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绝世美人成为路人甲》
1. 爱她就要冷落她(1)
“替身?原来我竟只是个替身……”荣婉手捧素笺喃喃自语,滚滚泪珠簌簌坠落。
她十五入宫闱,初封贵人位。翌年诞皇子,晋嫔位。次年得公主,擢妃阶。第三年至贵妃尊,圣眷隆渥,六宫侧目。
此后二十五年,恩宠未尝稍减,自贵妃晋升为皇贵妃,俨然副后之尊。自谓得君心宠爱,岂料今朝方晓,二十八载浓情蜜意原是镜花水月。君王所爱另有其人,她不过是他人替影!
她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替身,婉妃的替身。
婉妃,原是小户人家里的家生子,出身贱籍,容貌平平。三十二年前因触怒天颜,永禁长宁宫。宫中妃嫔无视她,宫娥太监都瞧不起她。无子嗣傍身,十年前病逝。
孰能料想,她居然是婉妃的替身,皇上真正爱的居然是婉妃!自己承恩多年,不过是因为形貌似婉妃三分!
却原来,婉妃自小入宫做宫女,陪伴皇上长大,与皇上日久生情。皇上登基即封妃位,三千宠爱在一身,夜夜椒房承露。
太后规劝天子雨露均沾,天子方才稍敛,然月余仍有大半宿于长宁宫中。
婉妃太过受宠,六宫红粉妒火中烧,设计毒害她,害她险些丧命。皇上便不再那么宠爱她,假意宠爱琪妃,把琪妃推到风口浪尖,后宫众妃的明枪暗箭自然都冲着这个靶子妃子去了。
皇太后明察秋毫,看透一切。再劝天子莫耽一人情爱。皇上明面疏远婉妃,暗中庇护如故。
直到婉妃封妃第三年,那一年,皇上得知婉妃九岁入宫前曾与同村两情相悦,有婚约之盟。纵使婉妃入宫前就与未婚夫断了情,皇上仍嫉妒得发疯,险些杀掉那男子。
太后知晓此事,深夜秉烛,再次与帝促膝长谈。
自此婉妃真正地恩宠尽失。后来婉妃御前失仪,皇上敕令其永锢长宁宫,内外隔绝,不许她出去,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荣婉是在婉妃禁足第四年进宫的。她对婉妃没什么印象。只听说过宫里有一个妃子不得宠,被皇上厌恶到一生禁足。一个不受宠且被永生禁足的妃子,没有谁会多在意意她。
故而,她根本就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受宠妃子的替身。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是替身的呢?皇上半月前驾崩,他驾崩后,从太妃口中,她才得知,她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替身。
二十八载恩宠皆虚。此生欢爱,原系他人余泽。她这一生,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晚风归》书评区:
读者1:【男主有什么错,他爱女主,但如果让后宫知道女主受宠,必然会针对她,所以故意假装宠爱琪妃,这样后宫众妃的明枪暗箭自然都冲着这个靶子妃子去了。他这是为了女主好啊!】点赞88
读者2:【我觉得太后也没错,她老公为了宠妃作死了,儿子眼看着又要为一个女人作死,她绝不允许重蹈覆辙,没弄死女主真是她心慈手软了。】点赞92
读者3:【后来太后都死了,也没有人能阻碍男主了,他还顾忌谁,为什么不和女主和好,还弄个荣婉当替身,这啥玩意啊!】点赞2
读者4:【那是男主意识到,他爱女主已经爱到,女主可以能左右他的行为了,他为了吃醋能差点弄死女主前未婚夫,女主前未婚夫有什么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滥杀无辜!作为一个明君,他必须是客观的,不能被感情左右。所以他真正冷落了女主,将女主禁足长宁宫,一辈子不再见她。你们代入一下刷题的时候,把手机锁柜子里的心情就明白了。】点赞666
读者5:【好虐啊我们小情侣,太虐了太虐了。】点赞1000
读者6:【虐个毛线!爱你就要冷落你。爱你就要把你幽闭一生。爱你就要把你的替身当作你百般娇宠。神经病小说!】点赞18
读者7:【搞笑,有这功夫宠替身,可以把替身宠上天没问题,宠女主不行是大忌呢!女主被幽禁一生,她只是被幽禁一生而已,但她有皇帝的真爱呀!替身虽被捧上高位享遍荣华富贵盛宠不衰,但她可是失去了真爱啊!】点赞8
读者8:【每次看到这种替身文,我就想到底谁是主角,白月光凄惨一辈子,替身荣华富贵一辈子,反正别人看到的就是,白月光无宠,替身是宠妃,若是后世历史记载,只会记得男主真爱荣妃,而不是婉妃!说白了就是不够爱!真要是爱得要死怎么可能这么对白月光!】点赞2
读者9:【你们没看懂这篇小说。太后死了,男主依旧冷落女主,那是男主没办法了!他不能让女主再左右他的情绪了!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让一个女人控制他的心,影响他的情绪,他已经为了女主,差点滥杀无辜了!这是一国之君能干的事吗?他怕他以后为了女主,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他这是为了国家子民啊!他也很难的好吗?】点赞2072
读者10:【就是,男主已经很爱女主了,这已经是一个封建帝王能拿出来的最多的爱了!】点赞100
读者11:【这就是现实啊,你们指望一个古代皇帝为了情爱置一切于不顾吗?】点赞763
读者12:【这不就是一个言情小说?在所有情节都不现实的言情小说里找现实,什么狗屁现实,不就是虐女吗?】点赞18
读者13:【什么几把现实,就是不够爱而已!】点赞3
读者14:【觉得男主不够爱的都是小学生吧,你们阅历太低了,不怪你们,回去写作业吧,乖。】点赞3000
烟雨江南,暮色沉沉,细雨纷纷。雨丝斜斜切进暮色,将街角灯笼的暖光切成碎金。
朦胧碎金笼罩着一座楼阁,楼阁窗间忽然洇开一抹红,像是画师失手打翻了朱砂碟。
楼下书生负笈而过,仰首见着这抹红影,如遭雷殛般怔立当场。
楼阁之上,红绡广袖当风漫卷,半露的皓腕似昆仑巅头初雪掺羊脂玉碾就,透出雪光浸润的玉色。
书生目光随红袖上移,见乌云鬓散作墨瀑,青丝掩映间,一张容颜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宫仙子,眉间一点朱砂痣妖冶潋滟,又衬得她似精怪鬼魅。
恍若九霄仙子偶沾红尘孽火,仙姿玉容中烧出了勾魂摄魄的妖魔鬼魅。仙灵清气与妖魅鬼气同时出现在她身上,矛盾又和谐,熔铸成惊心动魄的绝色,教人看了便挪不开眼。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人间颜色如尘土……”书生不觉痴了,口中喃喃。手中油纸伞坠地犹不自知。他自幼饱读诗书,此刻搜肠刮肚,竟寻不出任何一字能描绘出她的美。
纵使穷尽人间辞藻,也难形容其万一。
此等绝色,超脱红尘万象,仿若凌驾于一切之上。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美人!书生呆呆而立,雨落满身而浑然不觉。
楼阁之上,云娘惊呼:“烟烟,你怎的开了窗!仔细染了寒气!”
云烟回眸,她立在阑干旁,红衣猎猎如焰。单薄的身影宛若烟云化形,风稍大些便要散去。云娘不觉往前踉跄两步,生怕云烟被晚风吹散在暮雨里。
云娘忙掩了雕花木牖,揽住女儿往内室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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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肝儿,快些进去,莫着凉了。”
扶云烟卧在暖衾间,掖紧被角,云娘眉间蹙起愁意,“春寒料峭,又是雨天,寒气伤人,你这身子骨哪受得住,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云烟雪腮微透病色,“阿娘莫忧,孩儿无碍。”
“以后可不许这样胡闹了。”云娘将暖炉塞进云烟手里,注视云烟带着病弱气的脸,叹声散在氤氲药香里。
她的女儿,她的心肝儿,自小体弱多病,是娘胎里带来的疾,多走几步路便气短晕眩,大夫说这病治不好,她一辈子就这样了,此生须以药石为伴。
这般倾世容颜,偏生就一副多病琉璃身,老天如何舍得!
埋怨着老天怎舍得给女儿这样一副多病琉璃身时,云娘心中一痛,老天不仅残忍地给了女儿一身病骨,还给了她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贱籍身份。
云娘曾是妓院老.鸨。大昭朝,娼妓子女被列入贱籍,属社会底层。老.鸨的子女继承贱籍身份,老鸨的女儿即使未从事娼妓,也是出身娼妓的贱籍女,被所有人瞧不起。
贱籍世业卑贱,婚嫁艰难,任人践踏。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怎能一辈子是贱籍?云烟三岁时,云娘便关了妓院,赎回母女俩贱籍身份。
随后便从北方搬迁至江南桃花镇,隐姓埋名。然而,纵然是脱籍从良了,户籍文书标注“脱籍”痕迹,仍留有贱籍原档,脱籍者三代子女不可科举,很是影响婚嫁。
因严格的户籍等级制度,嫁娶得看对方户籍,清明底细。女儿若是要嫁人,让人一查户籍,定要叫人看不起的。她怎忍受得了女儿受人轻贱!
思及爱女姻缘前程,云娘常于夤夜垂泪。云娘恨。她恨哪,她恨她原本怎么就是个贱籍。是她拖累了女儿!
细雨叩窗,忽有桃香透帘。云烟道:“阿娘,等天气暖和了,出去看桃花罢。”
江南桃花镇的桃花,全天下最最出名。花期时,众多外地人都会来此地赏花。
云娘欲言又止。云烟自小体弱多病,基本上不出门。这十八年来,出过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担心云烟出门会累着病着,身体撑不住,不愿让她出去。
可女儿常年困在家中不得出门透气,她到底也心疼。思忖半晌,云娘道:“好,只是不知这天公几时放晴,几时转暖。”
云烟望向被窗户隔绝的窗外。再过五日就会放晴转暖。
五日后便是三月十九日。
那一日,晴光破云,天清气朗,艳阳高照,桃花盛放,灼灼桃夭将染红十里烟波,正是赏花佳时。
那一日,皇帝会带着荣妃微服私访,来桃花镇赏桃花。
那一日,云烟要去遇见皇帝。
思及皇帝,云烟垂眸。
云烟是人,但更像个怪物。她生来体弱多病,药石无医,只有待在气运之子身边,被气运滋养,病才会痊愈。气运之子的气运,便是她的良药。
若是无法接近气运之子,得不到气运滋养,她会病殃殃地活到二十岁去世。若是得到气运滋养,她会活到一百岁寿终正寝。寿终正寝后,又去下一个世界。
她已经经历了三个世界。这是第四个世界。
此界气运之子,乃大昭天子,景昌帝。时值景昌十年,大昭天子年廿有八。这一年,是景昌帝将婉妃禁足幽闭的第五年。这一年,是他封心锁爱的第五年。这一年,是他盛宠替身荣婉的第二年。
痴情又薄幸的君王,心似寒潭玄铁,难以让人接近。她能否顺利接近他,用他的气运滋养身体?
2. 爱她就要冷落她(2)
云烟心下淡然。
她会去见他一面。只见这一面。此后他若肯自行来寻她,她便顺水推舟治这病躯。若是相逢陌路,她亦不再费心周旋。
她不会像影视剧小说里的主角那样,为了活命,去讨好他,攻略他,曲意逢迎。气运之子见了她,之后他不应该主动来接近她?她为何要再次费心去接近他?
合该他来寻我,岂有我倒转乾坤之理?云烟生性自信,且又疏懒任性。自轮回初开便如此。此番不过试与气运之子一见。成则续命,败则归尘。生也罢,死也罢,只见此一遭,断不肯再劳神费心。
见云烟望着紧闭的窗户,云娘幽叹一声:“烟烟,为娘去瞧瞧饭食可曾齐备。”她又给云烟掖了掖被子,方移步出室。
如今宅中蓄有婢子一人,厨娘一名,另有两员护卫。云娘曾经开青楼,执掌风月场,积蓄颇丰,南迁后置办两间铺面,未料铺子生意红火,岁入颇丰,足够母女二人过得滋润的同时,尚可雇请仆役。
两员护卫并非男子,而是女子。大昭朝有女护卫。云娘恐女儿容色倾城,雇佣男护卫会生事端,故特聘女卫。所幸二人武艺不逊男儿,足可护得周全。
婢女春鸢正在廊下浣衣。云娘经过时叮嘱:“好生洗干净,烟烟是见不得一点脏污的。”
春鸢用力点头:“奴婢定会洗得干干净净!”
待云娘走远,春鸢凝视木盆中未浸水的罗裳。
小姐的衣裳里,透着丝丝香气。这香,她描述不出来是什么香。仿佛是有着瑶池仙子般的清灵纯净,仙气飘飘。又有着仿佛是妖魔鬼魅般的浓烈幽甜,妖冶勾人。两种香气,两相纠缠竟成奇香,教人闻之欲醉,闻之上瘾。
春鸢捧起素衣,不觉凑近深嗅,但觉五内酥麻,神色痴痴然。
云娘穿廊而过,闻得檐下避雨的二护卫低声絮语。
“若能换小姐安康,折我十年阳寿也甘愿。”
“何止十年?二十年亦无妨!可惜……”
云娘闻言暗叹,径往庖厨。灶间柳婆子正调羹汤。云娘:“快好了吗?”
“马上就好了。”
柳婆子倏然想到什么,关切道:“夫人,晚上吹凉风,又冷了些,小姐可得多穿些,仔细寒气侵体。”
“嗯,”云娘揭开汤锅盖子,道,“烟烟说今日这汤香得紧,隔院便闻着香气了。”
闻得小姐夸赞,柳婆子喜得眉开眼笑,恨不能生生世世为小姐司厨。
三月十九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正是踏青赏花好时节。
云娘担忧云烟容色太盛,出门恐招祸端。是以之前云烟为数不多的出门,都戴着将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幂篱。光有幂篱还不够,幂篱下面还戴着面纱。戴面纱双重保险,毕竟风一吹,幂篱垂纱有可能被吹开。
此刻云烟已戴齐幂篱与面纱。云娘之所以让云烟戴幂篱,而不是帷帽,只因帷帽垂纱只及脖颈,而幂蓠垂纱及膝。
纵然云烟遮住了脸,这出尘仙姿却遮掩不住,不看脸,只看个身影,便能为其倾倒。幂蓠上的垂纱长及膝盖,能将她整个脸和身姿都遮得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出幂篱里的她是个怎样的容貌与身姿。
云娘再三检视,见垂纱将女儿裹得严实,方搀其登车。桃山距家宅不过几里远,车行片刻即至。
漫山桃夭横斜,花瓣堆叠出红蒙蒙的云霞。风过处落英缤纷,恰似胭脂海涌。蜂蝶穿行其间,花逐风舞,彩翅戏香。
云烟素手掀帘,幂篱下露出一双眼。望向窗外。窗外桃红柳绿映衬湖光山色,好一番春日美景。
因昨日才放晴,今日来桃山赏花的人并不多。山中游人稀稀疏疏。
云烟直接令兼作车夫的护卫去桃山东南方的一处竹亭里。此处竹亭略偏僻,四处无人。
云烟一行人在竹亭里坐下来。甫落座,云娘急问:“烟烟,可觉气闷?心口疼不疼?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云烟掀垂纱,静静望桃花,耐心等待。
桃山东南某一隅。荣婉含泪凝睇一身便衣的皇上。皇上没有回头,没有开口挽留她,她鼻腔一酸,泪水滚落。
皇上特地带她出宫微服下江南,带她来赏桃花镇的桃花。帝王如此宠爱,让她欢喜不已。然而这欢喜只持续到了方才那一刻。
方才,皇上问她喜欢桃花与否。她对桃花虽无感,仍称极喜,更娇语:“陛下,往后年年春日,我们都来此处赏花可好。”
皇上闻此言,幽深如墨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种恍惚。他的语气柔和了一分:“好。”
她被宠得得意忘形,话多了起来:“臣妾喜欢桃花,最不爱梅花,梅花生在苦寒天,总与苦寒干系,臣妾一想到梅花就觉得又冷又苦,最不喜它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圣颜骤沉,竟令侍卫即刻送她回宫。
“皇上?”荣婉心头一颤。她说错话了?皇上为何突然沉了脸色,要赶她回宫?
皇上:“朕让你回宫。”
她不敢再触怒他,强作欢颜福身:“是,皇上。”
走出一段距离,她回头看皇上。他没有出声留她。只给她一个冷峻的背影。
莫非是皇上喜欢梅花?她不该说自己讨厌梅花?然她从未听说过皇上喜梅。她懊悔不已,含泪离去。
荣婉看不见,她的四周浮现出了实时书评弹幕:
【婉儿喜欢桃花和梅花!你一个婉儿的替身,你说你不喜欢梅花,能不让男主生气吗!】
【就是就是!】
【荣嫔还真是个小丑,她以为皇上为什么会带她来江南赏桃花啊,那是因为以前皇上和婉儿来这里赏花,皇上答应过婉儿以后年年春日都来这里赏花!】
【可不就是小丑吗!之前还有评论说皇上是有喜欢荣妃的,看到这里被打脸了吧,喜欢个毛线,就是个替身而已。】
【啊?居然有人会认为男主喜欢荣婉?不是吧,难道是代入荣婉了,把荣婉当做自己的皮套了?】
【哈哈哈荣小丑,荣小丑的粉丝也是个小丑!】
【呜呜呜你们都在关注女配,只有我一个人心疼男主吗?他明明那么爱女主啊,可是他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皇上,他若不是皇上就好了呜呜呜呜】
【唉,男主真的太让人心疼了……】
【女主也让人心疼啊!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主其实还是很爱她的!就是因为太爱她,所以才要远离她。谁让他是一国之君啊,唉,太虐了。】
【就是就是,我们小情侣真的好虐好苦啊呜呜呜呜T_T】
忽有细雨斜飞,忽然下起雨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下雨了,万幸这会子在亭子里,否则得淋雨了。”云娘抚胸庆幸,同时有些后怕,她淋雨倒没什么,主要是怕云烟淋雨。云烟本就体弱,淋一场雨,怕是命都要没了。
“幸好,幸好。”护卫周燕周雀也后怕地拍拍胸膛。
“等雨停了,我们赶紧回去。”云娘揽云烟入怀,柔声道。
“嗯。”云烟云烟掀纱望亭外,将将放下垂纱,耳闻云娘道:“有人来这里躲雨了。”
来者两人。走在前面的男人眉目清冷,玄袍玉带,气度沉凝如山岳,浑身透着高不可攀和深沉内敛的气势。后者仗剑相随,目光如电。
云娘一眼瞧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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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袍男子身份不凡,定是什么贵人。贵人她们家可惹不起,忙垂首噤声。见云烟戴着幂篱,幂篱垂纱及膝,整个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云娘稍稍放下心。
玄袍男子入亭,并未靠近她们,待在另一端避雨。
隔着朦胧的幂篱轻纱,云烟望向站在亭子另一端避雨的玄袍男子,景昌帝,澹(tán)临。
云烟心中沉吟“澹临”两字,这名字倒是好。澹然无极,寂寞孤高,配以“临”字的俯瞰众生之意,极具象化的帝王之名。
他的名字取得好,年号也取得好。他将自己的年号立为景昌。景,光明也。昌,繁荣永续也。二字叠加,寓意光明兴盛,繁荣永续。
如今他已在位十年。他在位这十年,统治有方,大昭海内承平,一派光明繁盛。
此后他在位的几十年,大昭前所未有的国力强大,河清海晏,兴盛繁荣。
后世将他在位的这几十年记为景昌之治,千古盛世。景昌之治是大昭盛世的灿烂华章,后人皆赞他为千古明君。
思及书中内容,云烟垂眸,摘下面纱,只留下幂篱垂纱遮面。
掺着桃花香的清风拂过。云烟轻轻松手,风吹走了她手里的面纱。
清风挟桃香过处,素纱翩然落于帝肩。
【我靠!面纱吹到了男主肩膀上?这女的故意的吧!可惜没有描写这女路人甲的心理,不过我猜她就是故意的!】
【类似的伎俩前文就出现过啊。之前就有路人甲女配为了勾引澹临,设计将手帕吹到了他面前。啧啧。】
【这个亭子里的路人甲估计是看男主太帅了,所以想勾引他吧!唉,都怪男主长得太好看了……】
【别白费心机勾搭了,澹临唯爱婉儿!】
【澹临唯爱沈婉!】
【澹临唯爱沈婉!】
【澹临唯爱沈婉!】
书评弹幕如潮涌现。
面纱落至澹临肩头。侍卫见状,警惕出声:“陛……主子。”
忽闻后方,清音破空。
“公子。”
短短二字,似是月光与清泉糅合出来的声音,声音落地时,侍卫听见浸着月光的清泉滴落在花瓣上。如斯悦耳,好听到似乎声音里带着香气。
侍卫循声望去。
女子雪色幂篱,红丝罗裙。雪色滚着红色,迤逦至他们身前。
璎珞垂珠的幂篱垂纱被她掀起,露出玉雕般的面庞。额心一点朱砂痣,眉下嵌着两丸浸在雪水里的两粒星子。
额间朱砂灼灼,眸中星河倒悬。既仙灵出尘,又妖冶潋滟,是神妃仙子,亦是妖魔艳鬼。
霎那间,周遭万物失去颜色,这一刻,侍卫眼中只剩下面前的雪纱红衣女子。
此等绝色,超越凡尘。若他是现代人便知,这种超越凡尘的美是降维碾压的美。这种降维碾压的美,让人细胞颤抖,基因战栗,无法抵挡。
侍卫喉结滚动,神思恍惚。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世间所有美好,让人心神皆悦,心神皆颤。
她伸手,皓腕凝霜,纤指如兰。伸出手时,若有仙气萦绕而出:“请公子归还面纱,多谢。”
细雨倏停,清风徐来,桃英纷坠,漫天花影逐流光。
万千飞红随风卷入亭内,落在女子飘动的幂篱垂纱上,似是万花被她折服,花朵争先恐后来簇拥她,万花朝圣。
她在香风浮花中,红裙飘舞若蝶翩,巧笑倩兮貌若仙。
神女临凡,不过如是。
此后的许多年,侍卫都清晰地记得这一幕。当他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仍记忆犹新。
直到他死去,都不曾忘却。
3. 爱她就要冷落她(3)
侍卫怔然凝视眼前女子。他……他这是看见天上的仙女了,亦或是看见了勾魂摄魄的艳鬼?
他是御前带刀侍卫,常伴天子左右。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尽态极妍,何等美人他未曾见识过?可眼前这女子容色之盛,竟教他平生所见皆成庸脂俗粉。
后宫中,璎妃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堪称人间绝色,艳冠六宫。担得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然璎妃的容貌与这女子完全不能比。在此女子面前,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只是一粒尘埃。
只是这女子面色雪白如霜雪凝就,眉宇间隐着三分病气,似有不足之症。纤腰弱柳扶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如云烟消散。这般病容,直教人心揪了起来。
侍卫兀自痴望云烟,澹临却连眼风都不曾多扫半寸,只将面纱递还。
“多谢公子。”
“不必。”
云烟接过面纱,素手轻扬间,垂纱复又低垂,再度将倾城色尽掩于幂篱之下。
这讨人厌的幂篱垂纱,掩住了倾城色,不能教自己再多看几眼,侍卫扼腕,恨不能劈开这碍事薄纱,再窥仙颜。
云烟转身就走:“阿娘,雨停了,且归罢。”
佳人离去,残香仍留。侍卫嗅着余香暗叹,陛下当真心如玄铁,如斯美人在前,竟视若无睹,完全不为所动,看都没多看一眼美人。
忽而听陛下言:“萧锋。”
“卑职在,陛下有何吩咐?”
“方才有人近朕身侧,你在做什么?”
萧锋如遭雷击。那女子靠近天子时,他竟被美色所惑,全然失了戒备,全然忘却护驾之责。若那女子是刺客……
念及此,冷汗霎时浸透重衫。萧锋自知失职,扑通跪地请罪。
萧锋周身浮现出弹幕:
【我靠,一个路人甲居然写这么美?比天下第一美人的璎妃还美?到底有多美啊,可惜只是文字描述美,没有具象化,不能像影视剧动漫一样能看看到底有多美……】
【写这么美,不会不是路人甲,是一个重要配角吧?】
【一路人甲写这么漂亮是要干嘛啊?】
【当然是为了衬托男主和女主的爱情!体现男主的深情!你看,这么美的绝色美人男主都不搭理,只爱相貌平平的女主诶!】
【为衬出男女主角情比金坚!这般天仙美眷都不入眼,才显澹郎用情至深哈哈哈!】
【就是就是,先前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璎妃,长得那么好看,男主一点都不心动,这次这个路人甲肯定也一样,都是来体现澹宝有多深情的!】
【那可能是因为先前那个第一美人还没美到足以让男主动心的地步?万一这个路人甲美女美到足以让男主动心呢?】
【弱弱的说一句,你们老说这文写得很现实,可是我觉得这文有一个很不现实的点是,男主居然一点都不喜欢天下第一大美人璎妃。就算是不喜欢,也应该有一点点好感的。为啥呢,因为人到底是凡夫俗子,视觉动物,喜欢美好的东西是刻在基因里的,谁能违背基因?就像饿了要吃东西一样,喜欢美好的东西也是必须的生理反应啊。天下第一美人诶!就不可能一点好感都没啊!】
【男主要真是因为美貌而对别的女人有好感,那也太肤浅了吧?】
【就是,澹宝不是这样肤浅庸俗的人!他要是真爱美色,也不会那么爱婉宝了,毕竟婉宝只是相貌平平而已!】
【你们太好笑了,喜欢美貌就是肤浅庸俗,喜欢性格人格才华什么的就是高贵了吗?同样都是喜欢,还区分出什么高低贵贱了吗?美貌怎么了,美貌也是和性格人格才华一样值得被人喜欢的一方面!】
【就是,老是看到美女被人说只有一张脸,有什么值得被人喜欢的,看得我真火冒冒的!】
【之前网上有一个投票,是喜欢超级美但能力平平的大美女,还是喜欢相貌平平但才华横溢的女生,下面评论一个劲儿贬低大美女,说美女是草包谁会喜欢,喜欢这样的人很肤浅,喜欢才华横溢的女生才是灵魂上的高贵。真是气死我了,才华横溢是天赋,那美貌也是一种天赋啊,凭什么美貌就低人一等了!我看就是嫉妒人家美女长得好看!】
【有些人吧,天天说喜欢美貌太肤浅太low,结果真美女站到他们面前,说话都结巴了哈哈!】
【对对对!我表妹是个追星族,追的是一个长得一般但是演技贼拉好的女演员。我表妹天天在网上夸她偶像演技多牛逼,然后拉踩对家女明星没演技,只有一张脸,就是个花瓶,怎么不滚出娱乐圈。结果那天,那个花瓶女明星在商场做活动,我表妹逛商场遇到了,妈呀,我表妹眼睛都看直了!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花瓶女明星和我表妹对视,当时我表妹脸红得快升天了!后来我表妹再也不黑那个花瓶女明星了,我还偷偷看到她给花瓶女明星的微博点赞了,妈呀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笑死!我还说喜欢美貌才更高贵呢!喜欢美貌,那是人类生理性的,基因性的喜欢,刻在基因里的喜欢!是本能的喜欢!喜欢其他方面的话,比如有些人喜欢性格温柔的,有些人喜欢性格火辣的,这都是视情况而定,被环境所影响,有条件性的。而美貌的话,不管你喜欢哪种美貌,第一眼看到美人有好感是绝对的,这是基因的选择,生理的必定反应!我还觉得这更高贵呢!】
【所以不管因为什么而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别再贬低人家美女的美貌了!】
【赞同生理基因论。男主不对璎妃动心,也许是璎妃还没有美到能让男主的生理基因作出反应的地步。】
【管你有多美,不好意思啊,我们澹宝就是不爱美色,就是没那么肤浅没那么low,看都不多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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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突然出现的绝色美人一眼的,嘻嘻。】
【谁说一定要喜欢美人了,还搁这儿说什么喜欢美人是基因选择,笑死,男主就不喜欢,就不喜欢,咋了,你去自杀呗!】
【没看到这章写的男主都没多看那什么绝色美人一眼吗?都这样写了,说明男主不会为美色所动!你们这些讨厌男主的,非要贬低侮辱男主,把男主说得这么肤浅。不喜欢这本书的男主,可以点x,不要追着黑了好吗?】
【就是,气死了,澹宝在书里这么苦这么虐,在书外还要被人黑,心疼死我了!】
【作者大大,后面的情节不要写这路人甲了,快点让她下线!不然黑子还要继续搁这yy,继续黑男主!】
【什么绝色美人,故意把面纱弄到澹宝身上,不就是个心机绿茶女,下线!快点下线!】
【心机绿茶女下线!】
【心机绿茶女下线!】
书评弹幕狂喷,纷纷叫嚣让云烟下线。
马车里,云娘还在絮絮叮咛叮嘱云烟,让她以后千万莫将容颜轻示于人。她今天将容貌暴露出来,过于莽撞了。
云烟嗯嗯几声,拈起金乳酥浅尝轻尝:“阿娘,我想吃鹅油卷。”
“行,不过你得少吃,鹅油卷油腻得很,吃多了你身子遭不住。”云娘说着又道,“鹅油卷配雪霞羹才解腻。只是现在时令不对,荷花未到花期,做不了雪霞羹。”
雪霞羹,荷花撕瓣与豆腐同煮作羹,白似雪,粉如霞,故称之为雪霞羹。雪霞羹清新解腻,云烟也爱吃。
云烟轻轻道:“皇宫里现在倒是有不应季的荷花。”
“什么?”
“没什么。”
抵家时骤雨又至。云娘忙为女儿添衣,云烟裹着暖衣倚榻读书。云娘在旁剥瓜子喂她,将她当作孩童伺候。
菱花窗外雨潺潺,室内熏香袅袅,暖意浮沉。剥完瓜子,云娘没离开,一眨不眨盯着云烟看,目光片刻不离。
“阿娘。”
“嗯?”
“一直看着我,眼睛不累么?”
“不累,阿娘看一辈子都不累。”
云烟眼眸微垂,笑靥浅生,睫影若蝶,栖玉瓷之面。云娘轻抚云烟眉眼,叹了声。
倏忽一月过去,云烟候澹临不至。
澹临不来找她,是他的问题。并非她的问题。云烟素不萦怀,从不内耗。
不来找她便罢了,既如此,她亦懒费周章。
那么,这个世界,她只有两年可活了?这倒是头一次。前面几个世界,她都成功被气运之子的气运治愈,寿终正寝活到一百岁。
两年便两年罢。云烟慵倚绣榻,螓首微侧,凝望门扉。这时候了,阿娘何故迟迟未归?
云娘正在自家铺中,满面喜色:“当真?”
铺子伙计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4. 爱她就要冷落她(4)
云娘心跳怦怦,激动不已。铺子里的伙计言道,近日桃花镇来了位悬壶圣手,此人云游至此处,遇病家不问寒门朱门,问诊不取分文,日诊十人。若有他人束手无策之顽疾,则破例先行施治。
“破例先行施治疑难杂症?哎呀!烟烟这病岂不正是无人能医的疑难杂症?!”
“神医在何处!快快将他请来!”
云烟自知自己这病只有气运之子可治,凡尘大夫纵有回春妙手亦是徒劳。然见阿娘殷殷切切,不忍拂其心意,遂颔首应允。
神医住在桃花镇东街深巷,庭院幽篁掩映。云娘和春鸢搀扶云烟入院。
神医人唤百草大夫,是一位鹤发如雪的老者,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他坐于椅间,目光落在云烟身上。
她戴着幂蓠,将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百草大夫捻须正色:“医道首重望闻问切。”
意思就是需要看脸。云烟轻解幂蓠,取下面纱。
幂蓠及面纱取下的刹那。空气仿若瞬间凝滞,满室烛火似为之一黯。
百草先生喉头微动,强压胸中惊涛。他低头不着痕迹闭了下眼,再睁开,重新看向云烟。观其面色,过于雪白的肌色透着病气苍白。观其舌苔,红润正常,口中吐香,与她身上的奇异体香一致。
三指搭脉,触手温润如玉,竟不似凡人皮肉。倒像是按住了一块凝脂般软滑的暖玉。
诊脉良久。百草大夫捻须,语气较最开始柔和了许多,“此乃先天不足之症,非药石可愈。”他说她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只能吃药好好调养。又问她如今在吃什么药。
云娘赶紧将云烟如今吃的药说了,百草大夫沉吟片刻,遂将云烟平日所服方剂增减数味。
云娘虽失望难掩,仍施礼谢过,领云烟家去。
待云烟一行人离去,百草大夫取银针自刺合谷穴,提神醒脑后,方信所见非是在梦中。
他的确看到了一位美人,一位容色之盛,盛至惊天地泣鬼神的美人。
此时,百草大夫周身浮现出书评弹幕:
【美到惊天地泣鬼神?这得多美啊???太夸张了吧!】
【不是,怎么还有这个心机绿茶女的戏份?我以为已经下线了呢!】
【对啊大大你在搞什么啊,怎么还写这个心机婊啊!】
【按理说,这个心机绿茶女出场一次来衬托男女主爱情就够了,怎么还有戏份啊?】
【我靠,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女的难道不是路人甲?】
【不会吧?我不想看她啊!】
【附议!不想看她!下线!下线!】
【不想看她+1】
【不想看她+10086】
【有她出现的章节可以标注一下吗!?我不想白花钱!】
【+1】
【+10086】
马车在街道上穿行。云烟微微掀开车帘,玉指微露。
张不悔正喝着小酒,忽而见路过的一辆马车里露出一只雪白的手。
凝脂莹莹若新雪,红酥纤纤玉笋芽。这手生得极美。待要窥探全貌,帘幕已垂。
张不悔眸色幽暗起来。如此美丽的一双手,不砍下来好生珍藏,委实是太可惜。
他偏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
是夜更深露重。守夜护卫周燕打打呵欠,忽觉困意如蛛网缠身,她努力撑开眼皮,眼皮却如千斤坠,重重落下去。
待周燕闭上眼,一道黑影翻进院墙。雕花窗悄无声息被戳透了个小孔,迷烟袅袅潜入房中。俄顷,门扉轻启,黑影潜入。
借着纱窗外漏进的半缕月光,那黑影移动近床榻。
手碰向床,却只摸到软趴趴的被子。张不悔蹙眉。没人?
正待细查,忽闻身后清音泠泠:“在找我吗?”
他即刻回首。屋中有一架屏风。屏风后烛光骤亮。脚步声轻轻响起,烛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一豆烛火,光芒在雪色薄纱间游走,将软烟罗裙照得漾光。薄薄的软烟罗裙,笼罩着一把细腰,细腰之上,烛光吻过执烛台之人的额间朱砂痣,将她额心痣映得灿灿生辉。
她拿着烛台从屏风后走出来,仿若恍若广寒仙子执灯踏云而来。
张不悔神色骤然卡顿住。时间凝固,面前仿若炸开一朵朵烟花,所有的感官都被她吸引。
灵魂被击中的战栗,让他指尖微微发抖。
她手中的烛火,仿若烧到了他的灵魂上,炙得很痛。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噼里啪啦裂开。
烛火朦胧中,云烟歪歪头,笑眼弯弯:“怎么不说话。”
张不悔好似看见了自己养的那只小狸奴。那只胖猫歪头时,也是如此得可爱。
可爱到,他每次都要咬牙切齿地揉弄它圆滚滚的胖脸。
此刻,他便想将云烟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揉弄她笑眼弯弯的脸。
喜爱她,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揉弄,喜爱到几乎想揉碎她,杀掉她。他要紧牙根,后槽牙都几乎要咬碎。
明明对她心生喜爱,却想杀掉她。
若他对医学有些了解,便知,是因为人脑里控制产生觉得可爱的神经和产生攻击性的神经在大部分人身上有发育缺陷,这两条神经会一定程度上互相影响。
当感觉到极度可爱的时候,便感到极度愉悦。极度愉悦的正向情绪,需要负向情绪来抵消,以此达到情绪平衡。这是“情绪均衡”机制。
故而,看到可爱的云烟,张不悔会咬牙切齿地想破坏,想毁灭,是正常现象。
喉间腥甜翻涌,他生生咬破舌尖,下意识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道:“小生梦游至此,唐突了……”
他已经全然忘却此行本是来砍她双手的。
她一点都不怕他,无半分惧色,绣鞋踏着地面,步步生莲,向他走近。每近一尺,玉容便如月破云层般明晰三分。
灵魂被灼烧的撕裂感也越重三分。张不悔闭目。原来一见钟情时,灵魂会这般愉悦且痛苦么?
“梦游?”云烟道,“我家里有护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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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没有拦你?”
张不悔心知这番说辞难取信于人,便是垂髫小儿亦不会信他。方欲开口,却闻得清音又起:“你杀了我家护卫?”
“并未,只是被迷烟迷晕了。”他拂袖,“我只为求财,不会伤及你性命。”他再度说了一个比较好接受的谎言。
“哦。”她眸光流转望向庭院,“那等她们醒了再说罢。”她需要确认家里人是否只是被迷晕。
为何她从始至终,一点都没露出一丝害怕?张不悔视线在她身上盘旋片刻,向她走去。
然而!
他却动也动不了。怎么回事?被点了穴道?他习武出身,并不知这世上还有能隔空点穴的功夫存在。
“你做了什么?我为何动不了?”
云烟施施然落座案前,烛影摇红中嫣然一笑:“公子中了金蝶蛊毒。”
蛊毒?张不悔心头一沉。他清嗓:“姑娘,能否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愿意将————”
云烟:“聒噪。”
但见金芒乍现,一只金翅蝶自罗袖中破空而来,倏忽没入他体内。张不悔喉咙霎时如封泥浆,竟再难吐半字。
他直直看着她。她的袖口里又飞出一只白色蝴蝶和一只红色蝴蝶,她轻轻抚摸赤白双蝶:“小三小八,莫急,莫急。”
云烟会制蛊。第一世时,她是南疆蛊王之女。因遗传基因,血脉中自有豢蛊天赋。蛊王阿爹说,她是世间制蛊最最有天分之人。
大多蛊虫都很丑陋。她厌恶蛊虫丑陋,独取漂亮的彩蝶炼作本命蛊。其蛊之毒,除却她,无人能化解。
周燕蓦然惊醒,背脊已透冷汗。方才竟昏睡过去!当即纵身奔向小姐闺阁。
“小姐,小姐?”她扣门之声已带颤意。
云烟开门:“何事惊慌?”
“小姐,您没事吧?”周燕将自己莫名其妙睡着的事告知云烟。
云烟笑:“大抵是你太困了。”
周燕挨个儿叩醒满屋人。待细细查遍,待得查验家中确无异常,分毫未失,众人方各归寝处。云烟阖拢雕花门,青烟似的裙裾拂过地上被捆成蛹虫的男人。
“好了,小一,杀了他罢。”曼声轻唤,春水融冰的语调温婉地荡漾开。仙气出尘的面庞上,那颗朱砂痣,红得潋滟,像是胭脂浸透生宣,又似血珠沁出冰肌,妖冶鬼魅地令人遍体身寒。
此时的她,哪里还是仙气飘飘的九天仙子,分明是从画皮上剥落的一只艳鬼。
一只吞人魂魄,吃人血肉的艳鬼。举手投足间,尽是噬骨香。
蛊毒发作,经脉寸断。张不悔周身已泛起赤色雾气。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瞧着一身病气,看似西子捧心之柔弱美人,实则是个杀人不眨眼、噬魂啖肉的蛇蝎艳鬼。
须臾间,铁塔般的身躯化作一滩腥红。
云烟长袖微动,一只只蝴蝶蹁跹而出:“把这些血吃干净,我懒得清理。”
数十彩蝶吃尽残红。地面光洁如新,恍若什么也没发生过,唯余月色如洗。
5. 爱她就要冷落她(5)
“胡饼,刚烤出炉的胡饼!”贩夫一声断喝刺破晨雾,惊得街角花斑狸奴弓身蹿起。
柳婆子挽菜篮匆匆往家赶,忽见道旁有人叫卖透花糍。念及云烟素喜甜食,忙不迭掏出数枚铜钱。
透花糍,此物乃以半透明米糍裹捏成花形的豆沙,薄皮下花影朦胧,若隐若现,故称透花糍。云烟细嚼甜糯糍糕,唇间沾染糖霜:“很好吃。”
“您爱吃就成。”柳婆子心中不胜欢喜。见少女眉眼弯弯食糕,恨不能将其揽入怀中,揉进骨血里,亲之爱之,好好疼惜。然主仆有别,自己万不敢逾了主仆的规矩。
胸中默默扼腕叹息,又念起云娘的好福气。为何云烟就投胎投到了云娘肚子里,云娘可真是有福气!
若云烟是她女儿,若得云烟唤一声娘,折尽阳寿又何妨?想着想着,柳婆子越想越羡慕,越想越遗憾,越想越呕。胸中浊气直翻涌,喉头似浸满黄连汁,泛着酸苦。
这辈子做云烟阿娘是无望了。此生既已无望,惟愿来世轮回道上,教这粉妆玉琢的孩儿托生自家腹中,方了夙愿。
云娘未料今日百草大夫竟亲临问诊。百草大夫言昨日新制养身丸药,特携来试效。云娘忙迎入内。
百草大夫百草暗忖云烟当是极爱红衣。她大抵是极爱红衣的。昨日穿的红衣,今日也是。
昨日她穿的红色百迭裙,今日穿的红色三裥裙。三裥裙行走时,一开一合,倒像是黄泉路上引魂的朱红彼岸花,一开一合都要勾人魂魄。
纵然她带着苍白的病气,也光艳逼人,灿若春华,美得惊心动魄,直教人目眩神迷。百草大夫敛敛心神,为云烟诊脉。
诊罢脉象,云娘留饭。百草大夫本欲推辞,余光触及那抹红影,舌尖的话打了个转儿,化作一句“叨扰”。
美人用膳,亦如观洛神凌波,教人目眩神驰,心神皆悦。与之同案而食,似能添三分食欲,多进几箸。百草大夫原无半点食兴,此刻却食指大动,平添半碗米饭。
云家准备的菜肴有红枣桂圆羹,姜汁鱼片,旋煎羊白肠,熏鸡,火腿炖肘子,红油云丝,炒青蔬,并一道青瓜炖豆腐。其实这些菜肴在寻常人家里算是极好的了,却入不了他的眼,于他不过粗食耳。
百草大夫自小便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他父亲是太医院院使,几十年过去,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如今亦是太医院院使了。作为宫里的御医首座,他什么好东西都吃过,自然看不上云家准备的这些菜。
是的。百草大夫并非是云游四方的大夫。本名也不叫百草,而是济元春。
十日前,圣上下令让他乔装来此处医治一位姑娘。这姑娘便是云烟。
他奉密旨乔装南下,花了七日时间从京都赶到此处,派人两日时间便查清楚了云烟的身份。他万万没想到,圣上让他特地来江南医治的这位姑娘,是个平头百姓,且原本的出身还是个贱籍。
还是贱籍中最底层,最低贱的娼妓贱籍。现虽已赎身脱籍,然出身污浊终难涤净。
倒是可惜了。济元春暗叹。生得这般天姿国色,合该有个高贵的出身,怎的生在这般低贱的人家里。
济元春周身浮现出实时书评弹幕:
【???】
【百草大夫是济太医???】
【男主下令让他大老远跑过来医治这心机绿茶女?】
【男主不是看都不看这女的半眼的吗?】
【难道澹临看上这心机婊了?我靠不会吧?!】
【怎么可能!澹宝不可能移情别恋!】
【就是就是!他那么深爱婉婉,不可能看上别人!】
【那这无缘无故的,澹临为啥要派御医来医治这女的?】
【作者大大你是不是要搞事?!】
【肯定是有原因的,但绝对不是因为男主看上了她,我去看看前面的章节,找找有没有伏笔啥的。】
【啊……我觉得男主真的有可能是看上这个绝色大美人了诶。毕竟是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美人诶。】
【+1!+1!我也觉得!】
【他那么爱婉儿怎么可能看上别人!】
【那么爱婉儿?我倒不觉得。要真是很爱婉儿,不会将她幽禁在长宁宫中永不见她。】
【都说了那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让情爱左右他的情绪!他之前为了婉儿差点失去理智滥杀无辜,他是皇帝,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出现这种情况。你想想,管理一个国家的人,如果不理智的话,这个国家就完了啊!】
【先帝之前为了宠妃置朝廷于不顾,大昭百年基业都险些被先帝玩儿完。有先帝这个前车之鉴在,男主怎么可能会去重蹈覆辙!他也是没办法了啊,他只能保持理智,忍痛割爱,放弃婉儿。】
【他能那么理智地放弃婉儿,不就说明他不够爱?就是因为不够爱,才会那么理智!一个人要是真的很爱对方,绝对会失去理智,为对方发癫发狂,能够保持理智就说明不够爱!】
【你想看男主为女主发癫发狂,不顾一切?左转出去看玛丽苏爽文得了!都说了这篇文很现实的!】
【现实个毛线,就是不够爱!真正的现实是,很爱一个人就会把所有好的都弄到对方面前,恨不能时时刻刻黏在对方身边,不顾一切为其发疯发狂,这才是真的爱!别把“现实向”当做不够爱的遮羞布!】
【不顾一切为其发癫发狂?能不能现实点儿,澹临已经够爱婉儿了。他这个人设,按照现实来讲,是不可能因为爱一个人而发癫发狂的,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说得对!】
【密码的,黑子又来黑男主了!】
【你们这些黑子能不能滚啊,再黑澹临死全家!】
【滚滚滚!】
【大家别歪楼了!现在重点是这个路人甲心机婊!】
【为啥还要写她,男主为啥专门派御医来医治她?大大能不能快点告诉我们原因啊?我不想看这心机婊了!】
【对头,能不能快点给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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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线啊?】
【快点下线快点下线!】
日轮西坠,穹窿西侧绽开一道裂隙,暮霭流霞自裂缝中倾泻如注。恍若波斯珐琅彩融化,釉彩流淌,漫漶宫阙,九重飞檐尽染斑斓,端的一片流光溢彩。
毓秀宫。
今日御膳设于毓秀宫。荣婉执匙啜羹,眼光偷觑澹临。
大昭尚黑。龙袍以黑色为主。澹临一袭玄黑长袍,内层边缘饰以赤金色,绣有赤色龙纹,金色玄鸟。
饰以赤金的玄黑长袍,衬得澹临通身帝王气度更加威严沉练,也愈加俊致。荣婉痴痴看了一眼他清冷如画的眉眼,贝齿轻咬朱唇,复又垂首。
一月前,她在桃花镇不小心惹恼了陛下,陛下将她赶回宫,原以为自己要失宠了。万幸,她并没未失宠。陛下待她如故。
宫殿里的琉璃灯映在她眼角,她望向琉璃灯,又环顾一圈殿内。
去年她初入宫,封为贵人,居毓秀宫后殿,今年年初因诞皇子,晋封嫔后迁至主殿,且以嫔位独占一宫。
作为嫔,这个品阶在后宫中通常不能独占一宫,然她得盛宠,皇帝允她独占一宫。
这般殊遇,实令她惶惑。她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论姿色,她不过中人之姿,后宫三千佳丽,以她姿色,六宫粉黛中堪列末流。论门第,她乃七品小官之女,岂堪与簪缨世族相较家世。论才情,更无咏絮之能。论性情,她也不很会讨人欢心。
是以,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蒙此圣眷?
这般想来,愈觉惶恐困惑。同时亦有甜蜜的欢喜。种种心绪在心中交织,一抬首,便见陛下正凝睇窗畔瓷瓶。
花瓶里插着白茉莉,红海棠。白得纯净,红得艳冶。白茉莉偎着红海棠,像极了雪地里溅开血,美丽中带着些许妖异。
澹临看着红白相间的插花。银箸停留在碗中。
见澹临似乎在走神,荣婉张张嘴,不敢出声打扰他。帝王心,似六月天,说变就变,喜怒无常,天威难测,她不敢再如之前,再多话冒险了。
【男主吃饭走神,绝对是想起婉儿了。】
【呜呜呜呜他俩就真的不能见一面吗?见一面也好啊!】
【男主怕见面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吧,唉,好虐啊啊啊啊啊!】
【虐死了,大大,要虐就虐我,别再虐他们了好吗?好的。】
【啊啊啊啊啊不要虐他们了!能不能he啊啊啊啊啊!大大,不能he我就跳楼给你看!】
此时,澹临袍袖微拂:“插花撤下去。传朕口谕,六宫之内凡插花陈设,赤白二色永不得并置。”话音未落已起身,转身踏出殿门。
荣婉怔怔定在鸳鸯纹锦墩上,竟忘了行恭送大礼。直到侍女轻扯她衣袖提醒她,方才惊觉起身,慌忙朝那抹远去的玄黑背影深深行礼:“恭送陛下!”
待得龙涎香随风散尽,荣婉黛眉深蹙,凝目望向窗台上那红白相间的插花瓶。
陛下不喜红白插花?
6. 爱她就要冷落她(6)
夜里,荣婉倚檀木雕花阑干,朱唇啮纤指,啮出月牙红痕。听更漏三转,红唇微启,幽幽一叹坠入九重宫阙。
圣驾未临毓秀宫,今夜断不再至矣。纤腰微弯,她将熟睡的二皇子揽入怀中。
当今天子御极十载,虽六宫粉黛如云,却鲜少临幸嫔妃,故子嗣单薄,膝下不过两子一女。
指腹抚过孩儿肖似天子的眉眼,荣婉心头像是被糯米浆子糊住,沉窒难言。
皇上似乎很喜欢她,时常来她宫中。然大多时候,只是与她待在一起,与她说说话,或品茗对弈。他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竟似清修之人。
她倒是想再与他生个孩子,多生孩子多傍身。只是自她生产后,她就再没与皇上同过房了。
事实上,她总共也就与陛下同房过两次。
去岁初入宫闱,承恩不过两度。六宫皆道椒房独宠,谁知锦帐寒彻,竟似守那活人寡。
若是她告诉别人她只与陛下同房过两次,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她。
荣婉抱子凭栏,望窗外墨穹如盖,心底闷苦,空落落似坠寒潭,溅起寒冰万点。
翌日,御书房外,萧锋按剑而立。玄铁剑鞘映着漫天赤霞。他望向天边红霞。霞光红艳,艳到像是一片朱砂融进了里头。又像是一团猎猎红裙。
眼前又浮现出那女子雪肤花貌,雪纱红裙,在香风浮花里巧笑倩兮的模样。
那日惊鸿一面,她就像是一抹永不磨灭的月光白,一抹永不磨灭的朱砂红,轻盈又浓烈地烙印在他的骨髓里,日夜萦绕不去。刻骨铭心,再难消磨。
那日返京后,他急遣人查访她底细,方知她祖籍中原,十多年前徙居江南。娼门贱籍所出,三岁脱籍。
得知她出生便是娼妓贱籍。他非但不生轻贱,反觉心疼入骨。上天不公,何至于让她投生至如此低贱之人户中!
好在她三岁便已脱籍,并未走上风尘之路,如今早已是良民。
他……他要娶她。想娶她。想到骨节发疼,如中毒症,唯有她可解。
她可会愿意嫁他?她似那云端仙娥,可愿俯就凡尘?
萧锋乃御前一等带刀侍卫,位列三品,位分与六部侍郎相埒。圣前最得倚重之人之一,乃是天子近侍红人。
如此身份,求娶一介民女,且是脱贱籍的民女,本该易如反掌,十拿九稳。偏生情丝入骨,反生忐忑,唯恐她看不上他,唯恐她不情愿。
终究是太过喜欢,爱重反成忧惧。
当他决定好,正欲遣媒求亲,竟发现圣上亦在暗查云烟。他所遣暗哨发现有人也在查云烟,一查,才发现竟是陛下派出去的御前密探!
萧锋惊骇。陛下那日分明未多看云烟半眼,为何暗遣密探查访?不在意的人,是不会分半分注意给对方的。
莫非……圣心亦动?陛下亦属意云烟?萧锋只得暂按心事,静观其变。若是陛下对云烟无意若,他便可安心求娶。如此静候半月,未见端倪。
自初见云烟起,已有一月多时日,这许久时日过去,陛下尚未将人纳入后宫。若果真对云烟有意,怎会拖延至今?陛下大抵对云烟无意!
然而在天子面前,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为求稳妥,萧锋仍决意再候些时日,再确定一下情况,再去求娶。
星河泼天夜,云烟倚窗数星子,又计算着自己还剩下的日子。
她能活到二十岁。而她一月份,刚过完十八岁生辰。余日不足二载。
从前十八年,因体弱多病,诸般克制。今既时日无多,索性抛却顾忌,想吃吃,想喝喝,想玩玩,饮啖自恣,嬉玩尽兴,不必再因顾忌身体而克制自己。
若是因不再克制,而一命呜呼,也无妨。余生左右不过七百余日,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原也无甚分别。
她合该恣意消受这余下光阴。
享乐,自口腹始。从前顾忌重重,甜辣鲜香皆不敢恣意,而今再无需克制。
次日晨起,云烟连食七块芙蓉糕,惊得云娘夺盘:“仔细伤了脾胃!”
“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该不舒畅了。”云娘急按女儿。寻常人多吃甜腻亦无妨,偏生她女儿是纸糊的身子,多尝两口甜腻便要伤身。
“我想吃。”
“不能再吃了,心肝儿,你这是剜为娘的心啊!”
“现在我想吃,你不让我吃,也是在剜我的心。”
云娘愕然。女儿今日怎生这般执拗?
“阿娘,我想痛痛快快吃自己想吃的。”云烟抬睫,漆瞳映着窗棂洒入的晨阳碎金。
“你痛痛快快了,身子便要遭罪了!还想不想活命了!”
“我痛痛快快吃了,我很畅快,就算身子遭罪,就算活不了,我也宁愿要这样的畅快。我宁要片刻欢愉,不图苟延岁月。”
云娘泪盈于睫:“都怪我,怪我没能给你生个好身子,没能让你痛痛快快吃自己想吃的,怪我……都怪我……”
“非阿娘之过。”云烟漆瞳灼灼,定定与云娘对视,“阿娘,以后我想做的事,别拦我。”她的语气,仿若带有金石之音,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云娘心头震颤。唇齿几度开阖,终是噤声。她既不忍拂逆女儿,又恐伤其羸弱之躯,这般天人交战,直教她肝肠寸断。
良久。云娘颓然松手,终究含泪默许。她是万万舍不得让女儿不高兴的。只能战战兢兢瞧着女儿将糖糕一块接一块送入口中。
云烟吃了不少甜食,吃爽快了。但到底脆皮的胃还是没受住,难受起来。赶紧吃了药,云烟躺下。云娘在边上哭,却不敢责怪云烟半句,唯余心疼。
床上,云烟隐忍疼痛,闭着眼睛。因忍痛,原就雪白的脸此时白得像是快要透明。
玉面如雪透,若冰雕将融,烟云将散。此时的云烟,似乎是随时都会消散的烟云。
云烟,云烟。云烟生在烟雨霏霏,云霭沉沉的雨天,故起名云烟。
当云娘知道女儿生来带疾,先天不足,如云烟般可能随时都会消逝,她立时给云烟改名,改为云萱颐。
萱,象征健康无忧。颐,象征长寿。萱颐此命寓意健康长寿。
云烟幼时,说她不喜萱颐二字,要改回原名。云娘为难。后来她找大师算了命,大师言,若要长寿,云烟此名甚佳。
云烟,从某种层面而言,为仙气的具象化。“乘云气,御飞龙”乃是仙人长生之态。炼丹时“炉烟缥缈”乃是提炼仙丹之景。
道家言:“栖身云烟仙境,得享天地同寿。”
云烟此名暗合天地玄机,有与天地同寿的意境。
大师言,此名,断不可改。若不改名,她女儿定会长寿。
云烟真的会长寿吗?此时云娘看着气若游丝的女儿,心痛如绞。
云烟虽疼痛,面上却还是带笑:“阿娘,我今日吃得痛快,快活得很,我很高兴。我高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
云娘忙拭面。道:“高兴,高兴。”
“那你哭什么。”
闻此言,云娘慌忙擦泪。
云烟病榻缠绵两日,济元春来诊,知她是因贪甜食而腹痛,肃容诫之饮食。
又过了三日,云烟病愈。待她病愈,济元春特来辞行。说他要去其他地方游历了。
云烟痼疾难愈,他没法治,也不能再在此地白白耽搁,他得回去复命。
济元春前脚方离,云烟便言要吃胡醋辣羊头。
“里面要放辣椒,花椒,生姜,茱萸,芥辣,胡椒,扶留藤,且多多放,辣一些好。”她是极嗜辣的,在这个世界十八年都只能克制地吃辣,很不爽快。
如今且让她吃个爽快。
云娘惊慌失色:“你才好,又要折腾?前两日难受成那样子,你又忘了?”
“我要吃。”
云娘能如何,只能一边垂泪,一边应了云烟。
云烟吃了个酣畅淋漓。这一餐教她难受了十日,直至五月初六方好了些。
这日,她躺在床上,抬手看自己苍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手。前番食辣,痛极昏厥时,原道要赴黄泉,孰料阎罗竟未收她。
没死,还活着。那还能继续享受享受。
接下来的日子,因身子撑不住,她一直躺床上。
待得五月十八,云烟掐指算来当值阳历六月十一,熏风已带暑气。云烟自觉大好,盘算着再将养两日,便出门透透气。
彼时,皇宫,太医院。济元春坐于案前,看着医书。看着看着,渐渐失神。
上月二十六日他离开桃花镇,到如今,已有二十多日。距他回京给陛下复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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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了半个多月。他不知陛下如今是个甚么想法。
见到云烟第一面,得知她如此美貌后,他以为,陛下让他特意去治她,是要将此等美人纳入宫中。
然而半个月前他回宫复命,陛下并未问她病情如何,好似并不怎么关忧云烟的病情。
济元春犹豫着,说云烟的身体虽治不好,但用好药能让身子强健些。宫里有一味珍药,若是她吃了,说不准能有些许效果。
陛下看着奏折,眼也未抬,只道不必予她珍药。
济元春顿住。陛下这是这是舍不得珍药?
当初让他去治云烟时,陛下让他尽全力治,需要用什么药不必顾忌。怎的如今却舍不得一味珍药了?
济元春胡须抖了抖:“陛下,那她的病……”
“不必再医她。”澹临翻阅奏折,“退下。”
“是,陛下。”
济元春退下去,一片困顿。先前陛下明显像是很重视云烟,是想治好云烟的,怎的如今倒似将云烟当做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原以为是天家欲纳绝色,如今想来……从飘远的思绪里抽回身,济元春摇头。罢了,帝王心海底针心,委实难测,他还是莫要再多想了。
萧锋也在猜皇上的心思。自那日桃花镇初见,到如今已两月。两月时间,陛下都未有任何行动,并未将云烟纳入宫中。说明陛下没那意思?那么自己可以放心求娶云烟了?
念及此,心头雀跃几欲破腔,然终究按捺。他皱皱眉,决意再候时机。还是再谨慎谨慎为好。
五月二十日。云烟彻底好了,她道:“阿娘,我想出去走走,游湖去罢。”
“湖上有风,仔细染了风寒。”
“日头已暖人。”
“可是————”
云烟转过眼来,又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定视云娘:“嗯?”
云娘咬牙:“好。”
翌日。天光澄明,湖面映日,粼粼若琉璃宝鉴,璀璨生辉天光晴好。
小船推开碧玉波,琉璃盏底落花多。云烟斜倚舷边,凝睇琉璃盏似的的湖面。粼粼湖面碎萍点点。欲取照相机录此美景,奈何此世间无此物什。
她让春鸢把鱼竿拿来,道:“若是今日钓到鱼了,回去做酸汤鱼吃。”
云娘:“钓不到,娘也给你做酸汤鱼。”
云烟笑笑。她钓鱼技术不错,兼之运气大好,不久便钓上一条大鲈鱼。
“春鸢,春鸢,快来助我提竿!”
极大一条鱼。大抵有二三十斤。云烟笑语盈盈:“鲜鱼宜趁时,走罢,回去做鱼吃!”
云烟说要归家,正合云娘的意。她恨不得立马就将云烟抱回家去,惟恐湖上风露侵了云烟身子,教云烟不得舒畅。
不远处,一画舫里,谢锦舟握着青瓷茶盏的手指蓦然收紧。
他怔望斜刺里小舟。船首红裳女子以雪纱掩面,惟露一双眼。
她浅笑盈盈说着话,眼睫如蝶翼低垂的暗影,眼尾挑起一弯月牙泉似的弧度。那两泓弯月般的眸子竟是融了星河的春水,波光潋滟间,流转出了万千风华。
谢锦舟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僵如木石,周遭天地寂然无声,唯闻心头如擂战鼓,咚咚咚直要破胸而出,激得心脉阵阵抽痛。
他捂住发疼的心口。不知心脏为何疼得如此厉害。他不知,美到极致,会产生非人感。非人感,有可能会让神经产生某一瞬间的恐怖,恐怖会致使疼痛。
疼痛便会触发人体的防御机制。此刻,他的身体正预警,在驱使他,警告他暂时不要再看对面小船上的人。
当下急垂首避开那抹红影,偏生脖颈似被无形丝线牵引,方低下的头颅又仰将起来。他忍不住,想看她,纵然心脏的疼痛在提醒他不要看她。
茶盏跌落,碧色茶汤沿着雕花围栏蜿蜒流淌。谢锦舟浑然不觉,半个身子已探出雕栏。直直盯住那戴面纱的女子。
她覆着面纱,仅露双眸,却已足倾人城国。只一双眼,便定了他的三魂七魄。
那双眼,是忘川里的忘川水,看一眼便要堕轮回。
红衣女子收纶罢钓,小舟调首,朝岸而去。
谢锦舟见她要走,竟忘了身在船中,身子猛然前倾欲追。扑通水花四溅,整个人已栽进湖里。
7. 爱她就要冷落她(7)
云烟闻声回首。春鸢失声惊呼:“有人落水了!”
见那人在水中挣扎,载沉载浮。云烟即刻吩咐周燕:“快去救人。”
“是!”
将人救上船。谢锦舟伏于船板,连呕数口湖水。
云娘急趋近前:“公子,你可还好?”
谢锦舟缓缓抬起头。湿透的鸦青色长发凌乱地蜿蜒在肩头。
面上淌落湖水,眉峰染了水色,睫羽缀着水珠。水珠顺着睫羽滚落到唇畔,将他的嘴唇晕染得红润。
浸透的白袍紧裹腰身,青竹绣纹深浅斑驳,恍若一幅水墨画被晕开了般。
云娘暗叹。好个俊俏的小郎君!明明是个男儿,出水后,却有种比女子还秀美的“出水芙蓉”之美。云娘心中啧啧。忽又忆起那日在桃山竹亭遇见的那玄衣男子。
那人亦是丰神俊朗,模样顶顶好,然周身威压如渊渟岳峙,威严逼人,教人不敢细看。故而如今回忆起他的样貌来,不如现在能细看的小郎君更加让人觉得悦目。
这小郎君约莫十四五岁,眉目如画,唇若涂丹。容貌真真生得极好。
“我……”谢锦舟却没看向问话的云娘,眼睛直勾勾落在云烟身上。
云烟俯视他,与他对视。
少年霎时面红如霞,迅速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来。但又忍不住抬头看她。
于是他,红着脸,一边忍不住看她,一边又害羞地低下头,低头抬头,低头抬头,如是反复数次,状甚憨拙滑稽。
云娘心里咯噔一声,抄起幂蓠欲为云烟遮面。云烟轻拂幂蓠,纱帷悬于臂间。
反复低头抬头的谢锦舟,傻傻的,云烟被他逗笑。
少年闻笑愈窘,耳根红透如滴血。似是下一刻整个人就要融化成一团血水。
云烟眼带兴味:“虽已是夏日,湖水仍有些寒凉,公子当速更衣,莫染了风寒。”
闻其声,谢锦舟喉结微动:“某、某……”忽转身对将他救起来的周燕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奉我家小姐之命行事,公子当谢我家小姐。”周燕指向云烟。
谢锦舟即刻起身,长揖及地,行了个大礼:“多谢姑娘。”
行礼斯斯文文的样子,倒是像个白衣书生。云烟目光在其眉眼间稍驻,但见水痕晶亮,湿漉漉,亮晶晶,出水芙蓉般的水润清丽。
此时,画坊那边终于有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传来疾呼:“公子!公子!”
谢锦舟却似聋了般。
云烟把幂蓠戴上:“有人唤你。”言罢转身入舱。
“姑娘留步!”谢锦舟急唤,结结巴巴问及家住何处,誓要登门拜谢。
云烟回眸:“好。”
直至云烟一行杳然无踪,谢锦舟仍痴望其去向。手抚隐隐作痛的心口,长吸湖上清风。
归家后,谢锦舟展宣泼墨,顷刻绘就丹青。
画中人身似火红纱,白色面帷遮尽玉容,唯见额间朱砂灼灼,眉下秋水盈盈。红衣猎猎若流火,仙姿缥缈似凌云。
指尖抚过画中倩影,少年面上又染胭脂色。
次日,周燕呈上谢锦舟送过来的拜帖。云娘览之骇然。
“天爷,这小郎君身份可了不得!”
这小郎君,竟是镇上的林大员外林太公之外孙。其母乃县中才女,父为富商,舅父执掌县印。自身十三岁便中秀才,今岁欲赴秋闱。
林大员外时常在镇子里炫耀其外孙七岁能诗,九岁属文,是文曲星下凡,故年纪轻轻便能中秀才。云娘亦闻其才名。
云娘猜测,近日林太公寿辰将至,谢锦舟方自县城来此。
“秀才?还真是个书生。”云烟合上拜贴。
在古代,十三岁稚龄考中秀才者,实属凤毛麟角。其难度不亚于现代少年跨级考入顶尖学府。
多少皓首穷经不得童生,此子弱冠已得功名在身。林太公言其实外孙文曲降世,诚非虚语。
明日谢锦舟登门。云娘忐忑难安,命人将门庭拭了三遍,犹恐不够光洁,遭贵客嫌弃。读书人本已令人敬畏,况谢锦舟才高八斗,家世显赫,便更让云娘敬畏。
云娘生怕谢锦舟嫌弃她家,夜里辗转难眠,晨起傅粉遮瑕方敢见客。
云烟犹在梦中。昨夜观话本至深更,此刻未醒。
“嘘。”云娘对着春鸢嘘声。
谢锦舟来时,云烟仍在酣睡。
谢锦舟身着一袭白色锦袍,霞绡雾縠若裁九天鹤羽,银线绣竹纹细密如织,通身透着斯文儒雅的书卷气,恍若携来满室墨香。
云娘暗叹其风仪,到底是读书人,这气度与寻常人就是不一样。她整肃仪容,热情又拘谨地恭请入室。
发现仆从抬来数箱厚礼,云娘连称使不得。
谢锦舟正色:“救命之恩,涌泉难报。”
云娘哎哟几声:“真使不得!”
推让再三终收下。忙延客上座,奉盏斟茶。谢锦舟推起青瓷盏盖,浅啜半口,便问云烟姑娘何在,定要当面称谢。
云娘轻嗽一声,颊生赧色,只道云烟昨夜观书迟眠,还未醒。云娘:“倒叫公子见笑了。”
谢锦舟摇头:“能睡是福。我能否等她醒来?”
岂有教客枯等之理?云娘欠身道:“我这就去叫她。”
“不必,让她睡。”
“这可怎么行————”
“不妨事,等她醒来便好。”
见他似乎的确不介意。云娘点点头。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打搅女儿睡觉。
这一候便是日上三竿。云娘欲去云烟卧房叫醒她,忽见门边光影浮动。
午阳穿牖,茜纱筛金。素帷轻扬处,云烟倚门而立。雪色罗裙曳地,碧簪松绾乌云,青丝垂落玉颈。呵欠间,素纱广袖滑落,皓腕凝霜竟比雪罗更皎三分。
金色日光将窈窕身量裁作墨玉剪影。金尘流转鬓角,睫羽眨落碎金。
她大抵是还未睡醒,揉眼,揉碎眉宇间的金芒,眼尾揉出来薄红。整个人慵慵懒懒,恰似白瓷盏里浮着的桃花酿,不沾分毫,却醉人心神。
穿堂风忽起,雪色罗裳飘然,袖间蝴蝶绣纹忽隐忽现,似要振翅欲飞。腰间流苏佩玉相击,泠泠清响惊破满室寂静。亦惊醒了滞愣住的谢锦舟。
戴上面纱时,只一双眼就已美到极致。岂料素纱之下,竟是这般绝色。
谢锦舟好似被捅了一刀,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的同时,通身像是被泼了一痛红色墨水,红彤彤得快要燃烧起来。
云烟倚靠门框,见谢锦舟通身红似熟虾。轻笑出声。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小书生。
“云烟,快进屋。”云娘忙去搀她。
见云娘去搀云烟,又注意到云烟面色过于雪白,周身透着若有似无的病弱之气,谢锦舟霍然起身:“姑娘可是抱恙?”
“我自小体弱而已。”云烟坐下来。
谢锦舟眉间蹙起川字纹,明显能看出他眼里的关忧:“大夫如何说?”
“生来就如此,胎里带的弱症,药石罔效,便是神医也治不了。”
谢锦舟默然,整衣冠深施一礼:“云姑娘,昨日多谢相救。”
“不必。”云烟忽而想起什么群,“该吃饭了罢?谢公子可愿同席?”
谢锦舟倒是想留下,只是若继续待在她面前,他恐怕真要燃烧成一滩灰烬。他顶着发烫的脸,道:“家中还有事,便不再叨扰了。”
谢锦舟离去后,云娘赶紧去看他带来的那几箱子谢礼。启箱视之,金银珠玉盈目。
“这小公子,出手真真阔绰。”云娘咋舌。箱笼里金玉琳琅,这些个黄白之物,够她们母女嚼用两辈子。
云娘拿起箱子里的一块红玉。这玉成色极好,一瞧便是上等货色。她捻着赤玉对光细瞧,玉髓里似游着血丝般的纹路。
“烟烟,来,你戴上这镯子,定然好看。”她把镯子给云烟戴上。
将红玉镯套上女儿手腕,赤玉映雪肌,艳色惊心,真真光润悦目。云娘拊掌:“我就说肯定好看。”
云烟漫不经心拂过镯身,径自移步用饭去。
傍晚。谢锦舟派人给云烟送来了上品参药等等补药。抚着百年人参,云娘道:“这小公子,真真是有心了。”
念及谢锦舟见着云烟两次,脸都通红一片,云娘心思转了转。若是云烟能嫁给谢锦舟……
凭云烟这般样貌,恐怕嫁谁,谁都愿意娶。云娘是很自信的。自己女儿跟个天仙似的,不,纵是九天玄女临凡,怕也难比烟儿三分颜色。
这般倾世绝色,谁不喜欢?她还觉着谁都配不上她女儿。
与云烟相比,其他人都是俗物!在她看来,云烟愿意嫁给谁,那便是谁的恩赐。只是,原本的贱籍出身到底是有些拖累了云烟。一想到此,云娘就痛得心肝欲碎,心口似被天山寒冰洞穿。
“阿娘,怎么了?”注意到云娘抚胸,似乎极难受,云烟问道。
“没事。”云娘强笑。
云烟回卧房,写下一封帖子,让春鸢交到谢锦舟的住处。
林员外府中,谢锦舟收到帖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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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漆黑的眼睛亮起来。
云烟在帖子里谢过他送的神药补品,为谢他,特邀他明日去清风楼吃茶。
他捏着请帖,视线在字上逡巡。她的字是簪花小楷,字体雅致中带着一丝仙气。清逸出尘,字如其人。
真好看。她的字,真好看。
看着看着,他脸颊又浮现出两团红晕。
这一晚,谢锦舟夤夜辗转,晨起对镜自照,眼下泛着青影,气色很差。这般模样怎见云烟?她会不会嫌他难看?
为养气色,他立刻倒头继续睡。睡前命令仆人,不要打搅他,午时再唤醒他。
仆人:“?”
公子今日怎么回事?公子素日里最是勤学刻苦,从不睡懒觉。今日居然???
日头高升,已至午时。公子还未醒。仆人忙去唤他。
谢锦舟醒来在次对镜子照。睡了一觉,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云烟邀他下午未时吃茶。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个半时辰。日晷影移,谢锦舟对镜更衣已足足二十次。
挑来挑去,竟花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还未挑好衣裳。他换上一紫衣,问仆人:“可还行?”
“行,可太行了,公子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好看!便是披麻袋也似谪仙临凡!”仆人已经有些麻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啊,公子都挑了一个多时辰的衣裳了,怎的还没挑到自己满意的?
公子容貌俊美,明明如何打扮都好看,本不必如此浪费时间挑剔!
眼瞧着约定的时辰将至,虽仍不满意,谢锦舟还是将就着择了一身紫白锦袍。
及至清风楼。云烟已候雅间茶楼包厢里。
云烟半靠茶案,指节叩着杯沿,青瓷纹路在白玉似的指尖蜿蜒。
热茶雾气攀上她眉骨,黛色双蛾隐在热雾里,独那额间朱砂痣破雾而出,却在朦胧热雾里愈发浓烈,如若雪地里碾碎了的红珊瑚,艳得惊心。
氤氲茶雾绕着她素罗衣打转儿,在她身边,热雾衬似乎变成了仙气。仙气缭绕中,她微微偏头,看向谢锦舟。
少年郎君面庞霎时红透。
云烟:“公子很爱脸红。”
此言如投石入波,谢锦舟面上红潮更甚。见她一直看着他的脸,他害羞地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云烟轻笑:“过来,坐。”
他捂着脸,在她对面坐下:“多、多谢姑娘邀我来吃茶。”
云烟歪头打量他。十五岁的小少年,纯情到这般容易害羞。
云烟:“公子要这般捂面到几时?”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挪开手掌。偷看她一眼,便低下头。
他脸烫发红,似三伏天裹着貂裘烤炭火。
忽有暗影覆顶,谢锦舟未及反应,便觉冰凉液体自头顶倾泻而下。
是凉茶。
云烟站在他身前,将一杯凉茶从他头顶倒下来,浇了他满头满脸。
谢锦舟愕然抬首:“你……”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睫毛流淌着茶水。水珠簌簌而落,映着窗外天光,竟似鲛人泣珠。
“你似乎很热,我助你凉快凉快。”她轻轻道。
她这孟浪行为,是很冒犯无礼的。偏她看起来,并未有半分不觉得自己不对,反而很是理所当然。
若是别人对他作出此番行为,谢锦舟早一巴掌拍过去。而云烟对他如此,他却舍不得责怪她,连半句重话也吐不出。
云烟接着道:“不过,就算你不热,这茶也是要浇的。”她又端起一杯茶,浇到他头上。
凉沁沁的茶水,从他头顶淌落,将他眉眼浸染得湿漉漉,亮晶晶。
她笑着歪头,发间环翠清脆地响,嗓音透着几分粘稠的阴湿气:“真似个出水芙蓉。小书生,你还是这样最好看。”
她的眼里,噙着三分邪气,七分顽劣。
她看起来是弱质纤纤,楚楚堪怜的弱女子,却如此放肆,大胆,出格。
倒像株食人花,将礼法纲常、规矩体统尽数嚼碎吞入腹中,在腐土里开出妖异森然的红。
鲜活阴湿的荒诞感,癫狂诡艳的吞噬感,在她身上开出层层叠叠的花瓣来。
这种荒诞与吞噬感,恍若变成了粘稠的实质,如深渊沼泽,一点一点将谢锦舟的灵魂拖拽,淹没。
他的灵魂越是挣扎,越陷进这荒诞感与吞噬感熬成的艳汤。
原该生气的谢锦舟,竟生不出半分愠色。只觉这样的她,比之循规蹈矩,乖巧柔弱,低眉顺眼的闺阁女子,更教人神魂颠倒泥足深陷。
8. 爱她就要冷落她(8)
谢锦舟怔忡良久,神智方渐清明。神智甫澄澈,双眉立时紧锁。适才分明是教她戏耍了。
正待起身退避,忽觉下颌被云烟纤指擒住。
温热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他闻到她手指上的香气,透入肺腑,直沁心脾。
但见她俯身欺近,云鬓低垂,倾世容颜如在咫尺。
她端详他湿漉漉的脸,笑笑:“近看,更好看了。”
谢锦舟脸红红的,绷得紧紧的:“云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云烟:“礼法只道男女大防,何曾言及恩义之交亦要守这样的礼?你我既有救命之恩在,又岂能以俗礼相拘?”
谢锦舟一噎,脸绷成了包子脸:“万、万望姑娘自重!”
云烟轻笑如银铃坠玉:“那你倒是推开我。怎么,我点了你的穴道,你动不了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推开我?你的身体倒是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谢锦舟:“……”
喉间如堵,竟无言以对。他羞得无地自容。正欲发力推开她,忽觉幽香扑面,那抹绛唇竟近在睫前。
她吹了吹他的睫毛。香风吐出,睫毛上的水珠被吹落。
她大抵是觉得很好玩,又吹两次。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缠绵,亲密无度,谢锦舟心跳如擂鼓,双瞳骤缩。
强烈的欢喜,恰似万千火树银花在灵台炸开,直炸得金星乱迸,目眩神摇。眼前忽地昏黑,竟是厥了过去。
云烟连唤数声不见应答,三指搭上其寸关尺。
云烟会蛊毒,精研蛊毒之人,于医道亦有涉猎,多少会些医术。一探脉象,她委实有些无奈。
这小书生,竟是因情绪过于激动,太过兴奋,情急攻心而晕厥。
竟是个容易因情绪激动而晕厥的人。既如此,她此后便不再玩他了。
他落水后眉眼湿漉漉的样子,极合她意。他害羞的憨拙样子很能逗笑她。她便起了心思,想玩一玩他,拿他来解闷。
原想时日无多,何不好好玩玩,权作消遣。今见此状,倒不忍再戏。
谢锦舟这人经不起玩。那便罢了。她原也只是觉得好玩,此后不玩也无甚多在意。
云烟手指在他玉堂穴轻轻一按。不过半盏茶功夫,谢锦舟悠悠醒转。
他眼神迷茫:“我这是……怎的了……”话音刚落地,就陡然想起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再一次,他耳尖红若滴血。他似乎是,太欢喜,欢喜到头晕目眩,晕将过去。
这真是……真是太丢人,真真羞煞人也!羞得他几欲觅地而遁!
云烟重新坐回他对面,素手推来青瓷盏:“醒了?醒了便尝尝这茶。”
他捧盏嗫嚅:“云姑娘我……我晕了多久?”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饮茶,语气疏离似隔千山,透着一种拒人之外的冷淡。
谢锦舟愕然僵坐。他晕倒之前,她分明不是这样的。怎的突然变得这般冷淡疏离,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他哪里惹恼了她?
是不是她先前亲近他时,他说的那些话伤了她的心?谢锦舟咬唇,一颗心乱了起来。
盏中热茶入喉,竟似饮下三九寒泉,凉意直透膻中。就如她冷淡疏离的态度那样凉。
“云姑娘,我……”
“谢公子,茶好喝么?”
“好喝。”
“那便好。”云烟取帕擦拭指尖,“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该回去了,抱歉。”
她要走了?谢锦舟蓦地起身,衣袂带翻茶盏:“云姑娘,对不住!”
“对不住?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我方才……”
“不必说了,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云烟起身,“告辞。”
佳人已离去,徒留满室冷香。谢锦舟失魂落魄。
归林府时蔫若经霜,惊得老仆惶然。公子出门时还高高兴兴的,回来却蔫蔫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锦舟回来后,书也不看,字也不练,连晚饭也不吃。惊得林太公前来看他。
林太公拄着紫檀杖踏入书房,见外孙对烛枯坐:“舟儿,怎的心情不佳?”
谢锦舟:“没事。”
荣婉也未用晚膳。她斜倚描金榻,案上御膳纹丝未动。她心口似压着块石头,堵得慌。
陛下来她宫中越来越少了。虽然以前来了也只是与她说说话,不做别的,但能见到他,总是好的。
自从那次陛下令她将红白插花撤下后,这将近一个月时日,陛下就来过她宫中三次。当然,陛下也没去其他妃嫔那里。
如今宫门冷落,竟生出几分长门寂寥。是因那插花惹恼了陛下,陛下才少来她宫中?
荣婉周身浮现出实时书评弹幕:【我觉得应该是女主生辰将至,男主才没心情应付替身了吧……】
【我也觉得!】
【尽管男主已经放弃女主,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如此在意女主。又嗑到了嘿嘿嘿。】
【kswl,kswl!】
【唉,又抠到糖了,大大能不能多些点小夫妻的糖啊。】
【这文是不是he?后面男女主会在一起吗?大大透露一下啊!】
【希望he,男女主太苦了,he吧!求求了大大!】
【大大快看看我,别虐小夫妻了,he了我给大大投一百的地雷!】
【我两百!】
【我三百!】
【还有我……】
【烦人,真的很讨厌荣婉,也不想看她的剧情,男主为什么要找个替身,真爱婉儿,就不该找替身。】
【男主为了国家,放弃了婉儿,他太苦了,就不能让他找个替身慰藉慰藉自己吗?】
【那行,就算找了替身,就不能不和她上床吗?真是膈应得慌!】
【都把人家纳入后宫了,不睡?你以为你是在看什么皇帝为女主守身如玉,遣散后宫的玛丽苏文吗?都说了这文比较现实了。】
穿花蝴蝶:【男主就是个渣男!作者就是个男宝妈!一群腿毛也都是男宝妈!】
【不是,那个叫穿花蝴蝶的网友,你之前不是骂作者虐女男宝妈,已经弃文了吗?怎么还在看?】
【笑死,你这sb,边看边骂啊?】
【一边骂,一边上赶着送钱,说你贱呢,还是贱呢?】
穿花蝴蝶:【渣男贱女文,举报了。】
【举报你爹!你不喜欢看,就不要踢我们饭碗好吗?】
【滚你爹的,你要敢举报,我就把你读者专栏里喜欢看的文都给举报了,让你也看不了!】
【举报仙人都没妈是吧?】
【点了,真是烦死这些举报仙人了,你不喜欢的你就举报,让别人也看不了,你咋那么能呢?】
【婉婉生辰快到了,今年生辰,能不能让小夫妻见一面?五年了,都五年了!作者你心也太狠了。】
【对对对,让他们见一面,然后男主再难控制,然后男主平衡好个人感情与家国,控制好自己,然后小夫妻美美he!】
【支持!就这么写!我宣布你才是真正的作者!】
【附议~】
荣婉素手按心,一忧銮驾渐疏,二惧圣上清心寡欲,纵她是六宫最得宠的妃子,也尝出几分冷宫滋味,不能再得子嗣。
怀中小儿蹬脚,正抵着她隐隐发堵的心口。只荣婉她愈发堵得慌了。
贴身侍女捧来水帕:“娘娘,御苑凌霄开得正好,可要移步赏花?”侍女见荣婉心情不好,提议道。
“去罢。”荣婉打算去透透气,散散心,不然这心堵得太过难受。
过琼苑折入曲径,注意力便被假山叠石上倾泻而下的花瀑攫住。
凌霄花开得正灼烈,藤蔓如碧绡覆假山假石,金红花朵簇拥成彤云,似把西天晚霞扯过来,裁成锦缎,铺陈在此。
连霞成片的凌霄花,鲜艳亮堂,如斯亮堂美景,却仍不能让荣婉心情亮堂起来。她心下黯然,正待转身,忽见忽见花影扶疏处,立着道窈窕身影。
是璎妃。
暮色初染,金乌西坠,璎妃身着粉袖流仙裙,颈戴璁珑璎珞,襟口绣红丝牡丹。
鬓间步摇缀着西域明珠,映得满园凌霄花黯然。她微微侧头,艳光四射的容颜,倒把西域明珠也衬得黯然失色。
每次见璎妃,荣婉都忍不住自惭形秽。于容貌上自惭形秽,更于家世上自惭形秽。
璎妃乃英国公之孙女,其母为太傅之女,其父为当朝左丞相。家世显赫。而自己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之女,两相较之,如何不让她自惭形秽。
璎妃是那枝上牡丹,自己则是那墙外野花,云泥之别,不可逾越。
然,自惭形秽的同时,荣婉又有些得意。容貌绝色,家世显赫,那又如何,还不是不受宠。
而自己,中人之姿,家世低微,那又如何,自己还不是很受宠。
纵尔牡丹国色,不若野卉承恩!微妙的平衡感让她心里头舒服了些。腰杆不觉挺直三分。
【捏玛的,你得意个毛啊,你受宠还不是因为你像婉儿。】
【蠢货,真想看到荣小丑知道自己是替身会什么反应。】
【看到这小三洋洋得意就恼火,得意个什么得意!】
【小三?荣鸡算什么小三,当小三都不配,就是个废物替身而已。】
【急急急,能不能快点让荣婉知道自己是替身,好想看到她被打脸。】
【+1】
【+1+1】
璎妃侧首微顾,眼梢风掠过荣婉。荣婉忙施礼,但见璎妃眸光如秋水寒潭,自上而下细细打量。
荣嫔此人,中等偏上的容貌,身姿亦不出挑,怎就教圣上这般眷顾?璎妃广袖拂风而去,珠履踏着青砖作响。
待那抹朱粉身影隐入垂花门,荣婉方直起柳腰。她腰杆直挺挺,心情舒畅了许多。欲再逛逛。
晚霞余晖散去,夜幕渐渐落下来。荣婉信步闲逛,隐约看见前方长宁宫的门匾。
闻说此处囚着个婉妃,那妃子名字里也有个婉字。原是贱籍出身。荣婉唇角微撇,眼底掠过三分轻蔑。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一个贱籍出身,又被皇上十分不喜,永禁寝宫的妃子,她本就不必多在意。
【靠,荣婉你还鄙视起婉儿的贱籍起来了?】
【你算什么勾八东西你还嫌弃婉儿!】
【大大能把荣小丑写死吗?】
【操,荣婉贱人!】
【真有种巴掌扇不进屏幕里的无力感……】
荣婉去后,侍女清水捧药入长宁宫。烛影摇红处,沈婉正伏案抄经,蝇头小楷如刀刻般工整。
“无我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诵经声混着药气,在殿中氤氲。
“娘娘,该吃药了。”清水将药捧上来。前两日娘娘夜里掉被子,微微着凉,吃了两日药,还未痊愈。
沈婉搁下墨笔,将药饮尽。
吃完药,沈婉继续抄佛经。清水见自家娘娘身形消瘦,眉宇间郁起堆叠,她心头一酸。
忽忆起从前光景。彼时娘娘圣眷正隆,椒房专宠,谁料一朝雷霆雨露皆休。她从未想过,皇上竟无情至此。当初有多么宠爱,如今便有多么绝情。
这几年,皇上竟一面也不曾来见过娘娘,完全将娘娘遗忘了般。
最开始娘娘被幽禁时,清水以为,娘娘和皇上总会和好的。毕竟皇上那么爱娘娘。然而,一年又一年,今年已是第五年,皇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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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成来见娘娘。
帝王心真似那昆仑玄冰,暖不化,凿不开。最是无情帝王家。
帝王,果真无情。
清水潸然,低首拭泪。她的娘娘,还能等到走出长宁宫的那一日吗?真的还能等到吗?
【能!一定能?男女主一定会he!】
【大大,快点让男女主和好吧啊啊啊啊啊】
【我感觉会be诶,男主为国舍情爱,这样这篇文的主题就不是拘泥于情爱,更升华了。】
【好像作者开文时说过这篇文比较现实,不是爽文,所以我倾向于会be】
【不不不,不许be,一定要he!】
清水举目凝望那沉沉夜幕,漆黑的夜幕如墨色药汁,又稠又苦,浸透长宁宫飞檐。
也似乎浸透了林员外府宅。林员外家,谢锦舟喝着仆人端上来的茶,只觉茶汤苦涩浓稠,难以下咽。
谢锦舟:“茶里放了黄连?这般苦。”
仆人啊了一声,挠挠头:“公子,并未放黄连。很苦吗?”莫非他不小心放了黄连?可他分明记得他没有。
谢锦舟抿唇,不再吭声。仆人偷觑公子玉面含霜,暗叹定是公子心中郁结,竟将清茶尝作苦味。
白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子为何如此不悦。
铜壶滴漏声声催,谢锦舟辗转至东方既白。他取出素笺,落笔千言皆作废纸,字字句句总不宜。
写写扔扔,素笺铺了满案,字字斟酌复又揉作团。怎么都不满意,如是废了好厚一叠纸。
云娘正在拨算盘,计算铺子账目时,听春鸢道,谢锦舟又派人送来了几箱大礼,另附素笺,只许小姐亲启。
云娘:“什么素笺?拿来与我看看。”
“这……谢公子说了,只许小姐亲启。”
云娘歇了心思:“我去拿给烟烟。”
云烟云烟启封览毕,纸上内容原不过赔罪陈情之辞。她写下一封回信,并命人将那几箱子抬回林府去。
谢锦舟等来了云烟的回信。他颤抖着指尖,打开信封。
目光触及信纸内容,少年面色惨白似新雪。薄纸不过几行字,却字字化作利刃。
她言,她与他之间已经两清,他们有男女大防,此后不必再见面,祝他在科考上如大鹏展翅,青云直上。
最刺目是末行小楷:自此山水不相逢。
她以后不愿再见他了。谢锦舟捏着信纸,恍若神魂俱散。
良久。他一动不动,一直静坐,宛若石化成雕塑。
啪嗒!
一颗温热的液体自他下巴滑落,滴在信纸上,将墨迹晕染开。俄顷泪落连珠子,湿透衣衫。
仆人大惊。公子哭了?公子竟哭了?公子有多少年没哭过了?自从公子三岁后,就再也不曾哭过了。
“公子,您、您怎么了?”仆人失措。
公子却不理他,只一味哭泣。仆从赶忙去寻林太公。林太公得知自己的宝贝外孙哭了,慌忙前去找他。
林太公踉跄闯入时,正见少年蜷作婴孩。
“舟儿,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外祖说,外祖替你主持公道。”
谢锦如三岁稚童,抱住外祖,眼尾红红,泪水涟涟:“外祖……”
谢锦舟伏在自己身上掉泪,林太公轻拍孙儿。舟儿今年才将将满十五岁,到底还是个孩子。
“舟儿,有什么事与外祖说,莫不是谁欺负了你?”
“没有。”谢锦舟矢口否认。他怕外祖知道他与云烟之间的事,迁怒云烟。遂道:“孙儿只是担忧,担忧自己今岁秋闱不得中。”
这倒是令林太公诧异了。舟儿从不担心自己秋闱不中,为何突的担忧起来了?是越临近科考,便越心乱了?
林太公抚其背劝慰:“定能中,若是不中,你也还年轻,下一次再考就是,不必如此担忧。”
谢锦舟没吭声,一直哭。林太公便一直哄他。
“去,去买几串糖葫芦来。”林太公忙让仆从去买糖葫芦。他外孙其他的不爱吃,偏爱吃这糖葫芦,从小吃到大。但愿糖葫芦能让他心情好些。
然而不管用。谢锦舟看也不看糖葫芦,仍一味哭。哭得眼睛都快哭干了。林太公何曾见过孙儿哭得这样伤心过,他心疼不已:“罢了罢了,不考也成,不考也成,今岁不去考了,以后也不考了,你考个秀才便已足够了,莫再担忧。”
谢锦舟摇摇头:“不,要考的。”
忽拭泪整衣,他竭力调整好情绪:“外祖,我好了,我要温书了。”
“你……”
“我没事了,放心。”
林太公三步一回头地离去。谢锦舟让仆从也都退出房间。室内只剩下他一人。谢锦舟独对青灯,才翻两页《策论》,又伏案哽咽难抑。
云烟睡了一个好觉。早食有鱼羹。她抿着鱼羹,道:“现在正是阳澄湖六月黄最美的时节。我想吃阳澄湖的六月黄,阿娘,我们去阳澄湖罢。”
“阳澄湖?离得有些远,此去日夜兼程怕是得有十日路程。你这身子如何经得?”
云烟:“要去。”
云娘又想起云烟先前说的话。她不想再被克制拘束,想痛痛快快地吃喝玩乐。
云娘能如何,只能滴着血应允。
春鸢收拾行装时,将平安符塞满箱角。她家小姐这病弱身,能遭得住这长日路程么?中途万一有个意外该如何是好?
春鸢愁,愁啊,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她恨,恨啊,恨不能将自己这副健康躯体换给小姐。
她准备哪日又去寺庙里拜拜菩萨,去道观里拜拜仙君,只求漫天神佛道君,分半点慈悲与小姐。
珠帘玉幕在风里脆泠泠,泠泠声里,似有万千叹息。
9. 爱她就要冷落她(9)
五月廿六。云烟一行往阳澄湖去。此行途次颠簸,云娘目不转瞬,紧盯着云烟,唯恐稍一错目,女儿便要生出些枝节来。
云烟倚车窗,青丝垂肩,似烟云笼花。云娘总怕这缕轻烟转瞬便要散在风里,不由攥紧女儿的手。
因舟车劳顿,云烟食欲不佳。幸得行至姑苏时,云烟不过略见清癯,倦容微露,未染疾恙。云娘方将悬在喉头的心,缓缓放下。
时值六月六,湖面氤氲暑气。风中送来蒸蟹炸蟹的浓香。这蟹香,像是螃蟹的金膏玉脂,与姜醋酒露等相互渗透的复合浓醇。云烟轻启绛唇:“蟹肥红脂块块香。”
春鸢:“小姐你说什么?”
“我说蟹香很香。”她眉眼弯弯而笑,恰似羊脂玉沁胭脂晕,美玉生霞,不可方物。云娘瞧着她笑靥,竟又看得痴了。
世人都说再美的物事,看久了就没甚么意思了。可她看了云烟十八载春秋,日日相对,日日都看,却从不曾有过一丝厌烦。
可见,凡能看厌的美,只是没有美到那种地步,终究未臻绝顶。似云烟这般美到天地都容不下,仿若凌驾于一切之上,便是看再久也是看不厌。
不仅不厌,且教人愈看愈痴,愈看愈醉。
只看她一眼,便能叫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失魂落魄。只要她笑一笑,便是为她剜心掏肺,亦甘之如饴。
待得投店安顿,盥洗方毕,云烟倒头睡去。
云烟被鱼蟹香气唤醒。醒来已是下午。闻蟹香浓浓,立时下床。
寻常蟹类当以秋日最肥,然阳澄湖蟹不必待秋风起。不必候“蟹脚痒”时节,便可直赴湖畔尝鲜。
阳澄湖的湖泽水气最宜养蟹。此时节蟹壳尚软,青里透黄,恰似少年未长成,故本地人称“童子蟹”,亦唤作六月黄。六月黄虽未足月,其鲜已极。
云烟要了笼清蒸蟹。
笼盖一开,热雾散尽,蒸蟹露出露出庐山真面目。金红壳上,汪着金灿灿的油花,那是膏脂遇热而融的痕迹。
半凝的脂膏颤巍巍悬在壳沿。箸尖轻挑,金黄油膏便顺纹路淌下来。
云烟蘸些姜醋,油膏蟹肉,鲜且温润,食之恍若浸入温润湖水。
蟹脚肉最是腴嫩,对半掰开,莹白肉段裹着汁水,鲜甜柔润。
整个蒸蟹,黄满膏肥,鲜醇丰腴,柔软香嫩,风味极佳。
老饕们常打趣:“食罢六月黄,银钱用光光。”这话意思是,六月黄太过好吃,银钱便要花光光。此言真真不虚,尝过此等美味,便想一尝再尝,令人欲罢不能,安得不倾囊钱?
云烟吮蟹膏,忖到底是湖泽里养大的鲜物,处处都渗着湖泽清鲜气。
鲜,极鲜。再鲜不过六月黄。
只是这般鲜味最是娇贵,离水半刻便失三分鲜气,非得现捕现烹饪才香。恰应了那句俗谚:“蟹味鲜,鲜不过三更天。”
云娘赞叹:“这阳澄湖的蟹,果真要亲临此地方知真味。”
“怪道说阳澄湖大闸蟹是蟹中魁首呢。”春鸢啃着螃蟹,用力点点头。
云烟咽下蟹肉。六月黄甚合她口味。她倒想再多吃几年这六月黄。只是可惜她已时日无多,吃不了多久了。
食完蟹,云烟欲出去走走,不乘坐马车。
云娘:“不坐马车?你多走两步路就气短,还是坐马车罢。”
坐马车哪有自己沿街而行的乐趣。云烟意已决。
云娘岂能不依她?女儿稍露不豫,她便心如刀绞:“那咱等日头落了再去,那时候凉快些。”
暮色初临,市集喧嚣。隔着幂蓠轻纱,云烟环视街景。未行百步,云烟忽觉气滞。她这身子骨弱似水,稍动辄喘,真真是个易碎琉璃身。
云娘与春鸢搀她至道旁歇坐。
“要不回去?”云娘忧色满面。
云烟抚着有些难受的胸口:“歇歇就好。”
云烟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在薄冰上行路,看得云娘心惊肉跳。大抵行了两刻光景,云烟身子实在撑不住,才归客栈。
一觉睡得香,醒来去留香楼尝罢炸蟹,云烟泛舟赏荷。
暮色里千顷莲叶接天碧,霞光寸寸洇进花红柳绿里。荷风送香,清波荡漾,小舟分花拂叶而入,至藕花深处。
藕花深处,此地幽静,花叶交叠如彩绡千重,天光筛落成斑驳碎金。荷香沁脾,云烟闭目,似闻心跳与波声相和。
她摘下面纱。荷香盈袖,她微张纤指,感受带香的风拂过指间。
春鸢折了支白荷,捧至云烟跟前。云烟拈花,莞尔浅笑。
暮霞溶金,一叶扁舟犁开银波。萧锋按剑侍立澹临身侧,鹰目环顾。荷风徐来,他余光瞥向身畔澹临。
澹临扮作商贾模样。
此番陛下微服巡访姑苏,为暗察官吏操守,防其欺上瞒下。
前几日陛下假作百姓,到衙门告状,试探官员断案是否公正。暗录官吏言表,对比奏报真伪。又突查仓廪府库,事必躬亲。连日劳形,今日方得泛舟稍憩。
此次微服私访,素得圣眷的荣嫔此番竟未随行。萧锋暗自纳罕。荣嫔得圣上宠爱,前两度微服私访陛下都带她,这次不知为何不带她了。
忽见雪荷亭亭。荷花雪白纯净,萧锋心头微动,忆及云烟雪白纯净的面庞。
方忆及云烟,便见烟波尽处,雪色罗裙忽现。罗裙柔软的颜色,在暮色里泛着珍珠色的柔光。
云烟?萧锋怔然。莫不是眼翳?出现幻觉了?
只见云烟坐在舟头,拈着半绽白荷。花瓣上凝着水珠,她低头闻花,额间一点朱砂痣,艳得惊心动魄。
素白裙裾随风微漾。晚霞的千缕光辉仿若染在了裙面上,裙子随风浮动时,霞光也在浮动,一裙流光溢彩。
数只蝴蝶蹁跹,飞至云烟肩头,似是在采她身上的香气。
她偏首顾盼,手指轻抬,蝶儿竟落指尖。她笑笑:“你可想做我的……”蛊蝶?后面这两字消散在喉咙里。
荷风中,雪衣少女拈花浅笑,指尖栖蝶。霞光染得罗裙流彩,彩蝶绕身而舞,恍若仙子临凡。
画卷一样美丽的画面,闯入萧锋视野里,直教他目酣神醉。
这时,云烟轻轻一吹指尖蝴蝶,蝴蝶飞走。蝴蝶飞走,消失不见,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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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到了萧锋心里,将他的心变成了蝴蝶翅膀的斑斓模样。
舟楫击水声惊醒萧锋。他定睛再望,倩影犹在。竟非幻象?
她竟真在此处。这可真是太巧。千里因缘一线牵,有缘千里来相会。莫非是自己与她有缘,所以才能遇到?是天意使然?
萧锋原还思量观望圣意,此刻见了云烟,胸中炽焰再难按捺。定要速速娶她为妻,刻不容缓!
他偷眼觑向澹临,却见天子目光凝驻云烟身上,眉峰微蹙,似有不豫。
萧锋心头骤紧。陛下这反应,并不像是对云烟有意,倒像是对云烟不喜。
恰在此时,云烟似有所觉,眸光漫扫而来。那视线掠过君臣二人,恍若未见,自顾垂首拂去襟上蝶影。
“往南走。”萧锋耳边传来澹临的命令。
“是。”
扁舟折向南去,渐与云烟所乘小舟相离。
云娘目送远去的小舟:“那是……那不是上次遇见的那个……”
当真巧合至此,竟在此处又遇见了。云娘轻啧一声。
云烟搁下荷花,含块糖在口中。她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澹临。原文里,并没写他来过此地。
小舟已远。不能再看到云烟。萧锋怅然若失。随之偷瞄澹临。陛下方才看见云烟,为何皱眉不悦?为何看见她,像是不喜她?
此刻他恨不能化作陛下腹中蛔虫,好将圣心揣摩透彻。
【靠,心机绿茶女又来了,她是专门跟着澹临来的吧!】
【绝对是!很牛逼啊她,居然能查到男主的行踪。】
【上次在桃山竹亭勾引不成,这次又来了。】
【没用的小姐姐,你长再好看也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点了。】
【唉真不想看这女的,虽然知道大大写这女的是为了衬托男女主的爱情的。】
【这女的就是个工具人而已,别太在意啦。】
【唉,大大真的很少描写男主的心理,我现在就想知道男主的心理,我想知道他到底对这个心机绿茶女是个什么想法。他之前为什么要特意派御医去医治这女的。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没看到刚才男主看到心机绿茶女皱眉吗?还直接和这女的的小舟避开了。就这反应,男主不喜欢她是肯定的。】
【男主是什么人,洞察人心的帝王,他肯定猜到了心机女的伎俩,所以才皱眉避开她。】
【我也觉得是这样!】
泛舟至天黑,萧锋随众侍卫扈驾返客栈。萧锋恨不能立时去见云烟,然御前带刀之责在身,须臾不得离圣驾左右。
更深漏残,烛花轻爆。烛影在帝王低垂的睫毛下投出细密阴影。
澹临阖上奏折,屈指抵额,玄色广袖滑落处,腕间菩提子映着烛火,在烛火中流转着深沉的辉芒。
揉按眉心后,他提笔,狼毫游走间,笔下开出一朵白色荷花来。
看着自己无意间画出来的白荷,澹临面色陡沉,掷纸入火。
纸张燃烧,白荷化作灰。灰烬明灭间,澹临眼下青影沉沉,恍若荷塘里沉淀了一宿的浓雾。
10. 爱她就要冷落她(10)
在阳澄湖待了七八日,云娘问云烟:“何日归家?”
云烟:“再玩些时日。”盖因姑苏美食尚未尽尝,尤以六月黄蟹最是令她眷恋,她还欲再吃些时日。
待到六月廿日,童子蟹渐次长成,六月黄独有鲜味已失。再食不了六月黄,又念及家中尚有铺子需料理,云烟方起归心。
云娘暗舒长气。连日离家在外,总觉如芒在背,惟恐横生枝节。
七月初一抵家,溽暑逼人。云烟慵卧凉榻,素手执冰盏,汤匙徐徐舀冰酪。
云娘絮絮劝道:“暑热伤脾,寒物不宜多食。”她话音未落,云烟反将冰匙起落更疾,连吞数匙,眨眼冰盏已见底。
云娘欲言又止,终是默然。
七月半,云娘正穿针绣夏裳,忽闻春鸢惊呼:“夫人!夫人!”但见婢子跌撞入室,裙面翻飞。
“何事如此慌张?”
“宫……宫里来了天使!”春鸢唇话音发颤。
“甚麽?!”云娘手中银针坠地。
天使者,天子使臣也。天使来了她家?云娘瞳仁收缩。
春鸢喘气:“天、天使已至前堂,命小姐速去接旨!”
云娘急趋云烟闺阁:“云烟!云烟!”
此时云烟正卧凉榻午憩。闻声但将眼睫微颤,眼也不睁:“别打扰我。”
云娘推她肩,惶急道宫里来人宣旨。
云烟半耷拉眼皮,似是猜到什么。忽而想起姑苏阳澄湖的六月黄。她还想多吃几年六月黄。若能岁岁尝鲜便更好。
如此一想,转瞬她做好决定。但她没睡好,心情不佳,人也惫懒:“教他们进来宣旨,我懒得动。”
云娘:“这如何使得!云烟,这可是宫里来的贵人,若贵人怪罪下来……”
“管他甚么贵人贱人,阿娘你就说我身体抱恙难起,下不了床。”云烟已翻身向里,青丝逶迤如瀑。
云娘额角沁汗,战战兢兢至前堂。但见司礼监天使,头戴金丝冠,面白无须,圆领袍下乌皮靴铮亮,手中黄绫圣旨隐现龙纹。
云娘汗愈涔涔,嗫嚅云烟抱恙,行动不便,无法亲自迎旨。
闻说云烟不能迎旨,高顺面色骤寒。圣旨下来,便是人要死了,也要抬着过来接旨。这云氏女,不过就是个原籍娼门贱籍的民女,真是好大的威风,竟要他这个司礼监特意去迁就她?
纵她封了采女又如何,不过就是个最低阶的庶九品采女,尚不及他,他可是司礼监的六品太监!
大昭后宫品阶从高至低为,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御女,采女。庶九品采女,乃是妃嫔中最末等的品阶之一。
云烟原本是最底层的娼妓贱籍出身,能得采女之位已是侥天之幸。再高的位分,想也别想。高顺沉脸,风吹过,他腰间环佩叮当如催命符。
云娘扑通跪地:“贵人恕罪!”
高顺冷面如霜:“引路。”
云娘赶紧引他去见云烟。不多久抵达云烟闺房。
高顺方踏过门槛,便觉一缕清幽之香沁入肺腑。
日影斜进花窗,落在那斜倚湘妃榻的人身上。她背对着门,白色罗衣委地,墨黑长发垂落凉枕,发梢泛着盈润珠光。
只一个侧卧的背影,便如梦似幻般,让人犹如在梦中。高顺以及随行小太监瞠目。
榻上人蓦然回首,霎时满室生辉。
白肤红痣。白是雪。红是血。清逸如谪仙,冶艳若鬼魅。是仙中鬼。是鬼中仙。
她眸光斜斜一荡,蝴蝶飞舞般掠过高顺等人,睫毛稍一动,就要抖落金粉似的碎光。眸光微转,就直教这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啪嗒!高顺手中的圣旨坠落落在地。随行小太监一时不能呼吸。
满屋子人都屏着气,宛若她是画中仙,气喘得重些,便要惊走了她。
云烟:“不宣旨?”
泠泠清音似山泉漱玉,高顺耳根酥麻。他浑身一颤,神魂归位,强自整肃仪容,捡起地上掉落的圣旨。
他以往什么大场面未见过,然而纵是见惯风浪,此刻亦难自持。然此般失态原也怪不得他,试问世间凡夫,若睹此等殊色,焉能把持得住?
他强敛心神,展卷诵道:“云氏女接旨!”
见榻上人兀自慵卧,不跪接圣旨,高顺复清喉提声:“云氏女接旨!”
只道此女不知礼数,又添一句:“当跪接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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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我有病,跪不得,一跪就要死,天使定要我跪下?”
高顺:“……”
接旨不跪,是对陛下大不敬。若是别人,如此大不敬,高顺早就该替陛下降罪了,只是……看着云烟带着病弱之气的雪白容颜,高顺犹豫了下。
咬咬牙,他清嗓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云氏女,年方二九,淑慎性成,毓秀閨闱……特册为庶九品采女,即日入宫侍奉。”
话音方落,二小监捧红绒盘趋前,盘中叠堆云锦宫装,翡翠步摇,端的一片流光溢彩。
采女?皇上册云烟为才女?!云娘惊骇,整个人都快撅过去。
“钦此!”高顺卷轴收声。
云烟仍是不下床,只伸手:“多谢。”
高顺:“……”
高顺愕然。谢主隆恩竟简化为“多谢”二字?此女当真视天家威仪如无物!
深吸一口气,高顺上前,将圣旨递与她。靠近她,九天十地都找不出来的绝世容颜冲击力更大,他递旨时手颤难抑。
【???】
【!!!】
【我没看错吧?!男主封心机婊为采女?男主把她纳入后宫了???】
【男主真看上她了?我不信!】
【大大你疯了吧!】
【大大你???】
【绝对不是男主看上心机婊了!男主肯定另有目的!】
【她就一个平民百姓,男主纳她能有啥目的?】
【我猜……肯定是她有哪里比较像婉婉,男主又找替身?】
【啊?但作者没写啊,没写她哪里像啊!】
【大大可能会在之后埋伏笔?】
【我感觉只有这个可能,绝对是这女的有哪里比较像女主,所以男主搞替身集邮?】
【我靠,大大快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啊啊啊啊啊啊!】
云烟接过圣旨,高顺本该立即离去。然双足如陷泥淖,生根般难移分毫。
见他还不走,云烟蹙眉:“尚有他事?无则请便。我要午睡。”
言辞无半分客气。高顺竟生不出半分恼意。他见着她,就像凡人见着菩萨,不自觉就放低了姿态。
11. 爱她就要冷落她(11)
澹临既已主动接近她,再加上她还想吃几年六月黄,遂对入宫之事,倒也不甚抵触。
圣旨有令,即刻启程入宫侍奉,三日为限,不得延误。
云娘连日来泪湿罗帕,枕上尽染泪痕。若寻常人家得此天恩,早已焚香谢天,恨不能敲碎铜锣昭告四邻。偏云娘心如刀绞,半丝欢颜也无。
那深宫九重岂是等闲去处?
九重宫中,朱墙黄瓦之下尽是白骨铺就,红颜终成荒冢枯骨。烟烟病弱柔弱,既无显赫家世傍身,位分还如此低,此一去怕是要教那虎狼窟噬得骨渣不剩。
云烟温言劝慰:“阿娘且宽心。”
云娘仍忧惧难安。
七月十八,黄道吉日。云烟随司礼监诸人踏上京都之路。云娘毫不犹豫,决意迁居京畿,但求离女儿近些,总好过天涯相隔。
自桃花镇至京师,约莫六七日行程。一入皇城,即有黄门引往天子御赐居所。
云烟的住所是偏僻冷清的一处小轩,名曰寒霜轩。是与天子寝殿相隔最远的一个宫妃住处。与天子寝宫遥遥相望,似参商二星永不相见。
依采女规制,配两名宫娥侍奉。一唤凝翠,一唤海棠。云烟入得轩中,一句话也未说,径自倒卧锦绣堆中。连日风尘劳顿,早是疲乏已极,方沾枕席便沉入黑甜乡。
二婢怔怔望着榻上玉人。从见到云烟的那一刻起,她们便疑身在梦中。
莫不是黄粱未醒?若非梦境,怎得见着天宫仙子?
从前,她们见着天下第一美人璎妃娘娘,只道天下至美莫过于此。如今见了云烟,方知何为天外有天。
玉骨冰肌恍若月宫谪仙,艳冶姿容直教人魂摇魄荡。既仙又妖,美得似是不属红尘,超出世间之外。美得让人心神颤动,美得教人恍见世间万千美好。
这般超凡脱俗之美,直教人疑是女娲补天时遗落之五色石,集天地灵气所化。
念及方才黄门将云烟领过来时,都舍不得走,直欲多看几眼方肯离去,凝翠与海棠不约而同在心里啧了一声:小主此等绝色,便是阉人亦要动凡心。
暑气蒸腾,二人执扇侍立榻前打扇,但见云烟睡颜如画,两人竟似被摄了魂魄,三魂七魄皆系于云烟一身。
暮色四合,云烟转醒,慵懒起身。怀抱绣枕,嗓音犹带三分睡意:“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短短几字,竟似冰弦轻拨,珠落玉盘,清越动听至不似凡音。凝翠海棠呆立当场。
云烟又问了一遍。凝翠恍然回神:“回小主,已经酉时三刻了,您歇了三个时辰。”
“小主,可要用膳?”
“且先沐浴。”
屏风内水雾氤氲,云烟屏退二婢,独坐浮花浴桶,水雾朦胧下,额间朱砂痣艳如泣血。
屏风外,凝翠与海棠静候。良久,云烟自屏风后转出。青丝逶迤如瀑,雪色轻绡裹住凝脂肩头,锁骨处水珠摇摇欲坠,恍若晨露栖于玉兰。
美人出浴,美到极致,美到虚幻,美到恐怖,那惊心动魄的冲击力,令二婢呼吸骤窒,眼前金星乱迸。
凝翠狠掐大腿方得清醒,急拽海棠为云烟拭发。三千青丝,似月华凝就,擦拭间竟有光华浮动,真真连发梢都透着仙气。真真连头发丝儿都是老天爷惊心雕刻出来的。凝翠暗叹。
云烟抹掉指尖湿润,道:“晚膳我想吃酥鱼。”
凝翠:“小主,今日晚膳没有酥鱼……”
嫔妃一日三餐,素膳荤膳皆有固定份例,菜品由尚膳监拟定。高阶妃嫔有自主点菜权,低阶妃嫔则无。
云烟为最低阶的采女,无自主点菜权,只能食尚膳监拟定的菜品。今日晚膳为熘鸡片,醋熘白菜,莲子百合羹,豆腐火腿汤。
闻此言云烟蹙眉。
美人蛾眉微蹙,这一颦竟教人心尖揪起来。凝翠海棠见不得云烟蹙眉,这一刻恨不能伸手将她眉心抚平。
云烟垂睫。膳食有低阶嫔妃的限制,包括住处陈设亦如此。高阶妃嫔住处金玉满堂,采女房中唯铜锡器皿,相较之下,着实寒碜。
膳毕,云烟复又沉沉睡去。
云烟被唤醒时,因未睡醒,很是烦躁。一大早,便有教引嬷嬷前来,教习她宫规礼仪,训导进退举止。
“什么?”让她学宫规?甚么劳什子规矩,也值得她去学?宫里的规矩就是拿来糟践人的。她断不会学。
云烟生来就觉得自己最高贵,配得感达到极致。
她生来便觉得,是因为这世间爱她,才会将她孕育出来。她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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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下她,实乃她阿娘前世修来的福报。
生来便是要天地俯就她,何曾需迎合俗世桎梏?合该是这世间来迎合她,凭甚么她要被这世间的劳什子规矩糟践。
自昨日入了宫,不得食心仪菜肴,睡眠被扰,还要学规矩,此刻云烟戾气已达极处。
她一不高兴,就十分任性且十分没耐心,就想发疯创死所有人。
“教她们回去,我不学规矩,莫扰我清眠。”
此言一出,凝翠与海棠几欲惊厥。这、这如何使得?小主竟不学规矩?
凝翠慌得都结巴了:“小主,这、这规矩是必学的,若是不学,上头怪罪下来……”
怪罪就怪罪。云烟何惧生死。至于会不会连累云娘死?云娘能为了她去死。若是真被连累了,云娘不会怪她,只会怪始作俑者。
而她会不会因连累云娘而愧疚?不会,她断不会愧疚,她只会去解决产生问题的人,解决始作俑者。
倒是可能连累这两个奴婢。自然亦不歉疚,毕竟非她令其死,她们要怨,便怨下令之人。
云烟素来没有心。从前如此,今朝如此,往后亦如此。生性如此,永世不改。
她翻身抱紧被子:“再说一遍,教她们走,我不学规矩,莫再扰我。”言罢她闭目睡去。
凝翠与海棠冷汗涔涔,正欲谎称小主抱恙暂不能学,云烟忽又改口:“罢了,教她们进来。”
二婢大喜,以为小主改了主意,忙请嬷嬷入内。
教引嬷嬷入室,只见榻上一颗后脑勺。云烟背对着她们,嗓音里带着未睡醒的困意:“我不学规矩,以后也不会学,你们回去罢。”
满室皆惊。为这悦耳至极的声音而惊,为她话里的意思而惊。
不学规矩?真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这云小主,不过区区采女,也没甚么显赫家世,竟如此放肆嚣张?
教习嬷嬷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径自离去复命。待嬷嬷走远,凝翠海棠瘫软在地,冷汗如浆:“完了,全完了!”
完了,完了啊!
未央宫中,皇后正逗弄架上鹦鹉。闻得教引嬷嬷回禀,丹蔻染就的指甲轻点鸟羽:“既不愿学规矩,”朱唇轻启间,吐字轻描淡写,“便让她吃吃苦头,赐一丈红罢。"
12. 爱她就要冷落她(12)
皇后昨日闻得圣上纳一采女入宫,不以为意。
方才教引嬷嬷奏禀,道此女不习宫规,行止狂悖乖张,皇后心下嗤然:娼妓贱籍出身,纵脱了贱籍,终是下九流的根骨,一朝入宫做了娘娘,便忘得意忘形,忘了自家斤两。
她作为后宫之主,赐云烟一丈红是按宫规行事。纵是陛下问起,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然则......皇后指节轻叩黄花梨木案。圣上方得新欢,正新鲜着,此时杖毙云烟,恐拂了天颜。
“罢了,改作二十廷杖。”
此刻皇后周身浮现出书评弹幕:
【哈哈哈哈皇后做的好!】
【第一次看皇后这么顺眼!】
【666啊!】
【作者大大一直不写云烟的心理描写,我真不知道云烟怎么想的,不学规矩?太狂了。她那病弱身体,肯定撑不过二十大板。谁叫她这么狂,这波死得不冤。】
【娼妓贱籍出身,自身格局太小,眼皮子太浅,觉得自己能入宫做娘娘就了不起了呗。太蠢了。】
【心机绿茶女是娼妓贱籍出身?妓女出身?怪不得之前那么会勾引男主哦,不愧是鸡啊。还是个没半点脑子的鸡,笑死。】
【云鸡这就要领盒饭了吗?要下线了吗?哈哈哈恭喜恭喜!】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云烟尚在帐中酣眠,忽闻凝翠海棠惊惶呼唤:“小主!不好了!”
今日清梦屡遭惊扰,起床气严重的云烟恨不能捅破九重天。她蒙住耳朵。手刚覆上双耳,海棠泣声已透帐而入:“皇后娘娘降罪,遣了执杖太监来……”
“小主,二十大板,您怎能受得住……”凝翠泪涟涟。
寻常人大多能挨过二十大板,可云小主体弱,这二十大板下去,恐怕人就保不住了。
云烟掀衾而起。
外间,行刑宫人久候不耐,正欲破门而入,忽见门帘轻动。
视线触及走出来的人的身影,行刑宫人神魂俱震。其中一宫人喃喃诵起《洛神赋》,另一人拉他:“咱们是不是见着观音娘娘了?不,不,是,是妖……妖仙?”
有人恍惚见着了洛神,有人恍惚见着观音,待要细看,那朱砂痣间凝着森森艳冶,又恍惚见着了千年艳鬼。
如梦似幻般的玉人行至阶前:“你们要打我二十大板?”
众人这才神魂稍定。那惊鸿一瞥的震撼冲击感,竟教宫人齐齐噤了声。
这般人间不应有的殊色,直教人看得心头打颤。行刑宫人从未想过,人竟能美至如此地步。超越红尘世俗的美,美到他们……他们下不去手。连与她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唯恐惊扰到了她,怎敢打她板子?
手中廷杖重逾千钧,领头的行刑宫人喉头滚了三滚,面皮涨得比关公还红,结结巴巴:“是……是……皇后娘娘有令……”
云烟径自截断话头:“带我去见皇后。”
若是这些行刑宫人不带她见皇后,要强行对她用刑,那她就先弄死他们,再弄死皇后。
领头的行刑宫人犹豫了一下。云采女容色如此之盛,陛下只要不眼瞎,见了岂有不爱?若真打出个好歹,届时圣怒降罪……
不如先不行刑,带她去见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再如何处置。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他怀疑他若真的打她板子,是要遭天谴的。
领头宫人恭恭敬敬道:“是。”
云烟:“我走不了多久的路,我要坐轿子。”
最后,来行刑的宫人,被当做成轿夫,抬着云烟去往未央宫。
寒霜轩乃是宫中极偏僻的住所,距未央宫路遥。抬轿宫人却甘之如饴,唯愿长路无尽,好教他们与云小主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
未央宫近了,行刑宫人扼腕,这朱墙夹道永无尽头才是最好!
未央宫。皇后听闻宫女禀报,蹙眉,道:“让她进来。”
珠帘乍卷,满室烛光忽地暗下来。
来人一袭红纱长裙迤逦过门槛,腰间玉珏琤琮。云髻高绾,斜插一支红蝶玉簪。额间朱砂痣,与莹白胜雪的肌肤相映成烈艳之色。眉眼清逸出尘似如仙。
容颜似仙人,偏生额间朱砂痣又洇着仿若是妖魔鬼魅铸成的艳冶潋滟,似如黄泉边上盛开的彼岸花。浓浓的仙气中透着粘稠的鬼气,矛盾而又和谐,竟浑然天成。
满殿金玉在她踏入刹那尽失颜色。
她眼尾熠熠生辉,恍若神女垂眸俯瞰众生。
直至她站定,众人才狠狠抽了口气,满殿唯余更漏滴答,似在替失魂的他们数着心跳。
这般惊世姿容,教人连妒意都生不出,只能生出浓烈的欢喜。侍立宫娥个个直了眼,浑似泥塑木雕。
云烟不识皇后,却识得五彩翟纹,看得出穿着凤纹华袍的是皇后。
皇后雍容华贵,气度威严。
云烟停至她身前,道:“你要杖我二十?”既不行礼,亦不称尊。
皇后:“放肆!”
云烟:“我为何不能在要杀我的人面前放肆?
皇后:“本宫何时要杀你?”
“你不是要打我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便是要你性命?连二十大板都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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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天不足,生来带疾,二十大板与赐死何异?”
皇后细观其面,见她面色雪白,的确似带着病气,一副柔弱病美人的惹人怜爱模样。
确见其病容宛然,皇后道:“先天不足,难承杖刑,是你命数使然。既不知规矩,犯上作乱,合该有此劫。”
“命数?”云烟道,“我的命数,我自己做主,轮不到你来做主。”
此刻的云烟,放肆,坦荡,并不像是愚蠢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是理应如此,有一种光芒闪耀的自信,让人不自觉折服的耀眼。
耀眼,耀眼到刺目。皇后眼瞳有些疼。生理本能让她下意识低头。
下巴忽然一紧,云烟撅住了她的下巴。
云烟欺身近前:“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要打我二十大板?”
若是真如此,她就不客气了。袖中蛊蝶早已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皇后愣愣看着云烟,哑口无言。她感受到下巴上的柔软触感,闻到云烟手指上入骨的香气,面颊立时燃烧起来。
见皇后凤冠珠翠微颤,面染丹霞,云烟眉梢一挑,神色变得玩味起来。她猛地凑近,脸与皇后的脸近在咫尺。
“咦,皇后娘娘,你的脸怎的变得这般红。”
云烟猛然凑得这样近,声音似春风拂过湖面,皇后耳朵听得皮都展开了。
“怎么不说话?说话。”云烟微微歪头,笑眼弯弯,眼波流转,目露狡黠。
皇后凤冠珠翠颤抖得更加厉害,脸也红得更加厉害。
有些美人美则美矣,却似木头,无半分灵气。例如宫中的木头美人袁昭仪,容貌只在璎妃之下,人却木讷,空洞,无半分灵气,好似只有一张美人皮,却没有灵魂,生生教这美貌都打了折扣,教这美貌都浅显起来。
而眼前之人,凑近自己,笑眼弯弯,目露狡黠,一颦一蹙,举手投足,眼波流转间,整个人是鲜活的,流动的,动态的,耀眼的,闪闪发光的。绝色的皮囊都压不住这极致的,动态的灵韵。
似乎她并非空有这张美人皮,而是这张美人皮,有幸长在她身上。
皇后直直看着她,失去了往日的威仪,二十八的年岁,似乎回到了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的豆蔻年华。她错开云烟的目光:“本宫并不知你先天有疾在身。”
云烟微眨睫毛,浓密的长睫似蝴蝶欲振翅膀:“如今既已知晓,仍欲施刑否?”
云烟又凑近一些,吐气如兰,几乎要亲上皇后的嘴唇。
朱唇几欲相触,将触未触之际,皇后猛地推开她,惊退数步:“你!你!大胆!放肆!来人,掌嘴!”
13. 爱她就要冷落她(13)
“你!你!好大的胆子!放肆!来人,与我掌嘴!”话音甫落,她忽又改口,“且慢!”
皇后强抑怒气,沉声道:“云采女言行失仪,着即于未央宫外罚跪思过,跪足两个时辰……”言犹未了,又改口道,“……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罚跪一个时辰?云烟正待开口,却听皇后又改口道:“云采女言行失仪,着抄录宫规十遍,以儆效尤。”
竟是越罚越轻了。云烟嘴角微扬,轻笑一声:“我不抄。”言罢,转身便走。
“站住!”
云烟置若罔闻,径自离去。待云烟离去后,皇后面色铁青:“真是反了天了!气煞我也!”
皇后气恼已极,在殿中来回踱步,口中只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本宫定要教她知晓厉害,本宫————”忽觉空气中一缕淡淡药香飘来,皇后话语登时一顿。
随即对身畔侍女道:“去查查,云采女身患何疾。”
“还有,方才殿中之事,不许任何人泄漏半句。”
【???】
【我靠!】
【皇后就这样放过云鸡了?这样让她走了?】
【皇后这是被云鸡的美色迷惑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云烟还挺帅的吗?不想学宫规,直接杠皇后,说自己的命数自己做主,真的还蛮帅的诶。】
【帅?是愚蠢,是狂妄自大!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没规没矩早晚要被她自己蠢死。】
【就是啊,她位分这么低,又没家世,什么自保手段都没有,这么狂妄嚣张,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云鸡太无脑了,空有美貌却愚蠢不堪,在宫斗剧里活不过半集吧?简直比甄嬛传里的夏冬春还蠢!】
【下一章云鸡会不会侍寝?我有点恶心,如果真有侍寝情节,大大可以提前标注一下吗?我不想白花钱。】
【+1】
【+1】
却说云烟回到寒霜轩,倒头便睡,口中只道:“无论何事,莫要再来扰我。”
凝翠与海棠望着顷刻间沉沉睡去的云烟,犹自惊魂未定,心中茫茫。她二人实未料到,小主竟能从未央宫安然脱身。
二人相视一眼,面上神色变幻。
睡至午时,云烟方悠悠醒转。用罢午膳,竟又沉沉睡去。
“小主可真能睡。”凝翠悄声道。海棠应道:“想是前些时日舟车劳顿,过于疲乏了。”
常人劳顿七八日,睡上一觉或可恢复。然小主身子素来羸弱多病,非同常人,这般疲累,恐非一时半刻能缓过来。念及此处,海棠面上掠过一丝疼惜。
翌日晨间,众妃嫔依例往未央宫向皇后请安。
“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娘娘圣安。”
皇后娘娘似乎凤颜不豫?众妃嫔偷觑皇后紧绷的面容,心下揣测。
皇后目光扫过众妃嫔,不见云烟身影,她面色更加难看。
妃嫔每日晨昏定省,乃是宫规大礼。云烟竟敢不来请安,全然不将宫规放在眼内,更是藐视她这皇后威权,公然挑衅。
请安毕,众人散去。荣婉步出未央宫,敷了香粉的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愁云。近日皇上既未召幸,亦未驾临她宫中。
往昔皇上常召幸于她,自桃花镇一行归来后,数月间仅见三面,近来更是避而不见。她几次亲制羹汤前往求见,皆被挡驾。
她只能安慰自己是最近这段时日陛下太忙。
兰贵人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听闻宫中新纳了一位采女。”
淑妃:“何人?”
“乃一民间女子,陛下册为庶九品采女。闻说生得极是貌美。”
“能有多美?比得过璎妃?”
“这却不知。”
不过一个末等采女,淑妃原不甚在意。她瞥了眼斜前方的荣婉,嘴角微扬,轻笑道:“听闻近日皇上已不去某人宫中,如今又添新人,某人怕是真要恩宠尽失了。”
此言入耳,荣婉心头一颤。添了新人了?皇上新纳了民间采女?听说貌美?她紧咬下唇,心中愈发堵得慌了。
接下来两日,云烟依旧未至未央宫晨昏定省。
皇后面沉似水,心中怒道:云烟这贱蹄子,不来定省已是可恶,本宫传召欲施惩戒,她竟敢抗命不来!莫非本宫要见她,还须亲往不成?实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今日定要教她知晓厉害!”皇后凤驾亲临寒霜轩。
寒霜轩。凝翠海棠慌忙跪倒,磕磕巴巴禀道,小主忽染风寒,身子不适,不宜见驾,恐将病气过给皇后娘娘。
皇后一愣:“染了风寒?”
“回、回娘娘的话,是……是的。”凝翠冷汗涔涔而下。实则并无此事。方才小主直言不见。然凝翠岂敢如实禀告皇后,只得擅自扯谎称病。
皇后追问:“可曾传过太医?服过汤药?”
凝翠心中大慌,以为皇后起疑,才如此问她。皇后若查问太医院,立时便要穿帮。她这一慌,面上神色愈发心虚。
皇后何等人物,见这婢子神色张皇,目光闪烁,岂有猜不透其中蹊跷之理?
“她并未染病罢。”皇后冷笑一声,“恐怕也非她命你扯谎。”
云烟那贱蹄子无法无天,她若不见她,必是直言相拒,断不会假托病辞。多半是这丫鬟自作主张,谎言称病。
凝翠噗通跪倒,连连叩首:“娘娘恕罪!是奴婢————”
皇后截断她话头:“滚开!”言罢,径直越过她,向内殿行去。
室内熏香细细,清烟袅袅。柔光透过轻纱帷幔,将一室内映得青烟般朦胧。
云烟身着素白罗裙,静静立于案前,执笔挥毫。
她一袭白衣胜雪,绸缎随身形滑落,恍若流泻的月华,清冷无瑕。
上回见云烟,她一袭红裙,艳如彼岸之花。此刻一袭白衣,清若云中之月。皇后脚步不由一顿。
云烟轻提狼毫,身形随笔意微微起伏,笔尖游走宣纸之上,沙沙轻响,宛若微风拂过林梢。
她似已与尘世隔绝,心神尽付于笔墨之间。那份专注,那份清逸之态,恍如云端神女挥毫泼墨。
见云烟浑然忘我,竟未察觉自己驾临,皇后重重咳了一声。
云烟依旧垂眸运笔,恍若未闻。
随皇后前来的宫娥极是乖觉,忙高声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云烟却是“不动如山”。
皇后快步近前。甫一近身,目光落在云烟笔下的字迹之上。
云烟的字,亦如其人,极是好看。清逸飘然之间,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风骨。
好一幅有骨力的字!一个娼籍出身的女子,竟能写出如此风骨,倒不似那等浅薄庸俗之辈。皇后心底掠过一丝欣赏,转瞬被她强行压下。
云烟似才发觉皇后立于身前,抬首道:“谁许你进来的。”
皇后昂首道:“本宫乃六宫之主,你这里本宫想来便来。”
云烟:“那我也想泼就泼。”话音未落,手中墨汁已尽数泼向皇后衣袍。
四周登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众人皆被云烟的胆大妄为震住。
皇后凤目圆睁:“你!”
云烟笑眼弯弯:“嗯?”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云烟道:“你来此作甚?若无要事,速速离去,莫再扰我。”
皇后嘴唇微颤:“云氏!你屡犯宫规,大逆不道!”
“又是来训诫我的?”
“自然!此乃本宫分内之责!”
“你既知我必不听,为何还要特来此处说这些废话?不嫌麻烦,亲临此处,你究竟是真的想来训诫,还是……想来看我?”
皇后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脸噌的一下红透。
云烟唇角笑意愈深:“被我猜中了?”
“胡说!”
“我是否胡说,你扪心自问。若我所言是虚,便教你天打五雷轰顶。”
她自己若是胡说了,难道不是她自己天打五雷轰?这小贱蹄子,真是会做套!皇后差点被云烟绕进去,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掉头气冲冲拂袖而去。
回到未央宫,她喘息良久,方勉强定下心神。云烟这小贱……贱字不知为何再也说不出来。她咬牙,云烟这小蹄子,真真能将人气死!
她扶额长叹,目光扫过长案上一只锦盒。盒中所盛夜明珠,乃是昨日她弟弟送入宫中,预备进献皇上的贡品。
思及皇上,她眼光微动。近几日皇上忙于南方水患,尚未召幸云烟。云烟入宫至今,还未曾侍寝。
想到日后云烟终将侍寝,皇后心中顿觉极不自在,宛如有人将一瓶陈醋尽数倾入她心田,酸涩难当。
下午,皇后往太后寝宫请安。礼毕,太后留她叙话。
太后:“闻说新进的一位采女,没规没矩,不知礼数,竟不去你宫里晨昏定省?”
皇后心头一紧,忙道:“她并非不知礼数,实是身子孱弱,无力每日定省。”
“身子不好?”
“回母后,正是。此女生来带疾,自幼体弱多病。”
太后微微颔首,未再多言。皇后暗自松了口气。若非如此应答,太后恐已降下严惩于云烟。
步出太后宫门,皇后猛然省悟,自己方才竟在太后面前为云烟开脱!一念及此,她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之极。她何必替那小蹄子说话?让太后严惩她岂不更好?
她银牙暗咬,复又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寝宫。
彼时,云烟正用晚膳。海棠满面喜色奔入:“小主!传旨公公到了,陛下有旨,今夜召您侍寝!”
“陛下翻了您的牌子!”
云烟只淡淡“嗯”了一声。
侍寝前例要香汤沐浴。凝翠海棠欲精心为云烟梳妆,云烟嫌其繁琐,只随意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支红玉簪,便登上轿子。
大昭嫔妃侍寝是乘轿子,并非像有些影视剧里那样,衣服被剥得干干净净,裹在被子里,跟个牲畜似的被太监抬去寝宫。
太极宫,昭阳殿。
殿内琉璃盏烛火轻摇,与四壁夜明珠相映。流光映在金砖地上,地板光影幢幢。
地上铺陈织毯,精美绵软,毯上金线盘绕,纹饰繁复,仿若将这世间华美尽织于这方寸之间。
御榻上锦被簇拥,冰蚕丝被薄如轻云,叠覆如新雪。
这便是帝王寝宫。此间华美,穷尽人间想象。
帝王寝宫,它不是金银珠玉的堆砌,而是一种象征,象征权力之巅那令人屏息的无上辉煌,人间至尊的无上威权。
云烟并未多欣赏这金碧辉煌的寝宫。她瞥了一眼龙榻上的冰蚕丝被褥,问道:“这些今日可曾换过新的?”
侍立宫娥面染烟霞,垂首恭答:“回小主的话,每日必换新褥。”
“即是说,这些是今日新换,尚无人用过?”
“正是,小主。”
云烟嗯了一声,,径自坐于榻沿:“澹临何时来?”
宫人疑心自己听错:“什、什么?”
“澹临何时来?”
云小主竟敢直呼圣上名讳!大不敬!此乃杀头大罪!宫娥脸色发青,颤声道:“小、小主,万万不可、不可直呼皇上名讳啊!”
“他究竟何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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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婢也不知!”
“那你退下罢。”
宫娥甫一退下,云烟身子一歪,便直接躺倒。她抱着那柔软的冰蚕丝被,心道这龙榻果然远胜采女的床铺,舒适非常。
半个时辰过去。宫人见皇上驾临,忙行礼:“陛下。”
澹临身着玄色龙袍,金线绣制的龙纹衣摆拂过殿门门槛。
并无人上前迎驾。龙榻之前烛影摇红,本该跪迎圣驾之人,此刻却抱着冰蚕丝被,睡得正酣。
宫人见此情形,惊得目瞪口呆。这云小主简直是疯了!圣驾未至,竟敢先行入睡!实乃大不敬!
澹临看着熟睡中的云烟,眉心微蹙。
宫人正欲上前唤醒,澹临抬手示意,命其退下。
宫人退下后,澹临静静伫立榻前,凝视云烟。
自他决意放弃沈婉的那一刻起,澹临便立下重誓。此生绝不再钟情于任何女子,绝不再让任何人、尤其是女子影响他、左右他。
然则初见云烟第一眼,他心中便生出一丝异样兴趣。大约只因她容颜之盛,过于夺目。
他既立下重誓,绝不再爱任何女子,便将心头这丝异动强行压下。
岂料姑苏城中,他再次遇见云烟。
少女拈花浅笑,指尖栖蝶。
她的皮囊到底是过于吸引人。
罢了,他想。他对她所生的那点兴趣,如同喜爱花草树木、猫狗宠物一般,不过是浅显的兴趣,绝非什么真情实意。他本无需担忧自己会为她所左右。
谁人会被花草树木猫狗宠物左右?
既是花草树木,猫狗宠物一样的喜欢,何须再顾忌?他遂决意将她纳入后宫。
前几日政务缠身,今日方得闲暇,便召她侍寝。
他的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之上。此女确乎生就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容颜。
灯花轻爆。云烟倏然睁眼。一睁眼,便发现床边立了道黑影。
对上澹临幽深清冷的双眸,云烟打了个呵欠,并不起身行礼,只斜睨着他。
澹临:“大胆。”
云烟没理他。
澹临观她神情:“你似对朕不满。并不愿进后宫?”
“你让我在宫中等这么久,似乎并无诚意善待你所喜爱之人?”
“你认为朕喜爱你?”
“你若不喜,为何召我入宫?”
“所以你便恃着朕有几分喜欢,恃宠而骄,如此放肆?”
“你宠了吗,就说我骄?”
澹临:“伶牙俐齿。”
云烟:“虚情假意。”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一时凝滞。
从未有女子敢如此顶撞澹临。
他目光转向案头一柄玉如意,道:“朕亦喜爱这柄玉如意。你与它,并无半分不同。”
意思就是,他喜欢她,只是像喜欢一个玉如意,将她当做一个玩物而喜欢。
云烟:“男人配女人,玩物配玩物。当你将你的女人比作玩物之时,你自己亦成了玩物。我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自轻自贱,甘愿将自身贬为玩物。澹临,你将自己贬作玩物,倒真令我开了眼界。”
“尖牙利嘴。”
“玩物不如。”
云烟起身,行至他面前,道:“你自甘为玩物,那是你的事。然你无权将他人贬作玩物。我厌恶他人如此轻贱于我。”言毕,扬手便是一掌向他掴去。
他出手如电,一把擒住她手腕。岂料她另一只手更快,已然拍至!
“啪!”响亮的一声。她一掌掴在他脸上。
澹临左颊登时红肿一片。
云烟一击得手,疾退数步,防他暴起反击。
然他并未反击。他如同被点了穴道,立于原地,指尖轻触红肿的面颊。
澹临生来便是太子,受尽太后父皇母后宠爱,无人敢打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掴。
他合该愤怒。然则脸颊上传来的火辣痛楚,竟奇异地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他看向退后数步的云烟。此刻的她,竟似在俯视着他。她身形本不及他高大,然那姿态气势,却仿佛居高临下。
她俯视他,掌掴他,仿佛她是他的支配者,拥有惩戒他的权力。
身为天子,澹临从来都是掌控一切、支配万方的存在。他习惯支配他人、控制一切,正因如此,他极度厌恶被支配、被控制,为此长期压抑内心深处的情感。
自太子至登基为帝,他无时无刻不在压抑己身情感。唯一一次几乎失控,是险些诛杀沈婉的前未婚夫。自那之后,为维系帝王应有的冷静理智,他压抑得更为严苛。
压抑日久,身心俱疲。某一瞬间,他亦渴望卸下那沉重的控制与责任,成为轻轻松松的被支配者,被控制者。
故而,他在极度厌恶被控制的同时,内心深处却又在某一刻极度渴望着被支配,被控制。
直至此刻。云烟以支配者、掌控者的姿态俯视他、掌掴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竟将他从长期自我压抑的牢笼中骤然解放出来,使他瞬间化作了被支配者、被控制者。
身为被支配者、被控制者,那种卸下一切重担、无需思考掌控的极致放松感,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欢愉。
左颊火辣的痛楚,激生出内啡肽与多巴胺,如同火上浇油,令这份异样的欢愉更加炽烈难当。
而这份奇异欢愉的赋予者,正是他心中颇有好感之人,更将这欢愉推向了极致。
他闭上双眼,任由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欢喜,传遍四肢百骸。
澹临不知,他这种状况,在现代,被称之为抖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