈膝,轻声回答,“臣女听从家父的意思!”
将问题抛给风太傅,还算聪慧。
永顺帝满意地点点头,遂又望着风渡,“太傅觉得呢?”
忽然被点到,风渡连忙上前施礼,“回雪能入太子殿下慧眼,实在是风家之幸!臣不敢有异议,一切由圣上做主!”
沉思片刻后,永顺帝做出了决定。他抬手示意苏霁起身,悠悠道:“既如此,朕便成全了太子,为你二人订下这门亲。”
苏霁得到意料中的答复,略略扬眉,带着笑意地瞧了风回雪一眼。
就像是相恋已久的眷侣,二人默契地一同施礼,向帝后答谢道:“谢圣上、娘娘恩典!”
如此,太子妃的人选算是正式定下。有头有脸的大臣们举杯上前,极有眼色地向太子和风太傅贺喜。
大殿之上灯火通明,乐师奏响的曲子犹如天籁,舞姬闻声重又回到了殿内。美人伴着雅乐起舞,身姿袅袅,眉眼含情,呈现了一片繁华迷离之景。
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的缘故,苏霁今日格外的好说话,接连和官员们同饮了几杯。待人全部散去,他才抬眸看向风回雪,却只瞧见了一道清瘦的背影。
早在群臣来恭贺的时候,风回雪就尽量往风渡的身后移去。她时刻谨记自己的风家出身,充当着可有可无的棋子。
见人群全都聚在风渡和苏霁的身边,她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慢悠悠地敛下眼帘。青葱玉指抚了抚衣袖,逆着上面的暗纹走向一圈一圈地描摹。
正颇感无趣时,风回雪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的异样。浓密的睫羽眨了眨,她抬手将鬓发别到耳后,面不改色地望回去。眼瞧着太子冲自己举了举杯,风回雪疑惑地侧过身子正视他。
男子淡漠若朗月的面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那双薄唇轻启,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距离有些远,他的声音又低,因此并不能听清在说什么。
风回雪眯着眼分辨了片刻,神情很是迷茫,然而内心早已有了答案。她撇过头,将袖子里包好的莲花流苏搁在了案上。
不轻不重的一声在喧闹的殿中并不惹人注意,但她无意间泄露出的隐隐怒意却让侍女注意到了她。
碧落将案上的流苏收起,又把摆在远处的桂花糕移到她跟前。凝视着女子的面容,她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风回雪揉了揉眉心,烦闷地饮下果酒,盈盈水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苏霁刚才说得是——乐舞尚可,孤可以成全你的深情!
尚可?她幼时分明被教习先生赞过天赋异禀!而且苏霁也太善变了,方才还夸她不错呢!
风回雪轻哼出声,指尖捏起软糯的桂花糕狠狠咬了一口。甜味一下就涌入喉间,呛得她低咳了几下。
碧落小幅度地拍拍她的后背,递上果酒,“姑娘慢些!糕点易粘黏,您仔细嗓子。”
风回雪闻言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掏出帕子将唇边的细粉拭去。她正要询问碧落背后之人的后续安排,话到嘴边就因永顺帝开口而又咽下。
只见龙椅上的帝王徐徐打量昭华一眼,含笑道:“霜儿和霁儿同岁,如今太子已经定亲,那霜儿你是不是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苏微霜饮酒的手一僵,婉拒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永顺帝打断。
“不必急于回答,父皇准许你自己挑选夫婿。朕的皇长女,自然值得上天下最好的男子。”
最好的男子......
苏微霜放下酒盏,眼神突然变得晦暗。从前是有这么一个人,让她一见倾心,认作自己的归宿。
那人曾对她说过,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只可惜——
沉吟半晌,她淡淡道:“谢父皇好意,儿臣......还未有成婚的念头。”
风皇后轻笑道:“昭华今年十七,寻常女子这个岁数都做母亲了!你呀,也该定下来了!”
看似体贴的话,不知道内里藏了什么心思。
苏微霜面上不显,微微一笑,“儿臣明白,多谢娘娘关怀!”
这一声“娘娘”,亲疏关系分明。
风泠虽是皇后,却不比先皇后在群臣心目中的位置。昭华公主和太子贵为原配的嫡子,自幼就和风皇后保持着面上的和平。即便不唤她一句“母后”,旁人也没有异议。
殿内的声音停了一刻,群臣左右环顾后继续饮酒畅谈,装作没看见风皇后的脸色。
夜色凉淡如水,寒风透过窗户飘进屋内,将烛火吹得摇曳。
不少女眷都吩咐侍女端来手炉御寒,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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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注重仪态的风皇后都不禁缩了缩手。
永顺帝心疼地接过风泠的双手,放在掌心揉搓了几下,关怀道:“可有好些?”
因掌心里的温度还是很低,他念及时辰已晚便先行离席。
帝王走后,群臣们复杂地瞧了眼风家人,摇了摇头,准备打道回府。
看来风家日后又要出一位皇后了!真是好福气!只希望这位风二姑娘不要学她姑姑那般作态——看似温婉有礼,暗地却搅得后宫朝堂都不得安宁。
众人叹息一声,只道风家愈发气盛,实在不是幸事。
方才还热闹的宴厅顷刻间就没了其他人影,苏霁放下一直端着的酒盏,站起身掸了掸衣袍。
修长的身影迈着沉稳的步子穿过殿中央,慢条斯理地在风家人面前站定。
苏霁凝了风回雪一会儿,见女子低垂的睫羽不停地颤抖,似是克制不住慌乱,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在她即将抬眸之际,他转了视线看向风太傅,淡淡道:“夜深了,孤送大人和姑娘回府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风渡竟拒绝了他的好心提议。
“谢殿下!只是赐婚的圣旨还未正式下来,风家不宜和殿下过于亲密。”
苏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他们一起出了殿门。
光线昏暗的宫道上,侍女在两侧掌着宫灯。风渡和大夫人走在前面,风眠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在他们身后,苏霁和风回雪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太亲密,却又自然地容不下别人插足。
这也是超出了太子容许外人近身的距离。
风眠咬着唇回过头来,在大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暗自松了口气。纵然输给风回雪很丢脸,但现在太子妃已定,母亲应该不会再逼迫自己了吧!
思及这些,她的脚步变得轻盈,不再关注身后的动静。
没了风眠的干扰,风回雪隐在暗处的面上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意。她微微侧头,低低地柔着嗓音问他,“殿下席间可有说什么?”
“你不明白?”
男子的脚步一顿,她也跟着停住,眼底攀上疑惑之色,“臣女愚钝,并未看懂殿下的意思。”
苏霁接过宫女手中的宫灯,略略俯身凑近女子,借着一星半点的灯光端详她的容貌。半晌,他挑了挑眉,轻嗤道:“知道自己愚钝,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
风回雪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澄澈干净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薄雾,她有些委屈地垂下眸子,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臣女让殿下失望了!您若是觉得不妥,现在还未出皇宫——”
“啧!孤可不是这样的人!”苏霁兴致缺缺地直起身,倒也没计较她的冒犯之言。
玄衣的身影先她一步迈步向前,风回雪拭去眼角的湿润,愉悦地勾唇。
愚钝?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
风回雪昂起头盯着他的背影,心道迟早让他后悔今日之言!
11. 巧合
一眼望去,长长的宫道不见尽头,两旁红墙上的斑驳痕迹在此刻显得格外渗人。寒风吹得灯烛火焰晃个不停,将几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不甚清晰。
几人不慌不忙地走着,谁都没有再挑起话题。
茫茫夜色下,只见地上两道落在最后的影子越来越靠近,那交缠的衣袖下似乎正藏着两只紧握的手。
苏霁瞧了眼因光线造成的影子错觉,又目测了一番自己和身旁女子之间的距离,忽然缓缓地笑了起来,随即放慢了步子。
耳边骤然响起低笑,风回雪懵懵地转头打量他。因夜晚视物能力弱,她从方才就保持着谨慎观路的样子,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顺着苏霁调侃的目光望去,风回雪的瞳孔微微一缩,赶紧往右侧多行了两步。
那两道影子霎时分离,而男女身形的差距却看着更为和谐。
见状,苏霁移开视线不再看,嘴角的弧度却未有变化。
这时候,石板路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小石子。风回雪走神没留意,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向苏霁的方向跌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她顺着小臂的方向瞥去,视线触及一小截玄色的衣角。
袖口处用金线绣着枫叶的图案,稀稀落落地绕着手腕一圈。目光再往上移去,就见交叠的领口上也分布着同样的纹样。
她撞上苏霁淡淡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衣角上摩挲了下。
很不错的质地,摸上去轻柔顺滑,应该是京城最新的流云锦。
夜色渐浓,月亮也躲进了云层。
竹林被风刮得张牙舞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眼看快到下钥的时辰,宫女迟疑地小声催促二人。
见女子一动不动,苏霁淡然地将手覆上她的柔夷,而后慢慢从衣袖上面拂开,“故意的?”
扶着人站好,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说着令人大吃一惊的话。
“别光顾着看孤!路都走不稳,你这不算愚钝那算什么?”
自大!谁在看他了!
风回雪的双眼快速地眨动了两下,面上的温柔之意摇摇欲坠。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内心默默给他记上一笔。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强扯起一抹微笑,“多谢殿下提醒!宫门快下钥了,还是快些离宫吧!”
说完,风回雪逃避似的转过身,打算快步逃离这里。余光不经意瞄到暗处的一抹修长身影,她颦了颦眉。
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到竹林那里的?
“怎么了?”苏霁上前,追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夜间风大,竹林被刮得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声响。枯叶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在小道上铺了一层。
那人从暗中步出,清隽的面上笑意不明。
他一身绛紫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枚素白的松鹤玉佩。长发用玉冠高束着,垂下的发梢在风中也丝毫不见凌乱。
男子的步履悠闲,端着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
深邃的眼眸中骤现凉意,苏霁面无表情道:“这么晚了,三弟还未回府?”
闻言,风回雪恍然,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清怀王。
当年继后风泠入主中宫后不久就诞下了一名男孩,永顺帝很是欢喜,当时就赐名苏煜,并在皇子周岁时破例封他为王,以清怀二字作为对他的祝福。
胸怀清高,风雅绝尘。
风回雪暗自撇了撇嘴,心道永顺帝的用意之深。明净的双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她垂下眼睫,喃喃道:“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
苏煜弯了弯薄唇,微微颔首,“正是此意!姑娘好学识!”他噙着笑意转而看向苏霁,意味不明地称赞道:“皇兄能得风姑娘为太子妃,真是有福气!”
苏霁睨了二人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下,“三弟说得是!”话音未落,他的面上已经浮现不耐之色。
察觉到冷意,风回雪抬手将衣领合得更紧,雪青色的绸缎面料将人衬托得格外娇柔可人。她默默往苏霁的方向挪了挪步子,试探地站到他的身后。
待面前的身影微微一僵,风回雪愉悦地扬了扬眉,心中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皇宫之中的秘辛不是轻易可以探查的,就算是作为东宫的女主人也未必能有发现。与其听从碧落背后那人的指令,不如用自己的法子。
比如——太子苏霁就不失为一个好途径!
风回雪眯了眯眼,内心千回百转。
清怀王见二人之间似乎有些端倪,收在身侧的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大腿。他不欲开口询问,自觉地说道:“既已夜深,那本王便先行回府,就不打扰皇兄和风姑娘了!”
说完这句,苏煜略一颔首,起步离开。
风回雪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直至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宫道尽头。她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异样,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正出神回忆时,耳畔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啧!回神了!你若是再摔一次,孤可不扶你!”
风回雪抿了抿唇,红着脸跟在他之后走过了宫道,随后一路相安无事。
相继出了宫门,刚踏上各自的马车,身后就传来沉重的一声响音。两人几乎同时地偏过身子,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
宫门下钥,无事不得随意入内。
苏霁的双眸如往常一样沉静,无甚情绪的面上隐隐泄露出生人勿近的冷淡。事情已成定局,他观察了一会儿风家众人,神色晦暗地进了车厢。
见他的马车徐徐离开,风回雪转而仰视着黑暗中的皇宫,心绪万千。
明天圣旨一下就再不能反悔,她和苏霁也就此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宫门口的各家马车齐齐挂上夜行的灯笼,忽明忽暗的烛火随着车辆行驶在黑暗中不停摇晃。
风家众人也已尽数回到了车内,方才碍于太子在场并没有出声催促她,等意识到情况时才发现只剩下风回雪一人在无边夜色中。
风眠性子娇纵浮躁,难免压不住嫡长女的脾气,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风回雪!该回去了!”
风回雪最后瞥了眼宫门,而后利落地转身弯腰进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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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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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里,临水阁中万籁俱寂。
长夜漫漫,唯有一盏烛灯释出微弱的火焰,替桌案前埋首书写的女子点亮这一方光明。
笔尖落下最后一字,风回雪收起信纸,将它塞进妆匣的里层。做完这一切,她舒了口气,面上浮现一抹轻松。
只要将这封信送出去,悄无声息地交给云丞相的旧部,她就不用再孤身作战。
风回雪拎起白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刚一入口,眉头就不由得拢在一起。她搁下茶杯,拈着帕子轻拭嘴角,平淡地唤道:“碧落,去重新沏一壶来吧!”
说完,她拿出书卷翻阅了起来。
雕花木窗微微敞着,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最终啪的一下熄灭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风回雪不急不躁地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碧落虽不是忠于她,但是作为贴身侍女却从来没有半分懈怠。可是今日,她明明吩咐了换茶,然而过去这么久都不见碧落的踪影。
事出反常必有妖!
风回雪眼神一冷,指腹慢慢划过一页,扬声道:“碧落!”
门外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随后屋门被敲响。
一名娇俏的丫鬟轻声推开门,怯怯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此人一身浅黄的服饰,头顶两侧扎着两个同色的系带。她的表情略有些惶恐,两只眼睛透露出小鹿一样的懵懂无知,却强忍着不敢乱瞟。
刚来临水阁的新人,看样子只是寻常的府中丫鬟。
风回雪收回打量的目光,温声安抚她,“生面孔?你是才来临水阁不久?”
“是,奴婢名唤夜月,是前几日被夫人调来服侍的。夫人的意思是,您身边只有碧落姐姐一个近身的侍女,日后嫁去东宫不太体面,她因此派了奴婢过来。”
风回雪了然地笑笑,将茶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茶凉了,去换一壶来吧!”
得到指令,夜月赶紧拎着东西出去。小丫鬟的手脚倒是麻利得很,不出片刻就回到了屋内。
夜月把桌上茶杯里的水倒进窗边的花盆里,重新换上新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给主子。
茶盏被接过去后,她正要去拿火折子掌灯却被女子出声阻拦。
风回雪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她,“今晚怎么是你来院内伺候?碧落人呢?”
“碧落姐姐似是身体不适,一早就歇息了,她入睡前特意嘱咐奴婢过来。”
小丫鬟的头越垂越低,似是怕极了惹怒主子。
风回雪见状幽幽叹了叹气,心道夜月未免过于敏感胆小。
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她又不是苏霁那种喜怒无常的性子。
慢着!她为什么会想到苏霁!
困惑地摇了摇头,风回雪扯回思绪,纠结起碧落的反常。
沉默片刻后,她挥了挥手让夜月退下,“你也下去歇息吧,不用顾念我!”
等到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房门外,风回雪起身点上烛灯,继续看起方才的典籍。
12. 端倪
子时,灯烛再次熄灭。风回雪合上书卷,揉了揉眼睛,起身往内室走去。
依次卸下身上的首饰和外衣,她缩了缩脖子,撩开帐幔就上了床榻。
被厚实的软被覆盖全身,风回雪将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像只慵懒的奶猫一样,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寂静的环境下,没有阴谋诡计,不用明争暗算,温暖自由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朦胧的双眼半睁不睁,她放空思绪,抛开一切杂念,自顾自地由着困意占据脑海。快要入睡的时候,她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了门外西侧的动静。
西边的屋子此前一直空着,风回雪觉得过于挥霍,就让人收拾出来给近身侍女用。可因为不受重视,临水阁中用仆不多,如今只有碧落有资格住在那里。
风回雪倏地掀开被子,噔的一下坐起身。冷意袭来,迷离的水眸重又恢复清明。她随手扯过架子上的斗篷,风风火火地出了屋门。
清淡的月色下,身量消瘦的女子披着素白的斗篷在廊下疾步而行,翻飞的裙摆好似夜空中涌动的云层。她神色淡漠,气质出尘,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仙瑶携月色而去。
许是长年习舞的缘故,风回雪的步子很轻,并没有引起府中人的注意。
来到碧落的房前,她并没有着急推门进去,而是慢条斯理地环顾了四周窗户。目光触及掉在地上的一抹新绿,风回雪的眸光一动,俯身捡起那片枝叶。
她慢慢悠悠地举起手,细致地端详起来。
竹叶虽多有四季常青,但这个季节还能保持这种翠色的品种,只会是皇宫里面种植的青神慈竹。
今日生辰宴,不少宾客都去过竹林,这片叶子也许是碧落无意间沾上的。
房内的烛灯突然被点亮,微弱的光透过紧闭的窗户,从缝隙间泄出去。
风回雪回眸看去,隐隐便见走动的人影。她若有所思地收起竹叶,轻声叩了叩门,缓了一会儿就径直推开门进去。
“碧落,我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是有什么问题吗?”
桌前的女子闻声望向门边,瞧见衣衫单薄的主子,她连忙放下茶杯,上前扶住风回雪的胳膊,“奴婢没事,方才应该是雀鸟撞到了屋檐,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完,碧落合上门,将屋内的灯烛拿出来,又多点了几盏。做完这些,她给风回雪换了一杯茶暖手,“姑娘不宜吹风,实在不必跑这一趟。”
视线撞上主子意味不明的打量,碧落脸上的关切有一瞬的僵硬。半晌,她扯了扯嘴角,佯装淡定,“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风回雪闻言轻轻一笑,指尖捏着那片捡到的竹叶,对着烛光细细观察。
明亮的火光中,叶片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凑近时还能闻到它独特清雅的淡淡香气。
清新扑鼻,其中还掺杂着些许泥土的厚重感。
的确是她在宫中嗅到过的气味。
“还真是青神慈竹!碧落,不如你来告诉我,你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皇室御用品种的叶子?”
当风回雪把它拿出袖子的时候,碧落的神色就愈发僵硬。
见侍女的红唇几度张合却未吐出一字,风回雪云淡风轻地说道:“想仔细了再说!你今日一直跟随我,并没有去过竹林,也就说不上是自己沾到得。”
纤细白嫩的手腕往前一送,竹叶立刻被烧了个干净。风回雪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拎起斗篷的毛球把玩着。
少顷,她睨了碧落一眼,轻嗤道:“这样看来,你也不是真的生病!特意找借口避开我,是去见你真正的主子吧!”
“是!”
见她干净利落地承认,风回雪挑了挑眉,“所以?”
碧落见自己被拆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视着风回雪,不卑不亢道:“姑娘已经如约成为了帝后满意的太子妃,奴婢便奉主子的嘱咐带回了下一步的指令。”
“你说。”风回雪拂了拂袖子,端起茶杯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
女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碧落微微不悦,她一拧眉,而后将信封放在桌上,“上面是东宫的布局,圈出的位置就是主子需要你去打探的地方,也是你翻案的线索所在。”
风回雪悠悠起身,拾起信封直接塞进了袖子里,“这样啊!你家主子就如此确定?他什么来头?”
“姑娘既然一开始选择了相信主子,就应该相信到最后。再者,主子的身份来历也不是姑娘可以随意打听的!”
提及背后的人,碧落总会克制不住地维护他,情绪激动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每这时候,她的面上会情不自禁地浮现感恩戴德的神情。而近日来,这种感情却逐渐演变成了爱慕。
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风回雪瞥了碧落一眼,徐徐颔首微笑,“不错,你说得对!早些休息吧!”
她提起曳地的斗篷,从容地迈出屋子。房门合上的瞬间,风回雪背对着一室烛火,缓缓勾了勾唇。
那人的身份确实不好打听,只不过她并非不敢,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既然已经猜到答案,就不用多费功夫了,找个时机一试便知。
--
翌日,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太傅府。
前厅内,风渡和大夫人坐在主位,而风回雪和风眠正在行晨省之礼。
卫国嫡庶尊卑分明,妾室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机会来家主面前露脸,因此风家夫妇跟前只有她们二人。
秋光微寒,萧瑟的景致却掩盖不住风家上下的喜悦。
红衣的女子态度散漫,略略一礼后便跑去大夫人身边,撒娇着要她手中的海棠花簪。
瞧见这一幕,风回雪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规行矩步,毫无错处。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她不慌不忙地给风太傅奉茶,而后徐徐转身,立在风渡的身旁,等候皇宫的来人。
只见对方手持一柄拂尘,另一手端着明黄的圣旨,笑容亲和地迈入前厅。
来得竟是自幼伴着永顺帝长大的心腹内侍!
再一看,他身边的嬷嬷似是也有些眼熟,莫非是昭华身边的人?
风回雪掩下眸底的深思,随着风家人上前,款款行礼。
风渡谦虚有礼地拱手作揖,“有劳大人亲自跑一趟!”
“哪里哪里!风大人好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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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啊!”
彼此客套了好一番,风回雪和风眠倒是面色平和地等着他们,身侧大夫人的脸上却快挂不住笑意。她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衣袖,冲他挤眉弄眼地暗示着。
风渡会意,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极为柔和。
见此,内侍大人感慨万千。
难怪风眠大小姐脾气暴躁、为人嚣张跋扈,感情是受大夫人的影响。
至于风渡这个做家主的人——
这样一个对正房夫人百般呵护顺从的人竟然也会妾室成群,风太傅也是有意思!
摇了摇头,内侍大人不再管这些琐事,打开圣旨高声宣读着内容。
前面都是些正常的流程,当听到由昭华公主协助礼部时,风家人俱是一愣。
昭华公主?她自己都还没有定亲,如何懂得这些?
风回雪的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扫视明黄的圣旨和一旁的嬷嬷。
一刹那的功夫,众人回过神来,领旨谢恩。风回雪跟着跪拜磕头,全程保持着怯懦的样子。
长睫扑闪,垂覆住眸底的暗光。待府仆将人送出风家,她转身向父母行礼,正要回到临水阁去,身后不合时宜响起的一声又叫住了她。
“老爷,夫人,福宁郡主邀二位姑娘去品戏!”
风渡打量了两个女儿一眼,皱着眉头正要回绝福宁的邀请,手臂再次被大夫人不重不轻地拍了下。
偏过头来,他疑惑地凝视夫人,眼底尽是不赞同。
大夫人对他的意见视而不见,将风眠拉到身前万分叮嘱,“福宁郡主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你要把握好机会。去之后要多和郡主说说话,不要总是耍小孩子脾气。”
顿了顿,她好像才想起还有另一个女儿一样,转而看向风回雪,不咸不淡道:“你已经有了好归宿,但也别太端着架子。在外面,凡事要顺从你长姐的意思,不要自己出头。”
即便风回雪成为太子妃,她在大夫人的心目中也始终不及长女的地位。
大夫人一向不在意她,甚至对她的性子也是一知半解。
风二姑娘软糯温和,这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实,而大夫人身为母亲却叮咛她不要惹事,可见是真的半点不上心。
风回雪垂了垂眸子,柔柔回道:“是,回雪明白!”
风渡紧跟着又嘱咐了一通,这才放心让她们去赴福宁郡主的约。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着,车厢外悬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玉珠串成的车帘如同水波一般晃动,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街上百姓早已听闻圣上的旨意,对风光无限的太傅一家甚是惊羡。他们眼尖地瞥到风家的家族印记,不自觉地驻足停留,观赏起他们华丽的马车。
车厢内,矮桌上点着宁心静气的檀香。青烟徐徐上升,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宽敞的空间内。
风眠今日倒是安分,并没有阴阳怪气地呛人。她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来打扰,风回雪也不必应付她,随即懒散地靠在软枕上。
片刻后,马车徐徐停下,帘外响起一道声音。
“见过二位姑娘!郡主已在阁中等候多时,二位快请吧!”
13. 挑衅
风回雪和风眠对视一眼,而后踏上雨花阁的台阶。
循着楼梯一步一步地上去,她脚下步子踩得极为稳当。越往上走,离得越近,戏台上的唱词声也愈发清晰。
这戏用词多带有南方的习性,所述的故事缠绵情长,并不是卫国本土的风格。
戏中所言的主人公是一对年少相识的青梅竹马,他们因家族恩怨分别多年却依旧痴情不悔,度过了万千的磨难后终于结为夫妻,从此恩爱不移。
这是——黎国前帝后的故事!
风回雪沉了眼色,福宁郡主到底想借此告诉自己什么?
在一旁的风眠显然也听出了其中深意,她的面上罕见地挂着一缕凝重,让人头一次察觉不到她的心思。
半晌,风眠强硬地拽过风回雪的手。对上女子惊异的目光,她撇了撇嘴,“福宁郡主来者不善,等会儿你莫要多言得罪她。”
见风回雪沉默地低下头,风眠有些没耐心地捏了捏她的皓腕,继续道:“听见了吗,交给我来应付!”
“长姐,郡主这是何意?”
女子低而柔的嗓音泄露出她的怯弱不安,可风眠听了这话,不仅不像个姐姐一样安慰她,心中还直直冒火。
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风回雪的额头,“瞧你!没有半点风家人的样子,真不知道我输在哪里!”
风回雪感觉到腕间的力道加重,不适地扭了扭手臂,指尖攥紧了衣袖口。就在她打算装装样子,表达一些难过的情绪时,耳边又响起嚣张跋扈的话语。
“福宁仗着太后撑腰,一向不喜欢和世家女打交道,近年来也是时不时就和我作对。等会儿她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风家人不用怕她!”
不怪风眠说得理直气壮,她的确有这个底气。
风家家业遍布卫国各地,名下有诸多门客。她的姑姑是备受宠爱的当朝皇后,父亲又是德高望重的太傅,现在又多了风回雪这个准太子妃,真可谓是炙手可热、人人敬仰的家族。
相比之下,福宁郡主年幼失去双亲,只有太后一人作为依靠。然而,太后和永顺帝只是表面母子,关系并不亲近。
如果真有了冲突,永顺帝也只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偏向风家人。
阁中花窗半敞着,深秋的枯叶缓缓落在窗棂上,阳光也随即倾泻而入。
台上的唱词骤歇,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敲锣打鼓声。
这里应该是演到了主人公分别的一幕。
此时的风回雪挣脱不开腕间的力道,被风眠拽着一路前行,进了微微留有一道门缝的房间里。
隔着竹帘,那头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问候。
“二位妹妹真是难请,亏得本郡主等了这些时候!”
感觉到力气减弱,风回雪揉了揉印出红痕的手腕,跟着风眠屈膝行礼道:“见过福宁郡主!臣女来迟,请郡主恕罪!”
“免礼,入座吧!如今妹妹成了太子妃,当姐姐的自然也跟着沾光,风眠妹妹你说对吗?”
风眠嘴角噙着一丝假意的微笑,“郡主说笑了!”
竹帘被掀起,婢女在福宁的授意下带着她们来到里面的雅座。
见风家二人落座,福宁不冷不热地开口闲聊。
“今日这一出戏名为《镜水缘》,是据黎国先帝和其唯一的皇后而改的新戏。相传黎国先帝在位时,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和她诞下的一子二女。只可惜皇后回越国探望族亲时,两国不知为何反目成仇,年幼的小公主也因此失踪,之后下落不明。”
风回雪闻言一愣,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福宁的神情。
福宁刚刚所言应该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为何要在这时候说这些?
多年前,卫、越、黎三国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样紧张,各国之间常有皇室子女联姻。直至十三年前,黎国皇室的小公主被人掳走,在卫越两国边境失去了行踪,黎国也因此发现了卫越的野心。
于是,三国撕破了脸皮,变得水火不容。
风回雪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热茶。她转了转眼神,等着风眠的反应,未曾有过一言。
福宁见此情形,因风回雪的事不关己而感到挫败,不死心地挑衅道:“黎国公主也是遗憾!若卫黎关系如初,她又平安长大了,那按照两国约定她就会是太子哥哥的正妃。”
神情平和的女子缓慢地眨着眼睛,掌中的茶盏却蓦地抖了抖。
福宁眼尾上挑,满意地勾唇。俄顷,她听到了风眠的一句嘲讽。
“郡主所言不假,只是与其可惜一个生死成谜的异国公主,不如多多照拂咱们的回雪妹妹,毕竟太子殿下看中的人是回雪而不是她。”
福宁点点头,笑得花枝招展,“你所言不假!可是本郡主听闻,这位黎国公主似乎还存活于世呢,也不知道未来这太子妃——回雪你可不要轻敌啊!”
风眠按住风回雪的手臂,制止住她开口的念头。
假惺惺地替她拢了拢斗篷,风眠抬眸冷冷地盯着福宁,轻飘飘道:“郡主慎言!事关卫黎的国事,您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莫忘了云家的先例!”
说完,她拉起风回雪,略略一福身,“回雪不宜过多吹风,臣女该带她回去了,就不打扰郡主品戏的雅兴!”
不待福宁回答,她和来时一样拽着风回雪就走,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敢在郡主面前耍脾气摆脸色,全京城恐怕也就风眠一人能有这个胆子。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张扬娇纵!
出了雨花阁,风势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劲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残枝掉落后随着风团在地上打滚。阁中的红绸飘出窗户,在空中交织纠缠,扬起层层叠叠的水纹。
风回雪好似才回过神来,极慢地眨动一下眼睛,面露疑惑地问:“福宁郡主方才说什么公主?还有长姐提到的云家又是怎么回事?”
风眠出门就放开了她的手腕,踮着脚眺望远方风家马车的方向,闻言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
“你从来没有听过惜和公主?关于她的下落和死活,各国众说纷纭,没人知道真假。”
“惜和?”
一身雪青色衣裙的女子微微歪了脑袋,脸上的不解之色更加浓重。她浑身笼罩在厚实的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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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斗篷下,毛茸茸的领口衬得人十分娇弱可怜。
上下打量风回雪一番,风眠绕着人转了一圈,紧皱着眉头,“啧,性子胆小懦弱,对世事时局又不清楚,真是丢我的脸!”
见风回雪不为所动,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傻,风眠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福宁赢了她,她也就无话可说,可偏偏是风回雪这个不讨喜的蠢妹妹!
实乃人生之耻!
风眠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不用把惜和公主放在心上,她就算活着也没可能了!至于你刚才问的云家——”
风回雪的手掐紧了掌心,既希望她能吐出些有用的信息,却又抵触听到云家覆灭的过往。
有些伤疤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
和寻常相反,过得越久,她想要翻案查明真相的心情就越迫切。
风回雪正凝神等着风眠的下文,就见她的瞳孔突然一缩,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勾走了心魄。
偏过身子,风回雪顺着风眠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楼梯和上面那人绛紫的衣角。
她缓缓地抬头,目光撞上苏煜含笑的桃花眼,耳边同时响起一道温柔的叮嘱。
“云家的事疑点重重,二位姑娘还是不要过多打听接触了!”
一阵温热的触感覆上手背,风回雪低头一瞧,腕间果然又多了一只白皙的手,她无奈地暗自轻叹。
如此多来几次,这手腕上怕是要多几道淤青了。卫国皇室将婚期订得并不远,也不晓得淤青能不能在成亲之前消掉。
风回雪指尖微微用力地捏了捏风眠的手指,提醒她注意仪态和身份。当人恍然惊醒时,她反过来拽着风眠的衣角,款款行礼,“参加清怀王殿下!”
“二位姑娘不必多礼!”苏煜摆摆手,目光移向一袭雪青色的人影,“还未恭喜二姑娘定亲!是本王的疏忽,来日必定备一份大礼!”
闻言,风回雪客气地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其实殿下不必费心!”
风眠咬了咬唇,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
少顷,她突然问道:“殿下这是今日得空才来此地观戏?”
“在路上碰见了福宁,就陪着她出来逛逛。”
寒暄之言被打断,苏煜只能移开视线看向正在说话的女子。
头顶上的探究目光消失,风回雪长舒一口气。她退回风眠的身后,眼神不经意地瞟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上面的图案似曾相识。
风回雪的眸光渐深,习惯性地抬手抚摸鬓边那串莲花流苏垂下的玉珠。待二人交流完毕,她睫羽垂覆,掩下眼底的暗光,不急不躁地和风眠一起目送苏煜上楼。
马车来的时机恰到好处,风回雪轻轻咳了几声,随口诌个理由说服风眠回了太傅府。
婚期将近,女儿家不宜再过多露面。于是风回雪终日待在临水阁中,表面看起来是在老实地等着嫁人,暗地里却趁着府仆松懈时将信送了出去。
京城各处被重兵把守着,皇宫和祭坛添了一倍的巡卫。在此环境下,百姓非但不害怕,还都期盼着太子成亲那日早点到来。
14. 大婚
永顺十二年十月十六,京城太傅府外红妆十里。
今日乃太子成婚的大好日子。
永顺帝发妻留下的嫡子,先帝禅位前亲册封的卫国太子,他娶得是风家嫡出的二姑娘。
听闻一月前的宫廷盛宴上,淡漠矜贵的太子苏霁对二姑娘一见倾心,随后亲自向永顺帝求娶佳人。
风二姑娘平时甚少出门,在众人眼中本就自带一层神秘的面纱,再加上苏霁的这一番行为,更是引得百姓卯足了劲儿要弄清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
时辰尚早,观礼的百姓就已经熙熙攘攘地聚集在街道两旁,人群涌动络绎不绝,个个伸长了脖子观望新人的仪仗。
内府总管和护军肩负护卫迎亲的职责,井然有序地分开在道路的两旁,维护着街上的畅通秩序。
红缎加身的銮仪卫排成一支整齐的队伍,不慌不忙地走在规划出的迎亲路上,向着太傅府的方向去。
百姓瞧着瞧着,嘈杂的声音停歇了片刻,随后更加不可收拾。众人只见俊朗的男子挺直着腰板坐在马背上,他面上噙着抹柔和的笑意,红衣翩翩不复往日的深沉。
太子竟然亲自前来迎娶他的太子妃!
在臣民的惊呼和赞誉中,苏霁嘴角的笑意更深,眼底却平静无波。
迎亲的队伍慢慢停在太傅府前,府仆见状连忙进去院内回禀主子。
临水阁中,喜婆和侍女们聚在一起,手脚忙慌地围着风回雪,各自检查有无不妥的地方。
忽然,门被轻轻敲了几下,不久后外面传来主院侍女的声音。
“姑娘,老爷让奴婢来传句话。”
风回雪转着手中的玉镯,没什么情绪地瞥了碧落一眼。
碧落会意,扬声回道:“碧瑶姐姐直说吧!时辰不早了,姑娘可耽误不得!”
门外的人咬了咬牙,按下推门而入的心思,不怎么情愿地传话,“老爷夫人吩咐了,今日太子殿下亲自来迎亲,姑娘一会儿可要仔细着,别出差错!”
说完这句,碧瑶许是还惋惜着风眠落败,狠狠一跺脚,离开了临水阁。
风回雪的眸光闪了闪,苏霁怎么会亲自过来?
还没有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喜婆已经取来了红盖头,覆在她的凤冠上。碧落和喜婆随即扶着她起身,缓缓走出了房门。
“太子妃请!”
视线被阻挡,眼前只剩一片红色,风回雪微微垂眸,透过盖头被风吹拂的瞬间看清了脚下的路。她踩着红毯,顺着喜婆的指引来到了前厅内,风家夫妇已在此地等了好一会儿。
她低垂着头,听着两人先后的叮嘱,无外乎是风家子女的责任和她自己的未来。
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略略握紧,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裙摆上的凤凰刺绣。半晌,她极轻地笑了笑,柔柔应道:“是,回雪明白!”
吉时降临,风回雪拜别父母后,在碧落和夜月的服侍下上了陈于中庭的彩轿。待她坐稳,八名内侍在随从女官的示意下抬起轿子,稳稳当当地出了风家大门。
一路上前列仪仗,内府总管、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与护军前后护卫。
苏霁姿态悠闲地骑着马,偶尔深意地瞥一眼身后的彩轿。他半数的乌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松散绑着的红系带自然垂落在脑后。
在喜服映衬下,那张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脸俊美异常。一双剑眉下凤眸深邃如黑曜石,素来紧抿着的薄唇此刻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显得整个人冷漠又惑人。
到祭坛外,仪仗停下、撤去,喜婆等人纷纷止步。
礼官手持长卷,有条不紊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片刻后,外面宣读的声音倏地一停,风回雪的眼睫轻颤,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正红的婚服。
下一秒,轿帘被掀开,她透过微小的间隙看到有光渗透进来洒在了裙摆上。
礼官在轿子外轻声道:“请太子妃下轿!”
红布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遮住了目光能及的范围,风回雪不能分辨外面等着的人是不是礼官。她摸索着四周,弯着腰身迈出了轿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跟着握住了女子垂在身侧的柔夷,牵着她不紧不慢地步到长阶前。
礼官不会逾矩地直接触碰太子妃,那么只可能是——
风回雪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挠了挠苏霁的手背,低声询问:“殿下?”
耳畔响起熟悉的一声轻笑,其中含着一丝罕见的揶揄之味。风回雪突然感到脸颊有些热意,指尖微动想要抽离他的掌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苏霁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微微拉近自己,“安分些,百官都看着呢!”
这时候,礼官提醒道:“请太子殿下为太子妃揭开喜帕。”
苏霁闻言挑起红布的一角,徐徐向上掀开,露出女子姣好的一张脸。
风回雪缓缓抬眼,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喜帕被对半盖在凤冠上,边缘的流苏被风扬起,迷了她的眼睛,也乱了苏霁的心神。
威严庄重的祭坛下,翘首相望的百官前,二人四目相对,仿佛眼里只有彼此。
风回雪不清楚苏霁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漩涡中,不能清醒也无法脱身。
只要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礼官瞧了眼日头,再次出声引导着两人,“请二位殿下登上祭坛,敬天地和先祖,受百官拜礼。”
回过神时,风回雪惊讶地发现自己已被苏霁牵着上了石阶。
身着喜服的新人慢慢地拾级而上,神情皆是端庄严肃。
来到台阶的尽头,见永顺帝和风皇后并肩而立,苏霁按下心间那一瞬的悸动,面色自如地带着人上前行礼,“参见父皇,参见娘娘!”
大婚之日,太子依旧不肯低头唤一声母后。
风泠脸上的笑容有一丝丝僵硬,强行温柔着嗓音道:“快起来!时辰差不多了,开始仪式吧!”
永顺帝和风泠坐回座位上,微笑着目视行礼的二人。
礼官在一旁逐步进行着流程,命人呈上合卺酒,“合卺而饮。”
风回雪此时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端起酒杯和苏霁一同饮下酒水。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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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低于太子的视线,不刻意回避却又莫名地疏远。
“合卺既成,行交拜礼!”
二人的眸光皆动了动,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随后转身依次而拜。
一拜天地赐福,二拜帝后隆恩,三拜夫妻伉俪。
“交拜礼成!百官拜贺!”
坛下的官员们跪成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的举止恭敬,瞧不出什么异样,但各自的内心指不定在算计着什么。
毕竟,东宫虽然有了女主人,却难免不会有人动其他心思。
苏霁和风回雪平静地望着群臣,神色一模一样的冷淡。
日光照射的角度渐渐偏移,金色的光芒洒在大红的喜服上,将女子身上的凤凰映得栩栩如生。
新人在礼官的引导下完成所有仪式,接着继续由仪仗送往东宫完礼。
东宫外,苏霁扶着风回雪下软轿,随后牵着她一起过火盆、跨马鞍、踩瓦片。
一路折腾地进了屋,见等候多时的命妇们面带喜色地望着他们,苏霁略有些不耐。
他敲了敲手心处的柔夷,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感受到对方安抚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稍稍扬眉,眉眼之间的冷意悄然消散。
风回雪暗中叹了口气,大婚之日也没什么耐心,可见苏霁这人真是难伺候!
她阖了阖眼,总有一种未来日子不好过的念头。
命妇们得了太子妃的眼神,慢慢从太子震慑的目光中缓过思绪,连忙扯起笑意引着二人撒帐、同牢、结发。
手脚利落地忙完,她们尽数退了出去,将喜房留给两位新人。
红烛随着室内的微末气流而摇曳,铜炉中燃着的昂贵细炭冒出缕缕青烟。
风回雪坐在床沿,及腰的长发挽成发髻,配以庄重精致的凤冠。凤首坠着一颗小巧的明珠,在她额间摇摇晃晃地摆动,显得温婉又娇俏。
红衣的裙摆处滚着金边,逶迤曳地时如同烛台倾泻的明火。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苏霁立在桌案前,眸色深沉地打量着她。
女子那弯弯的柳眉下,一双眼眸清澈如水。感受到苏霁的注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嫩的肌肤晕出淡淡粉红,朱唇红艳像花瓣般鲜嫩欲滴。
清丽的面容在明暗不定的烛火下增添了一丝妩媚,堪称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苏霁迈着沉稳的步子上前,在她身旁落座。
风回雪感受到身侧的位置微微下塌,愈发红了脸,轻声开口唤道:“殿下!”
“你我已成婚,不用循着规矩。”
平淡的嗓音响在耳边,她的嘴角一勾,头垂得越来越低。
苏霁搂过她的纤腰,在她染着绯色的面上柔柔一吻。
指尖暧昧地摩挲着腰间的系带,烫人的温度越过多重繁琐的服饰落在肌肤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令风回雪微不可察地一颤。
细碎的吻继续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慢慢覆上那片柔软,动作克制而不带一丝欲色。
他浅浅地贴着唇,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慢条斯理地问道:“怕了?”
15. 同寝
风回雪的脑中一片空白,对此刻的情况十分无措。
苏霁该不是真有那种心思吧!
虽说今日是他们的大婚,可太子不应该对风家人保留着戒备心吗?
如今屋内只有夫妻二人,那她到底要不要顺从他的想法,将这出戏演下去?
风回雪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有了定论。
她自然地闭上眼,顺应本能地抬手搂住对方的脖颈,“臣女......妾身没有怕。”
无视那声极轻的嗤笑,她将红唇贴得更近一些,尝试着吻回去。
苏霁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强势地捏着女子的后腰,不费多少工夫就夺回了主动权。
风回雪后背受力,猛地扑在了他的胸膛上。她忐忑不安地睁开眼,迷离的目光瞬间对上那双深邃平静的凤眸。
他的眉眼间并没有意乱情迷的神色。
看清其中的戏谑,风回雪只觉得如同被泼了盆冷水,浑身的热意尽数褪去。
她有些后怕地重新阖眼,心道果然不能放松警惕。
这场不掺真心的博弈,他没有沦陷,那她自己就更不能!
红烛微微晃动,将二人亲密拥吻的气氛燃得更烈。
半晌,浅尝辄止之后,苏霁微微拉开一段距离,手掌却依旧在她后腰四处摩挲。
“今日东宫的布置可合太子妃的心意?这些都是阿姊操办的。”
从婚服到喜轿再到东宫喜房的陈设,所有都在不违背祖宗礼制的前提下添了不少花样,可见昭华公主的用心。
风回雪埋首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平复心神。少顷,她哑着声开口道:“妾身甚是欢喜,多谢殿下和公主如此费心!”
“喜欢就好。”
苏霁抬手取下她的凤冠,将发髻拆得一干二净,指尖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缕发丝把玩,“孤方才说了不用拘礼,你不必那般自称。”
他拉着风回雪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在妆台前坐好,修长的手指拾起台上的木梳,“戴了一天的凤冠,不累?”
风回雪眸光一动,这话似乎在问别的什么。
她立刻摇了摇头,握住身后宽大的手掌,接过发梳。
对上镜中那双凝视她的眼睛,风回雪温婉一笑,“能成为殿下的妻子,我很幸运,并不觉得累!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横抱起。慌乱之中刚勾上男子的脖子,头顶就传来一声调笑。
“这样啊,那继续吧!”
苏霁双手稳稳地搂着风回雪的后背和腿弯,修长挺拔的身影往红被铺盖的喜床走去。
红帐垂落,挡住屋内摇曳的烛火。
“殿下!我......我还未沐浴!”
女子惊呼的话语自帐后溢出,而后被男子兀地出声堵了回去。
“嗯,过会儿再去。”
风回雪被放在软被上,周身处于男子的身影笼罩下。
昏暗的内室里,苏霁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凤眸透着莫测的光芒,如同狩猎之豹紧盯着榻上的人。
风回雪感受着四周迫人的气息,鼻尖嗅到苏霁身上淡淡的檀香,指尖攥得红被起了褶皱。
等了许久,见苏霁都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不禁松了口气。
今夜洞房花烛,她其实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
风回雪正疑惑苏霁是否有什么顾虑,就感到唇瓣被人不轻不重地擦了擦。
她垂眸望去,见苏霁的拇指指腹沾染了一层朱红,不解地抬眼看他,“殿下?”
苏霁捻了捻指腹,平静地观着那抹艳色遍布指尖。
听闻这细若蚊吟的声音,他百无聊赖地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怎么?真想继续?”
所以方才——他在耍她!
风回雪微怔,指尖掐紧了掌心,努力克制着那股卸下伪装和他斗的冲动。
她微微吸了口气,杏眸中氤氲着水雾,泄露出她的难堪,“我......”
“莫不是以为孤娶你,就是全然相信你了?”
讽刺十足的话令女子的脸色倏地一白,苏霁勾了勾唇,手掌覆上她的脸。
他一边以手描绘着她的五官,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太子妃也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孤和你们风家之间的恩怨?”
女子闻言立刻自证清白,直视着他,坚定道:“我和他们不同,风回雪在此立誓,此生对殿下绝无二心!”
风回雪苦笑一声,颤颤巍巍地握住苏霁的手,试探地分开他的五指。见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她咬了咬唇,继续将自己的手指置于空出的指间位置。
微微用力,十指紧扣。
风回雪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低声细语地说着肺腑之言。
“殿下应该也清楚,我自幼不受重视,即便能入东宫也只是被当做棋子。我不想也不愿被他们控制,只求殿下能成全我这一点心愿!”
说完,她松开苏霁的手,轻轻推开他的肩膀,直起身对着他恭敬一拜。
这话便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风回雪不会和风家人同流合污,她只是想寻一处安身之地。
苏霁姿态闲适地靠坐在喜床里侧,一条腿随意地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
半晌,他出声道:“你过来。”
风回雪眨了眨眼睛,缓慢地膝行至他身边。
喜床上铺了厚厚一层软被,加上初冬的婚服布料又足,跪在上面完全感觉不到痛意,她这才敢放心地过去。
苏霁捏着风回雪的下巴,意味不明道:“既入东宫,便要安分守己。你莫生事端。”
闻言,风回雪垂眸,低声应是。
睫羽之下的双眸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味算计。
见她反应平淡,苏霁沉吟半晌,继续道:“若你真能撇清关系,坐好你太子妃的位置,那东宫自有你的容身之处。”
他将手从她的下巴处移开,途中又变了方向,落在她的青丝上。
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发顶缓缓而下,最终停在她的肩上。指尖挑起一缕凌乱的碎发,耐心地别到风回雪的耳后。
掌心挥出道内力,红帐随即被拂开,苏霁向外瞧了一眼。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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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渐浓,炉中的炭火已经烧完,只余下一道徐徐攀升的青烟。
苏霁翻身下榻,披上木架处的外衣,不紧不慢地撩开一侧红帐,“时辰不早了,就寝吧。”
风回雪一头雾水地注视他向外走去的身影,不由问道:“殿下今晚不宿在这里吗?”
前行的脚步一顿,苏霁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太子妃竟这般舍不得孤?放心,只是去一趟书房。”
他往铜炉中又添了一味凝神的香料,这才走出了内室。远远地,他似是才想起来,悠悠落下一句提醒。
“夜间凉,你早些歇息吧,不必特意等孤!”
在他走远后,风回雪才恨恨地捶了几下软被,嘴里小声嘀咕,“谁要等你了!”
她利索地躺下,身子背对着门的方向,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
屋内沉寂了片刻,忽然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风回雪下榻掀起帐幔,随手拎起外衣搭在肩膀上,往浴室的方向去。待沐浴完毕,将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部洗干净,她才重新躺上了喜床,进入睡梦中。
红烛燃了一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
乌云翻涌,雷声大作,雨势时缓时急,却是一刻也未曾停歇。
又一声雷鸣后,风回雪惊醒。她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依旧是冰冷没有温度。
苏霁还没有回喜房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她将被子蒙过头,缩在角落里悄声嘀咕着。
伴随着一声声的“轰隆”,红被凸起的一小部分肉眼可见地抖了又抖。
此时,苏霁披着外衣推门而入,瞥了一眼床榻的方向后,他压低着声音唤人送来热水。
正要往浴室走去,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床幔后的细微声响,他解开腰带的动作一顿,足下的步子慢慢转向另一边。
苏霁慢慢掀开红帐,看清榻上的情形后略感到好笑,扬眉问:“还不睡?这是演哪出?”
见被子下的人又颤了颤,他轻啧一声,“多大的人了还怕雷鸣?”
被窝里的风回雪听出他话里的嘲笑,恼怒地撇撇嘴,心想:谁还没有弱点了!
思及前些时日的大胆念头,她估摸着这是个绝好机会,于是闷着脑袋,声音软软地说道:“我在别院都是一个人,没有贴身侍女也没有说话的人。每每遇上雷雨天,都怕极了这种阴森的感觉。”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后一把抓住苏霁的衣角,“我......殿下可以陪着我入睡嘛?”
此话一出,气氛陷入了良久的寂静。
俄顷,窗外风停雨歇,屋内又恢复了一些动静。
苏霁神色平淡地握住衣角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太子妃有些粘人啊!不过孤与你既为夫妻,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允你的。”
他拍拍风回雪的手腕示意她先松开,然后将外衣脱下放回木架上。
浴室中,洗去满身的疲惫后,苏霁倚着木壁,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
等擦拭完水珠,他穿上大红色的寝衣,这才重新上榻。
16. 退让
手掌一挥,红帐重又合拢。
苏霁放下手,刚转过头就见女子已经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凝着他。
白皙的指尖抓紧了软被边沿,风回雪在他的审视中倍感煎熬,默默将身下压着的一角移到他旁边,而后缩回手继续盯着他。
苏霁见状挑了挑眉,扯过那一角搭在腰上,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还有话要说?”
风回雪摇了摇头,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许是感觉到闷热,她索性抽出胳膊枕在脑袋下。
这番举动行云流水,看着倒是十分自然,却不经意间将严严实实的衣领带得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的三千青丝如昂贵的丝绸那般柔顺,凌乱地铺散在喜床的红被上,有几丝碎发沾上了她的嘴角。
苏霁伸出手,撇开那几丝乌发,顺势抚上她的头顶,“孤都回来了,太子妃依旧不打算睡?”
风回雪一时语塞,眼睫极快地眨了几下。
自恋!苏霁从哪看出她在等他回来的?
这时候还醒着,就不能是因为她恐惧雷雨夜嘛!
风回雪深吸两口气,向苏霁的方向挪了挪身子,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我能握着殿下的衣角睡嘛?”
刻意地顿了顿,她急忙解释道:“每逢雨夜,我总是睡不安稳,今晚这雷声会让我更心慌。”
说完这句,风回雪紧跟着抬眼,又向他挪近了几分距离,“可以嘛?就......只一小会儿!”
夜已经过半,殿外悄然无声。寂静的院子里树影摇曳,凛冽的风呼呼作响。
帐外的雕花木窗并未关严实,窗扇被刮得忽开忽合,发出渗人的声响。灯烛的火焰因寒风晃了晃,几近熄灭的时候又重新窜出了火光。
风回雪的手臂露在外面,受凉后克制不住地重重咳了几下。
苏霁神色不明地望了很久,手指时不时在她的发间穿过。久到风回雪眼底的祈求之意快要维持不下去时,他才幽幽唤她。
“风回雪。”
风回雪懵懵地应声,“嗯?”
“你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
陡然加重的语气听着像是责备,但他的嗓音平淡,细细品来甚至携着抹没由来的纵容,故而大大削弱了他凌厉的气势。
注意到落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风回雪心知苏霁的答复,勾着唇攥住他的袖子一角,“妾身不敢!殿下行行好,就当养只狸奴将就一晚吧!”
狸奴?
苏霁轻轻嗤笑道:“亏得你想出如此拙劣的理由!狸奴?孤倒是认为你和呦呦相差不大。”
他将手从她身后收回来,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脖颈,随后翻转身子调整姿势,变成面向外间的方向。
虽说背对着风回雪,却依旧和她保持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让她得以握着那一截衣袖。
苏霁阖眼,淡淡地警告她,“只此一次,孤不惯你这毛病!”
此言一出,风回雪握了握拳。仗着对方看不见,她干脆露出真实的一面,咬牙切齿地瞪着那道颀长的背影。
岂有此理!竟然拿她和呦呦比,难不成是在说她像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苏霁表面各种呛她,举止却依着她的心意来,可见他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等她寻到云家的旧部,再顺利取得苏霁的信任,应该就能查出当年那些被忽略的线索。
风回雪瞅了眼两人之间的空隙大小,又望了望手中攥着的衣袖,别有深意地勾唇浅笑。
寒意一阵一阵地袭来,嗓子干咳得难受,她抬眸瞥向帐外的红烛。
龙凤烛已经燃了大半,只余下一小段还在冒着火光。
瞧着时辰已晚,苏霁也已经闭上了眼,风回雪只能放弃下榻喝茶的念头,强忍着不适缩回被子里,渐渐入睡。
身后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苏霁徐徐睁眼,掌心凝聚内力控制窗扇全部闭合。
大红的床幔被掀开一道缝,烛光从中倾泻而入,为幽暗的床榻角落带来一瞬的光亮。
苏霁轻手轻脚地转过身,目光即使在黑暗中也精准地锁住了沉睡的女子。他无声凝望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替她往上提了提软被。
视线顺着喜服的衣袖往下,最终落到风回雪攥着他的那只手上。他挑了挑眉,大掌覆上她的拳头,贴心地帮她放回被窝里。
做完这些,苏霁重又闭目,不再管自己被抓皱的衣袖。
喜房中,红烛逐渐燃至底端,榻上的夫妻俩一夜好眠。
--
翌日清晨,沉寂的屋内,红被铺盖的榻上传来一声细弱的轻哼。
风回雪松开手,轻轻绕了几下手腕。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夜,她半个身子都有些发麻。
抬眼见衣袖这时才被收回,她有些诧异,苏霁竟然真让她抓了一宿?
风回雪对上他的眸子,轻声细语地问:“殿下很早就醒了?”
她咬了咬唇,打量一番对方散漫的姿态,继续道:“其实殿下可以唤醒我,不必等这些时辰。”
苏霁面无表情地起身下榻,“你以为孤没有?看来孤昨晚说得不错,太子妃和呦呦很是相似。”
他撩起床幔,步子沉稳地朝着盥室去,边走边调侃道:“睡得一样沉。”
红帐垂落,将企图钻进内室的晨光尽数挡在了外面。榻上的风回雪正抱着软枕贪恋一时的暖意,听到这话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苏霁的言外之意是他试过,却并没有把她叫醒?
可是她一向浅眠,即便昨夜折腾到后半宿,也不至于意识松懈没有察觉啊!
风回雪呆坐在被子里,一副摸不清状况的表情。她烦闷地捶了捶头,陷入自我怀疑。
屋外阳光铺了满院,形成一圈圈的淡金色光晕。一队大雁井然有序地穿过淡薄的云层,随后从院子上空掠过。
碧落一早就起身候在此地,等着里面主子的吩咐。听见动静,她恭敬地轻叩两下门,“主子可是要热水沐浴?”
风回雪闻言蓦地红了脸,不由自主地瞧了眼苏霁。
见他没有回答,风回雪沉了沉心神,唤碧落进屋,“端水进来梳洗吧,快些,今日还需向圣上皇后请安!”
碧落闻声招呼过来风家的陪嫁丫鬟,吩咐她们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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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该干的事。不消片刻,她领着众人端着铜盆进入屋内,目不斜视地把物件摆在妆台旁边。
风回雪下榻就见屋子里挤满了人,微微拧眉道:“除了碧落和夜月,其余人都退下吧,殿下不喜人多。”
话音未落,耳畔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苏霁已经从盥室走了出来。
风回雪无奈叹息,意料之中地看他冷下脸色。她张了张唇,缓和之言还未说出口,就被他穿衣的动作打断。
苏霁合上玄色锦袍的衣领,不紧不慢地往腰带处挂上一枚白玉佩,然后抬手将长发束起,以一顶玉冠固定。
整理好自己,他淡淡留下一句“宫门口等你”就离开了内室。
苏霁出门后,侍女加快手上动作,伺候风回雪梳洗更衣。
侍女夜月举着一支精致的牡丹花簪,正要把它插到华服女子的发髻上时,却被女子眼疾手快地拦住。
风回雪瞥了一眼那簪子,素手在锦盒里拨弄了半天,挑出时常佩戴的莲花步摇,“戴这个就好。”
夜月略带遗憾地叹息一声,仍不死心道:“主子,这也是昭华公主准备的。您瞧这些珠钗,都是用得一等一的玉石。”
“牡丹虽好,却不适合我,不必了。”这般说着,她将步摇递向了身后。
见夜月替她簪好发饰,风回雪徐徐起身,迈出了房门。
今日的天气不错,阳光直直地拂在面上,刺激得她双目有些难受。
风回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在衣袖的遮挡下望向院中那道修长的身影,“殿下,我收拾好了!”
苏霁抬手接住了一片落叶,漫不经心地回眸看她,道:“今日暖和,不如步行至凤栖宫?”
走着去?
虽说东宫位置好,距皇宫各处都不算远,可是一路下来还是需要足够的精力。
很不巧,风家二姑娘体虚,她是断断不能走完这段路的。
风回雪垂了垂眸子,思虑着眼下的情形,应不应他都是麻烦。
见她神色为难,苏霁悠悠捻碎枯叶,轻笑出声,“孤忘了,太子妃不能吹风啊!罢了,还是坐轿吧!”
他一个眼神,东宫的侍卫就会意地出去忙活,不多时就备好了两顶轿子。
日光照在轿顶,像洒下了一层金纱。两者同样的装饰用料,只是后面的那顶规格稍稍小了一点。
太子为尊,即便是夫妻,她所用的轿子也不能越了规矩。
随意瞧了一眼,风回雪和苏霁各自上轿。
侍卫抬着两位主子的软轿,不快不慢地走在宫道上。他们训练有序、身形稳当,并没有使得轿身过于摇晃。
路过的宫人纷纷驻足行礼,待他们走远才敢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东宫新添的主子。
一刻钟后,一行人到达凤栖宫门口。
风回雪下了轿,行至苏霁身边站定,温柔体贴地帮他扶正玉冠。后者似是明白她的意思,缓缓接过侍女手中的披风,替她披好后又整理了一番。
细致入微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
二人正“浓情蜜意”时,忽听到碧落在一旁低声提醒,“主子,清怀王也来了。”
17. 宠爱
苏霁向风回雪的身后望去,只见一袭绛紫缎袍的清怀王立在不远处,他旁边停着辆清怀王府的马车。
银线绣成的兰花沿着衣摆铺到腰身,纹路走向和衣领处的祥云暗纹相呼应。
他身边的马车低调而不失高雅,车帘用了同色的锦缎,上面印着清怀王府的竹兰标志。
苏煜的嘴角噙着莫测的笑意,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枚紫玉扳指,正悠闲地把玩摩挲。打量的目光触及苏霁冷淡的眼神,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从容地拱手行礼,“见过皇兄!”
男子稍稍转身,视线在风回雪的身上一扫而过。唇边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眸色却暗了暗,随即对着她徐徐一礼,“皇嫂!”
人家身为最受宠的皇子却先一步向她问安,风回雪不欲落人口舌,向苏霁身边行了两步才悠悠回过身看他。
夫妻俩并肩而立,瞧着极为般配。
见此一幕,东宫的侍卫们连忙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深意,就连风回雪身边侍女的反应也大为不同。
夜月平常虽拘谨,此刻倒是大胆地掩着唇偷笑主子。因她这般失了规矩,碧落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主子面前,不得放肆。”
做完这些,碧落的余光偷偷瞥向几步之外的清怀王,随后跟着夜月一起低下了头。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清怀王殿下!”
风回雪稍显局促地屈膝回礼,站直身体时脚下后退一步,装作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向苏霁的背后挪去。
每当苏煜的视线扫过来时,风回雪都有一种莫名的错觉,似乎自己成了一件极有价值的工具。
这种感觉说不上的诡异,她对苏煜自然是能避则避。更何况她和苏霁今日是遵照规矩前来凤栖宫请安,清怀王却巧合地出现在此,难免他不是别有目的。
一个是地位安稳的先皇后嫡子,一个是如今最受宠的继后长子,两人之间注定势如水火。
日光涌出云层,给皇宫披上一层柔和的薄纱。寒风自宫道上空掠过,卷起三人的衣角,带去彻骨的凉意。
凤栖宫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步出一名颇有资历的老嬷嬷。
她是风皇后的乳母,也是风泠在这宫中唯一能交付真心的对象。
“老奴参见太子、太子妃!”嘴上这般恭敬地说着,夏嬷嬷也只是稍稍弯了弯腰。
顾念她年岁已高,又是自幼照顾风泠的乳母,永顺帝特意开恩免了她日常的礼数。
永顺帝对风皇后如此爱屋及乌地一再破规制,在朝堂上已经引起多方不满。奈何无人能左右帝王心意,最终不了了之。
因苏霁冷着张脸,风回雪只能端起东宫女主人的架子。
她莲步轻移,款款从苏霁的一侧走过来,颔首微笑道:“嬷嬷客气了,这个时节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神态倨傲的老妇人扯了扯嘴角,对她所言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明面上,风回雪需唤风泠一声姑姑,所以真论起来,风回雪作为晚辈,的确该客客气气地对待夏嬷嬷。
夏嬷嬷偏过头,见到苏煜后立刻换上一副亲和的表情,“殿下可算来了,娘娘方才还在念叨您呢!”
绛紫的身影再次拱手,如同对待自己长辈那般充满敬意。
见二人摆出在此闲聊的架势,风回雪拢了拢披风,以衣袖掩着口鼻轻咳了几声。
夏嬷嬷连忙道:“瞧老奴这记性!太子妃受不得风,主子们还是尽早进殿内吧!”
说完,她率先迈进宫门,带着身后的三人一起向帝后所在的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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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曲折的回廊,隐隐可见巍峨的宫殿中摆放着西域进贡的各色珍宝。
苏霁淡淡地扫视一圈凤栖宫的布景,眼前陈设倒是比先皇后在时更为华贵。
半晌,他冷笑一声,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角落里藏匿的人影。
英挺的剑眉微微上挑,深邃的眼底浮现一丝嘲弄。苏霁突然握住了风回雪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边。
他出人意料的亲昵举动让所有人震惊了一瞬,顷刻间,廊下的气氛陷入莫名的沉寂。
等了许久都不见苏霁有什么话说,风回雪疑惑地抬眸,“怎么了?”问完,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只有一座假山。
风回雪一头雾水地转回视线,对上苏霁猛然凑近的俊脸,她难免被吓得微微一颤,“殿下!”
她的语气柔和,带着一抹不自知的娇嗔。
苏霁俯身靠近她,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鼻尖时才顿住向下的趋势。
他慢慢抬手覆上风回雪的脸颊,而后方向一转,挑起了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无事,只是帮你理一下头发。”
细长的指节勾住柔顺的青丝,动作温柔地帮她别到耳后。末了,手指落在雪青色的衣领上,他又耐着性子合拢她身上散开的披风。
等他忙完这些,三人才平复了心绪,重又向着主殿去。
云层悄然聚合,方才还明朗的天空一下就变得阴沉。太阳躲在云朵之后,连钻出来的几缕光线都暗淡了不少。
苏霁牢牢地牵着风回雪,一路都未曾松开。他一边摩挲着女子的皓腕,一边饶有兴味地关怀道:“三弟今日怎么进宫了?”
“安阳今日回京,母后念着我们兄妹许久未见,特地召见我。”
苏煜说得云淡风轻,面色坦坦荡荡,好像事实就是如此简单。
安阳公主名为苏微煖,是风皇后所生的第三女,也是永顺帝最爱的小女儿。她性子顽劣,自幼就爱跟着帝王的圣驾游山玩水。
这几年卫国政务繁忙,永顺帝就让她跟着有相同兴趣的五皇子一起出行,并派了不少亲信暗卫跟随他们。
昨日太子大婚,这一行人才回到了京城。
安阳回来,苏煜身为兄长,自当来见见她。
苏霁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绕过最后一个转角,主殿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大殿上方挂着的“栖梧殿”三个大字,正是永顺帝亲笔所书。
进入殿中,风回雪忆起皇室的规矩,默默挣脱苏霁的掌心。她的步伐小了些,逐渐落在苏霁的身后。
齐齐来到帝后面前,二人俯身行跪拜礼,“儿臣参见父皇!”
轮到风泠时,风回雪犹豫了片刻,最终跟随着苏霁唤道:“参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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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吧!”风泠眯了眯狭长的眼睛,面上不显恼怒,只轻飘飘扫了夏嬷嬷一眼,“给太子和太子妃上茶!”
此时,一旁的贵妃轻笑打趣道:“皇后娘娘怎么忘了?今日理当太子妃先给您敬茶才是!”
新妇进门,按卫国习俗需次日一早就向长辈敬茶问安,皇家婆媳亦是如此。
永顺帝赞同地瞧了贵妃一眼,命人先端来两杯备好的热茶。
见状,风回雪拎着裙摆起身,从容地上前接过茶盏,依次递给帝后。
待帝后饮下茶水,她才再次福了福身,退回苏霁的身边。
风回雪刚站稳,却发现肩上的披风绒毛滑到了臂弯处。她微微偏头,伸手提起了绒毛的一角。
与此同时,她的身上陡然一轻——是披风的系带散了。
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苏霁不慌不忙地接住了它。
玄衣的男子抖开披风,将它重新罩在风回雪的肩上。
白皙的指尖缠着系带飞速而动,不一会儿就打了个复杂的结。轻轻扯了扯垂下的那一截带子,确保它完全牢固,苏霁这才收回手。
“儿臣失仪,恳请父皇饶恕!”
安静的殿中,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听见风回雪开口,苏霁挑了挑眉,随即也拱手道:“父皇,此事不怪太子妃,是儿臣出门时见她衣着单薄,才做主替她披了这件衣。”
风回雪的头垂得更低,但即使跪着,她的腰身也挺得直直的,“殿下也是好意!”
见她举止得体,态度也不卑不亢,永顺帝面上的满意之色越发明显。
此前听闻风二姑娘长于乡野又性子怯懦,永顺帝一度担忧她是否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今日所见,太子妃的表现并非传言那般难登台面,他就彻底放下了心。
恰逢帝王圣心大悦,贵妃转了转眼珠,风情万种地吹了下桃红的指甲,而后含着柔情望向永顺帝。
“圣上您瞧,太子殿下果真宠爱太子妃。听闻前些时日,他们尚未成婚时,殿下便邀着太子妃同游了披香园。”
苏霁闻言淡淡一笑,“娘娘说笑了,既为夫妻,儿臣理应处处照顾太子妃。想必七弟日后成了亲,也会如此。”
贵妃的神色一僵,敷衍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永顺帝见二人之间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架势,不但不阻止,甚至还有放任他们继续的念头。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不论是深受爱戴的太子,还是曾经艳冠群芳的贵妃,都只是永顺帝平衡朝堂的棋子。
或许就连风皇后也不能避免。
二人在凤栖宫发生不和,帝王可以坐视不理,但风泠身为皇后却必须担起责任。
她得到永顺帝的默许,出声调和道:“太子所言在理!原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太子妃快起来吧!”
风泠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夏嬷嬷将风回雪扶起,复又看向贵妃,语气柔柔地宽慰她,“七皇子如今还年幼,等过些年到了年纪,就该收性子知晓读书了!”
这话其实并没有用,七皇子什么脾性,人家身为生母怎会不知?
贵妃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不再出言暗讽。
18. 敲打
白雾升腾而起,茶香溢出白瓷杯盖,徐徐飘向众人上方。清淡又甘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将殿内气氛都柔和了许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御书房的小宦官再一次来到了凤栖宫。
他挥开拦路的婢女,着急忙慌地进来后却又立刻止步。
这名宦官叫小林子,是皇帝身边近侍的徒弟。
说起来好听,实际地位却和普通的洒扫宫人没什么区别。
没有接到主子的召见就贸然前来,小林子心中生出怯意,不敢随意走入主殿。于是,他只能在窗外时不时地探着脑袋,透过微微敞开的槛窗望向主殿内。
永顺帝边上的贴身内侍眼力极好,一下就瞧见了门外的身影。
只见小宦官的神色十分焦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禀告。
杨内侍皱了皱眉,悄悄地退下,从偏门出了大殿。
放轻了脚步来到廊下,他立刻敲了敲徒弟的头,“糊涂东西!在这里偷看什么!”
小林子“哎呦”一声,挠了挠头发,“几位大人有要事寻圣上,现下已经候在御书房门外了!”
闻言,杨内侍打量了一番殿内情形,此刻也有些为难。
昨日太子大婚礼成,帝后回宫时天色就已暗了下来。因夜间往返诸多不便,永顺帝又有心宿在皇后这里,他就顺势留在了凤栖宫。
今日下早朝后他又立刻赶回了这里,故而乾清宫中堆了一叠折子未曾批阅。
方才永顺帝已经陪着皇后见过了太子妃,也是时候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杨内侍一甩拂尘,沉声说道:“行了,你回吧!圣上一会儿就过去!”
瞧着小林子匆忙离去的身影,杨内侍低低叹息一声。
他悄然回到永顺帝身旁,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回禀,“圣上,乾清宫那里——”
话只说到一半就巧妙地顿住,永顺帝却已经明白了杨内侍的意思。
今日早朝时,诸位大人并没有提及任何不妥的事情。而今他们几人特意等在御书房外,避开了众臣各抒己见的场景,定是因为这件事牵扯颇深。
其中恐怕也就涉及了凤栖宫背后的人。
当然,杨内侍突然闭口不言也不仅仅出于这种考虑。
卫国先祖曾定下规矩,不管是帝王还是他身边伺候的宫人,只要在后宫中就不得提及政事。
在这点上,杨内侍恪守职责,一向做得很好。
走廊的风卷起屋檐下的祈福铃,携着初冬的寒意吹进屋内,逐渐充斥着整座宫殿。
政事为重,身为帝王,他不便过于耽搁。
永顺帝徐徐起身,拉着风皇后的手又温声交代了几句,大致都是夫妻间嘘寒问暖的关心之言。
余光落到风回雪的身上,永顺帝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想必皇后还有些话要私下叮嘱太子妃,不如你二人就在宫中多留些功夫!”
末了,临出门时,他喊上了苏霁一同离开。
“御书房还有要事待商议,太子随朕同去吧!正巧安阳回来,也该见见她皇嫂了。”
提到小女儿,风皇后温婉地笑了笑,紧跟着劝说道:“是呀!安阳自幼学习丹青,画技精湛,鲜少能碰上让她称赞的人。听闻回雪当日所作的枫林图精美绝伦,她一回宫就嚷嚷着要去东宫拜访呢!”
帝后先后出声留人,再加上另一边还有个看戏的贵妃时不时附和一两句,风回雪没有理由推辞,只得留下。
苏霁不咸不淡地扫视众人,最后才看向他的太子妃。
见状,风泠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意味深长地睨了风回雪一眼,对着苏霁戏谑道:“太子放心,回雪是本宫的侄女,本宫自然不会苛待她。”
苏霁的眸色沉了沉,风泠这番试探过于明显,急迫得不似她往日的心性。
他才刚成婚,风皇后就按捺不住了?
这么想打探出风回雪在他心里的地位?
薄唇微微上扬,苏霁慢慢悠悠地抬手,指腹在风回雪的脸颊上轻抚而过,“儿臣信任娘娘的为人,自然不会再恶意揣测娘娘!”
见女子的眼睫扑闪着,澄澈干净的眼睛逐渐浮上一丝羞涩,苏霁宠溺地笑道:“照顾好自己,别在风口久待,孤晚些时候来接你!”
温柔缱绻又体贴入微,和从前的他大不一样。
或许入戏太深,再冷漠的人也会深陷其中,逐渐认不清自我。
风回雪暗暗嘲讽他一眼,心道自己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她点了点头,青葱玉指捏了捏苏霁的手腕,而后将他的五指收在掌心,软着嗓音开口,“妾身明白,殿下宽心!”
在帝后面前演完一出恩爱的戏码,苏霁目的达成就收回了手。
指尖离开柔嫩的肌肤,他蓦地回味起方才的刻意触碰,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腹。
所谓的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大概就是她这样吧。
苏霁颇具深意地轻笑一声,最后点了点风回雪的额头,转身跟着永顺帝出了凤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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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七皇子兴许要寻你了,贵妃不如先回吧!另外,妹妹今日有些浮躁了,回去后抄几卷佛经静精神吧!”
永顺帝一走,风泠就端起了正宫的气势,不紧不慢地给贵妃下逐客令。
张氏出身不高,乃先皇后的族亲硬塞进后宫的旁支庶女。
先皇后离世后,她凭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成为了艳压六宫的宠妃。直到风泠入宫前,六宫大权都一直在她的手上。
因此,张氏这些年明里暗里对风泠各种不服气。
华丽的宫殿内门窗紧闭,四周静得只余下祈福铃因风动而发出的响声。
婢女立在角落里屏气凝神,不敢多言多看。
袅袅青烟透过间隙钻出铜炉,安神香掺着茶水的清香飘至众人鼻尖,形成一种奇异的气味,让所有人都不适地蹙了蹙眉。
风泠连忙吩咐婢女重新打开窗户,又命人取来手炉给风回雪御寒。
风回雪接过精致小巧的暖炉,柔柔道谢。她并未着急暖手,而是执起茶盏小抿一口,唇角微微勾了勾。
张氏那般出风头,甚至得意忘形到针对苏霁,怕是也没料到风泠在这等着她。
她身为贵妃,方才说话却几次越过皇后,身子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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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劲儿地往永顺帝边上凑,风泠能忍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视线自面色不虞的张贵妃身上扫过,风回雪轻笑出声,眼底带上一抹冷意。
见贵妃强忍着怒气离开,她抬眸望向风泠,迟疑地问道:“姑母特意在回雪面前敲打贵妃娘娘,可是回雪有什么地方惹得姑母不悦?”
风泠闻言挥退左右婢女,随后身子缓缓往一边倾移。她斜倚着圈椅,目光极淡地睨视面前的华服女子,“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身份?
风家的二姑娘?还是指——云家的遗孤!
风回雪的神色一僵,惊愕地瞳孔一缩。她微张红唇,几次想要出声,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云家被抄家灭门时,并没有人察觉囚犯中少了一人。彼时风泠刚坐稳后位,还没有那个能力帮风回雪藏匿行踪。
她没可能知道风回雪的来历,方才的话应该只是在说风家女的身份。
半晌,风回雪不动声色地掐了把手心,顿时恢复冷静。她慢慢起身再叩首而拜,“回雪时刻记着风家人的责任,一刻也不敢忘。”
“那就好,你——”
“母后!”
突然响起的女声很是甜美,又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张扬,轻易就打断了皇后提点风回雪的念头。
美貌的皇后放下高傲的架子,迅速起身顺着那女声的方向疾行几步。
恰逢这时,大殿右侧的帘幕被挑开,珠玉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声音,一名衣着粉嫩的妙龄少女从后面跑了出来。
见到安阳,风泠惊喜地搂住她扑过来的身影,“在外游历了几月,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苏微煖撇了撇嘴,十分不以为然,“母后,儿臣一向如此,学不来昭华姐姐那般端庄大方。再说了,一味拘着言行就不是安阳了!”
风泠被她反驳地哑口无言,须臾,她摇了摇头,“嘴皮子愈发利索,可见着你三哥了?”
话音刚落,帘幕再次响起一阵玉石碰撞之声。
一袭紫衣的清怀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清隽的脸上挂着一贯温润的笑容。刚一对上风回雪平淡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冲着她点点头。
苏煜拱手施礼道:“回禀母后!安阳一入宫门,儿臣便亲自去迎她了。妹妹记挂着太子妃,特意赶在此时过来。”
苏微煖从风泠的怀中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一旁的女子,“你就是传言中的那位风姑娘?太子哥哥心仪的女子?”
安阳问得很巧妙。
若是应下便是有自夸之嫌,若是不应又当众拂了太子面子。
风回雪垂着眸子,一时摸不透安阳的意图。她正纠结着如何回答,忽然听到苏煜的解围之词。
“不得无礼,还不快向皇嫂请罪!”
安阳一副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态度极为散漫,对风回雪也不像帝后口中那般。
苏煜也不在意风回雪的想法,继续道:“安阳带皇嫂去宫中后花园转转吧!本王身为男子多有不便,就不同去了。”
待二人走出了视线,他转过头看着风泠,平静地问她,“母后方才是想和太子妃明说?”
19. 安阳
“煜儿是认为风回雪不可信?”
风泠坐回圈椅,将玉手搭在茶盏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杯盖。
当时赏秋宴结束,根据密报得知昭华看中的人是风回雪,风泠的心中也有过顾虑。
风家冷待风回雪已久,即便她回了太傅府,处境依旧尴尬。
所以,因多年疏远造成隔阂,此女未必听从家中人的安排。
太子成婚前,太傅风渡往凤栖宫递了一封家书,言明他与大夫人已经提点过风回雪,风泠这才放下了心。
尊贵的皇后慢慢饮下茶水,在口中回味一番甘甜滋味后,她笃定地笑了笑,“放心,你舅父已经和本宫确认过了。风回雪性子软,她想要在东宫立足就离不得风家的助力。”
苏煜缓缓摇头,并不赞同风泠方才的想法,“儿臣不是不信她,只是不想现在就让她知晓咱们的计划。”
风泠挑了挑眉,唇边笑意微收,“哦?煜儿这是何意?”
苏煜见她杯中茶水已空,上前替她重新沏上新茶,顺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转身落座,轻飘飘望了眼风回雪离去的那个方向,“苏霁还没有交付全部真心,现在让她做事过早了。一有风声,她轻易就能被怀疑。”
“等苏霁对她完全信任时,再命她动手也不迟。”
不知想到了哪件事,苏煜的眼底略过一丝兴味。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面上逐渐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
凉薄之意尽显,与他周身的温润气质截然相反。
风泠见状沉吟半晌,认可道:“煜儿言之有理,那本宫就先观望一些时日吧!”
--
凤栖宫重建于风泠封后的那一年,里面的每一处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修改的。
从整体布局到细小装饰,完全抹去了先皇后存在过的痕迹。
宫中后花园新添了一处假山流水的景观,上面设有亭台供以歇脚,光线充足时还能在其中观赏假山景致。
彼时,安阳公主和风回雪出了主殿,一路上都很沉默。
第一次见面又彼此不熟悉,她们根本说不到几句。
穿过廊桥,一眼就能瞧见苍澜亭。
苏微煖指了指假山的方向,颇有些得意地向风回雪提议,“那处是父皇为母后亲自构思出的设计,是这凤栖宫中最佳的景致。皇嫂,咱们走这么远也累了,不如进去歇息片刻吧?”
风回雪顺着她手指的方位投去目光——
假山之上,玉石所砌的建筑显露着磅礴气势。人工开凿出的河流挂在山石壁上,如同一条从顶峰铺下的白练。溅起的水珠四散开来,打湿了石头缝中钻出的嫩草。
不愧是美轮美奂的皇家园景。
风回雪平静地转回视线,勾唇浅笑,“好啊,安阳你熟悉这里,带皇嫂再逛逛吧!”
达成共识后,二人一齐向着苍澜亭走去。
越往上走,景致越清幽怡人。
绕过一处石壁,眼前又是另一种景象。
怪石嶙峋,小道错落迂回,在其中漫步竟生出了别有洞天之感。
苏微煖边往台阶上走,边回首瞧她,“听闻皇嫂极善丹青?”
风回雪浅笑,不骄不躁地回她:“略习过一二,这也算不得什么。”
“哦?”苏微煖爬到一半,娇气地摆摆手示意休息片刻。
她喘着气息,不紧不慢地睨了风回雪一眼,“本公主怎么记得众人所言不是这样?”
这眼神和风泠简直一模一样,就连语气也是毫无二致。
看来在一起生活久了,真的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习性。
安阳如今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卫国不同于其他国家那般简单,皇室的规矩繁琐复杂,鲜少有例外的存在。
除去东宫太子,其余皇嗣不论皇子公主,只要他们到了年岁,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府邸,他们也就不能继续留在宫中过夜。
安阳公主年幼又深受帝后偏爱,因此还未在宫外开府另住。
她久居在凤栖宫里,长此以往,在后宫众人眼中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次于皇后。
歇了一会儿,方才的疲惫已经缓了不少。
苏微煖拍去衣袖上沾到的落叶,戏谑笑道:“皇嫂不用谦虚,宫中人人都道皇嫂当日画得极好!”
风回雪的眼神闪了闪,安阳一顿夸赞堵死她的退路,那她也只能勉强应下了。
她淡然微笑,说话时语气不痛不痒。
“不敢辜负昭华所托,我就苦练了几日,并非一蹴而成。”
她并不是很想聊当日的细节,更不想安阳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恰逢此时,一阵风吹进了假山的石林里。
风回雪正愁没有理由转移安阳的注意,感受到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她默默勾了勾唇,立刻趁此机会假意咳了几下。
苏微煖微怔,随即带着歉意向她请罪,“瞧我这记性,母后明明交代过皇嫂你受不得风,这一会儿功夫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苍澜亭设有遮挡屏风,又有保暖的衣裳和手炉,咱们快些进去吧!”
现在倒是放下傲气自称“我”了,明明前一刻还一口一个“本公主”。
安阳这变脸的速度都快赶上某人了!
风回雪点了点头,跟着苏微煖进了亭内。
如安阳所言,亭子虽建在高处,看似寒凉里面却异常温暖。
二人在苍澜亭里坐了一个时辰,有来有往地说着客套话,直到苏霁亲自来寻人,安阳才余兴未尽地止住了话题。
“太子哥哥?”
玄衣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在风回雪的身后站住。
听着安阳的语气惊诧,苏霁挑了挑眉,终于施舍般给了她一个眼神,“安阳回来了。”
苏微煖闻言,方才还带着喜悦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方才在主殿内,风泠明明已经提过这件事,可苏霁这句话摆明了没听进耳里。
安阳能不失望吗?
风回雪偷偷勾唇,随后扯了扯苏霁的衣角,“殿下忙完了?”
苏霁将目光重新放在风回雪的面上,仔仔细细凝视了片刻。
倏忽间,他弯下腰俯首在她耳边,用他低沉的嗓音撩拨着她。
“是,孤一出御书房就立刻来寻你了,太子妃可欢喜?”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亭中的人都能听到。
说完这句,他徐徐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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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
这人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嘛!
风回雪蓦地红了脸,睫羽轻微地颤抖了两下。
她贝齿轻启,还未出声就听到对面响起一道极轻的调侃。
苏微煖惊羡地看着风回雪,语气透着少女的憧憬,“皇嫂和太子哥哥感情真好!安阳日后也要寻一个如意郎君,像皇兄皇嫂一般恩爱!”
“嗯,那你挑选夫婿时可看仔细了!”苏霁淡淡地评价,眼神一下都不离风回雪。
他将人拉起来,替她整理好披风后捏了捏那冻得通红的指尖,“孤才离开一会儿,你的手就凉成这样,太子妃就这么照顾自己的?”
风回雪无辜地眨了眨眼,她发誓自己已经很注意了。
又不是傻子,谁会特意受虐吹冷风?
有这功夫问罪,还不如赶紧带她离开这里,省得让安阳看笑话。
苏霁的眼底划过一抹笑意,牵着她向苏微煖道别,“若无事,孤和太子妃先回府了!安阳你刚回京,还是要多陪陪你母后!”
--
见夫妻俩相伴而回,苏微煖独自斟了一杯热酒饮下,满足地咂了咂舌。
她放下酒杯,咬着绿豆糕咀嚼了几下,含糊不清地说道:“人都走远了,三哥你还不出来呀?”
“就你聪慧!”苏煜笑骂了一声,缓缓从她身后的帘子里现身,“何时发觉我来得?”
苏微煖皱了皱鼻子,嫌弃道:“三哥从母后那里过来的?身上的安神香太浓了,风一吹就能闻到。”
她思考了一下,杵着下巴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皇嫂有没有察觉?”
提及风回雪,苏煜的眸色暗了暗。
他在苏微煖的对面位置落座,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酒,随意问道:“和皇嫂相处得如何?”
亭内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着,亭外的夫妻俩已下了假山,往凤栖宫门口走去。
风回雪和苏霁迎着寒风并肩前行,垂下的衣袖却不安分。两处衣料时而一擦就过,时而揉在一块。
黑与紫的绸缎之间,相握的十指始终紧扣着,随着走动的步子微微摇晃。
重新回到廊桥,风回雪似是崴了一下。只见她的重心不稳,身体往右侧倾斜时被苏霁一把揽住。
玄衣的太子担虑地将人拥进怀里,低着头好像在温声说着什么。少顷,他扶着人慢慢离开了凤栖宫。
两道亲昵的身影渐渐出了视线范围,苏微煖收回目光,抿了抿唇。
她兴致缺缺地执起玉箸,拨弄着盘子里的糕点,“皇兄和皇嫂很好,也很般配!”
答非所问!
苏煜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淡漠,“微煖,我不是在问这个。”
苏微煖戳着一块绿豆糕,将它放进口中,不自觉地撒娇,“哎呀,我知道啊!我是说正因为这样,皇嫂对我很客气,我们之间算不上多亲近。”
苏煜摇了摇头,“罢了,你什么性子我也知道,指望你放下架子多半是不能了。”
打量了一番亭内布置,他继续道:“她到底是太子妃,以后会时常见到的。你也注意点,别再是这副姿态了。”
见安阳敷衍地点点头,苏煜无奈叹息,只希望她不要坏了事。
20. 纵容
此时,太阳已挂在云层的西边。
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晕。随后斜射在宫中的内河水面上,反出一道道柔和的光芒。
有些许光线落在风回雪和苏霁的身上,为二人增添了一味无法形容的暧昧感。
踏出凤栖宫的大门,风回雪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着总算能缓下心神。
她的脚下没有停顿,一步一步踩得很稳当,丝毫不见方才崴脚的症状。
现在的阳光正好,风势也弱了下来。长而静的石砖宫道上,洒扫的宫人们正忙着清理堆积的落叶。
风回雪存心和苏霁拉近距离,暗自嘀咕了几句,提醒自己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不知为何就被发现了小动作,她听到苏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在自语什么呢?”
风回雪抿着唇浅笑了下,遂顺势提议不乘轿撵,步行至皇宫正门处。
在某太子的注视下,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听不清后面的内容。
良久之后,苏霁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幽幽回道:“那便依太子妃之意吧!”
又走出一段距离,那座巍峨的宫殿被远远地抛在身后,逐渐化作一道黑影。
此处已经没有凤栖宫的眼线,风回雪不再犹豫,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
实际情况并没有如她所愿。
在即将脱离他的掌心时,风回雪的手腕被握住,随即整个人往前扑去。
扶着苏霁的胳膊慢慢站稳,她收敛起眼底的漠然,微微转过头,难得俏皮地打趣道:“安阳公主似乎很乐意见到殿下?方才,她并不抗拒与你交谈。”
苏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真会说笑!是安阳不清醒还是你又犯傻了?”
安阳是风皇后最宠的小女儿,在她之前风泠已经生下了两个皇子。有这层关系在,她无缘无故根本就不会去和其他皇子亲近。
更何况,苏霁是先皇后的嫡子,他的姐姐昭华又是最尊贵的皇长女,他在立场上注定和安阳相对。
皇宫之中最不缺表里不一的那套做派,今日安阳的异常只能证明她是受人指使。
风回雪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故意这么说不过是要稳住苏霁对她的印象。
没想到会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一通,风回雪突然觉得心中不舒服。
她猛地晃晃脑袋,驱散那股莫名奇妙的难过情绪,轻飘飘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我就是觉得有些怪异,安阳方才见到殿下时,她的惊喜不似作假。”
苏霁嗤笑道:“皇后对她两个皇子极为严厉,每日下了学还让他们温习课业。安阳幼时寻不到人陪伴就会来找阿姊,连带着也会来麻烦孤。时间一久,孤也就随她去了。”
风回雪掩着唇偷笑了下,已经能想象到苏霁当时的神情是何等的不耐。
只是在一块呆了片刻,风回雪已经摸清安阳的小性子。
看来小公主自幼就是这般恣意任性,有她时常叨扰,苏霁怕是深受其害。
风回雪捏了捏苏霁的手指,面上一派无辜,“那殿下还挺纵容她。”
苏霁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纵容安阳?太子妃眼神也不大好了?”
“嗯?妾身有理有据,您可别着急反驳。”说完,风回雪还极为明显地点点头,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安阳能无所顾忌地几次去烦您,不是她胆大的话,那就只能是您纵着她胡闹了。”
苏霁闻言淡淡地扫她一眼,沉默地牵着她向前走。
宫道上,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挨得极近,颇有种如胶似漆的意味。有风迎面而来,苏霁的眸色微动,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寒气。
风回雪瞧见这一幕,忽觉内心平静的湖面起了些微波澜,她连忙移开视线。
正巧此时路过御花园,远远地就见一池莲叶。
明净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脚下仿佛扎根了一样,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个季节,竟还能瞧见荷花池里的绿意!
“你似乎很喜欢莲花?”
风回雪闻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探究的目光里。
男子的神色平和,深邃的眼眸让人不禁沉溺其中。
她正要胡思乱想之际,耳畔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你方才说得不对,孤不是纵容安阳,是实在懒得搭理她。”
苏霁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冷笑道:“太子妃今日倒是不同以往,难道是仗着孤的容忍才这般放肆?”
风回雪自知方才种种丝毫不显软弱,赶紧收敛笑意低下了头,说话声音闷闷的。
“妾身逾越了。”
一下就变回了初见时的模样,胆怯得像苏霁赠给她的那只小白兔。
苏霁看着女子低眉顺眼的规矩样子,微蹙了眉头,轻声缓和语气,“慌什么?你都是孤的太子妃了,怎么还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闻言,风回雪柔声道:“今日本就是我没了分寸,殿下教训得是。”
她攥紧了身上的披风,无意识地绞着系带。
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眸中情绪,只剩紧抿的红唇泄露着她的不安。
良久的沉寂之后,苏霁饶有意味地勾唇,随即戳戳她的额头,“孤没怪你。”
他摩挲着指下白皙的肌肤,眼底晦暗不明。半晌,他瞧了眼凤栖宫所在的方位,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风回雪,这才是孤的纵容,明白吗?”
风回雪不敢应此话,故作羞涩地往一侧偏过头,避开他指腹的触碰。她飞速转身,离去的背影显得略有些慌乱,“咱们快些回去吧!”
身后传来男子愉悦的轻笑,于是下一秒,风回雪的步子愈发急促。刚远离荷花池,她就无意撞上了一个二等丫鬟打扮的宫女。
准确来说,应该是对方冲撞了她。
小宫女迅速扶住了风回雪,然后惶惶不安地伏在地上,边叩首边向她请罪。
“奴婢该死!奴婢本想快些去凤栖宫送香料,没想到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妃。恳请太子太子妃宽宏大量,饶恕奴婢吧!”
这个宫女......
风回雪沉了眼色,总觉得此人是有意出现在她面前。为了验证内心的揣测,她亲自上前扶起了那宫女。
“既然是无意,那就不罚你了。以后做事可要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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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皇宫里的贵人各个都不好得罪。”
素手在宫女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风回雪转头询问苏霁的想法,“念及初犯,这次就饶恕她吧,殿下觉得呢?”
“太子妃要做善人,孤还能拦着你不成?”
玄衣男子冷着张脸走到她身后,瞧见她那双纤纤玉手扶在宫女臂上,他的眸中骤现凉意。
风回雪眨了眨眼睛,微微歪着头朝他浅笑,“殿下这是应允了?”
啧!麻烦!
苏霁冷哼,不自然地偏过视线,不肯去看她那双笑意盈盈的杏眸。
见他变扭的神态,风回雪满意地扬眉,嘴角弧度越来越明显。忽然之间,手心被塞入一个小巧的东西,她微微一愣随即立马抓紧那物。
风回雪仔细辨别了一番,好像是一枚荷花形状的珠花。光滑的玉石触手生温,上面还有几道细微的裂缝。
这是她很熟悉的头饰——云家独有的菡萏珠花。因为那朵双叶衬托的雪青菡萏,正是云家的族徽。
风回雪将手中之物收好,复杂地瞥了那宫女一眼,强行忍住内心的冲动。
这人敢亲自找上来,或许她也是云家旧部的一员。不过云家的案子牵扯过多,难免她不是有心人放出的诱饵。
风回雪的脑中飞速运转,几个呼吸间就有了决断。
她不动声色地往苏霁的身侧退了几步,抬手挽住他的手腕,语气平和地说:“行了,殿下与我都不会怪你,继续去忙吧!”
待人跑远,风回雪拉着那截冷白的手腕,力道不松反紧。她盯了苏霁好半晌,眼睛也不眨一下。
见状,苏霁颇为玩味地眯了眯眼,对她专注的目光十分享受。
心情尚佳,他就发一回善心,不制止她了。
四目相望之际,莲花池那边的暗处角落传来一道枯叶碎裂的声响。
夫妻俩同步地循声望去,齐齐暗了眸色——
看来风泠不死心,派来的尾巴又跟上来了。
苏霁将她身上的披风合紧,宠溺地揉揉衣领处的绒毛,低声问道:“现在回?”
确定他刚才没有起疑,风回雪沉吟一瞬就颔首,“走吧!”
在世人面前做戏,以此来应付各方的打探。
在这点上,她和苏霁算是不谋而合。
此时的风回雪自然地接受了太子妃的身份,并未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和苏霁站在了同一边阵营。
天色渐渐暗下来,皇宫各处都点起了烛灯。这时候,二人刚好走到东宫门口。
忽然感到发顶有些湿意,风回雪抬眸望向天空,眼底慢慢染上喜悦的光彩。
视线越过灯火通明的宫殿上方,只见冰晶凝成的细雪正徐徐坠落。
一片雪花飘至面前,风回雪缓缓接住了它。
原来,已经到下雪的时候了吗?
掌心处陡然一凉,她垂眸望去,原来是雪花化水了。
风回雪平静地拿出帕子擦拭水渍,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语。
“陪你归宁后,孤就要离京几日。”
女子闻言,手上动作微顿。
顷刻间,狂风大作。
21. 提防
夜间,华灯初上。
东宫之中,西南一角,有座雅致的院落隐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静寂无声的小院内,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很快就在枝头积了厚厚一层。光秃秃的枝丫不堪其重,逐渐弯出一道细小的弧度,最终“咔嚓”一下断成了两截。
残枝落在地上,孤零零地躺在一片雪色中。
清风院主屋的大门忽然被人拉开,随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从中步出。
白而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玉制的伞柄,绘有绿荷的伞面微微倾斜着,遮住了他的视线,也不容他人窥探他的面色。
迎风而行的男子快要走出清风院的院门时,他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
“殿下!”
雪中的男子脚步一顿,正巧踩中了那截残枝。
苏霁抬高了伞面,转身隔着夜色凝视她,“何事?”
风回雪独自披上雪青的披风,踏着积雪一路小跑到他的跟前。
寒风之后,雪落满头。
她不甚在意地抹去眉眼之间的水渍,抬起一双明净的眸子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现在要去书房吗?已经这个时辰了......”
见男子的眸色愈发深沉,目光中透露着莫名的审视意味,风回雪垂下眼睑,声音逐渐变弱,语气也染上了一丝胆怯。
苏霁瞥到她肩头的雪水,不虞地拧了拧眉,指尖不由自主地将伞柄往她的方向送了送,“太子妃还是要爱惜自己啊!若病了,孤可不会照顾你。”
他将纸伞交到她手中,思索了一刻后,他又在掌心凝聚内力。气团飘至风回雪的头顶,把她发丝上的水珠尽数敛去。
苏霁这才收回手,不咸不淡地提醒她,“你方才想问什么?孤昨日如何说得!安分守己,莫要学你姑姑那套做派!”
风回雪闻言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淡然一笑,“我记得!方才我只是关心殿下,没有打探政事的意思。”
巧妙避开了他的怀疑,风回雪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衣角。
“嗯?还有什么话要说?”
听着他平淡的语气,风回雪不免有些气馁,暗道苏霁是个榆木脑袋。
她低垂着眼睑,不让他窥探出眸底的寒意,“今日回宫时,殿下在东宫门前说得离京......是何意?”
“字面意思,父皇的命令罢了。”苏霁突然挑了挑眉,徐徐挑起她的下巴,揶揄道:“安分点,不过十多日,孤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用这么粘人!”
他松开手,改为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回屋先睡吧,不必等孤。”
他这自恋的毛病何时能改!
风回雪内心毫无波动,若不是为得到他的势力相助,自己何须和他虚与委蛇。
她点了点头,沉默地撑伞跟着他。
将苏霁送出清风院后,她淡然转身回了自己屋内。
--
主屋内灯火稀疏,只点了几盏烛灯。
夜月关上门,将宫中的赏赐首饰一一放在妆匣子里。
见风回雪回屋后一直坐在桌前出神,她抿了抿唇,小声问道:“太子妃?”
圆桌前的女子没有应声,好像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听见他人的叫唤。
夜月沉吟半晌,鼓足勇气大声重复了一遍,“太子妃殿下!”
“啊?怎么了?”风回雪极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不解地看向侍女,“怎么了嘛?”
她揉了揉额角,似乎被吵得头痛难耐。
烛火摇曳跳动,在女子的面上落下一道模糊的光影。
风回雪疲惫地起身,慢慢走到妆镜前拆卸头饰和发髻。
看到她的动作,夜月上前欲动手帮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夜月局促地捏着裙角,谨慎地打量着主子的表情,“太子妃可是要现在就寝?”
风回雪拆卸头饰的手一顿,继而慢慢悠悠地在桌前坐下,“倒也没有,你方才叫我有事么?”
“奴婢有两件事要禀告,一件倒也不着急,另一件——”
风回雪斜睨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取下步摇,“吞吞吐吐作甚?但说无妨。”
“主子,这是今日帝后赏赐的物件册子,这是后日回府要准备的礼单,请您过目。”
风回雪随意伸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两本镶金帖,打开细细整理清楚。
指尖快速地划过一页页薄纸,上面的文字数目一眼就能记在心底。
她微微侧首,手上翻阅着册子,眼底凝着一丝困惑,“夜月,你方才说得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这......奴婢不敢欺瞒主子,奴婢是觉得东宫的人似乎不太敬重您!”
闻言,风回雪的动作一僵。
是苏霁的意思还是仆人自己没有眼力见?
她合上金帖,转过头看她,似笑非笑道:“此话何意?”
夜月接过她递来的帖子,斟酌着用词回她,“奴婢方才和碧落姐姐去库房打点,东宫的嬷嬷和婢女似是不太欢迎我们去。”
见风回雪饶有兴趣地挑眉,夜月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刻去收拾人立威。
“主子,那座小库房里的东西明明是太子赠与您的,如今怎么却要看她们的脸色?”
风回雪略略勾唇,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热茶,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种情况我早就料到了。”
她握着茶盏汲取暖意,思考片刻后忽地出声,“碧落又去哪了?”
夜月垂头丧气地耸拉着眼皮,“奴婢不知,碧落姐姐或许在整理御赐的布匹吧!”
待听到风回雪令她退下,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主子就这般容忍她们放肆?”
对上女子意味不明的目光,她狠狠一抖,连忙退出了主屋。
--
风回雪搁下兔毫笔,盯着案前那盏将灭的烛灯陷入了沉思。
红烛燃近一半,微弱的烛火在风中跳跃着火光。
她身披一件藕荷色寝衣,裙摆重叠曳地如荷花池里层层相连的莲叶,整个人看起来似不染世俗的菡萏仙子。
风回雪的指尖微微蜷缩,扣着纸张,思绪飘远。
白日那名故意撞她的宫女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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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头?为什么她会有云家主母的珠花?
以双叶衬托雪青菡萏,象征着云家拥护卫国皇室的宗旨。
忠君爱国,清廉正直。
此族徽是云家历代嫡出子嗣才能用的。
“她也是侥幸逃脱的人吗?”烛下美人自问出声,眸中浮动着盈盈水光。
少顷,她取出腰间的一团帕子,神色怀念地凝视它。
白皙的指尖慢慢挑开包成一团的布料,露出其中那枚做工精致却年代久远的珠花。
即使过去七年,这枚珠花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和云夫人当日佩戴时的状态并无任何不同。
雪青的宝石雕刻成菡萏的样子,绽放的花苞就如同她幼时采摘的那朵并蒂莲一般,花瓣重叠又各不遮掩。
取自西域的绿宝石化作两片荷叶,彼此分开又连成一体,衬托着中间的花朵。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惜唯一不足的是,菡萏的正中央横着一道深刻的划痕。
风回雪抚着珠花上被刀刻出来的印记,白皙的面上渐渐浮现一丝柔和——
这珠花的样式是她幼时所绘,所用的珠宝皆是她亲自挑选,她把它用作给云夫人庆祝生辰的礼物。珠花完成后,云夫人爱不释手,时时刻刻戴在发间。
之后某日,云家的大公子自战场归来。他和风回雪多年未见,却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云夫人不忍他们兄妹不合,连忙赶过来劝阻他们。争执间,珠花掉落在地,不慎碎裂。
于是,风回雪将它送去重刻。不料那人一时疏忽刻坏了宝石,留下了那道无法修补的刀痕。
她正怀念过去时,突如其来的寒意吹散了她的回忆,帮她重新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晚风携着院落里的雪花飘进屋内,扬起她身后的长发,烛火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风回雪眼神微闪,将珠花重新包好,放在了妆匣的暗格当中。
她缓慢地眨着眼睫,声音极轻地告诉自己,“都忘了吧,你已经不是云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风家嫡女风回雪,是这东宫的太子妃。”
瞧了眼外头,见暮色已深,她突然失去了兴趣,不欲等待苏霁归来。
今日的状态,不适合和他继续做戏。
风回雪起身关上了窗户,轻叹一声后朝着床榻走去。
她的脚下略有些不稳,跌跌撞撞的身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好不容易来到内室,她拨开两片床幔,神情疲倦地跌进被褥里。
风回雪埋首在软被中,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淡香味。
浅淡的檀香若有若无,其中夹杂着些许青竹的气息。
这是曾在苏霁衣袍上嗅到过的香气。
她微愣了愣,正恼怒自己对他身上气息的敏感,纠结了半晌还是沉溺在这股令她安心的清香里,小声地嘟囔着,“就一会儿,权当放松下紧张的情绪。”
风回雪蹭了蹭被子,蓦地捏着粉拳捶了下床榻,不满道:“还说纵容我,现在的提防又是几个意思?”
她正恨恨地捶着软被,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询问。
“瞧太子妃这话说得!这二者有冲突吗?”
22. 美色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后,男子的身影逐渐在床幔后显露出来。他停在几步之外,并不着急掀开帘子上榻。
苏霁抬起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幔,丝滑的料子轻易就漾起层层水波纹。
风回雪回过头见此一幕,迅速支起身子,抱着软被缩在床角,脸上稍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和无措。
因苏霁说完那句话就再无动静,她不免有些懊恼,暗道自己的确得寸进尺乃至失了警惕。
隔着那两片薄纱,彼此之间相互提防,谁也观察不出对方的情绪。
窗外的风雪钻进内室,卷起大红的纱帐,又扑灭一室的烛火。
短暂的僵持后,风回雪从床角探出半个脑袋,眼尖地瞥到床幔微微晃动,外面人影似是渐渐变得清晰。
她赶忙缩回被窝,几乎是同一时间地,立即出声制止了他,“殿下且慢!”
对方果真停住了动作。
帐外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风回雪闻言紧抿着唇,颇有种堕云雾中之感。
半晌,她缓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急切,随即软着声音道:“我的寝衣散了,殿下稍等片刻。”
床幔外的人影仅是犹豫了下就撩开了红帐,让人不禁怀疑那一瞬的僵硬是否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风回雪拉住被角遮住身体,脸色微微泛红,“殿下怎么——”
“黑灯瞎火的,无妨。再者,你我既是夫妻,床笫之间又有什么要避讳的?”
淡淡的一句反问陈述了事实,着实没有反驳的余地。
苏霁仍觉戏谑不足,继续意味深长道:“难不成太子妃自始至终都不认同这桩婚事?”
他褪去外袍,顺势搭在屏风上,而后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榻上的人。
“我没有这么想!”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苏霁扬了扬眉,随即坐在了床边。
他的姿态慵懒,面上挂着一贯高深的笑意,一双丹凤眼却目光灼灼地盯着风回雪。
卧房中漆黑一片,红帐垂落阻挡了夜间的寒风。月光从微敞的木窗渗进屋内,在妆镜前映出如雪清辉。
透过微弱的光芒,苏霁的视线落在风回雪身上,让她有种被洞悉的战栗感。
见他懒散地坐在床沿,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风回雪暗自掐了掐大腿,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怯怯地开口说道:“殿下还不肯相信我吗?”
苏霁瞧这阵势,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她在刻意博取他的怜惜,更知道她有心借他之手收拾风家。
看来他这太子妃也不是个善茬。
表面柔柔弱弱不懂世故,暗地里却耍得一手好算计。
恐怕就连风家人都没有想到,他们送进东宫的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伺机反扑的狠角色。
真有意思!风家倒是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隐患。
他不由来了兴趣,逗弄她道:“孤自是信任太子妃。你一向身子弱,不用这般多思。”
多思伤心伤身,她本就愚笨,这下更甚。
想必此番言外之意,依风回雪的聪慧,她必然能懂。
苏霁动作优雅地上榻,背对风回雪侧躺着。待听到身后传来女子挪动软被的动静,他玩味地勾了勾唇。
风回雪将软被搭在他的腰间,随后大胆地攥住他的寝衣袖子,边说着话边靠近他,“殿下何时回屋的?我都未曾听到什么声响。”
“刚从书房过来。真是不巧,回来正好撞见你在嘀咕些什么。孤也是今日才知道,太子妃原来私下是这般小性子。”
说完,苏霁转过身来,半撑着身子俯视她,“你对孤似乎意见不小?”
观察到她的眸光闪了闪,他的指尖毫不迟疑地扣住女子的下颌,强势地抬起她的脸。
苏霁的神色平淡,薄唇紧抿着,眼底逐渐浮上异色,显然不容许她躲避这个问题。
逃避无果,风回雪咬着唇,一点一点地凑近苏霁。在鼻尖触碰到他的衣襟时,她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感受到苏霁陡然僵硬的身躯,她的眼里略过一丝得意的光彩,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倒是觉得殿下对我多有不满。”
苏霁尝试着去掰她的胳膊,没想到她看似娇弱,此时却格外坚持,怎么也不撒手。他又去推她的脑袋,依旧没有改变现状。
好一番折腾后,风回雪还是稳稳地嵌在他的怀中。
苏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此有些不能理解。
卫太子为人喜怒无常,更不喜女子近身,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和风回雪之间,此前种种皆是不得已而为之,只为让风家人放松警惕。
新婚夜那时的亲近,他就是带着戏弄和警告的意味,风回雪不会感受不到他的意思。彼时她的表现极度自然,害怕也不似作假。
今日竟肯主动亲近他?为了报复风家,她当真可以做到这一步?
罢了,暂且随她去。
他随意将手放在她的身后,淡淡问她,“太子妃这话作何解释?”察觉怀里的人蹭了蹭他的胸膛,苏霁轻戳她的额头,颇为嫌弃地轻嗤一声。
风回雪吃痛,深吸一口气,默默撇了下嘴——
装什么?
她低着嗓音出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殿下明知故问!你刚才也听到了,你还说纵容和提防并不冲突!这难道还不算对我不满嘛?”
说完这句话,她犹为可怜地扯了扯他的衣襟。
许是入戏太深,手下没个轻重。只见她轻轻一拽,没用多少力气就拉开了他玄色的衣领。
冷白的肌肤映入眼帘,让风回雪有些手足无措,悄悄地红了耳垂。她连忙退出了苏霁的怀抱,只余掌心还紧攥着他的袖子。
寒意穿过敞开的衣襟,拂过那肌肉紧实的胸膛,让苏霁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当她有多大出息!
苏霁冷哼道:“不急,日后再议。睡吧!”
话音刚落,他就转回面向外侧的姿势,顺势挣开了风回雪的束缚。
盯着那人柔顺的墨发,风回雪深深吐息,努力平复脸颊的热意。半晌,她恶狠狠地瞪了苏霁一眼,这才翻过身,强迫自己入睡。
卧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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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氛围恢复安静后,倾泻的银辉逐渐收敛起光芒,就连敞开的窗户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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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风回雪刚一睁开眼睛就重又阖上。
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足以让人记住方才看到的一幕。
苏霁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拎起木架上的锦袍披好。
玄色的绸缎以金线滚边,上面绣着几株淡雅的兰草。一眨眼的功夫就盖住了裸露在外的背脊,勾勒出男子劲瘦的腰身。
苏霁一边系着长发,一边走向榻边,语气平静地开口叫她,“既然醒了,就起来用膳吧!”
见她有往被窝里埋头的趋势,他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离了里侧床角,“这会儿知道害羞了?孤怎么记得太子妃昨晚可不是这样的!”
风回雪强行扯着嘴角,坐起身握住他的大掌,谨慎地观察他的表情,“昨夜我是无意的,殿下这都要和我计较吗?”
苏霁饶有兴致地笑笑,“自然不会。好了,快起来梳洗吧,用膳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忽然松开了手,径直走向外间院子。片刻后,碧落和夜月得了吩咐进来侍奉风回雪梳洗。
在侍女的精心打扮下,她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妆容发髻变得愈发端庄,此刻倒有几分东宫女主人的架势。
风回雪神色复杂地凝视着镜中之人,少顷,幽幽叹息道:“走吧,去和殿下用膳。”
穿过庭院,踏着积雪,阅遍东宫的景色,她忽然陷入低落的情绪中。
往年这个时候,她的兄长都会赶回京城述职,随后便在云府和她团聚。她的母亲会备好一桌的家宴,和她一起迎接回京的云大公子。
那时候,她们会屏退下人,享受亲人在侧的闲暇时光。
纷飞的雪花飘落在她发间,风回雪抬手抹去雪水,盯着指尖静默不语。
良久之后,她启唇淡淡道:“殿下一早就去了书房?”
夜月比碧落机灵,先一步就打探了东宫主人的下落。此时主子问话,她连忙给出了答案,“并未,殿下在膳厅等您呢!”
风回雪点点头,不急不忙地往那处走去。又行了一小会儿,远远地就望见苏霁身边的侍卫候在门外。
她低垂着眸子,将失落的情绪完美隐藏起来。
素手拢紧斗篷,脚下平稳地挪着步子,她慢慢迈进厅中。
进了膳厅,只见一扇立式花鸟红木屏风横在厅中,以此划开了两个空间。膳厅外间摆着几盆小巧的花卉,里间则在东南角落放着三足鎏金铜炉。
圆桌上各色佳肴应有尽有,甚至都可见到京城此时不常有的食材。
苏霁一手支着头,一手时不时翻过几页卷宗,面色深沉凝重不复方才的轻松。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徐徐抬眼,眸色幽深如墨,似乎有一丝不耐从中闪过。
“用完膳后,孤带你去库房转转。”
风回雪惊愕不已,喃喃细语道:“殿下此举?”
“你不是说孤不信你吗?”苏霁合上卷宗,颇具深意地轻笑出声,“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23. 珍宝
大雪下了一整晚,彻夜未停。庭院中的各个地方都积了不少雪块,人迹罕至之地甚至覆了浅浅的一层薄冰。
清晨的暖阳照进院子里,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愈加刺眼的光芒。少顷,冰雪消融化作一滩水,徐徐渗进泥土里。
瞧了半天,风回雪感到双眼酸涩,立刻移开目光。刚偏过头,她就撞见碧落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更贴切的说法是,碧落在观察风回雪和苏霁的日常相处。
她想帮她的主子打探良机,一个能让风回雪一击命中苏霁的良机。
没有想到风回雪会转过头来,猝不及防的对视令碧落惊异不已,她连忙屈膝行礼,“太子妃可是有吩咐?”
苏霁在场,碧落的言行和其他的侍女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一月前那个敢于冒犯风回雪的人从来都不存在。
有丝丝青烟自厅中暖炉钻出来,回旋着上升直至逐渐弥漫在空气中。果香若隐若现,闻起来很是清新淡雅,那气息绕过众人的鼻尖后就顺着风的指引飘出了窗外。
圆木桌上的两盏茶杯皆已见底,那些菜品却没怎么被动过。
不知是这东宫的主子食欲不佳,还是他们心有牵挂不欲饱腹。
苏霁执着白玉箸慢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鱼肉,正欲放进自己碗中时,他手中方向骤然一转,就将鱼肉送到了风回雪嘴边。
碧落见状低垂着眸子,接过夜月手中的茶壶,不慌不忙地给夫妇俩添茶。等做完这些,她退回二人的身后,安安静静地充当起普通的丫鬟。
白雾氤氲模糊了视线,将男子眼底的神色遮掩得难以分辨。
风回雪意味不明地瞥过碧落,目光随后落在面前的菜肴上。
即便东宫的厨子手艺高超,已经将鱼肉处理得干净鲜美,她还是敏锐地嗅到了那股不能忍受的腥味。
她面无表情地饮了口高山云雾,咽下香醇的茶水后,对着侍女命令道:“夜月、碧落,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待她们齐齐退下,风回雪才皱着眉头往后移了移身子。这还不够,她仍觉得鼻尖萦绕着鱼肉的腥味,又抬手掩着口鼻咳嗽了几下。
抗拒之意十分明显。
苏霁轻挑眉梢,幽幽开口问道:“太子妃这是不领情?”
如是说着,他面上的神情颇为遗憾,慢吞吞地往回收手,“难怪你要支走侍女,这要是传出去,百姓岂不是要议论你我不和?”
风回雪正端着茶杯品茗凝神,听闻此话时立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凝结了一团郁气堵在喉间,让她说不出话来。
为了应付风皇后布下的眼线,这么难以接近的矜贵太子竟然时刻都在维持偏宠她的形象,苏霁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此举正合她意。
风回雪一把握住他往回收的手,指尖安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我没有不领情。”
努力抑制住对鱼腥味的厌恶感,她强行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故作娇羞道:“殿下关怀,我喜不自胜。念及早间吹了风,方才种种只是怕把病气过给殿下。”
苏霁轻嗤一声,目光平淡地扫过桌上那盘鲜美的蒸鱼,“若真如此,那便是孤多心了。只是孤还是提醒一句,你若果真不喜食鱼,就不必勉强自己。”
风回雪抿了抿唇,目光在苏霁的面上转了一圈后又落回那筷子鱼肉。
她不再犹豫,张口咬下玉箸上的鱼肉,脸色如常地咀嚼吞咽。动作干脆利落,好像在和他证明着自己的真诚。
苏霁轻笑着摇摇头,随后放下了一直举着的玉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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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早膳,苏霁带着风回雪去往方才谈到的地方——东宫的珍宝阁。
说是珍宝阁,其实就是东宫的另一处库房。不同于普通的杂物库房,这处新盖的高阁里面堆满了风格各异的珍宝。
跟着男子步行了一路,风回雪再一次默默感叹起东宫的布局之广。
听闻先帝在时,他对自己的诸多皇子皆不满意,却尤其偏爱苏霁这个皇孙。在即将崩逝之时,他将皇位传给了现在的永顺帝,并下旨亲自封了苏霁为东宫太子。
不仅如此,他还挑选了一众工匠扩建东宫的规模,并在各国各地广搜珍宝,尽数赠予了苏霁。
风回雪扯了扯斗篷,将风雪挡得严严实实。明净的双眸不经意带上了一抹哀怨,凝着苏霁的背影,她暗自叹了口气。
穿过大半个东宫,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冷。偏偏某人此时毫无眼力见,在前面健步如飞得,丝毫没有关心到他的太子妃。
晶莹的雪花飘落到长而浓密的眼睫之上,逐渐覆了一层的薄薄。
女子一袭雪青的宫装,身披厚重的同色斗篷,层层叠叠的衣料堆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挽起的发髻象征着她已嫁做人妇,看起来端庄而不失贵气,就连发间的莲花步摇也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摇晃,为她添了一抹温婉可人的意味。
风回雪眨动了几下眼睛,见眼前似乎仍有积雪,她从斗篷探出一只手,往面上拂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眼皮,她微微一怔,未及时止住的手就顺势搭在了苏霁的手背上。
苏霁擦去她眼睫上的雪水,幽幽问她,“还难受吗?”
风回雪抿着唇一言不发,迅速收回了手,拢紧身上的斗篷。半晌,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慌乱地移开视线。
刚定下心神,一眼就看到了高阁门前的牌匾,上面题着“珍宝阁”三个大字。
那字迹秀气,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苏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突然变得柔和,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怀念,“那是由孤的母后亲笔所写。”
风回雪诧异地转头盯着他,紧抿的嘴唇丝毫没有松动。
苏霁的母后早逝,世人不太谈及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曾是一位极为注重礼数的大家闺秀。
瞧苏霁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风回雪心知他不欲过多解释,遂体贴地拉过他的手,安慰般轻轻捏了一下,“殿下不是要带我进屋看看吗?咱们赶紧进去吧!”
苏霁闻言勾了勾唇,优雅又危险地睨了她一眼,“太子妃很是期待啊!”
见风回雪的瞳孔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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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缩,似乎很是惊愕,他愉快地扬眉。倏忽间,脸上的笑容又收起,他突然嫌弃道:“手太冰了!”
“......那殿下松开就是了。”
“啧!”苏霁嗤笑,指腹划过她白皙细腻的肌肤,而后拉着她走进屋内,“磨磨蹭蹭的,不冷就离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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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子,暖炉中炭火烧得旺盛,接连不断地传递着热气。
风回雪察觉到指尖恢复了温度,打算抽出手来,却不料被他握得更紧。
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试图让他松开,却得到苏霁兴致盎然的一声轻笑。
风回雪咬了咬唇,眼底略微带着点不解。
“急什么,孤准备的礼,你一定会喜欢。”说完,苏霁拉着人上了楼梯。
一踏上红木的台阶,楼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那些声响逐渐平息,高阁又恢复了平静。
风回雪更加疑惑,心底又期待又紧张,不知苏霁所谓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来到二楼,她的眸色骤然一亮——这上面堆积了许多的画具和彩墨,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此时,一位嬷嬷领着一众婢女上前,纷纷行礼道:“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
她们低垂着头,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齐声说完话后,那嬷嬷突然扑通一下跪地,她身后的婢女也齐刷刷地跟着下跪。
“老奴糊涂,纵使手下的贱.蹄子冲撞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责罚。”这般说着,她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婢女们也默契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风回雪见状眯了眯眼,试探地打量一番苏霁的神色,“这是殿下吩咐的?”
苏霁淡漠地扫视一眼,径直走向右侧的书架,“昨夜你的侍女不是说她们对你不敬?孤特意带你过来,也好瞧瞧孤这东宫珍宝阁,何时由玉嬷嬷做主了。”
他取下架上的一个匣子,打开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苏霁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玉嬷嬷,“玉嬷嬷,孤念你是母后身边的旧人,所以对你一再容忍,不想你竟如此行事!”
盗窃的事情败露,玉嬷嬷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后,叩首道:“殿下明鉴!这......老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许是、许是昨日被太子妃的侍女取走了。”
似乎想到了绝妙的主意,她笃定地点着头,瞄了风回雪一眼后继续开口,“昨日那两名侍女与这几个妮子起了口角,或许就是那时候取走了。”
闻言,风回雪的神情冷了几分,目光莫测地审视着面前的闹剧。
这嬷嬷听从苏霁的安排向她请罪,现在却又倒打一耙诬陷她的侍女,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恰逢此时,寒风吹开了窗扇,卷着风雪入屋。
风回雪低咳了两下,正欲替夜月和碧落辩驳几句,就看到苏霁回到了身边。她的红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苏霁关上她身后的窗户,就着这个时机揽过了她的腰身,平淡地笑了笑,“嬷嬷这般解释,是觉得孤不信太子妃?还是因为孤未曾放权太子妃,所以生出了怠慢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