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有命》
1. 楔子
1905年春,中国和世界都处在一个极其动荡不安的节点上。这年的元旦,驻守旅顺的俄军向日军投降,两个月后日军就夺取奉天城。
一个亚洲岛国的黄种人国家居然打败了一个老牌白种列强大国,这个消息在中国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不少有识之士都在仔细研究这场战争,希望从中能找到救中国的办法,让中国也能打败那些列强。
但对于在广西十万大山生活的李秀娥来说,这些东西都还不如今天满关出门前打碎的那个碗重要。
李秀娥今年57岁,比起50岁就死掉的弟弟,自己这样也算是寿命长了,而且自己儿女双全,四个孩子没一个夭折的,这年头能顺利养活四个孩子那可不得了,对于这一点李秀娥可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
她躺在自家门口的摇椅上,眯上了眼睛。
******
说起孩子,那可是停不下去的话题。四个孩子里的大哥是个老实人,跟着老头子去做了木工,现在也是十里八街响当当的木匠师傅,娶了媳妇生了四个儿子,说出去都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嘞。
老二是个女儿,长得很秀气,自个儿还特意送她去学堂里上了几年学,上完学回来,来家里提亲的都变成了些富贵人,选了一家人品好的送她去享福,现在她连孙子都有了。
老三呢,脾气差了些,但身体好啊,从小到大没生过几次病,力气也大,几年前非说要去参军,也不知道过的咋样了,但信呢,是年年都送回来,写的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家里幺儿,李秀娥想着这,叹了一口气,他读的书多,都可以去考科举了,但他偏偏就不听家里的话,去一家当铺里当个小工。
当铺里的小工那会是人干的活吗?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工钱也才那么一点,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都说小儿子小儿子是娘的命根子,李秀娥的确在家里四个孩子里最偏爱幺儿,但每次自己干活回来,就幺儿一个人会问自己累不累,还给自己打水喝,比起那几个不说话的木头,谁的心不会偏?
再说了,李秀娥的偏心也是在能力范围之中偏心,其他的可都一视同仁。
上次见幺儿可是四年前了,那瘦的,肯定在外面没吃饱饭,想到这,李秀娥整个人都蔫了。
“老婆子,你看我拿什么回来了?”
远远的,才看到一个黑点,那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打断了李秀娥还在抑郁的心。
李秀娥吼了一句:“叫叫叫!叫鬼呢你!”
满关听到熟悉的骂声,缩了缩脑袋,哎呀高兴坏了,忘了这老婆子最讨厌人打扰她。
但一想到自己手里拿的东西,他的身体又挺直了起来,等见了这袋东西,老婆子肯定是先顾着开心,没时间骂自己了。
李秀娥看着领着一大袋东西跑过来的满关,气沉丹田,正打算骂他个痛快。
满关先把袋子往前一推:“幺儿托人寄回来的东西。”
李秀娥赶紧一把拿过袋子,把旁边碍事的满关推到一边,满关不介意,还是乐呵呵地凑上去。
袋子里装着两件衣服,看面料很不错,大小嘛应该是自己和老头子一人一件,还有一些吃的喝的用的,李秀娥的心放了下来,看来幺儿在外面活的不错。
满关拿着衣服试了试,很合身,他乐呵呵地在李秀娥面前展示了一番,这可是幺儿给自己买的新衣服,还是外面的时新款式。
李秀娥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谁没有似的,她也赶紧穿上了新衣服,是挺合身的昂。
满关显摆了一会,又把衣服脱了下去,等会还要去山里挖野菜呢,可不能弄脏新衣服。
******
满关和李秀娥现在两个人就住在十万大山边上,附近也没个人可以串门的,主要是前几年幺儿回来了一趟,给了家里一块玉佩,说是求爹娘两个人保管一下,别让家里人见到。
刚开始李秀娥还觉得就保管一下,哪里会被别人看到了,结果幺儿又说,这个玉佩要每隔几天就要人戴着玉佩晒一会太阳,这哪能不被人发现。
但想着,这可能是幺儿重要的东西,当时他表情也很严肃,于是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分家,老大还住在原来的家里,他们两个人搬去别的地方住。
当时搜寻了好多地方,都是些偏僻的村庄,但又怕被人瞧见,于是,夫妻两人就干脆在十万大山这住了好几年。
******
“不过,今个儿出去,我在之前那个邻居蔡叔家听到一个消息,好像有群身上带着枪的土匪来这附近了。”
李秀娥惊了一身:“土匪?”
要是有土匪来那可了不得,那可是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完全不会听人说话,都是群见钱不撒手的人,到时候不仅钱给你抢走了,人也给你杀了。
满关安慰了一下李秀娥:“不过秀娥你也别怕,这群土匪都是朝人多的地方走,咱俩住的这方圆百里可都是山,山里哪有什么钱啊,你说是吧。”
李秀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也是,咱家也没钱啊。”
满关看了看天气,今天是难得的艳阳天,前几天已经连续下了好久的雨了。
“是不是该去晒晒玉佩了?”
满关进屋看了看日历本,年纪大了就记性不好,只能手动记住,在上次晒太阳的日子画个圈,他在自己床下面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盒子。
自言自语道:“是该去晒晒了。”
李秀娥在屋外喊了一句:“等会你上山的时候再带去,你先把昨个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先。”
满关又把盒子塞回了床下面,听老婆子的话去洗衣服了。
******
“您好,婆婆,请问从这边开始就进入十万大山的范围了吗?”
一阵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一位穿着苗族服饰的少女,年纪尚小,才十几岁的样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李秀娥的声音都轻了几度:“对对的,这就是十万大山了,不过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啊,一个人可不能去这山上的,山里有狼有那些吃人的怪物。”
苗族少女听着她吓小孩一样的话,笑了笑,却挑了挑眉,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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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纵地回道:“婆婆,我一个人也很厉害的。”
李秀娥又劝了劝,发现劝不动,也给她指了个方向:“往那进山好走一些。”
苗族少女领了她的情,从口袋里拿出了几个铜板,当做谢礼递给了李秀娥就上山了。
******
“咋了?我咋听到刚刚外面有人说话来着。”满关拿着件湿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
真是干点事磨蹭的要命,李秀娥眼睛一瞪,语气又不好起来:“洗衣服就洗衣服,咋还洗一半出来。”
“这不是刚有土匪的事,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遇上啥坏人……”
李秀娥拍了一下大腿:“坏了,刚刚忘记告诉那女娃子最近这地方有土匪了,但应该也没啥事。”
满关听了半天,不是自己的事,又回屋子洗衣服去了。
******
晚上的十万大山,安静得像墓地似的,毕竟也没人会晚上进这种深山。
满关举着个手电筒,这可是儿子寄回来来的洋玩意,要不是白天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把玉佩给弄掉了,老婆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用上这珍贵东西的。
就算用了,老婆子也先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不是山里路难走嘛,玉佩不小心被挂掉了也是正常的,他在心里吐糟,这老婆子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了。
不过可真别说,这洋玩意还挺好用,照上去就和白天一样亮堂,据说还是靠什么字心亮起来的,这灯和字和心咋还有关系,反正满关觉得好用是好用,但下次还是拿家里的油灯出来,绝对不是因为老婆子不乐意。
才找了一会,满关就想回去了,反正这山里也就自家一户人家,玉佩这东西对于山里的猛兽而言也没有什么用,丢在山里也放在家里也差不多。
要不,明天白天再来拿?
但满关立马就摇了摇头,要是现在回去,家里的老婆子是真的会吃了自己的,这可是幺儿嘱咐又嘱咐过的,还是再找找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远,满关拿着手电筒左右看了看,这地方好像白天没来过,走过头了。
正准备往后回去再找找,左边的林子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声音。
他总觉得夜晚的林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阴森森地盯着自己。
这个时候,手电筒也一下子灭了。
他吓得静止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仔细听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去,树叶飒飒作响,此外没有什么声音了,电筒也亮了起来。
满关放下心了,但还是心有余辜地走一步路停一下听声音,确定没问题了才继续走。
突然,一只手从左边的土里伸了出来,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那只手不仅粘着泥土,还有红色的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满关整个人一动不动,扑通扑通,感觉心脏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得跑,对,得跑,心里这样想着,脚却僵硬得动不了。
那只手却像看到什么目标似的,一把抓住了满关的脚脖子,粘腻又冰冰凉凉的触感,鸡皮疙瘩一瞬间起满了整条腿。
“妈呀,鬼……鬼!!”
2. 第一章
四月雨季,淅淅沥沥的雨雾笼罩了整个桂林,不少游客都被潮湿的天气吓退了。
景区迎来了几乎没人的淡季,但也有一些游客反其道而行之,特意选在雨季来人少的桂林旅游。
漓江中现在就飘荡着几艘木船,在风中轻轻晃荡,像极了水墨丹青画。
丰旗对着两岸的朦胧青山,正举着相机上下找角度,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挂了好几次电话之后,他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究竟有什么事情?我不是说我这段时间休假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他还大。
“我不是说了吗?干我们这行的,电话不能不接。”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会准时接的。”
“对了,总部这几天要来一位追瘦猫,她指定要找个见识多身体好会开车的本地向导,你先筛选几个人出来。”
******
应了下来之后,丰旗还想继续拍个几张,但想了想老张电话里说的,突然没了什么兴致,只好对着船家说要靠岸了。
丰旗今年刚30岁,来广西也五六年了,是疫情那年从浙江调到这来工作的。
每次回家谈到自己的工作,丰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别人都是些什么大老板啊、老师啊、公司的小职员,再不济也是摆摊的手艺人,而自己,当铺的一个后生。
后生,也就是没出师一个打杂的,干了六七年了还是个出不了师的,感觉说出来都低人一等。
但是自家当铺干的可都是些传闻中的神秘事情,就像那种什么二次元里的神秘组织,这样想来,自己也至少是天之骄子,旁边的重要角色。
不过,这么多年,总部和广西联系的频率一般,都是底下人来往的多,追瘦猫这么大的职位还是第一次来。
追瘦猫,也是当铺里的行话,古时候是负责当铺里“折货”的,当顾客要来当或者赎东西时,要包好东西放到货架上或者从货架上拿给顾客。
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追瘦猫负责的多是向顾客讨要一些已经到当期的当物,就和追债的差不多。
据说,追瘦猫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我们广西当铺的追瘦猫谢乐山传言就能和神沟通,总部来的岂不是更加厉害。
丰旗心里痒痒的,回到酒店,立马拿另一只手机联系道上的百事通林金,向他打听一些老实可靠的导游人选。
******
柳城马路边上的美芬米粉店是个老店铺了,每次一到早上七点半就人满为患,都是些打工人,上班路上特意拐过来吃早餐的。
覃序南好不容易挤进去点好餐,左右看了看,实在没地方下脚,正打算和老板说换成打包的,自己回去吃。
鱼蒲抬头一望,眼尖地看见了戴着帽子还堵在点餐点的覃序南。
“老覃,这这这,这还有个位。”说着,鱼蒲赶紧把旁边正在嗦粉的小弟踹了一脚,示意他让个座。
覃序南端着一碗米粉坐了下来,实在饿的不行了,猛吃了几口才开始和鱼蒲说话。
鱼蒲,本名姓蒲,又因为自己老婆喜欢吃鱼,所以特意取了个艺名,表达自己对老婆的忠贞不二。
鱼蒲放下筷子,侧过身神秘兮兮地问:“你上次带的那对游客没出什么事吧?”
说到上次那对游客,覃序南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一对学生情侣,不知道从哪听到的半夜上山看星星可以永远在一起,非要半夜不听劝上山。
好不容易和他们把道理讲清楚了,最近下雨上山很危险,而且景区的某些山是不能爬的,他们一个一个表面应得好好的,结果半夜起来一看,两个人背着包还是跑上山了。
大雨天的,覃序南先给公安打了个电话,然后一个晚上都在山上拿着手电筒找人。
快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人爬山没看清掉沟里了,还把责任怪到导游自己身上,在公安局闹个不停。
覃序南最后完全不想和这些人扯皮了,只好赔了一笔钱,就当消灾。
淋了一个晚上的大雨,是个人都扛不住,又加上最后被这对情侣气的,回来就生病了,最近才刚好一点。
鱼蒲啧啧啧了几声:“你也是倒霉,不过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游客就是这种垃圾样,你别放在心里去。”
覃序南摆了摆手,这种事也就当时气狠了一下,人类的多样性嘛,这才哪到哪。
******
“最近覃叔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你最近怎么样了……”
鱼蒲观察了一会覃序南的情绪,确定他没啥波动再继续往下说。
“当然,我可没背叛你,你当导游整整一年这件事我可一点没说出去。就是覃叔担心你,总问我你在广西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前几年疫情,导游这行业可算是非常不景气,而且危险也大,覃二叔一直不愿意覃序南去当导游,几乎是他有这个想法就被否决了。
“反正现在不回去。”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鱼蒲松了一口气,又把气提起来了:“理由呢?”
覃序南扒拉了最后几口粉,说了几个字:“老样子。”
“行行行,覃大公子。不过我也不懂了,你家那么有钱,你咋非要一个人出来?”
他和覃序南是因为覃叔认识的,这小伙子刚来的时候,白白净净,一眼看出来是那种富贵人家养的很好的公子哥,就算现在做了导游,也还是一副清澈的样貌。
“我不是早就说了,一种感觉。”覃序南闭上眼,右手几个手指相□□了点,假装在算命。
大学毕业那年,覃序南去大理旅游,碰到一个瘸腿道士被人追,他好心上前解围,替道士赔了几百块钱。
瘸腿道士为了报恩给他算了一卦,总共八个字,“酿鬼有人,短命有生”。
最后道士解卦就给出了一个地名——广西。
应付完了鱼蒲,覃序南打了个喷嚏,看来生病的后遗症还没消,用餐巾纸擦了擦鼻子就准备走。
鱼蒲突然叫住了他:“最近林金在找导游,说要几个见识多身体好会开车的向导,你最近有出门的计划没,没的话可以试试这个,据说钱很多。”
“多少钱啊?”
鱼蒲看了看四周,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做贼一下对着覃序南用手指比了个八。
“不去。我最近病还没好全,先缓缓,再说了,我才当了多久,你报名了?”
鱼蒲点点头,最近老婆怀孕了,这不是着急用钱,而且选不选得上也是个问题。
覃序南插着兜,脚上的拖鞋吱吱作响,背对着鱼蒲摆了摆手说:“那就祝你选上吧。”
*****
覃序南拖着身体上楼关上门,也没像平常一样先在卧室坐会,而是径直走向卫生间,对着镜子往上卷了卷衣服。
只见心脏那个地方,有黑色的一团不规则的胎记,摸上去一片平滑,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覃序南却知道,这个类似胎记样式的东西是最近才出现的,刚开始是椭圆的一团,这几天逐渐变成了不规则图案,而且自己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
用手机把身上的“胎记”拍了一张照片存档,出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边。
接着抽出几张白纸,把最近几个奇怪的地方写了下来。
四年前,瘸腿道士,“酿鬼有人,短命有生”,解卦广西,27岁为界。
最近,奇怪黑色变化胎记,今年自己刚好是27岁。
还有一年前,从林金那花钱打探到的半山当铺,只要有足够的价格就可以从那里换取想知道的所有事。
覃序南把半山当铺四个字打了个圈,本来当时自己加钱想知道当铺位置,但林金死活不愿意接,说是除非当铺找上你,否则你是找不到的。
问了周围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的,甚至搜都搜不到。
正想着,放在桌子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显示覃二叔来电,覃序南接了电话。
“南南啊。”
“诶,二叔,您最近身体咋样了?序桢现在是不是去上学了?”
结束完熟悉的寒暄,电话那头的覃二叔突然小心翼翼问:“你今年也打算不回来了?”
覃序南笑着宽慰他:“二叔,我一个人在外面挺好的,回去了也我一个人在家里,怪没意思的。”
“住二叔家啊,正好序桢也挺想你的,大哥走之前也让我多照顾照顾你,结果你一毕业就谁也不说地去广西了,这么多年才回来几次。”
覃序南挠了挠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了覃二叔的邀请。
“行吧,你要是有啥事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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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说,二叔给你平麻烦,对了,今年的体检做了吧?”
“做了做了,今天刚去拿完报告,健康得很,您别担心了……”
挂完电话后,又拉起衣服看了一眼心脏上的黑团,没有一点变化。
应该是快到时间了。
覃序南心里想,自己剩的时间不多了。
小的时候,覃堂作为单亲爸爸,总是对覃序南的身体十分关注,时不时就要带他去医院体检,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在这个黑色胎记出现前刚体检过一次。
小覃序南对于自己爸爸这种病态的关注,也很困惑,直到有一年听到覃堂和一个人打电话。
言语间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覃序南就偷偷趴在门边想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但电话没设置免提,只能单方面听到覃堂的话。
“我知道!我就是害怕,当年那个人就说南南只能活到27岁,我实在不想让他……”
“我这辈子就喜欢过南南妈妈一个人,我一个人就可以照顾好南南,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有什么结果,请尽快和我联系,钱什么的不是问题。”
那个时候,覃序南就知道,自己会在27岁死掉,终日惶惶,再大一些,才终于从覃堂那里听到了这件事情的真实由来。
覃序南的妈妈是难产去世的,他刚被生下来的时候也在死亡边缘徘徊,覃堂那个时候到处求人,直到遇到了一个道士,他抱走了已经快死的覃序南。
过了一天,再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活着的身体健康的孩子了。
但是当年那个道士说,这个孩子只能活到27岁,除非……
他没说完就走了。
从小到大,覃堂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很多据说很灵的道士,但都没用,还因为焦虑过重在覃序南20岁的时候去世了,死之前就留下四个字——好好活着。
覃序南这些年一边相信自己会27岁死去,一边又觉得封建迷信不可信。
直到四年前,自己大学毕业出门旅行的时候,在大理古城里遇到了一个瘸腿道士,给出了那个卜卦。
但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是命运如此,空欢喜一场。
覃序南把桌子上的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
丰旗气势汹汹拿着一沓纸,路过办公区的时候,面对那些同事,背都挺直了不少。
“老张,导游选好了几个人,你看看要哪个?”
老张是个中年大叔,头上的头发已经离家很久了,他推了推眼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纸上的信息。
“你扫描一下,一起弄成个pdf发给我,我先发给蒋小姐看看。”
总部来的追瘦猫姓蒋,还是个女的,丰旗一边在打印机上扫描,一边心里想着。
把PDF发给老张的时候,看着手机里转个不停的圆圈,丰旗还是忍不住八卦一下。
“老张,总部来的追瘦猫姓蒋啊?”
老张点点头。
“还是个女的?”
老张继续点点头。
丰旗心里痒痒的,想问些什么,又不知道咋问。
老张把接收到的PDF转发给蒋昭,抬眼看了一眼在原地涨红了脸眼睛还转个不停的丰旗。
“来这的追瘦猫叫蒋昭,之前一直在总部工作,来这也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
“其他的呢,我也了解的不多,问我也是白问,你要是实在现在想知道,可以给谢乐山打个电话问问。”
丰旗听到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赶紧摇摇头,给谢乐山打电话,那简直是往去死的路上狂奔。
手机滴得响了一下,老张慢悠悠地点开来,就两行字。
——你们选
——我后天中午的航班,下午两点左右到柳州白莲机场
没等老张看完,又多出来几个字。
——这次我一并带了蛊虫回来
老张回了个“好的”,放下了手机,把桌子上的几页纸翻了几下,抽出了其中一张。
“就他了,鱼蒲,看样子也挺壮实的。你后天准备准备,去机场接蒋小姐,这次她顺道带来了一些当物,你提前准备好要装的木盒。”
“什么大小的啊?”
老张思索了一下:“就地字丙二三那种大小的。”
3. 第二章
柳州白莲机场。
丰旗抱着一束花,手上拿着一个超大的牌子,上面写着“蒋昭女士”四个大字,在接机口探着头往里面看。
快到两点了,应该是快要出来了,丰旗时不时看几眼手表,又往前挤了挤,希望能第一个看到认出来。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出来了,等等,也没蒋小姐的照片啊,这怎么找人啊。开头的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是追瘦猫,没有那种神秘感。
等着等着,都快没人了,周围接机的都接到人走了,只剩下丰旗孤零零的一个人。
终于又出来了一个人,上身一件淡豆绿色短款长袖衬衫,脖子上系了一条打了蝴蝶结的同色系丝带,下面一条白色牛仔裤,头发扎的松松垮垮的,戴着口罩,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她一手拉着箱子,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木箱,木箱子上有个熟悉的符号。
没等丰旗反应过来,那个人就往自己走了过来。
“半山当铺的?”
丰旗点点头,心里除了震惊就还是震惊,这就是总部的追瘦猫啊,也太年轻了点吧。
“蒋小姐,我们车在外面,这边请。”
丰旗一边笑着一边弯着腰拿过了蒋昭的箱子,还想要拿木箱的时候却被拒绝了。
“不用,里面是蛊虫,离开我会躁动起来,叫我蒋昭就可以了。”
“丰旗,广西这的后生。”
蒋昭上车系上安全带,摘下口罩,对着玻璃整理了一下碎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一路上都没这么休息,上个月刚完成一单,没几天又要出门,实在睡不够。
丰旗瞄了几眼副驾的蒋昭,这位是养蛊虫的啊,蛊虫就是湘西那边那种苗女的那种吗?
不会都把虫子养在自己身体里,给虫子喂自己的血吧,或者说,难不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吃虫子?
给自己打了几次气,丰旗想找个话题和这位年轻女士聊聊天,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蒋昭先歪着头笑着发问:“广西这的当铺是做什么表面工作的?”
丰旗反应了一会,才回答:“我们这就是普通的那种档案公司,日常办公室上班那种,节假双休日都有的。”
“挺有意思的,不用接触人的一种工作。”
“是啊,蒋……咳咳还是叫您蒋小姐吧,我们公司来应聘的都是一些i人,就是内向的安静的,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秘密不外露嘛,都签了保密协议的,有法律效应的。”
丰旗对着这一个问题就讲得一发不可收拾,等反应过来没人应和的时候,蒋昭已经在位子闭上了眼睛。
丰旗说话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
蒋昭被一个急刹车叫醒,丰旗跑下来殷勤地给副驾开了门。
“蒋小姐,我们到地方了。”
她揉了揉眼睛,拎着木箱下了车,跟在丰旗的背后进了一家普通公司,这公司规模很大,好几层都是员工。
看到人来了,也就抬头看了一下又低下头做事情,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电梯到了15楼,又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办公室,老张正坐在里面看文件,看到蒋昭来了赶紧站起身迎上去。
“蒋小姐一路辛苦了,这几天你住的地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等会让丰旗把你的行李先放在那。”
蒋昭伸出手握了握:“张叔您好,不用那么客气,真是麻烦你们了。”
“导游也给你找好了,到时候直接让他去住的地方接你。”
蒋昭举起手里的木箱子,摇了摇,还是认认真真地表示先把当物存放进去放心一点。
老张愣了一会,现在年轻人都干事这么干脆利落的吗,跟不上时代了到底是。
“好好好,我这让摺货的把东西存进去。”
蒋昭笑嘻嘻地婉拒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鬼画符一样的纸条,上面还有个红色的大章。
“这次就不麻烦摺货了,唔,这次的蛊虫比较暴躁一点,离开我身边就会活过来,还是我去存档吧。”
老张接过纸条,反反复复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这是同意代行职责的便签通行条,要不是自己怕年纪大了会忘记经常翻当铺的资料,还不一定能认出来呢。
“好,那我带蒋小姐下去存档吧。”
蒋昭解释:“张叔不怪我越俎代庖就好,实在是形势所迫,这次要回来的过程和以往不太一样。”
******
除了总部当铺是活着的不用关心当物的位置摆放,其他每个地方当铺存物的地方都不一样,也互相不通气,防止有一个当铺被端了其他的也遭殃。
老张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黑色丝带,上面隐隐有红色符文流动,蒋昭好奇地接过来,摆弄了一会就把眼睛遮了起来,系到脑袋后面打了个结。
刚系上,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老张在蒋昭的手上写了几个字:跟我走。
蒋昭扶着老张的手,走得像能看到东西一样平稳,老张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都只能看到蒋昭嘴角弯起来的样子。
唔,进电梯了,继续往下,到地下了,诶,停了,直走605步,左拐走227步,右转108步,这个地方有风,从前面来。
蒋昭在心里仔细记着,在前面领路的老张停了下来,给她拆开了丝带,这里都是黑漆漆的木制屋子,唯一照明的是点在门旁边的烛火,随着门里透过的风摇曳。
“这就是蛊虫的存屋了,这是地字丙的箱子。”
蒋昭接过木箱子,一个人走进了屋子里,背后的门重重地关上,回声阵阵。
一盏烛火在屋子中间亮了起来,除了门,四面是木柜子,一直从地上到天花板,一个一个小抽屉在其中整齐摆放。
蒋昭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个箱子,里面一层又一层的木盒,全部打开之后,一只墨色的虫子毫无生气躺在其中,察觉到新鲜的空气进来,它挥动着翅膀就活了过来。
沿着周围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蒋昭伸出的手指上,她用刀在旁边划了一下,一小串血珠渗了出来,墨色小虫扭动着身体趴在上面吸个不停。
“好了好了,再多就不礼貌了。”蒋昭笑着,像逗小孩一样的语气,但动作却很粗鲁地把虫子抓了起来。
一阵风突然吹了过来,中间的烛火颤颤巍巍的一闪一灭,蒋昭没注意到,手上的那个伤口有一滴血掉落到了地上,马上就消失不见,连印子都没留下。
周边的抽屉也开始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翅膀挥动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有些抽屉已经在里面封存虫子的撞击下一点一点从柜子里出来。
******
老张把蒋昭送进去,就在外面找了个凳子坐着,来往的摺货经过他身边都会抬眼看几眼这位只在地上工作的老张。
摺货裴口把手上的东西存进了器存屋里,出来还看见老张坐在凳子上,忍不住上去攀谈。
“老张,怎么这次是你下来?”
老张答:“总部来的追瘦猫在这里存个东西,给了总部出的代行条,这不,我带她下来,等她存好了再带上去。”
“这间……这间存屋是存巫蛊之类的东西吧,这位追瘦猫不会就是常年提供蛊虫的那位大佬吧?”
老张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别问,问了也是白问。
裴口只能作罢,刚出来的其他摺货招呼着他快去存其他当物,他和老张说了句“走了”就往前面走过去。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一声尖锐的钟声在地下传了过来,然后一声接着一声,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东西站在原地。
老张唰得一下站起来,这个声音,这声音是撤退的信号,他赶紧招呼其他人:“快走,你们摺货的先上去。”
面前的巫蛊当屋也开始颤动,老张苦着脸在门上敲了敲,喊了好几声“蒋小姐”,见没人回应,他咬着牙往门上撞过去,想用力把门撞开。
******
蒋昭在里面听到了强烈的撞门声,但也没心思去关注,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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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的只有屋子里这一堆到处发疯乱飞还隐隐有朝自己冲过来趋势的蛊虫。
她把还留着血的那只手伸出去,奇怪的是没有一只蛊虫爬上来吸血,它们还是把自己当成是假想敌,嗡嗡嗡地快速扇动翅膀,吵得人心烦。
容自己好好想想,这个情况应该怎么处理,记得阿嬷好像说过,门外撞的越来越激烈,那扇门坚持不了多久了。
蒋昭用力咬开了右手中指,直接在地上画起了符,类似甲骨文一样歪歪扭扭的。等写完,她把刚拿来的那只蛊虫直接捏碎了,奇怪的是,那只蛊虫被捏碎后不是黏糊的一团,而是呈现粉末状,被蒋昭均匀地散在符上。
周围的蛊虫还在嗡嗡嗡地飞着,蒋昭冷下了声音:“现在,滚回到你们刚刚的地方去。”
它们也只是往后退了几步,总体还是围绕在蒋昭身边,远远望去,就像是被虫子包围的一个类人怪物。
“吱——”
蒋昭的肩膀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虫,它轻声地朝周围叫了一声,这堆蛊虫却全都争先恐后地跑回自己的抽屉里,还自己把抽屉推了回去。
她轻轻侧耳说了一句:“谢谢你啦,小枝枝。”
这时,门也刚好被老张撞开。
“蒋小姐你没事吧?”老张气喘吁吁地问,紧接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蒋昭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只蛊虫放进木箱子里,把锁锁上塞进了空抽屉里。
“我没什么事啊,对了这只蛊虫被我封印住了,也已经放在箱子里了。”
老张擦了擦汗:“好好好,那我们先上去吧,当铺的撤离钟响了。”
两个人走出门一看,刚刚诡异的变化都趋于平静,老张忙着上楼,快走了几步,蒋昭还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对了对了,蒋小姐,那个什么眼罩。”
蒋昭熟练地系上了来的时候的丝带,跟在老张后面。
嗯,这次回去的路线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老张直接把人送到了公司门口,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对不住蒋小姐,我们这出了点状况,你在这稍微等会,我已经让丰旗从住的地方来接你过去了。”
“没事没事,张叔你忙你们的,我自己在门口等会就好。”
老张这才急匆匆转身上楼,擦了擦头上的汗,打算和上面的汇报一下,今天这事怪得很啊。
对了,这位蒋小姐,好像从一开始见面就一直笑着。
******
丰旗安排的住宿是在一个小型民宿,带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花花草草什么的种了很多,地方很偏,但是在难得出现的日光里,看起来漂亮极了。
蒋昭对这个地方表达了极大的赞赏,笑着评价道:“这个地方很漂亮诶。”
她在包里翻了半天,找出了一张卡向丰旗递了过去,表示里面都是最近住宿和请向导的钱。
丰旗赶紧又把卡还了回去:“蒋小姐,这些钱有经费支持的,而且这次谢……咳咳不是,我们这有人帮你垫了一些。”
“是谁啊?”
丰旗慌了神,把蒋昭前几天寄来的快递放在院子里就往外跑。
“蒋小姐,东西都给您放这了,后天导游早上就能过来,他的名字叫鱼蒲。”
蒋昭快走了几步,只看到了丰旗车子在街角转弯的半个车身,于是她把院子门锁了进屋拆快递。
算了算时间,好像有段时间没打电话了,蒋昭在拆快递的时候顺道给周女士打了个电话。
“喂妈妈,我到出差的地点啦,和你说一声。这里可能信号不太好,时不时会打不通电话,要是后面我不怎么回你,你不要担心噢。”
“知道的,工作重要。昭昭你衣服都带全了吧?在外面不要不舍得吃好吃的。”
“我肯定把自己喂的饱饱的,下次回家我肯定重个好几斤。”
“你也少吃点零食,那些什么垃圾食品少吃点,有没有听到?”
“知道啦知道啦。”
4. 第三章
晚上九点,橘黄的灯光把正在挥动的铅笔影子印在了墙上。
覃序南正在画画,最近没接导游的活,于是他干起了老本行,在网上接了一些画画的稿子。
虽然感觉自己没几天活着了,是个早死的命,但仔细想想,剩下几天难道就不活了吗?更何况,离自己27岁还差大半年呢,就算只有一天也要好好生活。
鱼蒲的电话不分时宜地过来了,刺耳的铃声一阵接着一阵,画画的时候覃序南就容易沉浸其中,害怕错过重要的电话就特意设置了铃声。
鱼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老覃,我……我现在在医院……今天晚……手术……”
覃序南听到医院两个字就开始焦急:“你说清楚,你去医院咋了?”
鱼蒲拿了只手机在医院里到处找网,在此起彼伏的背景声中艰难地交代了事情经过。
鱼蒲老婆上个月刚查出来怀孕一个多月了,这么多年两个人才盼来一个孩子,那是全部检查都来了个遍,医生说胚胎质量不是很好,头三个月要好好休息,每个星期要来打个保胎针。
两个人都严格按照医生的话执行,本来以为这样就能保住,结果就今天晚上,上厕所见血了,着急忙慌叫了120,孩子还是没保住。
鱼蒲在手机那头吸了口烟,语气颓废地说:“老覃,你都不知道,我老婆一直在哭,刚刚才睡着,我一直安慰她孩子这事儿要看缘分。”
“你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去看看嫂子。”
“不用,都大晚上了,来了也没啥事。我主要是想和你说另外一件事情。”
覃序南转念一想:“你工作的事?”
鱼蒲回头看了眼周围的人,支支吾吾地说:“对,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向导工作,我接了这个活,但我老婆现在这样子,我根本离不开,所以我想让你替我去这一趟,钱你拿着就好。”
“这趟活要多久啊?你和负责人说了吗?”
鱼蒲愣了愣,回答:“应该也不久,最多也就一个多月。和负责人打过电话了,没人接,发消息也不回,实在是没法子了。”
一个多月,应该还可以的,不会因为半路自己要死了耽误别人行程,于是覃序南答应了替他去做这次的导游。
鱼蒲给了个地址,之前说好了明天早上九点要去这里提车,然后再去接人。
但因为现在联系不上负责人,所以覃序南打算明天早上早点过去和人家解释解释,但临时换导游这事在圈子里也常见,只要说好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
第二天,阴雨连绵,天气也阴沉沉的,感觉透不过气来。
覃序南一早就起来了,收拾一下画画要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衣服,就出门了。
鱼蒲给出的地址是一家档案公司的楼下,覃序南来的太早了,人家还没上班,他还先给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只好把东西放到车里,坐在门口没雨的阶梯上等人。
丰旗早上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男的坐在公司门口,端端正正的姿势,看样子也不是之前定好的导游鱼蒲。
走进了才发现,这个男的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能坐在地上的公子哥。
“你哪位?在我们公司前面坐着是要干什么?”
覃序南起来后还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歉意地说:“我找丰旗有点事情,实在联系不上就只能在门口等着了,要是挡着你了我往旁边挪挪。”
丰旗一听这人是来找自己的,而自己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眼神锐利地把这个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我就是丰旗,你找我要干什么?”
覃序南精神一振,把事情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你是说,鱼蒲来不了了,要你帮他做向导?”
覃序南点点头,还着急补上:“我知道这不对,到时候价格可以减半,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丰旗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自己那只对外的手机好像昨天因为没充电关机了,所以才一直接不到电话,这点小事都出了问题,还马上就到时间了,要是被上头知道了,得记个小过,那今年的奖金是不用想了。
他咳咳两声:“钱倒不是重要的,这样吧,我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你自己的资料有没有,给我一份。”
覃序南把包里的简介递了过去,昨天鱼蒲就在电话里说了,这次这个地方找导游和平常不一样,需要自己带上资料。
蒋昭被电话铃吵醒的时候,还在见周公,眼睛睁了半天没睁开,闭着眼在被子里摸来摸去,才终于摸到了手机。
“喂——”
“蒋小姐,我是丰旗,你是还在睡觉吗?”
蒋昭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难得厉声说:“你一早上有什么事?”
听着对面语气不好的回复,丰旗快速把事情过了一遍。
蒋昭打了个哈欠,等他讲完才稍微醒过来一些,只抓到了最后几个词。
“就是换个向导是吧?换吧换吧,只要会开车就行。”
看着眼前资料里填的会开车一栏,丰旗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蒋昭听不见,“会开车”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对面就给挂了。
丰旗若无其事地转头和覃序南表示可以,领着他进了公司,从工位抽屉里抽出了一沓纸,上头写着几个大字——保密协议。
密密麻麻的各种协议,但覃序南还是认认真真看了下去,没问题了就最后在乙方那签了名。
丰旗收起了协议,一式两份,把另一份给了覃序南,接着领着人出来,指了指旁边的一辆越野车。
“这就是这几天你要用的车,路上的各种费用我们都会到时候报销,你的顾客就蒋小姐一个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人家尊敬些,顾客至上嘛。”
覃序南点点头。
丰旗又交代了一句:“等会我和你一起去接人,你有什么东西把它们放进车里,我们就走了。”
在丰旗的带路下,覃序南最后在一家民宿前面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蒋小姐很是好奇。
看这位丰旗先生对这种尊敬的表现来看,蒋小姐应该是个职位很高的人,没准年纪还比较年长一些,所以对这种人要时刻保持着“顾客至上”的服务感。
丰旗撑着伞先下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他对跟在后面来的覃序南说:“蒋小姐可能还在睡觉,我们在外面等会。”
两个人又坐回车里,两两相对。
******
蒋昭挂完电话,想睡觉的想法也减半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原地呆滞了几秒钟,这才起来换衣服。
丰旗敲门的时候,蒋昭正对着镜子编头发到一半,实在腾不出手,也幸好外面敲了几下就停了。
等收拾完东西,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没少,蒋昭撑着伞出来打开了院子的锁。
覃序南在车上只隐隐看到了一个人把院门打开了,他赶紧叫了声丰旗,两个人一起下车。
丰旗在旁边和蒋昭说着话,覃序南径直上前拎上她的箱子,搬到车上。
他只来得及看到蒋昭侧着身说话的样子,淡蓝色格子衬衫外面穿了一件奶白色马甲,浅色的宽松牛仔裤,长长的侧麻花辫,动作间耳饰轻轻晃动。
覃序南想,这位蒋小姐原来那么年轻啊,真是年少有为。
“这就是新的向导?”蒋昭问道。
见丰旗点点头,才仔细看了这个人好几遍。
一米八左右,穿着宽松的衣服看不出身材,但衣品很好,给人干净又透亮的感觉,脖子上一根红色绳子露出了大半,剩下都藏在衣领里。
等他把箱子塞好之后,丰旗陪着蒋昭向车子走过来,覃序南这才正面看到蒋小姐的样貌。
很标准的鹅蛋脸,额头饱满,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眼角的泪痣恰到好处,看人的时候总是笑着,让人想起春日暖阳。
“等会去什么地方你都听蒋小姐的,好了,现在出发吧。”丰旗最后和覃序南交代了一句。
覃序南点点头,把安全带系上,副驾突然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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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只手,保密协议四个大字出现在他眼睛里。
“蒋……蒋小姐,保密协议我已经在公司里签过了。”
蒋昭笑嘻嘻地回:“那是公司的,这是我的,完全不一样。”
她又特别提到:“叫我蒋昭就可以了,不用特意称呼小姐,我不喜欢。”
覃序南只好拿过来,还是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感觉这份协议怪怪的。
之前在公司签的那份就已经很严格了,这份还要严苛一些,有几条甚至特别古怪。
其中有一条写着“乙方在甲方消失五天后方可联系公司人员,不论何时因甲方消失导致行程中断,都可得金额全款”。
什么叫甲方消失,还必须要五天消失才能通知人,五天感觉人要是出意外肯定都死的不能再死了,公安局都超过24小时就可以按失踪人口报案了。
丰旗在外面看了车半天没动,忍不住上来敲车窗,大声喊:“怎么了?车子出什么问题了?”
覃序南大声回了句没事,满腹疑惑但还是把保密协议签了。
蒋昭用手拂过这位新向导签在文件的名字,端端正正的三个字,覃–序–南,她把这个名字在嘴里无声念了几遍,很有意味的名字。
她把保密协议妥帖地放回文件夹里:“出发吧,我们先去河池凤山县江洲乡。”
车才开出去十几分钟,雨就越下越大了,雨刮器刮个不停,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等等!”蒋昭突然出声,“我有东西忘带了。”
******
覃序南一个急刹车,差点被后面的车撞上,后面的人骂骂咧咧地喊了半天。
等把车子停到路边,问清楚忘了什么东西,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对待这位蒋小姐了。
“蒋昭小姐,你是说你忘记带家里的零食了?”他在零食两个字上重重地说了两遍。
蒋昭苦恼着脸说:“那可是我特意寄到这的零食,全忘在民宿里了。”
接着对着车窗哈了一口气,在上面画圈,故作大度地说:“算了算了,到时候你路边找家超市,我进去买一些吧。”
覃序南重新开车出发,边开边琢磨着周边有没有超市,发现走了一段路还是没有之后,他跟着导航找到了一家。
外面瓢泼大雨,雾气腾腾,连行人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太见,覃序南解开了安全带:“蒋小姐,雨太大了,还是我去超市买吧,你要些什么零食。”
“我要吃糖果,还有话梅、牛肉干、李子园、山楂……哎呀,反正你多买点,那么多天呢。”
等覃序南撑着伞走进了超市,蒋昭笑语盈盈地自言自语:“枝枝,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脾气挺好的,名字尤其好听。”
一只小虫趴在耳饰上吱吱两声。
“好啦好啦,知道知道,正事要紧。”
“当然,我肯定是站在枝枝这一边的。”
覃序南收了伞,拎着零食袋子进车的的时候,就只见蒋昭用手肘支着脸看过来,眉眼弯弯,眼里满是笑意。
接过了零食袋子,蒋昭先拆了一包糖果,选了桃子味的一颗塞进嘴里了才说:“谢谢你啦,小向导。”
小向导?覃序南拿着方向盘的手一顿,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被人叫。
“蒋小姐,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蒋昭在吃零食的百忙之中回了一句:“那就等你什么时候不叫我蒋小姐了,我就也不叫你小向导了。”
“再说了,你明明就比我还小啊,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叫你小向导怎么不可以了。”
看来自己的资料已经被发给蒋昭了,覃序南在心里默念“顾客至上”“顾客至上”“顾客至上”,还是忍不住发言。
“叫我小覃也可以的。”
蒋昭答非所问,指了指前面的路:“小向导,前面雨那么大,仔细看路。”
没风的车子里,蒋昭的耳饰突然动了动,她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就是就是,我们一起取的名字哪里不好了,不懂得欣赏的蠢人。
5. 第四章
一群人,一群看不清脸的人,一群拿着斧头的人,在广阔的丛林里追杀自己,整座山都寂静无声,自己的喘息声却愈发强烈。
明明跑的越来越快,他们却都如影随形,怎么甩都甩不掉,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一块粘腻的活着的石头突兀地出现在前方,张开嘴,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的。
“你终于找到我们了——”
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蒋昭仔细分辨着。
“蒋昭小姐,蒋昭小姐?”
见副驾睡着的女子久久不醒来,但眉头却越来越皱,覃序南心里默念了一句打扰了,直接用力推了好几下。
蒋昭一睁眼就紧紧抓住碰到自己的那只手,发现是覃序南后又松了下来,但用劲太大,他的手腕都能看到红色的一片印子。
开车刚三个小时,面对外面高速上重复的景色,蒋昭看着看着就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目的地。
覃序南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蒋昭小姐,我们现在到凤山县了,县上有旅馆,在乡里可能就要找当地人借宿了,你看,你是想住哪里。”
蒋昭什么话都没回,脑子里还残留着梦里的那种诡异感,怎么会突然想起上次回收蛊虫的场景。
她先把头上因为睡觉乱飞的碎发整理了一下,再慢吞吞地回:“县上住旅馆吧,出来玩,住好一点的,先定个三天吧。”
听到了顾客的要求,覃序南把凤山县几个旅店都搜了一遍,选择了一家评价好一点的,在网上直接预订了两间大床房。
******
现在是淡季,再加上是雨季,来的人不多,旅店的前台都无所事事躲在台子后面打游戏。
覃序南熟门熟路地敲了敲台子,等前台把头抬起来,把两个人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在等前台输入资料的时候,蒋昭就坐在大厅里喝水,水是覃序南现接的酒店待客用的矿泉水,刚好冷水热水交替兑成了温水。
旁边有前几天来的旅客,是一对老夫妻,里面的奶奶笑着和看起来很乖的蒋昭搭话。
“阿妹你和男朋友一起来看河池天坑的吗?”
蒋昭听到这话,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奶奶,那是我男朋友,小南,这不是最近时间空嘛,我们就一起来这放松放松心情。”
奶奶看了看在前台耐心等着,拿着两个行李箱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身边只有一袋零食的姑娘,欣慰的点点头。
“阿妹你找的这个阿弟不错,有担当。”
“那是当然啦,奶奶你是广西人吧?”
……
******
覃序南把入住办理好回头的时候,蒋昭已经和奶奶聊到什么时候结婚了,没等覃序南叫,蒋昭就礼貌地和奶奶再见。
看着蒋昭笑嘻嘻的样子,覃序南问:“蒋昭小姐,你刚刚和那个奶奶聊什么了?”
她这才发现,他的称呼已经从“蒋小姐”变成“蒋昭小姐”了,嗯,有进步。
“讲到……”蒋昭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什么都没听清的覃序南往她那靠了靠,蒋昭只抬眼看了一眼:“三楼到了。”
选的两个房间,正好左右挨着,覃序南把蒋昭的行李箱放在其中一个房间就退了出去,留出了蒋昭个人收拾的时间。
拐进自己房间,直接把行李箱放在床头柜旁边,覃序南边搜附近的饭店攻略,一边在心里刻画人像。
向导这个工作,对于半路出家的覃序南而言,刚开始干的很兵荒马乱,总是被游客投诉,整整半年都在赔钱,干个工作还倒贴了不少。
后来,他决定因人而异,就是根据对这个游客的心理认识,对这个人进行不同的沟通方式,这个方法让他在向导这个工作上好走了很多。
现在这位新的蒋小姐,第一个特点是爱笑,第二个特点是为人和善,第三个特点是自我感情至上。
从这三点来看,是很普通的那种游客,但是保密协议上的那一行字还是让覃序南心里很介意,总觉得这一趟会出什么大问题。
找到了要去的餐厅之后,看评价据说是来本地必去点之一,覃序南轻轻敲了敲隔壁蒋昭的门。
“来了来了。”蒋昭放下手上的东西,打开门,整个人却把门缝挡的严严实实的。
“蒋昭小姐,趁着现在雨小了一些,等会我们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都是本地菜色。”
蒋昭笑着答:“好啊好啊,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
眼前的门又砰的一声关上,覃序南在蒋昭撤回身体关门的短短几秒里,好像看到床上有一件红色的古装衣服,颜色黑红相间,是汉服很平常的颜色,但他总觉得这件衣服很不一样,要更加庄重一点。
还没想多久,蒋昭把东西收拾好,打开门,那件衣服已经不见了,就好像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整个屋子干干净净的。
******
这家餐厅果然和网上评价一样很漂亮,整个店铺呈现一种民族风,里面的桌子和凳子都是木制的,桌子和桌子之间都装了不透明玻璃,连灯具都古色古香。
蒋昭点了几样想吃的菜,把菜单给了对面的覃序南,然后就把手机拿了出来一条一条回复微信好友。
看着对面的人,蒋昭突然说了句:“我们是不是还没加微信好友?”
覃序南秒懂,把好友码亮了出来,态度很好地把手机递过去。
蒋昭的头像是一只带翅膀的胖乎乎又黑不溜秋的虫子,昵称很简单,就一个昭字。很少见女孩子会把一只虫子作为头像的,而且还不是大众式的那种可爱挂,看起来其实有点阴森。
蒋昭加了好友就立马点进了覃序南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上个月的拍的星空,很符合一些男生刻板印象。
“下午我们去哪玩?”蒋昭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又看了一眼外面。
覃序南把手伸出窗子感受了一下,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都是水汽,他看了下天气预报,往后几天也都是雨天。
他把手机放到了蒋昭面前,里面是一份刚刚在酒店里加急写的游玩地点和简单攻略,虽然是加急写的,但还是很规整。
蒋昭扫了一眼,手指停到一个景点的名字上——江洲地下长廊。
覃序南趁着蒋昭还在吃,出门联系了一下山洞的一位导游,特意叮嘱除了安全帽和手电筒,还要准备一些护膝护肘,女孩子的那种。
******
开车到江洲,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旁边地上放着一个黑色大袋子。
覃序南从车后座拿出了一个双肩背包,领着蒋昭走向导游老福,老福看了一眼蒋昭的衣服,还是提醒道。
“这位小姑娘的衣服在山洞里不太方便,会被岩石的边边角角勾住,要不把这件马甲脱了,山洞里也挺热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老福把安全帽、头灯、登山棍和手电筒递给两个人,蒋昭把毛衣马甲脱了下来,手一伸,覃序南把衣服接过来塞进包里。
按照导游的叮嘱把帽子和头灯戴好,覃序南又自己在那个黑色袋子里扒拉了一下,拿出了几个粉色护膝护肘。
“蒋小姐,山洞里磕磕碰碰的,这几个护膝护肘你先戴上。”
蒋昭看了这几个粉色护膝,和那些帽子灯格格不入,旁边偶尔的几个游客也没有这种东西,应该是覃序南自己要求导游带的。
覃序南等了半天,以为蒋昭不会戴。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把护膝放在她膝盖的位置,绑好绳子之后就让蒋昭活动活动,看看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蒋昭抬了几下腿,很自然地朝覃序南伸出手,示意把护肘也一起戴上。
很适应被人照顾,应该是个很娇纵的家庭幸福的小孩,覃序南边绑带子边在心里给蒋昭加上一条心理刻画。
蒋昭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护垫,笑嘻嘻地跟在覃序南后面:“谢谢你啦,小向导。”
******
去洞口的路上,老福突然说:“你们小情侣的关系很好呀,很少有见男生那么贴心细致的。”
蒋昭笑笑不说话,倒是覃序南连连否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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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是……”
老福又突然转换了话题,讲起了这个江洲地下长廊的故事。
“我们这个江洲地下长廊是发育于二叠纪的世界第一长洞,整个洞穴系统发育有多个坍塌天窗和竖井。长廊洞里还有很多钟乳石,主要有那种体量大型的石笋、石柱、流石坝、石田、钟乳穴等等。”
“长廊进去的洞口目前来说有15个,我们现在进的这个是比较能看到绿色植物的那个3号洞口,也是国家地理杂志取景地,有一个巨大的洞厅。”
蒋昭好奇地问了问:“地下还有绿色植物吗?”
老福听到有人问,精神一振:“我们这个长廊是半开放式的,天气好的时候会有阳光透进来,秋海棠啊这些草生植物会多一点。”
走到洞底下,能看到的所有植物的每一片叶子都向着洞口的光源舒展,完全不同于地面植物的生长角度,这些实实在在的是地底的“向日葵”。
洞厅也十分壮观,巨大的岩石洞里光和黑暗交织,一件件造型奇特的天然岩石艺术品增加了神秘感和历史厚重感。
人站在整个山洞里,会觉得天地辽阔,自己却渺小如尘埃。
老福的话也多了起来,为了证明这一趟每人300没白花,看到什么东西老福就絮絮叨叨讲个不停,致力让这两位游客觉得自己很尽职。
蒋昭跟在老福后面拿着手电筒在山洞里照来照去,白色光束从洞这边晃到另一边,但基本都在她走的周围那一圈晃悠。
覃序南看到这一动作觉得很是奇怪,怎么说呢,旁边也有照着周围惊呼的游客,但蒋昭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不是那种好奇心,更多的是在找什么东西,但看她的表现,这个地下长廊应该也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想喝水。”蒋昭走了一段路,锤了捶腿,停下看了覃序南一眼。
覃序南从包里拿出来的矿泉水递给蒋昭,顺势和老福说了声先在这休息休息。
蒋昭坐在一块稍微平滑的岩石上,上方有一个正在被水塑形的钟乳石,滴答滴答的水声格外明显,她突然关掉手电,忽略掉周围的一两个游客,感觉她被整个山洞给吞噬了。
老福尽职尽责地做好导游的工作:“前面再走一会就是百草园天坑,有好多人在那里拍照,很出片,到时候你们俩也可以上去摆个造型,我拿相机给你们拍。”
蒋昭在黑暗中传来一声:“我不拍照,美好的东西在电子屏幕下无论如何都是变质的,眼睛能看到就好。”
覃序南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她身边,灯光又把这个地方照亮了,而她,正闭着眼。
******
结束完地下长廊的旅程,两个人回到酒店已经到晚饭时间了,蒋昭直接点了两份外卖,决定今天晚上就不出去吃饭了。
“今天的向导工作结束了,小南你先干自己的事情吧。”蒋昭接过覃序南手里外卖的时候,专门提了一句。
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了,开着的窗时不时跑进来一些雨丝。
覃序南吃完晚饭,把画画的纸笔拿了出来,用小刀削着铅笔,昨晚画的那幅画还差一点收尾,今天晚上工作结束了没什么事就打算把画完工。
明天也不知道去哪里,覃序南想,丰旗在给保密协议的时候就说,这次的旅行所有东西都听蒋昭的,自己只需要到一个地方把周围景点都了解一遍,让蒋小姐有参考的选择就可以了。
一次与众不同的向导之旅。
等沉下心画完这幅画,覃序南打算重新调个配色上色,外面突然来了很大的一阵雷声,紧接着屋子里一瞬间黑了下去。
覃序南打开手机,已经到晚上11点了,应该是打雷把外面的电线打掉了。
开着手机电筒出来,整个酒店也人声嘈杂,覃序南在蒋昭房间门口敲了很久,但不见回应,害怕她出什么事情,下楼找前台拿了房间备用钥匙。
一打开,几包零食和一套脸熟的衣服散落在桌子上,箱子也好好地放在床旁边,窗帘随风而动,覃序南快走几步,拉开了窗帘,整个窗子都已经被打开。
蒋昭不见了。
6. 第五章
覃序南打了几个电话,完全没人接,他把房间翻了一遍,忍住了翻行李箱的冲动,跑下楼一把抓住还在安抚客人因为停电而抱怨不停的前台。
“你今天晚上有看见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吗?绑的侧麻花辫,有颗泪痣,长得挺漂亮的。”
前台百忙之中回了一句:“没有,今天晚上都没人下过楼……没事没事,电马上就来了,客人们不要慌张……”
麻烦了,覃序南又匆忙跑上楼,拿了车钥匙和一件外套,在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保密协议里的“消失五天再通知公司”,这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
更麻烦的是,要是蒋昭自己有钥匙,是开着车走的,那就更不知道在哪里去找人了。
看着眼前还在原位置的车,覃序南的心放下了一半,抹了一把被雨水浇得透透的脸,心想这人还能去哪里。
回想了一下这一天和这位蒋小姐的相处过程,除了保密协议,就是在江洲地下长廊里有一点奇怪的地方,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有司机会带人去那个山洞,那个地方离这里要是走路的话可要走好久,但如果蒋昭是吃完饭就直接出发的话,那也现在快到了。
死马当活马医,覃序南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先去地下长廊看看。
一路上,外面的雷声一阵又一阵,闪电时不时照亮前面的路,雨滴砸在车子上的声音密密麻麻,好像要砸出一个坑才满意,雨刷器只能持续不停地在工作。
晚上,雷雨天,崎岖的山洞,所有东西加起来就是一个词——作死,怎么老是自己遇上这种游客。
覃序南加大油门,从山顶远远望去,一辆带灯的小车高速在路上行使,就像末日逃生。
把车子停到路边,覃序南本来还想拿把雨伞,刚一出车门伞就被风刮烂了,只好锁上了车,冒着雨进了3号洞。
白日本就黑暗的地下洞穴,在夜晚更幽深恐怖,出来的匆忙,忘记带手电筒,覃序南只好靠手机微暗的灯照明。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洞壁往里面进,风从外面往里吹着,发出一阵怪声,上方,白天奇特的乱石现在变得阴森可怕,下面,石笋错落林立,在灯光照射间明暗交界。
再走得深一些,周边静悄悄的,覃序南来到了下午蒋昭坐着的那块岩石,以同样的姿势坐了下去,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关掉了手机的灯,黑暗黏稠,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他听到了,头顶水滴落下的声音,有短暂轻微的回声,在背后。
******
重新恢复光照以后,覃序南用手感受了一遍背后的岩石,没发现和其他岩石不一样的地方。
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了卡在岩石缝隙里的一只耳坠,是蒋昭今天戴的,下午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耳坠丢了,她果然来这了。
但人能去哪呢?她就在这附近表现得比较奇怪一些,其他地方都看起来差不多。
等等,今天老福还提到过一件事,这个地下长廊有一些还没有经过人工探索的小洞,让我们注意安全。
耳坠在这附近的话,就说明这个地方蒋昭有过剧烈的动作,所以才会掉下来。
覃序南把耳坠塞进衣服里的口袋,还特意拉上了拉链,接着在附近一点一点摸过去。
终于在一块岩石的后面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洞,只能供一个人进去,但进去之后,里面会是什么,不知道。
覃序南拿手机的光往里面照了照,深不见底,之前他看过一个记录片,说是这些山洞在不知情情况下人进去,如果是死路的话,会卡死在里面,完全出不来,只能慢慢等死。
那些绝望的死亡感,当时看纪录片还不觉得,但现在面对这个小的洞,却真的一下子扑面而来。
覃序南有了退意,要不,回酒店等五天后再给公司打电话?反正协议里也写的清清楚楚,出了事情也不关自己的事情。
但是,明明知道一条生命可能就在里面,转头就走又怎么能做到呢?
反正自己的这条命也会在今年结束,能救一条命就一条命吧,想好了以后,覃序南先给鱼蒲发了一条消息,冲洞里喊了好几声蒋昭,回声缭绕,但没人回应。
他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头先探了进去,用手机的光照着前面,一点一点往里面挪,这条道很崎岖,里面的石头都没有清过,时不时手肘和膝盖就按在尖锐的石头上,和指压板似的。
爬着爬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面安静地让人发慌,洞慢慢变宽了,能支起半个身子,但却变得弯弯曲曲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终于,前面不再是黑漆漆的,在手机光的照射下隐隐看到好像有一些东西,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感觉爬也爬不完的山洞路了。
爬得越来越近,也听的越来越清楚,已经要出洞了,雨声砸在树上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悦耳。
覃序南从洞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外面还是一座山,自己这是到哪来了?
偌大的雨把覃序南淋了个透心凉,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脑门上,手机都感觉不太灵了。
接下来他要去哪里找蒋昭,她会在这座山上吗?
******
一阵闪电,覃序南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山腰那好像有方正的突出的一块东西,好像是山民建在山腰的房子。
反正现在也不知道上哪里,覃序南脑子里快速构建了一下到山腰位置的路线,决定先去找个地方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过蒋昭。
雨一直下个不停,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山都变得滑溜溜的,表面的土都跟着雨水往下流,一不留神就会踩空倒地。
覃序南很艰难地手脚并用往上爬,四月的山里已经长出了很多植物,除了雨路难走,更多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抽自己一鞭的枝条。
就在刚刚,一没留神,他的脸上就被一根长树枝狠狠地甩了一下,摸上去好像还肿起来了,和覃堂小时候用竹编抽自己腿打出来的痕迹的触觉一样。
正想着,突然雷声一震,覃序南吓得一下子没踩稳,滚了下去,整个人重重砸到了一棵树上。
“痛痛痛……”
覃序南眼前一黑,摸了把背,感觉是都破皮了,就刚刚摔得那一下,他整个人现在看起来和在泥浆里滚过一样,脸上都是泥,手机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周围黑乎乎的,覃序南废了半天劲才爬起来,在地上摸索着找手机。
好不容易摸到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前面那棵树上隐约有歪歪曲曲的一团图案。
他把手机凑近点看,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用手沾了一点起来,一股铁锈味,这是血。
这些用血写出来的符,还是新鲜的,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变得很淡了,如果不是这一摔,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覃序南重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往周围的树上也照了照,在另一棵树上面也看到一样的东西。
再往前一些的树,也能看到相同的符号。
有人在这里用血做记号,那就跟着记号走,一定可以找到人。
这个人,会是蒋昭吗?
******
蒋昭撑了把伞在山上穿行,时不时就停下来找棵树,划自己一刀在上面画符找位置,一路上因为雨太大,每次画的符只能坚持一小段路。
“吱吱……吱——”
趴在耳坠上的枝枝突然叫了几声,蒋昭摸了摸另一边耳朵,上面的那只耳坠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掉了,回去的时候再仔细找找。
但枝枝依旧“吱吱”两声,甚至还想飞起来。
“好啦好啦,雨太大了,枝枝你趴在耳坠子上就好,我都听得见的,离凌晨一点还有段时间,来得及。”
枝枝停了下来,但还是艰难地往后面转了一圈,是熟悉的味道,是昭昭身边的那个男人,它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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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刚走了一段路就又找不到位置了,蒋昭从树上跳了下来,用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刀,等血都流出来了,她才在粗糙的书皮上画着不断的符文。
画好符文,整个图案从下到上亮了一遍,蒋昭闭上眼,两点钟方向150米再转弯200米。
这个地方也是蒋昭第一次来,路线都是当初从阿嬷那听来的,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不准了,只能以血写符找位置。
蒋昭是这一代需要上山镇蛊的执行人,镇蛊这件事也是从十八岁以来就一直在自己脑子里被念叨的事情,只不过当初是阿嬷说话,现在是枝枝念叨。
前几代人究竟是怎么完成的,蒋昭边赶路边想,这还只是第一个,剩下两个不会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吧。
得在凌晨一点的仪式前赶到那,接着要在早上八点前再回到酒店,这样才能完美在一天内就做好所有事情。
这次可是自己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份出门,实在不想刚第一天就吓跑那个小向导。
前方出现了两个火把,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人在说话,终于找到了,阿嬷口中避世的瑶族人。
蒋昭从离得最近的树上跳了下来,村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拿起手边的锤子就敲了好几下锣鼓。
听到声音,村里的人都朝村口围了上来。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东西,但看见他们的表情,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了敌人,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铁锹,都眼神阴暗地盯着她。
蒋昭说了好几声我是谁,结果他们毫无反应,他们没有一个人会普通话的吗?
蒋昭只好摘下两只眼睛的美瞳,再抬眼,红色如血的眼眸在雨中若隐若现。
只见周围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其中一个穿的像巫女一样的老婆婆指了指蒋昭的眼睛,又勿哩呱啦说了一堆,接着这群人就突然变得很恭敬,把蒋昭迎进了屋子里。
******
覃序南跟着树上的符文走了一段路,发现没有了符文的树,或者说那个人转弯了,在别的树上留下了符文。
但他现在不敢贸然走,怕迷路找不回来。
正踌躇间,脑子里响起了敲锣鼓的声音,咚——咚——咚。
覃序南甩了甩头,那声音还是响个不停,又突然就停了下来,这鬼地方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突然转身看向一个地方,虽然声音是在脑子里传来的,但心里总觉得最终的声音是来自那个地方。
覃序南往那个方向连滚带爬走了一段路,突然,一道身影从上边闪过,一路向左前方去,看最终方向是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
“有人吗?你等等!”
喊了很多声,但都被轰隆隆的雷声吞噬了,覃序南嗓子都喊哑了,那人也没停下。
我天,这人耳朵是聋的吗?
再一会儿,根本就看不到人了,他只好自己一点一点往那个方向走。
刚刚那个人走的飞快,原以为这条路好走一些,结果还是一样泥泞不堪。
方向的尽头是一个村子,有几个高大的壮年男人不撑伞拿着斧子站在村口,时不时左右巡逻一下,旁边就放着一个锣鼓,不会是那些专门宰游客的脏村子吧,覃序南把身子往后躲了躲。
其中一间被人围着的屋子突然有了动静,有人出来了,外面的人都让开了路,是一个女人。
覃序南眯着眼看过去,那个女人正好转过脸看向村口。
是蒋昭的脸。
但她的眼睛是红色的,披着头发,衣服和今天下午的不同,浑身干干净净的,在雨中看起来像一只女鬼一样。
覃序南想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蒋昭,他在聊天框里给蒋昭打了个电话,等了一会,那个红眼睛的女人拿起了手机操作了一下,自己这边电话就被挂了。
这个人是真的蒋昭。
手机里再发过来了一个消息——
“小向导,我在忙,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八点再来房间找我。”
7. 第六章
蒋昭被带进屋子里,因为语言不通,两伙人完全对不上话。
那个穿得和巫女一样的老婆婆端了一碗水过来,递给蒋昭,手不停比划着,指了指外面,又拿起了桌子旁边的一包餐巾纸,餐巾纸是很常见的款式。
这个房间很破旧,都是木头做的家具,有一种上世纪的老旧感,但这包餐巾纸是近几年出来的那种款式,就说明这里应该有人会负责和外界沟通。
“你是说这个村里有人能和外面交流?”蒋昭心念一动。
老婆婆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尝试笑了笑,但可能很久没笑过了,脸上很是僵硬,看起来怪异极了。
蒋昭看了一眼外面,那群人还是围着不动,她只好坐下来。
老婆婆一直不停地把碗朝蒋昭推过去,做出喝水的动作,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
蒋昭把一只手指伸到了碗里,察觉到没什么问题之后,对着老婆婆笑了笑,端起来喝了一口。
枝枝轻轻地“吱吱”了一声,老婆婆的眼神锐利地看向蒋昭的耳坠,蒋昭装似不经意地把耳坠遮住,理了一下头发。
等老婆婆把眼神移开,蒋昭才轻轻点了一下耳坠。
外面围着的人突然躁动了起来,老婆婆起来,指了指蒋昭,示意让她和自己一起出去,还没等出门。
一位穿着黑色雨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揭开了雨衣帽子,出现的是一张粗犷的脸,一看就知道常年在外面。
他进来先和老婆婆说了几句,然后把老婆婆扶出了门,整个房间留下了蒋昭和他。
盘昌在山腰上听到锣鼓声的时候,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闯进村子里了,赶紧连夜跑回村里。
刚刚听婆婆的话,红眼,来的人是这一代的镇蛊人,但是她听不懂对方的话,而有记载的历代镇蛊人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要么,这一代出了什么问题,要么,这个人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盘昌坐下,在蒋昭的红色眼睛那盯了几秒,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听婆婆的话,姑娘你是这一代的镇蛊人?”
蒋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
盘昌接着问:“那姑娘你证明一下自己。”
发现语气可能不太对,他又解释:“也是为了保证您是真的镇蛊人。”
蒋昭气笑了,来这走了半天,因为找位置,自己的血不知道去了多少,结果这人还觉得自己身份有问题,如果不是阿嬷死前说的话,自己根本不想过来。
她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有东西慢悠悠爬上盘昌的腿,她笑眯眯地回:“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没等他回,蒋昭直接催动了蛊虫,盘昌脸色剧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血液里,是前人说的蛊虫。
盘昌疼得控制不住身体,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喘不上气,他艰难地伸出手。
蒋昭蹲下身,笑语盈盈:“这下能证明了吗?历代的镇蛊人应该都是苗女吧。”
见他迟钝地点点头,蒋昭点了一根香,在他身上划了一道伤口,把蛊虫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收了回来。
******
盘昌缓了好一会,起来先向蒋昭认了错:“是我的不对,冒犯姑娘了,实在是前面每一代镇蛊人都是能够听懂我们瑶族语言的。”
“姑娘你出来一下,我们去祠堂,里面有上代镇蛊人留下的东西,她走之前指明说要交给下一代的镇蛊人。”
蒋昭听到上代镇蛊人这几个字,眼神暗了暗,那是阿嬷的东西。
盘昌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蒋昭出了气脾气也好了一点,安静跟在他后面,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过身,猛然想抓住蒋昭的头。
蒋昭把头一歪,轻巧地往后一撤,躲开了,还没等站稳,盘昌悬空画好了什么,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是在引雷。
匕首刚刚在躲的过程里掉到了盘昌脚边,之前割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没有血,就没有办法画符。
蒋昭把头发散开,幸好出门前在发绳里塞了一根针,刺破手指之后,她用血在地上画了一个依旧歪歪扭扭的符,风停了。
盘昌这才恭恭敬敬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弯着腰正式道歉:“瑶族这一代的守秘人,盘昌,见过镇蛊人。”
蒋昭冷笑一声:“一次不够还两次,你们有病?”
盘昌继续说:“二十七年前族中有人叛逃,虽然已经被清理了,但不知道死前有没有泄露秘密,所以这一代才严格了一些。”
“如果镇蛊人介意……”他拿着匕首二话不说捅了自己的手臂一刀,“盘昌在祭时后愿意用命还。”
蒋昭拿回了自己的匕首,用餐巾纸擦了擦上面的血,看也不看对方那只流血的手臂。
“上一代镇蛊人留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就在村中祠堂,我领您去。”
这次,盘昌先打开了门,外面村人看到他受伤的手躁动了一下,但很快在他的说话声中停了下来。
雨还在下,蒋昭往外看了一眼,拿过盘昌递过来的伞,手机在裤子里响个不停,是那个小向导打来的,她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关了机,跟着盘昌去村中祠堂。
******
阿嬷留在这的东西会是什么?这些看起来活在封闭山中的村民又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我一个人来这些地方进行所谓的镇蛊?
蒋昭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
村里的祠堂和之前破旧的房间完全不一样,整座都是用黑色的木砖制成的,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就像是,一个开了口的棺材。
盘昌走到门口就不走了:“镇蛊人,这座祠堂只能一个人进去,否则多出来的那个人会被吃掉。”
蒋昭表示理解:“上一代镇蛊人的东西放在哪里?”
“祭祀桌下面的抽屉里,是一本牛皮笔记。”
蒋昭收了伞走了进去,祠堂的香还在烟雾缭绕地烧着,门突然被盘昌关上了,一瞬间就听不到外面的雨声。
蒋昭径直走向祭祀桌,打开了好几个抽屉,在第二层找到了一本被牛皮纸包裹的书,上面写着荀贞婉三个字,这是阿嬷的名字。
用刀把牛皮纸划开,里面是一些散着的书页,蒋昭大致翻了一下,确认了都是阿嬷的字迹。
感觉还要看一段时间,她坐在地上仔细一页一页翻了下去。
蒋昭是上大学前那年暑假成为这些人称呼里的所谓“镇蛊人”,但那个时候,阿嬷称我们这些人为“酿鬼人”。
——阿婆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蛊虫也时常控制不住,经常脸上出现骇人的虫印,阿婆说,死后要把她的骨灰洒落在十万大山的各处。
——三代苗女,囚于半山。
——巫蛊之祸,巫蛊之祸,世人流传下来的从来都是假的。
——我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同样被囚于此地看守囚犯的囚犯。
——或许,这一代酿鬼人就应该在我这一代结束。
——不不不,不能结束,活着比死亡更痛苦,死亡比活着更痛苦。
——不死药。
——我们是站在正义的一边吗?还是前人的背叛者?
……
——昭儿,你是结束命运的命运。
蒋昭看了几条,摸了摸提到自己的那一条,阿嬷怎么知道来这的人是我。
还有那个奇怪的“半山”和“不死药”。
******
从成为酿鬼人开始,阿嬷就让自己拿着她的那只命蛊去半山当铺,紧接着自己就成为了当铺里单独收录蛊虫的追瘦猫。
四年前,蒋昭在当铺做过一单生意,给一对男女中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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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种下了蛊虫,没过几天那个男人又来当铺换了一张脸。
男的叫沈丘阳,女的叫钟离。
一个是段家养在外面的作为西王母降世的容器,一个是在容器身边被吃了记忆的工具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恢复记忆了,他们两个还想毁了段家的西王母不死药。
段家曾经在民国时期的函谷关找到了一份关于不死药的卷轴,从那之后开始所谓的“不死药”计划,找到了当年西汉时期“行西王母诏筹”的沈姓巫者后人,豢养了他们,把他们当做容器,每九年举行一次祭祀计划。
但从来没有成功过,他们怀疑是因为囚禁于牢笼的容器太易碎了,承受不起西王母的真魂,于是他们把沈姓人豢养在了现实生活里,沈丘阳就是其中之一。
有了思想的容器比之前的的确牢固很多,但可能也过于太牢固了,那一次的祭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沈丘阳逃了出来。
上个月,蒋昭在当铺的提醒下跟着这两个人去回收那只虫子。
他们两个人在的那队人里,不仅有容器,还有“眼睛”,甚至里面的五个人都各自有秘密。
她伪装成当地科研队的人,先行来到了函谷关驻守,又跟着他们一起进入了一座不存在于现实的山,因为中途起了大雾和其他人分散了。
在山里找人的时候,蒋昭不知道这座山里还有人,被一群拿着镰刀斧头的扫山人发现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冲上来砍人,还有锁定人的能力,她逃了一晚上才甩掉这些人。
等蒋昭找到钟离的时候,是在一座简陋的庙前面,一群人几乎都伤着躺在了地上,她只来得及看到了一块活着的白色石头,接着那个队里的队长拿起了什么东西冲进了石头里,整块石头爆炸了。
再然后,蒋昭从钟离身上收回了虫子,把这些人带回了现实里,让当铺的人叫了个救援电话就结束了这一单。
这里的不死药是“不死药”吗?阿嬷死之前又为什么非要我去半山当铺工作?
按下了心里的困惑,蒋昭把纸张收拢起来塞进了包里,接着拿起桌上的烛火开始观察周围。
完全封闭的空间,但依旧有风进来,烛火摇摇晃晃的,她靠近了墙,上下敲了敲,很沉重的声音,是实心的。
摸了摸,上面有一些划痕,顺着这些划痕摸下去,隐隐能连成一幅图案,蒋昭把烛火凑近了一些,肉眼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本来想摸一遍把东西全画下来,但这个地方也没笔啊。
枝枝靠在耳坠上晃了晃。
“你可以吗?枝枝,把这里的东西都记下来。”蒋昭把枝枝从耳坠上取了下来。
“吱——吱吱。”
蒋昭划开了自己的脖子,把枝枝放在了伤口的地方,它快速爬了进去,伤口在以惊人的速度慢慢愈合。
她走到门附近的地方蹲下,闭上了眼睛,从下面一点一点摸上去,不落下任何一个地方。
整个祠堂里,烛火悠悠,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正闭着眼在摸墙,看起来就惊悚异常。
******
覃序南看到蒋昭收起手机,后面围着一群人,她就跟在一个男人的后面往村子深处走去。
他一时间脑子里想起了新闻里那些拐卖村,整个村的人都是监视器,整个村庄都在吃人,蒋昭应该是被他们挟持了。
得去救人,覃序南想打个报警电话,这个地方却突然没信号了,手机也在滴滴响了两声之后显示没电关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得先把蒋昭带出来,还要偷偷的,这一村人自己一个人可打不过。
也不知道村子里养没养狗,覃序南整个人又在地上滚了几圈,裹上了厚厚一层泥浆,希望能借着雨天把自己的气息隐藏掉一些。
接着,他向村子靠了过去。
8. 第七章
摸完了最后一块墙,蒋昭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胀胀的。
“全都记住了吗枝枝?”
“好,那就把这个吃掉,等回去了你再给我。”
“没事的,我不怕疼,你吃吧。”
话说完没几秒钟,一股剧烈的疼痛在脑子里炸开,蒋昭捂着脑袋,脸孔都扭曲到变形了,但还是笑着。
她跪坐在地上,紧咬着唇,双手掐着腿,试图用腿上的疼痛分掉一些脑子的痛感,但没有用,脑子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刺痛着。
突然,枝枝停了下来。
“枝枝你吃完了?”
“没吃完你停下干什么。”
熟悉的疼痛又一次出现,疼得她浑身冒汗。
漫长的疼痛里,蒋昭突然想起18岁那年,自己在黑暗中整个身体内部被虫子游走时候产生的痛感,那个时候年纪小,边哭边求阿嬷不要这样,自己怕黑怕疼实在受不了了,那个时候阿嬷怎么说来着,哦,她直接骗我说疼过这一次就放我回家。
蒋昭勉强抬眼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苦中作乐想了一下,起码这次有灯,她扯了扯嘴角,才过去九年,怎么感觉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终于,结束了。
把祠堂里面收拾好,蒋昭缓了缓脑子里的疼痛,打开了祠堂的门,外面除了雨声,还有远远传来的乱七八糟说话声,盘昌已经不在外面了。
一个村民站在盘昌的位置上,见蒋昭出来,朝她比划了好几下,见她不懂,自己着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几眼蒋昭。
这是让自己跟着他走的意思,蒋昭撑起伞跟在他后面。
前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那个村民从人群里钻了进去,找到盘昌说了几句。
盘昌嘱咐了周围的人,从人群里出来见蒋昭:“镇蛊人,祭时快到了,我先带您去瑶洞。”
蒋昭边走边和他说:“先等等,上一代镇蛊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盘昌回忆了一下村中的文书资料:“上一代的镇蛊人姓荀,来过两次,一次是一甲子前,还有一次是在27年前。”
蒋昭停下了脚步:“你确定还有一次是二十七年前?”
“我确定,因为这是这么多年记录里唯一一位来了两次的镇蛊人。”
二十七年前,是在自己刚出生没多久那会,蒋昭搜刮了一下记忆,妈妈之前有提到在自己几个月大的时候,有带她一起回到广西住了半年。
是那个时候吗?那个时候阿嬷就确定要自己做下一代的酿鬼人了?
迎着盘昌意味深长的眼神,蒋昭顺口先问了一句:“刚刚前面发生了什么?”
“村子里闯进了一只老鼠。”
这是人家的家事,蒋昭听了一耳朵也就打算走了,还是镇蛊要紧一点。
“我来之前可是打了报警电话的,诶诶诶别打别打。”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人群里传了出来,是标准的普通话,枝枝在脑子里叫了两声。
蒋昭把伞一扔,突然推开盘昌,往后向人群里挤了进去。
盘昌跟在后面喊着:“镇蛊人……镇蛊人?”
人群里面是一个被绑的严严实实的男人,全身都脏兮兮的,脸也看不清楚,蒋昭扒拉开周边的人,用他的衣服擦了擦他的脸。
果然,是本应该在酒店里的那个小向导,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覃序南一看到蒋昭,很惊喜地说了一句:“蒋小姐?你没事吧?”
但看着蒋昭明显和周围人认识的模样,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会有什么事。”蒋昭叹了口气,有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盘昌看见这位镇蛊人好像和这个被抓到的“老鼠”认识,表情都变了不少。
他指了指地上的覃序南,说:“镇蛊人,您认识这个人?”
覃序南讨好式地朝蒋昭露出一个笑,脸上露出的一边梨窝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认识,是我的向导。”
“镇蛊人,您应该是知道的,镇蛊只能您一个人完成,再说了也只有您能知道路。”
蒋昭听到这才反应过来,来的路上自己明明让枝枝观察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它可是明确表示过没有的。覃序南能进来,只能是跟在她后面,也就是说,枝枝知道却没说。
脑子里的枝枝不吱声了。
这种避世的村落,对于条条框框的守则很重视,现在到这个地步也很难脱身。
蒋昭头疼地回了一句:“他是跟着我进来的,也怪我没注意到,我用蛊虫给他清洗个记忆,等会走的时候我带他一起走,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你看行不行?”
******
盘昌却摇摇头,语气恭敬又表情严肃地说:“镇蛊人,只有死人才能不会泄露。”
“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蒋昭在脑子里飞速想着解决办法,覃序南死了会很麻烦,路上的监控都拍到自己和他一起,早知道自己直接坐车过来了。
而且依自己这几个小时对这个小向导的了解,他估计是因为我在酒店里突然不见了才出来找人,一直找到这来的。
说一千道一万,也是因为自己,他才会有此一劫。
见蒋昭犹豫不决,盘昌又说:“我们会选择一个舒服的死亡方式,不会让您这位朋友痛苦的。”
他又提醒了一句:“祭时快到了。”
看见蒋昭把眼神落到自己身上,覃序南就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了,那个老道士说的死亡居然是这个,但自己也还没到27,完全不准的骗子道士。
本来以为那么多年都知道自己会早死,但当时间真的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害怕,不停地咽着口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望向蒋昭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惊慌。
早知道就不来救人了,人家还活得好好的,结果自己是要早死了。
人群里有人听了盘昌的话正打算拖走覃序南,蒋昭叫停了他,覃序南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喃喃道:“蒋小姐……”
蒋昭对着盘昌说:“既然是我带来的麻烦,那就我自己解决吧,我就一个要求,给他留个全尸。”
盘昌思索了一下,答应了。
蒋昭抽出了匕首,一点一点朝覃序南走了过去,蹲下身,先摸了摸匕首,又去找了找他的颈动脉。
覃序南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蒋昭,都能看到她脸上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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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的绒毛,那颗泪痣衬着红色的眼睛依旧很漂亮。
从脉搏里察觉到覃序南心脏剧烈的跳动,蒋昭笑了笑,接着轻声说:“之前不是说了今天的向导工作已经结束了嘛,你不该来的,别害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是真的非死不可了。
他疯狂摇摇头,张开嘴:“救救我……我不想……”死。
没等说完,蒋昭就把刀捅进了他脖子里,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但蒋昭拿着匕首的手莫名转了几下,才拔出了匕首,鲜血喷涌而出。
他身体抽搐了一下,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那些话也被迫卡在了喉咙里。
蒋昭站了起来,手上粘满了覃序南的血,还在顺着雨水往下滴血,看见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又弯腰用另只手手动把他的眼睛合上了。
“已经死了,你不相信的话,找人来摸一下他的脉搏。”
盘昌自己上前摸了摸覃序南的脖子、手腕和心脏,确实是都停了,这个外界人已经死透了。
“镇蛊人,那这具尸体?”
蒋昭惨白着一张脸,低头看着染血的那只手:“留个全尸,你们把他扔到山上去吧,哪都好,记住,是全尸。”
她把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
盘昌理解一些外面人对于死亡的人的一些莫名执着,叫村民把地上这具尸体从村后面扔下去。
******
蒋昭本来想跟着一起过去,但盘昌指了指天:“镇蛊人,要来不及了。”
蒋昭看着村民抬着覃序南往另一边走去,自己转过身,反方向催着盘昌去瑶洞,快点结束就能快点回来。
瑶洞前面已经站着之前那个婆婆了,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给她举着伞,老婆婆手里正端着一件衣服,红白黑的配色。
盘昌承担着翻译的作用,婆婆说一句,他就翻译一句。
“镇蛊人,这是镇蛊时需要穿戴的衣袍。”
蒋昭拿起了衣服,摆弄了一下,手一下子就乏力了,这件和自己那件完全不一样,好麻烦复杂的样子。
她看向了盘昌,直接说:“我不会穿。”
婆婆听完盘昌的翻译,指了指旁边的小姑娘,又指了指衣服。
“婆婆说,让盘锦给您穿上。”
小姑娘盘锦接过了那套衣服,把伞递给了婆婆,用刚学的别扭的普通话说:“要……要……先……脱……衣……服……”
蒋昭看了看周边的环境:“直接套外面就行。”
盘昌把意思传达给婆婆,同样指了指天,表示时间来不及了,脱还要找地方脱,再磨蹭就没时间了。
盘锦把衣服抖开,在两把伞的遮挡下给蒋昭套衣服,先套了一层里衣,系上绳子,接着一层套一层,最后系上了腰带,又在腰带上系上了一圈腰铃。
婆婆见蒋昭的头发散着,又指挥盘锦给她盘头发。
蒋昭拒绝了,拿起头饰里的一支簪子,把头发绕了绕,用簪子把头发弄了上去,又点了点红色脂粉印在额头中心。
“就这样吧。”
蒋昭抬头看了看天空,雨天看不到月亮。
她拿走盘子上的香和火柴,提起衣摆,低下身子走进了瑶洞。
9. 第八章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
覃序南时常在想,死亡的那一边会是些什么,会有传说中拉着锁链的黑白无常和奈何桥上的孟婆吗?
但从来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因为死亡就意味着与生的永别。
被刀捅进脖子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受是好冰,只能说冷兵器不愧称为冷兵器,接着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脖子弥漫到全身,这种疼痛让他忍不住想挣扎,但是根本就没有力气,只能像个尸体一样瘫在地上,不对,自己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蒋昭的手抚上他的眼睛,那只手也冰凉地想让他打颤,人的手会是这么冰凉的温度吗?
到最后,覃序南就处在一个看也看不见、动也动不了的境地。
蒋昭的声音也慢慢地远去了,周围的那些村民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被人重重扔在了一个斜坡上,顺着重力一路往下滚,直到撞到了一块大石头,卡在了斜坡上。
周边除了雨声,都安安静静的,覃序南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他脑子里开始联想——浓稠的黑暗中躺着一具逐渐僵直的尸体,它会被山中的微生物分解,最后只留下一身骨头,在来往的生命中反复踩踏。
没想到自己最终是在这样的地方死去,雨水从他的眼角划过,又流入土地里,就像是自己在一直不停地流泪。
覃序南突然想到了覃堂最后在病床前握住自己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南南,就像我从小跟你说的那样,你不要害怕,努力活下去,好好活着,我和你妈妈都很爱你,好好活着。
回想了自己这26年来的点点滴滴,覃序南在意的好像也就几样东西——
小时候覃堂自己手工做的木枪,让自己变成了一众伙伴的领头人,风光了好一会儿。
覃堂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两个戒指,是夫妻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后来被他自己拿了根开了光的红绳串了起来当做项链。
……
以及,那位蒋小姐掉落的耳坠,还在自己怀里。
想到这,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可惜,自己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看过呢。
覃堂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就一直挺麻烦别人的,覃堂挣了好多钱也是为了找那些能人异士给自己续命,每次看到他弯着腰求那些大师的时候,心里总有种说不出口的别扭,不否认覃堂真的很爱自己,但覃序南真的非常讨厌这种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很多麻烦的感觉。
之前毕业到了广西,已经够麻烦家里的了,亲戚也有自己的生活,于是也没用家里的钱,他一直靠接画稿挣钱去找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样做了三年,知道了半山当铺,但也找不到地方。
有一天,他画完那个单子最后一幅画的时候,看了看窗外的远山,突然有一种想出去走走的想法,既然三年都找不到,那至少这剩下的日子多去外面看看吧,于是,他成为了一名向导。
雨下个不停,他的头发被雨水紧紧地贴在额头上,还有几缕戳到了自己的眼睛,很痒,等等,为什么自己死了还能感受到痒意,难道现在自己是个活死人吗?
******
一阵脚步声在耳边响了起来,覃序南心里不自主地乱想:不会是他们觉得全尸会被人发现,于是现在干脆过来把我给分成碎片再分别扔了吧。
这个人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周围转来转去地踩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不知道在搜寻着什么。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来人把覃序南从石头那扒拉了出来,拖到了一棵树下面,用粗糙的手擦干净了他的脸。
是一位年长的婆婆,看到擦干净了的脸,她突然呜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在旁边说着什么小楠。
覃序南神秘的婆婆摸了摸他的脸,有几滴泪掉在了他的脸上,温热滚烫。
接着,那个婆婆用毛巾把覃序南身上的泥浆擦了擦,结果越擦越多,她的哭声又起来了。
婆婆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串手链,银质的,颤颤巍巍地戴在了覃序南的手上,原地呆了几秒,把覃序南重新放回了地上,拿出出门前拿的铁锹,开始在旁边挖坑。
挖坑,覃序南一惊,她不会是要把我埋进土里吧。
******
蒋昭刚进洞,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忘记带蜡烛了,她把衣服掀开,在最里面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把手机打开手电筒背面朝上放在了地上。
整个洞开始稍微亮堂起来,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之前那个祠堂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压抑、空洞、死寂。
瑶洞的内壁非常光滑,摸上去没有任何缝隙,宛若人工,地面上则非常平坦,摸上去没有一点泥土屑。
蒋昭把三根虫香用火柴点燃,用力地插在了地上,烟一路向上飘荡,在上空缭绕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变稀薄。
她拿着还没擦过血的刀在自己额头红点的地方划了一道,接着是脖子、手腕和手掌,这次的伤口却完全没有快速愈合的趋势,甚至一直在往外出血。
她闭上了眼睛。
******
洞中的华服祭者,双足踮起,前后分立,双手抚在额间,被衣袖遮住的嘴角微微弯起,念着一连串晦涩的音节,围着插在地上的虫香开始起舞。
动作摆动间,腰上的铃声清脆,从瑶洞里传遍了整座山,听到的村民都闭上眼垂下头用自己的语言念着些什么。
血一滴一滴从蒋昭划开的伤口里落下来,有些爬过衣服,有些趟过身体,都往地下渗进去,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衬着头上的红点更加艳丽。
一群虫子不知道从洞中的哪里爬了出来,颜色各异,种类各异,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洞壁的顶部,眼睛发着光,就那样诡异地盯着下面的祭者。
蒋昭念完最后一个字,趁虫香快熄灭前睁开了眼睛,又点了三根虫香插到地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往上看。
那群虫子突然躁动,互相踩踏起来,趁蒋昭没注意,一只长得和枝枝一模一样的虫子从她背后的虫群中飞了出来,径直飞向她的脖子。
听到一阵细微的翅膀扇动声,蒋昭身子一歪,右手拿着匕首掷了出去,正好把那只虫子钉在了洞壁上,头顶的虫子开始发出莫名的噪音,又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那个伤口还在,拔起了匕首,那只已经死掉的虫子落了地上,她靠近用刀前后摆弄了一下,那只虫子真的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和枝枝长得一模一样。
她在瑶洞里等了好一会儿,但伤口迟迟愈合不了,这就说明镇蛊还没完成。
蒋昭又重新点上了三根虫香,伤口依旧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还在往下渗血。很快,带来的虫香用完了,蒋昭环顾了一下四周,决定还是先出去再说。
******
盘昌听到了阿爸说过的祭铃声,垂下头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一甲子的镇蛊又要过去了,很好,没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铃声响过之后,镇蛊人一直没有出来,这就完全不对劲了。
盘昌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快要忍不住进洞的时候,才看到镇蛊人从瑶洞里钻了出来,但她的样子却把同样在外面等着的盘锦吓得叫了一声。
一个女人顶着满脸的血,因为下雨,血从脸上一路流到脖子上,红色的一片,整套衣袍因为吸收不了血,衣角在一滴一滴往下掉血,蒋昭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血迹更吓人了。
盘昌撑着伞赶紧上前给她遮雨:“镇蛊人,是出什么事了?镇蛊失败了吗?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蒋昭又尝试在手掌上直接画符,符是画完了,但完全没什么用,血还在慢慢流出来。
她只好说:“出了个问题,止不住血了,你那有虫符纸吗?或者其他的符纸也都可以,我先止个血。”
虫符纸是酿鬼人这一脉专门制作出来用于承载一些符文力量的容器,和自己的命蛊一起画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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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产生更大的力量,发挥出符文更完整的效应。
看着跟个血人一样的镇蛊人,盘昌心里紧张起来,赶紧想了一圈,符纸符纸,这是用来写符的纸张,但瑶族的符从来不用载体,都是直接画,符纸这个东西盘昌只听到过,完全没亲眼见过,更不用说虫符纸这种单类了。
婆婆在旁边说了几句,盘昌听着松了一口气,翻译道:“婆婆说上一代镇蛊人来的时候有留下几张符纸,但不知道是不是您要的虫符纸。”
几个人回到了村子里,婆婆从房间里找出了四张符纸,递给了蒋昭。
蒋昭把符纸正反看了一眼,幸好幸好,就是虫符纸。
但只有四张,自己身上却有六个伤口,她把其中三张符分别撕成了两半,用手指蘸了蘸自己的血开始画缩小版的循环符。
把符全部贴上伤口,血终于不流了,但蒋昭知道这都是暂时的,符只是让血不再流出来,但在伤口里面,血还在不停流出,又被符送回去,俗称循环流动。
蒋昭脱下了外面的衣袍,擦了擦脸上的血,这才把盘昌叫了进来。
“前几代有这事出现吗?”
盘昌严肃地摇了摇头:“前几代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直到,您这一代,出现的不对劲的地方挺多的。”
蒋昭想了一下:“你们村子里记载的那些前几代镇蛊人的资料能给我查阅一下吗?”
盘昌对外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有人拿着基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蒋昭翻开一看,又关上,然后又翻开,很好,不是我能认识的东西。
盘昌这才反应过来:“镇蛊人,我们瑶族自古以来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这一本是前人画的,从这本开始就是正常的汉族文字了。”
翻开盘昌递过来的那本册子,蒋昭翻开来,松了一口气,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果然已经是稍微看得懂一些的文字了。
这间屋子里放进了很多蜡烛,烛火通明,蒋昭快速在翻着册子,盘昌安静地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外面的婆婆问了一句怎么样了,盘昌摇了摇头,表示情况并不太好,果然,阿爸之前预测的话都是正确的,自从上次族人叛逃之后,就意味着这一甲子的镇蛊会有不祥之兆。
他在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怎么会这样,先祖流传下来的东西里也完全没提到关于这方面的。
******
华服点彩,六处引血,虫香唱词,酿鬼命蛊。
前几代酿鬼人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血流不止的情况,甚至就连那只袭击的虫子都没有出现。
蒋昭合上了最后一本册子,闭了闭眼,再睁眼,就把表情调成了严肃的样子。
“我没找到任何东西。”
盘昌抬头看了看天,这次的祭时早就已经过完了,他谨慎地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镇蛊人您在村子里住几天,我这边再去翻翻资料,等下个祭时您再重新镇一遍。”
蒋昭摇了摇头:“再镇一遍可以,但住在村里就不用了。”
她顿了几秒,又接着说:“下一个祭时我没来的话,那就下下个祭时,我先去找找止血的办法。”
******
雨停了,盘昌把人送到村口,还想继续把镇蛊人送到她来时的那个山肠洞口,蒋昭拒绝了这个想法。
蒋昭自己走了一段山路,等回头看见盘昌进村的背影,她停下来跳上了旁边的一棵树,开始感应自己的命蛊位置。
在东南方。
她下树往东南方极速跑过去,等跟着位置到了那,是一个小山坡,但奇怪的是,这里没人。
枝枝的定位在这,但为什么“尸体”不见了?
蒋昭蹲下身子,把右手放在了地上,察觉到正确位置之后不禁苦笑起来。
有人给他埋起来了?这让自己怎么挖出来?徒手吗?
她被迫又偷偷回了村里,顺走了一户人家放在门背后的铁锹。
10. 第九章
坐在前台后面的年轻人,突然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哈欠,昨天晚上酒店里的电线突然被雷打掉了,整个酒店忙的要死,基本酒店的人都没时间睡觉。
趁着现在才六七点,一般也没什么客人来,强荣打算趴在桌子上眯一会,这几天另一个前台请假了,只能自己一个人连干好几天。
刚趴下闭上眼睛,门就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他整个人一惊,哆嗦了一下,起来往门口看过去。
一个头上插着簪子的女人扶着一个昏迷着衣服领子高到把脸都遮住的男的从门口撞进来,两个人身上都很狼狈,身上湿漉漉的,尤其是那个晕着的男的,感觉整个人在泥浆里滚了一百遍出来似的,门口地上写着欢迎光临四个字的地毯才这一会就脏的看不出文字来。
“帅哥美女,你们这是……”
强荣拦着这两个感觉一进来就要脏了整个酒店的人,边支支吾吾地问,可千万不要是已经进来的客人,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蒋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样子,面对惊慌失措看着地毯的前台,笑着温柔地说:“我们是昨天入住的,房间在307和308,我们不小心在外面摔了,我男朋友是因为低血糖犯了晕的。”
听到这话,强荣浑身难受,这卫生打扫又是个大活。
“路上这些我们弄脏的地方,到时候清理费和置换费我来出双倍的。”
强荣听到这话舒坦了,看了看蒋昭扶着覃序南的手,两个指头拉住了他浑身泥浆的衣服,面色很是嫌弃。
“客人,我帮您把这位帅哥一起搬到楼上去吧。”
******
上楼到自己房间门口,蒋昭让前台一起先把覃序南扶进卫生间,拒绝了前台要帮忙给他换衣服的要求,从包里抽出了几张钱当做小费给了强荣。
目送前台出了门,蒋昭起来反锁了房间门,又进卫生间看了看躺在地上脏兮兮的覃序南,叹了长长一口气。
蒋昭翻了翻他身上那件已经变成泥土的衣服,在右边的口袋找到了隔壁房间的钥匙。
洗了洗手,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本来想自己洗个澡,把身上这套衣服给换了,但是想到浴室地上那个脏兮兮的人,又把衣服扔到了床上。
下一秒,蒋昭走进卫生间,蹲到正躺在地上的覃序南旁边,抓住他的脖子仔细看了看恢复状态。
还是有一个蛮大的窟窿,但血却神奇地在伤口的地方停住了,当时捅得太进去了,现在恢复起来也慢,这个状态也没办法让别人帮他换衣服洗漱。
她思索了一会,拿出婆婆给的最后一张虫符纸,画了个障眼法贴到了他脖子上,蒋昭用手轻轻拂过纸张,再起身,覃序南的脖子已经恢复正常了。
刚坐在前台没多久的强荣收到了307的客服电话:“你好,前台,请问上来帮我男朋友洗个澡换件衣服,给你300块钱可以吗?”
******
强荣在浴室里刚脱下覃序南的衣服,就看到他心脏那个地方有一个黑色像图腾一样的胎记。
他小心谨慎地把脑袋伸出去问了一句:“客人,这位先生心脏这块是胎记吗?”
蒋昭进去看了一眼,唔,有点眼熟,但她正掐着时间,怕符浸太久水会失去效果,没太注意只催前台快点把覃序南洗一遍,强荣只好速度地把人洗了一遍,不过这个男朋友摔得真惨,身上都是一些淤青,自己都不敢用力。
花了二十分钟,强荣给覃序南套上最后一只袖子,扶着他到床上,盖上被子,就拿到了300块现金,出门前还服务意识良好地把门带上了。
今天真是个好呀好天气,强荣摸了摸裤袋里的几百块钱,忍不住哼着跑调的歌下楼。
******
蒋昭反锁了门,小心翼翼把覃序南脖子上的符揭了下来,现在重要的就是要仔细观察这个伤口的恢复情况。
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只能让枝枝从自己身体里出来,借着刀捅进脖子的那一瞬间一起钻进去,又让自己拿刀那只手在视线盲区被划开,假装出来的全部都是覃序南的血。
结果没想到,蒋昭皱了皱眉,这个镇蛊居然必须要命蛊也在,但枝枝只能等覃序南恢复好了才能自由行动。
一阵微微的波动从右手荡开,蒋昭脸色一变,跑到行李箱到处扒拉了一下,找出几张虫符纸,在血崩出来之前进到了浴室。
熟练地蘸血、画符、粘上,看了地上血红的一片,蒋昭打开水喷头冲了一下,看来是阿嬷之前带的那几张虫符纸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过也有六十年了,时效性不行也是正常的。
都进浴室了,蒋昭干脆洗了个澡,把身上其他地方的符都换了一遍。
在对着镜子编头发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嘴唇,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这血再这么用下去,不会哪天自己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吧,但这也比一群虫子在自己身体里动来动去要好一点。
没事没事,蒋昭涂上了一层唇釉,微微抿了一下,对着镜子反复弯起嘴角,终于摆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反正都这样了,笑总比哭要好一点。
点外卖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毫无意识躺在床上的覃序南,这人现在这个状态还需要吃饭吗?蒋昭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没发现记忆有提到这个问题。
她俯下身,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听从了枝枝的建议,现在他脖子还有个洞,吃下去也进不去胃里,只能从窟窿里流出来,吃了也是白吃。
******
阿嬷写的那些散落纸张,似乎不是按照顺序排的,当时只大概过了一遍,就觉得前言不搭后语,蒋昭把这一沓纸放在了桌子上,趁现在什么也干不了,打算整理一下。
但阿嬷活着的时候就挺矛盾的,明明之前是阿嬷强硬把蒋昭关在屋子里,日日喂养那些毒虫,逼自己主动去找命蛊,用真相当做饵子让蒋昭在她死后也跟着她说的话去做,但真的最后死去的时候,她却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话。
“阿昭,真相从来都不重要,你不要把自己困在这样的境地里,你记住,从来就没有什么命运,你得走,你不能回……”
蒋昭完全不理解阿嬷最后在说些什么,但那段时间的痛苦让她依旧按照阿嬷之前说过的那样做,去当铺里成为追瘦猫,去各地收蛊虫,到时间点了开始巡山镇蛊,不然如果真的按照阿嬷最后说的,自己是会疯掉的。
只要结束这次的巡山镇蛊,自己就能知道真相了,为什么选择自己做酿鬼人的真相,为什么非要外孙女那么痛苦的真相,所有一切事情的真相。
这是当初让她在那间屋子里活下去的全部支撑,她当时除了喊疼喊妈妈,到最后一直在喊的就是为什么三个字。
盘昌说的是正确的,自己的确和前几代人完全不同,因为她不在广西长大,妈妈是广西人,但蒋昭从小跟着爸爸姓,民族也跟着爸爸走,生活的环境也是汉人聚集地,所以那些话她都听不懂。
按更通俗的来说,自己这个应该算是速成班,两个月就从普通人变成了酿鬼人,一般正常的是要从小时候开始学,那样就顺其自然,疼痛也少很多。
总之,蒋昭幸福安稳的生活在18岁那个回来看阿嬷的暑假突然拐了个弯,一路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于是她也变得一半一半,一半生活在普通生活里,一半为了那个真相活着,医学上管这个叫分裂性人格。
******
有的时候想想命运真是很有预见性,18岁的那年暑假,妈妈突然说阿嬷这几年身体不好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趁着暑假,打算带蒋昭一起回去看看。
刚开始,蒋昭很开心,自己很少回去广西,去一次广西就相当于是出门旅行了一次,而且,那里的水果都特别好吃,可以实现水果自足了。
她兴奋地在那几天买新衣服新裙子,打算穿得漂漂亮亮地回去,想到阿嬷家里那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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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女小侄子,又去店里买了同年龄段儿童的玩具,还特意包了给阿嬷的红包。
准备出发前三天开始收拾行李箱,哪知道那天早起一起床就感觉头晕晕的,一测温度计就39℃了,妈妈赶紧带着她去医院。
在蒋昭挂瓶的时候,妈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昭昭,要不我们明年再回去吧,你身体这样,回去了我也不放心。”
蒋昭那个时候很不开心,自己都期待了那么久,哪能不去啊,和妈妈撒娇了好久才同意一起回去。
等她挂了三天针身体好不容易好了,结果那天的航班取消了,于是只能再买延后一天的。
但是人倒霉起来就是一连串的倒霉,爸爸在那个时候突然车祸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也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本来打算今年不回去了,阿嬷却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字里行句间就是要妈妈带蒋昭一起回来。
妈妈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怕阿嬷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噩耗,于是咬着牙让蒋昭一个人回了广西。
蒋昭怀着替妈妈照顾阿嬷的心情来到了广西,结果刚一落地就被阿嬷带人接走了,然后就被关在了一间漆黑的屋子里。
那间屋子,没有窗,没有任何家具,一关上门,里面只剩下了黑暗。
第一天,蒋昭一直拍着门喊:阿嬷,你干什么,放我出去。没人来,也没有提供饭,就这么饿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阿嬷给屋子里扔进了一盆死虫子,恶心的长着不知道多少双脚的虫子,只给蒋昭留下了一句话——要不饿着,要不就吃这些虫子。
蒋昭的脑子都僵住了,吃这些虫子,光是看着这些东西自己就要哭了,还要我吃,她把盆踢到角落里,拍着门边哭边喊“我要出去”。
第三天,扔进来的是一盆活蹦乱跳的虫子,蒋昭吓得连连尖叫起来,没力气了也一直往另一个角落里爬,哆哆嗦嗦地在那哭。
第四天,阿嬷过来的时候发现蒋昭还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那些虫子依旧没少一只。
这次,阿嬷进来把门别上,拿着那盆虫子走到了蒋昭身边,不顾她的挣扎,一把一把往她嘴里塞。
那个时候,蒋昭就在想,我怎么不能立刻去死呢?我为什么还活着呢?我做错了什么呢?
喂完了半盆,阿嬷才放开了蒋昭,蒋昭一直扣着嗓子眼,反复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很讽刺的是,人类的适应性真的很强,这样连续了三天之后,蒋昭已经不挣扎了。
但这个时候,阿嬷拿了一把刀进来,割开了蒋昭的脖子,把那些虫子一只一只往里面塞。
蒋昭一直哭,一直挣扎,看着阿嬷面无表情塞虫子的脸,她突然恶从心起,只要杀了这个人,就能回家了,能回家了,回家了。
蒋昭趁阿嬷还在塞虫子,边挣扎边把手往刀那里够,好不容易把刀拿到了手里,她狠狠地向阿嬷那捅过去,结果,还没捅到,自己身体里就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那些虫子,那些虫子在蒋昭身体里咬来咬去,她痛的整个人在地上打滚:“好痛,好痛啊,阿嬷,我错了,救救我,妈妈,妈妈你救我……”
阿嬷继续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刀,把门一关出去了。
黑暗,疼痛,恶心,蒋昭想,我怎么还不死呢?好想死啊好想死啊好想死啊……
可惜,她怎么样也死不了,撞墙、抢刀、咬舌都试过了,死不了。
渐渐的,蒋昭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每次阿嬷割脖子上的那个伤口愈合得越来越快了,自己是要变成一个怪物了。
后来的时间对于蒋昭而言,是一段麻木而流动着的数据。
直到有一天,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蒋昭心想,太好了,自己终于疯了。
这个声音一直在和自己说话,它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每次阿嬷走进来,它都能感受到蒋昭的害怕来安慰她。
这个声音,是枝枝。
11. 第十章
阿嬷留下的纸张每页才几句话,按照文字里的倾向来看,分成两类,一类是觉得酿鬼人已经结束在她这一代,一类是觉得蒋昭是命运选择的下一代。
按照字体的变化,前一类应该是阿嬷年轻一点的时候写的,还很有力量感,后一类就是老一些的时候,字风已经有些虚了。
蒋昭得到的信息也是乱七八糟的,完全连不起来,都是零碎的片段,她头疼似的地拍了拍头,看来是真的要把三个地方走完才能把线索连起来。
覃序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死而复生”?
古时候,蒋昭这些人被称为酿鬼人,是因为曾经有人看到这些人明明已经死去了,但第二天又好好地活过来,他们传言,这些人蛊虫里酿的是鬼,要到死的时候就让鬼替自己死去,骗过阴差。
还有一种说法,广西这的少数民族大部分都崇拜自然,让一些虫子在器皿里自相残杀以决出蛊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是背叛自然的人,于是他们觉得这些人是被鬼上身了,不再是现世中的人类,他们做的事情也是在制造鬼,就把这类人称为“酿鬼人”。
这些传言都有夸大的成分,但“死而复生”确实是酿鬼人的能力,只要在自己死亡的瞬间让自己的命蛊在身体里,那就可以通过命蛊让自己重新活过来。
当然,这个操作很严苛,至少在阿嬷记忆里没有酿鬼人成功过。
第一,死亡的条件只能是外伤,比如捅伤、割伤、枪伤等等,病死、窒息都不算。
第二,死亡的时间必须要在祭时日。
第三,死亡的地点必须要在那三个进行巡山镇蛊点的附近。
蒋昭当时第一次知道有这个的时候,只觉得很可怕,死而复生的真的会是原来那个人吗?
后来得到的记忆多了,知道这所谓的死而复生并没有经历死去这个事情,而是在死去前蛊虫会护住那些致命伤,接着再慢慢修复,活过来。
******
蒋昭又看了眼覃序南的脖子,至少现在动脉已经连起来了。
下一次祭时正是三天后晚上的零点,蒋昭提前把符画好,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血就崩出来,在一张一张画的过程中,她突然想到之前盘昌画的那张引雷符。
应该是这样,再这样,然后唔,对了,是这样!
蒋昭拿起了用黑笔在纸上画的符,应该没错啊,但为什么毫无反应,难道他们的符是只能去掉载体才能有效。
她又在空气中画了一遍又一遍,毫无反应,她冷哼了一声,把纸扔进了垃圾桶。
作为酿鬼人,蛊应该才是正经的用来使用的能力,但蒋昭不乐意,当时阿嬷也死了没人管自己,她就干脆把记忆里那几张虫符改造了一下,反正自己身体里塞进去了那么多只虫子,血液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于是蒋昭就把自己的血当成虫血直接画了。
原本的画符有很麻烦的准备工作,需要用蛊王的血在虫符纸上先提前画好符文,然后把虫子细细地捏碎成粉末状,再把粉末均匀地撒在画的符上。
当然,这样用虫符的也只有蒋昭一个人可以,因为她的血里同时有蛊王的血和那些被蛊王撕碎了的虫子尸体。
总而言之,蒋昭是个另类的酿鬼人。
等等,蒋昭把扔进垃圾桶的符又拿了起来,这个形状……
她掀开被子,把覃序南的衣服拉到心脏的地方,那个黑色胎记和这个符文很像。
虽然感觉好像差十万八千里,但符文这个东西的相似性不是看形状,而是线条的一些弯曲度,从这个方向看,的确很像。
******
现在回想起来也很奇怪,覃序南能跟在自己后面进到瑶族那个地方,就算是跟在后面进来的,但是阿嬷的记忆里说过,外界人一进这些山中就会被发现。
当时覃序南是在村子里被抓的,那他上来的这一路就没有被瑶族发现,但这不合理,除非,他和这个村落有很大的关系。
蒋昭把他的衣服拉回去,给他盖上被子,记得当时盘昌好像说了,二十七年前,有位族人叛逃了,这个小向导也快二十七岁了吧。
她戳了戳覃序南的脸:你究竟是谁呢?
躺着的人毫无回应,蒋昭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试图在见过的村民中对上号。
他的皮肤特别白,显得脸上的伤痕特别明显,乌发朱唇,五官轮廓很清晰,眉骨周正,睫毛长长的,鼻梁高挺,落下一小片阴影。
蒋昭评价道:还是笑起来好看一点。
******
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颜色。
她正侧着脸,大半张脸都沉在灯影下,只微微露出眼角的那颗泪痣,耳坠子随着动作时不时晃动一下,不经意间就灼伤了某人的眼。
覃序南刚醒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呼吸忍不住一滞,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蒋昭低着头在手机上点餐:“晚饭你要吃些什么?”
覃序南尴尬地回了一句:“都行都行。”
蒋昭收回了手机,快走几步把要坐起来的覃序南按回床上,抓着他的脖子凑近仔细看着。
这么近的距离,蒋昭的呼吸喷到他脆弱的脖子上,他不自主地颤栗起来,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别动。”
蒋昭抓着脖子的手更加用力,看起来应该恢复地差不多了,她突然上手摸了摸,感觉手下这个人突然僵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姿势不太对劲。
她起来拍了拍手:“咳咳,你躺了两天了,我这是检查一下你恢复的情况。”
覃序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完好无损,覃序南迷茫,覃序南不解,覃序南困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蒋昭又坐回凳子上,笑了笑说:“于是又复活了呗。”
覃序南:“是你救了我?”
“不然还能是谁?”
覃序南怀着满肚子的困惑,但不知道怎么样问出口。
蒋昭看他迟迟不说话,看了一眼手机上外卖的配送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能送到。
“现在是19:13分,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现在问,过了这段时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了。”
覃序南坐了起来,满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时间过去了好几秒,随便想到一个先问出了口。
“蒋昭小姐,你的眼睛原本就是红色的?”
蒋昭愣了一下,还是把一只隐形眼镜摘了下来:“现在是红色的。”
覃序南接着问:“他们为什么非要我死在那才可以?”
“为了保守秘密。”
“蒋小姐你当时杀我也是因为要救我?”
蒋昭点了点头。
覃序南换个方向问:“蒋小姐你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蒋昭揣摩了一下用词:“为了我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覃序南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脱口问了句:“镇蛊是什么?”
镇蛊,是瑶族人对这件事情的说法,对于酿鬼人来说,应该叫巡山,每一甲子巡一次山,一共有三个地方要去,第一个就是这里。
听起来很玄幻,但对于蒋昭而言,就是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跳支舞,区别只是这三个地方的衣袍和仪式不一样。
“相当于是祭祀。”蒋昭背了一段刚在盘昌那看到的解释,“把自己的血当做祭品,祈祷下一甲子安康顺遂。”
覃序南念着两遍祭祀两个字,又问:“你来到这个地方镇蛊是为了换取一些事情的真相?”
蒋昭眉头渐渐攒起,眼神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了:“是。”
******
覃序南问到这,低头思索了好几分钟,再抬眼,问了一个蒋昭觉得才应该是他第一个会问的问题。
“我现在这样死而复生会有什么后遗症?”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蒋昭这才笑了笑,“这个问题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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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我不知道。”
覃序南眼神带着一丝震惊,一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蒋昭继续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死而复生很简单吗?你能够醒过来就已经是成功的一大步了,什么后续我怎么可能那么清楚。”
她接着安慰道:“还有一天的时间,你再恢复恢复,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迟疑地看向蒋昭:“什么叫还有一天?”
“后天我得离开这里了,所以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我可以保质维修一下。”
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事情,自己因为她不见了追去那个村庄,为了她被杀了一次,又被她救了,看起来好像是两清,但覃序南总觉得欠了这个人什么。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蒋昭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就是,你让我活过来需要我付出什么?我们俩也不是那种关系好到可以互相救命的关系……”
说着说着,他卡壳了,这样说也不对,应该怎么说才好,覃序南看了一眼时间,说了句算了。
这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蒋小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蒋昭还是笑着,但慢慢站了起来,仗着自己站着比他坐着要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床上的人。
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这个笑也太吓人了。
覃序南突然改口:“我的衣服和手机在哪里?”
******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这场对答,蒋昭戴上了刚摘下来的隐形眼镜,出去拿了外卖进来。
蒋昭把他那份递了过去:“你的东西都在卫生间地上,我没动过。”
覃序南稳稳地接过并放到了一边,翻开了被子,先瞄了一眼蒋昭,见她没拦着,下床去那堆的东西里找了手机出来,按了按键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开。
哦,对了,当时已经没电关机了,他起身打算去隔壁房间拿自己的充电器。
蒋昭眼睛都没抬起来:“你东西我都搬过来了,隔壁房间已经退了。”
顺着蒋昭手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行李箱就躺在地上,正好被床挡住了。
“你才刚活过来,我得看着你会不会出什么事,要是你晚上突然身体出什么故障了,我在旁边还能修复修复,免得白费功夫。”
覃序南不吭声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晚上怎么办,刚充上电开机的手机提示就响个不停。
有些是朋友的消息,有些是手机各大软件的提示,还有一条是序桢发的——“哥,你买的衣服正合适诶!你今年又不回来了啊(惆怅ing)”
他恍惚了一下,接着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落下泪,能活着真好。
蒋昭看了他笑起来才出现的那一个梨窝一眼,把窗户打开,细雨随风飘了进来,拍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果然,人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这么好看的脸,还是活着能喘气能动好一些。
******
这趟出来,才三天,覃序南就感觉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不过都死了一次了,岂不就是过了一辈子了嘛。
他正低头捡之前那套裹了泥浆的衣服,都成这样了,洗是没法子洗了。
他把衣服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那只耳坠子还好好待在衣服内侧口袋里,鬼迷心窍的,他把这只耳坠子又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并没有拿出去还给蒋昭。
死而复生,原来那个道士讲的生路是这里,不过死是因为她,生也是因为她。
在心里藏了半辈子的死亡预警,这会完全松了下来,覃序南把衣服装到袋子里,打算等会出去扔掉,反正洗是洗不干净了。
就在出浴室门前,看着对面的镜子,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拉开了自己的衣服,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心脏地方的胎记已经变换出原本的样貌了。
那是一道符。
12. 第十一章
大早上的,前台正无奈地跟面前这个普通话说得别扭的中年男子沟通。
“大叔,我都说了,我们酒店规定了是不能把客人的名字告诉你的,更不可能把房间号告诉你,这是客人的隐私,隐私你懂不懂,泄露隐私是犯法的。”
盘昌出来了才发现忘记问镇蛊人名字,根本找不到镇蛊人,只能根据昨天晚上她血的味道找到这里,他只一个劲地描述:“一个眼角有痣,小脸的女孩子。”
强荣看了看被吵醒下来的客人,强硬地把盘昌拉出了酒店,开始又一次把事情一点一点掰开来讲清楚。
盘昌听了半天,最后回了一句:“所以你有见过那个女孩子吗?”
强荣在原地差点被气升天,完全不想管他了,打开门准备进去不理这个人了。
盘昌都觉得自己已经退一步,只问见没见过了,但这个小伙子还是不回答,于是拉着他不让他进。
两个人就在门口争执了起来。
******
蒋昭一个晚上没睡,就在床边守着覃序南,怕他突然出什么问题。
覃序南怀着胎记的心事,本来也想一起熬一个晚上,结果在床上躺着躺着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楼下嘈杂的吵架声吵醒的。
蒋昭看见他醒了过来,又像昨天晚上那样俯身低头凑下来,覃序南心里默默地想忍住忍住千万别躲,但这次蒋昭却是把额头贴到了他额头上,离得更近了。
和枝枝对了一下,这人身体没出什么事情,蒋昭立刻站了起来,等到今天晚上已经就可以让枝枝出来了,正好赶上今夜的祭时。
覃序南默默地起了床洗漱完又坐回了床上,没事找话式地说:“蒋小姐,你听外面这吵的,还挺厉害的啊……”
蒋昭本来还笑着听,结果听到一半,就马上打开门冲了出去,覃序南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跑出去。
这声音,有点耳熟,覃序南心想,等门口吵架那两人的其中一个稍微侧了侧脸,这张脸,是那个山里的,覃序南就犹豫了一秒,然后掉头就跑,噔噔噔上了楼。
蒋昭拉开酒店门,才想起来覃序南跟在自己后面下来了,希望他自己机灵点,她转过头一看,人家已经快跑没影了。
外面两个人吵得很凶,一个虽然普通话别扭但声音大,一个虽然声音小但说的话和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往外冒,一时间真是难分伯仲。
蒋昭拉开了两个人,示意两人闭嘴。
她先安抚了一下酒店的前台抽出了几张红票:“真对不起,他是来找我的,人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你别和他计较,这些算是我给你的一些赔偿费。”
接过财神爷的几张票,强荣上下打量了一下盘昌,最后停在他脑子的时候,哼了一声,怪不得听不懂人话,果然是脑子不好。
走回去的时候,强荣还阴阳怪气解释了一下:“客人,我们这也是规定,可不是故意不让你朋友进来的,主要是这人听不懂人话啊,我们可是注重保护客人隐私的,要是再来一个像您朋友这样的,我们干脆别开店了。”
蒋昭冲回去的强荣歉意笑了笑,转回盘昌这里的时候,虽然也是笑着,但语气都冷了几度:“你来这是干嘛的?”
盘昌拘谨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角,好久没出门了,之前每次要买东西都是托在外面的线人买的,这一出来果然又和这些人说不上话。
他喃喃地说:“我来找您啊,我昨天晚上翻了很久的资料,发现只有可能在一个地方出问题。”
“什么地方?”
他拍了一下大腿:“就是蛊王,之前的镇蛊人都有带蛊王来的,叫……叫什么命蛊,对对对。”
听到这里,蒋昭原本还放松的心情紧张了起来,她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糖果塞进嘴了。
盘昌的话果然问了出来:“镇蛊人您的命蛊带来了吗?”
蒋昭看了看周围渐渐多起来的人,领着盘昌去了附近一家早餐店。
“我怎么可能会不带命蛊?”
听着蒋昭理直气壮的话,盘昌脸上疑惑的表情是藏也藏不住。
蒋昭点了几个包子、豆浆和油条,往盘昌那推了推,又安抚道:“可能因为那天仪式舞出错了,今天晚上的祭时我会认认真真跳一遍的。”
盘昌只好信了她的话,吃完了早餐,没等再说些什么就被镇蛊人赶回山里。
“我晚上再过去,会直接去村里的,你别提前来等我。”
******
送走了盘昌,蒋昭心里叹了口气,又回早餐店打包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还有几个小笼包。
覃序南见到盘昌之后,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房间,把门反锁起来。
明明之前动手杀自己的人是蒋昭,但自己总能给她找到一些原因,不,她自己都承认了是为了救人才杀的,总之,他就是对蒋昭没有害怕的感觉。
但是那个盘昌,能说出“非死不可”四个字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大好人,怎么现在新世纪了还有这种人存在,生命在他眼里都那么轻飘飘吗?
蒋昭出去的时间已经挺长的了,覃序南看着手机算着,已经20分钟了,讲什么事情会要这么长,不会是被对方发现蒋昭其实没杀人吧。
想到这里,他坐立难安。
敲门声和简单一个“我”字拯救了覃序南,他把门拉开,蒋昭笑着拎着一袋早餐走了进来。
覃序南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不愧是艳阳高照的日子,这个早餐店老板做的粥和小笼包怎么那么好吃,明天早上自己还要去吃。
看他吃的香,蒋昭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次你的工作今天晚上就可以结束了。”
“结束了?”覃序南放下了啃到一半的包子,念了一遍。
“对,今天晚上你的身体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明天你就可以带着你的行李回家,房间不用退,钱我还是按照整个旅程的全款给你。”
这个决定也是蒋昭见了盘昌之后想的,覃序南只是个普通人,就算他真的是瑶族叛徒的后代,但看他的样子是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的,来这里也是个巧合,既然如此,还是让他继续做个普通人吧。
再者,看瑶族对待叛徒的态度,要是他们知道了覃序南是叛徒的后代,难免也会对他做出什么,更何况,他还闯了山。
覃序南想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外面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此时却照不进他心里。
“你在这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别到处乱跑,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蒋昭就出门,先给丰旗打了个电话说把这个向导的钱先给了,也不用再找新的。
丰旗在电话那边小心翼翼地问:“蒋小姐,是那个向导做了什么让您不快的事情吗?”
蒋昭回想了一下,短暂的这一路上,这位向导对自己都是事事应着,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她还是愿意这样下去的,于是她解释:“我很满意这个向导,是我自己不想让人跟着了,好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挂了电话,蒋昭开始想自己要怎么去下一个地点,最重要的一点,自己不会开车,所以这次来才想找个向导。而不用当铺里的人,是因为她不喜欢当铺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同事,大概,这就是打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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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感觉?
她笑了笑,把手机塞到袋子里,下楼停到了前台那。
强荣正哼着歌玩手机,察觉到上面一片阴影落下来,他抬起头,看到是财神爷,谄媚地笑了笑,正要问有什么赚钱啊不,需要服务的事情,蒋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吓了一跳。
蒋昭敲了敲台子,歪着头笑笑:“你是谢乐山的人?”
强荣磕磕绊绊地装傻:“啊……什么……客人,我不知道什么谢……”
“你身上有神香的味道,他叫你来盯着我的?”
蒋昭戳破了强荣的话,直截了当地提了要求:“明天我要辆车和一个司机,把我直接送到谢乐山那去。”
也不等强荣回复可不可以,她就出门了,只留下强荣一个人沮丧地拿起电话打了出去:“喂,老大,我被认出来了……”
******
买的糖果要吃完了,蒋昭导航了最近的超市,打算再去买一些,喜欢吃糖也是18岁之后才开始的一个小习惯。
广西这的追瘦猫谢乐山,蒋昭完全和他不熟,最多也是来这里之前,通过总部的资料查了一下,这才发现他原来就是这一代的傩师。
傩师,捉生替死,沟通阴阳,掌管祭祀,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每一代傩师的出现就意味着上一代傩师的死去。
上一代傩师好像是谢乐山的阿公,当年死去的时候虽然他们通知了蒋昭,但那个时候蒋昭已经离开广西了,所以完全和他们没接触。
根据阿嬷的记忆,这每一甲子巡山酿贵人需要穿的衣袍都是最开始的傩师制作的,一用就是几千年。
傩师和傩戏人完全不一样,傩戏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古老的民俗文化现象,起源于原始巫术,主要用于驱鬼逐疫和祈福消灾的祭祀活动,傩戏人就是祭祀人;而傩师具有真的和神沟通的能力,他们平时做的也是烧香侍奉各种神。
照理说,傩师不太会长时间外出,一般都只会在固定的地方区域活动,但这一代的在整个广西都走动过,蒋昭觉得奇怪,这一代,三家之内有两家都进了当铺,当了同样的职位。
记得当时看记录,谢乐山是在蒋昭当追瘦猫两年后才进广西成为追瘦猫的,时间点也正好是上一代傩师死去不久,就和自己成为酿鬼之后一样。
盘瑶,傩师,酿鬼,是巡山镇蛊的三家人,平时不会来往,只是每一甲子,酿鬼人会从盘瑶族地开始,再到傩师庙,最后回到自己的地方,进行所谓的祭祀。盘瑶称之为镇蛊,酿鬼人称之为巡山,而傩师,则把这件事称之为通神。
这三家之中,盘瑶避世不出,只守秘人在外行走,傩师历代为男,神鬼在身有信众办事,酿鬼历代为女,巫蛊一身独一人。
那天刚进酒店,蒋昭就闻到了很浓厚的神香的味道,每一个信众在成为信众前都要在傩师那接受一天一夜的烧香,那种香味会永远地留在身体里,除非这个人不再是信众了。
那个前台,不是临时安插进来的探子,应该是一直守在这里的警哨,只要有奇怪的女人在一甲子期间入住,他就会上报,蒋昭不去其他几家,都能知道每一家的酒店里都会有一个人是信众。
这种强烈的控制全局的想法,让人很不适应,就好像自己所有事情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就和当铺里差不多。
买了几包糖,正出超市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来电号码地址广西。
蒋昭接了起来。
那边先是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接着就像有人趴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慢慢地念出了三个字:“酿鬼人。”
13. 第十二章
蒋昭立刻挂了电话,这种神神叨叨鬼样子,还叫自己酿鬼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谢乐山,酒店里应该有人通知他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想起来的是强荣在今天早上说客人隐私是绝对不会透露出去的表情,怪好笑的。
虽然挂了电话,但蒋昭还是把那个号码存了起来,备注的时候写上了几个字——傩师谢乐山。
******
覃序南把剩下的早餐几口全吃完了,然后一直坐在那里像个雕像,不舍得倒谈不上,但总觉得很……就感觉事情还没结束,或者说,事情结束的那么快吗?
但好像接下来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他起身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刚一起来,有个东西就从自己口袋里掉了出来,是之前被那个神秘婆婆戴上的手链。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条很粗糙的银白手链,但表面很光滑,像是之前奶奶手上戴过的那种古董银镯子,覃序南把手链对着外面阳光找了一下,隐隐发现内部有个小小的图案,他凑近看了看,是一个熟悉的图案。
覃序南把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脱了下来,将两个戒指叠在一起,重叠的部分一起连成了手链上的那个图案。
这个图案覃堂说过,是代表妈妈的名字,那么,那个神秘婆婆是自己妈妈那的亲戚?
覃序南从小就和爸爸一起生活,小时候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到上了学,其他同学都说起过外公外婆舅舅之类的称呼,但在覃序南家,这些从来没有,他曾经问过覃堂,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那边的亲人。
覃堂耐心地和覃序南解释过,因为妈妈家里都不是很好相处的人,他们因为妈妈嫁给了爸爸很生气,所以就和妈妈断绝关系了,但南南不是有爷爷奶奶叔叔吗,也是一样的。
所以,覃序南对于妈妈那边的人完全想不起来,但现在,在一个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出现了和妈妈名字一样的图案,而且那个婆婆看到自己的脸还在哭。
******
等蒋昭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覃序南趴在桌子上正画着画,是一个很奇怪的图案,她看了一眼又瞥开了。
收起了笔,覃序南把画好的画甩了甩,这才发现蒋昭回来了。
他冲着蒋昭一笑:“蒋昭小姐,我还有一个事情想问。”
蒋昭点了点头,吃了一颗糖,示意他快问。
“我们之前去的那个地方,他们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会有些人在外面生活吗?他们那有嫁出去的女儿吗?”
出去了一趟,回来他就开始问盘瑶的事情,那么问题就出在那张画上,蒋昭往前看了看那张图,见状,覃序南把画往蒋昭那凑了凑。
很普通的一个图案。
蒋昭回答:“昨天晚上说过了,以后这种问题我不会回答的。”
覃序南沉默了几秒,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就一个问题也不可以吗?我给钱或者你要我办什么事情都可以再谈。”
“好话不说二遍。”
他犹豫了几秒,现在自己和她钱货两清,也不是向导和游客的关系,更何况,自己的命还是她费心思救回来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把事情全盘托出,毕竟一个能把才见面几个小时的向导从那些人手里救下来的人,应该会有怜悯之心。
“蒋小姐,那个村子里的人可能是我的亲人,所以我想知道了解一下。”
“知道了解之后呢?难不成你这个在他们眼里已经死掉的人还能凑上去认个亲?”
覃序南迟疑了几秒,接着说:“我找他们有事。”
蒋昭听到这,不大相信,都被杀了还非要凑上去,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她看了看覃序南的脖子,等自己从他身体里拿出了枝枝,他肯定到时候见自己掉头就跑。
见蒋昭不相信自己的话,他急忙解释:“真的,我没骗人。”
“哦,那你说。”
覃序南深吸了一口气:“我其实在27岁就要死了,本来……”
蒋昭打断了他:“什么叫,27岁就要死了?”
“这样,蒋小姐,我从我小时候开始讲起吧。”
“我是难产出来的,刚一出生,我妈就去世了,我自己也半死不活快死了,我爸当时找了很多人,有一个道士救了我一命,但是他当时就说,我只能活到27岁,除非……”
“他话没说完就走了。大学毕业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道士,他告诉我了一个卦文,解出来之后是广西这个地方,于是我就来到这待了几年,但是毫无所获。”
“前几天,应该是上个月,我心脏那个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胎记,刚开始是圆圆的一团,后来过几天再看就变成了不规则样式,接着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
讲到这,覃序南把自己的衣服拉开,蒋昭看了一眼,这个胎记的确比之前看到的某些地方更清晰了一些。
这次,她直接上手摸了摸,覃序南忍着痒意,等她放下了手才拉上了衣服。
“这次去那个地方,蒋小姐您之前不是说是祭祀吗?如果说,那里真的是有我妈亲人的话,我其实是想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系。”
“刚开始我活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就是当初道士说的只活到27岁和广西解卦的应验,但这个胎记现在还在,就意味着我可能还是得在27岁死掉。”
蒋昭理了理他的话,一个被预言会在27岁死掉的人。
窗外起了一阵风,把她的碎发扬起了不少,很快又因为重力落了下去。
等一下,盘昌之前说过,已经清理了叛徒,但叛徒的孩子是不是叛徒,按照盘瑶他们封建的思想来看,叛徒的孩子应该也会是。
所以她是救了一个活不久的人。
******
见蒋昭坐在床上正想着些什么,覃序南发现,她的手会时不时无意识地摸摸了仅剩的那只耳坠子,覃序南心虚地同样摸摸了自己口袋里那只。
“你的这件事……”
覃序南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蒋昭继续说下去:“我会看着办的。”
什么叫看着办,那究竟是会告诉自己还是不告诉自己,原本是个问题,怎么还扯上办不办了,他还想再说,但看着蒋昭的神色,他闭上了嘴。
蒋昭想到了什么,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那两个道士是同一个道士吗?”
覃序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遇到第二个的时候,我爸已经去世了。”
“你遇到第二个道士是什么时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蒋昭那么关心那个道士,但覃序南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四年前。”
四年前,离现在也不远,蒋昭的心突然无意识地沉了沉。
她又说:“他当时给你的卦文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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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酿鬼有人,短命有生。”
酿鬼,这是指她,覃序南的生路在自己这里,四年前那个道士就知道她会来广西巡山了。
蒋昭还想再问些什么,身上不同地方的符突然同样传来了微弱的波动,她一把推开挡在浴室门口的覃序南,冲了进去。
“蒋昭,你怎么……了?”
覃序南着急地跟在后面一起进来,看到身上往外冒血,浑身像血人一样的蒋昭,声音都高了几度。
蒋昭熟练地把画好的符拿了出来,先把手上的给贴了,接着是脖子、额头。
看着蒋昭结束完贴符这个动作,把手伸向了水龙头,覃序南先一步打开了开关,还把挂着的毛巾取了下来递过去。
兵荒马乱的,蒋昭把符都用手抚了一遍,藏起来了符,洗了一遍脸和手,发现身上还是有粘腻的触感。
覃序南看了看糟糕的现场环境,跟案发现场似的,他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知道问了她肯定又不会说,于是他只能折中建议了一句:“要不你先洗个澡换个衣服?”
蒋昭抹了一把脸,回:“讲完再说。”
接着,她直接就在浴室里问:“那个道士长什么样?”
覃序南有求于人,只能回想了一下,力求仔仔细细地传达出来:“是一个瘸腿道士,应该在四五十岁之间,有胡子,穿一身破旧褪色的道袍,身高比我矮个十厘米,但他驼着背。”
蒋昭打断了他,又重复问:“他长什么样?”
覃序南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他长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要不,我给你画出来。”
说着他就要去桌子上拿笔,蒋昭在后面说了三个字,让他停了下来。
“众生相。”
覃序南转过身,连连点头:“对对对,一种悲天悯人的感受,就是因为那个表情我才相信他的,觉得那些人是太过分了。”
但原本笑着的蒋昭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众生相,道家身,乾坤卦,播命线,无迹寻。
这是当铺里对上一代掌眼的评价。
“那个道士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覃序南听着蒋昭的语气,心里有了喜意,她肯定认识这个道士,要不要用这个答案当做筹码,这个想法才刚出来一下就立马被他否决掉。
他把刚刚找下来的项链拿了出来,把上面的戒指解了下来:“这根红绳就是他当时给的,据说开过光。”
蒋昭紧紧握住那根绳子,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脚下似乎陷空了一般,脸色一下苍白。
“我先去洗个澡。”
她出来随手拿了一套衣服就进了浴室,不一会儿,浴室的水声传了出来。
那根绳子还被她拿在手上,覃序南想。
酿鬼,瑶族,叛徒,死而复生,当铺,红绳。
她知道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恶狠狠地笑了一下。
她就说,怎么突然自己会产生救人一命的想法,按照以前,自己可没那么多的善心,救人也会是在不麻烦自己的前提下才进行的。
酿鬼人的死而复生是一件很耗费命蛊的事情,所以从来没有把死而复生用在除了自己之外的记录,酿鬼人的命蛊只有一个,死而复生就相当于把命蛊的一半命给了出去。
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拨命线了。
14. 第一章
古代民众愚昧,面对那些一出生就拥有常人不能理解力量的人,第一反应是恐惧,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力量会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消失,于是他们称呼这些力量为特殊命格。
特殊命格中,天煞孤星和童子命最为常见。
天煞孤星者,命运多舛,亲友难留,如煞气存身,死亡随命,孤星寡淡;而童子命,八字禄虚,姻缘浅薄,子孙命无,长命无劫。
以上,都可以用封建迷信来回答,但事实上,世界上的确有特殊命格的人存在,他们的特殊在于对命运的感知。
这类人通常与常人行动迥异,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以一种平静的疯癫行走于世,半山当铺上一代的掌眼就是罕见的特殊命格,他能感知不同人的命线,并用特殊的手法拨动命线,改变一小段的命运。
在常人眼中,所谓的命线是手掌纹路的不同走向,有算命者可靠手纹断定人一生福祸所依,而在特殊命格的人眼里,命线是可以被看见并拨动的。
命线是一条长长的会不断变化的线,而他们能做到的,就是在这条线的某一个点埋下一条自己可以拨动的命线以代替原本的命运。
但从来没有人见到过那条可以被拨动的命线具体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它的载体是一根红线,但载体消失了这拨动的红线也会继续存在着。
******
当铺最早有记录第一个被拨动命线的人,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梁山伯。
才女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途中邂逅同窗梁山伯,二人求学期间结下深厚情义,后祝英台先归,但被家人强行许配给他人,梁山伯来寻访祝英台时,才知道其是女儿身,但已无法求娶,最终郁郁而死,祝英台在得知后跳入梁山伯的坟墓中与其魂魄团聚,双双“化蝶”。
这是传说故事中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但在当铺的记录中,这是一场命运线拨动后经后人美化的记载。
梁家是贫农,家中世代只能依靠土地生活,梁山伯是家中的第二子,从小到大一直被爹娘忽视,他时常幻想自己能得到富贵人家女儿的赏识,从此一飞冲天,过上好日子。
这天,他在路上救了一位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道士问他:“这位恩人,我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吗?”
梁山伯想了想,看了看道士的衣袍,说了一句:“我想过上富贵的生活。”
道士明确表示这要求有点泛,怕是不好实现。
梁山伯又仔细想了想说:“我希望能读上书,能够获得一位富贵人家女儿的芳心。”
这下子,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表示这个愿望可以,于是他给了梁山伯一根红绳,说是要时时佩戴着,走之前,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梁山伯一眼。
不久,梁山伯得到了一位书院先生的赏识,进了那个书院读书,书院里都是富贵子弟。
与此同时,祝家有位女儿,突然产生了要男扮女装去书院读书的荒谬想法,在如今这个男女大防胜过天的时代,自己身上还有娃娃亲,过几年就要成亲了,但是她家的爹娘竟然同意了。
梁山泊与祝英台就在书院遇见了,他们巧合般地住在了一起,巧合般地成为了彼此的灵魂挚友,巧合般地私定了终身。
祝家很快发现了这桩荒唐事,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他们最了解了,根本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把女儿从书院抓回来关在家里之后,找了很多能人异士。
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人看出来了:“祝老爷,您家千金是被卷入别人的命线了,也就是命运被改了。”
祝家散了些钱财,发现问题出在梁山伯身上,问清楚他想要的居然是自己女儿下嫁给他,还要祝家养着他。
他们暗地里找了杀手把梁山伯杀了,既然你想要害我家富贵的女儿,那你就先去死一死吧,死了,他的命线也就没了,死人哪来的命线呢。
梁山伯死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那个道士不是说自己能过上富贵的生活吗?怎么自己还变得更早死了。
杀了命线的主人之后,祝家把那根红绳用火烧成了灰,再把那些灰撒进了河里。
祝英台清醒了之后,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但过了几年,嫁去马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偷偷穿着嫁衣自裁在梁山伯墓的前面,留下了自己写的婚书,上面赫然写着梁祝二名。
当铺有解:梁山伯原命贫困早死,经播动命线后,入书院得芳心娶富女,但死劫难逃,死于祝家买凶;祝英台原富贵顺遂,后成梁山伯命线中的富女角色,虽梁已死,命线犹在,遂结阴婚以正命运。
当时当铺的同事八卦子似的跟蒋昭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蒋昭只觉得祝英台好倒霉,原本有个幸福的生活,结果被命线毁了,还流传下这样一个爱情故事,换谁知道了都会膈应得不行。
然后,如今,自己成为了那位被牵连的冤大头。
******
覃序南在外面等了好久,才见到蒋昭从浴室出来,但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在进去的这几十分钟里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蒋昭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换了一套更舒适的衣服,白色戴帽的短款薄卫衣,淡粉色的裤子,头发因为有水汽有几根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得俏皮灵动。
仔细扒拉了一下传说中的命线,蒋昭的笑容逐渐绽开,说话的声音缓慢而微弱:“你为什么来做这个向导?”
覃序南把之前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完全没有漏洞,但又感觉哪里都是漏洞,尤其是她当时为什么非要找一个普通人的向导,不愧是命线,身为局中人,如果不是他说出来,自己根本就不会发现。
等了一会,看蒋昭没有再继续问的意思,覃序南开口:“所以,蒋小姐,你看,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内情?”
蒋昭看也没看他,命线是没有办法被破解的,哪怕目前看起来只是一条普通的红绳,因为命运在埋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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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线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变化了,所以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和自己遇见,甚至于,成为狗皮膏药一样的存在。
但是,为什么给他埋下的命线,会牵扯到自己呢?看来这次的巡山,有多方人都在关注着,并把手伸了进来试图改变什么,风雨欲来。
“蒋小姐?”
蒋昭这才抬起头看他,原本看起来很温和的长相现在也变得不顺眼起来,她语气很差地说:“我呢,是这一代的酿鬼人,没错,就是那句卦文里的酿鬼,那个道士给你的这根红绳就是让你准确地来到我身边。”
覃序南满脸疑问地提了一句:“酿鬼人究竟是什么?”
酿鬼人,是广西一带运用巫蛊之术的苗女。
“你不是汉族的吗?”
他之前用身份证订房间的时候有看过蒋昭的民族,的确是一个汉族没错,但现在她又成为了苗族的。
“我外家是苗族的。”蒋昭解释了一下,转念想起自己是被迫要带上了这个人,语气又不好起来,笑容也没了下去,“我不知道那个道士说的生路是什么,但既然他埋下这根命线,又给出那个卜卦,我们也只能捆在一起。”
覃序南把目前知道的信息联系了起来,又察觉到蒋昭前后态度的变化,总结出了现在自己的状况。
那个道士用这个红绳命线把自己送到了酿鬼人身边,而且还是用那种完全没有办法去抵抗的情况,接下来自己就会和这个蒋昭小姐待在一起,她就是自己的生路。
但转念一想,自己死而复生,甚至27岁死亡这件事情可能都在别人的计划之下,覃序南心里突然很愤怒,但接着一种无力感充满了全身,如果不是因为蒋昭,自己或许什么也不会知道。
和他讲完一些酿鬼人的基础事情之后,蒋昭伸出了五根手指,很严肃地说:“既然已经讲到这了,我这个人呢,脾气怪,接下来我们约法五章。”
见覃序南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下去:“第一,巡山这件事情,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任何事情都要在不妨碍这个的前提下进行。”
“第二,你现在自己得知道,你在我这里只是个拖油瓶,我也明确告诉你,如果不是这个红绳,上次在盘瑶那我不会救你,所以你自己机灵一点,我说话说的难听,但也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第三,今天在这里说的事情,出了门见了任何人你都不可以说出去,还有,我身上任何奇怪的事情你也不许说出去。”
“第四,你要克服你自己身上的恐惧感。”
“第五的话,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和你说。”
覃序南现在就很有拖油瓶的意识,也明白了蒋昭完全不是之前表现出来的那种样子,现在这样冷漠样子的可能才是她真实的性格,他连连点头。
但关于第四条,他还是忍不住发问:“我身上的恐惧感会是什么?”
蒋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人会对杀了自己的人很亲近吗?”
15. 第二章
到这里,话算是基本都说明白了。
覃序南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瑶族那的事情?”
蒋昭斜了他一眼:“今天晚上我去会问的,但是,你不许跟去。”
“那我就待在这里?”
蒋昭凑近了一点,重新笑嘻嘻地说:“约法第一章,你别忘了。”
笑着笑着,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干嘛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人长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难看。
她冷哼一声。
覃序南算是正眼看了蒋昭变脸的全部过程,之前给她的心理分析全是假的,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个表面乖巧爱笑,实则阴晴不定的漂亮女人,等等,怎么还是漂亮女人?
他看了蒋昭一眼,偷偷摸摸地碰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耳坠子,还是没还给她。
******
外面已经天黑了,远处的山在夜色的衬托下更显沉重,蒋昭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地下长廊应该没游客了。
听到声音,覃序南放下了笔,视线跟着蒋昭的动作而移动。
“我要去巡山了。”
覃序南表示理解,但不懂为什么蒋昭说完这句话就往自己这凑过来,她熟练地重重摸了摸他的脖子,感受了一下皮下的血肉硬度,里面应该长好了。
本来想直接在同样的位置割一刀让枝枝出来,又怕他到时候吓坏,蒋昭把匕首往覃序南手里一塞。
“你随便找个地方割个小伤口。”
他虽然不解但还是在手背上划了一道,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小小鼓起的包从手臂上一路移到伤口处,一只长得和蒋昭头像差不多的虫子从口子里钻了出来。
蒋昭赶紧把自己的手凑了过去,枝枝飞快爬上她的脖子,最后在耳坠子那停住。
之前在听到蒋昭是苗女,镇蛊之类话题的时候,覃序南心里有隐隐有种预感,现在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装作大大方方地问:“蒋小姐,这是你的命蛊吗?”
“这是枝枝,你们认识一下。”
蒋昭提到枝枝两个字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不是原先那种装的客气感,也不是阴晴不定的语气。
“吱吱——”
她翻译道:“枝枝在和你问好。”
覃序南客气地回复了:“你好枝枝,我叫覃序南,谢谢你救了我。”
“吱吱吱——”
覃序南看向蒋昭,以为她还会翻译一下,结果蒋昭什么都没说。
她看了一眼时间,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覃序南的心跳突然跳动得很剧烈,他捂着胸口看向蒋昭,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他看到蒋昭只有一种巨大的恐慌感。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舌头仿佛被粘在了上颚,满脑子只有这个女人把刀捅进自己脖子里的那种可怕平静感,心慌意乱间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就是我说的恐惧感。”
说完这句话,蒋昭就出发去巡山了,只留下覃序南一个人在房间里发颤。
******
没事没事,只是死亡而已,更何况自己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他不停在心里宽慰自己,起来打算喝杯水缓缓,脚步却踉跄,仿佛随时要倒下。
喝下水,那种心脏要跳出胸膛的感觉才减弱了一些。
原来之前自己哪怕被杀了也表现的很亲近蒋昭,是因为那只虫子在自己身体里面,那只虫子在控制他的思想,蛊虫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东西吗?
覃序南深呼吸了好几次,那种心慌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之前那只“枝枝”把自己脑子里对于死亡的痛苦全部压了下去,等它走了就一下子激发出来,显得更激烈些。
试图回想了一下蒋昭,他还是觉得心里恐慌,很不舒服,和得了心脏病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冷静冷静,她没杀我,没杀我没杀我,自己现在还活着活着活着,覃序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
那么长的时间,他的手脚都僵住了,那种恐惧感才被他硬生生压下去,想起蒋昭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害怕。
结束了,他想。
但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些东西,也不是东西,应该算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还是那种非常顺滑像是一笔画成的,每一个地方笔的力度都完全一样。
覃序南想了想,至少先画出来再说,找点事情干,他从箱子里把带来的纸全拿了出来。
******
这次,蒋昭是直接从酒店门口出发的,奇怪的是,强荣并不在前台坐着,而是换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只往那边停顿了一秒,蒋昭就往黑暗中走了进去。
刚出发没多久,她就后悔了。
应该要覃序南先开车把自己带到那个地方的,但拿出虫子他的状态也不会很好,不能一个人开车回来,他一个人在那里待着自己也不放心。
夜色无边,蒋昭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去地下长廊的路上,周围只剩下吵人的虫声,枝枝听了一会,也开始加入这场演奏会,吱吱叫了起来。
“枝枝你别吵。”
不知道怎么回事,蒋昭觉得今夜格外烦躁,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里窥伺着自己,枝枝叫了两声。
“谁!”
蒋昭听到枝枝的话,把一张符往斜后方的一棵树上扔了过去,那张柔软的符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样,插在了树上,入木三寸。
见没人出来,蒋昭却想看得到什么似的,催动了树上虫符,整棵树炸了开来。
一个狼狈的身影在树后滚了出来,一身黑色的斗篷,已经被炸的有好几个洞,蒋昭打开了手电筒,一张熟悉的脸抬起了头。
“你怎么在这?”
强荣谄媚地冲蒋昭笑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蒋小姐,啊这……我……是……”
今天他刚和老大报告了被发现的这个事情,结果上面就让自己晚上跟在这位小姐的身后,等到地方了再通知他们。
但现在没跟多久,就已经被发现了,强荣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他举着双手朝蒋昭走了过来。
才走了几步路,一群虫子就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他,他讨好似地停住,向蒋昭笑笑。
“你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你们傩师是要撕毁约定吗?”
蒋昭只觉得有点恶心,像是被一个东西黏上了,这才刚开始巡山,就出现这么多事情,当铺和傩师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强荣连连摆手:“这我们可没有要撕毁约定的想法。”
来之前上面的人也提到了这个场景的结解决方法,要是酿鬼人态度不好就直接和她坦白,回来再说,不必跟下去了。
强荣于是接着说:“是傩师说,想跟着蒋小姐找到蛊山的盘瑶,想和你们谈谈,当然,要是蒋小姐没这个想法的话,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强荣看了看地上的虫子,又看看蒋昭,那些虫子给他留出了一个方位的出口,直直地通往回去的路。
“好好好,那蒋小姐,我这就立刻走。”他边说着边往后面退。
蒋昭冷笑了一下,叫住了他:“把那边那个也一起带走。”
顺着蒋昭的视线看过去,暗地里跟着的另一个同事已经被虫子扎晕倒在地上了,强荣腆着脸笑笑,拉着地上的人头也不回地往后面跑。
盯着那两个人跑远了上了一辆车,蒋昭才把虫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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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枝枝还在警戒着。
******
想到现在的这个状况,蒋昭播了一个电话出去。
对面很快就接了,传来一道非常懒散的女生声音:“干嘛呀?”
蒋昭:“帮我查一下当铺上一代掌眼、广西这一代的追瘦猫。”
“后一个嘛还可以勉强接受,前一个我怎么给你查,掌眼诶,那么高规格的,更何况上一任掌眼是失踪的,我哪查得到,再说了,你不是这段时间休假了吗?怎么还让我……”
“工钱翻两倍。”
对面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哎呀,昭昭,这也不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
“四倍。”
“行,我接了。”
感觉应得太快,阎双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什么钱的问题,是我想帮你解决问题的心实在阻止不了,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是不是,对了,回头钱打我另一张卡上。”
把事情交代给阎双之后,蒋昭心里的烦躁少了一些。
阎双是蒋昭进入半山当铺工作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她对蒋昭说的第一句话是——“多笑笑啊,那样才能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但后来两个人之间关系也一般般,蒋昭的工作大多数是在外面跑,只是偶尔需要一些资料或者后勤的时候才会和阎双接触。
阎双是个财迷,她可以为了钱做任何事情,但是在当铺工作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钱财,工资挺高的,像蒋昭就基本没担心过钱不够的问题,阎双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虽然阎双贪财,但她更奉行两清原则,也就是只要她答应了,哪怕是为了钱她也会把事情做好,她不会要因果之外的东西。
蒋昭挂了电话,继续往地下长廊前进。
目前已知的所有人都在骗人,那个前台说他们跟着她是为了找到盘瑶,但早上盘昌已经和强荣见过面了,还是说,他们傩师一脉无法分辨守秘人,或者,这个守秘人有一些问题。
怎么到自己巡山就这么一大堆破事?
******
难得的今天没下雨,上山的路好走了不少,更因为之前走过一遍了,不需要在费时间找位置。
蒋昭到达村落的时候,盘昌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这次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
“镇蛊人,这是村子里现在年纪最长寿的阿才叔。”
蒋昭冲他笑笑,还是礼貌地叫道:“阿才叔好。”
阿才叔面无表情。
盘昌解释道:“阿才叔已经看不大见了,耳朵现在也不好,只能听到大声一点的声音。”
等盘昌把蒋昭的话大声和阿才叔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了一遍,阿才叔才冲蒋昭的方向露出了笑容。
应付完这些场面话之后,三个人一起往村子里走进去,但因为阿才叔脚也不好,那应该不叫走路,叫挪。
盘昌先问了一句:“镇蛊人,请问您的命蛊可以看一眼吗?以防万一。”
枝枝从耳坠子上飞了出来,叫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地位。
蒋昭看了看阿才叔,问了出来:“这位……阿才叔是有什么事?”
盘昌边扶着阿才叔往前行边说:“之前不是镇蛊人您的镇蛊出现问题了吗?今天早上见面您也排除了命蛊的原因,于是回来我特意再翻了一遍族里的文献,发现有一段之前记录的关于祭祀仪式的。”
“我们现在的祭祀仪式是简化版的,更古早之前还要准备的很复杂,我请阿才叔把那段古时候的画转化了一下,所以镇蛊人,等一下我们可能还是要赶时间。”
“但有些准备已经让婆婆去做了,麻烦镇蛊人。”
蒋昭听他说了一大堆,只问了一句话:“所以,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16. 第三章
盘锦领着蒋昭去婆婆那,路上只用蹩脚的普通话叫了一句“镇蛊人”,然后就不再说话了,蒋昭趁着还没走到那,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下一代守秘人预备役。
普通的学生长相,憨厚,腼腆,天真,不谙世事。
她之前还以为,盘瑶的每一代都和傩师一样只会是男子,上次听到她会说一点普通话也没在意,后来才发现这位腼腆的少女是村子里唯二会普通话的,是要会出去和外人沟通的。
盘锦察觉到蒋昭的目光,转过头冲镇蛊人笑了笑,蒋昭只觉得有点酸涩,像盘锦这么大的女孩子,在外面还是上中学的年纪,而不是连普通话也不会说,还必须成为看守整个村子的守秘人。
下一个甲子镇蛊,这个小姑娘该是那个婆婆的年纪了。
一辈子就只困在这个地方。
不过,有时间可怜她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
没把镇蛊失败的真正原因说出去,现编的理由也没被盘昌接受,对于接下来繁琐的祭祀仪式,蒋昭全盘接受。
但第一步,就让蒋昭整个人很暴躁,笑容都僵在脸上。
“你是说,让我在这里洗完澡,把原来穿的衣服烧掉,直接穿那套祭祀衣袍?”
盘锦跟在婆婆身边磕磕绊绊地表示没错。
蒋昭的脸都扭曲了:“那我回去穿什么?”
自己来这!毁了好几套衣服,总共也才只拿了几套。
“我来之前今天洗过澡的。”
盘锦指了指放在凳子上的那套衣服,蒋昭拿起来看了看,唔,一套普通的连衣裙,怎么,他们是打算到时候让她自己穿着裙子爬下山?
蒋昭看着盘锦的眼睛,妥协了:“给我准备一套衣服裤子,我不穿裙子。”
“另外,在哪里洗澡?”
盘锦把蒋昭带到了隔壁洗澡的房间,等她脱了衣服,把那些衣服先去给婆婆烧了,就等在房间外面。
洗完澡,盘锦仔细把全部的衣袍用一种极其专注的表情给蒋昭穿戴起来,一件又一件,只需要蒋昭进行抬手放下的动作。
这样闲散的时候,蒋昭突然注意力转到了这件衣袍上去,每一代酿鬼人都是不一样的身材,怎么做到如此贴合身体的,就好像是专门量了她的尺寸给她做的。
按照之前的顺序把衣袍穿好,盘锦又点燃了一把艾草一样的植物,用烟轻轻拂过蒋昭衣袍的外面。
接下来,就是上次被蒋昭拒绝的头发,一个以为会很复杂却异常简单的编发。
盘锦先从蒋昭耳朵两边各取一缕头发扎起来,在上面插入了一根发簪,把扎好的那个头发分成三部分,三部分中左右两边的头发交叉缠绕在簪子上,剩下的头发编松一点的两圈麻花辫,扯出圆润的弧度,在下面一些的头发则编成类似泡泡辫的样式。
原本的点彩也变成一个需要仔细描绘的图案,盘锦用画笔粘着特质颜料仔仔细细画着,还重新给画了个妆。
蒋昭拿过镜子一照,桃花面,观音像,以及额头上和之前覃序南拿给她看过的差不多的图案。
她指了指头上的点彩:“这个是什么?”
盘锦磕磕绊绊地回答:“土……图……腾。”
盘瑶的图腾,和代表覃序南妈妈的图案长得差不多。
蒋昭还想问些什么,但婆婆很快进来了,盘昌跟在旁边依旧兢兢业业当个翻译官。
“镇蛊人,现在到清祭的时间了,需要您和我们一起去瑶洞前面进行。”
所谓的清祭,是指把祭祀前的所有污秽都清除。蒋昭觉得都是扯淡,但也跟着一起做了。
窑洞前面已经摆上了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一个空碗,还有个装满糯米的碗里插着三根虫香。
“镇蛊人,您需要把血滴在这几个空碗里。”
蒋昭按他的话做了,掀开了手上的一张符,滴完之后正准备贴上,发现包落在当时换衣服的那个房间了。
整个村落的几乎四分之一人都挤在了桌子旁边,嘴里念念有词,围着桌子和蒋昭就开始跳古怪的舞,姿势就和中邪疯了差不多。
感觉她在里面就成了一个摆设,好不容易完事了,蒋昭还想着回去先拿个包,手机也放在里面忘记了,但这个时候祭时也到了。
蒋昭只好拿了一把虫香和一根蜡烛小心翼翼地扯着裙子进了洞。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步骤,只是多了点蜡烛这一步,在橙色光的陪衬下,周边都变得非常温馨。
她带着枝枝进洞以后,撕开那些符,血流的速度是慢了一些,起码不是崩出来,蒋昭一步一步跳起了祭祀舞,弯腰,旋转,抬手,十字步……
就在结束的时候,蜡烛突然好像被什么吹动了,小火苗岌岌可危,明明灭灭的,不同于第一次,现在洞顶上全是虫子,密密麻麻的,还在不同蠕动间起伏。
枝枝在蒋昭进洞的时候就一直趴在她脖子上,蒋昭弯下腰准备点新的三根虫香,一个黑影突然从上方的虫群中飞了出来,径直朝她脖子上的枝枝冲过来。
蒋昭反手抓住了那个黑影,一用力把它摁死了,打开一看,又是一只和枝枝一模一样的虫子。
真的,一模一样,就连翅膀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虫子也是同理,更不用说还出现过两只一模一样的。
蒋昭把虫子尸体抓在了手里,等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了,就弯腰出了洞。
******
盘昌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镇蛊人出来的那一刻,最先关注的是那张脸,很好,没有不停地流血。
洞外的人拥着蒋昭回到村子里,盘锦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过来,正准备给蒋昭换下身上的祭祀衣袍。
但蒋昭只接过了擦脸的湿毛巾,把血迹擦了擦,拒绝了盘锦伸向自己的手。
蒋昭只看了看盘昌:“现在镇蛊结束了吧?”
盘昌先是点点头,接着疑惑不解地望向镇蛊人,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最后一脸纠结地让周围的人都先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蒋昭和盘昌两个人。
盘昌鞠了一躬:“镇蛊人,当初说的愿以命还,可否宽恕一些时间,容我先教好下一任……”
蒋昭打断了他的话,一只手托着下巴,扯扯嘴角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当初说的话是骗人的把戏?”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蒋昭特意收了笑,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盘昌。
镇蛊人看起来显小,她笑着的时候就觉得乖巧可亲,这会她冷着脸,配上艳丽的妆容和庄重的服饰,看起来和传言中的罗刹女一般。
空气仿佛都停滞住了,明明不是夏天,但盘昌却感觉整个人热的不行。
盘昌紧张得说话都磕磕绊绊的:“镇……蛊人,当初我也是真心的,只是……”
盘昌说着说着,就发现那只命蛊爬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之前学过,千万不要被镇蛊人的命蛊近身,否则神仙难救,他立刻闭了嘴跪在了地上。
“盘锦是你选择的下一代?”
盘昌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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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突然又笑了起来:“别跪着了,你起来坐着吧,我问,你答。”
盘昌僵硬地起来,战战兢兢地把屁股挨到了凳子边缘。
“你们的图腾是干嘛的?”
盘昌:“镇蛊人您现在头上这个图腾代表我们一组的印记,除此之外族里每一支都有自己的图腾,每一个图腾都是从族图腾变化而来。”
蒋昭问:“为什么你们每一支要有不同的图腾?”
盘昌张了张嘴,但还是继续说:“是用来选择下一代守秘人的。每一代正式确认守秘人之后,下一代守秘人出现在哪一支就会出现相应的图腾,那一支所有的小孩子就会专门被培养起来,最后由守秘人选择继任者。”
“你的图腾是什么样子的?”
盘昌掀开了衣袖,蒋昭看了一眼,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接下来的话,让盘昌完全傻眼。
她说:“你应该不是上一代守秘人确认的继任者吧?”
******
她,她怎么会知道,盘昌心里打了个突,不对不对,那件事除了自己应该不会有人知道的,对,不会有人。
看着盘昌的表情从慌乱苍白逐渐变得假装镇定,蒋昭的笑意又深了一些,她说了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他的侥幸心。
“你把那个女继任者怎么了?让我想想,你应该没有直接杀了她,而是把她赶出去了?”
盘昌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
从见到盘昌的第一面开始,蒋昭就觉得很别扭,这种感觉她之前误以为是因为巡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但和这个盘昌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别扭。
一个已经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按理说,应该对镇蛊这件事情方方面面都记得很清楚,而不是每次有事情,他都去向族里其他老者询问,搞得像自己只知道一点皮毛。
见面时候,盘昌借口说用来试探自己是不是镇蛊人的方法也非常繁琐,除了眼睛、蛊虫,还要虫符,这完全不应该,因为在阿嬷的记忆里,只需要露出酿鬼人眼睛守秘人就可以知道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不是守秘人,换句话说,他不是正规的守秘人。
最让蒋昭觉得奇怪的是,下一代守秘人盘锦,她的普通话比盘昌还要不好,但一般而言,守秘人对于下一任都会倾囊相授,这样才能保持整个族的运转。
结合一下覃序南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这个族里唯一的那个叛逃者,蒋昭大胆猜测,那个叛逃者也许就是覃序南的妈妈。
盘昌手臂上的那个图腾和覃序南妈妈的一模一样,而联系到那个银质手链,在过去的年代里,封闭在山里的这些人是很难得到一些银质饰品的,那条手链虽然粗糙,但却是手艺人打出来的,这意味着手链的主人很受宠爱,而在盘瑶族里能和外面接触的人,只有守秘人一个。
能从这个地方逃出去,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身为下一任守密人,她的一言一行都被所有人关注着,除非有人帮她,而帮忙的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村子里的人。
蒋昭看着盘昌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直起了身子:“说说吧,你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盘昌第一反应是否认:“当年我没做过什么。”
“那你这条命,我可就收走了。或者,你是想我去外面和你的下一任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
盘昌的心跳的格外厉害,他不安地看了看外面,察觉到自己脖子上那个蛊虫在移动,逐渐传来了一丝丝痛感,他只好妥协。
但在讲述过程中,他也慢吞吞的,企图美化自己的那些行为。
17. 第四章
盘昌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守秘人是整个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人,因为这一代的守密人刚好是自己的父亲。
在别家吃的很朴素,没有肉吃的时候,自己家里总或多或少餐桌上会出现一些荤菜,有的时候是肉丝,有的时候是鱼虾蟹之类。每次和父亲一起出门,总能被遇到的村民恭敬地问好,守秘人这不就是相当于整个村子的村长了吗?
于是,他从小就立志当守秘人,接下父亲的这一份责任。
但盘正每次听到这些话都只是笑笑,从来没有说过下一任守秘人是自己儿子这一句话。
在盘昌10岁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守秘人是靠族腾先初选出来,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最后由当代守秘人选择其中一个人成为下一代守秘人。
这个消息,对于盘昌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下一代守秘人居然不是世袭的,还要族腾先选。
在族腾初选的那一年,盘昌天天去祠堂外面拜拜,希望下一代的图腾还是自己家里这支的,可能是拜的多真的有用,下一代的图腾竟然真的是自己这一支的。
盘正也很惊奇,但把自己这一支的小孩都扒拉了一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阿婶家的小女儿盘小楠,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儿子盘昌。
虽然两个人里有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但教学的时候,盘正都是一视同仁,课上教什么就是什么,课后绝不和盘昌多说一个关于学习的字。
盘昌很恼怒,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他为什么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任守秘人,是的,在当时的他看来,父亲不给自己开小灶就是不愿意他去当守秘人。
因为盘小楠在课上学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她也去拜了祠堂,每次结课,都是她遥遥领先,盘昌只能得到一个下次加油的评价。
族里所有人都认为盘小楠才是下一代守秘人,她有天赋,脾气也好,学东西完全不用费力气。
盘昌每次看到盘小楠的笑脸,都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日复一日,那些嫉妒的心逐渐扭曲,他每次都在心里幻想盘小楠突然有什么事把脑子弄坏了,或者残疾了,再或者,死掉了。
这些都只可能是幻想,因为族中人不能互相攻击,盘昌试过在路上推她滚下山,但每次还没推到,自己就先滚下去了。
就这样,在盘昌恶劣疯狂的诅咒下,盘正最后还是选择了盘小楠作为下一代守秘人,从那之后,盘昌就像个弃子,被所有人遗忘了。
那些原本见到自己会热情打招呼的村民,现在出门见到他都只假装看不见离得远远的。
这些都怪盘小楠,盘昌想得都快疯魔了。
终于,有一天,盘小楠来找自己,说是托盘正的话给自己带东西,是一串紫葡萄。
盘昌眼尖地看到了盘小楠手上突然出现的那串银手链,不用说,肯定是盘正给她买的,这也意味着,盘正带这个女人一起出蛊山了。
盘昌受不了了,他一定一定要成为守秘人,于是,他开始做计划,杀不了盘小楠的话,那就把她从山里赶出去,或者引诱她逃到外面。
想清楚了之后,盘昌一改之前阴郁的脸色,装作好奇混在盘小楠身边,一遍又一遍地问起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就像一个好奇心爆棚的小孩子,那个时候,他才18岁,盘小楠已经25岁了。
年龄的差距让盘小楠把自己师傅的儿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也一直认真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于是,在刻意的问答下,她对外面的世界也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这样慢慢过了一年,终于,盘昌抓到了一个好机会,上一代镇蛊人进山了,这是这么多年镇蛊人唯一一次两度进山,盘正很诧异,整个村也很杂乱,是个把盘小楠赶出去的好时候。
荀贞婉再次来到蛊山,发现了作为下一代守秘人的盘小楠,她也对这个女孩子抱有极大的喜爱,盘昌那个时候就站在旁边,荀贞婉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忽视了他。
盘昌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忍住忍住,趁着没人发现,他把盘小楠拉到了一边。
“小楠姐,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个外族人怎么样了?”
在经过盘昌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前段时间,盘小楠终于在外面找到一个外族男人,觉得对方很是好看。
盘小楠羞红了脸,扭捏地回答:“就那样呗。”
“这可不行,不过小楠姐,现在可是个好机会,趁着大家都在忙,要不你现在趁机出去和他好好见上一面,刚好我爸也不在这。”
盘小楠迟疑了一下:“小昌,这不好吧?镇蛊人还在这里呢。”
盘昌心想,就应该趁着镇蛊人在这里才好下手,他又花样式地劝了劝,终于,盘小楠下定决心了:“好,那小昌你今天晚上替我先应付一下师傅,我去去就回来,你别担心。”
虽然心里窃喜不已,但盘昌表面不动声色:“那肯定的,小楠姐你晚上放心去吧。”
等到了晚上,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进行,甚至镇蛊人都在推动这个事情,她把盘正叫到了房间了说是要谈一谈,然后谈了很久很久。
讲到这的时候,蒋昭突然打断了:“他们在房间里讲什么了?”
盘昌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趴在门外听到的一些片段,迟疑地回答:“好像是讲镇蛊的事情,我还听到两个字,巫蛊,其他就没了。”
蒋昭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盘昌停住了几秒,好不容易回想起之前讲到什么地方了。
因为这场长时间的谈话,所以盘小楠的消失也没有人发现,盘昌在门外仔细计算着时间,敲了敲门打断了里面的谈话。
“爸,小楠姐逃跑了。”
盘正唰得一下起来:“什么叫逃跑了。”
盘昌把之前盘小楠遇到了一个外族男人,然后留下了一封信就出去了,好久没回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封信是自己伪造的,练了整整一年盘小楠的字,才做到了完全一模一样,但当盘正仔细看的时候,盘昌心里还是慌张得不行,尤其是这个时候这个那位镇蛊人还往自己这里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幸运的是,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计划的那样,盘小楠被认为是背叛者,但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奇怪,盘小楠真的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甚至在和自己约定好的那个时间段还没回来,那个时候,盘昌把这个当成了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再后来,他就成为了守秘人。
******
故事讲完了,但蒋昭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盘昌坐着实在受不了了动了两下,脖子上的痛感又出现了。
蒋昭说:“之前那个阿婶,帮我叫过来一下。”
盘昌对着外面喊了几声,没过一会儿,一位驼着背,头发花白的奶奶走了进来,这是盘小楠的妈妈,盘浣。
蒋昭试图在这张脸上找到些什么,但可惜的是,上面的皱纹已经遮住了所有,没有一丝和覃序南相似的地方。
“她会说普通话吗?”
盘昌摇了摇头,但盘沅却突然出声,是一道嘶哑的几十年不曾开口的声音:“会。”
盘昌不可置信地转过头,这位阿婆自从盘小楠走了之后再也没说过话,现在一说话还是比自己都要端正的普通话。
蒋昭挑了一下眉,指了指门:“你先出去,我和这位奶奶好好说说话。”
盘昌还想说些什么,蒋昭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上,虽然笑着,但眼睛里面的威胁之意没有减少半分,他只好出去并关上了门。
“盘小楠是自己逃走的吗?”
蒋昭在自己那两个字上发重了音,盘沅点了点头,没等蒋昭继续问,就用嘶哑的声音讲了一个故事,和盘昌嘴里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
盘浣的前半生是悲剧的集合,丧父丧母丧夫,直到生下了盘小楠,她的人生走向了正确的道路。
盘小楠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很乖,母女两个人一起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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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苦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得知自己女儿被选中为守秘人的那刻,盘浣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持续了好几年,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曾经同样被选成守秘人预备人选的盘昌自从那一刻开始对家里就恶意满满,总是用阴沉沉的目光盯着盘小楠,这些,盘浣都知道,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紧紧盯着盘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盘小楠开始在家里偷偷教自己普通话,盘浣知道守秘人的规矩,最开始慌张地拒绝,连续一个月没和女儿说话。但女儿一直坚持,盘浣也就答应了,这样学了好几年。
某一天盘小楠回来的时候,盯着盘浣的眼睛问了一句话:“妈,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是正常的吗?”
盘浣说不出来哪里会不正常,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对于女儿的问题,盘浣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种不安的感觉在盘浣心里越来越严重,终于,那一天到来了。
27年前的一个下午,整个村都因为镇蛊人的到来而燥动起来,盘浣也不例外,盘小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盘浣叫回了家。
讲到这里的时候,盘浣叹了一口气,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当时女儿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
“妈,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盘浣心里从早上起来就一直沉甸甸的,听完沉默了一下,艰难地说:“记得。小楠你怎么突然又问了?”
盘小楠低头看着自己的妈妈,眼睛里亮晶晶的:“妈,我准备从这里逃出去……”
“逃出去!?”
“没错,妈,我们这样的生活是不正确,永远只困在一个地方,我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不是你每周都和你正叔一起出山了,那样还不够吗?”
盘小楠认真地回答:“其实我在外面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不成不成。小楠你听我说,这样你也不行的。”
盘小楠:“一年了,阿昌为了守秘人的位子会帮我瞒过正叔,外面也有人接应我,妈你别担心,你等着我,等着我来接你,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盘浣一把拉住了她出门的手,盘小楠撒了一把粉末过来,等再有意识的时候,盘浣只看到了女儿留下的那串手链,而村子里也乱了套了。
再后来的记忆,就像是一场永远的噩梦。
盘正当晚立刻开祠堂剥夺掉了小楠的守秘人身份,盘浣拦了又拦,甚至跪下求盘正再等几天,没准小楠就会回来了。
蛊山盘瑶那么多年都世代居于山中的原因,是因为除了守秘人,其他人没有办法走出这座山,每个人身上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诅咒,离开山的族人会因为远离了蛊山而死亡。
最终盘小楠还是没有回来,盘昌成为了下一任守秘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愧疚的缘故,这些年他对盘浣也挺好。
从女儿被宣布不是守秘人的那一刻开始,盘浣再也没说过一次话,村子里所有的事情也不参加。
上一次祭时,从其他的嘴里听到了有外人闯进了村子里,盘浣死寂了27年的心又跳了跳,她拨开人群也凑热闹似的去看那个外人。
那双熟悉的眼睛,盘浣一下子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是小楠的孩子,可还没等她做些什么,那个镇蛊人就把那个孩子给杀了。
盘浣一直是一个软弱的人,过去让小楠别出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挖个坟。她偷偷摸摸跟在抬尸体的人后面,看准了扔下去的位置,等祭时一开始,趁村里人都不会在外面走动的时候,盘浣带着把铁锹就在山上开始找尸体。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那个孩子埋进土里了,但当第二天再去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尸体不见了,家里的铁锹也不见了。
盘浣坐在家里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盘昌叫人来找她。
她想,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女儿的孩子,自己还在害怕些什么呢?
18. 第五章
听完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似乎好像可以把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但蒋昭觉得这件事情始终没有结束。
真的会那么简单吗?盘小楠的出逃真的就只是为了那个外族男人吗?
最让蒋昭在意的,是阿嬷,她在这个故事里看似什么都没有推动,但又因为她才能发生的后续。
27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盘浣还站在原地,什么话也不说,她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失去,失去,最后只剩下了自己。
蒋昭问了句:“这个诅咒是根据什么流传下来的?”
盘浣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面对这个杀了自己外孙的人,盘浣心里满是愤恨,但她很好地克制住了,过去女儿死的时候她就忍住了,这次自然也是一样,知道镇蛊人又来了开始,她就一直准备着。
蒋昭站起来走到盘浣身边,凑到她耳边,这个时候,盘浣的手慢慢地摸上了自己腿上的那把刀柄。
“他没死。”
盘浣顿住了:“您说什么?”
蒋昭眨了眨眼睛,也不回她,开了门把外面的盘昌又叫了进来。
在外面的这一段时间里,盘昌脑子里把盘浣阿婆这些的表现都想了一遍,没见她会说普通话啊,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不说话,普通话还说的那么好的。
以及,在刚才讲的故事里,盘昌下意识地把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都藏了起来,比如,他知道盘小楠一旦被认为是背叛者,就会被剥夺守秘人身份,在外面死去。
把不相干的人都再次清空,房子里又只剩下盘昌和蒋昭两个人。
蒋昭把枝枝召了回来,示意盘昌坐着说话。
“镇蛊人,您……”
蒋昭说:“你们的诅咒有什么办法结束?”
果然,她已经知道了,盘昌的心提了起来,又放松了下去。
“我们的诅咒,镇蛊人,这要看您啊。”
蒋昭刚开始以为盘昌在威胁自己,仔细看了看他的面部表情才发现这句话是认真的。
“什么叫看我?”
盘昌迷惑地看了一眼镇蛊人:“这个诅咒,是第一代镇蛊人带来的,所以也只有您知道怎么结束。”
是镇蛊人带来的。
蒋昭很是困惑,自己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件事情,诅咒这种东西也不在酿鬼人的能力范围之内。
“你继续说。”
盘昌看了一眼蒋昭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句:“第一代镇蛊人在第一次镇蛊的时候带来了那个诅咒,其他的都没有再记载了。”
蒋昭沉默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
耽搁了这么久,蒋昭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前台换成了强荣,他见到蒋昭回来,继续谄媚似的笑笑,但不再凑上来了。
蒋昭忽略了强荣,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覃序南都不开,她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强荣那里抢来了备用钥匙,一打开门,地上都是画纸,有揉成团的,有撕裂的,也有一些画好的,无处下脚。
覃序南依旧低着头在桌子上画着线条,那么大的声音也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蒋昭扳过了他的头,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几乎布满了红血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麻木,冷漠,手还在不停画着。
遭了,这是魔怔了。
蒋昭思考了一秒钟,就把他打晕了,那只画着的手才停了下来,蒋昭抽出了被他压着的纸,把晕了的覃序南丢到了床上,被子一盖就不管他了。
这张画上的线条看似乱七八糟,但隐隐有点熟悉感。
蒋昭把地上那些画好了的纸捡了起来,又把那些没用的扔掉,坐在凳子上把这些画排了排序。
枝枝在耳坠子上突然叫了一声。
这些画是之前在盘瑶祠堂摸到的那些墙壁画,至于为什么这份记忆又从枝枝那换地方到了覃序南那,是因为当初太着急了,刚让枝枝记住,没多久就开始死而复生。
在当时的枝枝看来,死而复生要比储存记忆更重要,于是枝枝就把这份记忆暂时存在了覃序南脑子里,然后离开的时候忘记拿走了。
对此,蒋昭只有一个感觉:很烦,超级烦,烦的不得了。
本来还打算把盘小楠的事情和覃序南说一下,结果看他这样子,又得睡好几个小时,有得等了。
蒋昭仔细把那些画看了一遍,去掉那些乱七八糟无意义的线条,能看出画上有四个人,他们一起围着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围着他们的是一座座山。
为什么是四个人,明明只有三家守着这个秘密,那个黑点会是自己要知道的真相吗?还是这幅画只是盘瑶的历史呢?守秘人、婆婆、镇蛊人、下一代守秘人,正好四个人了。
她放下了画,知道的越多,不明白的事情也越多了。
******
从盘瑶离开之前,蒋昭又单独把盘浣叫了进来,这次,蒋昭光明正大地证明了盘浣刚刚听到的话。
“覃序南,啊,也就是你女儿的孩子,他没死,我把他救了回去,当时我挖他应该拿的就是你家的铁锹。”
盘浣激动得问了一遍又一遍,那张脸终于不再是愁眉苦脸的样子,难得露出了笑容。
蒋昭于是发问:“所以,你可以把那个故事的真相再重新讲一遍吗?”
这句话让盘浣冷静了下来,她看了蒋昭好几眼,之前讲的这个故事,当年在盘正那讲过一遍删减版的,后来在这么多年里也补充了无数次细节,确认了没有什么不通的地方,但这个镇蛊人还是识破了。
故事的真正开始,是在盘小楠被族腾选上去上课的那天发生的,或者说的更早一些,是在她出生的时候。
盘浣的父母以及丈夫都是病死的,因为村子里只有普通治感冒的医生,而他们得的是看不出什么症状的肿瘤,当然,这也是女儿回来之后告诉自己的。
因为从小家里就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个人,盘小楠一直是很强硬的性格,但对待外人,她都很有礼貌,有亲和力。
被选上成为守秘人的候选人,对于整个家而言,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盘小楠很珍惜这个机会,每次上课都特别认真。
而认真换来的就是巨大的回报,她被选中成为下一代的守秘人了,于是每一次正叔出山,盘小楠都一直跟着。
外面的生活和村子里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两个世界,自行车,银行,棉花糖,这些东西盘小楠都是第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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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每一次出山都非常期待。
但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村落和外面的村落相比,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一个村子会世代封锁在一个地方,每一代还要学习画引雷符,记住那么多事情的。
这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盘小楠问了阿妈,但没有答案,于是她开始借着七天出来一次的频率和外面的人接触,也偷偷地把外面的报纸带回家教阿妈说普通话。
盘昌来找自己询问外面的时候,盘小楠刚开始以为他也是产生动摇的人,仔细观察了几天,她收回了自己的想法,借着盘昌的隐瞒,盘小楠对外面的接触越来越多。
她开始睡不着觉了,整晚整晚地想事情,盘浣开导她,只要稀里糊涂就可以过下去了。
盘小楠只用了一句话就让盘浣站在了自己身边:“妈,你知道外公外婆还有爸的病在外面根本就不是什么绝症吗,是可以被治好的,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克人。”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开始对村子里尤其是祠堂开始摸索,试图找到破解这一切的办法,他们知道了守秘人之外的所有人离开村子就会死去,也知道了守秘人的职责是困住整个村子的人,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脱困。
镇蛊人第二次来到盘瑶,是盘小楠在外面先见到了她,认出了那双眼睛,顺道把镇蛊人带回了村里。
在这路上他们俩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
盘浣只记得那天天刚暗,盘小楠就回来了,对自己说了一大堆话。
“妈,真正的机会已经到了,我可以出去了。”
“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会是这么畸形的生活方式。”
“覃堂在外面等着我,您别害怕。”
“我会很快回来见你的。”
“没有什么是从来如此的,没有人应该被一直困在一个地方。”
“妈妈,我爱你。”
那个存在在不同人记忆里依旧一样聪明坚强的女性,蒋昭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覃序南明明知道自己会死去,浑身却没有一丝抑郁的情绪,还会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孤身一人追到盘瑶了。
如果不是真的时间不对,她也挺想认识认识这位守秘人的。
******
盘小楠当时留给盘浣的是一块玉佩,她从来没有在女儿那里见到过的玉佩,而那条手链是盘浣拉住女儿的时候扯下来的。
绿色的一块几乎透亮的玉佩,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是蒋昭匆匆一眼看到的,盘浣要见到覃序南了才肯把那块玉佩给蒋昭。
蒋昭仔细回想着那些故事里的漏洞。
那个在外面接应盘小楠的人究竟是谁?会是盘昌认为的外族男人,还是覃序南的父亲?盘小楠当时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会很快回来,但是不到一年就生下了覃序南而死呢?
强荣敲了敲门,已经到之前和他们说好要出发的时候了,蒋昭站在门边上说了几个字:“不去了。”
强荣知道是因为之前自己被发现跟踪的原因,他尴尬地回:“蒋小姐,这,我们这也是为你省了点时间不是吗,不用特意去找地方了,直接就能把你送到傩师庙。”
蒋昭什么话也不说,反手关上了门。
只留强荣一个人在外面。
19. 第六章
不出意外,这几天每次一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侧着脸的蒋昭。
覃序南熟练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在落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打树叶的声音让他想起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
自己睡觉前是在干什么来着,对了,是在画脑子里的画,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蒋昭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怎么什么都没有印象。
他敲了敲自己的头。
蒋昭看了他几眼:“枝枝把一些东西放进你脑子里了,那些画让你画魔怔了。”
覃序南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记忆也是能放的吗?
蒋昭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按照目前的进度,这个人还要跟着自己很久,什么都不懂容易拖后腿,她开始耐心解释。
“听到过那些新闻吧,有些人车祸脑震荡进医院之后醒过来发现失忆了,医学上一直认为是因为伤到了脑神经。但在我们酿鬼人看来,人脑子里有一片独立的空间用来储存记忆,这片空间依附于人脑而存在,这是前提。”
“自古以来每一个酿鬼人都会有自己的蛊虫,这些蛊虫能接触到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其中有一代的酿鬼人就突发奇想,既然记忆也是看不见但存在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蛊虫去接触并且成为储存记忆的容器呢?”
“那一代的酿鬼人对自己进行了很多实验,终于发现蛊虫可以靠吃掉脑子的记忆而拥有存储记忆并转移记忆的能力,这样的能力也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你脑子里的那幅画本来是我的记忆,但是枝枝留在你脑子里了。”
覃序南皱着脸,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违背自己26年认识的解释,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蒋昭小姐,我的那件事情……有答案了吗?”
蒋昭笑了笑,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了在盘瑶听到的第一个故事。
虽然覃序南对盘小楠毫无印象,但在覃堂日复一日的讲述下,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非常相爱,他们也同样爱着自己。
从小听到大自己父母纯爱的爱情故事,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自毁城墙的事情,覃序南不能接受,试图给盘小楠找理由。
“没准她是假装骗那个谁盘昌的呢,你说是不是蒋小姐。”
看着试图在自己这里找到一些认同感的人,蒋昭开始讲了第二个故事。
听到第二个故事的时候,覃序南第一反应是觉得果然是这样,她就和自己记忆里一样聪明,但是听到后来,他觉得这个故事的走向很割裂。
盘小楠是从年少时候就开始学习如何做守秘人的,她的自身家庭也注定了她不会是为了男人而放弃一切的那种人,更何况,她都已经在教盘浣普通话了,也证明她一直想盘浣也能在外面正常生活,而这些种种都抵不过那个外面的外族男人吗?即使这个外族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理智战胜了情感,覃序南喃喃自语:“这个故事也不对吧?”
蒋昭笑眯眯地又开始讲起了第三个故事。
听完了三个故事,覃序南自认为第三个故事里的盘小楠才是覃堂记忆里的那个人,但从现在的事实来看,盘小楠的这次出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看了一眼还在笑着看着自己的蒋昭,发挥了不懂就要多问的精神:“蒋昭小姐,您认为我妈……盘小楠她等到的机会究竟是什么?”
蒋昭却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心脏上那个类似胎记的东西是盘瑶的诅咒,每一个试图逃离蛊山的人都会因此死亡,你妈妈应该就是死于这个,这个诅咒和酿鬼人有些关系,你的生路看起来的确在我这里。”
不仅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找到了解决死亡倒计时的办法,覃序南的语气也开始轻松起来。
好像人总是这样,以为事情已经糟糕透了,但总会峰回路转,好事将近。
蒋昭传达了盘浣要和他见面的消息,覃序南想起那双粗糙的手,也激动了起来,难得在浴室倒腾了一下发型,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正式见外婆,被挖坑那次不算。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覃序南发现蒋昭还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画的那些线条画,他踌躇地开口:“这画,其实还没有画完,我记得我脑子里还有很多部分,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好像是我自己画的时候无意识加上去的。”
“没画完?”
蒋昭回想了一下他画画时候的状态,那个时候他的确还在涂涂改改来着。
她又问:“剩下的几幅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不出来,好像只能靠画出来。”
覃序南留了个心眼,既然蒋昭明确说了自己的生路是在她那里,为了防止她觉得自己没用半路把我扔下,不如先抓住一些她必须要的东西,至少证明自己有价值。
蒋昭完全没怀疑,祠堂里藏起来的东西,总归是有点特殊的,那就留着以后画,反正这个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
强荣又过来敲了敲门,这次开门的是覃序南。
强荣一直知道蒋昭是和一个男人一起来的,刚开始蒋昭就和其他人说这是自己男朋友,他还给这个蒋小姐的男朋友洗过澡换过衣服。这次算是正式认认真真的见面,长得挺乖的,蒋小姐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覃序南侧过身让强荣走了进来,蒋昭还待在椅子那,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表情很是认真。
强荣刚想说些什么,发现覃序南还在屋子里,转而换了一句话:“蒋小姐,您看您这位……”
“要讲快讲,不讲就滚。”
“好嘞好嘞。”
强荣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靠近蒋昭的地上,陪着笑道歉:“蒋小姐,这是傩师给您的歉礼,他最近有事在身没办法亲自和您来道歉,这次也是我们做的不对,但自古三家不分,也请您大人有大量,过了这一遭。”
察觉到蒋昭看过来的视线,强荣接着说:“傩师让我们分散开来,也是因为他认为这次的甲子通神会出现一些意外,所以嘱咐我们多关注一下酿鬼人的踪迹,所以才在这附近布置了很多探子。”
把该讲的东西都讲完了,强荣朝蒋昭鞠了一躬,然后就被覃序南送出了门。
强荣下楼前还仔细看了一眼覃序南,这是个参与其中的局中人,向来独来独往的酿鬼人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带着一个人。
安静地扮演着哑巴的覃序南等强荣走了就开始一直说话。
“蒋小姐,傩师又是什么?”
“蒋小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向你道歉,还给你一些歉礼。”
蒋昭拆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嗯,是薄荷味的,好凉。
“那是第二个巡山的地方的负责人。”
“不外乎是一些虫香一类的东西。”
在蒋昭的示意下,覃序南把东西都扒拉了一遍,里面的确有好几把香,还有一些画好的白色符咒,最奇怪的是,里面有一桩小神像,看样子慈眉善目,但出现在这里总觉得背后一凉。
蒋昭仔细看了看那些符咒,跟覃序南说:“这些神符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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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吧,能保平安的,关键时候能救命,你可别在解了这个诅咒之前就先人没了。”
覃序南是有根杆子就往上爬,快速把这些符纸塞满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口袋里,甚至还把符纸塞进了鞋子里,这都是些救命的好东西。
“把这个神像用东西裹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去。”
“啊?”
蒋昭嫌弃似的看了那个东西一眼:“啊什么,快去扔掉,傩师懂的可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谁知道这个会有什么麻烦,你要是舍不得,那就扔到楼下前台那去。”
这个小神像一看就是那种手艺人自己做的,有些特别小的细节没有画好,但神态很传神,也算是一种心意,覃序南把包好的神像趁人不注意塞到了前台的柜子里,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但他转身上楼的时候没注意,那个被他包了好几层的袋子露出了一条缝隙,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
******
蒋昭已经盯着那几幅画盯了很久了,时不时叹一口气,或者从袋子里扒拉一颗糖出来吃,覃序南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她吃糖很有意思。
对于薄荷味的糖果,她喜欢先干脆利落地咬碎,然后慢慢地含在嘴里吃掉;而其他口味的糖果她都喜欢慢慢含着,偶尔把糖果在嘴巴里转来转去,顶在腮帮子那,圆滚滚的,就像小时候的序桢吃糖果的样子,还挺可爱。
但又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可是捅他一刀面色都不变的狠人,那股奇怪的感觉也立刻消退了。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这位蒋小姐,好像基本都没在晚上睡过觉,甚至已经连续很多天不睡了。
“蒋小姐,你不困吗?”
蒋昭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机嘴角微微上扬,笑得意味深长:“不困啊,怎么,小向导打算让我睡着好自己去干些什么事情吗?”
覃序南表情僵硬,怎么又提到这三个字了:“蒋小姐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行啊,覃序南。”
她明明按照自己的要求说了,但那三个字从她的嘴里出来,总觉得添了好几分缱绻的意味。
“既然这样,你也叫我的名字吧,不然到时候去了别的地方,我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趁我没注意把你怎么了。”
看了看天色,蒋昭把东西放下站起来。
“出发吧,快到夜里了。”
不用走路的晚上,真挺好的,蒋昭在副驾驶打开了窗,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脸上好舒服。
覃序南这个角度能看到那只耳坠子以及耳坠子上几乎隐形的蛊虫枝枝,看了几眼怕被发现,他又假装咳嗽了几声。
蒋昭带着覃序南还是从之前那个口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有人一起爬了,时间总是过得快了些。
之前约好了和盘浣在瑶洞前面见面,那里平常不会有村人会去,隐蔽性也很好。
覃序南一路上心跳都跳得很快,在进入那座山的时候,虽然又是雨天,但他的心情却判若两人。
远远的,就看见瑶洞前面站了一个人,盘浣从天刚暗就等在那里了,她把头发梳的很整理,穿了自己最得体的一件外衣,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了,还是盘小楠当上守秘人那年给自己买的。
蒋昭对这些亲情流泪的情感东西不感兴趣,只想躲在一边把这段时间过去好拿到玉佩。
但听到盘浣叫了好几声覃序南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盘浣叫他,序南。
序南,续南,续楠。
20. 第七章
本来以为是温馨的认亲环节,但是覃序南察觉到的只有淡淡的尴尬。
盘浣问:“序南,你家里还好吗?”
“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爸爸前几年刚去世。”
盘浣颤抖地摸摸了覃序南的脸,眼里满是心疼,但分离的时间太长了,连她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了。
他们俩唯一的焦点就是盘小楠,但盘小楠已经去世了,再提起她更是对彼此的一种伤害。
盘浣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从家里带了点东西给你,都是一些不贵的玩意儿。”
覃序南赶紧上前接过那个袋子,里面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一个拨浪鼓,一支笔,一段彩色的绳子,看得出来,在这个不允许出去的封闭村落里,这些东西都是很受欢迎的。
蒋昭插进了这场认亲现场:“你带铁锹了吗?”
盘浣慌忙地从带来的东西里扒拉了一下:“镇蛊人,我没带来。”
蒋昭原地走了几步,对了,上次用来挖覃序南的铁锹,等等,好像被自己扔到不知道那条路上去了。
“我去村里找把铁锹,你们继续说。”
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蒋昭就跑没了,覃序南看了看自己的外婆,陌生,衰老,瘦弱。
他主动问:“外婆,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盘浣眯着眼回忆了一会,声音悠悠地说:“是个很独立听话又叛逆有想法的女孩。”
覃序南为了让失去了女儿那么多年的外婆开心一点,讲起了覃堂当初给自己讲的那些爱情故事。
“外婆,当初我爸对妈妈很好的,怀孕的时候每天都变着法地做些好吃的,在他去世前,我长这么大也一直吃他做的饭。”
盘浣笑着点点头,她对那个男人没什么可说的,但自己孙子愿意和自己聊起来,那也应该好好顺着他,没准,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蒋昭拿了把锄头回来,铁锹太难找了,只找到了他们放在门口的农具锄头,还粘着泥土,土块结成了厚厚的一层。
那幅画里四个人围着的那个东西,一直让蒋昭很在意,盘瑶他们一直说镇蛊镇蛊,那就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有蛊虫,即便不是蛊虫,那也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
于是,她打算趁着现在,挖一挖那个瑶洞,看看里面有什么。
盘浣第一反应是阻止,但又想到这里在场的两个人,一个不是自己能阻止的了的,一个是自己不想阻止的,又不吭声了。
覃序南看着挽起袖子要进洞的女人,那个看起来沉重的锄头和她纤细柔弱的手腕格格不入,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又上来了。
“我来吧,蒋小……蒋昭。”
人生已经很累了,能省力那就省力,蒋昭指挥着覃序南一起进洞,
覃序南用力一锄,感觉下面不是土地,而是一大块坚硬的石头,他不死心地再用力了好几回,连一点土壤都没出来。
他尴尬地看了眼蒋昭,感觉自己这是卖弄不成反而被看了笑话。
蒋昭摸了摸地面,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记得自己的血是能渗下去的。
她拔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道,血流了几滴在地上,覃序南惊奇地发现那个伤口肉眼地在愈合,这就是酿鬼人的奇怪能力。
“挖那个有血的地方,快!”
蒋昭眼看着那些血又慢慢渗下去快消失了,着急拍了拍在旁边站着跟傻子一样不动的人。
覃序南回过神来,赶紧往那个地方锄了下去,这次动了,挖出了一锄头泥土,再接着锄第二下的时候,又锄不动了。
血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覃序南之前看过一个片段视频,讲述土壤的各种知识,从单纯的组成角度来看,土壤是由矿物质、有机质、空气、水分,还有生物群落等多种成分组成的一种混合物,就算是沙漠的那种沙土里面也包含着少量的上述营养成分。
但是这里翻上来的那些泥土近乎于灰白色,不像是土壤,比沙漠的土还要贫瘠许多,更像是被吸走了所有营养的土质,另一种程度上,算是这个地面的骨灰。
蒋昭仔细抓了一小撮土,粉一样的介质,一摸就碎了,下面应该有个大东西在源源不断吸取着这个地方的营养,那每一甲子就相当于酿鬼人主动给下面的东西来喂血喝。
想到某种可能,她突然干呕了一下。
覃序南扶着她的手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那个土有问题。”
“没事。”
她硬着头皮压下了那种想吐的感觉,从袋子里拿了一颗糖果出来,塞进嘴巴里才觉得活过来了。
等了一会,观察到她没什么问题了,覃序南征求她的意见:“还继续挖吗?”
“你觉得下面会是什么?”
从自己这个角度已经有对这下面东西的猜测了,但蒋昭还想知道在一个不太知道巡山的人眼里这会是什么。
覃序南思考了一会:“一种吃人血的怪物?或者是被关在这个地方的某样东西?”
关在这个地方。
蒋昭突然豁然开朗,她之前还以为自己是下面东西的食物,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一样食物喂养了三个地方,还是主动送上门去的,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而覃序南的那种想法又让她琢磨了过来。
就算下面是吃人血的怪物,但归根究底,这东西是动不了的,不然也不可能大费周章让酿鬼人每六十年来祭祀割血一遍,要是能动,这东西肯定第一反应就跑出来把血都吸光。
“不挖了。”
蒋昭起身,给出了一个最终的答案。
******
虽然不挖了,但蒋昭还是没出去,她继续在这个洞里看来看去,时不时上手敲敲打打,试图找到些什么。
覃序南跟在后面,摸了一遍周边的土墙,毫无缝隙,这个地方好像那种监狱,没有地方可以逃走,除了那个洞口。
怎么感觉下面的不是什么大东西,应该是很微小的那种体型,不然也不会这洞里面密封成这样。
他和蒋昭说了自己的这种猜测。
蒋昭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敢相信这个人原来也那么聪明,特别能从一些别的角度思考问题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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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另类的猜想。
“有可能。”
给出了评价之后,蒋昭继续在洞里找着,希望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但除了那个刚翻起来一点的地面,其他和之前一模一样。
她转向洞外面,当时祭祀闭着眼睛导致什么也看不见,那些虫子是从哪里来的,洞里面也没地方可以藏,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外面。
她毫无负担地指挥起覃序南:“你在那边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下一堆虫子的。”
翻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那种据说可以藏下虫子的地方。
但当时,那些虫子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难不成那些虫子会是幻觉,只有那和枝枝一模一样的虫子是真的?毕竟自己也没碰过其他的虫子。
想着想着,还是一种连不上的感觉,蒋昭放弃了,这洞已经也没什么可以发现的了。
不过,都那么多年了,要是一下子就被自己发现了那又何必藏着掖着。
******
两个人走的时候都没有往后看,自然也没有发现地上那一小堆翻出来的土,像有生命一样又慢慢爬着填了回去,一如往昔,没有一丝凸起。
是时候应该要走了,这次相见,盘浣已经很满意了,她踮起脚把那块玉佩系在覃序南脖子上,又用手摸摸了那张脸,特别在眼睛那停留了好一会。
蒋昭说了句“走吧”。
覃序南都已经弯腰把头已经伸进回去的山肠里面了,但这个时候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还在原地,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后山林厚重,显得她格外孤寂。
她一辈子在这个地方长大,没有出去看过世界,一个一个地送走身边的人,现在她依旧站在这里,要送走世界上她唯一的血脉,他突然觉得心里好酸涩。
这是世界上自己妈妈唯一的亲人了。
和蒋昭说了句等一下就钻了出去,跑到盘浣面前,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
“外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
盘浣拍了拍自己外孙的背,泪花也在眼睛里闪烁。
覃序南把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取了下来,打算在上面刻些什么,但在袋子里找了找并没有找到什么尖锐的东西。
听到他的话,蒋昭就大概能猜出来他要做什么了,她递给他一把匕首。
世上的亲情,血浓于水,就算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总归是割舍不下。
覃序南在手链的内部小心翼翼刻了“南”一个字,接着笑着把它戴到了盘浣手上。
“就当是我和妈妈一起在您身边了。”
这次是真的说再见了。
盘浣久久站在原地,摩挲了好几下腕上的手链,刚刚在字里行句间她没有一个字提到让序南留下来陪自己这样的话,虽然是因为两个人不熟悉,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诅咒。
谁也逃不掉的。
自己女儿的孩子,也依旧会继承那个诅咒吧,跟着镇蛊人走才会是他的生路。
只是难免,嗟叹落泪。
你说,人这一生怎么就那么苦呢?
21. 第八章
回去的路上,正是凌晨,周围依旧寂静无声,雨也不下了。
覃序南把脖子上的玉佩扯了下来,单手递给了蒋昭,这是外婆和她做的交易。
蒋昭上手仔细摩挲了好几下,又对着灯光看了好久,她对玉佩了解的不多,这是翡翠还是和田玉来着。
覃序南在开车的余光中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稍微懂一些玉佩,要不让我看看,我们换个位置?”
“我不会开车。”
虽然这样说着,但蒋昭还是把玉佩递回给了他,覃序南把车子靠边停下。
这块玉表面光滑温润,光泽柔和,颜色自然,他打开手电筒——自从上次出来忘带之后,每次出门他都会顺手拿上——先让光源直射玉石表面,围绕着玉佩平移照射一周,透光亮度很好,内部均匀,没有黑点裂口杂质。
接着他把光源45?斜射,把手电筒拿远了些,远近移动,看清了絮状结构之后又换个地方继续移动,玉佩质地细腻,颗粒度不明显,都呈现出一样的絮状。
“是和田玉中的粉绿玉石。”想了想,他又解释,“这块质地很好,在外面的行价应该也挺高。”
蒋昭嗯了声。
一块质地很好的玉佩,突然出现在盘小楠手上,又被她留在了蛊山里,仿佛在借着盘浣的手留给什么人。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蒋昭把玩着覃序南又递给她的玉佩,问了一个很奇怪和现在毫无关系的问题。
覃序南边开车看路边回:“庄子《逍遥游》里面那句‘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我这一代取的是序字,我爸希望我是家里图南的那一个,寓意好一点而已,序图太难听了,就选择了序南。”
蒋昭笑了笑,低头看着玉佩,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你应该是你家第一个孩子吧?”
她怎么突然对自己的家里状况那么关心,覃序南回了声是的,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身上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是我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声音,蒋昭伸了个懒腰,没回他。
又是这样,覃序南的神色不禁暗了暗,对于这位满身充满神秘感的酿鬼人蒋昭来说,自己就像是个被勉强挂上的拖油瓶,还是那种她有机会就想立刻甩掉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小宠物,高兴的时候脾气好一点冲他笑笑逗逗他,再讲些故事圆他的好奇心,不高兴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问些云里雾里的话,摆个脸色,不回他的话也毫不在意,当自己是一片空气。
用上自己的地方就语气好一点和自己说话,但也完全不告诉他那些重要的事情。
可能这些想法会让人觉得覃序南对蒋昭特别特别不满,但事实上,他对蒋昭一直很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命,让自己找到了外婆,又愿意带着自己上路,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是同行人的关系了,那至少两个人之间是一种舒适的状态,而不是敌对的,不然要时候解除了命线后,她把自己丢下了怎么办。
毕竟和蒋昭说了那么多,她可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会帮自己解除这个诅咒,她更多的是从局外人的视角在和他说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太大价值可以让蒋昭对他脸色好,换他自己他也不太愿意搭理自己这样被别人安排过来的人,但这不是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吗,那就只能想个法子。
既然她并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么良善,那就直接坦白地说。
******
他停下了车,严肃地说:“蒋昭,我们俩得谈谈。”
蒋昭挑了挑眉。
发觉可能是自己语气不对,覃序南的气焰又低了一些,声音不自觉低了点:“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还在维持表面的礼貌,他了然于心,这段路不会是短时间能停下的,他实在不想就这样别扭的一直到最后。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蒋昭这才冷下了脸,见惯了她各种笑着的样子,这个冷脸一下子把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都撕破了,她很讨厌我,覃序南想。
她开口:“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直说了,我非常厌恶别人给我强加来的任何东西,刚好,你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我现在对命线毫无办法,所以也只能容忍你在这里。”
“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你这里。”
覃序南解释:“可是我本人而言,我并没有想对你做些什么,我没有怀着那种坏心思来到你身边,我也是被命线推着走。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他觉得有些委屈,也的确表现得很委屈。
蒋昭听到这个荒谬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厉声说:“我相信你?我们才见面多久,我怎么可能相信你,你别忘了是我先杀掉的你……”
没等她说完,覃序南转头看向了枝枝的方向:“对不起,是我想岔了,我的确对你是一个很大的麻烦,换作是我也会不相信自己。这样吧,你不是有蛊虫吗?把它放在我身体里是不是就可以控制我了?”
蒋昭一下子哑然。
他继续说:“归根结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但是我的生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在你这里,我是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的,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给我下蛊下毒,只要你相信我,什么都可以。”
“何况,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至少我听话嘴严不是吗?你想做些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不是那种违法杀人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蒋昭这才正眼看了看这个人,她自然知道覃序南什么都不知道,但总归是因他而起,于是迁怒于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大善人,迁怒也就迁怒了。
她很困惑地问:“被人控制和死去相比,你居然可以忍受失去自由吗?”
“蒋昭。”覃序南郑重地说,“我死过一次,过去我也以为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经历了那一个晚上,我承认我怕死,怕得不得了,我才二十几岁,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我没有我想象当中那么坦然。”
她还以为这个人会一直忍气吞声到结束的时候,半路他突然坦白,她也以为他会较着劲争一口气觉得大不了就去死,人总是这样极端的生物,但现在他的话,明明是因为贪生怕死而做出的决定,她却觉得他的形象突然间高大了起来。
覃序南:“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呢?就当我们是个交易如何?我们两个都是被命线牵动的可怜虫。”
良久的沉默。
覃序南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慌乱得不行,糟了,最后一番话好像逼迫感太强了。
蒋昭叹了一口气,把玉佩递给了他,示意他戴上,也在另一种程度上表示自己认同他的想法了。
“可以,但是我本身脾气就不好,可能上一秒笑着下一秒生气,有些事情不是特意对你,所以你也别太玻璃心。”
她取了一些自己的血,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食指点了点覃序南的眼角,留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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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红色的痣。
结束了,覃序南摸了摸蒋昭碰到的那个地方,眼角已经多出了一颗血红色的小痣,让这张脸显得更有攻击性了。
蒋昭一下子累极了,满脸疲惫。
“行了,回去吧,停车停的够久了。”
万千蛊虫之中,确实有些蛊虫拥有控制别人的能力,但这种控制也不是想象当中的那样能控制一切,而且这些能力一般出现在那些蛊王身上。
但蒋昭的那几只蛊王,已经都用得差不多了,何况她不相信那些蛊虫可以控制住他,她相信的只有枝枝,但枝枝不可能长时间待在他身上。
所以她把自己作为了蛊王,用眉间血代替自己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回到了酒店,蒋昭难得一进门趴在了床上,留下了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我先睡会,你看着办。”
覃序南想上前给她盖个被子,但枝枝却飞起来冲他叫着,不让他靠近。
“好好好,我不动。”
向枝枝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远离了床,把凳子搬远了一些坐下了。
******
其实覃堂在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之前,特意和覃序南聊过一次,关于他以后的路怎么走。
自己儿子是个负责任有良心被自己养的很好的人,说的好听一点是良善,难听一点就是傻,自己总觉得还想要他过的快乐一些,怕他早死,没想到先死的居然是自己。
那过去的一切都不能帮助覃序南了,覃堂当时对覃序南的要求就是四个字——能屈能伸。
“南南,你别怕求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功利性的,你对别人有用别人才会对你有好脸色,要是以后你找到自己的生路了,记住,就算不要脸也要跟在那个人后面。”
至少这次,这条生路被自己抓住了。
覃序南心里惆怅了一会,就这样坐到了早上,他准备出门吃个早饭,留下了一张纸条,把门小心翼翼地关上了。
林金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你之前用大价钱在我这提前预订了一些半山当铺的事情,现在我这有点消息了,你还要不要买?”
覃序南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要死了,也知道生路可能在哪里,这个消息来的有些迟了。
见对面迟迟没回复,林金又问了一遍。
“买!我买,是什么样子的消息?”
就算是留个后路。
“半山当铺有个大人物来广西了,她指定要人送个东西,所以问问你要不要去办这件事情,没准可以扒上这位大人物。”
送东西,但自己这样根本就离不开蒋昭,本来就已经很麻烦她了,还要她等我几天让自己去送个东西吗?
他都能预想到和她说之后蒋昭冷笑的表情,覃序南赶快拒绝了这个事情。
“这……我最近在外地,没时间,我先把消息钱转给你,你下次有别的东西了再跟我说一声。”
他下楼,那个来见过蒋昭的前台不在下面,覃序南装作闲聊式地问起之前那个前台怎么不在了。
现在的前台看了这位客人一眼,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强荣今天辞职了,我今天特意回来酒店代班的。”
原来他叫强荣,那昨天给他的那个神像也一定是物归原主了,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问了一下。
“我最近丢了一个神像雕塑,你这有看到过吗?”
“我这边没看到过呢客人,我登记一下,到时候问问别的客人。”
覃序南放下了心。
22. 第九章
覃序南打包了一份早餐回来,还顺便去超市买了点东西。
床上没人,只有被睡得皱皱巴巴的被子床单,地上放了个被打开了的行李箱,一面拉着拉链,另一面是一些扔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浴室传来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水声。
看来蒋昭已经醒了。
覃序南把糖粥和包子放在了桌子上,拉开了窗帘,让光照了进来,今天又是个灰蒙蒙的阴天。
一首纯音乐响了起来,很熟悉的韵调,是菊次郎的夏天,浴室里的人喂了一声打开了浴室门。
蒋昭边接电话,边给自己扎头发,还带着水汽的头发编起来黏黏的,她对着镜子皱了皱眉头。
“你给我寄了个东西?寄到哪了,什么时候到?”
“另外其他事情呢,你查的怎么样?”
“行,这件事的钱我到时候打你那张卡上。”
就在短短的几分钟电话中,蒋昭迅速扎好了一个头发,对着镜子描了描眉毛,打上了浅浅的腮红,挂完电话正好涂上了唇釉,抿了抿嘴。
之前鱼蒲说女人打扮起来那可是一个钟头往上,难搞一些的还要磨蹭很久,这可是他多年来等老婆等的经验,覃序南记住了这个经验,毕竟招待的女游客里面也经常有化妆化很久的。
但今天亲眼看了蒋昭的速度,他觉得可能有些人就是动作快一些,打扮起来也一样好看。
蒋昭的长发被一根蝴蝶发簪卡住挽起来,动作间发间好似蝴蝶翩飞,换的衣服也是一套改良新中式,白色柔软衬衫,袖口那被白色的绳子扎紧起来,外面针织马甲上还缝着一朵朵姿势各异的杏花,如春日来信,下面一条浅红色系的宋裤,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意境。
蒋昭把行李箱拉链一拉竖了起来,也不和覃序南客气,坐下就拆开包装一勺一勺喝着粥。
蒋昭心平气和地说:“那个早餐店里有卖这种甜的粥吗?”
“嗯……没有,我换了一家店买,那家早餐店里有各种样式的粥。”
覃序南安静地等蒋昭吃完,站在旁边跟个柱子一样一动不动。
慢慢悠悠把粥喝完了,蒋昭把剩下的包子往覃序南的方向推了推,示意自己不吃了。
她抽了张纸轻轻擦擦嘴:“重新认识一下吧。”
覃序南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就当过去的都没有发生,重新认识一下。
“你好,我是覃序南。”
蒋昭起身,和他面对面,抬头盯着他:“蒋昭,这一代的酿鬼人,我是为了知道酿鬼人以及巡山的真相而来到这里的。”
他懂了,应该这样自我介绍。
“覃序南,一名新导游和画手,我是为了我的命才来到广西的,也是因为生路而和你一起的。”
蒋昭满意了。
“覃序南,既然我们达成共识了,我之前的那个约法五章依然算数。”
看到他点点头,蒋昭才把之前那些隐瞒的关于他的东西都告诉给了他。
信息量很大。
覃序南一时间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正说着,蒋昭把自己那个行李箱打开,在里面翻来翻去,找出了一个文件夹。
又是一份保密协议。
覃序南接过了协议,自己身上已经有了蛊虫,她还是要签保密协议才放心,蛊虫和法律,要双重保障吗?
“职业习惯而已。”
蒋昭解释。
什么职业才会有这种极其严苛的保密工作?但覃序南也不太注意,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过去了。
“等过几天再去傩师谢乐山的庙,我托人给我查了点东西,她还在寄过来的路上,是顺丰快递,速度应该快的。”
覃序南应了声。
蒋昭准备去外面的商场买几套衣服,出门前,给覃序南布置了一个任务。
“去找那个强荣说说话,记住,别暴露我们刚认识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暴露刚认识这件事,蒋昭都走了一会儿,覃序南还在想着这件事,等缓过来,糟了,强荣已经辞职走人了,这可怎么去套话?
******
前几天还用匕首捅死过人的古怪苗女,现在就在商场的店里和普通人一样试衣服,覃序南拎着几个袋子跟在蒋昭后面,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有意思。
找酒店里的人问了一圈,都没人有强荣的联系方式,于是他就打电话找到了蒋昭,以为她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出门,到了附近才知道她是来买衣服的。
店里的导购员看到蒋昭进去,笑着一张脸迎了上来:“小姐先生好,请问你们要买些什么样式的衣服呢?”
覃序南什么话都不说,只看着蒋昭。
导购员反应过来了,这是男人陪着这位小姐来买衣服呢,搞清楚主要客户之后她就开始发力了。
“小姐,您看看我们这一套销冠,很多大学生来这买的,穿起来也很舒服的,最近还在打折期,整整八折呢,您看您要不要试一下。”
蒋昭笑着一张脸摸摸了那套销冠衣服,委婉地说:“我想要那种容易活动的衣服裤子。”
“嗷嗷,这种样式的,这里到这里几排全是,小姐您仔细看看,看中哪一套可以到换衣间试穿一下。”
蒋昭就在这位导购员的忽悠下买了好几套据说很容易活动的套装衣服,还被友情赠送了隔壁男装五折的券。
这张五折券转手就被蒋昭扔给了覃序南:“你衣服还有不,没有去隔壁买几套,我们应该还要好久才能结束。”
算了算带的衣服,覃序南还是走进了那家店。
蒋昭在外面的休息凳上休息,脚边都是刚刚买的衣服袋子,摆放的整整齐齐。
休息凳的附近正好是一家糖葫芦小店,门口围着一大群孩子和家长,吵着闹着要买草莓糖葫芦、蓝莓糖葫芦。
其中有个男孩子吼的声音最大,那个妈妈也不顾在不在外面,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蒋昭在旁边偷偷笑着。
揍完人的妈妈左右看了看,牵着正哭的抽抽搭搭的小男孩走到了笑着的蒋昭旁边。
“姑娘,你可以帮我看一下我家儿子吗?我去趟厕所很快就回来。”
蒋昭答应了。
小男孩抹着脸,也不认生,一屁股坐在蒋昭旁边,等看不见妈妈了,他立马止住了眼泪,熟练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
顶着蒋昭诧异的目光,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姐姐,哭这招也要在妈妈面前才有用啊。”
这话让蒋昭起了逗弄小孩的心思。
“那么想吃糖葫芦啊?”
小男孩舔了舔嘴唇:“当然了!这里的糖葫芦是我吃过那么多家最好吃的一家,但是这周已经在别家吃过一次了,妈妈不要我再吃了。”
说着他悲愤地给蒋昭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蛀牙:“都怪这个牙齿不争气,妈妈就不愿意给我吃了,就偶尔多吃一根怎么了嘛!”
蒋昭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意思的小孩子。
小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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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旁边笑话自己的姐姐,笑吧笑吧,小孩子就是没人权,他不说话了。
“好啦好啦,这样吧,那你给我讲个童话故事,没准姐姐心情好就给你买一串。”
小男孩虽然很想吃,但看了看蒋昭,还是摇摇头:“姐姐挣钱也不容易啊,算了算了。”
好乖的小孩子,自己小时候可没有那么懂事。
蒋昭恍惚了一下,回神了还是逗着他:“所以用你的讲故事来换嘛,这也是以物换物,就不算姐姐白送给你了。”
小男孩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在脑子里想了半天学校老师讲过的故事,讲什么童话故事好呢,对了对了,之前妈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森林里每天都会路过一位邮递员,于是四月的某天大熊决定写信。把乱糟糟的山洞整理干净,端端正正地摆好树皮纸,拿上尖尖木棍,正准备写字的大熊突然一顿。
记得人类的信件里开头似乎都要先写xx的某某某,嗯,大熊也应该遵从人类的礼仪习惯,毕竟是寄给某人类的信嘛。
可是,究竟要用怎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人类呢,没上过一天人类学校的大熊犯了难,于是打算出去散步找找灵感。
路上偶遇的小狗听了大熊的烦恼,脑子灵机一动提出建议,啊我的前主人通常是说亲爱的某某某,据说这是人类世界的通用语。大熊摆摆手,这也太奇怪了,又亲又爱的,这算什么奇怪的形容词啊。
告别了小狗的大熊继续思索着,路边的野花张牙舞爪地跳着舞,兔子和蝴蝶正乐此不疲地在玩捉迷藏,枝头跳跃着的鸟儿也交换着听来的八卦,好不热闹。
正是四月嘛,有了有了,大熊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往家里赶,拿起木棍就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着,春天的人类,你好……”
本来以为会是白雪公主之类的童话,但这个故事却出乎意料很温暖,很童趣的一个视角。
“这是你从哪看来的故事啊?”
小男孩骄傲地挺起胸:“我妈妈写的,是不是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也很喜欢,看了好几遍才记下来的,只和姐姐一个人讲过。”
蒋昭笑笑,起来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糖葫芦店买了两根糖葫芦。
等那个妈妈匆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孩子坐在那个女孩子身边啃着糖葫芦正欢,嘴边红红的一片,她的怒火一下子上来了,好啊,这小兔崽子已经恶劣到骗吃骗喝了。
没等她揪起儿子的耳朵,蒋昭赶紧解释:“我和这位小朋友一起约定好的,他给我讲个故事,我付一串糖葫芦的价格,他是个挺乖巧的小孩子。”
那个妈妈连连道谢。
小男孩走之前还转过头特意和蒋昭笑着挥挥手,缺了一颗门牙的小孩子笑容,总归是让人心里软软的。
她也回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等人走远了,蒋昭就收回了笑,但下一秒又继续弯起嘴角,笑语盈盈地面对着路过的所有人。
覃序南就拎着一个袋子站在店门口。
看着蒋昭对着任何人都笑着的脸,他突然理解了,这个女人就是在假装自己很无害很乖巧,甚至假装自己是个娇纵难搞的女孩子,这样做只是为了降低别人的戒备心,没人会对这样的人产生什么警惕,自己当初不也是如此吗?
只是这个爱笑的面具背后,她阴晴不定的性子的再后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应该是比自己现在这个死亡倒计时还要沉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