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替身驸马》
1. 出宫
元嘉是在深夜被卫皇后赶出皇宫的。
夜深露重,晚来风急,少女抱着双膝,金黄罗裙像是翻滚的海浪,行走在宫道上。
侍女早月走在小公主身后,她看不清前方人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不由得担心起来。
早月略显窘迫,而元嘉却如往常那样金娇玉贵,好像刚才在慈宁宫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守门士兵替二人打开宫门,早月向守门士兵低头致谢,而元嘉却没看那名士兵一眼,径自过门而出。
就在这时,熟悉的女声厉着嗓子,出声制止:“等等!”
元嘉回身望去,便见刘嬷嬷带着一左一右两名宫女朝这边走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模样,自打成了卫皇后身边的贴身老嬷,便开始抬头挺胸地走路,随时随刻提醒着周围人自己的身份。
但在公主的面前,刘嬷嬷还是免不了卑躬屈膝,行礼道:“公主。”
“母后反悔了?”
“回公主的话,皇后娘娘的口谕,公主离宫,还有一样东西不能带出宫去。”
早月当即道:“刘嬷嬷,我们什么都没带走,公主的东西全部留在了寝宫,嬷嬷不信,可以去派人去寝宫看看。”
刘嬷嬷的视线落在了元嘉的发髻上:“除了寝宫中的私物,公主头上的发簪,耳上的珠翠,胸前的项链,一应不能留下。”
都不能留下,做得还真够绝。
少女不动神色地看了一眼这个气焰嚣张的刘嬷嬷,杏眼里透着三分倔强:“好,给就给。”
而后,元嘉将头上的发簪一一拆下,丢到地上,没走几步想起还有耳环,便把耳环卸下,砸到刘妈妈的身上。
“早月,我们走。”
“对了,皇后娘娘还有一句话,让老奴代为传达给公主。”刘嬷嬷又答:“公主什么时候自省,肯听话了,安分了,答应纳驸马了,何时便可回到皇宫。”
庄严巍峨的宫门慢慢合上,早月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略微有些不舍道:“公主,我们就这样走了?”
元嘉抱着胳膊:“那又怎样?本公主不认错,也不想留下来。”
事情发生在前日。
元嘉被卫皇后传召到慈宁宫,说是有要事相商,虽然她们母女二人的关系一向不和,但在早月的劝阻下,她才堪堪答应。
可当元嘉真正来到慈宁宫时,才发现卫皇后所说‘要事’,竟然是让她尽快纳一个驸马。
各式各样男子的画像铺在少女面前的桌案上,经由张嬷嬷一一介绍着。
有礼部尚书家独子,户部侍郎的外甥,某位显赫夫人家的母族嫡子……甚至为了将她嫁人,连尚未取得功名的科考学子,以及市井的商贾之子,都被卫皇后纳入其中。
而卫皇后的说辞,无非是开国的嫡出公主,满十五岁必须纳一位驸马,以及,她这一身反骨的秉性,已经足以让皇室蒙羞了。
如果再不纳驸马,无疑会被天下人耻笑。
于是,元嘉掀翻了砚台,染黑了男子们的画像,与卫皇后争吵不休,她说不纳驸马。
可卫皇后说,她既然不想纳驸马,便离开皇宫,休想带走皇宫的任何钱财。
“好。”
只不过临走时,卫皇后捂着胸口气喘呼吁地问她:“你不肯纳驸马,又如此气煞本宫,是不是心里,喜欢着那个前朝叛军之首?”
金裙少女迈门槛的脚步微微一顿。
卫皇后的语气弱了下来:“嘉儿,看来本宫猜对了你的心思。”
却听见元嘉回眸,眼中仿佛燃着火,她咬着牙,字字如刀:“本公主、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宋麟生。”
*
空旷无人的街道,屋舍窗门紧闭,唯有皎月高悬于天际,为整个皇都增添了几分柔和。
良久,早月终于问道:“公主舍得离开皇宫吗?也许皇后娘娘是一时气话,过了明日,说不定就派人来找公主。”
元嘉侧目看向早月,杏眼虽黯,但有一点光在坚持着:“早月,他们都说本公主错了,你觉得本公主,做错了吗?”
“公主没错。”早月坚定地说着,“无论公主在不在皇宫,早月都会常伴公主左右。”
说这话时,二人心中无疑有了动力,元嘉一边走一边说着出宫后的打算,今日走马看花,明日吃遍酒楼,后日去天衣阁,做几件像样的新衣裙……
一阵凄冷的风吹过,适才滔滔不绝的少女顿时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
“那个……”早月瑟缩了一下,提醒道,“公主,我们身上没有银两,今夜住在客栈,怕是不太可能。”
元嘉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谁说没有去处?本公主有去处。”
一个时辰后,二人站在一处府门前,元嘉仰头看向那高高悬挂的牌匾,虽然有些灰旧,但‘公主府’三字,依旧格外醒目。
早月不由得惊叹:“公主,这是……?”
“这座公主府是本公主的私有之物,宫里管不着。”元嘉笑,“父皇留给本公主的,二叔和母后都管不到,我们进去吧。”
偌大的公主府,已经许久都未曾有人打理过了,却并不破败,从前庭到后院,从水榭到花园……一屋一瓦皆是皇都之中数一数二的建筑。
夜里,一间房中点了灯,元嘉学着早月的模样,第一次亲自扫地,很快就将扫把使用的得心应手。
主仆二人齐心协力,灰蒙蒙的房间再次焕然一新,劳累许久的元嘉与早月躺在榻上,终于有了片刻休息的机会。
“公主。”早月问她,“住处解决了,明日的膳食怎么办?我们没有钱买食材。”
“这个本公主已经想好了。”元嘉憧憬道,“开酒楼。”
早月听得目瞪口呆:“开……开酒楼?公主,开酒楼所花费的银子,岂不是更多?”
“是啊。”回归现实,元嘉的一番憧憬被无情打破,她略微失落,单手拖着面颊,“所以,开酒楼的事,怕是要推延一段时日了,晚一日开,早一日开,本公主都要开!”
只要有银子,租得起酒楼,一年之内,她就有办法钱生钱。
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银两。
“没关系,本公主不怕!”
伤感之际,她突然振奋地一句,吓了早月一跳,元嘉说:“天无绝人之路,天下都是我父皇打下来的,赚银子的而已,难不倒本公主。”
夜深了,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
这是,早月又与元嘉说起关于卫皇后逼她纳驸马一事。
“其实……奴婢觉得,皇后娘娘为公主挑选的夫婿,都是极好的。”
“好?”元嘉道,“是好,温柔谦逊的有,一表人才的也有,但只要是她选的人,本公主都不喜欢。”
“都不喜欢?”早月想了想,恍然大悟般,“皇后娘娘说得前朝反贼,公主该不会真的喜……”
今日去慈宁宫的时候,早月也在,亲耳听到小公主说没有喜欢过他,可是早月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是上一年才入宫伺候的,初见时,只知道,元嘉是这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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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霸道又反骨的小公主,曾经犯了错,被幽禁在寝宫里不得出。
这期间,卫皇后为了改掉元嘉的一身反骨,派了许多人来到宫中那个前朝反贼,便是教导元嘉的最后一人——宋麟生。
元嘉看向早月,她知道早月始终有个疑问,在心里挤压已久,便道;“今日,是我们被赶出来的第一天,你想问什么快问,本公主都会说的。”
早月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问了:“奴婢听说,宋麟生是前朝叛军的人,通过武试成为少将,意图接近皇室,是真的吗?”
元嘉答:“是。”
说着,元嘉的目光暗淡了一瞬,继而又问:“还听说什么了?说吧,旁人都是如何议论本公主的?”
“他们还说,宋麟生行刺失败,在逃走的途中被公主亲手所杀。”早月越说越觉得心惊,“公主,你真的杀了他吗?”
“是。”一双杏眼打量着早月,元嘉问,“早月,你也觉得,本公主杀人是极为恐怖之事吗?”
闻言,早月慌忙下榻,双膝跪地替自己辩解:“公主,早月从未这样想过,我……”
元嘉合上眼睛,懒懒打断她:“好了,随口一说,旁人管不着本公主,本公主也不在乎旁人是如何想我的,何况……本公主信得过你。”
最后的四个字,让早月几乎快要热泪盈眶,赶紧点点头。
桌上的烛台熄灭,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元嘉与早月都合上了眼睛。
此时正值深秋,窗外已经没有蝉声了,只有风卷残叶的沙沙声,而临近安眠之前,元嘉对早月说:“本公主喜欢过宋麟生,也恨他,他骗了本公主。”
早月睁开眼睛,点点头:“公主,即使如此,那他该死。”
元嘉盯着早月,好像在想些什么。
“公主。”早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奴婢的脸上,有东西吗?”
“本公主差点忘了。”元嘉笑了,笑起来时杏眼弯弯,“早月,天无绝人之路,我有办法盘下酒楼了。”
—
翌日清晨,鸡鸣破晓,一抹初阳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来。
车轮碾过泥土,一辆香车宝马走在前往皇都的必经林路上,车帘被人撩起一角,露出青年的半张俊美面庞来。
入秋了,林道两侧的树木落叶纷纷,一派萧瑟凄凉的场景,可在他的眼里,却骤然划过三年前的那一幕。
同样的路,不同的是,那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少女一簪刺入他的心脏,之后冷冷地将带血的簪子抛到一边……
想到这里,宋阳的心猛地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愤怒、酸涩、不甘……交织混合在了一起。
良久,青年终于恢复寻常,他凤目微垂,声音清润地问:“还有多远?”
车夫扬鞭打马,应道:“大人,经过这片树林,便是皇都了。”
“要起雾了,尽快。”
“是,城主大人。”
话音刚落,青年欲要放下车帘的手微微一顿,当看到前方不远处时,神色一凛:“前面那两个女子在干什么?”
高个子的女子,穿着朴素且较为年长。
而另一个女子身着金裙,柔软的长发用一根簪子盘成利落的发髻,身材娇瘦,个子不高,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少女。
车夫眯着老眼,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看清:“回大人的话,似乎是在……动土挖坟?”
“……谁的坟?”
“雾太大了,看不清上面的字儿。”
2. 孤坟
那是一座孤坟,杂草丛生,几乎快要将那块青石墓碑彻底遮掩住了。
墓碑立得很是潦草,没有名字,不知死者是何人。
而元嘉与早月正提着锄头,在这处孤坟的附近快挖了一个早上,挖着挖着,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饿?
簪子没挖出来,不配吃早膳。
想到这里,少女不由得来了干劲儿。
“公主。”早月擦擦汗水,“我们这样挖,真的可以吗?过去三年,万一簪子被人拿走,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一场?”
元嘉答:“这里鲜少有人注意,簪子一定还在这附近。”
当年她杀了宋麟生之后,脱手便将簪子扔在附近的草丛里,因为死了人,还是自己亲手杀的。
十二岁的元嘉眼前一阵恍惚,望着倒在地上的尸首,适才刚压下心中的恐惧,又再一次滋生。
那时,身为前朝细作的宋麟生,尸体本该被碎尸万段,是她用公主的权威一力保下,最终埋在这里的。
见元嘉拿着锄头东锄一下,西锄一下,十分卖力的模样,早月又心生疑惑:“公主,一根簪子值多少银两?”
“那根簪子是紫金琉璃做的,整个皇都都少有的稀罕之物。”元嘉奋力挥动着锄头,“盘下一个月的酒楼,绰绰有余,日后等我们赚了钱,还有机会赎回来。”
听到这话,早月顿时心生希望:“好,奴婢与公主一起挖。”
如若挖出来,大好日子近在眼前。
不知不觉间,雾越来越重了,早月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块墓碑,只觉得心头一渗:“公主,要不还是算了,这里怪渗人的,万一有鬼……”
元嘉看都没看早月一眼,毫无畏惧道:“这世上没有鬼,只有唬人的鬼话,本公主才不信这些。”
泥土四溅,手中的锄头撞到什么东西,听到清脆的响声,少女当即将锄头扔到一边,蹲下身子,葱白健康的手翻动着泥土。
“找到了!”
她从早月手中接过帕子,将其仔细擦干净,簪身上镶嵌的琉璃,一如三年前那般明亮。
不愧是父皇留下来的簪子,每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等赚到了银两,一定把簪子赎回来。
可簪子寻是寻回来了。
回城里的路好像找不到了。
大雾茫茫,十步之外根本看不到前路,元嘉环顾四周,心里犯了难。
簪子日日都能来寻,怎么今日来,偏偏碰上大雾?
“公主。”早月下意识靠近元嘉,有些害怕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雾散了,咱们再走,只是……”顿了顿,元嘉道,“只是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山林野兽,把我们吃了。”
早月脸色一白:“啊?吃了我们?”
“不怕。”元嘉拍了拍胸脯,一脸保证道,“有本公主在呢,届时你先跑,我在后面挡着,满打满算,我们两个能活一个。”
早月快哭出来了,疯狂地抓着元嘉的胳膊:“活一个?公主,那你怎么办?”
“别急,野兽还没来。”元嘉有些无语,“本公主说有野兽,未必会有,我们的运气不至于这般差。”
话音刚落,一声狼嚎响彻树林,栖息在山林中的狼们闻到了食物的气息,借着大雾,出现在了二人的周围。
“狼,狼!公主!真的有狼!”
早月吓得几乎快魂飞魄散,便见元嘉抄起地上的树枝,坚定地对准了狼,这副毫无畏惧的架势,竟让那头狼生出一丝惧怕来。
其实,早在三岁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她打猎,那时元嘉便见过狼,不过很快,那只狼便死于父皇的剑下。
父皇能与狼博弈,她是父皇的女儿,她一定也能。
元嘉立即道:“早月,你先跑。”
“公主,我……我不跑!”
二人争辩之际,饥饿已久的狼早已无法等待,呲着狼牙便扑了过来,突然之间,一支箭矢划破浓雾。
就在元嘉的面前,将那头狼一举射穿。
元嘉愣了一下,转头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青年放下手中的弓箭,竟是身姿挺拔,俊逸如松,他的身后则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元嘉注意到了马车上,带有小麦元素的标志。
小麦……
元嘉从父皇的口中听过这个标志,一时记不清了,只记得拥有这个标志的人,富可敌国,从不缺银两。
这辆马车以及随行侍卫的穿着,无不展现出‘有钱二字’只是此人穿着与马车相比,并不张扬。
干净的竹青布衫,用金线勾勒着淡淡的松叶,此刻他正与元嘉遥遥相望。
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元嘉与青年遥遥相望,片刻后,是他率先撇开眼,对随从道:“长青,狼已被杀死,可以继续前进了。”
长青领命道:“是,大人。”
说完,青年回到了马车上,完全无视元嘉的存在。
然而没走几步,车夫猛地勒紧了缰绳。
原来是元嘉挡在马车前,不让他们离开,便听长青道;“这是我们城主大人的马车,还请姑娘离开。”
“哪个城主?”
“丰绕城。”长青呵声道,“既然知晓,还不速速离去!”
听见丰绕城三字,结合马车上的麦穗标志,元嘉这才想起来。
丰绕城,大元的粮脉之城,云梦之泽,不仅是粮脉、矿脉,天下各种珍稀玉石,黄金矿石,皆出自于丰绕城,丰绕城城主更是富甲天下。
据说,父皇当年自立为皇,讨伐大元,也有丰绕城城主的暗中相助,所以城主虽然远居于皇都之外,但在朝中的地位,近乎于重臣。
只是……马车里的人,似乎并非记忆里的丰绕城城主。
小时候和父皇一起见过的城主,明明是年过七旬的老人,而刚才的城主,是个二十有余的年轻人。
算了,不管了,是与不是,当务之急是要让他们赶紧护送她回皇都。
“我是大元的公主,元嘉。”元嘉站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方才,多谢城主大人相救。”
车中人:“……”
长青的视线转向马车,车中人一言不发,竟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元嘉愣了一下,心想怎么不理人?
“城主大人,本公主来这里寻物,东西是寻到了,但是运气不好,遇到大雾。”
说着,元嘉指向地上的野狼,“还有饿狼,本公主怕极了,你们可不可以护送本公主回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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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道:“大人。”
车中人仍旧沉默,半晌竟是道:“公主真的怕吗?”
元嘉:“??”
“我看得很清楚,公主不怕狼,还有,公主当真是来这荒郊野岭寻物的吗?”
“是、是啊。”
“我看得清楚,公主在挖坟,扰故去之人清净,怕不是大元公主的作为作为。”
元嘉:“???”
早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元嘉气得攥紧拳头,心想:你什么眼神啊?她分明是在挖坑!挖坑!哪里是挖坟?
“还有。”车中人道,“你这番模样,一定不是大元的公主。”
隔着车帘,元嘉有那么一瞬间想进去抽打他,她压着火气道:“本公主是何模样?”
“公主的面容,没你这般脏污,没有珠光华贵,衣裙整洁干净,你不是大元的公主,冒充公主,是大罪。”
元嘉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便要冲上前,幸好被早月拦下来。
“早月,你可听见他说本公主了。”
“公主。”早月连忙相劝,“万不能发脾气,当务之急是要带着簪子尽快回去。”
渐渐地,元嘉才迫使自己安静了下来。
忍。
因为她与早月,要依靠他们回到皇都,她这一身反骨,只能连累她自己,绝不能连累早月。
平心气和,不要发脾气。
结果,酝酿已久的元嘉尚未开口,那车中人便率先说了话:“今日之事,我权当从未发生过,长青,出发。”
“本公主真是公主!”元嘉又气又急,“就算不是,你方才救了我们,为何不好人做到底?”
“我没有救人。”隔着车帘,那人淡淡道,“马儿遇到狼,便无法前行,杀了狼才能继续走。”
元嘉:“……”
所以,他不是出于好心,只是被狼拦路,不得已而为之。
丰绕城的城主,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车轮滚动,这列人马便与元嘉擦肩而过,缓缓离去。
那一刻,元嘉终于忍不住,捡起一颗石子砸向马车,石子撞击车厢,被无情地弹开,毫无一丝伤害。
她仍旧不甘心一般,捡起石子朝着那车厢砸去,直到马车消失在大雾中,再也看不见。
马车走远后,骑马的长青回头望了一眼,之后驭马靠近车窗:“城主大人。”
宋阳收回思绪,压下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百感交集,开口道:“何事?”
“说来也巧,刚入皇都,偏偏遇到了她”长青犯了难,“你不愿护送元嘉公主回去,可如果她真死在荒郊野岭……”
宋阳却说:“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说这话时,青年放在衣物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复而又松开。
“我担心的不是她的生死,她死了又能如何?但若元嘉活着回到皇都,恐怕对我们不利……”
宋阳沉默不语。
不出半个时辰,留守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的元嘉与早月,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长青领着一名丰绕城士兵踏破大雾,在她们的面前勒紧马绳:“城主大人有令,你二人可以随我们同行,返回皇都。”
3. 宋阳
元嘉坐在长青的马上,追赶着丰饶城的队伍。
一路上,她按耐不住:“反悔的真快,你们城主刚才还说本公主不是公主,为什么现在又相信了?”
长青则答:“城主大人不信你是公主,只是担心,若你真是公主,死在荒郊野岭的饿狼口中,我们丰饶城承接不住你父亲的皇威。”
虽然不是真心护送她,但元嘉觉得,这个丰饶城的城主还算有些先见之明。
“你说得没错,本公主死在荒郊野岭,丰饶城的确会罪责难逃。”
说着,元嘉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但,你说错了一件事,当今陛下不是本公主的父皇,是父皇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的二叔。”
元嘉的父皇是元景帝,灭了大渊,创立新朝的开国皇帝,元嘉的二叔是元兴帝,她的二叔。
早在她八岁时便暴毙而亡,对于死因,诸多议论纷纷,比起被人所害,更多的人猜测,是旧疾复发。
总而言之,元景帝死了,那一年元嘉失去了疼爱她的父皇,卫皇后二嫁给了自己的二叔。
长青却答:“城主是大元之臣,只要将公主平安送回皇都,城主的职责便完成了。”
“对了。”元嘉又问,“你们城主叫什么?”
“宋阳。”
“姓宋的姓,太阳的阳?”
“正是。”
很快,他们便跟上了丰饶城城主的马车,兴许是刚才马速太快,元嘉总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逆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稚嫩的面颊。
宋阳端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帘外的小公主反复絮叨:“你们出行,怎么就备了一辆马车?”
长青答:“我们出行,一向只为城主大人,所以不会另外备用马车。”
走着走着,元嘉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是喜欢骑马的,可从来都没有两个人同乘一匹马,从前出行,不是独自骑马,就是乘坐马车,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再加上大雾弥漫,环境恶劣,元嘉着实受不了露天骑马。
于是,元嘉随口寻了个理由:“你的马太烈了,跑得也快,本公主坐的难受,能不能同城主大人商议一下,去做他的马车?”
他几乎想也没想,便拒绝:“不可。”
“你们不是担心,本公主是公主吗?”元嘉气鼓鼓道,“不让我坐马车,本公主就回到皇都,向母后提及此事。”
长青:“你……!”
他们并不知道,元嘉已经被皇宫赶了出来,只知道这个小公主是娇生惯养的王朝金枝,骑不得马,只能坐在华贵的马车里。
“喂。”元嘉抱着胳膊,置气道,“你不答应,本公主就真的这样做了,到时你可不要后悔。”
听到这话,长青只觉得脊背发麻,甚至有一种,下一秒不答应她,便会被就地处法的感觉。
但不答应会得罪她,答应了,无疑又会得罪了另一个人。
因为他深知,宋阳极为厌恶元嘉,更不想多看她一眼。
长青选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公主想要乘坐马车,属下说的不算,一切只听从城主大人的安排。”
城主……
一只手撩起了马车的窗帘,那手嫩白健康,却沾着泥土,有些脏兮兮的。
车厢内,青年的面庞映着昏暗的冷光,忽然听到有人轻扣车厢,侧目看去,少女已经撩开车帘,对上他的眼睛。
宋阳率先别开眼,淡声道:“你要做什么?”
“本公主能不能进你的马车里坐坐?”元嘉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公主与人同乘一匹马的道理。”
宋阳没有答应,他道:“长青。”
“属下在。”
“你与一名士兵同乘,让她单独去骑那名士兵的马匹。”
“是。”
元嘉张了张口,可心想既然有马,没理由非要与宋阳同坐一辆马车,而且一联想到他刚才的言行,还说自己不是公主,瞬间好感全无。
她是公主,就算不坐马车,自己骑一匹马也逍遥快活。
少女翻身上马,虽然这匹马比她的小红马魁梧高大,但马都是一样的,枣红小马能骑,这匹大黑马,她也能骑!
宋阳终于觉得内心安静了下来。
谁知片刻后,一声马儿的嘶鸣再一次打破了寂静,他所在的马车也当场急停下来。
元嘉的马受惊了!
少女奋力拉紧缰绳,想要将马头拉回来,可没想到,她越是这样,马儿越是变本加厉,就像风浪里的船只,下一秒就要被打翻。
早月惊道:“公主!”
当长青翻身下马,准备去救元嘉时,早已来不及,黑马高扬前蹄,她毫无防备地从马上跌了下来。
之后,胳膊传来剧痛,元嘉控制不住合上双眼,昏迷了过去。
再之后,宋阳从车中下来,来到她的身边,将少女打横抱起,大步返回马车。
—
元嘉从那上摔了下来,是被疼晕的,也是被疼醒的。
“啊!”
马车中,宋阳扶着元嘉,郎中正抓着少女的胳膊,试图将脱臼的胳膊再一次接回去。
“疼!”
元嘉抓着宋阳的袖子,刚吐出这个字又咬牙吞了回去,她是公主,公主不能说痛,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可她还没说痛,早月便急得快哭了:“城主大人,能否换个法子?我们公主最是怕疼了,她受不住的!”
宋阳淡淡垂眸,心里想的是:你也知道疼?
郎中却道:“姑娘,手臂脱臼便只有这一个法子,即便是再疼,为了胳膊也得忍着。”
说着,郎中扳动一下元嘉的胳膊,少女终于忍不住,痛得大叫。
元嘉没有哭,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在眼角充盈,她看向宋阳,宋阳看向了她。
倘若手臂没脱臼,此刻,元嘉真想给他一巴掌,顺便问问他,为何不信她是公主?
出现在荒郊野岭,脏兮兮的公主,难道就不是公主吗?
虽然元嘉什么都没说,可心思全写在眼睛里了,被宋阳窥探个一干二净。
她的眼睛在说:归根结底,你也有责任。
宋阳静静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道:“想想方才你要斗饿狼的模样,不是什么都不怕吗……疼的话,公主就抓紧我吧。”
元嘉攥紧他袖子的同时,宋阳的心头也猛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紧接着,一些尘封在脑海里的回忆,纷至沓来……
阵阵呜咽声过后,元嘉的手臂终于被接上,郎中从长青手中接过绷带与夹板,一圈一圈地缠绕着。
此事耽搁了许多时辰,太阳快落山了,大雾也早就散了,而那个手臂脱臼的少女,已经无法骑马了。
宽敞的马车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是郎中包裹在绷带里的接骨药。
宋阳端坐于车中,元嘉则在右侧,此刻正撩开窗帘,饶有兴致地望着外面的风景,没有丝毫想与他说话的意思。
他道:“公主。”
元嘉看了他一眼:“现在知道本公主是公主了?”
“平白无故,公主为什么会出现皇都外的山林?”
他眉眼极其好看,柔中透冷,一副女儿家都无不被迷住的深沉,是谁见了都忍不住夸赞的绝世的好样貌。
可却,并没有吸引那小公主半分。
似乎在她眼里,马车外的大树、青草、田野,飞过的喜鹊……远比男人要好看的多。
阳光撒在小公主的发顶,是温暖的栗色。
见她把注意力放在外面,宋阳微微加重了声音:“我听闻,大元的开国公主元嘉,十岁时便被禁闭在寝宫之中,终日不能出,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而是在皇宫之中。”
一听这话,元嘉急忙辩解:“我真是元嘉,至于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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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元嘉不以为然道:“秘密是用来交换的,宋城主告诉本公主自己的来历,本公主就告诉宋城主。”
她年纪虽小,却从不被旁人动摇,也不会对任何人,卸下防备。
得到这样的回答,宋阳并不讶异,于是说:“老城主仙逝,我继任新城主,准备来到皇都,熟悉皇都的各家粮号。”
“丰绕城与皇都也有粮食流通吗?”
“有。”宋阳答得流利,“除了米面,丰绕城的茶叶、蚕丝、鱼儿……皆会在天下各处流通。”
“怪不得富得流油,丰绕城的银子比国库还要多。”
不像她,一夜之间身无分文,被赶出皇宫,只能趁着天不亮,跑过来挖簪子。
“公主,我说完了。”宋阳道,“该你了。”
元嘉自然不能说她是因为被赶出皇宫,身无分文才来拿簪子的,想了想道:“本公主是来探望故人之墓的,结果不慎丢了簪子,花了好长时间才寻到。”
她回答的既真诚,又一本正经,全然看不出是在说谎的模样。
宋阳沉默片刻,继续问道:“公主说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闻言,元嘉回头看向宋阳:“宋城主,你好像很好奇,你认识他吗?”
宋阳不说话,心中难免冷笑。
认识,他岂能不认识?
二人就这样无声对望着,是宋阳率先打破了沉默:“因为……那块墓碑上没有字,杂草丛生,还险些被公主扰了逝者的长眠之地。”
元嘉揉了揉耳根,难免尴尬。
宋阳问道:“所以,究竟他生前是什么样的故人,死后遭受了这样的待遇,入土都不能安生?”
“他是本公主最讨厌的人。”
“……讨厌?”
宋阳眼眸轻颤,随后笑了,这是与公主见面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元嘉公主,天生反骨,以公主的性情,讨厌的人不会只有一个。”
“但是,这个人是本公主最讨厌的。”元嘉似是在说给宋阳听,也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没有比宋麟生,还要讨厌的人了。
他一愣,袖口下的手紧攥成拳,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起,像是在他精心伪装下的,那涌动的暗流。
半晌,宋阳深沉一笑:“看来,公主很不喜欢,这个叫宋麟生的人。”
之后的这一路,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元嘉继续看窗外的风景,宋阳则目视前方,眼里仿佛凝着一层淡淡的霜雾,看不出在想什么。
等到了皇都,元嘉没提出让马车把她送到皇都,而是停在了城门口,说她要去街市上逛逛,买一些漂亮的衣裙与首饰再回去。
宋阳点点头,行了一礼:“恭送公主。”
元嘉嘴上说着再见,心里说着再也不见,拉着早月快步离开。
虽然伤了胳膊,但好在簪子到手,不亏。
小公主的金黄衣裙犹如一抹残阳,消失在了人群之中,长青看了一眼元嘉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了宋阳。
他的神情隐匿在阴影之中,复而转身回到马车前,不知怎得,突然一拳砸在了车厢上。
马儿发出嘶鸣,幸好有长青的安抚,这才逐渐安静下来,他几乎不敢去猜宋阳的表情。
宋阳想的什么,长青并不知晓,但长青知晓的是,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碰见谁不好?偏偏就碰见了元嘉。
马车继续向前走,此时的马车中不止有宋阳,还有长青,宋阳以饥饿为由,让长青先去市井买一几个包子,回来时,他就顺理成章地进了马车。
“麟生。”长青的话中带着一丝劝抚,“你莫要动怒了,我看她的样子,应该认不出你,等到日后,我们找个机会杀了她。”
“……”
长青见宋麟生久久不言语,忽然感到讶异:“你不想杀她?”
4. 回忆章(一)
三年前
夜黑风高,被囚禁的元嘉在宫外偷玩了一天,回来后一头扎进通往外的狗洞。
这是宋麟生刚刚成为她师长的第一天,元嘉趁着下堂的空档,偷偷溜了出去。
她跑到了皇都郊外的马厮,牵着她的枣红小马,在林荫小路里闲逛。
元嘉本想着,半个时辰就回去,后来玩的疯了,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到了傍晚才记得回宫。
结果刚准备爬出来,头顶就撞到了一双乌皮黑靴上,男人垂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怕,可怖,可逃跑。
元嘉盯着宋麟生,不惧反斥道:“……看什么看?!”
“今日臣奉皇命前来管教公主,公主就逃了。”
元嘉反驳道:“宋将军,知道而退。”
宋麟生一声轻嗤,继而冷道:“公主,是知难而退。”
“没区别的。”元嘉头一扭,“今日本公主逃课,明日本公主也会逃,日日都逃,气死你,所以宋将军,你管不了我的,向二叔请辞吧!”
说着,少女一圈砸向他的脚背:“让开!”
那黑靴依旧不动如山,元嘉开始发狠,小拳头使劲砸了好几下,还是不动,手都快砸疼了。
早月说元嘉的手劲儿大,以前云嘉的父皇也说过。
怎么偏碰见了个……不怕疼的?
什么玩应儿……
“既然有胆子敢逃,那就要有敢当的勇气。”宋麟生睨着她,乌唇轻启,“公主不是逃回来了吗,逃回来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明明片字未说,宋麟生与元嘉就这样对视着,双方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气场,在相互碰撞,相互撕扯着。
这是整个皇都中,整个皇宫中,第一次有人问元嘉,她的叛逆是何种原因?
而不是,去指责她不该这样做。
小宋将军吗?有意思。
军营的兵们都不想去看宋麟生的面具,因为他不仅神秘又危险,但少女竟然对着这张面具扬起一笑。
“……拉钩吗?”
说着,元嘉竖起小指,宋麟生心头一震:“拉钩是什么意思?”
竟然还有人,不懂拉钩?
元嘉只好抓住宋麟生的手,亲自教他。
白皙稚嫩的面庞凑过来,渐渐贴近,那专属于少女天真烂漫的光,好像要将冰冷的面具穿透了,元嘉神秘兮兮地道:“因为……本公主算不上公主。”
“……听不懂。”
元嘉抱着胳膊:“父皇说过,除了至亲故友,天下没有不要银两的午膳,出宫一日,换本公主一句话,除非宋将军的秘密,换本公主的秘密。”
宋麟生:“……公主是在耍赖吗?”
“耍赖?”元嘉故作思考,忽然狡黠一笑,“你没说本公主要答几句?不算耍赖。”
宋麟生断然是不想交换秘密的,毕竟,他从来都不是大元的将军,他甚至还要灭了大元。
——
上次狗洞一事,元嘉果然遵循了承诺。
她再也没有逃课,白日里乖乖坐在水榭里听课,傍晚背着书囊按部就班地回去。
只是每个月,宋麟生都会按例进行一次考核,而元嘉毫无疑问,落了个最差。
慈宁殿内,卫皇后正翻阅着元嘉的试卷,当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她险些没动了胎气。
啪嗒一声,一沓宣纸被卫皇后甩了出去,纷纷扬扬地散落在宋麟生的面前:“宋将军,你这差事究竟是如何做的?陛下说你治军严苛,定能克制嘉儿的秉性,一个月了!毫无长进!”
宋麟生当即跪下,隔着银质面具,没有人能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懊恼,还是害怕。
他只是默默捡起地上的试卷,拱手行礼道:“皇后娘娘的是,微臣知错,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教养公主。”
“下个月,嘉儿若还是老样子,本宫便去告知陛下另换一位教养先生,宋将军,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最后的机会。”
说着,卫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准备离开之际,跪在大殿中的宋麟生冷不丁地道了一句:“若皇后娘娘愿将公主曾经的往事,告知于臣,兴许臣会有办法,对症下药。”
毕竟上一次,元嘉公主只告诉他一句话,说她算不上公主。
这一句话,足以证明她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个秘密,极有可能是元嘉公主一向叛逆的原因。
往往外表越是强大,越不容靠近的人,心里都会将自己的弱点隐藏很深,而这个弱点则被层层金属包裹,不被人情意察觉出来。
宋麟生想去探究元嘉的弱点,只有抓住她的弱点,走进她的内心,才有机会改变她。
“往事?”卫皇后不以为然,“身为开国公主,出生起便享有她父皇的尊容,这些年的衣食住行,本宫样样都没有亏待于她,还需要什么往事?是她仗着公主的名号,便愈发的娇纵,无法无天。”
顿了顿,卫皇后沉了一口气,只觉得有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良久,她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却是又松了一口气:“开国公主若是有如此行径,陛下迟早会失了耐心,对她,更是对本宫,不过……幸好还有这个孩子在。”
不是与先皇的孩子,是与当今陛下的孩子。
她说完,宋麟生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酸涩怪异的感觉。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默默退下。
—
宋麟生从卫皇后这里一无所获,从元嘉那儿更是无从得知。
黑衣猎猎生风,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每快一步,神色转变的就愈发阴暗起来。
无论如何,必须留在皇都,取得元兴帝的信任。
夕阳斜下,水榭中最靠近湖边的檀木书案上,落满了红日余晖,元嘉很喜欢晒太阳,尤其是趴在书案上一边睡觉,一边晒太阳。
忽然,耳边传来宋麟生冷如坚石的声音:“起来。”
元嘉迷迷糊糊地换了一个姿势,全然没听到,她在做美梦呢!谁都不能打扰她的清梦!
宋麟生的神色更冷了,他的手伸向元嘉,抓紧她后颈处的衣物,像拎袋子一样将其拎了起来。
“宋麟生!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比她大了十岁,个头高大,再加上是习武出身,单凭一只腕力提起十二岁的少女,当然是不在话下的。
元嘉奋力扭动着身体,像一只被拴住双腿的鸟儿一样乱扑腾,见久久无法挣脱,更是瞬间炸毛:“宋麟生,放本公主下来!”
宋麟生非但没放她下来,反而变本加厉地道:“公主今日的月试,是存心想让皇后娘娘为难臣吗?”
难怪他今日来得这么晚,脾气还差了一大截,原来是在母后那里吃了一肚子的灰。
“何来的为难?”元嘉理直气壮道:“我们的约定,是本公主不能逃学,不是月试。”
“那接下来臣要做的事,与公主的约定里也没有。”他眯起眼睛盯着元嘉,那双审视而来的眼里,好像淬着一把刀,“宫中说元嘉公主一身反骨,烈性难改,我偏要打碎公主的一身反骨,让你跪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面前,忏悔你的过错。”
“跪?你说,让本公主跪他们……不,不是。”元嘉顿了一下,立马改口,“你让本公主下跪?不可能!本公主宁可躺着,也不跪着!”
半个时辰后,元嘉被五花大绑,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宫中的一颗树上,就这样倒吊着。
而这个树好巧不巧地长在了宫人们的必经之路,他们来来往往,皆能看到元嘉公主的这一副狼狈的模样。
“宋麟生!放我下来!本公主是公主!”
“放我下来!来人啊!来人啊!”
“宋麟生!”
声音传扬了老远。
起初,宫人们不敢笑元嘉,凡是路过之人,无不加快脚步,但路过的次数多了,宫人们有的实在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第一次有人让一身反骨的小公主如此狼狈,说不准宋将军真是公主的克星呢。
一来二去,克星一事一日之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元嘉从清晨被绑到了傍晚,宋麟生才命人剪断绳子,将她放下来。
宋麟生的这一举动,彻底激起了元嘉的一身反骨。
不是把她吊在树上吗,那这一次,她就彻底不听他的话了。
反正在这世上,她只听父皇的话,他又不是她的父皇。
第二日,元嘉故意赖床不起,将房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宋麟生前前后后命许多宫人来找她,结果都被阻挡在了门外。
无奈,他们只好拍门叫着屋中的人,可都无济于事。
这些话从元嘉的左耳进,又从元嘉的右耳冒了出来,她拉过锦被蒙在头上,像往常一般,怀抱着小兔子灯,沉沉睡去。
长剑划过,铜锁被劈开,掉落在地上。
塌上的元嘉仍旧沉浸在睡梦之中,慵懒的翻了一个身,被子猛地被人掀开,顿时天光大亮。
又过了一天么?
元嘉迷迷糊糊地睁眼,入目的是宋麟生冷峻的眉眼,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现在很愤怒,全然不顾什么礼仪规矩,什么男女有别。
她记得自己穿了寝衣,于是把锦被又往上拉了拉,继续闭上双目。
青年一把抓住元嘉的手腕,宽大的掌心像火一样炽热,带着男性独有的温度。
结果刚把少女从榻上起来,她便软弱无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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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了回去。
“宋将军做一,本公主就做二,宋将军做二,本公主非要做三……”
“……”
“宋麟生。”元嘉闭着目,无视他的愤怒,悠哉道,“打退堂鼓吧,这世上没有人能改变得了本公主。”
说完,元嘉忽然感觉到,那人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骤然一紧,语气中带着隐隐的不甘:“看来,昨日我对公主的惩罚,非但没起作用,反而让公主变本加厉。”
元嘉试着抽出手腕,没抽出来,还让宋麟生的怒火愈燃愈旺。
她张嘴咬他的手,他又把她扯开,剑拔弩张之时,宋麟生注意到了她床榻上的小兔子灯,红彤彤的眼,略微有些泛黄的灯身,旧得不能再旧了。
火气一上来,宋麟生二话不说,迅速抄起小兔子灯,抛出门外,小兔子灯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元嘉却突然不吵了。
少女立马下榻,竟是连鞋都顾不得穿,飞快地奔向房门,她看到自己日夜怀抱入眠的小兔子灯,就这样狼狈地躺在青石板上,兔子身体瘪了一块。
元嘉眼前恍惚了一下,心里好奇有什么东西,随着小兔子灯一起,砰得碎了。
宋麟生则站在她身后,冷眼望着这一幕,竟是道:“看来很有奏效,坏了一盏灯,公主便能晨起了。”
元嘉转身,她愤怒地盯着宋麟生,攥紧拳头,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杏眼中含着浑圆的泪珠,好像随时就要落下来。
原本宋麟生心如止水,可看到小公主眼中的泪,内心猛地震荡了一下。
她几近咆哮:“你干什么!谁让你扔的!”
宋麟生偏了偏头,不解地看着她,元嘉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好像更加不解了。
他身体结实,见刚才那一推没把这人如何,元嘉干脆抄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的胸膛砸去,上好的茶具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那是宋麟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错事。
半晌,他道:“一盏灯而已。”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本公主杀了你!”
“……”
话虽是这样,可元嘉知道,自己不会杀了他。
一瞬间窜起的怒火,又一瞬间熄灭了下来,少女喉头夹杂着一丝哽咽,最后也只是道:“你怎么能……怎么能扔本公主的小兔子灯?”
他毫无理解:“只是一盏灯,有多重要?”
她气得险些没跳起来,指着他道:“那是本公主喜欢的灯,最喜欢的一盏!道歉!”
宋麟生勾起一抹冷笑,他的字典里从没有道歉:“宫中珠玉琳琅数不胜数,公主更是贵为千金之躯,一声令下,想要多少灯没有?”
“本公主不要其他的,我就要这一盏!”
说着,她赤着脚跑了出去,蹲下身,低头捧起已经坏了的小兔子灯,愣是忍住没哭。
坏了,真的坏了,坏成这样,一定修不好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走啊!快走!”元嘉红着眼,斥声道,“本公主不喜欢你!别让本公主再看见你!”
直到深夜之前,宋麟生始终以为,那只是一盏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小兔子灯。
——
兔子灯是在黄昏之时坏的,没有预想中的将整个皇宫闹得鸡犬不宁,元嘉反而异常的平静。
她没有为难任何人,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踢着毽子。
宫人们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其中一名宫人问早月:“公主……公主莫不是受了刺激?变傻了吧?怎么会突然这么安静?”
又有一名宫人道:“我看你才傻了!公主变安静了还不好!”
终于有知情的宫人解惑:“什么傻了?我听闻,是宋将军摔坏了公主最喜欢的小兔子灯,公主可喜欢那个小兔子灯了,爱不释手呢!”
宫女奇怪道:“公主的衣食住行一向奢侈,那么旧的兔子灯,怎会爱不释手?”
又有一宫女惊诧道:“不会是情郎给的吧!”
“你们都别胡说八道了,公主才十二岁,整日被囚!哪里有什么情郎!”
……
后半夜,元嘉呆呆地抱着被子,忽然抽泣了几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兔子灯坏了……怎么办……父皇……对不起……嘉儿没有好好保护父皇留下的兔子灯……父皇……嘉儿好想你……”
“父皇走了……母后不喜欢我了……连小兔子灯也不要我了……本公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瞬间的冲动念头,便是想要出门寻颗树吊死,一了百了。
房门是毫不犹豫被打开的,头也是横冲直撞顶到宋麟生的胸膛的。
青年垂目看她,缓缓开口:“这就是……公主的秘密?”
5. 酒楼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右胸处的伤口时隔三年,早已经愈合,留下了狰狞的疤痕。
他想过,她的很多下场。
或是变丑,变胖,变得疯疯癫癫,或是被土匪劫走,生死不明,或是被贬为庶人,不再是公主……唯独没想过要杀她。
不过,不代表他不会杀她。
“大元一灭,她就会为这座朝代陪葬。”宋阳眸光一沉,冷声道,“但在那之前,我只想与她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转眼过了五天,皇都新开了一家酒楼,早月与伙计们解开红布,牌匾之上,嘉兴酒楼四个字赫然在目。
那日,拿到簪子的元嘉,当即带着早月去皇都中的当铺,将那根簪子当掉,再用银子开了一家酒楼。
说是酒楼,倒也不像。
少女将一根香点在鞭炮的引信上,随后捂着耳朵跑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整个街道。
而对面另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宋阳适才端起茶杯的手,因这突如其来的鞭炮声而猛地一颤。
宋阳正对面坐着的是许相,听到鞭炮声,许相砰地一声把茶杯撂到檀木桌上。
恰巧这时,小二端菜进来,将菜一一放置在他们的面前。
许相是刚刚在这座酒楼里意外结识宋阳的,他酷爱喝茶,途径房外时,闻到了清冽的酒香,便下意识地进来了。
二人交谈甚欢。
许宰相已经没有心情继续用膳,他有些恼道:“一朝的公主,大元的金枝玉叶,在街上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不必想那些令许相烦忧之事。”宋阳替许宰相满上一杯茶,客气笑道:“今日遇宰相大人,得以结识,实属宋阳之幸。”
许宰相端起茶杯,深深吻了吻四溢的茶香,指着这茶,夸赞道:“好茶,这也是你们丰饶城的茶?”
“丰饶城的君山银针。”
“果然,不愧是大元的云梦之泽,这君山银针,比我喝多的君山银针要纯正的多!”
宋阳一笑:“许相,过誉了。”
“害。”许相摆摆手,“哪里是我过誉?你的年岁,不过二十有余,便当上了丰饶城的城主,即便不做城主,在朝为官,想必也是能,一展宏图的。”
“宋阳初来皇都。”宋阳敬了许宰相一杯,恭敬道,“日后朝堂相见,还望许宰相多有担待。”
话语刚毕,宋阳微微转眸,从二楼高台朝下看去,少女娇瘦,年纪尚幼,虽然个子不高,却刻意站直腰板,显得挺拔。
她一手提铜锣,一手握棒槌,咚咚咚地敲了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酒楼今日开张!应有尽有!”
她敲得极为用力,锣鼓声响彻整个街道,声音吸引了许多百姓们的停驻观看。
与其说是来看酒楼的,不如说是来看元嘉公主的笑话。
毕竟全皇都上下都知道,元嘉公主因为忤逆了自己的生母卫皇后,在夜里被赶出皇都,身无分文,一穷二白。
宋阳心里冷嘲。
整条街都是生意红火的酒楼,她初来乍到的,在这里开酒楼,岂不是把挖坟找簪子的钱,亏得一干二净?
哪知少女人不大,说话声倒是响亮的很,明明没发现他,竟然像是能精准地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本公主的酒楼,才不是一般的酒楼呢!”
百姓们奇道:“不一般?哪里不一般?不都是酒楼吗!”
宋阳收回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确切说,更像是白了她一眼。
—
在朝为官之人,哪一个不是心机深重?
宋阳已经表示投诚,但许宰相能否彻底信任他,尚未可知。
可他愿意等,等到一切水到渠成,大仇得报的那天。
你说对不对?元嘉?
这时,雅间外传来女子们的窃窃私语:“你真的没看错吗?”
“错不了,那位郎君进的就是这间雅间,他停在外面的那辆马车我也瞧了,金贵的很,定是哪位王侯将相家的贵公子!”
“哪里是王侯将相家的贵公子?是丰绕城新上任的城主。”
“对,就是丰绕城城主,天底下怎能有这般好看的男子呢!那模样但凡见上一眼,定是叫你忘不掉的!”
“别想了,若真如你说的,他肯定名花有主了,轮不到你!”
……
围在雅间外的女子被长青赶走了,话却被雅间中的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宋阳初来皇都的时候,被街上的一名女子目睹了容颜,后来他那条街上的女子越来越多,宋阳只好坐在马车里,叫她们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许宰相不由得调侃道:“看来宋城主,在皇都之中,比我这个做宰相的还要受欢迎。”
“尚可。”
“既然如此,宋城主,你如今正娶妻的好年岁,可有父母为你指婚?”
长青看了一眼宋阳,便见宋阳答:“我父母病逝已久,婚配之事,并未想过。”
宋阳的回答,令许相露出满意的笑:“这么说,宋城主并无家世了?”
“嗯。”
“本相的爱女许聘婷,生得出水芙蓉,与你一样也尚未婚配,宋城主,既然你与老夫在此相遇,那便是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
这四个字,说的一个他的女儿,一个是宋阳。
毫无疑问,许宰相是要从中做媒,借机让宋阳与自己的女儿。
一旁的长青看向宋阳,其实,长青本来没指望他这次能彻底拉拢许宰相。
可如果是宰相府的乘龙快婿,那就未必了,如此良机,长青觉得,宋阳不会答应。
他至今都记得,三年前的一夜,正在养伤的瞒着的军中所有人,暗中将一缕用红绳所缠绕的发。
头发是栗色的,长青格外眼熟,那是元朝的开国公主,元嘉的头发!
宋麟生……私藏了公主的秀发。
发现此事时,愤怒几乎燃烧了他的理智,长青当即冲进营帐,质问宋麟生是不是喜欢元嘉?
他们军队的实力已经足以是元朝最大的威胁了,甚至假以时日,真的会颠覆王朝。
这个节骨眼上,宋麟生怎么能……喜欢上元嘉?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在长青的质问下,宋麟生不紧不慢地掀被、下榻,拖着虚弱的身体,将手中的那一缕长发丢尽火盆之中。
火舌瞬间将长发吞没,最后化为了虚无,宋麟生用冰冷无情的眼神看着长青。
他说:“长青,我会变得更冷漠,更麻木。”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活到现在。”
幸好那时,除了长青自己以外,军中其他人并不知道,否则怕是会引起哗变。
如今三年过去,长青想,他们的领袖应该不会对元嘉。
虽然这样,长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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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
宋阳眸光微闪,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划过一抹影子,继而笑了笑:“好,既是许相的爱女,宋阳愿意一见。”
那一缕头发,他早就烧得一干二净。
他对元嘉,已经不再有一丝,三年前的痴心妄想了。
——
在一通卖力的吆喝后,不少百姓进入了她的酒楼,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发现,果真里面别有洞天。
卖酒卖菜,只是次要。
最重要的是,里面竟有各式各样可供玩乐的东西,叶子牌、投壶、锤丸、斗蛐蛐、斗鸡……
孩童们喜爱玩乐,便拉着爹娘一起进来,爹娘们进来后,顺路在酒楼里点上好酒好菜,不甚快哉?
日头暴晒,晌午的天格外的热。
元嘉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她不由得在心里笑。
钱!她已经听见钱的声音了!
原来,没有皇宫,不做公主,不需要成亲,不需要驸马,不需要卫皇后,她也能赚到银两,也能活得自在漂亮。
……虽然不地道的,在别人的坟前挖坑。
正当元嘉格外满足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她循声看去,女子打扮精致,粉黛尽施,穿的是绫罗锦缎,戴的是玉石珠翠。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似乎要去开在元嘉酒楼对面的,对面的那一家酒楼。
侍女问:“相爷有意让小姐来见丰绕城城主,是什么用意?”
“还能是什么用意?”许聘婷道,“父亲怕是动了让我与他成亲的心思。”
“丰绕城城主……”侍女想了想,“小姐,你与他成亲,做丰绕城的城主夫人,就能掌管大元的粮脉了。”
“且看看再说吧。”
就在二人准备动身,进入酒楼时,元嘉抱起胳膊,她扬声喊人时,语气里甚至带着一分傲慢:“许二小姐,你要去哪儿呀?”
许聘婷一怔,机械般地扭头看去,竟是诧异,随后仍旧按照规矩,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元嘉公主。”
礼数行得客气,可是元嘉看得很是清楚,她们脸上写的,分明就是晦气。
元嘉抱着胳膊,纠正道:“不是见过元嘉公主,是好久不见了。”
“对。”许聘婷道,“是好久不见了。”
“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呢!”元嘉朝酒楼内瞅了瞅,公主的威严仿佛仍在,“你去酒楼是要见什么人吗?狐朋道友?还是私会情郎?”
“公主莫要胡说了,都不是。”许聘婷急急应道,“臣女是要见我父亲。”
“见父亲?许相一人在酒楼里吃菜喝酒?”
“正是。”
少女的杏眼打量着许聘婷,像是准备透过许娉婷的躯壳,看穿她的本心一样。
半晌,元嘉笑了:“本公主要走了,酒楼开得红火,无暇与你说话,来日再见,许二小姐。”
见元嘉走了,许聘婷这才松了一口气,顿感浑身一轻:“她走了吗?”
侍女答:“走了。”
“走了就好。”
许聘婷进入酒楼,带着侍女迈上台阶,前往二楼。
殊不知,一抹金裙,重新遮在了酒楼前的青石板上。
元嘉抱着胳膊,慢慢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二楼上坐着的那位,正在与许相谈笑的丰绕城城主,宋阳。
他要与许聘婷,成亲吗?
6. 他的名字
二楼雅间。
许聘婷拨开珠帘,露出花容月貌时,许宰相忙不迭地向宋阳介绍了起来。
“宋城主,这是我的爱女许聘婷,聘婷,见过宋城主。”
“见过宋城主。”
宋阳微微扼首,许聘婷行了一礼,端庄入座。
早在来之前,许聘婷便听说过关于丰绕城宋城主的事,说宋城主年纪轻轻便继任丰绕城城主,一眉一眼极为好看,初来皇都,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父亲是个极少结交的人,怎么会认识他?
之后的交谈,无疑是在宋阳与许聘婷的身上展开,许宰相问及宋阳的喜好,问及许聘婷的喜好……再之后,许宰相借口宫中有差事,暂离了酒楼。
许聘婷问:“宋城主,丰绕城的稻谷与皇都的稻谷,生得应该有所不同。”
宋阳道:“不同。”
“牛羊也比皇都的牛羊,更为肥硕吧。”
宋阳:“确实。”
如此生硬的回答,听得许聘婷神色一僵,她不由得想:父亲难道只看中了他的样貌,以及整个丰绕城的权柄吗?
聊着聊着,许聘婷发现,自己聊不下去了。
另一边的长青看似安静地守门,实际上急得快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没有一个男子在与女子交谈时,两个字两个字回答,宋麟生除了用兵和武功,其余的一无所知,更何况宋麟生之前喜欢的女子,哪里像许二小姐这样,温柔似水的?
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别说许聘婷对他心无好好感,他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对了,买一束花,女子都是极爱鲜花的。
长青不敢耽搁,立马下了二楼,去给宋阳买花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有人提着裙摆蹬蹬瞪地上了二楼,元嘉抱着装满梨汁的酒壶,就这样立在二楼的雅间外。
这时,她清晰地听到雅间里二人的对话。
不是关于别人,正是关于她元嘉的,元嘉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宋城主,你刚才可有看到对面新开张的酒楼?”
“看到了。”宋阳答,“整条街的酒楼都用酒菜来招揽宾客,她却用一些市井的玩物来吸引百姓,堪称异类。”
“她是元嘉公主。”
“昨日我与她偶然重逢,但初见时我根本认不出,她是公主,经由许二小姐这般一说,原来,她果然是公主。”
偷听的元嘉:“……”
我不是公主,难道是你娘吗?
提及元嘉,许聘婷恨不得把心里的愤然全部倒了出来:“宋城主你知道吗?身为女子,还是公主,她的行事有多么浪荡?”
宋阳怔松了一下;“有多浪荡?”
便听砰得一声,酒壶被重重地撂在桌上,元嘉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双目放光,毫不客气地坐下;“许二小姐,你要见的人是宋城主呀?”
许聘婷的表情瞬间拉了下来,身旁的宋阳平静如常,他问:“公主,你是怎么进来的?”
元嘉答得自豪:“本公主生了两条腿,走着进来的,不像某些人,生了两条腿,还偏又生了一张柔声细语的嘴。”
许聘婷:“公主,你平白无故闯到我的雅间,又对我说了一些奇怪之言,有何用意?”
少女正将梨汁倾倒在杯盏中,随后端杯的手朝她伸了过去:“来。”
许娉婷没接:“我虽是相府的千金,不如公主身份高贵,可容不得公主如此胡来!”
“许二小姐好生厉害呀。”元嘉单手拄着面颊,夸夸有词道,“本公主方才的话没说许二小姐半个字,宋城主,本公主可有说过?”
宋阳注视着元嘉,一双漆黑的目里看不清任何情绪,他站在许聘婷那边,按理来说是不会接她的话。
可元嘉总有一种感觉。
他会说真话。
半晌,宋阳望着元嘉,开口道:“是,元嘉公主没有提及许二小姐。”
许聘婷顿时好感全无。
他不是父亲为他物色的青年才俊吗?一个丰绕城城主,为何在关键时候,偏向了元嘉?
“好了。”元嘉拧开酒壶,扑面而来的香气萦绕在整个雅间。
宋阳闻到这甜甜的梨香,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可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像花朵一样控制不住绽开……
一片一片的~
一朵一朵的~
宋阳:“……”
“本公主带了我们酒楼的招牌梨汁,清热去火,快来尝尝,你们两个都是本公主相熟的人,那就算认识了。”
没人知晓元嘉的目的是什么,但许聘婷想,这小公主天生反骨,她做的无理由无纲常的事还少吗?
许聘婷尽力压制着内心的不满,言辞难免激烈:“公主,你不觉得你出现在这里,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吗?”
“本公主不适合出现在这,你就适合了?”
“你……”
元嘉一拍桌案,打断许聘婷的话:“本公主是公主,就算不在皇宫,还是公主,你是臣子之女,也敢违抗本公主的命令吗?”
先皇之女,金枝玉叶,公主的权威,没人敢违抗,许聘婷和宋阳只好坐下来,与元嘉一起用膳。
尽管这个人方才的表现并不好,但许聘婷还是下意识向其求助:“宋城主,公主她……”
宋阳看着许柔贞,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止是元嘉,许聘婷已经对宋阳有所不满了。
元嘉提着筷子,将一块糖醋里脊夹入碗里,不出片刻,一整盘的糖醋里脊被她吃光了。
言行之粗鄙,行为之放荡,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其实这次来,不仅要搅黄许聘婷与宋阳的好事,还要借此尝尝其他酒楼的菜品。
开酒楼赚银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至于为什么要搅黄许聘婷的亲事?
元嘉心中冷笑,她不仅要搅黄许聘婷与宋阳的亲事,还要搅黄她与皇都之中任何一个男子的亲事。
“宋城主。”元嘉指着最远处,那道蟹肉小饺说,“本公主要吃那个!够不到!”
宋阳不解地看向元嘉,便听元嘉道:“本公主的意思是,你帮我夹。”
许聘婷:“??”
宋阳:“??”
青年漂亮的面孔沉了下来,在元嘉的一再催促下。提起筷子就帮她夹了一道蟹肉小饺来。
原以为,这小公主吃饱了就走了,哪知她吃完这个又吃那个,简直是无底洞一般。
元嘉正吃着,心想今日他们二人看来是不能独处了,她听见许聘婷命侍女回相府,去寻许宰相过来。
许宰相有什么用?元嘉不由得想,只要她不走,没人能带走她。
侍女被宋阳拦了下来。
“公主。”宋阳忽然一笑,“公主赠我梨汁,我应当回赠公主。”
元嘉疑惑:“回赠?”
许聘婷看向宋阳,不知其用意。
恰巧这时,长青回来了,宋阳让长青去把他们从丰绕城带来的东西拿过来,不大一会儿,长青端来一瓶酒壶。
一见到酒,元嘉的心猛地一紧,有些慌了。
回赠就回赠,回赠的为什么是酒啊?
“公主怎么了?”宋阳客气道,“公主不喜欢酒吗?若不喜欢,臣可以为公主另换一种酒。”
元嘉刚要否认,下一刻小二把桂花酿打开,顿时整个雅间都弥漫着浓醇的酒香,她呆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心魄一样。
她忍不住问:“宋城主,这是什么酒?”
宋阳答:“丰绕城的桂花甜酿。”
“桂花……甜酿?”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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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喜好喝酒,嗜甜,但甜的酒她从未喝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她不能喝,绝对不能喝。
长青替宋阳满上一杯,四溢的酒香若有若无地勾着元嘉的神经,偏偏宋阳又问她:“公主,你真的不喝吗?我不喜酒,从丰绕城带来的桂花酿只有这一瓶。”
元嘉咽了咽口水:“不喝。”
半个时辰后,喝饱酒的少女趴了下去,侧脸紧紧地贴在桌面,手中还抓着酒杯,醉得不省人事:“再,再来一杯,本公主……本公主还没喝够呢!”
因为酒太好喝了,以至于元嘉全然忘了,自己是三杯就倒的酒量。
“来人。”宋阳吩咐道,“公主醉了,把公主扶回她的府邸。”
就在许聘婷以为,终于没了碍事的元嘉时,小公主突然奔到宋阳的面前,扑通一声倒进了他的怀里。
宋阳浑身一僵。
“桂花甜酿……”她晕晕乎乎地道,“本公主要桂花甜酿……”
他想把人拨开,却怎么也拨不开,黑着脸道:“公主,我不是桂花甜酿。”
元嘉扯着宋阳的衣襟,根本不撒手,长青想把人从他身上扯开,没想到她抱得更紧了,像是生怕别人抢走心爱的人形木偶。
宋阳:“……长青,就不能再用力一点?平时舞刀弄枪的力气都去哪儿了?”
长青摸了摸后脑勺,正准备再次将二人拉开,这时许聘婷却道:“罢了,宋城主,误伤公主,你我怕是都担当不起。”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
用联姻来拉拢许宰相,怕是不行了,宋阳想。
元嘉,又坏了他的大计。
见元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宋阳的身上,许聘婷便同他道了别,跟随侍女离开酒楼,约好来日再见。
“事已至此,小姐还想和宋城主……?”
许聘婷却答:“想,为何不想?”
“可今天宋城主的表现,似乎并不好,比起皇都中各个世家公子,倒显得……有些无趣。”
许娉婷扶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你方才瞧见没有?”
“小姐,奴婢瞧见什么了?”
想到元嘉来到雅间,那行事无端,与自己处处作对的模样,许娉婷道:“元嘉喝醉的时候,拉着宋城主不肯放开。”
“难怪被赶出皇宫,至今连个驸马都没有。”侍女难免气愤,可又开始疑惑起来,“可是小姐,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有,从小到大,元嘉处处刁难我,所以,如果宋城主成了宰相府的快婿,我就是抢了元嘉公主想要的东西,对不对?”
“这……”侍女虽然一时没转过弯来,但还是附和道,“小姐说的是,况且宋城主一表人才,又得相爷喜欢,这门亲事若真能成,真真是有一百个好处呢。”
——
元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一颗飘香四溢的桂树,上面结满了嫩黄的桂花。
桂花甜酿!
元嘉兴高采烈地奔了过去,张开双臂抱住树干,还用面颊幸福地蹭了蹭,却忽地一抬头,挂满树的桂花,眨眼间又变成了满当当的金元宝。
变成摇钱树了!
发财!发财!
她的银子得比丰饶城城主还要多!
酒楼厢房内,醉酒的元嘉搂着宋阳的腰肢,一直不肯放开,长青不敢用力将两个人拉开,唯恐伤了元嘉。
此刻的宋阳,脸上早已是青白交加。
长青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元嘉还在嘴里嘟囔着:“桂花甜酿……桂花甜酿……”
宋阳咬了咬牙,低眸看着她,既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无可奈何一般:“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你喝酒,元嘉,你破坏了我的大好机会,你该怎么偿?”
元嘉:“宋麟生……”
“???”
7. 赐婚
突如其来的称呼,却让原本舒缓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不安、焦躁……
宋阳猛地一震,原本还算平和的神情,在元嘉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开始寸寸的崩裂。
他真正的名字,宋麟生。
下一刻,他的右手猛地扼住少女的脖子,随后慢慢收紧,元嘉双目涣散,最后也凭借本能,抓着宋阳的手腕,张口喘息着。
长青拔剑而出,又在一瞬间发现不对劲,将拔出一半的剑收回了鞘中,提醒宋阳:“大人,小公主喝醉了,在说梦话。”
“什么梦话?”扼住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紧,宋阳的声音是颤的,“长青……铲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她刚才叫了我什么,你听见没有?”
“大人,大人你冷静点,她真的在说梦话,元嘉是开国公主,不能贸然将她杀了。”
这句话,将宋阳从混乱失去理智的边缘,彻底拉回来,他松开元嘉,少女四肢瘫软,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的脖子上,甚至还有他的手扼紧时留下的红痕。
果然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长青说得没错,刚才那句话,只是在说梦话,她没有认出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元嘉动了动嘴唇,喃喃梦语着:“不许,给他的坟上香,骗子。”
宋阳冷嗤一笑:“我是骗子……你算什么?傻子?”
三年前给他立了碑,三年后又穷困潦倒地回来,在碑前挖土?只为了找根簪子?
修长好看的手慢慢上移,抚上心口的伤疤,宋阳感觉到,那伤口好似还在隐隐作痛。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场雨夜,元嘉是如何趁其不备,把簪子刺进他的心口的。
她想杀他,她想让他下地狱。
不过,真是太可惜了,他天生与常人有异,心脏长在了左边,大难不死,活着回到皇都,以宋阳的身份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良久后,宋阳淡淡出声,吩咐长青:“把人送回公主府。”
“是。”
长青领命,他弯下腰将躺在地上的少女像扛着米袋一般抗起来,可没走两步,又折返而回。
宋阳真是一秒都不想再见到元嘉了,他沉了一口气:“又怎么了?”
“大人,就这样送回去,万一被皇室知道,丰饶城苛待公主,怕是会引来麻烦。”
宋阳不说话,他低敛眉眼看向长青肩头上的少女,满身酒气,衣裙凌乱,比原来还不像公主。
“如果,元嘉公主醒来后,怪罪大人……如今的情形,我们初来皇都,不宜因为元嘉惹出是非。”
宋阳沉默半晌,随后道:“去住处,把剩下的那几瓶桂花酿拿出来,给她一起带上。”
长青险些没惊掉下巴:“大人?从丰绕城带到皇都的桂花酿,不是只有一瓶吗?”
要知道,丰绕城的桂花甜酿虽好喝,是因为在桂花酒中添加了蜂蜜,桂花酒可以埋在土里做陈年老酿,桂花甜酿可不行。
所以,丰绕城百姓每逢外出之时,保险起见只随身带上一瓶,带多了怕是会喝不了。
宋阳抬眼看他:“我自己留着喝还不行?”
—
晌午人潮如织的街道,到黄昏变得愈发稀少,只剩下在皇都外劳作,欲要归家的人。
元嘉挠挠耳根,慵懒地翻过身,又忽地睁眼,于榻上坐立而起。
她回公主府了?
头痛欲裂,好似有人她的脑子里刚刚点燃过烟花,元嘉扶着
对,她想起来了,她喝了宋阳从丰绕城带来的桂花甜酿!三杯酒醉倒了!
元嘉不禁懊恼。
其实她本来是不想喝的,搅散他们二人的好事,哪里需要喝酒呢?
只是没想到,宋阳拿出来一壶桂花酒,还是带甜味儿的,元嘉哪里禁得住这个?
三年前酒量便差,又差又爱喝,还以为三年后酒量略有长进,结果变得更差了。
而宋阳,明摆着是故意要灌醉她,难怪他们二人能走到一起,现在看来,他们两个看来天生一对。
真讨厌。
不过,就算喝醉了,这样一闹,许聘婷大概也没兴致同宋阳更进一步了。
倘若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许聘婷,一定会嫌宋阳晦气,招来元嘉公主这样一座瘟神。
总而言之,她成功了。
初醒的少女揉了揉眼睛,素手拨开床帐,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便大声唤着:“早月,早月。”
晨光洒满整洁的庭院,早月正背着元嘉,将昨晚宋阳送来的桂花甜酿倾倒在树下,一边倒一边应着:“来了。”
昨晚公主喝得像烂泥一样被宋城主身边的长青送回来,百姓们笑了公主一路,丢人也就罢了,不能让公主染上酒瘾,喝坏身子。
梳洗打扮一切照常。
元嘉甚至还拖着面颊,反复观摩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和在宫里时没什么两样,面颊白皙,杏眸珠唇。
但她就是觉得,住在公主府的自己,比住在皇宫中的自己,好看千倍万倍。
身为女子,有安身立命之处,不依靠父母,夫君,自由自在地活着,都是光鲜亮丽的。
早知如此,应该早早地被卫皇后赶出宫去。
只不过,元嘉还要当公主,开国公主的名号是父皇给她的,只要她在,百姓们都会记得,江山是她父皇元庆帝元嘉打下来的。
想着想着,适才离去的早月又再次推门而入,慌慌张张道:“公主,公主,宫里来人了!”
“谁来了?”
“是……张嬷嬷。”
张嬷嬷是卫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她会在这时来到公主府,必然是卫皇后派她来的。
元嘉点头:“知道了,让张嬷嬷在外面候着吧,本公主一会儿便去见她。”
卫皇后为什么派张嬷嬷来公主府?难道她妥协了?元嘉在心里想。
假如卫皇后知道,她能在皇宫外立足,并且风生水起,也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当见到张嬷嬷,听到她的回答时,元嘉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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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元嘉公主。”张嬷嬷仍是那副姿态,端得不能再端了,“明日,便是宫中家宴,皇后娘娘托老奴告知公主,公主可切莫别忘了。”
“本公主不去。”元嘉几乎想也没想,抱着胳膊,气势上丝毫不输张嬷嬷,“前日把本公主赶出宫,今日又要请本公主回去?母后不觉得好笑吗?”
“去与不去,就要看公主识趣不识趣,想不想把那盏兔子灯拿回来。”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母后要把兔子灯还给本公主?”
“公主。”张嬷嬷郑重道,“老奴把皇后娘娘的话带到了,这便回宫了,明日,若公主没进宫赴宴,那盏兔子灯……”
元嘉万分急切,脱口打断:“你回去告诉她,本公主去!本公主一定去赴宴!”
张嬷嬷在宫女的陪同下,上了公主府门前的马车,驶往皇宫。
而公主府内,元嘉飞快地带上银子,拉着早月前往街上的锦衣阁,准备置办一身像样的首饰衣裙,以备明日宴席之用。
“公主。”早月被元嘉一路扯着往前走,“卫皇后邀请公主赴宴,可是原谅公主了?”
元嘉答:“没有,你知道的,母后不会原谅本公主的。”
“那为何又……”
“邀本公主回去,定是有求于本公主。”元嘉一边走一边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公主为什么还要去?”早月道,“张妈妈还没走远,现在爽约,应该来得及。”
却不想,元嘉摇了摇头,坚定道:“要去,本公主要去的,因为兔子灯必须拿回来。”
因为,那是父皇生前留给她的,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
到了宫宴这日,元嘉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做马车照常来到皇宫。
金荷锦裙,鎏金步摇,元嘉只是略施粉黛,便是粉雕玉琢的精致,一副少女初长成的模样。
宴上歌舞升平,舞女的肤色在灯光映照下,竟是不同于中原人的,健康的小麦色,她们拂袖翩翩,舞动时腕上的铁环叮当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竟是羌国的舞姬。
元嘉记得,羌国只是大元周边中,一个实力一般的小国,为什么会突然被大元设宴迎接?
甚至,卫皇后还点名了要她来赴宴。
元嘉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仅如此,她尚未走入殿中时,便远远看到一名宽肩窄腰,身欣硕长的青年跪立在大殿中央。
那是……宋阳?
与宋阳同样跪着的,不仅有许宰相,还有许聘婷。
便听许宰相拱手,声音洪亮到快要盖过舞姬们的伴乐声,恭恭敬敬道:“微臣斗胆,恳请圣上赐婚于我的爱女,许聘婷。”
许聘婷低下头,面带羞涩。
“哦?朕记得皇都的青年才俊,一向都不入你许相的眼,何时改了性?”元兴帝愈发好奇,笑问:“赐婚何人?说来给朕听听?”
“丰饶城城主,宋阳。”
8. 和亲
一时之间,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名青年的身上。
青年十分恭敬,微抬双眸,看向那个位于龙椅上的中年人。
他的脑海中,十二岁少女的声音不自觉地响了起来:“宋麟生,你胡说什么?他才不是本公主的爹爹,他是本公主的二叔!”
元庆帝元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的皇帝是元景同父异母的弟弟,元兴帝。
当得知,那名俊美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丰绕城城主宋阳。
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们自惭形秽,尚未婚配的闺阁千金,翘首以盼,无一不被他那周正漂亮的五官所吸引。
“朕听闻,丰绕城老城主膝下无儿无女,便在丰绕城中大肆选拔青年才俊,继承城主之位,原来就是你啊。”
宋阳拱手做答:“正是臣。”
于是许宰相滔滔不绝地同元兴帝说,自己与宋阳在酒楼如此认识,宋阳与自己的爱女兴趣如何相投……
他说的许多事,其实连宋阳与许聘婷都无从所知,夸大其词了不少。
听完,元兴帝对此甚是满意:“其实无需许相你与朕说这么多,丰绕城老城主的眼光,朕是相信的。”
许宰相笑了笑:“陛下是同意这桩亲事了?”
元兴帝道:“朕怎能不同意?待今日宴请完羌王后与三位王子,朕即刻下旨赐婚。”
薄纱下的腰肢扭动,双臂如游蛇一半,羌国舞姬身姿一转,带着宝石戒指的纤纤素手随着乐曲,拍出有节奏的鼓点。
当元嘉带着早月迈步进入大殿,刚才还欢声笑语的一场宫宴,因为小公主的到来,逐渐变得雅雀无声。
其中一名不懂状况的女童还在哈哈大笑,元嘉看了女童一眼,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女童的母亲立马捂住孩子的嘴。
这下算是彻底安静了。
元兴帝笑道:“皇后来了,嘉儿也在,朕许久不见嘉儿了。”
元嘉行礼,不咸不淡道:“嘉儿,见过二叔。”
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元兴帝心里不太舒服,好像在提醒所有人,他娶了兄长的女人。
坐在恰逢适宜的开口:“来了,便入座吧,你自幼不是最爱新鲜稀奇的东西吗?今日羌国的舞姬,足你大饱眼福了。”
元嘉落座时,途径许聘婷与宋阳,一双杏眼淡淡地扫了过去。
宋阳端坐于桌前,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全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傲死板的模样,而元嘉投过去的眼神好像在说:看,我是名副其实的公主。
那人始终没什么表情。
殊不知,元嘉与宋阳眼神交锋的同时,许聘婷暗中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收入袖中。
卫皇后想着让元兴帝与嘉儿多说说话,续一续叔侄的情谊,元嘉却率先开口:“二叔和许宰相的对话,本公主都听到了,许二小姐,你要和宋城主成亲了呀?”
小公主提及许宰相,许宰相的心猛地一提。
酒楼的事他听许聘婷说了,没想到他走后,元嘉公主误闯地就要去搅黄这门好事,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
想到这里,许宰相自然不会摆出脸色,笑容一收,语气也变得傲慢了几分:“是啊,微臣甚是中意宋阳,公主对这门亲事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天作之合。”
元嘉看了一眼宋阳,又看了一眼许聘婷,竟然称赞道:“本公主与宋城主有过一面之缘,他载过本公主一程,本公主与许二小姐也相识已久了。”
闻言,许聘婷默默攥紧手中的帕子。
谁跟她相识已久?
“早月。”元嘉吩咐道,“我们的酒楼生意好了,不愁银子,明日可得好好备上贺礼,送去宰相府。”
“是,公主。”
“宋城主,许二小姐。”元嘉难得热忱,“祝你们二位,早日喜结良缘,多子多福。”
许聘婷起身行礼:“臣女,谢过元嘉公主。”
嘴上这样说,而许聘婷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祝福?一向针对于她的元嘉公主,怎么会真心祝福?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宋阳依旧不动声色,白皙修长的手默默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羌国的葡萄酒。
经由上一次醉酒的教训,元嘉不敢多饮,只能小小地泯一口,蜻蜓点水地尝尝鲜。
“这就是大元的元嘉公主吧,当时瞧她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呢。”
说话的是个陌生女人,与卫皇后年纪相仿,她穿着羌国的皇室华服,同样保养得当,不过看上去比羌王后显得和蔼可亲多了。
羌王后绽开和善的笑意:“是我们羌国的酒不好喝吗?”
“本公主不爱喝酒。”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羌国的葡萄酒,不符合公主的胃口呢。”
元兴帝介绍道:“嘉儿,这是羌国的王后,此次带着三个王子前来大元做客,三位皇子一表人才,尚未婚配。”
闻言,元嘉这才注意到羌王后身边坐着的三个皇子。
一个瘦高的像竹竿,一个矮胖的像冬瓜,一个魁梧的像巨人。
……你管这叫一表人才?
元嘉心里嫌弃的要命,面上难免崩裂:“尚未婚配,叔父的意思,想让我去羌国和亲?”
“嘉儿,并非是陛下的意思。”卫皇后替元兴帝答,“这门亲事之前便是定好的。”
“可我第一次见到羌国人,白日没定过亲,难道是梦里定下的?”
元兴帝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卫皇后替他答道:“是你父皇在时,本宫与羌王定下的。”
元嘉瞪大眼睛:“你定下的?”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前朝没亡,新朝没立的时候,元嘉的父皇元景带兵征战,有一日不慎落入敌军的圈套,被羌王和羌王后救下。
他们治好了元嘉父皇的伤,还借兵支援元军,等到一切水到渠成,打了胜仗,事后羌国人才言明,帮人没有白帮的道理。
作为交换的条件,羌国要元嘉的父皇娶羌国的公主为后,后来又得知,他已有皇后卫氏,不久前刚产下一女。
父亲已有妻室,刚出生的女儿总还没成亲吧。
“当时,你父皇宁可背信弃义,也要极力反对这门亲事,是本宫念在大局,私下签了和亲书,定在下月初五。”
亲事的事,卫皇后一直瞒着她,瞒到现在,羌王后和三个皇子来朝,瞒到元嘉来不及反抗。
卫皇后娓娓道,“我当时还劝你父皇,公主终究是要嫁人的,羌国并非苦寒之地,是昌盛小国,何必攥着你不放?嘉儿,若嫁去,不会亏了你。”
不会亏了她?
三个王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元嘉,羌王后看向元嘉笑眯眯的,显然满意极了。
元嘉下意识咽下酸涩,可没想到越咽越多,越咽越多。
远去羌国和亲,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她可以逃亲不嫁,可以把羌国上下闹得人仰马翻。
她只是寒心。
元嘉暗中攥紧拳头,下意识咽下酸涩,即便和亲一事定下来了又如何?
有一件事她还没有完成,还不能离开皇都。
更何况……她是公主,父皇是昔日灭大渊平天下的元庆帝。
以前,元嘉翻过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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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朝历代有多少公主,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不能左右自己的郎君,成了联姻的牺牲品。
那时的元嘉便暗下决心,她才不要像那些公主一样,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不能左右自己的未来。
必须,阻止和亲。
*
宋阳伸手端起酒盏,慢慢饮下,他端详着手中的酒盏,自言道:“嗯,好酒,宫廷中的莲花白,许小姐,元嘉公主是开国公主,她是不是从不缺这样的好酒喝?”
许娉婷答:“公主在大元有好酒喝,到了羌国那地方,就不会有了。”
“是吗?”
他面上如常,却在心里冷哼一声。
元嘉会去羌国和亲吗?
如果,她最后真的服从了这一纸和亲书,那她还是元嘉吗?
等着看吧。
虽然,其他人觉得以元嘉的性情,断不会去和亲的,但木已成舟,现如今陛下和皇后绑她上花轿,都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羌王后与卫皇后谈笑交谈之间,元嘉的话打断了她们二人:“本公主去和亲也好,羌王后人美心善,定然不会随意将我关起来。”
羌王后一听,疑惑道:“关起来?”
元嘉落了座,大大方方地讲述着:“本公主十岁时,把二叔的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捅了马蜂窝,险些害得二叔没命。”
羌王后当场面色大变,看了一眼卫皇后。
这哪里是犯错,这是弑君啊!
元兴帝登时脸色铁青。
他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还是只有板凳高的小女孩,在被拉去禁足之前,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模样。
她说,龙椅是父皇的,母后也是父皇的。
“因此,二叔把我关进寝宫思过,还把宫中的易碎之物都收走,管教的嬷嬷换了。”元嘉低头数了数手指头,继续说道,“约有十几个,她们都说我一身反骨,无药可救,自请离了宫,连俸禄都不要了。”
卫皇后出声制止:“嘉儿!”
越是被制止,元嘉就越是说得滔滔不绝:“羌王后,本公主不懂针织女红,更不会相夫教子,连烧饭都不会,这些到了贵国,羌王后可要多多包涵。”
羌王后:“公主说得都是身为女子的基本之物,连这些不会,那会什么?”
“投壶,马球,射箭,弹弓,斗蛐蛐,斗鸡……”
说得越多,羌王后的表情逐渐红白交加。
羌王后开始留意着元嘉的言行举止,少女左手托着面颊,右手用一根筷子叮叮咣咣地敲着碗筷,当然,她并不知道这是元嘉刻意所为。
所以羌王后想,元嘉的父皇战功赫赫,元嘉的母后贤良淑德。
怎得生出来的女儿,和父母相差十万八千里?
羌王后记得,当年与卫皇后议亲时,许给元嘉的是未来羌国王后的位置,三个儿子谁能娶到元嘉,谁就是未来的羌王。
现在,她开始逐渐怀疑自己,当年挟恩图报,与卫皇后商议下的亲事,是不是定得太过贸然了?
左右离和亲还有十几日,从中周旋一下,另娶一个公主,再不济,就让元嘉去做羌国的贵妃罢。
羌国的舞姬退下后,元兴帝兴致大发,传召了皇都中最好的乐姬,说要让羌国一赏中原的丝竹乐曲。
察觉到羌王后细微的态度,宋阳一笑,随后又斟了一杯酒:“来,宰相大人,宋阳敬你。”
身边的女子起身。向许宰相道了一句:“父亲,宴上人多,女儿气闷,想去外面透气,去去就回。”
出了宴,许娉婷领着侍女快步往前走,步履急切,全然不似散步的样子。
9. 手镯
“走,快走。”
侍女不解地问:“小姐不是觉得气闷,出来散步的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许娉婷十分心急,步履停在宫中的一处荷潭中,之后迅速将藏在袖中的紫玉镯子拿出来。
“刚才在宴上,元嘉看见这个镯子没有?”
侍女回想了一会儿,随后答:“应该是没瞧见,小姐会不会是多虑了?”
许娉婷想,“我以为元嘉不会来今日的宴席,就把镯子带出来,不管她有没有看见,这个镯子得扔了才安心。”
“小姐怕了她?”
“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我怕她作甚?只是今天宋阳也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不能去得罪她。
这门亲事对宰相府来说,远比一个紫玉镯子重要多了。
侍女有些可惜:“唉,小姐今早上还夸这是上好的秦紫玉呢。”
“镯子而已,丰绕城富庶一方,是天下粮脉,不缺这一个紫玉镯子。”
说着,许娉婷作势要把镯子扔进荷潭里,突然被一只手攥住手腕。
那只手臂嫩白健康,还带着些许红晕,纤瘦又不失饱满,像长开了的嫰藕。
看清来人,许娉婷脸色一白,吓得赶紧把手腕抽了出来:“元……公主。”
“许娉婷。”元嘉伸出手向她索要,杏眼中威光闪烁,“东西呢?拿出来!”
许娉婷笑:“什么东西?娉婷不懂公主的意思,公主是金枝玉叶,想要之物,宫中应有尽有,怎得来找我一个臣子之女,索要物件?”
“你知道的,玉镯。”元嘉抱着胳膊:“三年前你把玉镯还了回去,但是刚才在宴上,本公主看到了你带着一模一样的镯子,秦紫玉罕见稀有,整个皇都只有一个,一镯千金,那就说明,三年前你给本公主的玉镯是假的。”
“公主,你休要污蔑我了。”许娉婷反口辩着,“你怎知秦紫玉?你怎知是假的?”
“那你敢不敢交出来,给本公主一看。”
许娉婷比元嘉大了几岁,个子也比元嘉高上许多。
就好似小小的人儿里,充斥着大大的力量,这让许娉婷下意识地生出些许惧怕感来。
“镯子交出来。”
许娉婷被她当场抓包,自然不能给元嘉看:“元嘉,你不要太无理了,镯子是我的私物,三年了,公主怎么还是老样子?再不改改秉性,等真到了羌国,有损大元的颜面!”
“你的私物?大元的颜面?我的秉性?”元嘉迈步逼近,扬起下巴,“我是公主,公主要的东西,你不想给,也必须给。”
另一边,歌舞升平的宫宴还在进行。
元兴帝与三位皇子把酒言欢,卫皇后与羌王后笑颜交谈,在场官员以及家眷,每个人无不挂着和和气气的笑。
只有宋阳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位子,对许宰相道:“许相,许二小姐还未回来。”
许宰相喝得微醺,故着阿谀奉承,没理会宋阳。
同时,卫皇后身边的老宫女眼尖,发现少了一人,便道:“皇后娘娘,怎么没看见公主?公主去哪儿了?”
就在卫皇后疑惑之际,宫女匆忙闯入,焦急声打破了宴上的:“不,不好了,公主与许相千金,在荷潭边打起来了!”
——
一众人赶到时,正是元嘉刚好占了上风的时候。
许娉婷的手挥动时,精巧漂亮的指甲在元嘉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划痕。
元嘉抢镯子时,力气极大,许娉婷架不住,绣鞋踩到裙角摔倒在地,元嘉趁机坐了去,一只手用来制她,一只手深入她的衣袖。
在众人面前仪态尽失的公主,说什么都要把那镯子拿回来。
见此情景,卫皇后险些没仰面晕过去。
老宫女大呼:“快!拦住公主!”
只听扑通一声,荷潭池水四溅,二人拉扯扭打之间,一并滚入了荷潭中。
“救命啊!救命啊!父亲!父亲!”
许娉婷不会水,拼命呼喊求救,挥动四肢,最后沉入池底。
元嘉也不会水,却连一声救命也没喊,挣扎了几下,最后也沉了下去。
沉入池底后,元嘉紧紧攥着好不容易抢来的镯子。
对于许娉婷来说,镯子只是用来炫耀的装饰物,但是对另一个人来说,这是千金难换的情义。
镯子不是许娉婷的,镯子也不是元嘉的。
她咬了咬牙,想着得把镯子物归原主。
水面上,青年沉稳道:“许相,我会水。”
“好好好,宋阳,你快下水救人!把我女儿救上来!”
紧接着,那人跳入水中,她看到他率先游到许娉婷的身边,抓住女子的臂膀。
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心里骂着,元嘉试着往上游,却发现游不动。
糟了!池底的枯枝缠住脚了!
宋阳侧目,忽然注意到元嘉,她呛了太多的水,似是要晕厥了。
他的眼眸不自控地颤了颤,鬼使神差地松开了许娉婷,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少女。
荷塘里,小公主金灿灿的衣裙变得格外黯淡。
他当拉住元嘉的胳膊时,出于求生的本能,少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牢牢攀在宋阳的身躯上。
“救……”
迟来的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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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喷出口的是咕咚咕咚的气泡。
宋阳怔了一下。
池水冰冷,身畔飘过池底的淤泥,眼前划过残败的荷花。
玉镯还被攥在手中,元嘉意识混沌,已经来不及看清是谁救了自己。
青年将少女扣在怀里,她的呼吸无意间打在脖颈处,那人像是触电般的震颤了一下。
是宫人吗?宫人惧她的反骨。
是士兵吗?士兵服从元兴帝和卫皇后的命令,不是真心救她。
是臣子吗?臣子们明着敬她,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说她是有史以来,最不像样的公主了。
以前,只有一个人真心待她,后来他发现,她不可以接受他的关心。
总不该……是宋麟生吧。
宋阳抱着元嘉从荷塘里走上来,两个人都湿漉漉的,她娇小的身体静静伏在青年宽大的身躯上,乍一看,像是枕在他肩头睡着的婴孩儿。
之后,会水的宫人下了荷塘,将落汤鸡似的许娉婷救上岸,许娉婷自然和元嘉一样,也是昏着的。
“传太医!快传太医!为公主和许小姐诊治!”
很快,几个提着药箱的太医簇拥上来,一个掰开许娉婷的眼皮查看,一个用手捏着元嘉的人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恐怕只有在昏迷时,才肯任人摆布了。
宋阳低眸,视线在元嘉的面颊上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要走,却觉得袖口一紧。
人尚未醒来,他的衣袖却被少女嫩呼呼的小手死死扯着,不肯放手。
宋阳:“……”
——
屋里搁置了好几个炭盆,炭盆中的梅花炭燃烧得正旺,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回到宰相府的许娉婷,被迫灌了好几碗驱寒的汤药,许宰相又命人那处
女子坐在塌上,被棉被层层包裹,一边气得脸红,一边梨花带雨的抽泣。
“父亲,女儿不懂,就因为是公主,便能……能这样仗势欺人吗?”
“害。”许宰相无奈道,“只是娉婷,父亲想为你讨个公道,可开国的公主,先帝遗女,陛下都拿她没有办法。”
“她辱我,打我,让我颜面尽失,如此轻易揭过,女儿心里过不去!”
宋阳立在一旁,听着父女二人的对话,看着许娉婷因为被元嘉折辱,不甘心的模样。
许娉婷指责完许宰相,又转而质问起宋阳来:“还有,宋阳,你是我宰相府的贵客,还是公主府的裙下臣?你与元嘉认识吗?”
宋阳道:“从未相识。”
“那我落入荷塘的时候,你为什么先不救我,反而先去救那个元嘉?”
10. 许柔贞
若换做平常,以宋阳的身份,许聘婷断然不敢这样和他说话,但此刻的她,心绪激动,早已不管不顾,只顾着一味指责。
面对许聘婷的质问,宋阳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平静的解释:“许二小姐比元嘉公主年长,身量比她较高,即便是最后一个救上来,也性命无虞。”
“性命无虞?”许聘婷笑声颤抖,“宋阳宋城主,你不觉得你这话太过于可笑了吗?我纵然不比元嘉身份高贵,可也是宰相府的千金。”
宋阳却答:“我是为了许相的利益考虑。”
听到这话,坐在床榻边的努力克制怒火的许相,转过头来问宋阳:“为了本相的利益?”
“许二小姐若与元嘉公主在荷塘边争执,元嘉公主真有不测,你觉得卫皇后会相信许二小姐你一个人所说的前因后果吗?”
当时在荷塘边,只有元嘉与许聘婷、以及许聘婷的侍女,除此之外,并没有人目睹事情发生的原因。
宋阳继续道:“许相,谋害皇嗣是大罪,我这样做是为了有两全之法,是在维护许相的利益。”
很快,许聘婷才逐渐冷静下来,将荷塘一事的前因后果,告知给许宰相。
只是,在说之前,许聘婷在心思在宋阳的身上多做停留,说道:“我本想去荷塘边,散心赏荷,可元嘉却来了,她看中我手上的秦紫玉镯子。”
宋阳的眼眸锐成一条线:“难道是因为,她要抢许二小姐的手镯?”
“没想到宋城主见上元嘉一面,竟然了解至深,你说的不假。”
一想起当时的画面,许聘婷便心绪难平,“元嘉公主年纪虽小,但一向霸道反骨,我不给,她就动手抢,我终于忍不住反抗,争执之下落入了荷塘,再之后你们就来了。”
许相拍案怒骂:“仗着自己是开国公主,就敢随意欺辱我的爱女?此事我务必禀明陛下,讨个公道。”
宋阳淡淡垂眸,思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的耳边再次响起,那个少女的声音。
回忆里,元嘉趴在桌案上大睡,后背上下起伏,原本要读的一摞书籍被她枕在枕下。
宋麟生当即把手抽出来,少女的额头撞击在桌面上,她哎呀一声,揉着脑袋气呼呼地盯着他。
他看着她凌乱琐碎的发髻,还有那件与之颜色完全不搭的衣裳,眸光一凛。
“公主这样的仪态,是不想上臣的课吗?还是说昨日的体罚不够,没让公主长记性?”
元嘉打了个哈欠,仰起头,看向那张略带寒意的面具,面具下遮挡的,是狰狞的烧伤。
“本公主的首饰衣裙,今日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旁人的看法与本公主无关,只要是本公主的东西,都归我说了算,但……”
宋麟生:“……”
少女杏眼中透着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坚定:“但不属于本公主的东西,我才不屑于要呢。”
——
黄昏西斜,继而是繁星点点的夜,一辆马车沿着街市小路向前行驶,最后停在了宰相府的后门。
虽然已经到了,可小公主仍旧还坐在马车里,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心里不断酝酿着什么。
见自家主子这一副临上场的调整模样,早月出声:“公主,我们到了。”
元嘉还坐在这里,早月说:”哎呀公主,你不下马车,奴婢可就先下了。”
她抬手制止:“等等早月,先别下马车。”
“为什么?”
元嘉拿起小铜镜,把自己的脸里里外外照了个遍,最后指着自己的脸问早月:“本公主右侧的面颊还没消肿,早月,你看见了没有?”
“奴婢看见了。”
昨日荷塘一事后,卫皇后把元嘉带到了慈宁宫,当时在场不止有她们两个,还有元兴帝。
元嘉像个男儿一样,硬生生挨了好几道鞭子,愣是没喊一声疼,上一秒被打,下一秒就把疼痛抛诸脑后了。
她没与卫皇后坦白与许聘婷争执的理由,只觉得坦白也无用,在卫皇后的眼里,元嘉天生就生了一具反骨,难以管教。
面颊还泛着余热,元嘉捂着面颊,不由嘟囔:“只是……抽鞭子就抽鞭子,打人就不地道了。”
说着,元嘉放下铜镜,懊恼道:“可是如果带面具的话,对方一眼就能看得出,不太安全。”
早月安慰道:“公主放宽心吧,如今已是深夜,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我们下车吧。”
元嘉想了想:“早月,你去寻一件斗篷斗篷吧,夜里风凉,本公主惧寒,穿一件斗篷没什么稀奇的。”
“是,公主。”
说来也巧,马车刚停驻没多久,便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咚咚咚。
咚咚咚。
一声、两声、三声……
素裙女子环视了一眼周围,确认无人后,温温吞吞地摘掉木桩,把门推开。
门外的两个女子穿着黑斗篷,站在最前面的少女娇珑明媚,面颊泛着淡淡的红,那句‘柔贞’尚未说出口,就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讨厌的风寒,讨厌的许娉婷。
“阿嚏!”
“元嘉公主?”许柔贞惊讶,“我听府中下人说,元嘉和我二妹在宫中……”
话还未说完,早月迅速将一个东西放入许柔贞的掌心。
那东西手感光滑,许柔贞定睛一看,顿时愣了一下:“秦紫玉手镯?”
说着,许柔贞不敢相信地撸起袖子,露出皓腕上带着的玉镯,两块手镯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又没有旁人,别叫公主了,你从前唤我什么就唤我什么,阿嚏!”
“好,好,嘉儿。”许柔贞头脑发蒙,“二妹病了,父亲出府不知去做什么,外面冷,嘉儿,快进我屋中吧,别着凉。”
小小的女儿家闺房,虽然陈设齐全,又被收拾的整洁,但相较于宰相府的其他宽敞舒适的相仿,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与元嘉是闺中好友,用元嘉的话来讲,是极为要好,非常非常好的那种。
许柔贞和许娉婷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嫡庶之别,许娉婷的生母出自官宦之家,家世显赫,与许宰相是门当户对。
而许柔贞的母亲,不过是个寻常的织布女,和她一样心善柔软,后来病死了,病死之前什么都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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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只留下了家传的秦紫玉镯。
与元嘉相识,是五年前的事了。
许娉婷看中母亲留下的秦紫玉镯子,不仅强行抢去,还戴上镯子进了宫。
许柔贞至今还记得那一幕,因为担心镯子,她便一时情急去宫里找许娉婷,却被她的侍女打了一巴掌,根本见不到人,更别提去要镯子。
无奈,她只能蹲在原地哭泣,甚至有在树杈上套上白绫,干脆就这样吊死,一了白了的念头。
令许柔贞没想到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不知何时蹲在自己面前,杏眼里满满的不解与好奇。
那是元嘉,传言中皇宫里最可怕的小公主。
听完经过之前,元嘉歪着脑袋问她:“本公主叫元嘉,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哭了呀?”
听完经过之后,少女几乎原地弹跳了起来:“简直欺人太甚!等着!我帮你把镯子抢回来!”
之后,元嘉当真跑去抢镯子,还真把镯子抢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许娉婷心里不愿意还镯子,就用假的镯子代替,骗过了元嘉。
——
窗外的雨似是小了些。
侍女端来热茶,元嘉把上面的热气呼呼吹开,而后咕咚咕咚地饮下去。
“喝得太急了,嘉儿,小心烫。”许娉婷关切道,“对了,这只秦紫玉镯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咕咚咕咚地喝完热茶,元嘉道:“这是真镯子,当年许娉婷还给你的,是假的。”
许柔贞一时惊呆:“假的?可我戴了这么久,并未发现异样啊。”
“父皇说过,这世上有以真乱假,也有以假乱真,只要有银两,重金伪造一一块秦紫玉,不难。”元嘉道,“等明日,本公主去街上寻个懂行的人验一验,柔贞姐姐,你不能被抢东西,也不能被骗。”
听了这番话,许柔贞只觉得心里酸涩,不知滋味:“谢谢嘉儿。”
元嘉一笑:“现在镯子要回来了,本公主替你出了气,哪里有空,去马厮叫上小月,一起喝酒。”
“好。”
多年的交情,好像并未随着时过境迁,从而淡去。
两个女子交谈甚欢,很快就到了该走的时辰。
许柔贞撑着雨伞,亲自去后门送元嘉,元嘉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继而带着早月,准备回去。
“对了,柔贞姐姐。”没走几步,踏在雨水中的绣鞋停了下来,小公主的语气难得沉重:“那个宋阳……”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元嘉是想问的,突然不知该问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
在荷塘底一事,元嘉没有一点记忆了,但早月说,宋阳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救许娉婷,而是先救了自己。
丰绕城城主,宋阳……
既然有意成为宰相府的女婿,又与公主献殷勤。
元嘉想,此人朝三暮四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真讨厌。
他就该与许聘婷长长久久一辈子,最后用膳、睡觉、去茅厕也不要分开。
当然,倘若一个用膳一个去茅厕,那便是谁也拆不散的天作良缘了。
11. 再遇
荷塘一事,闹得确实丢人,元嘉被卫皇后打了巴掌,被元兴帝罚了鞭子,实在是惨得很。
可每当元嘉回想起来的时候,不由得说一句:不死就行。
她自幼被禁足在寝宫里,有违规矩的事都做了,什么罚也都挨过了。
譬如,卫皇后让她三日不能吃膳食,没关系!当天晚上元嘉想了一计,找个能作画的宫人在画卷上画出一桌美食珍馐来,望梅止渴。
再譬如,卫皇后罚她抄书,她便装病,装得越像越好,甚至有一次为了躲避抄书,刻意泡冷水澡,让自己染上风寒。
……
哪一次被卫皇后罚,哪一次都没能奏效,至于有多少次,元嘉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皇宫中的每个人,包括居于皇位的元兴帝,都拿她束手无策。
除了……宋麟生。
元嘉有时候也会想,三年的时间,人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而且连投胎的是不是人,都不曾知晓。
但唯一确定的是,他肯定恨她恨的入骨,投胎后说不定日后想要报复她……就像元嘉也一样。
想到酒楼刚兴起时,为了庆祝,早月特意拿出老家的收益,杀了一头猪。
事实上,那头猪精壮,肉质肥美,人人都直呼肉质鲜美,口感非常。
但不知为何,她元嘉吃得胃口全无,甚至夜般坏了肚子。
……不会是那头猪吧?
罢了,不想他了,晦气。
今日的酒楼依旧红火,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很快就垄断了整条街的酒楼生意。
附近的老板们纷纷效仿,试图挽回冷清的生意。
奈何今日他们效仿,明日元嘉公主又想出一个稀奇古怪的点子来,老板们有怒不能言。
“公主。”早月一边波动着算盘,一边带着不解问道,“奴婢想不明白,宋城主不是许二小姐的定亲郎婿吗?可他不救许二小姐,却先救公主?”
元嘉的前胸贴着二楼的栏杆,饶有兴趣地朝下望去,开口道:“还能是为何?无非与那些人相同,看中了本公主的身份。”
早月深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赞许。
少女额前的栗色碎发微微撩起,像是郊野外蓬勃生长的,沐浴在风中的野草,元嘉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人群。
“不过幸好,经过这件事,羌王后认为本公主是个行事无章的公主。”
说到这里,元嘉有些小愉快:“如果羌国顾虑到他们日后的声誉颜面,断不会让我去和亲了。”
皇宫中不止她一个公主,她只是最高贵,又最想用来交换利益的那一个罢了。
但,元嘉时常在想。
正因自己高贵,所以自己的婚事才要自己做主,生而为公主,她不希望她未来的郎婿是别旁人左右的。
元嘉抬头望天,白日晴朗,云卷云舒。
当然,不做旁人的娘子,只做高高在上的公主,自是顶顶好的。
父皇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酒楼打烊,元嘉向往常一样与早月回到公主府,却不想府上又来了不速之客,张妈妈站在公主府门前,朝元嘉行了一礼。
“老奴见过公主。”
“怎么今日还来?”元嘉难免觉得厌烦,干脆毫不客气道,“下次再来,不管是哪路的神仙,本公主府上的家丁可再不是吃醋的了。”
面对如此身高气傲的小公主,饶是张嬷嬷再嚣张,也不由得心中生出些许胆意来:“公主,皇后娘娘命公主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不去。”
说完,元嘉不再理会她,迈步进入府门,张嬷嬷竟一笑:“老奴忘了,今日不仅是让公主回宫,更是来,履行上次的承诺。”
一盏兔子灯,经由宫女之首,转交到了张妈妈的手里。
“公主,东西在老奴的手中,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兔子灯?”
元嘉伸手去夺,张嬷嬷将兔子灯拿来,避开了她的手,明显是不想给。
“张嬷嬷,本公主上次同你去宫宴,履行了约定,你凭什么还占着兔子灯。”
“那是卫皇后与公主的约定,但现如今是老奴与公主的约定,你是公主,我们做奴婢的可承受不住皇后娘娘的皇威。”
元嘉哼了一声。
“公主放心,老奴是守信之人,只要公主肯回宫,老奴就会把兔子灯还给公主。”
青天白日下,被一个奴才摆了一道,元嘉越想越气,可毫无办法,只能提着裙摆大步迈上马车。
见小公主被逼从犯,张嬷嬷心里得意洋洋的很,继而准备上马车,哪知车厢里的小公主狠狠一跺脚,那力气极大,带着满心的不甘。
这一声响使得马儿受惊,嘶鸣的同时高高扬起前蹄又落下,虚惊一场。
车中的元嘉和早月安然无恙,只是,刚在车架前站稳的张嬷嬷就没这么好运了,当场后仰,扑通一声摔下马车。
张嬷嬷一声痛呼,老脸的褶皱几乎快拧成一团:“哎呦我的腰!”
两名宫女慌忙围上来查看:“嬷嬷!嬷嬷!你怎么样了!”
“我的腰,我的腰快断喽!”
元嘉嘴角扬起一抹笑,随后起身掀开车帘,露出脑袋,一脸诧异地对倒地的张嬷嬷道:“马儿怎么受惊了?张嬷嬷,你没事吧。”
宫女们不明情况,张嬷嬷气得直咬牙,她听得分明,刚才是元嘉在车厢里跺脚。
“多谢公主关心,老奴好的很。”
元嘉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张嬷嬷年纪大了,从这么高的马车上摔下来都不见得有事,日后一定会……”
话说一半,早月提醒道:“公主,是身体康健。”
她故作思考的模样,忽然灵光一现:“嗯……一定会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
—
马场行至皇宫大门,张嬷嬷履行承诺,将兔子灯交给元嘉。
与其说是履行承诺,不如说是怕了,她怕即便自己手里握着把柄,一身反骨的元嘉公主什么事怕是都做得出来。
皇宫中的皇族,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连大元的百姓也是随波逐流。
偏就她元嘉随心所欲,不怕旁人的目光,更不怕死,简直是活人中的异类,死人中的瘟鬼!
老腰还在隐隐作痛,而想到这里,张嬷嬷更是顿觉胸口发闷。
元嘉下了马车,低头看着那张淡黄红眼的,有些陈旧的小兔子灯,心里好像也跟着暖了起来。
结果正准备叫那张嬷嬷一起去慈宁宫,哪知张嬷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哦,张嬷嬷身体不适,那便好好治病,本公主自己认得路,便不劳烦张嬷嬷了。”
——
许宰相与慈宁宫面见卫皇后,三句两句离不开元嘉如何针对自己的爱女,还说无论都要将元嘉公主惩治到底。
宋阳插不上话,径自离开,左右也是许宰相府的家事,与他无关。
他在宫中的御花园中散步,此刻正是入秋时节,落叶纷纷,菊香满园,甚是沁人心脾。
一双极其好看的眸黯淡了几分,随后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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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视线,宋阳道:“这御花园与三年前,并无变化……真想把这里一把火烧了,烧得一干二净。”
三年前,每次元兴帝召见他,都是在御花园,而他身边从来都是带着护卫。
此人多疑,虽然将宋麟生封为正一品少将,赋予显赫的地位,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虚有其表。
战功赫赫是一码事,得君信任又是另一码事了。
三年前,没有得到元兴帝的信任,所以理所应当地,没有得到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利。
所以,他才不得不去禁宫,教导那个元嘉公主,更不会……
想到这里,宋阳不由得攥紧拳头,最后对身边的长青道:“走吧,来日方长。”
二人前脚刚从御花园出来,走入游廊,后脚元嘉带着早月快步出游廊。
青年与少女一高一矮,毫无疑问打了个照面,元嘉始终盯着宋阳,而宋阳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怀中的小兔子灯上。
他看着那盏兔子灯,看了良久。
元嘉眉头一皱,立马护紧兔子灯,上半身一扭,让灯与他保持着距离:“这是本公主的东西,不能给你。”
尽管她如此态度,宋阳依旧以礼貌回应:“公主误会了,臣并非想要你的东西。”
“那你盯着本公主的兔子灯看做什么?”
“臣只是在想,公主这盏灯虽好,只是旧了,不与公主的身份相称。”
“本公主喜欢兔子灯不……”
“一盏破旧的小兔子灯,就能令金枝玉叶的开国公主爱不释手,胜过千物。”宋阳依旧恭敬垂首,“那……一个秦紫玉手镯,公主为何要抢呢?”
抢?
元嘉猜想,定是许聘婷扭曲事实,将责任推卸给了她的一身反骨。
之所以向卫皇后和元兴帝隐瞒真相的,是怕连累身在宰相府的许柔贞,向宋阳隐瞒的原因,依旧如此。
许柔贞过得艰难,即便真的另有隐情,在皇宫中,皇权公正能护她一时,在宰相府,许宰相不喜爱她,所以不护她。
最后,元嘉说:“无可奉告。”
“……”宋阳笑了,“公主这样回答,想必其中另有隐情。”
“本公主一时兴起,反骨大作,就是隐情。”
元嘉挺直腰板看他,明明宋阳比她大了十岁,她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相信?”
“公主,臣信了。”宋阳道,“若无旁事,微臣先行告退。”
她出声叫住他:“等等。”
青年身形一顿,便见元嘉缓步走到跟前,语气带着审问:“宋阳,本公主听说,二叔身体不适,今日不是上朝之日,你为何在宫中?”
宋阳不说话,元嘉重重咳了咳,继续说:“宋阳,这里离慈宁宫最近,倘若不出本公主所料,你是要去慈宁宫,在母后面前替许二小姐讨公道。”
“……想不到,还是被公主猜中了。”宋阳一笑,“是,臣的确是来面见皇后娘娘,商议荷塘一事。”
“宋城主。”元嘉上前一步,眼神凝聚成一条线,“本公主劝你不要白费力气。”
二人距离极近,他一双凤目盯着她的白皙圆润的脸,开口道:“为何?”
“因为。“元嘉说得极其认真,”本公主会拦着宋城主,不会让你去慈宁宫的。”
毕竟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挨鞭子就算了,万一卫皇后动起手来扇了她的面颊,柔贞姐姐迟早会发现,发现了,她就会很伤心。
“拦?”宋阳不动神色,语气带着三分好奇:“怎么拦?”
12. 嫁衣
宋阳欲要往前走元嘉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他不由得道:“就这么拦?”
“对。”
“公主。”宋阳看着她,依旧客气,“臣不会武功,但身边的长青却是一把习武的好手,公主你确定能拦得住臣吗?”
元嘉将袖子撸起来,一副要打架的姿态:“能。”
她看到宋阳始终看着自己,像是全然不相信一样,上前一步,双手抓住青年的衣袖。
长青不由得将手放在剑柄上,他与元嘉公主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和宫人们的口述,他知道元嘉公主一定会放纵行事。
若她硬来,拔剑恐吓。
只是……小公主怕剑吗?
宋阳看了一眼她攥着他衣袖的手,又再次看向元嘉,缓缓启唇:“公主想怎么做?”
“早月。”
早月应了一声:“公主。”
“打本公主一巴掌。”
“啊?”早月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下不去手。”
啪得一声,清脆利落,却不是打了巴掌,而是元嘉自己,打在了自己贴在面颊处的手掌心上。
恰逢另一边,元兴帝像往常那般,准备去慈宁宫看望卫皇后,只不过不同的是,他怀中抱着与卫皇后的一双儿女。
二皇子……也就是太子,名唤元澈,三公主叫元姒,兄妹二人都是元兴帝与卫皇后所出。
他们正处于启蒙时期,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隐居山林的大儒所教养,如今礼仪得体,书法吟诗,信手拈来。
元兴帝对这两个孩子甚是喜欢,比起两个孩子的资质言语,他最在意的,是元澈与元姒,比元嘉更为优秀。
百姓们人人夸赞元庆帝的光宗耀绩,夸赞他的仁义善良,但是元庆帝唯一的子嗣,却不如他的两个孩子。
这样想,元兴帝顿时舒坦不少,好像捆绑在心上的枷锁,逐渐放松下来。
他一手抱着元姒,另一手牵着元澈,走着走着,元姒一根手指忽然指向那边的游廊处:“父、父皇。”
元澈朝那边看去:“长姐。”
隔着满园的秋菊,斑驳的日光,元嘉拉扯着宋阳的衣袖,看向元兴帝,竟是呜呜地哭了:“二叔,宋城主刚才扇了本公主一巴掌。”
宋阳:“???”
长青:“???”
元兴帝带着两个孩子走上前,问道:“宋城主把你如何了?”
元嘉哭哭啼啼,难得委屈可怜:“他扇了本公主耳光,说本公主欺负与他定亲的许二小姐,还说,许二小姐因为此事受到惊吓,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哭,夜夜哭。”
见到元嘉这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模样,元兴帝心里大概有了数。
宋阳袖口下的手气得微微发抖,喉结蠕动,那张好看的面孔依旧是恭敬的神色。
他当即跪下,拱手道:“陛下明鉴,臣从未因许二小姐,伤害公主半分。”
其实不必宋阳说,元兴帝便知道真相,天生反骨的公主一反常态,哭哭啼啼地像个小女孩一样,向他告状。
元嘉是他的侄女,他太了解她了,她从不示弱,即便被人冤枉被人欺负了,也要千倍百倍还回去。
所以,他怎能不清楚她在演戏?
但元兴帝担心,如果就此拆穿,激起元嘉的反骨,所以无奈只能装糊涂,把这出戏演下去。
元嘉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哭得更甚了:“二叔,宋城主他还说……”
“还说什么了?”
“还说。”元嘉抽抽搭搭道,“日后会上奏弹劾本公主,定要把本公主失去公主的身份,贬为庶人。”
宋阳:“……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元兴帝试图平息了事道:“好了,嘉儿,此事朕会还你个公道,快起来。”
“本公主不起来,万一二叔反悔了,不罚宋城主怎么办?”
此刻的元嘉,一言一行皆像个与元澈元姒一般大的孩子。
她不仅要拦宋阳去慈宁宫,还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罢了。
元嘉看不惯许聘婷,连带着看不惯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宋阳。
哪知此时,宋阳却忍俊不禁地笑了,元嘉听得清楚,于是问:“宋城主,你笑什么?”
“公主,许相已经在慈宁宫做客已久了。”宋阳如实道,“臣只是,跟随许相一起进宫,途中身体不适,来御花园散心罢了。”
听到这句话,元嘉犹如当头一棒。
所以,他不是去慈宁宫告状,只是,去御花园闲逛?碰巧遇到了她?
元嘉气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不情愿地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所以,宋阳骗了她!?
元澈双颊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元姒指着自己异父同母的姐姐元嘉,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姐姐,大姐姐,不知羞,不知羞!”
宋阳望着迎面而来的元嘉,下一刻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小公主大步离去,不再理会他们任何人。
—
元嘉就这样一路走,在她脑海中循环往复的,不是宋阳骗了她,而是元姒的笑声,怎样都挥之不去的。
最后,少女慈宁宫前停下,她长舒一口气,调整好心绪,双手准备脱开宫门的那一刻,忽然停住。
“羌王后,先前你差人同本宫说,和亲从其他公主与郡主们中另选,如今为何又让嘉儿继续与羌国。履行和亲之责了呢?”
元嘉愣了愣。
尽管交谈声比较模糊,元嘉还是听到了寝宫之中,卫皇后与羌王后之间的交谈。
慈宁宫中,精美绝伦的和亲嫁衣挂在衣横上,后摆曳地,金线勾巧夺天工的,勒出栩栩如生的凤鸟。
二位年过三十的妇人欣赏着嫁衣,聊得格外投机,而许宰相并不在寝宫之中,也许早就离开了。
她听见羌王后答:“自然是转念一想,元嘉这孩子不仅极好,而且还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奇女子?”
卫皇后一怔,随即笑得更深了:“羌王后说笑,方才许宰相的话你都听到了,还叫她明日去府上向许聘婷赔礼道歉,害,本宫这女儿,最是令本宫头疼。”
“起初啊,我也与娘娘想法相同,公主虽好,但行事过于放纵,若随我们回到羌国,羌国是个小国,属实不妥。”
卫皇后点点头:“自是。”
“可我那三个王儿却是另有看法。”
“什么看法?”
“他们同我说,羌国女子大多性烈,若寻个温顺体贴的中原公主,日后纳妾,正室岂能管得住妾室?”
“原是如此。”卫皇后又问,“难道,本宫的嘉儿,性子比那几个女子还要烈?”
“娘娘,用你们中原的话说,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骑绝尘。”
卫皇后接话道:“看来,嘉儿这一身的反骨生对了地方,兴许三位皇子的其中一个,乃是嘉儿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在殿门口偷听的元嘉瞪大了眼睛。
管……管妾室!?
听到这三个字,元嘉顿时暴跳如雷,恨不得一脚下去把门踹开。
她真看看说出此话的羌王后,大惊失色是什么模样?
堂堂开国公主嫁到地处大漠的羌国,这门亲事,她已经是低就。
现如今,要嫁之人不仅有纳妾的心思,娶她的缘由是为了,用她的一身反骨去管妾室?
卫皇后与羌王后的谈话被推门声打断,元嘉没怒没闹,安然地走到她们面前,行了一礼:“见过母后,见过羌王后。”
见她反常,又是突然进来的,卫皇后猜想元嘉大概是在宫门外,暗中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卫皇后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知道她断不会去羌国和亲的,于是道:“嘉儿,当年的约书已定,你……”
“母后。”元嘉竟是明媚一笑,打断了她,“儿臣愿意前往羌国,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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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傍晚,宋阳又带了新茶,做客宰相府,二人月下饮茶,说了许多话。
谈起定亲,许宰相说下月初五本是个好日子,然而元嘉公主当日和亲,便定在下月初七。
谈起进宫,许宰相说卫皇后已然答应,让元嘉公主明日亲自登府,向许聘婷赔礼道歉,此事就此揭过。
宋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睫轻颤,继续品茗着手中的茶:“她该去和亲。”
茶水清香四溢,宋阳又说:“茶中之王铁观音,极为稀有,即便是丰饶城这样的地方,也难以寻见。”
“害,哦有所不知,我那个大女儿的母亲手中就有铁观音,可惜了,柔贞藏的紧,喝不到啊。”
这时,许聘婷端来一碟糕点,宋阳发现许聘婷今日竟心情大好,昨日的满脸愁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春光笑容。
“羌国地处大漠,虽非苦寒之地,但那是反骨跋扈的元嘉公主,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到了那地方,看她如何自处下去。
在院中品完茶,二人又移步到屋中,宋阳摊开长桌上的图卷,整个丰绕城绘在眼前。
宋阳的双指落在画卷上,一一为许宰相指明上面的要处。
麦谷、水泽、黑土、茶园……物产丰富,无一不是稀有绝佳的国宝。
“怪不得,丰绕城之地,其富可敌国啊!”许宰相看着这张画卷,苍老的手缕着胡子,满心赞叹,“如此,本相将女儿嫁予你,便可放心了。”
提及娶亲,宋阳的心头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发现,他似乎不是那般愿意娶许聘婷。
他们二人,归根结底从不相识,自始至终都是许相在推波助澜。
宋阳观察过,许聘婷虽对自己并无好感,但并不反对这门亲事,一切但凭许宰相做主。
而许相,应当是真心实意的想与丰绕城的城主,也就是他这层身份,攀上亲缘。
到了傍晚,宋阳离开宰相府,回到他所居住的酒楼,他没有早早地睡下,而是与长青对弈下棋。
长青落下一子,开口问宋阳:“大人,你真的决定要与许聘婷成婚吗?”
他一子落完,宋阳便落下一子;“嗯,成亲而已。”
“而已?”长青有些好笑,“大人要与不喜欢的女子成亲,岂能而已?”
宋阳的眼中划过不解的情绪,长青一拍额头:“瞧我,忘记你……你哪里知道这些。”
“你是说,同房之事吧。”
“是。”长青诧异,“大人知道?”
宋阳双目黯淡一瞬,随后道:“知道,这些事”
“大人和许娉婷成亲,免不了洞房花烛,成婚是为了复国的大计,总不能真的?”
宋阳再次落下一子,答得理所当然:“装病。”
哪知在临睡之前,宋阳果然病了,可说是病,却又不是病。
酒楼前的长街,一名孩童点燃引信,撒泼似得与其他孩童们跑来,随后一簇火蛇窜入无边的黑夜。
砰砰砰。
升腾的火蛇在夜幕下绽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烟花明明是绽在天上的,却让陆地上的孩童们高兴的手舞足蹈。
他们的快乐,似乎就是这样简单。
可并不知晓,在酒楼的雅间中,此刻浑身的宋阳抽搐,挣扎着从榻上翻滚下来。
宋阳扶着檀木桌,逼迫自己站起来,可又一簇烟花绽开,宋阳的神情几近扭曲。
随后……他的注意力,转向了挂在角落里的那把长剑。
在烟花声中,他的平静随和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暴戾异常,宋阳拔剑而出,就这样一剑劈开了檀木桌。
再之后,剑掉落在地上。
青年的手死死捂住双耳,被汗水浸透的里衣露出上半身结实紧致的线条。
他瞳孔失焦,像是被丢弃在人群中的,惊惶失措的猫儿。
“长青!长青!药!”
13. 登府
在一声声痛苦撕心的呼唤声中,长青终于推门而入:“大人!”
当见到挣扎在地宋阳,以及窗外噼啪做响的烟花时,长青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迅速合上窗,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给宋阳。
良久,几近失焦的凤眸逐渐恢复了些许光亮,眼中的视野一片清明。
窗外的烟花声刚好停了。
宋阳被长青放置回榻上,尽管吃了药,身上还在细密的发抖,像是一朵刚刚历经风雨的,垂败的花。
长青道,“军师说,这瓶药务必三日吃一次,不能间断,大人,你三日前没有吃药?”
宋阳不说话,无声默认着。
“不吃药,你的五感不再会被压制,皇都与军中不同,这次是烟花,下次或是其他的声音,大人恐怕……难以消受。”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没有药,我会如何。”顿了顿,宋阳再次开口,咬牙道,“有了这药,它永远都是我的弱点。”
长青道:“大人,军师叮嘱过的,三日一服,不能间断。”
塌上的青年眼敛微垂,长青将瓷瓶交给宋阳,半晌,宋阳才答道:“知道了,我会按时吃药。”
——
自从外出建府,元嘉一刻都不曾安息过,明明已经被赶出皇宫,过上逍遥日子。
结果今日不是被叫回皇宫,就是去酒楼打下手,以及……去宰相府,给许聘婷赔礼道歉。
为了许柔贞不被许相刁难,元嘉没有说出荷塘一事是为了帮许柔贞,而是一味揽到自己的身上。
只因为她们是朋友。
这世上的朋友、夫妻,是以真心换真心,若觉得对方的真心太过沉重,即便是说出来,也不枉费一场相识,一场情义。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虽不知道,这样的友谊能持续多久,但即是朋友,元嘉愿意赤诚付出。
……
去宰相府的时候,元嘉没有坐马车,选择与早月步行。
元嘉说,许宰相又未说何时去,拖延到半夜三更也是合情合理的,早月表示赞同。
小公主今日穿了一身扎眼的桃粉色,发髻轻盈可爱,尽显少女气息,为了避免被百姓认出来,她将面纱向上提了提。
街边的一家馄饨铺,坐着两名百姓,二人桌前的馄饨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此刻他们正高谈阔论,毫不避讳地讨论着:
“听说了吗?元嘉公主要去羌国和亲了!”
摊主的大勺在铁锅里搅拌,饱满的小馄饨随着白汤在锅中旋转:“我当是什么事儿,全皇都哪个不都知道她要去和亲了?可不光你一人知晓得嘞。”
“到底是元庆皇帝唯一的宝贝疙瘩,就这样送去大漠和亲,元庆皇帝还不疼了心肝?”
又有人论道:“疼心肝又能如何?元庆帝驾崩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又嫁给如今的陛下,没人撑腰,到了大漠那地方,元嘉公主定是回不来了。”
……
这些话被周围的百姓听得听出,也尽数落入了正主的耳朵里。
早月看了一眼元嘉,心想这些百姓在这里议论公主,公主会发怒。
可元嘉却像是听见一个寻常的事,大大方方的经过,大大方方的离开。
“公主真的要去和亲吗?”早月担忧道,“去大漠,奴婢自是能住的惯,但公主不一样,后半生不能留在那种地方。”
元嘉停下脚步,一脸骄傲地看向早月:“谁说本公主答应了?”
“公主昨日不是和皇后娘娘与羌王后说愿意前往羌国去和亲吗?”
“本公主是答应了。”元嘉抱着胳膊道,“本公主也说,王子有三个,本公主只有一个,总不能都嫁。”
昨日,元嘉不止提出愿意去和亲,她也提出比武和亲一事,说自己不喜欢像个珍宝阁的宝物一样,被挑选来挑选去。
三位王子比武,赢者自是强者,才配娶开国公主,卫皇后细细一想,这个约定并不过分,何况到下月初三仍有一些时日,羌王后也表示答应。
早月听得厚二丈摸不到头脑,心想比武无论是谁输谁赢,不都要去和亲吗?
元嘉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未解释其他的,脚步欢快地往前走,哪知没走几步,高大俊逸的青阳从前方的客栈中走了出来。
人流攒动的长街,宋阳与元嘉一样遮着脸,只不过不同的是,她带着面纱,而他带着面具。
阳光倾洒下来,鎏金面具泛着光泽,挡住了那双极好看的眉眼,宋阳刚出客栈,恰好转头,对上少女投射而来的视线。
天生漂亮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漂亮的。
即便带着面具不知真容,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形,外加周身散发的气质,女子们仍然能够被一眼吸引过去。
他们明明没有交集,甚至因为许聘婷的关系,连没有交集的陌生人都不上。
偏偏每一次,都会有一种奇怪的巧合和感觉,只要一见到宋阳,元嘉就止不住想和他斗嘴吵架。
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吵架一样,可事实上,他们相识才不会数日。
以前,她觉得大概是因为酒楼初建,一时之间还无法让她回到从前做公主的奢侈日子。
所以……
打心眼里……仇富吧。
而刚才,当元嘉看到戴上面具时的宋阳,犹如茅塞顿开,她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见她愣愣地盯着他,宋阳意识到了什么,旋即再次行礼:“微臣宋阳,见过公主。”
元嘉走上前,她微微仰头,鬼使神差地盯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歪了歪脑袋。
就这样,她盯着他很久很久。
“宋城主。”元嘉的话轻飘飘的,“你这张面具,甚是好看。”
这是他们相遇以来,她第一次夸赞宋阳,没有夸他漂亮,而是他的面具漂亮。
但明明,他人不知道比面具好看了多少。
宋阳的瞳孔轻微颤动了一下,打心里不想与她有任何纠缠,拱手行礼道:“公主来找臣,只是夸臣的面具漂亮,仅此而已吗?”
“宋城主,你真奇怪。”元嘉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地凑近,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一样,“喜欢称赞,是人之常情,宋城主不喜欢称赞吗?”
“我不喜欢……”顿了顿,宋阳的脸骤然冷了几分,“也不喜欢你。”
明目张胆的被人讨厌,元嘉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失望之色,她全然无所谓道:“本公主又不是你丰饶城里的黄金,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宋阳看着她,继续说:“很多人都喜欢你,你也不在意?”
“奥。”她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自己在意自己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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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瞳孔一怔,片刻后恢复平静:“……公主随心顺意就好,告辞。”
宋阳欲要转身离去,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侧过身,冷冷地留下一句:“公主还是想好,该如何向许二小姐赔礼道歉吧,许宰相不满公主已久,许二小姐亦是如此,荷塘一事令公主栽在许相的手里,如果我是他,我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他的意思简单明了,是一会儿元嘉到了宰相府,处境断然不会好。
不过元嘉不怕,天底下没有她怕的人,怕的事。
宋阳与长青的身影逐渐远去,元嘉没有为难他,站在原地竟是看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清俊高大的身影于人群之中彻底消失。
“早月。”元嘉喃喃道,“本公主刚才,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早月问:“事?什么事?”
“你说,死人能复生吗?如果不能复生,死去的人会有来世吗?会有一个与他很像的人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问倒了早月,“公主,死人哪能复生啊。”
“可是,宋阳好像一个人啊,很像很像。”
“像谁?”早月先是一问,而后吃惊地捂住嘴巴,“公主,你是说……!?”
元嘉心有疑惑:“早月,你不觉得宋阳很像他吗?像宋麟生。”
“啊?”早月张了张嘴巴,忽然笑出眼泪来,“公主,你……你莫要让早月笑了,他们两个虽然都姓宋,可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宋城主生得那样好看,可是那个反贼……”
元嘉捏着下巴,陷入思考。
两个人在一处摊贩前两个两串糖葫芦,元嘉一根,早月一根,就这样悠哉悠哉的往前走,全然不像是去宰相府赔礼道歉的。
宋阳用面具遮挡的,是女子们都为之倾倒的貌美,而宋麟生用面具遮挡的,是烧伤,是人人厌恶的疤痕。
这两个人,分明是一个天生一个地下,处处都不同。
可却在他戴上面具时,给了元嘉一种强烈的,极为相同的感觉。
——
许相府。
正厅之中的许宰相父女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还是没有等到元嘉公主登门。
许聘婷终于忍不住,一再向父亲倾诉此事,却不知为何,一向不喜元嘉的许宰相,这次竟一言不发,什么都没说。
“父亲,此事你定要禀明皇后娘娘。”
“好了。”许宰相竟是宽慰道,“此事,待明日进宫,为父自会禀明的。”
许聘婷奋而坐下,继而是潺潺的水流声,许宰相已经提起茶壶,为她满上茶。
许聘婷也只是看了那茶一眼,说道:“父亲,女儿已经没有心情喝茶了,元嘉何时来府上?!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她不想等,多等一分一秒,便觉得抓心挠肝,如坐针毡,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心脏一般。
结果,许聘婷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却猛地发现了一件极为不寻常的事。
按理说,三年前秦紫玉手镯一事,可笑的是,元嘉一个开国公主,竟然不惜一切为许柔贞出头。
更可笑,她那大姐姐许柔贞,不过是庶出之身,根本不配与开国公主做朋友。
许柔贞呢?
她们不是极为交好吗?元嘉出了这么大的事,今日怎么不见许柔贞的身影?
14. 转机
元嘉与早月步行到宰相府时,刚刚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宰相府的守门家丁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与其说是郑重其事来宰相府道歉的,不如说她们二人趁着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气,随便出府走一走。
随手在街上买个一串糖葫芦,随口吃得只剩下一根木签,无意路过宰相府……
顺便,道了个歉。
宰相府内,庭院气派,从景观花园,到一屋一瓦,无一不摆放有致,符合一朝宰相之风。
不过,元嘉的注意点并不在府邸,也不在一会儿见到许宰相与许聘婷会发生什么。
她在想:以前来看柔贞姐姐的时候,只能暗中走后门,如今终于有一天,可以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了。
元嘉毫不放在心上,她身旁的早月格外的担忧,生怕一会儿许宰相为难公主,许娉婷借此机会拿公主出气……
她有些后悔,当时在宴上喝多了茶,急急去了茅厕,没能在荷塘边拦住公主。
公主,难道真的要向许娉婷道歉吗?可分明不是公主的错,是公主一个人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早月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所有的事大包大揽下来,她是奴婢,丢些颜面没什么的,公主金枝玉叶,绝对不能给许娉婷这种人道歉。
宰相府正厅,除了许宰相与许娉婷,元嘉发现还有一个人也在。
那人早已摘下面具,露出清俊好看的面孔,眉眼淡淡,依旧以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宋阳是坐马车来的,比步行的元嘉不知道快了多少,元嘉合理地以为,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公主。”许娉婷笑里藏刀,“荷塘一别,我们又见面了,公主是第一次来宰相府吧?”
“怎么?”元嘉抱着胳膊,回击道,“许二小姐巴不得日日见到本公主才开心?别忘了,你的身份。”
许娉婷:“你……”
提及身份,这句话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许娉婷的心里,动摇了她的最深处。
在整个皇宫,无论她有多么美丽动人,多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仍旧比元嘉矮了一头,永远也无法超越的那一头。
这就是身份,元嘉公主可以在皇宫中随心所欲,长出一身天生的反骨,她身为宰相之女,根本无法反抗。
所以,许聘婷准备好好利用这一次的机会,替自己狠狠出一口恶气。
于是,她干脆也不再打那几张客套牌,继续坐下:“公主,荷塘一事是你之错,皇后娘娘让公主来道歉,公主应当好好偿还我才是。”
元嘉听了,甚是好奇:“不就是一句道歉,你想怎么偿还?”
“可皇后娘娘并未说,公主要怎样道歉,拿什么道歉。”
元嘉冷哼一声:“镯子不可能给你。”
“谁稀罕那个破镯子?”许聘婷的脸上骤然多了一丝怒色,最后恢复了柔和平静,“公主挨板子,臣女心里才过意的去。”
这时,宋阳恰如其是的开口,问道:“挨多少板子才够?”
许聘婷答:“三十。”
他微微一怔。
三十大板,一个成年人都极难承受,何况元嘉只有十五岁。
长青观察着宋阳的表情,见宋阳的神色仍旧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随后便收回了视线。
早月心急如焚,慌忙跪下:“许二小姐,求你饶了公主吧,公主是冤枉的,她是为了……”
“早月。”
元嘉出声制止住了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早月千万不要说出来。
宋阳扶着座椅的手渐渐紧了紧,心底好像有无形的蚂蚁一般,在啃食撕咬着。
不痛,却痒痒的。
小公主不怕疼,可如果不挨板子,许聘婷一直拿着此事说事,不知道要揪着不放多久。
宋阳想,元嘉肯与出身低贱的庶出之女做朋友,这样的人,会怕屈居于人下吗?
果不其然,元嘉低头想了片刻,答道:“好,二十三大板,本公主禁得住。”
早月:“公主!”
元嘉拍了拍早月的肩头,全然无畏的样子:“鞭子对于本公主而言无所谓,区区板子,不算什么。”
事情是元嘉引起的,理应她来承担,宋阳的神色微微复杂。
正当几名家丁的板子即将落下之时,忽然有烦闷地开口道:“行了行了!停手!”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始终坐在那一言不发的许相。
许娉婷不解:“父亲?”
“娉婷,此事就此作罢吧,她毕竟是公主,日后你再敢针对你,本相断不会饶了她!”
元嘉:“???”
许娉婷心中更是疑问重重,她质问自己的父亲::“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是说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吗?”
许宰相心虚地看了许娉婷一眼,随后起身离去,正厅之中只剩下许娉婷和她的侍女、元嘉、以及……宋阳与长青。
趴在长凳上的元嘉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明情况,然后慢悠悠地起来。
没事了?
嗯,没事了。
元嘉慢慢站了起来,她看到许娉婷对自己投来怨恨的目光,快步离开正厅。
宋阳仍旧坐着,一双冷目静静地凝望着她,眼睛好像有什么要说,可面上又好像一句话都懒得和她讲。
元嘉想了想,朝他拍了拍胸脯:“看见没,本公主大难不死。”
他站起来,迈步朝她逼近,二十五岁的青年比十五岁的元嘉高了一大截,少女只能仰头看他,才能看到那人的眼睛。
对视时,宋阳目光冷淡,而那一瞬间,少女竟是恍惚,不知是来时持续想着此事,还是说
继而使劲皱眉,让自己在面对他时,变得格外有气势。
“你想如何?”元嘉不甘示弱道,“你想替许娉婷向本公主报复吗?”
他眼中的寒霜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恭敬的笑容,不得不说,这张脸清隽又干净。
即便笑得并不热情,并不真心,也是极为好看的。
这样好看的脸,怪不得丰饶城中的那些姑娘们看上一眼,便被迷得心花怒放,与宋麟生截然不同。
为什么,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把宋阳看成他,看成一个曾经伪装成元朝的将军,利用过自己,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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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反贼?
“公主。”宋阳笑,“你为何觉得,我会因为许二小姐,向你报复?”
元嘉老实回答:“因为,你是他的准郎婿。”
“我与许二小姐相识不过短短几日,聚少离多,即便将要定亲,我们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
顿了顿,宋阳又说:“但你要清楚,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公主如果识趣,少找许二小姐的麻烦,因为运气这个东西,第一次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就不会再有了。”
这明明是一句威胁,元嘉却疑惑地看着他,满脸问号:“???”
那眼神好像在问一万个为什么,并不是预想之中的反应。
于是,长青和早月亲眼看到,丰绕城城主宋阳,刚朝门外没走没几步,又僵僵地走回元嘉的面前。
他道:“你刚才,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好奇怪。”
听到这话,宋阳眼角抽了抽:“……哪里奇怪”
“宋城主一开始问本公主,说本公主误以为你会为许二小姐报复,你们之间没有情谊,可宋城主你又说,以后你们会有的,让我不要再招惹许二小姐。”
弯弯绕绕的,早月和长青斟酌了半天,愣是没听懂一个字儿,可没想到,宋阳竟然听懂了:“公主觉得,我是别有用意吗?”
元嘉摇摇头。
宋阳答:“公主没有误会,自然是最好。”
“本公主只是,有些不明白。”元嘉说,“宋城主自己也说,也许娉婷无意,既然你无意,她无意,为什么还要成亲?”
“羌国来朝时,公主没有见过三位皇子,不也履行了婚约,即将前往羌国和亲了吗?而且……”宋阳笑了笑,“我的事,似乎与公主无关。”
元嘉:“哦。”
宋阳又道:“公主想嫁吗?”
“本公主的事,和宋城主也无关。”元嘉说,“事已至此,本公主依旧是那句话,祝你与许娉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最好不离不弃,永远也不好分开。”
说完,元嘉不再理会宋阳,大摇大摆地带着早月走了。
元嘉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个人很讨厌,建议他与许聘婷狼狈为奸,永永远远地锁死!
在元嘉走后,长青终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怀疑:“宋阳,你是不是还……”
下一刻,宋阳双目泛红,语气几近失控:“我和她早就没有干系!”
长青:“……”
宋阳一瞬之间暴怒,又在一瞬之间冷静了下来,重新变成了那个,平和有礼的宋阳:“三年前我是怎样死的,又是怎样爬回来的,我不会忘。”
“至于元嘉,我已经不欠她什么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
今日还有一件事,元嘉一直想不明白。
许宰相在朝中,可谓是元嘉相当不满,每一次,大臣们上奏弹劾她,其中必定有他。
公主登府道歉,都是一个抓到元嘉尾巴的大好机会。
为什么,许宰相会就此放过她?
还有……柔贞姐姐今日为什么没有来?
15. 真相
没有人能想到,在宰相府内,还有一个相对简陋,并不宽敞的女儿家闺房。
许柔贞正在缝补衣物,她的侍女春儿正在看做针线活,心思却没在针线活上。
她在想一件事,越是想,就越是替自家小姐不值。
原来,早在元嘉还没有来到许相府之前,许柔贞便无意间听到,许宰相与许聘婷在房间中的对话:
元嘉明日要来宰相府向许聘婷道歉,而许聘婷绝不会放过这个,能够为难元嘉的机会。
许柔贞不会读心术,她不知道许聘婷如何为难元嘉,是轻是重,是否致命。
但有一点却十分确信,那就是,她必须帮嘉儿。
昨晚,在她的二妹妹许聘婷,离开许宰相的房间后,许柔贞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地上。
她恳求道:“父亲,刚才在屋外听见父亲说的话了,女儿此生,没求过父亲什么,更不求父亲疼惜,但求父亲原谅嘉儿。”
许相走近了些,弯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我倒忘了,元嘉公主与你相识,她出了事,你当然啊,会替她来向我求情。”
因为与许柔贞的生母不和,许相一向不喜这个女儿,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搭上了元嘉公主,让元嘉公主这么护着她。
许柔贞咽了一口气,如实说出了心里话:“我和嘉儿……只是极好的朋友,不希望她受连累,父亲还记得紫玉手镯吗,元嘉之所以与二妹妹在荷塘发生争执,是为了替女儿抢回玉佩。”
“当年元嘉在宫里威逼聘婷,帮你出头,你母亲的紫玉手镯不是早就归还于你了?”
“因为,女儿发现,二妹妹归还的玉镯是伪造的,嘉儿是受女儿指使,才与二妹妹争执的。”
许宰相怒如火烧:“好啊,竟是你这个逆女,你看不惯你二妹妹,竟去教唆,那一身反骨的元嘉公主?”
许柔贞磕头道,“求父亲,看在碧螺春的面子上,不要伤害嘉儿,要惩罚,就惩罚女儿吧!”
“那你可有想过,你什么出身?她什么出身?她是开国公主,王朝的第一根金枝,你呢?你不过是个庶出之女。”
“女儿知道,但嘉儿不一样的。”许柔贞坚定道,“嘉儿她与别的公主,不一样。”
……
“小姐。”春儿道,“其实,就算我们不帮元嘉公主,顶多受一些皮肉之苦,不会如何的。”
绣花针连着线,缓缓穿过布料,许柔贞没有说话,依旧在缝补着破损的衣物。
春儿继续说:“她不能如何,小姐就不同了,那些陈年龙井茶,是夫人生前小心珍藏的,小姐不该为了帮元嘉公主,就这样给相爷!”
“好了!”许柔贞加重了语气,带着三分柔声警告,“嘉儿是我的朋友,我不后悔。”
“相爷苛待小姐,许二小姐更苛待小姐,龙井茶给相爷,就是好好的东西喂给了狼!”
许柔贞不再多说,继续绣花了。
—
另一边的书房,许聘婷看到自己的父亲许宰相正愉悦地喝一杯浓郁的新茶,每喝一口,他便享受般地闭上眼睛,细细品茗。
她能从茶香中闻出来,这不是宋阳从丰绕城里带来的松川银针。
“父亲,你从哪儿弄来的茶?”
许宰相倒也不隐瞒:“你长姐母亲留下的陈年龙井。”
宋阳刚到时,许娉婷刚从许宰相的口中,得知是他收了许柔贞的茶,这才放过了元嘉。
“父亲,你……因为陈年龙井,就不在意你的女儿了吗?”
“娉婷啊。”
“????”
她那个不太聪明,柔弱可欺的大姐姐?
许宰相说话时,还不忘再喝一口西湖的龙井,他劝道:“此事就过去吧,你想想,再过不久,元嘉公主就要去羌国和亲了。”
“倘若这中间生出变故,元嘉公主不去和亲了呢。”
“我的好女儿啊,你多虑了,和亲一事已成定局,我听闻尚衣局已经把公主的嫁衣连夜赶制出来了,她不会不去和亲的,等她一和亲,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是啊,等,许聘婷这样想。
可尽管,元嘉就要走了,离开皇都再也回不来,可许聘婷仍旧觉得,心里好像有一个疙瘩,怎么也抚不平一样。
许宰相说完,继续去品他的茶了。
见状,许聘婷不再对这个父亲抱有任何的指望看了,“既然父亲不为聘婷做主,那么,娉婷只好为自己做主了。”
躲在角落里观察的宋阳,亲眼看到许聘婷迈过书房的门栏,大步流星地离开。
宋阳的眸光凝了凝,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似的,他身旁的长青道:“大人,听刚才许二小姐的话,她莫不是要对元嘉公主不利?”
他看向长青,长青继续道:“现在许宰相不帮许二小姐,恐怕她会积怨更重,”
“……与我无关。”
“大人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
见宋阳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把元嘉公主忘得一干二净了。
长青心里装着的大石头终于沉沉落下:“元嘉公主一死,对我们也不是不无好处,至少在皇都中,大人能少了一个身份暴露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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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
元嘉暂时没有离开宰相府。
她将整件事串联起来想了一下,她总觉得,此事一定和柔贞姐姐托不了干系。
许柔贞在宰相府的处境不好,但她念及是与生母的故居,又拉不下颜面,去接受元嘉的好意,不愿搬去公主府。
于是,少女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下月就是和亲之日了,如果最后真的去和亲了。
她的酒楼,她的公主府,就没有人打理了。
虽然不知道柔贞姐姐从中做了什么,但如果以此为借口报答,让许柔贞搬去公主府,再如何也会应下。
顺便帮她照看一下府邸,完美!
元嘉先让早月出府去备马车,毕竟她们是走着来的,许柔贞是客人,可不能走着回公主府。
早月点头,动身去寻马车了,元嘉凭借着记忆去找许柔贞的住处。
之所以凭借着记忆,是因为先前来宰相府找许柔贞时,自己走的一直是后门,今日走的是正门。
所以……
少女停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眼中透着些许迷茫,她迷路了。
问府中下人,府中下人一见此人是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元嘉公主,不是说自己忘记了,就说自己是新来的。
元嘉蹲在地上,有些泄气。
连这里的下人都听许娉婷的,可想而知,许柔贞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这时,一抹裙角映入视野,元嘉抬头看去,发现是宰相府的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侍女。
侍女发现是元嘉公主,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才战战兢兢道:“奴婢见过公主,不知公主,可有见过奴婢的帕子?”
“帕子?什么样的?”
“帕色雪白,上面绣着夹竹桃。”
元嘉仔细想想,来时路上的确有这么一条帕子,似乎是被遗忘在了石桌上。
她当时看到,以为会有人来取,所以便没有去碰。
很快,元嘉带着侍女找到了帕子,侍女感激不尽,一个劲儿地说元嘉是菩萨转世,再世善人。
“停……找到就好。”
正好接着这个机会,元嘉问她:“宰相府太大了,本公主找不到许大小姐,你能不能指路?”
“自然是愿意的,公主请随奴婢来。”
穿过一处处游廊,绕过一处处拐角,终于在一处并不熟悉房门前停下。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元嘉倍感不对,她分明从未来过这里,当即道:“这不是柔贞姐姐的房间,你带本公主来这做什么?”
16. 被困
没有人发现元嘉不见了。
与此同时,庭院的凉亭中,许宰相托下人送来铁观音,茶是极好的茶,但宋阳却放在一旁,迟迟没有喝。
一旁的长青问:“大人不喝茶吗?铁观音这样的茶,在丰绕城都少见。”
夕阳西斜,金光色的阳光照进凉亭,青年侧头看去,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仿佛为其修饰了一番,更是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他的眼神却是淡漠
淡漠到好像阳光都要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给吞了进去,化为虚无。
“我做了丰绕城城主,可我不是丰绕城城主,不喜欢种稻谷,更不喜欢喝茶。”
长青低头领命:“是。”
“你明日去军营,把铁观音交给老师,前几日是他的生辰,就当是他老人家的生辰礼。”
“是。”
“快马。”
积压在心中的烦闷突然释放,宋阳道:“你多说一个字,没人把你当哑巴。”
“???”长青愣了一下,随后答,“……是,大人。”
平白无故被呛了一句,长青厚二丈摸不到头脑,每一次宋阳吩咐他去做事,他都是一个是字的回答。
怎么今日发火了?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长青仔细回想。
第一件事,与许聘婷的定亲一切顺利,并无不妥,宋阳应该为之高兴。
第二件事,元嘉被许聘婷算计,不知生死,只要元嘉公主一死,宋阳不仅报了三年前被杀之仇,还少了一个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一切顺利,大人应该高兴啊!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许柔贞与侍女的交谈声,许聘婷聊得专注,全然没发现此处那边的凉亭里坐着人。
宋阳微微侧目,留神倾听她们的对话。
许聘婷问侍女:“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都办妥了。”
侍女答,“小姐,奴婢已经把卖身契交给小桃,连带着一些盘缠,送她出府了,想必不日就能回乡了。”
听到这话,长青不由得在心里想:不愧是温柔大方的相府二小姐,就连替自己向公主复仇,也为府上的侍女找好了退路。
哪知下一刻,许聘婷突然怒色横生,竟是指责起了自己的侍女:“回乡?我给你卖身契,是让她回乡吗?”
侍女脸色一白,立马跪下道:“小姐,奴婢,奴婢只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啊!”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她弯下腰,表情阴狠,引得侍女打了一个激灵,便听许聘婷说:“小桃不仅要永远离开相府,还要永远地,从这个世上给我消失。”
看着这一幕,宋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最后趋于平静。
当城主当得太久了,久到几乎快要忘记,他是宋麟生,他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事情败露,就算父亲有天大的官职,谋害皇嗣,我们都得死,所以这件事既然要做,就必须做得万无一失。”
斩草除根,她要小桃死。
只有小桃死无对证,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侍女有些犹豫不定:“小桃在府上为小姐做了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姐应该念在相识已久的份儿上……”
“我已经不需要她了。”许娉婷道,“她是奴婢,我是宰相之女,你以为我是元嘉吗?金枝玉叶,却要和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没姿色的许柔贞做朋友?”
侍女顿了顿,低头道:“是,小姐。”
侍女从地上站起来,跟在许娉婷的身后,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许娉婷说:“如若我是公主,什么亲人啊,什么朋友啊……凡是不如我的,我又何必和他们有交集。”
许娉婷二人的身影逐渐走远,宋阳这才收回视线,长青道:“没想到许二小姐的心机如此深重。”
宋阳沉默着,他想到元嘉之前一直处处针对许娉婷,被卫皇后责罚,被逼着来宰相府道歉。
原来这个许娉婷就并非善类。
也对……三年前的元嘉,不就是这样吗?长了一身反骨,日日都要除恶扬善。
他是反贼,隐瞒身份,行刺皇帝,就是她元嘉认定的坏人,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连一丝师生之情都不顾。
想到这里,宋阳浑身不自觉地紧绷,恨意丛生。
可那种恨意又像是一根线一样,与许多许多的线胡乱交织在一起,打成一个厚厚的团。
不想了。
他已经是丰饶城城主了,宰相未来的乘龙快婿,就算三年前他对元嘉控制不住生出痴心,又能如何?
他们已经不可能了。
再也,不可能了。
更何况,元嘉已经中了许娉婷的算计,不知道是死是活,是否得救……
人,又在哪里。
这时,长青提醒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回酒楼了,酒楼来信说,不日送给宰相府的聘礼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大人回去定夺呢。”
“今夜,我们暂且先不回去。”
“这……”长青不懂,“大人,这是何意?”
宋阳回答:“日后,我们总归要一直居住在宰相府,早住这里,早些适应。”
长青愣了愣,转念一想,宋阳说得有道理,于是领命道:“是,大人。”
来到丰绕城之前,长青决定为了他们的军队,为了覆灭元朝,千万不能让宋阳对小公主旧情复燃。
看来,宋阳留在这里,已经是彻底对那个元嘉再无情愫了。
没有情愫就好,忘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长青倍感欣慰,更加佩服宋阳了。
————
黑,好黑。
元嘉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立即挣开。
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意识才逐渐回笼,元嘉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她原意是想带着许柔贞回宰相府的,结果中途迷了路,找路时。还帮一名侍女寻回丢失的手帕,结果发现不对时,已经被打晕在地。
醒来后,人就在这了。
陌生的地方,昏暗的光,没有食物也没有水,这里是一间密室?
少女站起来,她环顾四周后发现,这里看似是密室,实际不是一间密室,因为角落里规矩摆放着书架,上面整齐叠满了书,
比起密室、更像书房。
元朝官员的府邸,大多都有一间这样的静室,凡是府上的公子疏忽学业,都会被关在这里,被迫读书。
浑身酸痛,元嘉从爬起来,捶打静室的暗门:“有人吗?有人吗?我是元嘉。”
没有人回应,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如果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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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呼唤声,能够轻易地被外面的人听到,就不会叫做静室了。
元嘉喊了一会儿,喊道嗓子干涸,也根本没有人回应,她不敢再喊了,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嗓子,靠在冰冷的墙壁坐着。
那名侍女为什么要骗自己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受人指使。
没有食物、没有水。
那个指使侍女的幕后之人,是想要她永远困死在这里,让她的尸体逐渐变成一具干尸,一堆臭哄哄的白骨。
至于幕后之人,根本无需多猜,要说宰相府里谁最见不得她活着,谁最恨她。
元嘉哽咽了两下,又强行憋了回去:“许聘婷,错不了的,一定是她。”
宰相府没有女主人,许宰相没有纳妾,又嫌弃柔贞姐姐是庶出,所以整个宰相府的中馈之权,理所应当地在许娉婷手中。
她越想越愤怒,可很快,这黑暗之地令人产生的恐惧,一瞬间将心底的愤怒压下去了。
为了克服身体的颤抖,元嘉闭上眼睛,将脸埋裙子里,不去看不去感受。
睡觉。
睡着了就不怕了。
然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耳边竟然慢悠悠地传来了父皇的声音,静室里阴嗖嗖的,那声音却暖暖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元嘉挥动着小手,一步一步地在卫皇后的搀扶下走着。
那时,大元刚刚建国没有多久。
卫皇后虽然只是嫔妃,但父皇没有皇后,也没有除了卫皇后之外的其他妃嫔。
元嘉的头还不到板凳高,双环髻,穿着淡黄的小裙子,走起路来像个鸭子,她咿咿呀呀道:“爹爹。”
“你父皇在御花园里练剑呢,嘉儿想去看?”
“想。”
卫皇后牵着元嘉的手迈进长廊,元嘉一边跟着娘亲,一边朝着御花园的方向看去。
在阳光最为普照的地方,身着龙袍的高大背影手执长剑,黑发半束,游龙般地挽了个剑花。
“看剑!”
“看剑!”
“看剑!”
见到爹爹,小元嘉高兴地说了好几个‘看剑’,元景没有回应自己的女儿,她就挣开卫皇后的手,迈步奔向那个背影。
女童像小鹿一样高高兴兴地奔过去,她已经许久都未见过父皇了。
她的首饰衣裙,文房四宝……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除了这些,父皇还会做兔子灯。
可厉害了呢。
元嘉对着男人的背影,兴高采烈地唤了一句:“父皇。”
男人舞剑的手慢慢放下,却依旧静默地背对着她,元嘉只不过疑惑了一瞬,又飞快地恢复了童真的笑,张开双臂:“父皇,抱抱。”
这个梦,元嘉觉得是真实的,一定是真实的,而外面的种种才该是一场噩梦,她没有自小被关在禁宫,也没有被赶出皇宫。
她也……不会因为坚信父皇没有死,而拒绝和亲,偏要查出个水落石出,做一个不是那么快乐的公主。
一切都还是小时候,记忆里的那样。
于是,元嘉继续对父皇道:“父皇,抱抱,嘉儿要飞高高。”
然而,男人慢慢转过,当元嘉看清对方的脸,当即吓得捂住嘴巴。
银质面具在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那双熟悉冰冷的眼睛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
元嘉慢慢退后:“你不是父皇!你是……”
17. 有人来了
宋麟生?
元嘉惊恐地捂住口鼻,晴朗白日转瞬之间变得漆黑如夜,那人欺身上前,强有力的手扼住元嘉的脖子。
她机械性地颤了一下,随后发起狠来,双脚反复踢打着他的腿,用尽浑身解数去挣扎。
是人都怕疼的。
可是宋麟生的手纹丝未动,那一口就好像在棉花上,甚至他的手已经越收越紧了。
“咳咳咳。”元嘉几乎喘不上气来,可还是张着嘴巴,拼命呼吸着,“混账,放开……本公主。”
他道:“陛下命我小公主怎么又不听话了?”
元嘉咬牙:“滚,谁听你的……话?”
“不听话?”他讶异,话语中带着不解的疑问,“可三年前,臣不是已经撬开公主的心房了吗?公主不喜欢我了吗?”
“谁喜欢你?”
提起这件事,元嘉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公主喜欢的是,小宋将军,与你这个反贼何干?何况这两个人,还不都是你?”
三年前,他是前朝叛军之首的身份暴露,元嘉得知他骗了自己,和所有人时。
“不喜欢?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臣会,出现在公主的梦里?”
“不喜欢!即便要嫁,嫁给那三个皇子,本公主也不喜欢你!不喜欢宋麟生!”
男人炙热的呼吸打在小公主的耳畔,高大的身躯极具微压感:“是谁当初缠着我,让我假扮一个月的,公主的‘父皇’?”
听到最后一句话,元嘉浑身一震,巨大的懊恼涌上心头,随之而来,是一千个一万个后悔。
十二岁的自己,怎么会提出那样的要求啊?
此刻,元嘉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三年前的事,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更不想让宋麟生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想着,宋麟生却松开了元嘉的脖颈,少女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濒死感刚刚脱离,那人却抬起她的面颊,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
“公主不是,没有驸马吗?”
宋麟生的嘴角扬起一抹笑,真正的宋麟生冷冰冰的,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一样,从来都没有对她笑过,只有梦里的宋麟生才会笑。
他尾调微扬,语气不再向以往那样沉甸甸的,反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勾引:“公主不是没有驸马吗?”
少女用一双杏眼瞪着这个人,丝毫不甘示弱。
下一刻,宋麟生的话令她感到出乎意料,他说:“那就让臣,来做公主的驸马如何?”
宋麟生的最后一句话,一瞬间把元嘉从梦境里拉了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刚从野外捕食回来的猫,叼着一只死老鼠回到猫窝中却惊奇地发现,几只老鼠趴在家中母猫的旁边呼呼大睡,母猫甚至老鼠,当做他们的小猫。
疯了。
宋麟生肯定是疯了。
不,不对,元嘉甩了甩头。
不是宋麟生疯了,是她疯了,她怎么会做这样荒谬的梦?
宋麟生不可能喜欢她,更不会做出像梦里这样荒谬的事,还要当她的驸马?
元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她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抱紧了双膝。
已经过去这么久,早月定是发现她失踪了,派人去找的。
想到这里,元嘉的心里顿时生出些许希望,再坚持一会儿吧,马上就能出去了。
—
早月按照元嘉的吩咐,带着马车来到宰相府,准备与公主回合。
哪知等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元嘉的影子,早月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恰巧撞见正要出门采买的春儿。
“春儿!”
“早月?”
早月连忙问:“春儿,我们公主呢?她去找许二小姐了,怎么不见人影!”
“公主?”春儿纳闷,“公主不是早就已经回去了?”
听到这话,早月顿时慌了,急得在原地跺脚:“哎呦遭了,公主没去找许二小姐,该不会出事了啊!”
元嘉公主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宰相府,许宰相下令寻找,却始终不见人影。
许柔贞得知元嘉失踪,绣花针不慎刺破手指,鲜血直流,她顾不得包扎,日日足不出户的,几乎弱柳般的女子焦急地跑到庭院去。
黑夜已至,家丁们排成一列,人手一个火把将整个庭院照的光亮。
许宰相正坐在他们正对面的檀木椅上,他正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府上家丁:“府上都找过了吗?”
家丁道:“回大人的话,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公主。”
“没找到?”许宰相听到这三个字,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心想终于甩掉了一个麻烦,于是说,“没找到,那便不在宰相府,还是去外面找吧。”
早月一听,当即摆手辩解:“不可能,不可能的,宰相大人,公主与我约好等找到许二小姐,一起回公主府的,公主一定还在府中。”
还未等许宰相说话,一旁的许娉婷神色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宰相府都找遍了,元嘉公主并不在府上,你一个奴婢为难堂堂宰相,就不怕父亲治你的罪吗!”
“可我们公主失踪了!”
许娉婷的声音骤然高扬了起来:“公主失踪,与我们宰相府无关,那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况且早月,你是公主的随身侍女,公主什么秉性,相必你最了解了。”
“娉婷说得对。”许宰相跟着道,“连禁宫都管不住元嘉公主,何况本相这一个小小的宰相府。”
早月哑然,想辩解,可又不知该辩解什么,但她坚信公主一定在宰相府的某个地方。
突然,许柔贞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在许娉婷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堪堪打愣了许娉婷,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许柔贞,你打我?”
“是你做的对不对?”许柔贞抓着许娉婷的双臂,撕声质问,“是你想要害嘉儿,你把嘉儿怎么样了?!”
“够了!”许宰相怒喝道,“这件事与你二妹有什么关系?!你仗着自己攀上了公主,就忘了自己生身父亲是谁了吗!”
……
不远处,宋阳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幕,柔和月光下,为青年俊美的面孔,覆盖上了一层朦胧与神秘。
他看到许宰相与许娉婷遣散了家丁,散步似得离开了。
他看到许柔贞跪坐在地上,想起元嘉恨不得摘下镯子扔在地上摔个粉碎,想起母亲又万分舍不得。
“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拿回镯子,嘉儿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许柔贞捂着面颊,哭得涕不成声。
宋阳看着许娉婷手腕上的秦紫玉镯子,陷入沉思,他记得这个镯子,当时宫宴上,
原来镯子是她的。
原来,是为了帮她……
——
元嘉挺不住了。
她嘴唇干涸,每次将合的双眼,却因为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声,又被迫睁开。
早月……怎么还没来啊?
难道这次要真的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具白骨吗?
这一刻,元嘉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反正都已经要死在这里了,还不如放肆大哭一场,没有人会看见,没有人会知道。
就在这时,静室外的暗门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很是烦躁地道:“……别哭了。”
见有人回应,元嘉犹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拍打着静室的暗门:“本公主是元嘉公主,被困在这里了。”
“我在找机关。”那人格外的沉稳,“不过救你出来之前,你最好安分些。”
少女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铁门上,努力倾听着那人的声音,她确定是个青年,年纪比她大。
只不过,她不认识这个声音。
元嘉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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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
这就奇怪了。
这个人来之前,她一直是睡着的,并没有大声呼救,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被关在这里?
如果是之前呼救时发现的,为什么现在才来救?
更何况这个人,救人为什么像做贼一样?为什么至今都不去找府上的家丁来,反而自己在这里一个人开门?
元嘉越想越觉得不对,她警惕性地退后一步:“本公主不认识你,你是坏人。”
那人摸索墙壁的手微微一顿,原本冷静而又缜密的思绪,在听到这句话后,嘭得一声炸开。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被人污蔑的感觉,一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宋阳真想咬着牙告诉她,他分明是来救她的。
瞒着许宰相,瞒着许聘婷,瞒着长青,瞒着军队,破天荒地来救她。
他微微镇定心绪,压着嗓子继续用陌生的声音对她道:“我是来救公主的。”
“本公主今年十五,你当本公主是三岁小孩子吗?”
隔着一道门,宋阳沉默片刻:“什么意思?”
元嘉说:“想让本公主相信你,可以,那你说说,本公主在这密室中呼救是在一个时辰前,你是如何发现本公主的?”
宋阳:“……听见哭声。”
这个回答倒是合情合理
“好,本公主姑且相信你一次。”元嘉道,“那本公主现在命你去通知许相,让他派人来救本公主。”
又是一片静默,无声地告诉着元嘉,他不愿意去。
这一点足以令元嘉疑窦丛生。
她想,以前父皇说过,行走在外不要全部相信每一个无端朝你伸出援手的人,尤其是现在这个人。
元嘉追问:“既然救本公主,又为什么不肯声张?做贼心虚?还是说,分明是有人派你来杀本公主的?”
“……无可奉告。”
“是许聘婷,对不对?”元嘉干脆道“定是,是那许娉婷要陷害本公主,秦紫玉手镯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本公主为了物有所属,行天经地义之事,没有错!她不就,不就仗着许宰相的宠爱吗?她除了出身,哪里比得上柔贞姐姐?柔贞姐姐温柔贤惠,心灵手巧,会一手漂亮的好字,比许娉婷强千倍!强百倍!”
左右她要死了,倒不如把心里话通通说出来,把许娉婷骂得体无干肤,做一个冤死鬼好了。
少女一句接着一句的怨怼,让宋阳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寻找静室的机关,到底还是不慎打翻了一只花瓶,
青年低下眼,垂眸看着满地的碎片,只觉得怒火在心口到处乱窜。
三年前她就聒噪,像那晚的烟花一样,三年后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再吵就不救了,死在里面清净!
然而,元嘉当然听不到他的心声,只顾着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
她又大声嚷道:“还有许宰相那老头,柔贞姐姐的生母虽然是绣娘,好歹!好歹也是个绝色倾城的绣娘……”
宋阳逼迫自己定下心来,转动着书架上的每一个花瓶,寻找静室暗门的开关。
“且瞧瞧他!满脸褶皱,肚皮滚圆,浑身上下肥得流油,在二叔面前做摇尾巴的哈儿犬,这种人本公主最是见不惯!”
转动花瓶的手顿住,宋阳咬了咬牙,随即长呼一口气,继续转动花瓶,耐心寻找机关。
元嘉骂了一通,发现自己还遗漏了一个人,于是继续嚷道:“对了,还有宋阳……”
噼里啪啦,有人一拳锤在书架上,书架震动,摆在上面的花瓶全部掉在地上,全部摔得粉碎后,继而是一片死寂。
听到声音,元嘉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摔碎什么了?骂得又不是你,你何必激动?”
“说。”宋阳冷沉开口,“继续说下去。”
他,前朝叛军之首,曾经的小宋将军宋麟生,真想听听,她口中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18. 回忆章(二)
三年前,禁宫。
元嘉揉了揉被撞疼得头,心想他的身体这般结实?铁打的吗?
秋风烈烈,青年的高马尾随风拂动,隔着银质面具,他垂下的目光还是那样严肃、冷峻,像是挡在小公主面前的,一座寒风呼啸的雪山,好像不曾被任何人融化一样。
元嘉皱眉,小兽般的杏眼燃起火:“宋麟生?你摔坏了本公主的东西,还好意思来?不知羞,我没原谅你呢!快走!”
她使劲推了他一下,奈何对方过于高大,而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娇小女童。
一番折腾,宋麟生上半身微微后倾了一点,几乎纹丝不动,而元嘉硬邦邦的拳头就像是打在一堵结实墙上,软绵无力。
只有他低头,她仰头,才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如今夜半三更,小宋将军夜闯公主寝殿,信不信本公主治你的罪。”
他眸光一锐:“治罪?公主难道一点也不担心,臣会大肆戳穿公主的秘密?”
闻言,元嘉眼中闪过不安,再次狡辩道:“什么秘密!?本公主没有秘密!快走!我家不欢迎你!”
元嘉欲要关门,却关不动,因为宋麟生的一只大手正把着门,不让他合上,夜半的冷风从房门的间隙中,正呼呼地涌进来。
而眼前的高大青年,正强硬地拆开小公主的所有:“如果臣猜得不错,天生反骨并不存在,公主是想有朝一日,报复皇后娘娘和腹中的皇子,以及陛下?甚至有一天,要弑帝?”
她急了:“你胡诌,谁要杀他了?!”
“可公主不是在陛下的龙袍上涂抹蜂蜜,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放了马蜂?”
“公主只想给他教训。”
“但蜜蜂激起了陛下的旧伤,陛下险些丧命,难道不是吗?”
“本公主怎么知道他有旧伤?他又不是我父皇!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指责本公主?阿嚏!阿嚏!”
二人争吵的激烈,穿着丝绸寝衣,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随后蹲在地上开始委屈大哭。
她先是哭肿了眼,再是哭红了脸。
宋麟生:“……”
哭了?
做师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十二岁的少女,哭声像一层层翻涌的浪花,拍打着海岸上的坚硬礁石,不知为何,宋麟生心绪控制不住地动摇,竟是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
他最初是想罚她抄书,扎马步扎一夜,甚至把她倒挂在树上示众,直到服从为止。
都是军中常用的手段。
之后,宋麟生迈步走进来,转身将门合上,屋中除了元嘉的哭声,再没有任何声音了。
这哭得抽抽搭搭的,任谁都想上前安慰她,哄哄她,兴许就不哭了,可偏偏却在宋麟生面前,哭成了这样。
他一个将军,不会安慰人,只会惩罚人与杀人。
元嘉哭得越来越厉害。
“公主。”
“走开,别同本公主说话。”
宋麟生的语气缓了几分,但听上去还是冷飕飕的,他直接了当道,“纵使你的眼泪都流干了,身为公主的师长,臣也不会心软,明日晌午去院中扎马步吧,直到臣问什么,公主肯答什么为止。”
“宋麟生!赔本公主的兔子灯!”
提及被罚,元嘉反骨大作,她满脸泪痕地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一抛,就这样朝宋麟生的后背砸去。
下一刻,茶杯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方才茶杯砸到的地方,是宋麟生的额角,那里渗出了血,小部分蔓延到了发际,更多的流进了面具里。
元嘉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所有的气焰被扑灭,她显然也没料到会这样,站在那里结结巴巴:“我……我……你……宋麟生,你疼就哭啊,本公主哄你。”
宋麟生站在那里,静默一片。
那血红得令元嘉有些刺目,宋麟生没哭,也没叫人哄,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继续哭下去了。
她忘了,他不是十二岁的稚童,而是二十二岁的大哥哥,不可能哭。
她不知道面具下的宋麟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从他的周身气场来判断,他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可一反常态的是,一向与她水火不容的宋麟生就像无知无感一样,平静地下了最后的通牒:“公主,明日两个时辰,一分也不能少。”
血流的越来越多了。
元嘉鼓囊了一会儿,然后出口指责:“宋麟生,你没……你是傻子吗?你为什么不躲?”
“你是高高在上的开国公主,臣身上的战功再多,对你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宋麟生道,“我这样的人,在公主面前,除了做一个卑躬屈膝、一文不值的人,还能是什么?”
元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别开头道:“随你怎么想。”
宋麟生:“……”
元嘉继续道:“要找太医,你自己去找,怪不得本公主,是你太不小心了。”
说完,她趴到榻上,小小的人儿把自己埋进厚厚的锦被里,放声大哭。
砰得一声,宋麟生也不再管他,重重关上房门,一切都归于寂静,再也没有人同她吵架了。
这一夜,元嘉因为兔子灯哭到天明。
然而到了翌日的清晨,宫女送来早膳,元嘉像往常那样提起筷子,把青菜一一挑去,这次却挑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到昨晚扔出去的杯子。
以前父皇四处征战打仗,因为受得重伤多了,时常忽略小伤,有一次疏忽不当,伤口化了脓都不知道,高烧了一天一夜。
宋麟生也是将军,应该没事吧……她想。
——
宋麟生没来为元嘉上课。
他托宫人将一摞书籍送到他们日常上课的水榭凉亭里,让她将书抄完,明日他要检查字迹,如果写得难看,就说明她无法静下心来,也说明她要被罚了。
以往元嘉从不怕被罚,每一次宋麟生罚她抄书,她的字一如既往的难看,不为别的,只为了气宋麟生,叫他打退堂鼓,不要再管教她了。
然而,今日的字,元嘉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落笔时,宣纸上的字规规矩矩,与宋麟生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之处。
元嘉无暇顾及旁得宋麟生去哪里了?
该不会昨天的伤,他真的没有处理,像父皇的伤一样化脓了?
想到这里,手中的笔无意一沉,扎在了宣纸上,刚刚写好的字辈墨迹污染,恰好是个‘麟’字。
元嘉望着那‘麟’字,微微发呆。
一时之间,很多种情绪交织、复杂的回忆在少女的脑海中打转,想起来很不是滋味。
他初来禁宫做她的师长,她就逃了学。
他悉心教导她读书写字,她为了与母后对着干,故意考砸月试,害得他被责罚。
他与她吵架,她失手用茶杯打伤了他。
他罚她,不过是扎马步,抄书,背着石头跑圈,把她吊在大树上,而之前那些教养嬷嬷借着教养之名,不是打她鞭子,就是扇她巴掌。
其实……她自己任性自己受伤,也就罢了,宋麟生好像没什么错,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讨厌他。
元嘉越想,越觉得自责。
恰巧宫女磨好了砚,放到元嘉的桌案上,元嘉正好问她:“宋麟……咳咳,小宋将军呢?今日本公主的课,他为什么没来?”
宫女摇摇头:“回公主,奴婢也不知,不过今早听送膳的宫人说,小宋将军受伤了,头在流血。”
元嘉一听,心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了:“那,那可有传唤宫中的太医?”
“公主关心小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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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一听,下意识埋头,准备握紧笔杆继续写字:“谁……谁关心他了?”
宫女不明所以,继续道:“公主,其余的奴婢便不知道了,不过今日没见到有御医来咱们禁宫。”
自从第一日逃课后,卫皇后特许让宋麟生住在禁宫的客房,整日不离的看管元嘉,但因后宫不能见外男,所以张妈妈嘱咐禁宫中的宫女们,一定要要守口如瓶。
元嘉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本公主一会儿要扎马步了。”
……
烈日炎炎下,元嘉曲着双腿,在庭院里扎马步,御花园的秋菊开了,风送来菊香,是那样的舒心怡人。
元嘉乖乖地站在那里扎马步,连宫女们都在议论着,说小公主怎么转了性子?
半个时辰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心想宋麟生今日真的不来了吗?
她已经扎马步了,没有偷懒。
他不会……真生气了?
——
一只小鸟落在窗沿上,它不过是扑腾了两下翅膀,榻上熟睡的宋麟生便缓缓睁开双眼。
头上的伤还在丝丝缕缕的疼,好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昨晚在公主面前受到了怎样的羞辱。
所以,这伤口有着别样的意义,他不想唤太医包扎,任由它自己好转。
大渊覆灭,大元创立。
前朝的臣子官眷们,大部分被贬为庶人,被新朝的臣子官眷们羞辱,像他们这种人,从前云端般身份,也随着大渊的覆灭跌落泥潭。
他望向窗外,夕阳将落,已经过了上晌午,自己不在,想必她断然不会好好扎马步,不会尊重他这个师长。
弱肉强食,他现在是弱者,元嘉是强者。
他活该不被尊重,活该被欺凌,活该被践踏。
只是如果有一天,如果他把大元灭了,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宋麟生躺在榻上,面具下淡漠的双眼望了望上方,很快便缓缓闭上,坠入沉睡。
而他合上双目后,元嘉轻轻推开窗,然后顺着窗爬了进来。
她先是来到塌前,仔细观察着他,确认对方已经睡着后,少女伸出稚嫩的双臂,就这样摘下了他的面具。
元嘉看到了他额角的伤口,已经微微有些化脓,视线又往下移,又看到了那张布满烧伤的面颊。
疤痕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左脸,相比之下,右脸的状况稍微轻了些。
突然,宋麟生猛地睁开眼睛,他力气极大,迅猛翻身,几乎毫不费力地将元嘉反扣在榻上。
“宋麟生,放开本公主!”
“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麟生的声音还打着颤,就像被人毫无预料地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一瞬间暴露在天光下。
屋中没有点灯,元嘉却用一双仿佛盛着水的杏眼,怔怔看他。
她全然没想到,这个人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结结巴巴道:“本公主……本公主是来……”
尚未说出口,便见宋麟生用苍白颤抖的大手遮住自己的脸,奈何烧伤。
“你看到我的脸了……你看到我的脸了……”
元嘉双目半睁:“哦,看到了。”
宋麟生一愣,少女话说得轻松,一副无语的模样,完全没被他这张脸吓到。
他想,她甚至刚刚还摘下了他的面具,难道是年纪太小,好奇他这张脸是什么模样。
疑惑之时,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草香,宋麟生侧目看去,终于,在公主被掌锢主的,白嫩嫩的左手上,发现了不对。
乌绿色的,像一层附着在掌心的泥巴,而方才一番折腾甚至把床褥都染脏了。
……草药膏?
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泛着丝丝缕缕的痛,宋麟生竟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小公主是来……为他涂药的?
19. 是你
元嘉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嚷得火热,被打断后,那种火热感尚未褪去,来不及细想这句话,便全部吐了出来。
“他朝三暮四,想娶许娉婷,又在荷塘卖了许聘婷,转而里救本公主,图谋不轨,没安好心!”
他图谋不轨?他没安好心?
宋阳唇齿颤了颤,险些压不住声音,暴露了音色:“人家不救别人,反而先救你,你说他没安好心……”
“许聘婷是他的郎婿,他合该先救许娉婷,除非他不心悦许娉婷,心悦的是本公主。”
几乎是脱口而出,宋阳道:“他不可能心悦你。”
“正因为他不心悦本公主,所以才甚是奇怪!他心悦本公主,又与许娉婷定亲,此人必定是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
宋阳:“……”
元嘉嗓子干涸,连骂带咳地说了一大串:“咳咳咳,就算,就算他生得好看,有些钱财,但只要他是许娉婷的郎婿,本公主就永远鄙夷他,永远!”
“本公主有生之年,绝不吃丰绕城的一粒大米!喝丰绕城的一口水,否则,本公主就……咳咳咳……就改名换姓,不叫元嘉!”
“你听见了没有?”
“喂!!”
“喂???”
没声音了。
元嘉用拳头捶打了两下静室暗门,发现对方不说话了,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果真没有声音了,他好像走了。
如果许娉婷派这个人来了结自己,然后这个人说走就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那么会不会只有一种可能。
他真的是来救她的?
静室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再也没有人与元嘉说话了,对黑暗的恐惧像一只只无形的手,蠢蠢欲动地,要捏碎少女仅存的勇气。
这时候,元嘉才发现,自己的勇气虽然充满了攻击性,但经不起摧毁,她怕黑,而且年幼时还总缠着父皇,给她讲各路妖怪鬼神的故事,而除了神明,妖怪与鬼都喜欢隐匿在黑暗中。
“你,你回来。”
没有声音。
她凝噎了一下,随后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眼角不知不觉凝了泪水。
过了一会儿,少女又重新站起来,一边捶打着静室的暗门,一边支支吾吾道:“本公主不任性了,本公主信你是来救我的了,你快说话。”
还是没有声音。
那个人真的已经走了?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彻底断裂,元嘉到底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她想回家。
不过很快,这样的哭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又像火焰一样迅速熄了下去。
喊了这么久,哭了这么久,元嘉马上就没有意识了,她控制不住栽倒在地上,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看来,以后再也见不到柔贞姐姐与早月了。
……
突然,静室的暗门在缓缓挪动,青年手中的一束烛光照了进来,像是黑沉沉的乌云被人轻轻揭开一角。
温暖的光芒为他冰冷的面具,覆盖上一层淡淡的暖色,似乎怕被人认出自己来到了这里,也怕元嘉认出救她之人的身份。
宋阳垂眸望着地上几近昏迷的少女,握着烛台的手骤然一紧,漆黑的眼眸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可又像是在暗潮涌动着,压抑着什么。
半晌,少女微微抬眼,毫无疑问将他错认成了另一个人:“宋麟生。”
宋阳一愣。
这已经不是她第二次与叫他的真正的名字了,第一次是因为醉酒,那么这一次呢?
如果第一次没有认出来,第二次又没有认出来,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
她早就认出来了吗?
各种各样的怀疑如一根根线一样交织在一起,使得宋阳的心里再次出现一种念头。
元嘉死在这里,他是宋麟生的身份就不会被认出来了。
哪知,那双乌黑皮靴刚刚停在她的眼前,宋阳顿住了,他听见她喃喃道:“原来,本公主已经下地狱了吗?”
宋阳顿住了。
她竟然以为,她是因为死了,才能看见他?
良久的沉默,宋阳蹲下身,将少女扶了起来,她神志不清地靠在他宽大且强有力的怀抱里,他没有意识到,二人此举极为亲昵。
“公主。”鬼使神差地,宋阳竟是问她,“公主将我认成了宋麟生,怎么?很想见到他吗?”
元嘉迷茫了许久,下意识环抱他的脖子,搂得紧了紧:“救本公主。”
救第二次吗?
可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究竟想不想见到他?见到那个带着面具,满脸烧伤的宋麟生?
——
意识混沌了一会儿,忽然有清水透过少女唇的间隙,进入口中。
有了水,元嘉缓缓睁开双眼,视野移动,带着面具的青年正扶着她,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白衫。
宋麟生通常穿黑色,三年前他没有一日,不穿着墨黑衣衫。
所以不对,他不是宋麟生,她还没有见到宋麟生。
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元嘉打量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瞬间将其认了出来:“你是……宋阳?”
宋阳这才想起,来时匆忙,忘记今日在街上,元嘉已经将带着面具的他认了出来,于是伸手将面具摘下
只是,这表情实属五味杂陈,不太好看。
“嗯。”
说着,宋麟生拿出一包被油纸包裹的东西,揭开后发现,里面是香喷喷的蜜糕,每块糕点上都缀着枣,格外诱人,是他来时知道她被困的太久,会饿肚子,才特意带来的。
“吃吧。”宋阳平静道,“公主体力不支,险些昏迷,吃完再走吧。”
元嘉不解地看了宋阳一眼,喃喃道:“原来,方才在外面与本公主说话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救本公主?”
宋阳将蜜糕递到她的面前,答非所问:“……公主,先吃些东西吧。”
少女来不及想别的,欲要腾身而起:“那怎么行!本公主还要去找许娉婷算账,她竟胆敢算计本公主!?这次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宋阳伸出手,属于男人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他眸色冷厉了几分,轻叱道:“坐好。”
元嘉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不知为何,她竟然下意识地听了这个人的话,真的乖乖坐好了。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吃蜜糕。”
她反应过来时,冷哼一声:“不吃。”
“公主好不容易被救,难道不希望逃出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吗?”
元嘉自小便爱吃甜食,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接过宋阳手里的糕点,一口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水。
这时,她发现宋阳一直在看着自己,那双眼很好看,虽然并无情绪,但却是饱满平静的。
不像宋麟生,最初认识他时,他的眼底是空空的,死寂一样的空,好像什么都没有。
"宋城主。”
元嘉吃得腮帮鼓鼓的,开口道,“你还没回答本公主,为什么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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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本公主天生反骨,死在这里,对许聘婷、对许宰相、对你,还有……”
顿了顿,她的双眼黯淡了几分:“对皇宫的所有人,都好。”
“我是臣。”宋阳却道,“臣救公主,理所应当。”
“可是……”
下一刻,密室的门传来挪动的声音,正当宋阳与元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只剩下微弱的烛光。
元嘉:“???”
宋阳:“……”
光顾着吃,险些忘记,静室没有关门的机关,一般都是自动关上的。
吃饱的元嘉气得捶了宋阳一下,对方眉眼低垂,似乎也全然没料到,会有这种状况。
“都怪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本公主走?现在好了!我们……”说着,元嘉又吃了一块蜜糕,“本公主出不去了!你也出不去了!”
“……错之在我。”
“那你后悔救了本公主吗?”
宋阳微微动唇,刚想说冷冰冰地说一句后悔,可忽然想到他现在是宋阳,便道:“自己的选择罢了,何来后悔。”
元嘉心头一动,随后低下头。
虽然他们又被关起来了,不过好在有水有食物,宋阳也吃过晚膳,一日两日,不至于饿死在这里。
宋阳说,密室外的花瓶都碎了一地,无人收拾,如若长青发现这里的狼藉,自然而然就能想到他们被关在了密室。
幸好,元嘉的盛怒之下的那一番言语,让宋阳打碎了花瓶。
那一叠蜜糕终于被元嘉吃完了,元嘉用袖子擦了擦唇角,她提议睡觉,这样时间会流逝的会快一些。
于是二人并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合上眼睛。
烛火燃尽了,这密室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也许是共处一室,也许是蜜饯,元嘉对宋阳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她有一种忍不住想与他推心置腹的感觉。
良久,她睁开双目,略带真诚地问他:“你屡次三番救本公主,真的只是……想帮本公主?”
他说:“我帮公主,处于对宰相府的考虑。”
下一刻,元嘉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放本公主出去找许娉婷算账,也是为了宰相府考虑吗?”
宋阳怔了怔,良久才道:“公主如何想,那便是公主的事了,与我无关。”
“想救本公主,就直说呀,猜来猜去的甚是无聊。”元嘉重新靠回墙壁,惬意道:“是本公主误会宋城主了。”
宋阳眼眸黯淡,开口道:“误会什么。”
“误会你朝三暮四,误会你趋炎附势。”
“公主怕是看走眼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元嘉闭着眼睛,继续道:“至少,你是真心想帮本公主的,只是……你不说,本公主认定你是好人了,不说了,本公主倦了。”
片刻后,他的耳边传来少女均匀了呼吸声,元嘉已经睡了。
睡得,还真快。
宋阳再次睁开了双眸,侧目看向身畔的少女,她面颊稍带稚气,睫毛静谧地垂着,额角处还有微微卷曲的绒发。
他咬了咬牙,嘴角泯紧。
三年了,小公主的心变得坚硬,可柔软下来时,却还是那么容易他也跟着心软,所以才一二再,再而三地救她。
不过,即使如此,又能如何?
用不了多久,他娶许娉婷,而她远嫁羌国。
届时,也许就再难相见了。
小公主,不要……再见了。
20. 得救
“宋阳也不见了?”
侍女点点头,忽然猜到什么:“小姐,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见宋城主,难道是有什么不测,可否需要奴婢派人去寻?”
许娉婷毫不思索道:“不必了。”
“是,小姐。”
转眼间到了深夜,这边宰相府大动干戈地寻人,那边元嘉失踪一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宫中。
卫皇后身着月白轻纱,乌发披散,一双素手正解着元兴帝身上的龙袍。
“皇后,你说嘉儿肯去宰相府了?”
“嗯。”卫皇后道,“荷塘一事,总得有个交代,嘉儿这样的性子,不能一直纵容下去。”
元兴帝携着卫皇后在龙床中躺下,宫女放下床幔,面容姣好的卫皇后依偎在男人的怀里。
百姓眼里的一国之后,此时此刻,只是一个依附于丈夫的普通女子。
他上下搓柔着的肩头,深沉开口:“嘉儿肯答应,说明收敛了不少,她去羌国和亲,也能担得起一国之后的担子。”
“陛下所言甚是。”
“昭兰。”元庆帝将她搂进怀里,忽然问唤出了卫皇后的本名,“百姓们说,皇兄灭了大渊,留名千古,你说朕与皇兄,谁更出色?”
“又问臣妾这个问题了。”卫昭兰笑了笑:“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在臣妾的眼里,陛下更出色。”
片刻后,劳累一日的元兴帝,身侧响起了男人的沉重的鼾声,卫皇后并未睡着。
再过不久,她的女儿元嘉将前往羌国和亲,羌国地处大漠,万里之遥。
卫皇后想,嘉儿去和亲,她便也无需担忧元嘉与元兴帝的关系,无需再为女儿的婚事操心。
她与就九泉之下的元庆帝,算是没有关联了。
殊不知,贴身的老嬷嬷进去内殿,朝床帐中的皇后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娘娘,出事了。”
卫皇后扫了一眼睡熟的元兴帝,暗中下了塌,她坐在寝宫的正厅,从老嬷嬷的口中原原本本地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又惹麻烦了?”卫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不叫本宫省心。”
老嬷嬷不由得心焦:“害,许宰相带人翻遍了整个宰相府,连公主的影都没找到,皇后娘娘,公主该不会是……”
“是什么?”
老嬷嬷犹豫了片刻:“娘娘,公主莫非是逃亲了?比武招亲只是拖延之计,否则好端端的,怎就突然乖顺,答应去和亲呢?”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卫皇后。
“元景,本宫这个女儿,真是被你给教坏了。”
卫皇后极力瘟着怒,之后化作轻叹:“为本宫更衣,本宫亲自去一趟宰相府,把嘉儿找出来。”
“娘娘真的要找吗?”
闻言,卫皇后看向老嬷嬷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疑光:“何意?”
老嬷嬷放缓了语气,慢悠悠地道:“娘娘,元嘉公主失踪,找得回来便也就算了,找不回来,不是正合了娘娘的心意吗?”
卫皇后:“……你想说什么?”
老嬷嬷道:“娘娘,忠言逆耳,老奴跟了娘娘多年,断不会坑害娘娘。”
“恕老奴直言,陛下的心里,本就对先帝有成见,男人好胜的心思是天生的,无法改变。”
“和亲公主自己无缘失踪,不算元朝毁约,公主若真的逃了,对皇后娘娘、对公主、对陛下,都好。”
————
黑夜已逝,黎明将至。
长青发现了书房外一地的碎瓷片,料想此处必定有机关,很快,密室的门被重新打开,不知是什么,被暴露在了天光下,宰相府的所有人不禁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元嘉与宋阳彼此相靠,沉沉睡着。
她的头枕在他的肩头,宋阳的下颚则靠在元嘉的头顶一侧,二人十分亲昵暧昧的模样。
这时,元嘉睁开惺忪的睡眼,宋阳也一起跟着醒了,二人皆是吓了一跳,同时触电般地站了起来,保持距离。
“宋阳?”许宰相吃惊,“你为什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许聘婷箭步冲了上来,一把将宋阳与元嘉拉开,就像是被抢夺了什么心爱的物件一般:“公主,你与宋城主为何被困在静室里,难道说……是来幽会的?”
听到幽会二字,元嘉满脸诧异,宋阳微微眯眼。
被人误会,元嘉当然气不过,反驳道:“本公主被困在这里,许二小姐难道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许聘婷挽着宋阳的胳膊,又急切又委屈,“公主,你怀疑这件事是我做的吗?”
“不然呢?”元嘉抱着胳膊道,“今日一个叫小桃的侍女被本公主指路,结果,本公主非但没有找到柔贞姐姐,反而被她打晕,丢到这间静室里,至于宋阳……”
长青在听到这句话后,缓慢沉下去的双眼,暗中转向了宋阳。
那人站在那里,面容平静,毫无任何波澜。
尽管如此,长青的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来。
为什么宋麟生会事出反常地留在宰相府过夜?
为什么宋麟生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间暗室?而元嘉恰巧也在这里?
他是为了救元嘉?
可他不是说,对元嘉已经没有情意了吗?
宋麟生在说谎?
直到后来,元嘉的回答才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在寻书时发现了这件密室,与本公主一样,不小心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宋阳对许娉婷道:“公主说得不假。”
“……既然如此,那想必是我误会公主了。”许娉婷道,“但陷害公主一事,我没有做。”
元嘉气道:“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许娉婷矢口否认:“侍女呢?那名叫小桃的侍女又在哪里?公主莫要诬陷!”
“好了。”许宰相打断她们,“既然公主执意说,是小女害你被困,那臣就查一查,看看宰相府中究竟有没有这名侍女。”
——
宰相府的庭院中,许宰相召集了府上所有的侍女,全部聚集在庭院里。
尚未聚集完之前,许柔贞与早月也来了,见元嘉无事,许柔贞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关切地问了一大堆。
其他人格外安静,只有她们二人的说话声,显得有些吵嚷了,他们不由得看向元嘉与许娉婷。
宋阳静静坐在檀木椅上,虽然观察着在场之人一举一动的,可却没看元嘉一眼。
见状,长青松了一口气,这才打消了之前的种种疑虑。
元嘉与宋阳,一个将要远去羌国和亲,一个要与许宰相的爱女喜结连理。
就算宋阳之前说的,桥归桥、路归路,根本不可能再有交集了,他又为什么要担心,宋麟生会对她旧情复燃。
很快,整个府邸的侍女排成两排,低眉顺眼,让元嘉一一辨认。
元嘉仔细辨认过,发现并没有那名侍女,她问:“你们认识小桃吗?”
侍女们纷纷摇摇头。
许聘婷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随后忍不住抽泣了一下,似是要哭出来:“公主,你也看见了,这府上没有那名侍女。”
元嘉走上前,用一双杏目盯着她:“你把她弄去哪儿了?”
“到了这个地步,公主怎么还在怀疑我?”
许聘婷从适才的怜弱,立马转变为了怒色:“元嘉公主,你天生反骨,又是王朝的金枝玉叶,我虽然身份比公主低微,可也是宰相之女,公主诬陷我,与诬陷父亲无异!”
这时,元嘉忽然意识到,此事毫无疑问是许聘婷做的,但她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便是空口白牙。
见对方还在否认,元嘉当然不甘示弱:“本公主没诬陷,是你狡辩!许聘婷,你定是把人藏起来了。”
“我没有,公主再执意如此,我就去陛下面前……”
话还没说完,却有一个清润的声音打断道:“元嘉公主。”
元嘉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锦衣青年从檀木椅上站立而起,高大的身形迈步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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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来,最后稳稳站定。
日光下,宋阳映照在地上的黑影,将面前的少女笼罩住,元嘉仰头看他,竟然丝毫不惧怕。
只见以往那个一向平和恭敬的宋阳,此刻眼神冷了几分,掺杂着几分不悦。
元嘉皱紧眉头:“宋阳,你要对本公主做什么?”
“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拿公主毫无办法,我们这一介做臣子的,担当不起公主的威名。”
“是吗?”元嘉抱着胳膊,“依本公主看,许二小姐丝毫不怕本公主呢!还懂得将本公主关进静事。”
“那证据呢?”宋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证据,公主还想利用强权,逼得宰相府就犯不成?”
“你……”
元嘉刚想还口,便听宋阳道:“来人,送公主回府。”
——
许柔贞将衣物一并收拾好,准备同元嘉一起回公主府,经过这件事,她已然想通,自己不该拒绝朋友的好意。
也是,不想再有类似之事发生了。
宰相府门外,一辆香车宝马,停在了公主府马车的前方,元嘉与许柔贞出府后,宋阳恰巧带着长青准备回酒楼。
元嘉回头看去,二人不必避免地打了个照面,宋阳与她擦肩而过,却被元嘉叫住:“宋城主。”
宋阳停下脚步,朝元嘉恭敬行了一礼:“公主。”
“公是公,私是私。”元嘉抱着胳膊道,“你帮了本公主,日后本公主会还你这份恩情。”
“没有帮你。”宋阳毫无热情道,“我碰巧路过。”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临上马车时,余光瞥了那小公主一眼,之后掀开车帘进入车厢。
他亲自教出来的小公主,毫无优点,只剩聪慧,想必是能听懂那句话吧。
最好听不懂。
说完,宋阳迈步上了马车,元嘉也不再管他,提着裙摆也迈步上了马车,两辆马车左右相离,分道扬镳。
车厢中,许柔贞在绣花,她母亲是绣娘出身,所以常常刺绣不离手。
绣着绣着,元嘉忽然道:“柔贞姐姐,以后本公主一定帮你,把全天下最好的龙井茶搜集来。”
许柔贞绣花的手顿住,勉强装作无事的笑一笑:“嘉儿,你都知道了?”
“从春儿那里知道的。”
许柔贞拿起元嘉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温柔道:“都是朋友,你肯为去与二妹妹作对,就不能让我为我的朋友,付出一次?”
“可是……”
“好啦。”许柔贞揉了揉元嘉柔软的发,真挚地问,“其实姐姐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嘉儿可愿意如实回答?”
元嘉想也没想,拍拍胸脯:“好,不管柔贞姐姐说了什么,本公主都会说实话的。”
话到嘴边,却总是犹犹豫豫的。
见许柔贞迟迟没有往下说,元嘉立马转移话题:“那个,早月,今日的天气真好,我们买一些糖水棍回公主府!”
早月跟着笑:“是,公主,奴婢已经很久没吃糖水棍了。”
元嘉心里知道,既然柔贞姐姐不说,那就不必急于一时,她们是朋友,来日说也是一样的。
见状,许柔贞愣了愣,旋即也跟着笑了。
一路上,马车中的元嘉托腮思考着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她想到宋阳在庭院时说过的话:
“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拿公主毫无办法,我们这一介做臣子的,担当不起公主的威名。”
她捏着下巴,想了很久,很久……
早月问:“公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回府了吗?”
元嘉还在思考,早月不准备再问了,哪知下一刻,少女冷不丁地击掌:“有了!”
早月打了一个激灵,便听元嘉道:“本公主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许娉婷。”
许柔贞问道:“嘉儿,你想怎么做?”
21. 报仇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头。
百姓们一如从前那般行走外出,劳作忙碌,街上的店铺开张的开张,卖货的卖货。
皇都郊外,张家马车的牌匾高高挂在栏杆上,小麦色皮肤的干练,梳着利落马尾的少女,正用棉布擦拭着马儿的皮毛,马儿甚至还舔了舔她的面颊,一人一马格外亲昵。
少女一边抚摸着马背,一边纳闷:“嘉儿信里说今日来马场,还说有重要的事,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这时,马场伙计喊道:“小姐,老爷正大发雷霆,叫你回去读书呢!”
少女一脸不耐烦:“读书读书,都说了多少遍了,多读书不如多养马,你去告诉爹,就说我张小月,不是那块料子!”
很快,张老爷提着马鞭大步出来,胖老头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和自家女儿你追我赶地吵着,就为了让她多读点书。
父女二人全然没发现,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马栏外,元嘉与许柔贞站在马栏边,元嘉重重咳了咳:“本公主来了!”
张老爷还没停手。
元嘉气呼呼的,用双手当做喇叭道:“张叔,张小月,本公主来了!”
二人这才堪堪停手,张老爷余气未消,最后还是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公主。”
而张小月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立马躲在元嘉的身后,她的个子比元嘉高的多,弯了小半个腰才躲下。
“爹,元嘉都来了,今日先不读书了,明日读,明日读。”
元嘉也拉着张老爷的衣袖,娇滴滴地劝道:“张叔,你和我父皇最为要好了,我父皇从未约束过本公主读书,你就别再让小月读书了。”
“公主啊,草民不求她会相夫教子,只求她能多读书,你瞧瞧。”
张老爷用马鞭指了指张小月身上的脏污和布料上挂着的马草,脸都气歪了:“哪有女子成日养马的?”
许柔贞在一旁掩嘴轻笑。
与许柔贞的相识比起来,元嘉与张小月的相识,相较之下,更加顺其自然。
最终,在元嘉的反复求情下,张老爷这才拗不过自家闺女,将马鞭交给下人,回屋里了。
元嘉问张小月:“小月,本公主的马呢?”
“喏。”张小月走到刚才擦拭的黑马前,伸手拍了拍油光锃亮的马背,笑容朴实,“就是这一匹了!早为你准备着呢!”
“早为本公主准备着?”元嘉听完不禁疑惑道,“有多早?”
张小月嘿嘿笑了笑:“养一年了,就等着嘉儿纳驸马,给你当聘礼呢!谁成想……你要去羌国和亲了,哈哈哈。”
元嘉抱着胳膊,别开头:“本公主才不纳驸马呢,今日要马,自然还有别的大用处!”
张小月摸了摸后脑勺:“用处?一匹马,能有什么大用处?”
两个时辰后的长街,三匹骏马开路,十名身强力壮的大汉随行,气场之强大,马匹之威风,百姓们纷纷望而却步。
百姓们不由得向左右两边退去,一名壮汉倒是奇了:“这不是元嘉公主吗?她带着这么多人要去哪儿啊?”
“旁边那两个是谁?”
“好像是……”
“爹爹。”一个小女孩跳了跳,指着元嘉的大黑马道,“马,好漂亮的马!”
事已至此,张小月这才知道元嘉向自己要马的用处,合着是来逞威风的。
同时,宋阳现在酒楼的二楼,他扶着把手,垂眸向下看去,元嘉一袭金裙,与黝黑的大马形成鲜明对比。
他微微眯眼,看来,一句无心的点拨,被元嘉听懂了。
这时,身旁的长青道:“大人,小公主这么大的排场,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宋阳阴冷道,“三年前她便一肚子的鬼点子,三年后人长高了,鬼点子当然就更多了。”
只是这马,当真是养得极好。
他想到与元嘉的第一次重逢,她不愿意与长青同乘一匹马,最后摔下来,摔得手臂脱臼,吃了多少痛才接上。
所以,是谁给她的勇气,骑这样高大的马匹?逞威风吗?
真不长记性。
另一边,许娉婷千算万算,竟然万万没想到,元嘉会带着一群人上门。
元嘉先是让壮汉抽出狼牙棒,又让他们喝酒,喷涂在狼牙棒的表面。
许宰相见状,当场大惊失色,指着元嘉道:“元嘉,你疯了不成!你要弑杀朝廷命官吗!”
毕竟,那狼牙棒实在太过于可怕,尖锐的狼牙上还滴落着酒水,许宰相十分清楚,这小公主什么都做得出来。
哪怕……哪怕真的弑杀了朝廷命官,这个小公主十二岁就会杀人,她亲手杀了前朝叛军之首宋麟生,曾经多少人都难以是他的对手。
许娉婷慌忙道:“来人!来人!快去宫中,把皇后娘娘请过来!”
“弑官?”元嘉抱着胳膊,“本公主才不稀罕弑官。”
“那你要做什么?”许宰相指着元嘉的手越来越颤,一张老脸青白交加,“你带着这些人,这些兵器……是要不顾礼法吗!”
元嘉摇摇头:“当然是查案,查出设计本公主的真凶。”
只见一名壮汉强行将一名侍女按在地上,那名侍女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喊着饶命。
“公主,求你饶了奴婢吧,此事真不是我做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公主啊!”
元嘉皱下眉头,眸光如刃,带着几分小兽的戾气:“本公主没说是你做的,设计本公主的那名侍女你总该认识,对吧?”
“这……”
侍女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便听元嘉继续说:“你不说,本公主就打到你肯说为止,左右不过是打残,伤不了人的性命。”
“打残?!”
还未等一棒子下去,这名侍女当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元嘉又命人托来下一名侍女。
她想也不想,因为害怕,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当即就招了:“公主,府上确有一名侍女叫小桃,她家中老母得病,又因为伺候不周,得罪了二小姐,二小姐便一直拿着卖身契不肯放她回乡,不过昨日她就不在府上了,想必……”
说着,侍女偷瞄了一眼许二小姐:“想必,想必是回乡了吧。”
元嘉笑了:“许宰相,你瞧,这府上不是有一个叫小桃的侍女嘛!”
一旁地下人尴尬地开口:“相爷,还去宫中请皇后娘娘来吗?”
“不必了!”许宰相怒不打一处来,“下去吧。”
陷害皇族,那是掉脑袋的大罪,许宰相反手就甩了自家女儿许聘婷一巴掌:“逆女!竟然敢陷害皇嗣!”
这一巴掌,直接把许娉婷打倒在地。
许娉婷捂着面颊大哭,见到这一幕,元嘉只觉得大快人心,正当她准备派人进宫,禀明卫皇后时,许柔贞却忽然跪下。
“嘉儿。”
许柔贞什么都没说,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元嘉便愣了愣,一瞬间心有领会。
其实,柔贞姐姐是个善良没有锋芒的人,尽管许宰相与许二小姐待她不好,但若说心怀怨恨,当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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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父和亲妹妹,谋害皇嗣是杀头的大罪,许柔贞当然不忍心,看到他们死,她想向元嘉求情。
“柔贞姐姐……”
片刻后,元嘉点点头,亲自扶许柔贞起来,三个女孩带着手下,在百姓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骑马离开了宰相府。
见混世魔王终于离开后,许宰相连忙查看许聘婷的脸,幸好他刚才的力气不大,没打伤她。
“父亲,你方才打我,你不要女儿了吗?女儿算计元嘉,也是逼不得已,是她欺人太甚了啊!”
许宰相一脸心疼:“娉婷啊,为父刚才若不打你,可就激不起你大姐姐的同情心,向元嘉求情了。”
听到这话,许娉婷的情绪这才平稳下来。
想想也是,她的大姐姐许柔贞一向善良心肠,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被抄斩呢。
“娉婷啊。”许宰相将许聘婷从地上扶起来,“日后,待你与丰绕城城主成亲,手握大元的粮食命脉,我们许家再如何,有了丰绕城,一切就都苦尽甘来了。”
提及宋阳,许柔贞的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不安来。
当丰饶城城主第一天来到皇都的时候,那张面貌便足以让整个皇都的女子为之动心。
年少英才,这样好看的男子,马上就能成为她的郎婿了。
良久,许娉婷苦笑,神色阴了阴:“只是,与宋阳成亲,真的能苦尽甘来吗?”
转眼到了将要比武招亲的日子。
张小月与许柔贞在公主府过夜,三人躺在纱帘遮挡的圆形塌上,愉快畅谈着。
“嘉儿,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张小月道,“三个王子的样貌难以入眼不说,大漠那鬼地方,连马都不能骑。”
元嘉翘着二郎腿,丝毫不慌,悠哉悠哉地吃葡萄,张小月摇了她半天,她才道:放心,本公主自有办法。
——
比武招亲这日,百官来朝,方圆几里的比武场,位居于上座的元兴帝,正与三位王子把酒言欢。
另一边,坐在看台上的宋阳撂下酒杯,他静静忘了一会儿酒杯中的,自己的倒影,随后余光偏向元嘉。
元嘉正一边拖腮,一边嚼着葡萄,全然不把自己的成亲大事放在心上。
兴许是因为昨日之事,许娉婷与许宰相因为对元嘉心有怨恨,所以才没有来,其余的臣子们与宋阳并不相熟,只是略微寒暄两句。
所以宋阳周围的座位,空无一人,显得有些寂寥了。
“大人。”长青道,“你真的要娶许娉婷吗?”
“与许聘婷成婚,不是你也所希望的吗?”宋阳漆黑的眸子转向长青,“我初来乍到,在朝中根基不稳,只有联姻,才能更快地实现我们的心愿。”
长青不说话。
宋阳道:“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没有。”长青道,“属下发现,许聘婷此人绝非善类,她能用阴谋诡计陷害元嘉公主,是不是也能……属下怕,许聘婷会对大人不利。”
“不利?”
宋阳冷笑,他的视线从长青身上移开,远远落到元嘉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果盘空了,一串水晶葡萄被她全部吃完,此刻的元嘉正在和许柔贞、张小月愉快交谈,时不时还传来她们的笑声。
“长青。”说话时,宋阳的嘴角甚至还在隐隐抽搐着,“小宋将军是假的,前朝叛军之首宋麟生,才是真的,像我这样冷血的人,就该和冷血的人在一起,而不是……”
顿了顿,宋阳继续说下去:“像元嘉那样,去追求什么所谓的正大光明。”
22. 报仇
元嘉的条件甚是刁钻,三位王子比拼的不是武力,校场上竖起高高的夺旗架。
众人抬眼望去,光柱般的阳光下,大元的旗帜系在红旗杆的最高处,随风飘扬。
比武的规则是,胜者必须解下最高处的红旗。
很快,三位王子走到校场中央,台上的官员女眷们纷纷朝他们翘首看去。
大王子金木崖,身高体壮,手臂结实,是个大块头,二皇子金赛又瘦又高,那不是寻常的瘦,脸上都瘦出了腮,身上穿得羌国服饰也松松垮垮的。
比起前两位,三皇子金柯多显得更加难以入眼。
他体态肥胖,肚皮上的赘肉像是一捆麻袋,拴在腰间,随着走路的动作,上下颠动。
尤其是,当金柯多自豪地像看台上的元嘉挥手时,正在吃糕点的元嘉脸色猛地一白,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使劲拍打着旁边的张小月:“水!水!”
张小月光顾着哈哈大笑,许柔贞连忙倒上一杯水,递给元嘉。
有生之年,元嘉第一次被这么丑的男子……示爱。
金木崖不服气地一哼,金赛只是淡淡一笑。
他们这三弟,一身减不掉的肥肉,打从要比武开始,就说自己对元嘉公主势在必得的,叫他们趁早放弃之类的话。
都是兄弟,彼此再了解不过了。
谁能娶到大元的开国公主,谁就极有可能继承王位,羌国的三个王子,每一个都对元嘉公主势在必得。
士兵手中的木棍挥下,风送来清脆的锣鼓声。
三位王子已经动用毕生所学的武功,争相攀爬了,最前面的金木崖浑身蛮力,不懂变通,险些没被后面的金柯多拉了下去。
金木崖怒道:“金柯多,你干什么!”
三人为争旗子,可元嘉哪里轮得到他们争来抢去?
看台上的人不由得心潮澎湃,许柔贞却万分担忧:“嘉儿,你不在意比试的结果吗?”
在许柔贞眼里,无论是金木崖、金赛,还是金柯多,这三个人元嘉都嫁不得,她不能去羌国和亲。
元嘉正在玩机关锁,听到许柔贞的话,回答道:“当然在意,本公主真想看看,这场比试谁输谁赢。”
其实,她自然心有定数,夺旗架上被动了手脚,只要最高处的旗帜稍有异动,夺旗架就会倒塌。
所以这场比武,根本没有谁输谁赢。
她才不会因为卫皇后的几句话,就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嫁到羌国的大漠之地,有去无回。
等到夺旗架一倒,三人摔成狗啃泥,再不能爬起来,元嘉就找准时机,挑刺一连串。
就说金木崖,空有大个儿,毫无头脑。
再说金赛,她要嫁得是驸马,又不是跟筷子,一掘就断。
最后说金柯多,猪头猪脑,若嫁得这样的郎君,她定会做噩梦的。
与此同时,宋阳也正在观察着校场,他看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瞥向元嘉。
他大抵猜到,她会有所作为,断不会就这样轻易去和亲,所以一直静静观察着结果。
你一拳我一拳,你一腿我一腿。
转眼的功夫,三兄弟为了争夺那面旗帜,从衣冠整整的三兄弟,到鼻青脸肿,快要面目全非的猪头。
张小月拍腿大笑,她第一次进宫,还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新鲜事。
元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真希望计划尽快成功,阻止和亲,回到公主府做逍遥日子去。
可正当金柯多的胖手快要够到最高处的旗帜时,坐在看台上的羌王后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我的王儿!我的心肝!”
金柯多分心之际,金木崖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了下来,摔在地上。
羌王后赶紧走下看台,去查看三位王子的伤势,摸着金柯多的脸,顿时心疼坏了:“陛下,皇后娘娘,元嘉公主,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比了啊!”
还未等元兴帝开口,元嘉率先道:“不可以。”
卫皇后责声道:“嘉儿!”
“母后。”元嘉抱着胳膊,理所应当道,“儿臣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容得旁人这样轻贱吗?本公主如果这般好娶,那开国公主的名号,不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维护大元的名号,自然是好,但那一刻,元兴帝也迟迟没有下令继续比武。
为了争抢王位,三位王子都已经互相把对方打成了这般模样,要是继续比武,三位王子在这里出了事,别说和亲取消,羌国与大元的友好也就断了。
羌国并非是实力强盛,但因此多了一个敌人,得不偿失。
就在元兴帝两方为难之时,一个沉着冷静、不高不低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局面:“陛下,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他们对这个声音的主人还是陌生的,只有元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这个人生得实在是漂亮,尽管已经与许聘婷定了亲,可眉眼神情中的沉稳气质,仿佛浑然天成一般,无形地勾着在场
除了元嘉。
她侧头看向宋阳的位置,杏眼带着隐隐的瞪,那表情好似在说:神经,你乱出什么风头呀?
当然,宋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元兴帝问他什么计策,他便恭敬行了一礼,接着说下去:“陛下,三人比武,难免动武,不如一人动武,一人做为判官如何?”
卫皇后来了兴趣:“丰绕城城主,此言何意啊?”
宋阳一笑,他将视线移向别处,远远眺望那校场上夺旗台上的大元旗帜。
飘扬的旗帜印在他的瞳孔里,宋阳说:“判官用箭矢射旗帜,三位王子,如果能够阻止箭矢落地,谁就能娶元嘉公主,反之则输。”
这时,许柔贞说:“宋城主,谁做判官呢?”
也不知怎得,元嘉向宋阳看去,而恰好宋阳的目光落到了她这里,他也在看她。
人在对视时,都会视线交融,心有默契的。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眼里的光从来都没有交融到一起,相反,是肉眼看不见的,无形的剑拔弩张。
去和亲吧,宋阳想。
从此去了大漠,不要再回来了。
他不会允许,三年前曾经杀过自己的人继续留在皇都,不会允许,她有机会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因为三年前,他们是彼此最为亲近之人。
元嘉一脸莫名,她读不懂这人眼里的情绪,坟头相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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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自己从来都不认识宋阳,可她总能在他身上,有过一瞬间,切实地感觉。
元嘉感觉,她是认识他的,她感觉,她是见过他的。
这时,旁边的长青凑近提醒:“大人,许大小姐在问你话。”
“我。”宋阳定定答,“判官,是我。”
——
转眼已是晌午,日头高照,因为才刚入秋,气候尚未彻底凉爽下来。
元兴帝下令,比武暂且停滞一个时辰,并且叫了太医来为三位王子养伤。
元嘉烦躁地解着机关锁,曾经原本轻轻松松解开的机关锁,现在反反复复地解不开。
气死了!
可她没有理由发作出来,夺旗台被动手脚的事,连张小月和许柔贞都不知晓,甚至连早月也不知道。
宋阳不可能知道的。
另一边,宋阳刚准备动身去校场,便见元嘉携风带雨地走了过来,他欲要起来的身体顿了一下,又慢慢地坐回去。
“宋城主。”
一声宋城主,引得周围在座的官员们纷纷侧目,宋阳缓缓抬眼,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女。
她叉腰看他,像一只绒毛已经乍起来的鸡仔,神情中还透着几分稚气,那一刻,宋阳竟心神恍惚了一下。
“宋城主,你怎得这般爱管闲事?”
隔着一张桌案,宋阳不说话,他的眼睛好像在她的脸上就此定格住了一般。
“公主。”宋阳恭敬一笑,“臣不过是,尽了身为一个臣子的本份,为陛下排忧。”
“你……你巴不得本公主嫁到羌国,对不对?”
宋阳接着道:“公主此话,好生令臣觉得奇怪,此次比武,难道不是嫁到羌国吗?”
元嘉动了动唇,止住了要脱口骂人的冲动,鼓囊着脸,像远圆圆的包子。
“无论三位王子谁胜,公主都是要嫁到羌国的。”
说着,宋阳站立而起,高大的身形使得他微微垂眼,才能看到这个满目愤然的小公主。
他眼中闪过锐光:“还是说,公主另有打算,始终就没有,嫁到羌国的意愿?”
像是被揭开了遮羞布一般,此刻的元嘉仿佛更加愤怒了,当即抄起桌案上的杯盏朝宋阳泼去。
周围的官员见状,不由得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很小,但他们的话就像一只只轻盈的蚊子,闯入元嘉的耳膜。
“小公主又任性了。”“何来的又?她不是一向如此?天生的反骨,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真希望比武招亲快点结束,咱们也好落个清净。”
水珠顺着他的鼻尖滴落下来。
宋阳没怒,反而笑得更深了,只是他笑时嘴角像是要裂开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公主,泼够了吗?泼够了,臣就要离开来了。”
看着离开的宋阳,元嘉眼睛红了,又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装作坚强。
其实,元嘉没怪宋阳,毕竟此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不过出于巧合。
她只是太生气了,想好的计策就这样毁了,现如今,自己有可能真的要嫁到羌国去。
她不能离开皇都,真的不能嫁到羌国。
现在……该怎么办?
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
23. 结束
元嘉坐在座位上,独自郁闷了半天,许柔贞与张小月询问她,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如果最后,她真的去羌国和了亲,便再也无法重归故土,再也见不到朋友。
同时,校场之上,宋阳正在用绢布擦拭着弓箭,虽然他不喜欢大元的弓箭,因为他们的每一只弓不止是射杀了多少他军队中的人。
但,他还是精心擦拭着。
这些都不重要,他必须让一名王子赢,无论是谁都好,只要元嘉离开皇都,永远都不要回来。
羌王后带着三位王子来了,她向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告诉她的孩子,不要争抢好斗,要尽力而为。
待她走后,金木崖率先露出了嘴脸:“二弟,三弟,元嘉公主是我的,你们非要与我争,那就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三人并不知道丰绕城对于大元的重要性,以为宋阳,只是一个小小的城主,便全然让他不存在一样,继续对话。
“大哥啊。”没想到,话少的金赛一边擦拭着长剑,一边一针见血地,幽幽地道:“你话说得太多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你的我的,你喜欢元嘉公主吗?”
绢布微微一顿,擦拭绢布的手慢了几分,背对着他们的宋阳,轻轻抬起眸光。
金柯多没好气地笑了笑。
所幸这一点,金木崖没撒谎,大大方方地说了实话:“若不是因为她是开国公主,本王子岂能废这么大一番功夫,与你们在这争?”
“呵呵。”金赛也笑了,“我就知道,大哥这般卖力,怎可能是真的喜欢那元嘉公主,娶回去也是空当一个王后之位,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
说完,金赛又调侃金柯多:“三弟就更别论了,你刚来大元的第一天,还与一个中原的青楼女子床上快活,只是拿她,当做可利用的之人,都装什么深情?”
紧接着,三个王子又指摘起了元嘉的种种不好,从她的言谈举止,到身材长相,再到一些污秽不堪的,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没有人注意到,宋阳没有再擦弓,而是将擦了一半的弓箭拿了起来,有些心绪不宁。
——
许聘婷还是进宫了。
她原本想着不要再看到那个元嘉了,看到就觉得窝火,觉得气愤羞耻。
可转念一想,三位羌国王子长相异类,自己的定亲郎婿是整个皇都女子,都为之芳心暗投的美男子,掌管丰绕城,年少英才,前途无量。
所以,亲眼目睹元嘉嫁给羌国王子,岂不是更快活?
她的定亲郎婿宋阳,是最为好看英俊的,元嘉永远也比不了,除非宋阳,成为公主的驸马。
不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天下的男子,都喜欢温柔似水、听话顺从的女子,历来如此,宋阳喜欢谁,都绝不可能喜欢上她。
许聘婷扫视看台,发现宋阳的位置空无一人,只剩下长青在那里留守。
“长青侍卫。”许娉婷问,“不知宋城主去了哪儿,怎得只剩你这儿?”
“城主在校场上。”
许娉婷刚顺着长青的视线看去,恰好,随着箭矢的离弦,第一支没有箭簇的箭矢射出。
金木崖眼疾,但手不快,空有一身蛮力的他,最后没能抓住箭矢,箭矢直直地飞向旗帜,随后旗帜就像落雁一样,无力地掉在地上。
第一场,金木崖败了。
第二场,金柯多败了。
最后一场,轮到了金赛。
元兴帝看得大呼:“不愧是丰绕城城主!”
其实,金木崖与金柯多并不让元嘉担忧,她最担忧的是金赛,此人身形瘦高,定然身手敏捷。
许柔贞的担忧,恰好说出了元嘉心中的想法:“嘉儿,如果宋阳的箭术,不敌金赛的身手,恐怕就……”
“放心吧,柔贞姐姐。”
正想着,白衣青年挽弓射箭,那一支箭已然离弦,却像是后劲不足一样,金赛轻轻松松就抓住了箭矢。
她是会射箭的,三年前,宋麟生教过她一些粗浅的皮毛,虽然射得不如何,但她是看得出来的,宋阳刚才那一箭,根本没用心!
宋阳!你放水!
少女不由得攥紧拳头,想到那日,二人被关在密室中,她对他说得所有话,做得所有事。
临走之前,还想着要报恩。
什么报恩?什么好人?宋阳都要害她去和亲了!
高座上的元兴帝有些纳闷。
因为,他方才还大放厥词,说宋阳的箭术定能一鸣惊人,哪知射出第一箭,顿觉自己打了脸。
“听闻丰绕城的城主继任考核里,射术是重中之重,宋城主的箭术看起来,甚是一般啊。”
但其实,宋阳只是想,金赛赢,合情合理,也不会被人怀疑是他从中放水。
很快,第二支箭又搭在了弦上。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第四支箭……
金赛天生的身高与体重的优势,另他一一挡下了箭矢,终于,到了第九箭。
看台上的官员女眷不由得提起一口气,第九箭是最后一箭,如果金赛成功地阻挡了第九支箭,他就是开国公主的驸马。
看样子,金赛是必胜无疑了。
金木崖和金柯多紧紧盯着金赛,到嘴的鸭子没抓住,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金赛他凭什么当羌王!?
许聘婷看了一眼元嘉失意的表情,看着她内心害怕,又强撑气场的模样,得意一笑。
众目睽睽的校场上,第九支箭被宋阳搭在了弦上,箭锋晃动,移向金赛。
就在即将松弦的时候,看台上的元嘉拍案而起,大声喊道:“不要!”
声音远远地传来,像是经久的回响,穿过了风,落到宋阳的耳中,一瞬之间恍如隔世。
三年前的雨夜,黑靴踩在青石板上,宋麟生背着元嘉一步步地往前走,他没有披风,他的披风蒙在了元嘉的头顶上。
那时候,元嘉喝了很多的酒,小肚子喝得鼓鼓的,还吐了他一身的酒,她醉得迷迷糊糊:“本公主不嫁。”
“嗯。”
“如果本公主没有驸马,那就随便寻个男子做驸马,至少是本公主自己挑的,才不是母后选呢。”
“随便?”
雨水打湿了宋麟生的面具,他微微低头,似乎是在沉思,良久才道:“没有高贵显赫的家世,随便寻一个夫婿?既然如此,公主是要……”
他的唇微微颤了颤,竟然说:“寻一个将军做驸马吗?”
没有回音,雨似乎小了些,宋麟生这次才听见元嘉均匀的呼吸声,她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他险些忘记,自己对元嘉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妄念。
他竟然,想顶替所有人,去做她驸马的荒唐念头。
——
“宋城主?”
元兴帝将宋阳从过往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眼前恍惚了一下,没有黑夜,没有雨水,晴朗一片。
宋阳晃了晃眼,勒紧弓弦。
他刚才……是怎么了?
另一边,元嘉决定拼了,她一路奔跑,下了看台又直奔校场,阻止射出的最后一支箭。
撒泼打滑,泼皮无赖……
她什么都得做,就是不能去和亲!
哪知下一刻,弓箭上移,宋阳的双目锐成一条线,便听嗖得一声。
元嘉没能来得及阻止宋阳,箭已经飞了出去。
金赛纵身一跃,箭矢擦过他的掌心,他竟然没有握住,这支箭矢的强劲力道,远远胜过前面所有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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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旗帜飘落下来,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夺旗台竟然也跟着轰然倒向元嘉与金赛的方向。
许柔贞大惊:“嘉儿!快跑!”
元嘉第一反应便是要逃跑,谁成想好巧不巧,被地上的箭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眼见着一根木桩就要砸下来,忽然,男人宽厚的身躯将元嘉覆盖住,他的身躯像是结实又温暖的墙。
元嘉瞪大了眼睛,心头一动,宋阳的脸近在咫尺,由于刚在太过紧急,二人的鼻尖难免碰撞了一下,像是要亲上一般。
她脱口而出:“小心!”
木桩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了宋阳的后背上,青年闷哼一声,咬了咬牙,那木桩又顺着他的后背,滚落到了一边。
一片哗然,女眷们纷纷站起,去查看校场上的状况。
旗帜定是落到地上了,金赛定是输了!
宋阳的箭术技高一筹,羌国的三位王子都输了,胜者才能娶到开国公主,而这场比试,没有胜者。
只见,大红的旗帜如落叶般,温柔地飘落而下,覆盖在宋阳的后背,将二人遮掩住,好巧不巧的是,这面旗帜没有一处是落在地上的。
红光掩映,曾经出现在噩梦中的,这双黑亮的杏眼,此刻就在宋阳的眼前。
元嘉恍惚了一下,记忆中,宋麟生的那张面具,竟然再次与宋阳的脸重叠。
世上也许会有人生得一模一样,可世上不会有人,给她一种相同的感觉。
她的心里,逐渐开始有了一大胆的猜测:宋阳,会不会就是宋麟生?一个死去三年的人。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这……”张小月看了一眼许柔贞,突发奇想道,“好像,是那个什么城主赢了。”
从小在马场里,随马长大的张小月,有时说话的嗓门比寻常的男子还要大,刚才说得那句话,在场所有的官员女眷,都听得真真切切。
不仅是他们,就连高座上的元兴帝与卫皇后,也听见了这句话。
有一名白胡子老官员,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红着脸吆喝道:“恭喜元嘉公主,喜得郎婿啊!恭喜宋城主了!”
场面一度尴尬,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无疑激起了许聘婷积攒已久的怒火,然而当众人的目光看向许聘婷时。
她平静地坐着,尽显宰相千金的大度与风范,而坐在旁边的一名夫人道:“许二小姐,那宋城主可是你的定亲郎婿?”
“一场误会罢了。”许聘婷笑道,“比武招亲的是三位羌国王子,与宋城主有何干系?”
校场上,元嘉同样听到了她们的议论,毫无疑问,宋阳也听到了。
可元嘉并不在乎,因为她对宋阳的看法,再一次改变了。
元嘉喃喃道:“原来,宋城主又在帮本公主啊。”
宋阳一愣,震惊之余,他的耳根不知不觉染上了红晕。
“宋城主。”她小声道,“你是不是本就不打算,让本公主去羌国和亲呀?”
“没有,你想多了。”
还未等她先把人推开,宋阳就像被浑身烫到了一样站起来,迈步往后退。
“救人一命,天经地义。”元嘉从地上站起来,抱着胳膊看他,“他们说他们的,你救你的,这样避嫌做什么?”
他望着她:“公主,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吗?”
“本公主若在乎旁人的想法,就不叫元嘉了。”
元嘉迈步上前,这一次,宋阳却没有退后,少女嘴唇动了动,看嘴型好像在说:谢谢。
没有旁人,只有他能够听到的一句谢谢。
看台上,长青同样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原本打消疑虑的他,又再次产生了怀疑。
比起利用,怎么更像是对元嘉公主余情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