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月光》
1. 第1章
初春三月,禾山镇微风习习,天气晴朗。
市集里居民不算多,人们来来去去,偶尔路过小摊前停下问两句,热闹得恰到好处。
巷尾卖蔬菜的张桂花在女人第三次拿起苦瓜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品种很好的,新鲜脆嫩,不苦,跟鸡蛋一起炒特别香。”
站在摊子前的女人穿一身米色素长裙,皮肤极白,墨发及腰。她精准捕捉到“不苦”两个字,把苦瓜放回了原位。
“老板,有没有苦的品种?特别苦的那种。”
她抬起头,张桂花这才瞧见她五官清秀,凤眼明眸,是在这偏远小镇上很难见到的漂亮姑娘。
张桂花不太懂这人的口味,但表示尊重,伸手指向那堆几天都没卖完的,“喏,旁边那有点蔫的、小的、皱巴巴的,那种特别苦,你要的话我给算八块。”
“一斤吗?”
“全都给你。”
“好,谢谢。”林雾微微笑。
她笑起来时唇角有两颗浅浅的小虎牙,看上去年纪不大。
她熟稔的俯身从桌边撕下一只透明塑料袋子,把苦瓜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张桂花看她动作麻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提醒:“这不大新鲜,你洗的时候注意掰开看看,有心儿里发黑的就别吃了。”
林雾又冲她笑,“好的,我知道了。”
禾山镇的市集不大,弯弯绕绕十分钟就能逛完。林雾把东西全都买好,径直去了巷口的甘蔗铺子。
他们家有一台榨甘蔗的机器,但镇上居民不爱喝甘蔗汁,机器很少使用,现在几乎只为林雾服务。
老板照例给林雾榨了慢慢两大杯苦瓜汁,这次苦瓜过于不新鲜,出来的汁水都有些混浊。
林雾付了钱,把两杯苦瓜汁装进瓶子里塞进自行车兜,一路悠悠的骑回了家。
她把自行车停在楼下,刚走进去就被几个爱坐楼下闲聊的老太太瞧见了。
“这小姑娘,怎么又弄这东西喝?”
“现在年轻人光顾着减肥,肠胃都不要了。这东西性寒,要碰着个脾胃虚的,就是喝一点也受不了啊。”
“都瘦成啥样了,快别减了。”
林雾无心多解释,回头冲她们笑笑就转身上楼了。
几个老太太目送她上楼,听着脚步声渐渐在楼道消失,继续小声讨论起来。
“诶,这是林家那孙女吧?”
“是啊,林老头一家子早年都搬去城里了,她怎么自己回来了?”
“你们还不知道啊?我最近经常瞅着她和一男的来往,估计俩人住一起的,那亲密劲儿。那男的像是得了什么病,坐轮椅,我大孙儿在医院上班,听说那男的是她以前的老师!”
“哎哟,真的啊?这可不好……”
-
林雾站在门口,把钥匙插进匙孔转了一圈,缓缓推开门,却没有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手里提了大包小包,顺着客厅往里走,一路走一路仔细盯着,最后在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套房子空置很久,最近才被整理出来,到处都很整洁,厨房玻璃门也擦得干干净净。
远远的,玻璃门后,坐着一道伶仃消瘦的背影。
男人安静坐在轮椅上,一头墨黑短发,身材纤细高挑,后背开阔,四肢修长,两侧肩线收束成两道锋锐的棱角,勾出了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听见声音,他慢慢回头看来。
俊俏的面庞容色淡淡,眉目下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扇动,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望着林雾。
像是,审视般的目光。
林雾的心突然猛提起来,脑中警铃大作,隐约浮起一些古怪的猜测,颇为不安。
她皱起眉,谨慎的朝他走过去,“你,是不是……”
厨房门滑开,林雾走进来,这才看清他脸色惨白,眼下满是泪痕。
林雾愣了一下。
很快,又悄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林雾笑起来,顺手把东西放到置物架,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怎么了,小愿,怎么不开心了?”
气质清冷的男人,却像小孩一样伸手抱住她,靠在她怀里委屈巴巴的说:“嫣嫣,我想给你做紫米西薯露。”
“是紫薯西米露。”林雾纠正他,“然后呢?”
他抹了抹眼睛,慢慢把手掌摊开在林雾面前。
原本白皙修长的一只手,手心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皮肉翻开,鲜血顺着掌纹肆意流淌,把大半个手掌都染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林雾本能的吓一跳。
“呀,太不小心了。”林雾不知道他做个甜品怎么把手伤成这样,但也不打算跟傻子刨根问底,心里暗爽了一阵,赶紧把他推去房间里。
她趴在床底找医药箱,沈愿就在旁边低垂眼眸乖乖等她。掌心翻开摊在腿上,因为太疼,他整只手臂都无法抑制的颤抖。
林雾把箱子摊开,好一会儿才把药水配好,在沈愿腿边蹲下,握住了他的手指,取出几支棉签蘸着药水小心翼翼给他涂抹。
药水刚接触到他的伤口,沈愿立刻痛叫一声,浑身瞬间发凉,拼命把手往回抽。但他身体虚弱力气不大,手指被林雾攥得死死的。
“嫣嫣,疼!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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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盯着那鲜血直流的口子,微微一笑。
能不疼么。
这可是高浓度盐水。
“没事的,别怕,我轻一点。”
林雾抬起头,看见他那双漂亮眼睛很快变得红彤彤,睫毛眨动,晶莹的泪花扑簌扑簌往下掉。
看上去十分可怜。
林雾用力攥他的手,那稍稍干涸的伤口又立刻冒出了血珠子,疼得他那双麻木的腿都开始发抖。
林雾笑着拿蘸了盐水的棉签按住他的伤口,“乖,你说过你要乖乖听话的,不好好上药的话,身体好不了呢。”
沈愿疼得呜咽,努力点点头,又抹掉眼泪,艰难喘着气。
等林雾终于玩够了,才给他血肉模糊的手掌敷衍缠上一圈绷带。
沈愿也完全没了力气,虚靠在轮椅上,嘴唇干裂,牵住她的衣角说:“嫣嫣,我好像有点累……”
他是重症病人,失血和疼痛对他来说都非常危险。
林雾摸摸他的脸颊,笑了笑,“那我扶你去床上休息,好不好?”
沈愿想冲她笑,但试了几次都没能勾起嘴角,只能点头,“嗯……”
宽敞的主卧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林雾新买的浅蓝色碎花被子和床单,看上去还算整洁。
林雾小心托住沈愿的腰背搀扶他起来,慢慢挪到床上。他身体虚弱的厉害,刚坐下就脱力倒了过去。
“小愿,待会儿睡醒了,要记得喝药哦,我今天特意绕路去买了两瓶,可贵了呢。”林雾坐在床边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温度渐渐升高了。
沈愿困意浓厚,眼皮都睁不开,侧身蜷在床上,迷茫混沌中,勉强用小指勾住她的衣角低声呢喃,“嫣嫣,你真好……”
林雾笑着应了一声。
沈愿彻底闭上眼,不再强撑,慢慢睡去。
林雾也渐渐敛去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看他。
他和从前比瘦了几十斤,早已病骨支离弱不胜衣,皮肤毫无血色,睫毛耷拉在眼下轻微抖动。
不过,他的眉眼舒展开阔,睡得心安理得、毫无防备。
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但睡梦中依然哑声念叨:“嫣嫣……”
林雾沉默拂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春天温良的风从窗外吹进屋子,挂在窗边的黑色风衣迎风晃动。一件某奢牌的老款风衣,色泽低调贵气,剪裁利落笔挺。
如果穿在高挑男人身上,想来一定非常帅气。
林雾仰头望着那衣服,淡淡冷笑。
“嫣嫣的确很好啊。”
“和你一样好。”
“沈老师。”
2. 第2章
夜里睡着后,林雾又做了那个梦。
高三上半期的期末,禾山镇迎来了一场初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天寒地冻,冰冷透骨。
宽阔的操场寂寥无人,运动会后,旗台上的桌椅都被撤去,只剩一支银色旗杆风中伫立。
旗杆前,站着那位全校知名的沈老师。
他和那旗杆一样高不可攀,一身肃杀利落黑风衣,笔直立在女孩面前。
北风呼啸,晦暗不明的夜色下,只能看见鲜艳的红旗在他身后烈烈翻飞。
他的声音比寒风还冷酷:
“早恋是学生大错,喜欢老师更是罪加一等,这件事你怎么狡辩都没用,我绝不姑息。”
林雾的手指早被冻到失去知觉,眼泪也流干,恐惧到达极点时,她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来央求他。
她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不停的重复:“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着那张自己悄悄仰望过无数次的脸。
他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为人师表的怜悯,只有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说:“回去等处分。”
“老师!”
林雾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但又被他一把甩开,只得跌回雪地里,彻骨的寒冷侵袭全身。
她彻底绝望了:“老师,你一定这样袒护宋嫣吗?甚至,可以毁了我……”
他嘴唇微张,随口说了句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只看见,他最后给了她一个冷漠的眼神,不再多说,坚定的转身离开。
瘦削的背影像一道锋锐的尖刺。
-
半夜三点,林雾被一阵呕吐声吵醒。
睁开眼,看见主卧卫生间的灯亮着。
林雾有点困,打了个哈欠,还是摸索着起床了。
推开门就看见沈愿跪坐在地上抱着马桶呕吐,空气里弥漫着苦瓜汁那极致苦涩的味道,还伴随着胃酸和血液的淡淡腥气。
林雾屏住呼吸。
“这么难受吗?怎么不叫醒我。”林雾在身边蹲下,轻拍了拍他的背。
沈愿早吐的没力气了,手指勉强抠住马桶边缘才没摔下来,这会儿她来了,立刻松了力气靠向她怀里。
“有点,疼。”
他脸色极差,眼睛泛红,嘴角边还挂了一丝血,把两片嘴唇衬得更加苍白。
沈愿这人虽然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总打针吃药,但他嗜甜如命,吃不了一点苦的东西,每次吃药都跟上刑一样。
苦瓜汁对他刺激相当大,尤其是不新鲜的苦瓜,林雾第一次骗他喝的时候他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身体不舒服时总是格外粘她,轻轻耷拉着脑袋,靠在她的肩头喘气。
缓了一会儿,他把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拉,“嫣嫣,帮我揉揉好不好?”
他撩起湿漉漉的睫毛望她。
沈愿现在学也学不会以前那威严的样子,那双眼睛像小狗一样单纯,乖巧的冲林雾摇尾乞怜。
林雾笑了笑,戏谑道:“好啊,那我帮你揉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沈愿有些迷茫,想了好久才试探的问:“就像那样,可以吗?”
“哪样?”
“就是,那样啊……”
沈愿的脑袋轻靠在她肩头,温热的手掌攀上她的腰肢,他忍着身上的痛,努力抬起了头。
林雾偏头看见他雪白的脖颈。
消瘦清晰的喉结,像一个小小山丘,在他脖颈间滚动。
沈愿的脑袋缓慢转过来,下一秒,柔软的唇瓣贴住她的嘴角。
他身体单薄,朝她压过来时,像一团温热的棉花,呼吸洒在她鼻尖上,一滴滚烫的血顺着唇角滑下,滴在她的锁骨上。
粘腻柔和的质感,像只诱人的小妖精在她锁骨驻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从皮肤渗透进林雾的骨骼,伴随血液快速流送全身。
林雾浑身一震,赶紧推开他。
“这算什么好处!”林雾涨红了脸,羞愤的瞪他。
沈愿脸上依旧茫然,“这不是么?”
“当然不是!”林雾咬牙。
沈愿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清水,漾着涟漪静静看她。他只剩五六岁的智力,哪里懂得这些。
林雾忙攥起他的手狠狠捏着,“是谁教你的?”
“王护工。”沈愿低头,“他不让我出门的时候,让我看的电视剧里是这样的,他还说,女孩子们喜欢这样。”
“他虐待你,你还要信他的话?”
“什么是虐待?”
林雾深吸一口气,甩开他的手。
她不想看到他,背过去盯着卫生间白色瓷砖,闷着不说话。
沈愿知道她生气了。
她生气时,他一个字也不能说,只能乖乖抱膝坐在地上看她。
他小心眨巴眼睛看她的脖颈,犹豫了好久,还是挪动身体拿纸巾轻轻擦去了滴在她锁骨上的那滴血。
他把纸巾叠几叠攥在手里,又默默坐回去。
林雾黑着脸回头,没好气的瞪他:“还疼不疼?过来我给你揉。”
沈愿点头:“肚子还很疼。”
“那是胃。”
“哦……”沈愿又点头,“胃疼。”
林雾招招手,沈愿又温顺靠回她身上,林雾也由着他,把手放在他胃的位置,轻轻按揉下去。
林雾没说话,咬紧嘴唇暗暗反思着自己。
她还是太冲动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动手掐死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如果把沈愿打跑了,可是会坏掉整个计划的。
——她那个绝顶完美的计划。
……
3月1日那天,林雾终于结束了英国教授的摧残,实习也完美结束,顺利回国。
刚下飞机,当她还沉浸在“这一次,老娘要亲手夺回属于我的奶茶火锅烧烤涮肉”时,突然接到了中国邮政的电话,说是有封从禾山镇疗养院寄给她的信,已经送了两次,再不签收就要寄回了。
于是,林雾坐了十二个小时经济舱,还没来得及休息,又马不蹄停直奔市区几十公里外的镇子。
林雾以前小学初中都是在市里念的,高一上期末,二胎全面放开,她妈妈也紧跟时政怀了二胎。
那会儿家里鸡飞狗跳没人管她,奶奶就提出把她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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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老家镇上的中学,那中学虽然位置偏了些,但好歹也是个重点,并且她表姐宋嫣也在里面读书,两个人打小关系就好,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于是,林雾顺理成章在镇上厮混了两年。
混着混着,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又被打包塞去了伦敦。
因此她对禾山镇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来了过后,看到那用歪歪扭扭马克笔写的“我很想你”的信后,心情就更复杂了。
接着,在疗养院,林雾见到沈愿时,心情彻底坐上过山车了。
当年那位狠心把她开除的沈老师,在几年前经历了一场车祸,不仅伤了腿,还伤了脑子,第一面就把她错认成宋嫣,叫她“嫣嫣”,并且非常黏她,抱着她哭的跟个孩子一样,鼻涕眼泪全抹在了她新买的连衣裙上。
芝兰玉树才华横溢的名校才子,在短短六年后,竟然变成了双腿瘫痪智力残疾的临终病患。
林雾只能尽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那天晚上,林雾要回家,沈愿死活不肯放她走,不吃不喝也要抱紧她胳膊,打都打不走,即使睡觉也要抱着她。
她震怒之余,脑袋里也慢慢盘算起来。
这其实是个天赐良机。
当年沈愿害她背负一身骂名远走他乡,给她人生留下一道永远抹不去的耻辱,现在正是报仇雪恨好时机。
不过,该怎么报呢?
当晚,沈愿心无旁骛的朝她凑近,靠进她怀里,林雾推他的时候顺手摸到了他皮肤上大大小小的疤。
最长的有超过二十厘米,是他车祸后做手术留下的;最短的不到一厘米,圆孔形状,他说是因为他吃了药总吐,被护工拿烟头烫的。
漫长的黑夜里,林雾感慨:“过了那么久,你还是这么人嫌狗憎啊。沈老师,你说,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等你恢复记忆和智力的那天会不会气到自杀呢?”
他双手紧紧抱着她,温柔又真诚的说:“不会的,嫣嫣,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想死。”
于是,突然有个念头在林雾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有计划了。
第二天上午,林雾特意去找了禾山镇疗养院的院长。
她义正词严:“你们疗养院看护不当,导致沈愿这两年里一直在被护工虐待,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过,念在他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我不打算分出精力去追究你们的责任。我虽然不是他的亲人,但希望你能把他交给我,现在,我只想带他回家,好好对他。”
院长问:“他是你的谁?”
林雾诚实说:“他是我的高中老师。以前他很优秀,我暗恋过他。”
院长说:“这是违反道德的。”
林雾笑:“那又怎么?”
她只想要对他好、疼爱他。
就像当初他对她那样。
站在她仰望的高峰,接受着她的目光,偶尔给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把无穷无尽的希望和幻想赠予她,最后,在她拼命努力,满心憧憬着有天能和他并肩时——
狠狠把她碾碎。
3. 第3章
第二天,林雾赖床了。
昨晚沈愿胃疼折腾太久,后来还起了高烧,她一开始还有耐心伺候,到了后半夜耐心全耗尽了,他烧得不省人事,哭哭闹闹的,她扬手给了他两巴掌,自己倒头就去睡了。
睡到了日晒三竿。
十一点半左右,沈愿先醒了。
他睡了太久错过早饭时间,玻璃胃受不了,又是硬生生疼醒的。
沈愿昨晚发了烧身体还很虚弱,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有些头晕眼花。
今天天气不错,睁开眼,他看见阳光已经翻过了窗户落在林雾脸上。
林雾睡在靠窗侧,被太阳晒得烦躁,睡梦中也皱起了眉头,她背对窗户把被子胡乱蒙在头上,但没遮完,下半张脸和鼻子都还能晒到。
沈愿虚靠在床边休息,安静看她,伸手轻轻碰她翘挺的鼻尖。
她睡得正迷糊,以为是什么小虫子,快速摆摆脑袋驱赶,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愿悄悄笑起来。
他觉得她很可爱,就像什么小猫、小兔子一样可爱。
靠在床边缓了很久,沈愿才勉强恢复点精神,扶着床头柜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腿挪下床。
拖鞋昨晚被踢远了,他只好努力伸腿去够。
裤腿上滑,他脚背上大片的疤痕露了出来,交错纵横盘在他脚上,看上去非常丑陋。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受得伤,不过还好都已经不痛了,腿脚总是麻木的、瘫软的,像是里面骨头全部断开,不再能支撑他走路。
但他也不在意了。
沈愿独自坐上轮椅去了卫生间,按照林雾贴在卫生间的步骤,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完成,把自己梳洗得妥帖干净。
他在厨房拿了两片饼干垫巴肚子,其中一片掰成了两半放到屋门口的小瓷碗里。他们家在二楼,这个时间点,有只小流浪狗每天都会等在外面。
沈愿守着它吃完饼干,又回到厨房做饭。
他左手伤口依然很疼,一觉醒来手上绷带全乱了。他昨天做紫薯西米露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因为怕林雾生气,他只好自己稀里糊涂一顿清理,稍不小心就把手划烂了。
幸好没让林雾来清理。
沈愿打开冰箱,看见了半袋土豆、几颗洋葱、几根胡萝卜、一捆荷兰豆以及两块牛肉。
沈愿知道,林雾是想吃咖喱了。
略微偏辣的黄咖喱,添加少许佐料,浓郁的酱汁包裹着所有她爱吃的食材。虽然他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但每次都看她吃得很开心。
从疗养院出来过后沈愿一直在学做饭,但是他太笨,其他菜都不会,只会煮咖喱。
他想着今天一定要把咖喱煮好,要把每一只土豆、每一块儿牛肉都炖得软软糯糯,要林雾笑起来表扬他。
光是想到那样子,他就幸福的不得了。
一刀下去,沈愿还没来得及高兴,土豆咕噜噜就滚脚底下去了。
沈愿弯下腰,门铃忽然响了。
他们家从没来过客人。
沈愿愣愣的打开门,看见自家门口正站在一个牵孩子的女人。
女人一头大卷发,面容姣好打扮潮流,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眼睛很大,白白净净的。
沈愿呆呆的说:“您好,请——”
“怎么是你!”
沈愿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女人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一双眉毛瞬间飞了起来,瞳孔震颤,猛地把小孩往自己身后拉。
沈愿懵了,“这,这是我家……”
“这是你家?这怎么会是你家?”女人死死盯着他,咬紧牙关,脸上的震惊很快就转为愤怒,不等多说,突然伸手去拽他。
她力气极大,直接拽住了沈愿的衣领,像是故意的一样,毫不留情把他往地上拖。
沈愿猝不及防猛跌下轮椅,膝盖往地上狠狠一磕,脑袋撞到走廊墙壁,眼前瞬间发黑,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那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女人把沈愿扔在走廊,拉起孩子就想往里走。沈愿强忍着剧痛,眼前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努力爬起来拖住了她,“你,你不准进去……”
他的胃又开始痛,心脏在胸腔压缩、狂跳,左手伤口开裂,腿脚无力,只能跪在地上拽她衣服。
这么疯的人,绝对不能放进去伤了嫣嫣。
他想着。
苏杳杳回头怒瞪着地上那苍白的男人,心里头狠得牙痒痒,盛怒之下真想一棍子直接往他脑袋上打,但是理智好歹劝住了她。
她只好抬腿踹向他胸口,“你给我滚!”
细跟高跟鞋砸向胸口的一瞬间沈愿就吐血了,一身骨骼都像是碎裂开,胃里翻江倒海,浑身发抖,他早已看不清东西,只好不顾一切扑上前抓离自己最近的。
一只柔软小巧的手。
沈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小男孩往自己怀里拖,但也不敢弄疼他,只能凭直觉将他抱在怀里,“你,你不准进去……”
女人尖叫:“混蛋!你别碰他!”
沈愿已经喘不上气了,浑浑噩噩中,只能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小男孩的大哭,歇斯底里的,隔着一层雾蒙蒙都要震得他鼓膜碎。
终于,卧室门“砰”的被推开,凌乱的脚步声跑出来。
沈愿的心猛地提起。
“别出来……”
他朝着前方伸手,睁不开眼,脑袋上粘糊浓稠的血流下来遮住了眼睛,他跪在地上,想再开口,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推了一把。
小男孩从他手里脱出,他狠撞在墙上,整根脊骨都像是爆裂开,浑身瞬间没了力气,像一只玩偶被剪断丝线,支离破碎跌落下来。
迷茫中,沈愿听到了林雾的声音,她好像急坏了:“小昱,没事吧!”
那女人还在尖叫:“你在搞什么!”
原来是认识的人啊……
沈愿放心的昏了过去。
-
闭着眼,沈愿感觉自己沉沉睡了一觉。
睡得最沉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又似乎不是梦,是一点点被他遗忘的记忆回来了。
他身上照旧疼痛难忍,周身寒冷刺骨,像是躺在带刀子的雪地里,身上不时传来疼痛,有人正在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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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两个,也不止两三个,好像很多人,一群人……他们的拳头和脚印跟雨点一样密集,他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
睡梦里,他有点难过。
他明白的,他以前应该是个坏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坏。
按照电视剧、动画片里来说,大概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害了主角五六十集,应该被千刀万剐的那种。
他在禾山镇疗养院住了很久,没有人探望过他,他也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没人照看他,只有疗养院的王护工偶尔来。
但是王护工也讨厌他,骂他、打他,他不敢求饶,每次都缩在被子里默默叹气:
“唉……”
“别打了……”
沈愿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圈不锈钢窗帘轨道,嵌在简陋的天花板上,旁边悬着一盏最普通的白炽灯,结起了丝丝蛛网。
这地方很熟悉,禾山镇疗养院的病房。
沈愿脑袋上缠了几圈绷带,身上没力气,想转头也转不动,只能把眼珠子往左边转,看见林雾背对他坐在床边。
她正在和那个打他的女人说话,两个人聊天声音不大,隐约能听见低低的笑声。
沈愿发不出声音叫她,看了好久,又慢慢看向右边。
是那个小男孩。
他正坐在窗边沙发上玩一只魔方,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糖果把脸颊撑得鼓鼓囊囊,配合着脸上未褪尽的婴儿肥,像只觅食的小仓鼠。
沈愿记起来自己把他吓得哇哇哭,心里实在愧疚,努力抬起手指朝他招了招。
沈愿左手上的绷带被医生更换过,从手腕到手掌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几根细白的手指露在外面,动得有点艰难。
好在林昱很快就看到他,但也没说话,水灵灵的眼珠子呆呆对他眨啊眨。
沈愿也只好冲他眨眼。
一大一小,莫名其妙的眨来眨去。
沈愿笑了起来。
林雾注意到动静,回头看他,“醒了?”
沈愿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林雾摸摸他的脸,转身忙活一通,没一会儿就手里变出了一张热帕子,小心翼翼擦拭他的唇角。
她动作很轻,但他还是感到疼,也分不清是哪里疼,总归就是疼。
林雾把一支吸管插进热水杯里凑过来,沈愿忍痛咽了一口,喉间还有丝丝血味儿,勉强哑声喊了一句:“嫣嫣。”
林雾点点头,转身让开了一侧。
她身后那个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两手抱在胸前,高高仰起下巴看他。
林雾温柔的笑,“小愿,今天让你受委屈了。都是因为我起晚了,让你们产生了误会。我来介绍一下吧。”
她先看向窗边的小男孩,“那是我弟弟,小昱。亲生的弟弟。”
沈愿愣了一下,没有多的功夫去想她弟弟为什么比她小那么多,只是转头看向那趾高气扬的女人,“那,这位是……”
林雾又笑笑,“这是我的——”
苏杳杳大步迈上前,随手拨开自己飘逸的卷发,冷冷道:“我是她亲妈。”
4. 第4章
沈愿目瞪口呆。
他虽然笨,但礼貌教养是刻进骨髓的,顾不得那么多,急忙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阿,阿姨……”
林雾忙按住他,“好了,我上哪来这么年轻的妈妈。”
沈愿愣住。
苏杳杳嗤笑一声,“还真成蠢货了,连我都不认识。”
她话里话外都带刺,沈愿傻了过后很容易察觉到别人的敌意,握住林雾的手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不敢看苏杳杳。
林雾拍拍他,笑道:“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杳杳,我们以前都在禾山中学念书,你是我们的物理老师。高一的时候杳杳把你的电脑摔坏了,你气得罚她抄了整本书的公式呢。不记得了吗?”
沈愿摇摇头,靠在林雾怀里,小心翼翼的。
他身体虚弱,埋着头,犹犹豫豫说:“可是,是她把我的电脑摔坏了,为什么还要打我呢?”
苏杳杳一听,眉毛又飞起来了,指着他大骂:“你这蠢货脑容量有瓜子儿大吗?这俩是一回事吗,你知道你后来干过——”
林雾赶忙转头止住她,笑着说:“好了好了,苏大律师,别跟我们小愿一般见识了,他还病着呢。”
苏杳杳啧一声。
沈愿眼睛突然亮起来,小声问:“杳杳是律师么?”
苏杳杳拿鼻孔看他,“怎么?我在你班上学不下去,高二转文科过后成绩突飞猛进考上律法了,你不服?”
沈愿摇摇头,“不是的。你真厉害,我看电视剧里律师都很厉害。”
苏杳杳冷笑,一甩头发,“知道就好,以后没事儿少惹我,不然姑奶奶我不高兴了就给你抓进监狱判死刑。”
沈愿可听不懂她的吓唬,脸色一白,又恐慌的往林雾怀里躲。
林雾无奈笑笑,拍拍他的后背,“别怕,她闹着玩的。”
沈愿咽了口水,惊出一身冷汗。
他醒来过后医生还要给他做进一步检查,林雾安抚他一会儿,把旁边几张单子拿起来去找医生,让他先在病房里等着。
林雾让林昱陪他玩玩,自己和苏杳杳一起出去了。
两个人来到走廊尽头,虽然整个六层都是临终病房,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是下到五楼去了。
疗养院里病人不多,走廊窗边没人打扰,安安静静的。
林雾先开口了:“看到了吧,他现在就那样。只有一丁点零散记忆,老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姓甚名谁全忘了,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
苏杳杳没说话,两只胳膊搭在窗边,点了一支烟,往窗外吐了口烟圈。
“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是装的吗?”苏杳杳偏头看她。
林雾斜靠着墙,“依你对沈愿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在什么情况下装成现在这样子?”
这倒是个问题。苏杳杳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把沈愿以前样子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很久才得出结论:
“应该是死也不会。”
林雾耸肩。
但苏杳杳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傻是他的报应,那你呢?你计划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为了报复他,自己生活也不要了吧,你妈给你弄那工作可不容易。”
“肯定要回去,至于什么时候嘛……”林雾眼睛眯起来,斜望向窗外的方向,远远的,一抹刺目的鲜红在风中飞舞。
禾山中学的红旗。
苏杳杳也看到了。
林雾先移开视线,低头盯着脚下的瓷砖:“上次我给姑妈打电话,说是宋嫣马上就要回国了,她年前和那个有钱的美国佬结婚了,要回来办个答谢宴。”
苏杳杳顿时愣住,手里的烟抖了一下,“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可别干傻事啊!”
林雾摊手笑笑,“我还不至于去搅散别人的好事。我只是想看看,沈愿对我这个冒牌货都这么激动,如果他见到那位真正的白月光和别人结婚,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哈。”苏杳杳笑着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有点想看了。你说,他会不会气疯啊?”
林雾挑眉,“他还能怎么疯?”
“也对。”苏杳杳换了个措辞,“不能再疯了,那不如直接气死吧。”
林雾也笑,“但愿如此。”
两个人哈哈笑起,走廊里的穿堂风吹来,路过窗户,吹散了苏杳杳口中的袅袅烟雾。
她望着那翻飞的红旗,笑过了,又有点感慨:“说到底,当初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宋嫣啊……明明你才是最喜欢他的。”
林雾两手抱臂,只觉得好笑,“喜欢这种事,如果足够喜欢就能成,那我现在是最喜欢彦祖的人,彦祖能不能也喜欢喜欢我啊?”
苏杳杳推搡她,“去去去,就会嘴贫。”
林雾呵呵笑,凑过去抱住她胳膊,“我那天路过看见小林水铺这么多年了还没倒闭,咱下午再去买点?”
苏杳杳笑,“行啊,你还真吃不腻那东西。”
中午,林雾和苏杳杳带着林昱凑合在医院楼下吃了点小炒菜,林昱挑食不爱吃,她们又带他去买了一些零食和小吃。
三个人吃饱喝足上来,才想起有个病号差点被忘了。
沈愿现在粘林雾粘得厉害,看到林雾上楼,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了,抱着她伤心哭了一场,说以为她又不要他了。
林雾温声安抚着,“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可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愿。”
沈愿抬头,“真的吗?”
林雾点头,“真的。所以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愿应该会听话吧?下午我想带杳杳出去逛逛,她很久没来禾山了,律所里还有事,明天一早又得回去,让小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沈愿的脸瞬间垮下来:“不好!”
林雾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乖乖听话,今天不喝药了,回来我还给你带糖果好不好?”
沈愿犹豫了。
他很爱甜食,但是林雾以“吃糖对他身体不好”为理由不让他吃哪怕一点,他实在太想念那味道了。
“那,那你要快一点回来……”沈愿埋着头小声嘟囔。
林雾笑起来,摸摸他缠着纱布的脑袋,“嗯,我一定快一点回来。你帮我看好小昱,别让他乱跑,好不好?”
沈愿乖乖点头,“好。”
下午,林雾把平板留给林昱就带着苏杳杳出去了。
今天既是陪苏杳杳玩,她自己也散散心。
她在伦敦待这几年没什么朋友,最经常做的事就是雨天独自窝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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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costco的量贩零食刷无聊的电视剧。
学习上勉强过得去就行,对购物、旅游也没什么兴趣,夜里偶尔想起高中往事,还会独自伤心。
苏杳杳说:“你就是想不开,要换我啊早就风云叱咤大不列颠,谈他八九十个金发碧眼小老外,谁还惦记沈愿那货啊!”
“是啊,杳杳和我是不一样的。”
林雾笑起来,春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疗养院借的自行车虽然老旧,但还算轻盈灵活,两个人顺着镇子那条柏油小路往唯一的甜水铺子骑。
小林水铺这么多年还是那绿白色装修,墙面有些发黄,铺面小巧,生意不好不坏。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林雾和苏杳杳把自行车停在外面,进去点了两杯杨枝甘露,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这家店的杨枝甘露加格外多的西米,林雾就喜欢吃这个,苏杳杳也还和从前一样,把自己碗里的西米全舀给她。
林雾笑得眼弯弯,“还是杳杳对我好啊。”
苏杳杳白她一眼,“谢之安不在,可不得我宠着你嘛。”
林雾点头,“说起来,之安现在回国了吗?”
“他啊,”苏杳杳算了算,“大概还有两年吧。”
“还有两年啊……”
林雾胳膊架在桌上,手支着下巴望向马路对面。
谢之安是她俩的发小,都是在一个院儿里长大的,但谢之安和她们不一样,他成绩好,毕业后就去美国直博了。
高中那会儿他们三个总是放学就来小林水铺,林雾和苏杳杳买甜品,但谢之安不喜欢,常去马路对面的超市买瓶装水,他习惯每天喝不同的饮料,总看他站在柜子前挑选很久。
记得有一次,谢之安和苏杳杳被老师留下,林雾一个人先来了店里。
她坐在角落里,外面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像是暴雨降至。
老板刚把甜点端上来,林雾的余光里忽然扫到一抹纯白。
她抬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马路对面玻璃柜前。
她想也没想就冲他喊:“谢之安!要下雨了,他们不卖水了!”
对面的人没回头。
高挑挺拔的背影,雪色衬衫迎风翻飞,单薄的白t恤贴在纤细劲瘦的腰肢上,一身浑然天成的帅气。
林雾不禁发愣,“……谢之安?”
狂风又起,对面的人没能拉开柜门,终于回过了头。
那是一张和谢之安截然不同的脸。
远远的,林雾看见黑发在青年清冷的面庞上飞舞,他皱起了那对俊俏的眉毛,高傲的下巴微微仰起。
他与她遥遥对望一眼,转头迈进了大风里。
林雾看得呆住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姗姗来迟的谢之安才抱着作业走进店里,对她念叨着:“苏杳杳这次物理又没及格,老班说下周要来个新老师,人还特别严格,提前让这次没考到八十的人补考,要我说啊还真是……诶,你在看什么呢?”
林雾回过神来,那身影早已不见了。
她转头看向谢之安,“你刚才说什么?”
谢之安那张女孩一样秀气的脸无奈的看她,很耐心的重复:“下周,要来新的物理老师了。”
5. 第5章
下午林雾和苏杳杳两个人把禾山镇大逛特逛,读高中时爱去的铺子都去了一遍,还去夜市凑了热闹,算是狠狠回忆了一把青春。
回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林雾把苏杳杳和林昱送去了镇上酒店,大致安排好又陪林昱玩了一会儿,忙活到十一点才回疗养院。
611病房里很安静,沈愿已经睡着了。
林雾进来时,看见他斜倚在床上,身后垫了几只靠枕,歪偏着脑袋,黑发在前额凌乱散开。
他睡得很沉,睫毛安静搭在眼下,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似乎还是虚弱,戴了鼻氧管辅助呼吸,但是看上去脸色还不错,脸颊红润,长期苍白的嘴唇都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整个人像朵夜晚绽放的海棠花。
林雾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走过去摸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难怪他裹了那么厚的被子,身体依然是紧紧蜷缩的,凑近了看,还能看见他正在微微发抖。
发烧对沈愿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会要他的命,但是会让他非常难受,比如极度的畏寒。
“小愿?”林雾站在他床边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林雾笑了笑,今天心情还不错,她走到窗边,顺手把窗户开到了最大。
窗外的冷风和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凶猛肆虐,劈头盖脸一股脑灌进来,吹得林雾睁不开眼,床上的沈愿浑身一抖,把被子攥得更紧了。
林雾安心的上床睡觉了。
-
夜里两点左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般的“轰——”!
林雾瞬间睁开眼,全身神经霎时绷紧了。
剧烈的雷声轰隆隆砸下来,雨水紧随其后,砸得窗沿噼里啪啦响。
林雾惊出一身冷汗,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刚要起身关窗户,突然发现自己正被人圈在怀里。
两个人相对而卧,沈愿的高个子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很自然的把林雾护在怀里,像护犊子一样温柔的给她顺毛,半梦半醒中,伸手去捂她的耳朵,喃喃道:“别怕,别怕……”
林雾脑子一嗡,赶忙推开他。
沈愿立刻醒了。
打了退烧针后,他的体温退下去了一点,但是因为吹风,现在依然低烧,身体很冷,头也很晕。
“嫣嫣——”
“谁允许你抱着我睡觉?”
林雾咬着牙,恶狠狠瞪他。
窗外又是一道雷声砸下,电光闪进来,昏暗中,依稀能瞧见他消瘦的下巴。
沈愿大概也懵了,慢吞吞的说:“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能值几个钱!”
林雾气得攥紧被子。
前些天她刚把沈愿带回奶奶那老房子时,家里只收拾出一个主卧,他说他想和她睡一张床,考虑到那床很宽,加上他晚上容易犯病,于是她同意了。
后来他又说想抱着她睡觉,林雾这肯定不同意了,尽管知道他没有男女概念,还是给他臭骂一顿。
她本以为他还算听话,没想到他居然敢趁她睡着悄悄凑上来!
林雾感觉一身血液都直往脑袋上涌,外面的雨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后背,衣服贴在身上湿润又粘腻,林雾气极,一脚就给沈愿踹下床:“去把窗户关了!”
“咚”!
沈愿掉在地上,身上的管子和针都立刻抽出来。
他一身剧痛,喉间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呻吟,林雾也不打算管他,任由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自己慢慢翻身起来。
沈愿跪在地上,在黑暗里小心摸索着轮椅,他的腿动不了,手也抖得不受控制,只能一点一点在地上爬。
沈愿咽了口水,声音很轻,“对不起,嫣嫣,我马上去关……你别生气。”
林雾躺在床上看他,胸口还在砰砰直跳,像一团熊熊烈火压在胸腔里翻腾。
她真想跳下床给他扔出去!
沈愿上轮椅很困难,稀里糊涂摔了好几次,轮椅翻倒在地上,也使不出什么力气。
林雾没有任何要帮他的意思,他只能自己一顿瞎折腾,好歹还是坐上去了,颤颤巍巍关了窗。
窗户刚合上,他就彻底了没力气,像一只断线了的木偶,直通通往地上栽。
又是一声闷闷的“砰!”。
林雾直接裹上被子背过身去。
她闭上眼。
几分钟后,又睁开眼。
又闭上。
又睁开!
林雾深吸一口气,忽然把头上被子一把掀开,翻身下床。
“喂,”林雾皱眉站在他面前,“死了没?”
沈愿埋着头,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当作回应。
得,还没死。
林雾一边在心里念着“成大事的人一定要沉得住气”一边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身体软得像面条,歪倒进她怀里。
林雾还在气头上,不想抱他,但是凭心而论,沈愿的身材和脸蛋一样优越,即使现在瘦得皮包骨了,这一身骨架也长得舒展开阔,手感一流。
就当是摸个了免费男模,她也不算吃亏。
“嫣嫣。”沈愿的嗓子跟被刀割破一样,喘着气,缠绷带的那只手慢慢伸进了衣兜里,抖抖索索摸出来几只亮晶晶的东西。
林雾低头一看,是糖果。
好多年前流行过的食玩糖,把橡皮糖做成各种有趣小玩意的样子,加点夹心添点闪片,小孩子见了挪不开眼。
沈愿手里这几只很杂,有星球、汉堡、草莓、圣诞帽,寥寥几个很杂乱,明显来自不同的系列。
他身上疼得冒冷汗,林雾愣神不接,他的手指很快就脱力掉在了腿上,“很好吃的,我想着等你回来就给你……”
林雾俯身握住他的手,把糖果都接了过来。
这是她下午出门前给林昱买的,买了好几包。晚上她送林昱回酒店时,林昱说今天吃糖吃够了,扔了几个。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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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抿着唇,没说话。
她答应了给沈愿带糖果回来,但是忘得一干二净。而沈愿看她两手空空,也没多问。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雷声隐去,窗楹上的小水珠跃过窗台顺着墙壁流淌。
“别生气了,好不好?”沈愿声音还是很低,沙哑着,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晚上,护士来给我打针,我看见外面闪电,我记得你很怕打雷,就想来帮你捂耳朵……对不起。”
沈愿低着头,手指依然在颤抖。
他虽然是傻子,但被人误解了,也会很难受。
林雾抬手摸他的脸,摸到了满脸泪水。
冷风吹过,他的脸颊很冰,眼泪却是温热的。
林雾抱着他,淡淡眨眼看着窗外雨幕,“嫣嫣不怕打雷,怕打雷的是你最讨厌的雾雾。”
雨水将停了。
沈愿轻轻应了一声,努力支起身体,双手捧住她的脸。
他左手上还缠着纱布,右手输液针扯出后手背留了一道干涸的血迹。他很少这么主动,低头靠过来,与她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
“对不起,嫣嫣。”
湿漉漉的气息扑在林雾脸上。
他的眼泪还在默默往下掉,语气难过,又带着几分无奈:“都怪我,我很笨,记性也差,总是惹你生气,但是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林雾心里很平静。
他现在狼狈的要命,但很意外的,她竟然没想嘲笑他。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手指从他腰际沿着脊椎攀升,一直到他缠着绷带的脑袋,接着又向前慢慢滑到他胸口。
“还疼吗?”林雾问。
沈愿摇头,“不疼了。”
林雾知道他现在浑身是伤。
今早苏杳杳那一脚直接踹裂他两根肋骨,皮肤青了一大团,还伤到了胃。不仅如此,早上被她推那一下也伤得不轻,她是眼看着他撞到墙壁直接晕过去的。
林雾习惯就是论事,晚上的事暂且不谈,早上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今早我太着急,误会你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推你。”
沈愿愣住。
黑夜里,他看不清林雾的眼睛,只能默默抵着她的额头。
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一觉醒来后,似乎所有人都讨厌他。
而她的到来像一场上天的恩赐,降下了一位救赎他的天使,他很害怕她也离开,他从没想过,她会对他说对不起。
他勉强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
“别哭了。”林雾的手指滑过他湿润的睫毛,耐心哄他:“是我不好,我以后不让你这样委屈了,好不好?”
沈愿把她抱进怀里,“我不委屈,只是有点难受……嫣嫣,下次,可以先问问我么。”
“嗯,一定问问你。”
“嫣嫣。”
“怎么?”
沈愿跪坐在地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低声开口:
“糖果可以分我一个吗……”
6. 第6章
沈愿在医院里躺了一周,身体状况依然很差,反复低烧、疼痛,甚至还晕倒了几次。
但是他脑子傻,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成天吵着闹着要出院,林雾也懒得管,干脆由着他。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气温二十度上下,春风拂面。
林雾一早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换了条漂亮裙子,急匆匆对沈愿说:“我要去接一个人,你自己去找陈医生办手续,办好过后在门口等我。”
“嫣嫣——”
沈愿想叫住她,她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于是,他只能独自坐在床上,垂头丧气:“我害怕陈医生啊……”
禾山镇疗养院那么多医生中,陈医生是最刚正不阿的一个,他不仅经常和院长吵架,还格外看不惯沈愿的德行,以前就有事没事骂过他好几回。
偏偏这次住院医生紧缺,院里安排了陈医生当他的主治医生。
护士帮忙把沈愿推到陈医生办公室门口,安慰了他几句,但他还是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敢抬起手敲门。
只敲了一下,门立刻开了。
陈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是从市区调回禾山镇的专家,面目严肃,常年带一只银框眼镜。
看到他,陈医生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又是你这个败类?进来吧。”
沈愿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好……”
陈医生的办公室很宽敞,电脑上显示着沈愿的病例,桌子旁边还堆了厚厚一沓单子,也都是沈愿的。
沈愿自己默默爬到检查床上,陈医生撩开被子握住了他的小腿。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现在情况很不乐观,腿部肌肉萎缩程度已经很高了。但是你现在做康复也不现实,平时要让家属多帮你按摩。你照做了吗?”
陈医生看过来,沈愿赶紧别开了脑袋,“对不起,医生,我不想太麻烦她。”
陈医生推推眼镜,“是不想,还是不敢?”
沈愿咽了口水,“不敢……”
“在这陪你的是哪位家属?”
“是嫣嫣。”
陈医生没再说话,转头就用力掰他的腿,沈愿疼得痛叫一声,一把抓紧了被子。
陈医生皱眉:“别乱动!”
沈愿吓得又抖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手心的伤口崩裂,淌出的血染红了纱布。
陈医生对他从不客气,例行的掰腿检查一点也不含糊,总是疼得他满地打滚,任他怎么求饶都没用。
偏偏陈医生又医术高明,不能不听他的话。
十来分钟的检查做完,沈愿疼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手指颤抖不停。
陈医生站在旁边说:“回去过后老实求求你的家属,让他们带你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你这情况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去市里说不定还能给你多续两天。”
沈愿架着胳膊勉强坐起来,“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陈医生毫不遮掩,“顶多半年。”
沈愿不禁愣住。
他是傻子,但这种事他总还是听得懂的。
半年肯定不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对生命来说,甚至是太短了些。
“我……”沈愿轻轻眨眼,看着那双瘦到只剩骨头的腿:“我还不想死呢。”
陈医生背对他整理检查单子,冷声说:“早干嘛去了?坏事做多了,都是报应。”
沈愿叹了气,犹豫好久,鼓起勇气开口:“医生,你以前认识我吧?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
门口突然有人敲门,“爸。”
陈医生回头看了沈愿一眼,皱皱眉头,还是冲着门口说:“进来吧。”
来人是个年轻女孩,模样清秀白净,手里抱着一只粉色饭盒。
“今天的排骨嫩,提前炖好就先给你送来了。”女孩笑得眼弯弯,把饭盒放在陈医生的电脑旁边,“这边的检查结束了吧?快尝尝,我今天调的料汁也不错。”
饭盒盖子揭开,排骨汤鲜香四溢。
沈愿垂头坐在床上,悄悄嗅着那食物的香气。
他听着陈医生对女儿说话,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嗯,炖的是山药还是胡萝卜?”
“山药。”女孩把饭盒都铺开,转头才注意到帘子后的沈愿,“呀,院里还有年轻人呢?”
沈愿有点害怕陌生人,感受到她的目光就赶紧埋下了脑袋,扶着扶手颤颤巍巍的下床。
轮椅刚才被推的有点远,他只好伸长了胳膊去够。
女孩很热心,见状赶紧放下饭盒来扶他,关切的问:“护工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沈愿的心砰砰直跳,大概是以前挨过太多打,他本能的抗拒肢体接触,女孩碰到他手臂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越来越站不稳,女孩只能越来越用力搀扶他。终于,在他坐上轮椅时,女孩看清了他的脸。
一瞬间,女孩明显大惊失色,身体一晃,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沈,沈老师!”
沈愿浑身发凉,惊恐的抬头看她。
完全看清了他的脸,女孩也彻底吓呆了,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看陈医生,“爸,这是沈老师吗?沈愿沈老师?”
陈医生端着餐盒喝汤,朝沈愿瞥来,“嗯,是他。”
他们都居高临下望俯视他,压迫感很强。沈愿想跑,但是这段时间身体太虚弱,手指虚浮无力,抓着扶手怎么推都推不动,轮椅像牢牢焊死在地上。
他害怕见到所有曾经认识他的人。
除了嫣嫣,其他人似乎都厌恶他到恨不得他去死的地步。
他动不了,只能紧闭着眼睛。
等了好久,想象中谩骂和殴打却没有落下来。
“沈老师……”
沈愿睁开眼,看见那女孩依然只是满脸震惊看着他。
她大概是他过去的一个学生,容貌好像在他脑子里闪了几次,但依旧记不起来。
沈愿仍在微微发抖,别过头说:“对不起。”
女孩也回过神来,惊慌的摆摆手,“不不不,沈老师,你对我没什么好道歉的!”
突然见到这样沈愿,她的确不知所措,左思右想,只能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问候:“沈老师,好,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陈疏婷,以前也是二班的学生。”
沈愿愣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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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疏婷尴尬笑了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他没办法回答,陈医生只好把陈疏婷拉过去耳语了几句。陈疏婷听完更惊讶了,再回头时,看向沈愿的眼神里都多了点同情。
沈愿有些局促,两手搭在腿上攥着裤腿,“你,你不讨厌我么?”
陈疏婷一愣,赶忙摇头,“没有的事,沈老师,我对你没有意见。你那年突然离职,我们都很遗憾。你教得很好,又很负责,你走了过后我们班物理在年级下降了好几名呢。”
“是么……”
陈疏婷笑着点头,“是呀,你是我读书生涯里见过最负责的老师了。”
第一次听到有人表扬他的过去,沈愿还是有点不习惯,他似乎应该高兴,但嘴角刚弯起来,旁边的陈医生就冷声补充:“教得是挺好,就是人品很不好。”
陈疏婷一怔,回头紧张看了陈医生一眼,急忙把抓起检查单子塞进沈愿怀里,“沈老师,我送你回病房吧。”
沈愿抱着单子缩了缩,“我……我得去门口。”
陈疏婷应了一声,赶忙把他推出去。
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安静无人,陈疏婷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她有些无奈,“沈老师,你别介意啊。”
沈愿垂着眼睛看地板,摇了摇头。
“我爸他那人就那样,因为你以前身体就不大好,好几次林雾陪你来找他看病,他知道一点你们事,所以当初你那样做,他就……”
陈疏婷有点感慨,慢慢推着他走,“唉,其实那都是你和林雾两个人的事,我们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我那会儿和林雾关系不错,但是她突然走了,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沈愿怔怔抓着裤腿。
林雾。
这个名字,他听着很特殊。
他的记忆是一团昏黑,无法把这个名字与某张脸对号,但这个名字出现,竟然直接诱发了一场难以名状的心悸。
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心脏好像都被绞动起来了,勾起一阵阵莫名又深刻的难受。
他好像为此痛苦过很久。
但甚至记不起对方的面容。
“林雾……”沈愿的嘴唇干裂,有些急迫的问:“林雾是谁?是我以前的学生吗?她……”
是那天嫣嫣口中的雾雾吗?
陈疏婷诧异,“林雾你都忘啦?”
沈愿点头,闷闷的说:“我只能记起一点和嫣嫣有关的事。”
“嫣嫣……你是说宋嫣吗?你对她还真是,”陈疏婷仔细想了想措辞,“情深义重。”
沈愿应了一声。
走廊里一路走来只有他们两个人,陈疏婷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当年的纷乱,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讲林雾,来到走廊尽头时,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站着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是高个子,女人穿着今早特意换的藕粉色掐褶长裙,旁边的男人一身米白长风衣,两个站在长廊外紫藤萝前谈笑风生。
听到声音,他们也朝这边看过来。
与女人对视的一瞬,陈疏婷又是大吃一惊,当场目瞪口呆。
“那不就是林——”
7. 第7章
陈疏婷话只到一半,突然看见对面的林雾拔腿朝她狂奔过来。
这么多年不见,林雾居然一点形象也不顾及,冲过来就捂陈疏婷的嘴,不动声色给她往后拖了一步。
“好久不见呀疏婷!”林雾一张俏脸笑得比花儿还灿烂,有意把她往沈愿背后带,“你现在怎么样呀,在读研还是工作呢?呀,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漂亮啊!”
她们俩以前高中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同桌,关系还不错,虽然这么些年没联系,倒也不算太生疏。
陈疏婷向来很有眼力见,被她拖的踉跄,但也只愣了一秒就笑起来,“哈哈,我已经毕业了。你呢?”
“巧了,我也是!”
“你之前在英国留学吧?过得怎么样?”
“呀说起这留学,我跟你讲啊……”
她们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边聊一边往走廊里头走去了。
沈愿回头唤了一声,林雾也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沈愿无奈。
他的腿检查完还疼着,想要抱抱她呢。
一阵春风乍起,吹得长廊前紫藤萝摇曳生姿,花叶摩擦,沙沙作响。
几步之外,高挑的男人两手插在白风衣里。男人长了一张十分秀气的脸,五官柔和眼睛也大,像女孩子。
他信步朝沈愿走过来,沈愿望着他,正嗫嚅犹豫着,他已经率先开口了:
“我是谢之安。”
沈愿心里像骤然坠落一颗水滴,激起悄悄的一声“泊”。
“之安……”沈愿的手指蜷在腿上,试着动了动,还是没能伸出去。
谢之安背光站在风口,黑发翻乱,低头时阴影铺满了眼窝,看不清眼神。他饶有趣味盯着沈愿,轻轻的笑:“沈老师,很高兴这么多年后还能见到你。听嫣嫣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罔顾师生道德伦理的爱她。”
沈愿抬起头,他听不太懂,他只觉得谢之安声音低,讲话也很温柔,“谢谢你啊,之安。”
谢之安又笑,“不谢。”
沈愿手指在裤腿抓了抓,苍白的脸上难得浮出了轻松的笑容,诚恳的说:“之安,你真好,你和疏婷一样,都不讨厌我。”
谢之安点头,“因为我们都是嫣嫣的朋友。”
“嫣嫣的朋友都不讨厌我吗?”
“嗯。”谢之安故意拉长了语气,笑道:“恨屋及乌、爱屋及乌嘛。”
沈愿是很容易满足的,听到这话,立刻笑得眼睛弯弯。
“好啊,太好了。”
-
下午从疗养院回来过后,林雾请了陈疏婷晚上一起吃饭,算是一场分开六年后的同学聚会。
不过禾山镇上没什么好吃的,林雾左思右想,干脆翻箱倒柜把退休多年的烧烤架子找出来了,准备晚上在屋顶小花园弄户外烧烤。
对此,谢之安是非常嫌弃的,“我从上万公里的地方回来,你就拿这东西招待我?”
林雾毫不客气的踢他,“我都特意打扮见你了,还想怎样?”
沈愿看不懂,只能紧张的劝他们,“吃什么没关系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吵了。”
两个人都立刻沉默了。
下午五点过,陈疏婷来帮林雾处理食材,谢之安独自组装烤架。三个人干活儿都不算麻利,一边磨蹭一边聊天打趣,话题主要还是围绕高中时候的荒唐事。
陈疏婷和林雾做同桌的那学期,她们后面坐的就是谢之安和苏杳杳。四个人组了个学习小组,其中谢之安成绩最好,陈疏婷次之,林雾和苏杳杳并驾齐驱勇夺倒数。
陈疏婷回忆说:“那会儿几乎每次英语听写,林……不,嫣嫣就要开始犯难,抓耳挠腮死活写不出来,我好几回看不下去了悄悄给她看,都被老师逮到了,结果我俩一起罚站。”
林雾歉意的笑笑,“我的确不是个学习的料。”
谢之安蹲在遮阳伞下安装架子,脸和手一样黑,冷冷的说:“苏杳杳那货以前都是给我摁墙上抄我的。”
林雾哈哈笑:“谁让你藏着掖着?”
“那能怨我吗?”谢之安抬起胳膊抹了一把脸,“语文英语听写都好,她写理科卷子更是不得了,尤其是物理,她为了能多抄一道选择题恨不得把我打死。”
陈疏婷掩唇笑,“确实,那会儿物理要求太严格了,考八十以下都要挨罚,压力可大了。”
林雾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真不知道那……”
林雾及时收住了话头,转头看向对面的沈愿。
他一个人坐在摆放食材的木架子旁边,离他们很远。因为他手上有伤不太方便,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给蔬菜去皮的活儿,但他做的很认真,低头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土豆,丝毫没听到他们说话。
从前他就习惯做事专注,没想到现在傻了也一样。
林雾没再多说什么了,继续拿签子戳着手里的牛肉块。她力气大,竹签从鲜红的肉里猛地捅过去,利落又干脆。
陈疏婷悄悄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你真的打算这么干么?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林雾把串好的牛肉串扔进条盘里,转头冲她抿嘴笑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思维模式,而我的模式就是结果至上。所以,这项结果是由谁造成的,谁就负责吧。”
陈疏婷无奈,“好吧,那结束过后,你还有计划么?”
“没有了。”林雾又拿起一块牛肉,淡淡道:“结束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死死活活都无所谓了。”
林雾刚把竹签穿进去,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抬头一看,是沈愿把一只瓷碗打翻了。
他放土豆时手抖,不慎把碗从架子上拖了下来,白瓷碗碎了一地,装土豆的水也全部泼洒在他身上。
他有些惊慌,像做错事的孩子,无助的朝林雾看来,手足无措。
陈疏婷:“呀……”
林雾淡定的把牛肉放下,洗了手,笔直走到他身边。
沈愿衣服裤子都湿了大半,手上绷带也浸透了,狼狈得厉害,他脸色惨白,慌忙向林雾道歉:“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重新削土豆……”
林雾盯着他,只是笑了笑,握住他的手问:“没伤着吧?”
沈愿摇摇头。
“那就好。”林雾绕到背后去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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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都不要紧,我先带你去换衣服吧。”
沈愿愣住,眼里慢慢蓄了一层薄雾,心跳得快,还是不太确定:“嫣嫣,你不生气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林雾摸摸他脑袋,“你还是病人呢,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沈愿不免感动,含着眼泪说:“以前我不小心打翻碗,王护工是一定会打我的。”
林雾笑着摇头,“我不是他,我不会打你。”
林雾推沈愿来到楼梯口,小心搀扶他起来。他站不住也走不动,她只好弯下腰来背他。
谢之安跟过来问要不要帮忙,也被林雾摆摆手拒绝了。
这小区是老式的六层小区,奶奶以前虽然把屋顶花园买下来了,但自家房子在二楼。整整四层楼的距离,林雾都是背着沈愿下去的,上来时也一样。
她全程没有半句怨言。
沈愿知道自己虽然瘦,但到底也是个男人,并且个子还不矮。林雾下到四层时就已经累得喘气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沈愿心疼的快要碎掉,着急说:“嫣嫣,让我下来自己走吧,我腿能动的,只是慢一些。”
林雾摇头,“上次杳杳把你膝盖也弄伤了,你本来腿就不好,还是多歇着吧。”
沈愿怔怔看着她耳边碎发,听着她明显加快了的呼吸。
他心里十分很难受,难受到快要喘不过气了。但是,似乎又有点开心。
他已经孤独痛苦的过了好几年,从没想过还能有人这样在乎他。
他很开心,开心到眼眶发了红,嘴唇白如纸,哽咽着说:“嫣嫣,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林雾听着他的哭腔,却笑了起来,转头看他,“这么感动啊,那有打算怎么谢我吗?”
沈愿的手指搭在她温热脖颈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
“嗯,什么都可以。”
“真的?”
“真的。”
林雾回过头,顿了顿,笑着说:“那么,小愿想和我在一起吗?”
沈愿疑惑,“什么是在一起,我们现在没有在一起吗?”
林雾耐心的解释:“是那种永远的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的在一起,每天每晚都在一起。通常大家也把这称为:爱情。”
“爱情?”沈愿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他的眼睛本就漂亮,笑起来时瞳仁清明,像一汪干净清冽的小溪。
他不假思索,“我当然愿意了!我想要爱情。我想和嫣嫣在一起,我想学做饭,想给你做很多好吃的,我想要你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嗯,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林雾的笑意越发浓厚。她走到了二楼走廊,一抬头,看见黄昏的霞光洒在宽敞的阳台上。
她自如的收起了过快的呼吸。
她才不会告诉沈愿,她在伦敦这六年,最爱的娱乐活动就是户外长跑,她体力很好,背他走这么点距离根本不在话下。
但她一定要表现得很累、很累,最好是累到喘粗气,累到手发抖。
以便让他,彻底咬钩。
8. 第8章
回到房间时,沈愿已经有些累了,刚躺下就止不住的闭眼睛。
他身上的伤都还没有痊愈,加上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最近经常突然感到疲惫。
林雾还在衣柜前给他翻找干净衣服,回头嘱咐,“把身上衣服脱了,要是受了凉你又该发烧了。”
沈愿的手搭在衬衫领口,试了几次也没力气解开扣子,手指一软就滑下去。
“我,咳咳,”沈愿眉头微拧,脑袋歪在软枕上,“我脱不下……”
林雾抱着衣服过来摸他的额头,温度有点高,大概已经起了低烧。
可惜她今天没什么拿发烧折腾他的兴趣了。
林雾把衣服搁在旁边,一粒粒解开他的纽扣。衬衫质地柔软,解开最后一粒,他的胸口就毫无保留袒露在她面前。
胸前皮肤苍白,两侧肋骨清晰可见,正中间还有一道竖直的疤。
林雾微愣。
看上去是心脏手术留下的疤。
她一直都知道沈愿心脏不太好,但她不知道竟然已经严重到要做开胸手术的地步。
她至今都记得,高一时某个周五的黄昏。
那天,苏杳杳照旧被老师留堂,只剩林雾和谢之安两人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那时候她还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姑娘,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跟谢之安说:“快一点,我要早点去小林水铺,这次要是再遇上,我一定去要他的联系方式!”
谢之安上一天课早累死了,慢吞吞蹬着脚踏说:“你先去检查脑子吧,看看是不是最近压力大产幻了,这小破镇子上哪有什么惊天动地大帅哥。”
“当然有啊!我亲眼见到的。”林雾微微眯着眼笑,“他啊……就像皎洁的月光一样呢。”
谢之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沿着河边小道骑,山风和河水裹挟在一起。
转过两道大弯时,就在河边的原木栅栏前,林雾猝不及防的,见到了她的月光。
那位惊鸿一面的青年背对马路站在低矮的栅栏旁,他仍旧穿着干净的白衬衫,高挑的身体微微弯曲,只手撑着栏杆。
他像是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眉目紧拧,脆弱苍白。他的衣摆被晚风肆意吹开,纤细的身躯摇摇欲坠。
林雾怔住了。
她和谢之安对视一眼,两个人呆滞一瞬,立马扔了自行车朝他飞奔而来。
那一天,是林雾先环住了他的腰肢,她没功夫去惊讶那手感和香气,只顾着和谢之安一起把他拖回来。
俊俏的青年跌进了她的怀里,那张漂亮的脸蛋毫无血色,嘴唇发紫。
是谢之安先看出他心脏病发作,他当即把他身上翻了个遍,翻出一只速效救心丸,硬生生掰开他的嘴喂他吃了下去。
林雾记得自己那天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也没有一点心思去管他要联系方式,她只想着,他一定不能出事。
她和谢之安一起把人送去医院,夜里,谢之安先回家了,她独自在医院陪了他一整夜。
只是他精神虚弱,整晚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第二天,她在他醒来前离开了。
后来,在某个平凡的周一早晨,她看见自己心里那抹月光抱着书本,在一片按捺不住的惊叹声中,缓缓踏进了高一二班的教室。
清冷惊艳的男人站在讲台上,神情冷漠又平静,拿起粉笔草草在黑板上写下沈愿二字。
再回头,他的视线扫过台下人群,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
林雾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条疤痕。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她依然想忘也忘不了,万千思绪都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搅起了汹涌涛浪又慢慢平息。
林雾不禁讥笑起来。
早知道,当初就让他死在那里好了。
现在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床上的沈愿头昏眼花,迷糊中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掌,轻轻枕在自己脸颊下。
他低咳几声,哑声问:“陪陪我,好不好?”
林雾垂眸冷冷看他,他已经快睡着了,她也懒得再装模做样给他换衣服了。
林雾随手给他盖好被子,摸摸他的脑袋,“小愿,你睡一会儿吧,待会儿吃饭我来叫你。”
沈愿模糊应了一声,“一定要叫醒我……”
“好。”
林雾转身往回走。
她可不打算叫醒他了,有他在,他们聊天都不能尽兴。
三个人在屋顶把烧烤架子搭好、食材备好,又给小花园上挂了一圈小灯,春末夏初的夜晚正是凉爽,他们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还给苏杳杳打了视频沟通感情。
十点半左右,他们正玩得开心,说着谢之安从前的八卦时,林雾的手机忽然响了。
沈愿说他醒了,虽然还在发烧,但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
“……”林雾努力憋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柔声笑笑:“好,小愿,我马上来背你。”
她咚咚咚跑下楼,脸色铁青,想着这次说什么也得好好整他一回!
林雾打开房间门,看见沈愿跪坐在地上,他垂头虚靠着床,手臂耷拉,黑发凌乱,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林雾呼吸一滞,皱起眉头,“你状态不好就多休息,着急出去干什么?只是朋友聚会而已。”
她刚蹲下,沈愿就朝她靠过来,他的胃已经疼起来了,一只手悄悄攥着衣裳,低低的说:“我想和大家一起。”
林雾烦躁,也懒得再劝,直接把他捞起来挂在身上,还顺手带了一瓶苦瓜汁。
上楼过后,气氛果然就变了。
刚才还嘻笑打闹的两个人立刻收住了,陈疏婷挂断和苏杳杳的通话,谢之安也放下了手里的烤牛肉。
按照林雾的计划,目前还在百般宠溺沈愿的阶段,谢之安和陈疏婷很默契的把椅子给他们摆在一起。
林雾刚扶沈愿坐下,他就无力靠向她怀里,满脸虚弱的抱着一瓶苦瓜汁喝。
那苦瓜汁又青又绿,还是冰镇过的,沈愿胃本来就脆弱,每喝一口都要引发一阵轻微的干呕。
对面的陈疏婷单是看着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她别过脸,假装翻动烤架上的食物。
相比之下,谢之安就比她淡定多了,慢条斯理端起一杯酒,笑说:“沈老师今年多大了?”
沈愿从苦瓜汁里抬起头,有点茫然,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记得了。”
谢之安挑眉。
“这都——”陈疏婷话到嘴边又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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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想着这人能把林雾都给忘了,还有什么不能忘的,“沈老师今年应该还不到三十吧?当时刚来我们班的时候好像才二十一岁,天之骄子呢。”
沈愿虚睁着眼睛,笑了笑,“我成绩很好吗?”
“挺好的。”林雾低头,拨开他眼前刘海,“据说跳过好几级,是毕业于顶尖学府的研究生。”
沈愿有点脸红,垂头搅动手里的瓶子,他强撑着上来其实是有事要做,但没想到大家这么友善,还陪他聊天。
“沈老师以前可是名人呢。”谢之安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刚来的时候是一大帮校领导拉着横幅去迎接的,听说沈老师是市里大领导派下来体验生活的,刷个两年下基层的简历,回去就能当大官咯。”
谢之安说得轻飘飘的,林雾和陈疏婷都能听懂他嘲讽,只有沈愿不懂。
他傻笑着摇头,“不会的,我应该没有那么厉害。”
林雾淡淡一笑,“有的。你当初在这小破学校里简直只手遮天,什么校长、主任、老师,通通都得听你差遣,可威风了。”
沈愿有些尴尬,脸彻底红了,缠满纱布的手指捂住眼睛靠向她,“不可能不可能……”
谢之安只觉得好笑,“怎么就不可能了?”
“前几年都没有人看过我的。”沈愿靠着林雾的脑袋,轻轻拉她的衣袖,红着脸说:“我要是那么厉害,应该会有人来找我吧?况且,就连父母也没来过。我应该只是某个成绩还不错的孤儿。”
林雾哼笑一声。
作为学生,他们以前对沈愿的家庭的确不太了解,但平时看他吃穿用度样样都很挑剔,性格又严苛傲气,活脱脱一副少爷样子。
陈疏婷也笑了笑,“沈老师以前看着可不是普通人。你家里或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回城里过后可以多留意留意。”
沈愿点头,“嗯!我一定好好找找家人。”
说起城里,他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对了,嫣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城呢?陈医生今天说那里更擅长治我的病。”
林雾回过头,忽然对上了他那双充满期冀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干净,瞳仁乌黑透亮,黑白分明,好似一对纯粹的玻璃珠。
透过那对珠子,可以看到他毫不掩藏的、对活下去的希望。
她心里倏忽燃起了一团火。
她突然想立刻撕碎他的妄想,嘲讽的告诉他即便去城里也不会带他治病,回城里那天,恐怕会是他这辈子最痛苦、最难忘的一天,他一定不会想回去……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林雾淡笑着说:“快了,等你身体再好一些,能坐车了,就带你回去。”
沈愿很高兴:“好!”
他觉得自己不会像陈医生说的那样短命,他觉得陈医生只是讨厌他而已,说来吓唬他几句。
尽管他最近明显感觉身体越看越虚弱,但他也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他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嫣嫣,我会好好配合医生的……”沈愿闭上眼睛,静静靠在林雾怀里。
心里有了盼头,他开始不断幻想着进城治病的那一天。
于是,那一天果真很快来了。
比林雾计划的还要快。
9. 第9章
林雾的计划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波动。
起因是那天晚上烧烤完,他们送陈疏婷回家。
陈疏婷家住的远,天色早已黑透了,小镇上不比城市夜生活丰富,通常晚上七八点路上就没有行人了。
谢之安提出送陈疏婷回家,但林雾还是不放心,谢之安这人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上他高度近视,戴了隐形眼镜。大晚上的光线不好,万一他看不清路踩滑掉沟里可就麻烦了。
于是,林雾决定和谢之安一起送陈疏婷回家。
结果沈愿不乐意了,他拉着林雾不肯撒手,“嫣嫣,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林雾起初还很耐心的哄他:“我们去送完疏婷就回来陪你,跑着回来,一分钟也不耽误。”
但沈愿还是不愿意,眼巴巴的看她,“可是我很怕黑,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分钟也不想。”
林雾又说:“那我把屋子里的灯全打开好不好?每台灯都打开就不黑了。”
沈愿依旧固执的摇头,“开灯也不行,外面是黑的,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林雾不禁头疼。这大晚上的把他带出去也不现实,镇上灯光暗看不清路,轮椅推着不方便,加上他喝了苦瓜汁已经吐了好几回,路上肯定又要不舒服。
“小愿,听话,我回来给你买糖果好不好?”
但是这招也不好使了,沈愿紧紧抱着她摇头,“我不要糖果,我只想要你。”
林雾深吸一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把他推开,转身就快步往外跑,“就这么说好了,你乖乖在家等我。”
沈愿当然不同意,毫不犹豫转动轮椅就追出去,“没有说好,我们没有说好!”
二楼转角就是楼梯,林雾以为即便是傻子也有对危险的本能规避,没想到沈愿看到楼梯也不停,笔直的往下冲。
他的轮椅在楼梯上猛地倾斜,金属轮椅、连同他整个人,都轰然朝他们三人砸过来。
林雾吓得呼吸都停止了,和谢之安一起拔腿朝他冲过去,她接住了轮椅,谢之安接住了沈愿。
沈愿的腿在楼梯上狠狠扭了一下,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吓得不敢动。
谢之安把他抱上去,林雾则黑着脸直接把轮椅丢在过道,指着楼梯对谢之安说:“把他扔在这儿。”
“就扔……这里吗?”谢之安微挑眉头,还是把沈愿放在了轮椅上。
“对,对不起,”沈愿知道自己闯祸了,身体微微发抖,紧张的搅动手指,连剧烈腿疼也顾不上了,胡乱抹着眼睛说:“对不起,嫣嫣,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林雾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为了控制自己不开口就骂死他,索性转身就走。
沈愿也不敢再开口留她了,赶忙伸手抓住谢之安的衣袖,哆嗦着说:“之安,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知道他是因为刚才摔得疼还是因为怕,整个人苍白虚弱又委屈巴巴。谢之安低头看他,应了一声,转头对林雾说:“你们先下楼等我吧。”
林雾没多看沈愿一眼,随意摆摆手,径直往楼下走。
陈疏婷赶忙跟在她后面。
这老式六层小区声控灯质量极差,经常整栋楼都没有灯,林雾凭感觉摸索着楼梯下楼,正想跟陈疏婷骂沈愿两句,突然脚下踢到个东西。
林雾被吓了一跳,陈疏婷也紧张起来,“什么?”
地上那东西挺大一堆,黑黢黢的,被林雾踢到后就慢慢挪动起来了,她们这才看清是个挺壮的男人,一声不吭缩在楼道里。
阴森又恐怖的一团昏黑,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一双混浊的眼睛,在黑暗里折射丝丝寒光。
林雾和陈疏婷两个人都汗毛倒立,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还好,那人也不打算开口,只是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一点,衣料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谢!”林雾拉起陈疏婷就跑。
两个人马不停蹄一路跑到楼下路灯前才敢喘气,叉着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陈疏婷心有余悸,“那人谁啊,你认识吗?”
林雾摇摇头,“这房子一楼和三楼都没人住,我跟邻居们也不熟,估计是哪家的醉鬼吧。”
陈疏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醉鬼吗?挺吓人的,跟杀手一样。”
林雾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夸张,你当是在看柯南吗。”
陈疏婷摇头,“别看禾山这地方虽然不大,但确实不算太平。”
“怎么?”
“你忘了?”陈疏婷转头看她,“咱高中那会儿不是还闹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流氓吗?听说当时有几个姑娘都差点被侵犯,有一个都送去市里做心理治疗了,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
林雾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啊,当时你不上晚自习,估计记不清了,我们当时要上晚自习的可害怕了呢。”陈疏婷笑了笑,“说起来,当时班主任一开始认为是谣言懒得管,还是沈老师组织让班里男生结伴送女生回去呢。”
林雾愣了一下,又随口道:“他还挺热心。”
陈疏婷放松靠着路边栏杆,晚风垂着河畔,拂过她们的脸颊,“是呀,沈老师其实是个挺热心的人,以前虽然老是板着个脸,但是班里有好多事都是他解决的……”
林雾没接话,低头静静看着河畔。
静悄悄的夜晚,总会让她想起好多过去的事。
黑暗中,似乎有那月光般的青年站在夜风里朝她挥手,也有那道骂了她后转身离开的绝情身影……过去那么多年,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林雾的心情不好不坏,吹着河风,和陈疏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等了好一会儿过后才看见谢之安下楼。
天色太黑,她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看那米色风衣的人影有些古怪,手插着兜低头走过来,闷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林雾立刻皱眉问:“是不是沈愿又整什么幺蛾子?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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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安摆手,“没说什么,只是他吐得太厉害了,我扶他去卫生间吐,吐完又给他擦脸,耽误了一会儿。”
林雾有点怀疑,“真的?”
“真的。”谢之安叹气,语气里带着点嘲弄,“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难道要跟一傻子计较不成?”
林雾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太放心,“你知道他是傻子就好。”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十二点前把陈疏婷送回了家,准备离开时还在门口遇到了刚下夜班的陈医生。
上次沈愿住院林雾不怎么上心,经常找借口出去,一直都没跟陈医生见过。这回陈医生见到她十分惊喜,拉着她跟她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还说他们那届毕业过后就再也找不到那么擅长包药的免费小工了,林雾只能尴尬的哈哈笑。
等到他们从陈家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了。
屋外微风吹着凉爽怡人,林雾也不急着回去,跟谢之安两个人沿着河边悠悠的散步,不过谢之安今天莫名的话少,多数时候都是林雾一个人自言自语。
走到小区楼下时,谢之安忽然冷不丁的出声问她:“如果你计划中最核心的东西出了问题,你打算怎么办,会放弃计划吗?”
林雾眯起一双凤眼,一副“等了那么久我就知道你小子没憋好屁”的样子。
“谢之安,沈愿刚才给你灌迷魂汤了吧?”林雾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你休想临阵倒戈,否则我连你一起讨伐了。”
谢之安无奈扶额,“我不是这意思,跟他也没关系。”
林雾摊摊手往楼上走,“那我只能说: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我的复仇大计。”
漆黑的楼道里声控灯依然是坏的,不过刚才那个怪人已经不见了。
林雾边走边问:“之安,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有看到一个……”
她话到一半忽然止住,怔怔看着二楼走廊。
安静无人的走廊上,201户的门大开着。
老式的双层防盗门全部被打开了,客厅的灯光照进了走廊里,地上还有几件零散的衣物,林雾认出那是自己的裙子。
谢之安见状箭步冲上来抓住她,小声说:“别冲动!悄悄凑过去。”
林雾心跳得扑通扑通,紧张的手心冒汗,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家里没有任何贵重物品,唯一需要被担心的就是沈愿了。
他们两个人贴着墙小心的挪过去,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屋子里被翻得一片狼藉,玻璃瓶陶瓷碗砸碎一地,衣服全部被翻出来扔在地上,甚至连谢之安的行李箱都被打开了。
他们在外面观察很久,确定没有人才敢跑进去。
林雾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没功夫管物品了,在客厅、厨房以及卧室都没有找到沈愿,大声唤了几句也没人回应。
“他是不是被绑架了?是不是?”
林雾心乱如麻,手抖得不停,终于,在她急得想要跳下二楼找人时,房间里的谢之安突然沉声道:
“别找了……他在这里。”
10. 第10章
林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进去看到一个几乎断气的沈愿时,她脑子一嗡,腿一软,当场跪倒下来。
满屋狼藉,沈愿独自蜷缩在老旧的大衣柜里。
他下腹插了一把刀,血流了很多,把他那身新换的蓝白睡衣都染红了,手上的绷带断裂开,先前还没愈合的口子也在泊泊冒血。
谢之安也惊呆了。
好在他去年刚在街头遇到过几个美国佬火拼,无论如何比林雾淡定一些,转身抓起地上的衣物迅速冲上前给沈愿止血。
刺目的鲜红扎进眼睛里,谢之安冷汗直冒,林雾则浑身发抖。她本能的想要逃离,但腿已经没有力气了。
谢之安忙着给沈愿按压伤口,猛地回头,“快过来把他手上伤口摁住!”
她没有反应,他又大喊一声:“林雾!”
林雾如梦初醒。
她踉跄爬过来,抓起地上的衣服就死命往沈愿手上缠,凑近了看,他胸前和手臂还有一些细碎的刀口,人已经失去意识,整张脸惨白发灰,不像活人。
和上次苏杳杳小打小闹可不一样,这次的人是真正的凶手,是真想让他死。
而他也没什么反抗能力。
林雾的心跳几乎要爆炸了。
在等待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里,她手抖得停不下来,脑子里挤满了事情。她有时看到身边的沈愿和谢之安,怀疑自己还在高中,有时低头看到自己吓到没有血色的手指,又觉得还躺在伦敦那窄小沉闷的公寓里……
偶然她清醒过来,又反复记起出门前,沈愿拉着她的手恳求她留下来陪他。
他说他害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么,凶手闯进来时,他该多么害怕呢?
-
救护车连夜把沈愿送去镇上医院抢救,医生给他紧急止血后,发现他脏器破裂深度昏迷,镇上医院条件有限,要求他们立刻转去城里。
禾山镇距离市区有七八十公里,一路飞驰,赶到市内医院时还没有天亮。
沈愿被紧急送去抢救,抢救室的门关上那一瞬间,林雾也立刻被抽干了力气。
她沿着墙壁顺势滑坐下来,脑袋埋在臂弯里喘气。
谢之安叹了气,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安抚道:“别怕,幸好那部位不会当场要命,最多摘除个器官,不会有事的。”
林雾缩在椅子上不敢睁眼睛,手抖得厉害,浑身发凉。
谢之安只好把自己风衣脱了搭在她身上,也十分无奈。
谁能想到,他只是回国休个假就遇到这样的事。
林雾缓了好久才勉强能开口:“手续办好了吗?”
谢之安说:“都处理好了,这些事你别担心。”
林雾应了一声,缓缓扶着椅子起身往外走,“我出去睡一觉,晚点我回禾山一趟,这里有情况你随时跟我说。”
“好。”谢之安望着她脚步发虚,还是有些不放心,“需要我带你回去吗?”
林雾摆摆手,“不用,你在这里陪着他吧。”
凌晨的医院不算安静,走廊里灯光亮着,护士医生匆匆来去,偶尔还有躺在活动床上被推来推去的病人,家属们个个面色焦急。
林雾默默穿梭在人群里,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全凭着本能来到了医院外。
她手有些抖,头晕眼花,在包里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证件。
刚经历完一场剧烈的情绪起伏,她现在心脏已经到负荷极点,整个人都虚脱了。
林雾自认是个体面的人,但是她今天的确没有任何力气去维护体面,转头迷茫看了一圈,最后趴在医院外的长椅上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她被一个赶早排队的老太太叫醒,她脑子是晕的,没仔细听老太太说,起身把椅子让出去,在路边随便拦了辆出租。
刚上车,谢之安就发来一条信息:
醒了吗?沈愿还没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林雾指尖很白,嘴唇发着抖,回复道:
醒了,在去禾山的路上。
谢之安回复:一切小心。
林雾摁灭了屏幕,把手机紧攥在手心。
车窗外天色将明,白色的晨雾和黯淡的天空交织在一起,路上车辆行人很少,街边只有忙着开张的早餐摊主。
林雾无比清楚,在英国这几年长期独居使她越发习惯性的逃避现实。她总是既害怕事情发生,也害怕事情不发生。
抵达禾山镇时,天色已经大亮。
林雾脸色不太好,头也有些晕,但没时间再多耽误了,到了小区上楼直奔家里。
201户门前已经被围栏围起来了,周末的早晨,门外聚了很多看热闹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中间还有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林雾苍白着一张脸穿过人群,几个邻居见了赶忙说:“诶,这就是这家的小姑娘!”
屋里和外面的警察都看过来,昨晚打的电话几乎都是谢之安接,大概的情况他们也都了解了。
警察走过来问:“小姑娘,你是201户主吗?”
林雾摇头,“不是,这是我奶奶的房子。”
警察点头,“那昨天遇害的是你什么人?是你家里人吗?”
林雾微怔,“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别人说他们的关系,说多了说错了搞不好再引起警察怀疑,林雾想了又想说:“是我爱人。”
警察在随身笔记上草草写了几句,又说:“辛苦你待会儿还要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林雾点头:“现在我想进去取点东西可以吗?”
警察拒绝了她,“现在进去会破坏现场。你要取什么?”
林雾犹豫一会儿,咬了咬唇说:“我爱人正在医院抢救,如果他撑不住了,我需要拿他的证件联系他的家人,给他办理后事。”
警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样,你跟我说说具体位置,我让里面的同事拿给你。”
林雾摇摇头,诚恳的说:“我可以自己进去拿吗?昨晚走得急,我也忘了在什么位置。”
警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了她鞋套放她进去了。
屋子里还是那乱糟糟的样子,警察还在提取现场的证据,凶手昨晚行了凶就跑,现在只有一点猜测,还没个基本的眉目。
林雾进到房间把自己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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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的以及谢之安的所有证件和重要物品带好,又从抽屉里翻了一封信出来,匆忙间她回头看到地上血迹,心颤了一下,赶紧把信插进包里就出来了。
警察正在访谈周边的邻居,林雾坐在墙边喝水,人群中,隔壁202屋的王奶奶一直盯着她看。
林雾放下了水杯。
王奶奶这人平时就热心,老坐在楼下乘凉,每回林雾路过都要和她打招呼,以前和爷爷奶奶也熟悉。
她犹犹豫豫的,到底还是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对林雾说:“丫头啊,别怪我多嘴,那些警察查来查去差不明白的,我看八成就是三楼里面那家干得。”
林雾眉头拧起,“您昨晚是不是看到了?”
王奶奶摇摇头,“没看到,我只是最近听说那家的男人回来了,但是我这几天没见着人,躲躲藏藏的。那男的好像前几年就犯过事儿,半夜跑了警察才没逮到他!”
林雾一愣,想起晚上在楼道里见到的那个怪人。
但现在无凭无据总不能胡乱瞎猜,何况三楼和林家毫无交集,没有下手的动机。
林雾低头叹了口气,“谢谢您,我还是等等警察调查吧。”
她抬手把长发缕到耳后,因为睡眠不足心情焦躁,额头有些发烫。
王奶奶也叹气,“丫头,别太难受,你家那个这么年轻,没事的。”
林雾努力扯起嘴角勾了勾,“奶奶,您昨晚听到声音了吗?”
“听着了。”王奶奶慢慢低下头,有点难为情,“一开始是听着有人嚷嚷,我以为是你们吵嘴,想着小两口吵架我们总不能管,但是后面……”
“后面怎么?”
“后面听着那孩子惨叫,还喊了声救命……”王奶奶的头更低了,“我想出去看看,但是我家老头子拦着……唉,谁诚想是这事。”
林雾愣住。
她刚刚缓过来的脸色又突然变得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初夏二三十度,林雾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冷气直往背后冒。
林雾慢慢站起来,努力笑着摇摇头,“没事,奶奶,这不怪您……”
要怪,就怪她昨晚一定要走。
一定要把他独自留下。
她转身离开时想过,如果他害怕夜晚独处,那正好借此狠狠吓他、报复他,反正她恨他,这些都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只是,代价不应该是他的生命。
从警局录完口供回城的路上,林雾精神依然恍惚,电话响了很久她才听见。
电话那头,谢之安说:“我上午给你发的消息,你没看到吧?沈愿十一点就出来了,命保住了,这会儿有点意识,能睁眼睛,只是说话可能不大利索,我不知道他——”
“抱歉,之安。”林雾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拜托你把手机放在他耳边,要近一点。好吗?”
谢之安愣了,“哦,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变成了缓慢、虚无的呼吸声,飘渺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
是沈愿。
林雾闭上眼,听到一阵低低的叹息后,传来了他沙哑的声音:“嫣嫣,我很想你……”
11. 第11章
“我很想你。”
林雾坐在回城的巴士上,手里紧攥着那封信,信纸被她捏得皱巴巴,正中间还滴落下几颗汗水,氤氲开了黑色的墨迹。
这是刚回来时沈愿给她寄的那封信,寄信地址是禾山镇疗养院,收信人是同学,据说是某位热心护士帮他寄的。
他笨拙又真诚写下的四个字,即使不是对她,她也不想弄丢了。
仔细想来,沈愿一直都是这样。
以前虽然严肃又刻板,但对人一直都很真诚。
回忆起她和沈愿的第一次沟通,就是以信的方式。
尤记得那是个炎炎夏日,距离沈愿来到班上担任物理老师刚好过去了一周。
整整一周里,沈愿从没私下找过任何同学沟通,当然,也包括林雾。
他不仅不会私下找同学,甚至一句私事也不说,大家如果好奇问他,只会被他冷眼瞪过去。
于是那段时间全校都知道了,高一二班来了个帅得惊天动地但是脾气也臭得令人发指的高材生男老师。
林雾那阵子物理烂得超乎想象,出于对他脾气的考虑,林雾实在不敢当面问他太白痴的问题,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在信纸上写:
老师,虽然这章你已经讲完很久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动能什么是势能,还有那些个重力势能、弹性势能……我一个都不懂。
她把信纸叠了几叠,卡在自己作业本里交上去。
沈愿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非常给人面子,他从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某位学生,但是会在交上去的作业、卷子上冷不丁批注几句给人骂到狗血淋头。
于是林雾期待着他在纸上骂完她再好好给她讲解。
就这样期待着,期待着,终于有一天,她的作业本被抄作业的苏杳杳弄丢了。
连同那封写了他回复的信也弄丢了。
林雾气得追着苏杳杳打,放学还去把她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那封信死活找不到了。
就这样,又找了整整三天,林雾才在苏杳杳一堆垃圾般的卷子里翻出她的作业本。
她慌忙打开,那张信纸上果然已经有了回复,只见那排锋锐漂亮的红笔字潇洒写着:
放学晚点走,六点在教室等我。
“……”林雾感觉天都塌了。
她想着要不就斗胆去办公室找沈愿,但是左思右想还是不敢,那种高压环境下她大概率什么也听下进去。
于是,出于一种不抱希望但很好奇的想法,那天放学后她还是在教室里等到了六点。
她觉得沈愿第一天没等到她肯定不会等了,他毕竟是新来的老师,每天都很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但是六点铃声响起时——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穿风衣的雪肤黑发年轻人,抱着一本厚厚的教材来到只有林雾一个人的教室,他脸上还是那冷酷的表情,眉间微蹙,盯着腕表说:“上来,今天全部给你讲清楚。”
他等了她三天,但没有多说一句。
林雾感觉天彻底塌了。
宽敞开阔的教室里,只有她和沈愿两个人,沈愿坐在讲台上,她站在他身边,吊扇挂在天花板上呼啦啦的转。
沈愿不厌其烦地给她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讲,讲完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最后还硬守着她做了几道题,确保她完全会了才合上笔帽。
林雾汗流浃背,哆哆嗦嗦收起书本,“谢,谢谢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愿没有抬头,他那张姣好的脸一直盯着桌上的备课本,像是没有听见。
待她走出几步,他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淡淡问她:“你到底叫宋嫣,还是林雾?”
林雾忽而回头,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疑虑,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惊讶道:“我叫林雾。”
他点头应了一声,对她摆了摆手。
那天,林雾走到门口时,还是没能忍住,支支吾吾嗫嚅着,最后还是吸了一口气,大声说:“老师,你要多注意身体!”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也不敢去看他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离开时,洁白的月光铺满了回家的路,而她沉浸在那如水的温柔里,莫名的,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
林雾抵达市内医院时,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她马不停蹄直奔五楼,在病房门口遇到了打电话的谢之安。
谢之安挂断电话,接过她手里东西,问:“怎么回来那么晚,吃饭了吗?”
“先不吃了,镇上不好打车,坐公交回的。”林雾匆匆脱掉外套,往病房里望了一眼,“他睡了吗?”
谢之安摇头,“不肯睡,一定要见到你。”
林雾心里咯噔,连忙把外套塞给谢之安,转身推门进去了。
路上谢之安大概跟林雾说过沈愿的情况,可以说只是勉强保住命的状态。除了身上断了几根骨头外,还摘除了脾脏,胃也缝了针。因为伤势太重,严重失血,还诱发了心脏上的问题,意识总是时好时坏的。
他本来就没多少日子,现在又遭此重创,估计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林雾走进去时,看见沈愿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他脸上戴了氧气面罩,神情看不太真切。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唤了一声:
“小愿。”
沈愿脸上两排鸦睫抖了抖,却只睁开一条细缝,因为剧烈的疼痛,他的眉头紧拧着。
他每次皱眉时,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似乎他还是那位高高在上、冷冰冰凶巴巴的沈老师,一天到晚总有生不完气,看着总是不开心。
林雾的心颤抖了一瞬,抬起手指,轻轻抚过了他的眉眼。
这么多年,他容貌未变,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
但现在他非常虚弱,眉心褶子越来越深,呼吸急促,睫毛也抖得不停,只听他低低的开口说:“出,去……”
林雾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沈愿咽下喉间腥气,“你快出去……”
林雾愣住,“小愿,你不想见到我吗?”
沈愿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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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改变困境,心里很着急,也没功夫跟她多解释,手臂裹了石膏插了管子,一下也动不了,只能勾动手指攥着床单,用那刀子划破般的声音重复:“你快出去,出去……有,有坏人……”
林雾怔怔看着他。
他的意识又回到了昨晚那场要命的混乱里。
他还以为她刚刚送完陈疏婷回来。
她迟迟不动,沈愿便彻底急了,煞白的一张脸,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哑声脱口而出:“林雾,你快出去啊!”
他的脖颈间青筋浮现。
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脑海中忽然浮出这个名字,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毫无征兆就叫了出来。
太过离奇,他本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沈愿感觉自己胸腔被压缩到了一起,那颗脆弱的心脏在窄小的空间里疯狂跳动,好像一把斧头,要把他整个人砸碎。
而眼前的人也和他的心脏一样突然失控,她那双凤眸瞪得极大,抓起他的手臂放声质问:“你叫我什么?沈愿,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没办法回答她,她就只能不停重复:“沈愿,你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很快,她的呼唤引得外面人进来,不由分说把她带了出去。离开前,她的目光还紧紧粘在他身上,沈愿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她,但又赶忙蜷起了手指。
她快些出去也好,他现在动弹不得,实在没有能力保护她。
沈愿忽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身体在颤抖,眼泪也止不住的掉。
自从在疗养院醒来后,这几年间他胆子一直很小,一方面是护工总会突然进来虐待他,一方面是很多人跟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仿佛周围人都盼着他死一样。
渐渐的,他就越来越恐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恐慌什么,只是纯粹的焦虑、紧张、害怕。
昨晚那人冲进来就直奔他,满脸横肉面目可憎,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往外拖,他不肯,于是打了起来。
打砸声中,那人怒骂了句:“草!你他妈的怎么还没死!”
沈愿恐惧得厉害,却还是傻傻的问他:“我为什么该死啊?”
那人骂骂咧咧,但什么也不肯说,甚至在把沈愿暴打了一顿解气后只打算偷点东西了事。
沈愿原本也无力阻止他偷盗,只是后来,他揣了把刀就要往外走。
沈愿知道,那时候林雾和谢之安也该回来了。他那愚钝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能扑上前死命抓住那人的裤腿,那人抬脚踹断了他的手臂,他甚至想用牙咬住他。
最后情急之下,那人捅了他一刀,他瞬间失去了力气,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被拖进了衣柜里。
他很怕黑,但是在黑暗的衣柜里等了很久。
他忽然惊醒过来,转过头,还能看见走廊外的林雾正在敲打着玻璃,她神情激动,好像在说什么,但他也听不见了。
他记得他似乎永远在等待她,但努力回忆也记不起来以前是为了什么而等待她。
他只是隐约的知道,一定要等她。
12. 第12章
沈愿因为情绪激动导致心脏病发,在加护病房里躺了好几天才被送出来。
他转进普通病房那天,林雾正忙着跟工作上的人沟通。
因为她迟迟不入职,他们已经打好几通电话催促了,她只能不断找借口搪塞过去,费了好几番口舌,纠缠很久。
挂断电话过后,林雾慢吞吞的上楼。
她在脑子里仔细计划着宋嫣回来的时间,现在沈愿这情况实在不乐观,万一他撑不到宋嫣回来可就麻烦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让沈愿死,可是她的计划也绝不会改。
这是她的底线。
市内大医院和小镇疗养院不一样,来来去去人很多。
林雾在楼道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上楼时,她抬头望见了楼梯口一道落寞的身影。
男人身材单薄,穿着带血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脖颈贴了白纱布,右手裹了石膏和绷带挂在胸前,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恍惚,视线痴痴扫过人群。
他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不知道正在寻找什么。
他看不到楼梯,路过的人撞到他,他也豪不在意。即便身下轮椅已经在楼道口岌岌可危,他也无法察觉。
林雾猛然一怔,心脏瞬间提到了胸口。
不等她的脑袋反应过来,双腿已经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往楼上狂奔。
她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抖如筛糠。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沈愿倏忽抬头,他脸上血色尽失。
他刚才为了下床自己拔了管子,身上流了很多血,人也疼得厉害。
他怕疼,但更怕林雾生气,紧张的哆嗦,“对不起,嫣嫣,我找不到你……”
林雾慌忙摸出手机,这才看到他给她打了很多电话,还发了好几条短信。
林雾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咽了口水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轮椅扶手上。
沈愿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他自己把输液针头拔了,药水混合血液在手背上蜿蜒,他每每用力推轮椅,血就多冒出几滴。
他已经傻到好像没有痛觉一样。
林雾也没力气再说重话了。
“没事,都是我不好。”她低声道。
推沈愿回去后,林雾看见病房里已经站了好几位护士,大家围在病床前七嘴八舌,看到他们回来,都骂骂咧咧:“家属干嘛去了?照护病人一点也不用心,他这情况能下床吗,要出了事算谁的?”
林雾哑口无言,正要规规矩矩认错,沈愿先替她道歉了:“对不起,是我不听话,请不要骂嫣嫣……”
护士说:“早干嘛去了?”
他脑袋埋的更深了:“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乱跑了。”
“现在态度倒是挺好!”
“实在对不起……”
沈愿似乎把挨骂已经当成了习惯,但因为最近身体虚弱,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头悄悄抹掉了眼泪。
林雾偶然瞥到,不由得呼吸一滞,心里仿佛无端被小刺扎了一下。
她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淡淡看向护士:“很抱歉,这次就先这样吧,下次我会看好他。”
护士小声嘟囔着,“最好别有下次。”
林雾不再多说,转身去搀扶沈愿。
她小心托起他的腿,他的腿骨清晰到硌手,刚起来,身体就无力靠向她。沈愿颤抖得厉害,左手攀着她,裹了石膏的右手小心去捂肚子上的伤口。
林雾的心又抖了一瞬。
沈愿躺到床上后脸色越发的白,一双眼睛还有点红,缓慢眨动看着林雾。
林雾也垂头看着他。
护士站在床边配药,对他说:“你准备好,该换药了。”
沈愿应了一声,轻轻撩起病号服,露出了一截裹满绷带的肚子。
他那条骇人的伤口就在肋骨下方,因为他刚才不要命的折腾,纱布已经隐隐泛红。
沈愿把手搭在胸口,转头对林雾说:“嫣嫣,你先把头转过去,好不好?”
林雾微愣,没懂他的意思,“你害羞吗?你胃疼的时候我给你揉过肚子,还帮你穿过裤子,甚至还扶你去过洗手间,这有什么?”
沈愿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莫名被她说得脸红,扭扭捏捏转过头去,不敢看她,“我不害羞,只,只是这……这伤口缝得不好看,我怕吓着你。”
林雾不禁嘴角抽搐,“笑话,我还能让这东西吓到?”
沈愿不语,护士走过来,掀开了他的纱布。
接着——
林雾赶忙把头转开了。
沈愿那条伤口缝了几十针,深褐色缝线像蜈蚣一样爬满他消瘦凹陷的腹部,因皮肤苍白,那肿胀和腥红显得尤为刺目。
林雾只看一眼就感觉浑身战栗头皮发麻。
护士拿起镊子夹住一团棉花,小心擦拭着他的伤口,皱眉说:“怎么搞的?都感染了。”
沈愿下意识又想道歉,林雾连忙回头按住他,“没事的,只是你体质不好,不是你的错。”
她的目光扫到那条疤,不免又是心头一惊。
沈愿见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雾咬着唇,默默垂头等待护士给他换好药,等到全部处理妥当,重新贴好纱布,沈愿才放下手臂。
他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指,低低的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林雾睁开眼,看见他那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温和的歉意,因精神不佳而眉目舒展,如水般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林雾竟误以为是从前那个他回来了。
“沈老师。”林雾慢慢在病床边坐下,她心里无端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轻轻握住他虚弱的右手。
他的骨头断了两根,指尖冰凉如霜,需要她两只手仔细捂着才能捂热。
-
沈愿住院的第二周,林雾忙得晕头转向。
因为沈愿对陌生人尤其是护工的接触格外抗拒,只能熟人照看他。他住院的前几天谢之安会来帮忙,谢之安这孩子人好得不像话,身上没半点少爷脾气,伺候沈愿信手拈来,任劳任怨,林雾甚至一度怀疑他在美国学的是护理。
但后来某天谢之安突然挨了顿邮件轰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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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他在那边的实验出了点问题,没办法,他只能先回去一趟。
于是,林雾就麻烦了。
虽说她刚回国那段时间也和沈愿住一起,但现在沈愿的情况比当时差了不少,不仅经常伤口感染高烧不退陷入昏迷,还总是心脏不舒服,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还有只胳膊动不了,身边24小时离不得人。
林雾这辈子也没这么忙碌过,每天眼一睁就要立刻查看他的情况,接着给他擦洗、喂饭、带去检查……马不停蹄,忙到半夜。
很快,她终于忍无可忍,把检查单子往地上一扔,愤愤想着自己这到底是报仇还是报恩来了?
哪怕是千年狐狸报恩书生也没做到这地步吧!
于是林雾气冲冲直奔柜子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决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烂摊子谁爱管谁就管去,小姑奶奶要回家当大小姐了,不受这鸟气……
刚收拾到一半,床上睡着的沈愿被她翻东西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喊疼。
她一激灵,赶忙跑过去问他哪里疼。
沈愿小心抱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小脸惨白躺在床上,虚睁着眼望着她说:“胳膊好疼,动一下都疼……”
林雾只好摸摸他的额头,柔声叹气:“那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沈愿乖巧点头。
就这样,东西收拾到一半的林雾又拉开凳子坐下来,托起他的手腕,轻轻给他按揉手指。
沈愿安分躺在床上看她。
他那双乌黑的眸子很漂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迷人,笑起来时眼下还有浅浅的卧蚕。
他问:“嫣嫣,等我好些了,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吗?”
林雾狠狠一愣,顿时瞪圆了眼睛,“你要去……我家?去我家做什么?”
“你上次说过我们要在一起。”沈愿纤长的睫毛眨动,他精神还有些弱,笑容也淡,嘴角只是微微勾起,“我问了好多人,他们说,要去你家里、要学着讨长辈们的欢心。”
林雾汗颜。
要是去她家里让她爸妈见着他,非得给他打死不可。
虽然林雾高中那会儿她爸妈只来见过沈愿一次,但论谁也忘不了把自己女儿冤枉且开除的混蛋吧?
林雾只能含糊给他应付过去了。
当天晚上,沈愿又犯了胃病,林雾搀着他在卫生间吐了很久,因为他身上有伤,所以吐起来格外难受,好一顿折腾,忙活到一两点才睡。
林雾困得要命,躺到床上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全凭本能打开聊天软件,给明天要来医院探病的苏杳杳发了定位,附带一条消息:
你明天给他买点糖带来,要软糖不要硬糖,酸的也不要,他的胃不好消化不了。你要是明天到的早,再帮我去楼下取他昨天做的检查报告的,报他名字就行。
林雾闭上眼放心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天光大亮,林雾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压着早起的怒火接了电话,还没开口,对面已经传来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声音:
“小雾,你死活不去单位报道,就是忙着给人当护工吗?”
13. 第13章
林雾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连滚带爬跳下床,一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她感觉自己那颗小心脏都要爆成八瓣了,抓着头发语无伦次:“妈,妈妈妈妈妈妈……”
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禁冷笑:“你只有一个妈。”
林雾冷汗直冒,她刚醒的脑袋显然处理不了那么恐怖的情况,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出谎话来骗严覃,她只能乐呵呵的当傻子:“嘿,妈妈,这一大早的您也不睡美容觉啊,你说巧不巧,我刚准备给你发消息,今天什么节来着,母亲节是不是?”
严覃打断她,“我到门口了。”
“……”林雾脸都要裂开了,“什么门口啊?”
严覃一字一顿的说:“医院门口。”
林雾呼吸停滞,感觉世界爆炸了。
她转过头,床上的沈愿还在休息,他昨晚也累着了,心脏不适喘不过气,床头半支起来,憔悴的小脸上盖了一只氧气面罩。
林雾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吵醒他,简单收拾一下,决定自己去应付严覃。
她走到三楼时还接到了苏杳杳的电话,苏杳杳今天很积极,早早就起床过来了,在电话里大声嚷嚷:“你睡糊涂了吧,连位置都没给我发,还好之安靠谱!我到啦,赶紧下来接我。”
林雾皱着眉,她刚才一度以为是苏杳杳背叛了革命,后来发现的确是自己昨晚稀里糊涂没看清发错了人。
“5楼518病房,你快来,跑上来!”林雾着急道。
苏杳杳一愣,“干嘛?出什么事儿了?”
“没功夫解释了,我妈在楼下,你赶紧过来把沈愿藏住,藏不住的话就给他打扮一下,总之绝对不能让我妈认出他!”
林雾挂断电话,匆匆下楼。
好些日子不见,她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大门口那个戴珍珠项链和黑色墨镜的妇人。
她出国这几年因为怕听到亲戚朋友议论,没脸见人,回国次数寥寥无几,连过年也是父母带着小昱来找她,这次回来也直奔禾山,没回家一趟。
她知道爸妈心里有怨气,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靠过去赔笑:“亲爱的母亲大人……”
严覃拂手摘下墨镜,锐利的凤眼上下打量她,“你身体没事吧?”
林雾赶忙摆手,“我很好,回来过后长胖了三斤!”
“那赶紧带我上去,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给我闺女迷成这样。”
严覃说着就往里走,林雾吓得一头冷汗,急忙跟上去,“妈,妈,没谁,就一朋友!”
“我问你们关系了么?”严覃冷哼,“不打自招。”
林雾欲哭无泪。
严覃是标准的女强人,从小家境殷实,长大过后学业事业皆顺利,连当大学教授的爸爸都瞧不上,家里大小事都由她说了算。她对子女要求也高,当初林雾成绩烂,还在上初中就打算给她塞出国,力求完美的履历,到后来林雾去英国也是严覃一手拍板的。
她管控欲极强,林雾打小就怕她。
路上林雾尽全力东拉西扯还是没能拦住严覃,无奈之下,她还是只能带她去了病房。
不得不说苏杳杳这人在正经事儿上还是极靠谱的,林雾推开门进去看到个“面目全非”的沈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苏杳杳给他戴了个口罩,把他肤色涂黑了三度,还用深色眼影给他扑了个浓厚自然的黑眼圈,拿口红在他脸上点满了痘痘,头发也抓成了鸡窝。
眼前的人且不谈和从前那位光风霁月校园男神有什么关系,现在任谁来了都只会觉得他是饿死三天都没人发现的叫花子。
果然,严覃一进来脸就黑了。
苏杳杳站在床边特别端正的打招呼:“阿姨好,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
严覃立在门口不肯再迈进去一步,秀气的眉毛狠狠拧在一起,嫌恶的说:“杳杳,你跟阿姨说说,这位是谁?”
苏杳杳愣住:“是……”
时间太匆忙,她和林雾还没串过口供。
林雾见状一个箭步冲到沈愿面前,“哈哈,妈,你叫他小沈就好。”
严覃低哼一声:“姓沈?”
床上的沈愿点点头,他右手不便,只能拿扎针的左手支着身体慢慢起来,微微一笑,“阿姨您好……”
沈愿的眼皮上也被苏杳杳糊了胶水,睁不开眼睛,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十分滑稽,配合那不均匀的肤色和满脸“痘痘”,严覃看了直反胃。
她摆摆手,随口应了一句。
沈愿一大早被苏杳杳暴力叫醒,心脏难受得要命,但他知道眼前人是谁,还是竭力的表现自己,“阿姨……您,您请坐吧。”
严覃不想多看他,别过头,忍着一股子怒火问:“小伙子,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林雾和苏杳杳都深深吸了一口气,苏杳杳悄悄挪过来怼林雾,林雾赶忙抢答:“妈,我们只是——”
严覃冷眼呵斥她:“我要听他说。”
林雾只能闭嘴了。
床上的沈愿还努力支着身子,挂在胸前的右手疼得厉害,他低头不着痕迹的缩了缩手指。
苏杳杳说给他化了个很漂亮的妆,但他自己也要加油才是,要努力的给嫣嫣的妈妈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愿低着头,声音温柔,笑着说:“我们在一起了……”
林雾的呼吸又瞬间停滞了。
旁边的苏杳杳小声惊呼:“哦买噶。”
严覃闻言,刀子一样的目光从她俩面前扫过,又冷冷的问沈愿:“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沈愿的脑子实在不会算时间,仔细想了想说:“已经好久好久了。”
严覃脸色又黑了几分,接着问:“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呢?家里爸妈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显然更复杂了,林雾刚想开口又被严覃瞪回去,只能默默等待着,听沈愿犹犹豫豫的说:“我不太清楚,我应该是个孤儿。”
严覃脸色彻底黑透了。
林雾也快撅过去了。
沈愿望了她们一圈,能隐隐察觉到气氛逐渐凝固,他有些慌张,努力笑起来说:“阿,阿姨,您吃水果吗,我这里有好多好多,都很好吃的……”
但是严覃连装都不想装了,压根不搭理他,转头便对林雾说:“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三个人都被吓一激灵。
林雾心如死灰,长叹一口气垂丧着脑袋跟着严覃出去了。
她满脑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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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也没功夫管沈愿,路过时他想叫住她,她也没听见。
沈愿彻底紧张起来,胳膊一软,脱力倒回床上,那颗小心脏牢牢被压缩在胸腔里,浑身直冒冷汗。
“杳杳,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沈愿嘴唇微张艰难喘气,抓着被子望门口,“阿姨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苏杳杳无奈扶额。
她垂眼看向他脸上那堆自己的杰作,嘴角抽搐几下,嘲弄道:“可能因为你实在太丑了。”
沈愿愕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自己长得算不算好看,脑子里那丁点残缺的记忆中也没人夸过他,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好看的。
只是他没想到,杳杳已经给他画了好看的妆,他还是那么的难看。
他是个招人嫌的丑八怪。
沈愿低头眨巴眼睛,温热的眼泪缓慢蓄在眼眶里,“我知道了……杳杳,谢谢你。”
-
病房外,林雾像条霜打的茄子默默跟在严覃后面。
母女两人一直走到五楼的小露台才停下,严覃双臂抱胸,眉目凝起,眼里的寒光直突突朝林雾刺来。
历声道:“林雾,我看你真是疯了。”
林雾叹气,耷拉着脑袋,“妈,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你回国过后不先回家,反倒是赶来陪这个男人。你弟弟上次回来说你交男朋友了,我还只当是他不懂事!”
林雾哑巴吃黄连。
“你说说看,你当年因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了多大苦头,竟然还没长到教训吗?”严覃怒气难掩,恨铁不成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给你安排的路才是最好的,你当初就不该去那破学校,直接出去待几年,回来过后就能给你安排进单位。现在翟总介绍的那孩子也回国了,你有空就多去和人见见,少跟这些人往来!”
林雾头都大了。
几年了,她妈妈这套说辞还是没变,只管康庄大道,也不管喜不喜欢。
林雾想起沈愿刚才那样子,堵在口头的解释转了几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严覃见她沉默,直接下了命令:“我给你三天把这些事处理好,下周一你准时去报道。”
林雾摇头,“不行,我现在不能走。”
“理由?”
“现在不能说。”林雾别过头,“总之我需要陪他一段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处理完最后一点事我们立刻分开。这事儿您别操心了。”
“林雾!”
林雾倍感疲倦,索性摊牌:“妈,我还没有疯到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最好是明白。”
严覃哼一声,冷静下来。她瞄了一眼手表,时候已经不早了,下午还约了人。
她们母子俩没什么好说的,严覃教训完林雾随便吩咐几句就打算走了。
两个人刚迈出来,和一个坐轮椅的人迎面撞上。
严覃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面前的年轻人小心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臂,他抬头的瞬间,那双被刻意丑化的眼睛瞳仁圆亮,眼周一圈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湿润发红。
好像,已经哭过了。
14、第14章
“阿,阿姨。”沈愿紧张得语无伦次,心脏病发导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他只能死死攥着裤腿,无助的道歉:“对不起,刚才都是我不好,您骂我吧,不要骂她……”
他越想止住眼泪就越是止不住,到后来两只手都慌忙去擦眼睛。
苏杳杳唯恐他把脸上的妆擦掉,赶紧把他推到旁边,有些尴尬的挠头,“阿姨,他……他一定要来道歉。”
严覃皱着眉,低头看那个轮椅上的人。
枯瘦如柴,满脸病容,受伤住院了都没人照顾,是个没人要的孤儿。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说,给她家女儿提鞋都不配。
她也的确不相信林雾会看得上这么个人。
严覃维持着成年人应有的体面,挪开视线转身离去,“没什么,不必道歉。”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错误的,是他这个人本身。
沈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事,并且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他跟上去不对,在这里等着也不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他突然十分憎恨他的蠢笨,他甚至想抱着脑袋去撞墙,把那些丢掉的记忆全部找回来。
他想着,那样或许什么事都能解决了。
林雾几步迈过来,和苏杳杳对视一眼,握住了沈愿的手,“小愿,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沈愿擦掉眼泪看她,看见她眼中自己那丑陋的倒影。良久的,他摇了摇头。
林雾放松笑笑,没说什么。
大危机就这样混过去,苏杳杳和林雾两个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苏杳杳叼着根棒棒糖靠在墙边,看林雾给沈愿卸妆,挑着眉头问:“你计划什么时候去见那精英呢?”
林雾俯身给沈愿擦眼皮上的胶水,这东西粘性强,她用了力,他忍不住躲闪。“忙完这边的事再说吧。”
“听说是个刚从斯坦福毕业的高材生吧?家里有权有势,据说人家那爹,啧啧啧……”
林雾嗤笑,“那不如你去见吧。”
沈愿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折腾一上午,身体也受不了,耷拉着脑袋尽力维持着精神。
林雾给他擦完脸上的妆,托起他的下巴,望向镜子笑了笑,“终于干净了。”
沈愿睁开眼。他看见镜子里的青年脸颊消瘦面色苍白,额前碎发湿了水贴在额头,扫到那双无神的眼睛。
他知道,这是丑八怪的样子。
-
下午,沈愿又起了低烧。
自他入院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发烧,伤口状况时好时坏,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因为苏杳杳在,林雾忙着陪她聊天,沈愿只能独自乖乖睡觉。
他睡着后,又做了很多噩梦。
他梦见他和别人吵架,梦见有人扇他耳光,梦见他跌跌撞撞的跑;梦见他被人推搡开,面前的大门猛地闭合,永远把他关在屋外。
沈愿知道,他以前大概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只有嫣嫣一个人爱他。
可是嫣嫣……
傍晚,沈愿睡醒过来。
他睡到中途一度陷入昏迷,醒来后脑袋眩晕的厉害,浑身也一点力气都没有。
床边的林雾起身拿帕子擦擦他额前的冷汗,“醒了么?又该去做检查了。”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
林雾搀扶他起来,小心护着他的右手,他发烧烧得头昏脑胀,刚坐起来就眼前一黑倒进她怀里。
沈愿闭着眼,慢吞吞的问:“杳杳已经回去了么?”
林雾摸摸他脑袋,“回去了。”
沈愿喘气,“都怪我睡太沉,走之前,应该再和她道谢的。”
林雾挑眉,有些好笑的看他,“杳杳第一次见面就把你打进医院,我以为你会怕她呢。”
沈愿努力扯扯嘴角,“我习惯挨打了。”
“……”林雾无言以对。
等沈愿稍缓过来林雾就带他下楼了。现在这个时间ct室外人依然很多,家属病人来来去去,林雾怕路过的人撞到他,干脆给他推去了角落里。
林雾知道这小子不老实,也没什么安全感,让他坐在轮椅上他一准儿乱跑去找她。她想了想,把他扶到长椅上,收起了他的轮椅。
“我去给你取号,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不准去其他地方,知道吗?”
沈愿点头,还是有点不安,“那你要快一点回来。”
林雾把手机塞进他怀里就走了。
医院里的铁质长椅又硬又凉,坐着极不舒服,但是现在大厅里人满为患,依然一凳难求。
沈愿精神不大好,等了几分钟就撑不住,虚靠着椅子休息。本想简单睡一觉,但刚闭上眼就被叫起来了。
他面前站着一老一少,年轻的孙子仔细扶着自家老人,两个人低头看沈愿,表情也还算和气。
“您好,能起来让我奶奶坐坐吗?”男人盯着沈愿挂在胸前的胳膊,“老人家身子弱站不了,您这……应该能站会儿吧?”
沈愿害怕跟陌生人沟通,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区域几排长椅上除了他几乎都是上年纪的老人以及孕妇小孩,男人又耐心劝了劝,“您行行好,我们不会耽误太久的,坐一会儿取了号就走。”
沈愿抓抓自己裤腿,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他的情况,他转头悄悄看了一眼,轮椅靠着墙边摆放着,离他有好几步远。
沈愿依旧闷着不说话,又耗了一会儿,男人逐渐不耐烦了,口音都冒了出来:“能不能你倒是说一声啊。”
沈愿慌忙看他一眼,默默道:“能……”
大厅右侧的取号口外,林雾终于取到了沈愿的号码。
因为沈愿情况特殊,医生多嘱咐了林雾几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ct室靠前的号。
林雾拿着单子回来,远远的就看见了两个人围在沈愿面前。
沈愿握住了椅子扶手打算起身,但牵扯到腰腹那条伤口,他疼得皱眉,拿手捂着腰,双腿没力气,刚起来就跌坐下去。
他面色白得惊人,冷汗涔涔。
林雾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一股子火气顿时窜起来,林雾快步走过去搀住沈愿,转头瞪那两人,“想干什么?想欺负他吗?”
她突然出现,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那位老人的孙子赶忙解释:“不是的,我们只想让他让座。”
“让座?你们知道他什么情况吗?”林雾眉头紧蹙,拳头都握了起来。
“我们问了,他也没说。”
林雾眉头拧起,咬牙切齿,“你们给他——”
沈愿赶忙拉住她,“没事的,嫣嫣,我没事的。”
林雾回头,握住他的手。
“你肚子疼不疼?”林雾小心摸了摸他的伤口,“没流血吧?”
沈愿像个乖宝宝,低着脑袋摇头,“不疼了。”
她又摸摸他膝盖,“腿呢?”
“也不疼。”
“胳膊呢?”
“都不疼。”
林雾这才勉强放心下来。后面的男人开始跟她道歉,说他们也不知道沈愿的情况,冒昧开口了,刚才看他站起来才发现不对劲……巴拉巴拉巴拉。
林雾一个字都不想听,过去把轮椅打开,扶沈愿坐上去,把他的腿调整好,又给他搭上毯子。
全部打理妥当,林雾才起身推沈愿离开,走之前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座位给你们,以后再让我看见你靠近他,我会直接报警。”
男人赶忙闭嘴了。
林雾把沈愿推到小ct室前,前面还有两位病人,他们只好先在外面等待。
沈愿靠在她身上,垂着眼睫,“嫣嫣,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林雾微愣,“你没有错。”
“真的么?”沈愿眨动眼睛,那双小狗一样真诚的明眸定定看着她。
“真的。”
林雾攥着他的手,仔细想了想说:“小愿,你要学会强势一些,以后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别被人欺负。”
沈愿愣住。
他记性很差,但没有差到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就会忘了的地步。他有点不愿去回忆,明明已经骗过自己了。
沈愿低着头,心里泛起浓浓的酸楚,“嫣嫣,你说的没有疯到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是我,对不对?”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嫣嫣明明说过想要和他在一起的。
“呀。”林雾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转身把他抱进怀里,“你还是听到了吗?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没告诉你。”
沈愿眼睛又红了,靠在她肩头,“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那是,嗯……我在说之安呢!”林雾紧张的冒汗,心想着下次见到谢之安要先给他磕头认个错,“你不知道,之安那家伙是科学狂魔,他从小就想造怪物,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你知道吧?那就一疯子,所以我才说,我不要当疯子……”
林雾语无伦次,沈愿听完,果然安静了好久,淡淡的问:“嫣嫣,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瓜?”
“……”这倒不是以为。
沈愿抽泣了一声,还是有点难过。
林雾转身扶着他的肩膀,用尽浑身解数对他眨眼示好,“小愿,我错了,要怎样你才可以原谅我呢?”
沈愿别过头,哽咽着,“我没有生气。”
林雾刚要笑起,他又说:“我只是很伤心。”
林雾僵住,又问:“那要怎样,你才可以不伤心呢?”
沈愿眨巴眨巴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挂了半滴晶莹的泪花,他抬起苍白的手指,不着痕迹在唇边擦了一下。
他低着头,像埋怨,又像撒娇。
有点鼻音,又有点微笑:
“嫣嫣,你还没有亲过我呢。”
15、第15章
林雾懵了。
她可以为了复仇大计在言语上无限讨好沈愿,但是总不能勇敢献身吧,这可是她的初吻啊!
林雾双唇颤抖,“不,不行……这是大人才能干的事,你还小!”
面前那位已近而立之年但是心理年龄只有六岁的男人也懵了,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那什么时候才算大人呢?”
林雾别开脑袋,“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沈愿低头,手指缓慢摩挲着膝盖,乖乖点头:“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不放心似的,突然抬头说:“嫣嫣,你一定不能忘了。”
面前ct室的门突然开了,林雾赶忙起身把他推进去,顺口敷衍道:“好好好,绝对不忘。”
沈愿张口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医生搀起去做检查了。
沈愿做检查很费劲,他身体问题太多,需要时时注意着,稍有倏忽就可能导致他心脏病发,医生和林雾不得不小心一些。
这些天林雾带他做了无数检查,一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检查得明明白白,几天过后,医生得出了结论:沈愿身上的伤以及断掉的骨头估计到死都好不了了。
主要原因是他身体恢复力太弱,加上两次受伤时间间隔太短、伤得也重,伤口久不愈合,骨头断掉的地方甚至连骨痂都不长。
于是林雾思来想去,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等他各项体征平稳后,直接带他出院了。
毕竟再接着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沈愿现在这个状态已经完全符合以前坏事干多现在遭天谴的样子,林雾也懒得再从身体上折腾他,专心准备等宋嫣回来送他个大惊喜。
为了方便,林雾在离医院近的地方租了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屋子地段不错,设施崭新,采光也很好。
林雾满意,沈愿更满意。他像小孩子一样抱着门口的毛绒摆件不撒手,兴奋的说:“嫣嫣,这里好漂亮,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林雾垂头看他,随意勾唇笑了笑。
她父母早在城南给她买好了住宅,距离她以后工作的地方也近,她才不会留在这里。考虑到宋嫣就快要回来了,她只付了最低半年的房租,等时间一到——
他们谁也不会留在这里。
但她还是随口骗了沈愿:“嗯,你会一直住这里。”
林雾和沈愿花了半天时间搬家,彻底搬进来后,生活和之前在禾山差不多。
林雾白天除了照顾沈愿外,还会抽空看看工作上的东西,她延迟入职,不得不提前准备一番。
她的专业书难度高而且厚,半天下来只能看几十页,她看得想犯恶心,让沈愿看,沈愿却看不了太小的字,看了两排就开始头疼。
没办法,林雾只能靠自己了。
沈愿不明白她做这事的重要性,她白天学习时,他总是缠着她,一会儿闹着要做甜点,一会儿又要出去玩,他总说:“城里看上去就很好很漂亮,真可惜,我还没进过城呢。”
林雾嘴角抽搐,知道他是想试着找回记忆,但也懒得戳穿他了,索性合上书本说:“走吧,我们去市立图书馆。”
全市最大的图书馆离他们家只有几百米,林雾照例带沈愿来到图书馆角落里,先把自己的书本摆好,再给沈愿倒热水,最后在他面前扔了本小鲤鱼历险记。
沈愿很高兴:“我喜欢这个!”
林雾立刻竖起一根手指:“现在开始,谁都不准说话。”
沈愿点头如捣蒜。
林雾欣慰。虽说带傻子来图书馆是非常缺德的行为,但还好她家这傻子和别的傻子不一样,他不爱闹也不爱叫,不打扰别人,随便给本画册就能看一下午。
这也让她有时间专心研究自己的工作。
不过林雾从小不是个学习的料,比起乖乖坐在椅子上看书,她更喜欢去到户外,单从专注度来说,她可能连沈愿这个傻子都不如。
她看书看了大概半小时,突然,沈愿听到一声闷闷的“砰”。
转头一看,是林雾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不禁低声偷笑,眉眼都弯了起来,伸手轻轻给她揉了揉磕着桌子的额头,又小心托起她的脸颊,给她脸下垫了一张纸。
不过他只有一只手,实在不大方便。
整个下午,沈愿都没有打扰林雾,他自己安安静静的看完了那本小鲤鱼历险记,上册。
他看到主角团们和赖皮蛇碰面,双方互相放狠话,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但故事戛然而止。
沈愿被情节勾得心痒痒,急得四处转头望了一圈。
他记得林雾就是随手从旁边书架里抽了一本给他,距离只有几步远,他自己应该也能拿到。
沈愿犹豫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挂在胸前的右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慢慢滑动轮椅出去了。
他不敢左顾右盼,专心往那排书架去,视线牢牢盯着第六层书格,抓轮椅的手也开始冒汗。
他祈祷着不要出问题,来到书架前,小心翼翼把腿放下踏板,扶着书架尝试站起来。
下腹的伤口依然很疼,不过沈愿不在乎,眼睛锁定在那红绿色册子上。
距离册子不到半只手的距离时,忽然,他膝盖一软。
沈愿身子刚晃动,一只胳膊便从旁侧飞速伸出,险险扶住了他。
他还要往下跌,但男人力气很大,一时情急,直接过来托住他的大腿和腰背,毫不费力把他抱了起来。
沈愿惊得心脏一滞,猛地转过头,视野里闯进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英俊深邃的脸。男人有着刀削斧刻的轮廓以及炯炯有神的双目,眉心微拧,便浮出几道浅浅的折痕。
像凭空出现一道刺目的闪电狠狠从沈愿心头猛砸过去,震得他浑身一抖,几乎要掉下眼泪。
沈愿嘴唇微张,哑着嗓子,梦呓似的喊了句:“哥。”
“哥?”
男人笑了起来,低头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免疫力低不得不在公共场合戴口罩,黑色发丝偏长,微微遮住他的眼睛。
露出的那双眸子似乎真和他那弟弟有点像,只是眼神自卑,躲闪慌张,浑身透着一股子颓败和失意,显然不能和那心比天高的人相比。
况且,他弟弟可是娇气成性的人,哪里忍得了这一身的伤。
男人把他放回轮椅上,温和道:“你刚才太危险了,我自作主张,还希望你别生气。”
沈愿怔怔看他,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那样喊人家,只能慌忙低下头,“没,没什么,对不起。”
男人看见他怀里抱着本小鲤鱼历险记,一只手无措的拨动书页,看着似乎是智力方面有点问题。
“你要哪本书?”男人问。
沈愿连忙摇摇头,“我不要了。”
男人又笑笑,“好。那我推你回去吧,你坐在哪个位置?”
“我……”
“不必客气。”
沈愿想要拒绝,但咬着牙纠结一会儿,还是伸手指了指林雾的方向,“我,我坐那里……”
轮子轻轻碾过木质地板,男人温柔的把沈愿推回去,还帮他放下了轮椅手刹,金属碰撞,把旁边的林雾吵醒了。
林雾困得厉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抬头,只见一个大帅哥站在沈愿旁边。
大帅哥瞧见动静朝她看来,她顿时愣住,刚醒来的脑子明显还有些迟钝,没等她作出反应,大帅哥已经朗声一笑,对她伸出了手:
“您好。沈时舟。”
林雾脖子突得往后仰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定定看着他的脸,心里把这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才颤抖着开口:“你好,我是林,林雾。”
林雾咽了口水。
这到底算缘分天注定,还是她倒大霉?
她只不过是趴在图书馆里睡了一觉,起来就遇到了自己妈妈张罗好久给她介绍的对象。
——那位刚从斯坦福毕业的富家子弟。
林雾慌忙起身和他握手,赶忙邀请他坐下,抹了抹脸,有点找补似的说:“让您见笑了,我其实一般不在图书馆睡觉。”
要让严覃知道她这样丢人,回去非赏她一顿巴掌盖饭不可。
好在沈时舟并不介意,在她对面解开西装纽扣坐下,笑得十分有涵养:“林小姐远比照片上好看,我险些认不出来。”
林雾自愧不如,脸有点红,慌忙转头瞄了一眼旁边的沈愿。
他正呆呆的盯着人看。
林雾悄悄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低下了头。
沈时舟笑笑:“请问,这位先生是?”
林雾回过头,她和沈愿关系太特殊了,怎么解释都会引人好奇,她干脆笑着装傻,对沈时舟说:“这是我弟弟,哦不,我哥哥。哈哈。”
正常人都听得出来她骗傻子,沈时舟又笑笑,转头看向沈愿。
面前的男人低着头,纤长的睫毛也垂了下去。他虽然过分消瘦,但骨骼舒展开阔,看着应当是个子高、身材也不错的人。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他这沉静的神态似乎真的和他那位好久不见的弟弟有点像。
仔细回忆起来,声音也有些相似。
“抱歉,有些冒昧。”沈时舟仔细斟酌措辞,大胆对林雾说:“能请您哥哥摘下口罩么?”
16、第16章
沈愿和林雾都懵了。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提这么过分要求的。
沈时舟又解释:“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令兄很像我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
两个人都姓沈。
仔细看,沈时舟那双眼睛,尤其是神态,隐约和过去的沈愿有点像,要不是太久没见过以前的沈愿了,大概会在第一眼就觉得很像。
林雾不由得也好奇起来了。
“这么巧吗?没关系,看看吧。”林雾笑了笑,伸手去摘沈愿的口罩。
但意外的,沈愿躲开了。
沈愿转过头,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悄悄躲避他们两人的视线。
林雾不禁惊讶,到目前为止沈愿可从没反抗过她,连喝苦瓜汁都是不眨眼的。
沈时舟也愣了一下,非常识趣的说:“没事,只是我个人好奇心作祟,不必勉强。”
林雾却起了坏心眼。
沈愿越是不愿意,她越是觉得有鬼。林雾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像哄孩子一样哄他:“乖,没事的。”
她勾住他的口罩轻松解开,沈愿惊恐回过头,猛然和沈时舟面面相觑。
沈时舟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光芒微闪,惊讶在他脸上甚至没有停留半秒,稍纵即逝。
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微笑,“果然,不是他。”
“诶?”
林雾莫名的还有点失望。
沈时舟望着沈愿,“请问您贵姓呢?”
沈愿没来由的不敢看他,不停往林雾身后躲,“我叫沈愿……”
沈时舟笑起来,“原来是本家啊。”
沈愿低头咬着唇,没说话。
一种微妙古怪在沈时舟和沈愿之间传递,林雾对这种情绪非常敏锐,书都不看了,特意把沈时舟留了下来。因为图书馆谈话不方便,她还把他邀请到旁边的咖啡厅。
整个下午沈愿情绪都很低落,提过几次要走,但是林雾不肯,给了他一个ipad让他自己玩消消乐。
从相亲角度来说,林雾和沈时舟两个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沈时舟性格好到没话说,风趣幽默博学多才,兼容性极高,任谁也不会对他反感,林雾自然也一样。
傍晚时沈时舟还提出一起吃饭,林雾刚要点头,沉默一下午的沈愿突然开口拒绝了。
他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抓着裤腿小心翼翼的说:“我,我想回去休息了。”
林雾俯身摸摸他脑袋,“先一起吃个饭,好不好?回去我们还得自己做饭。”
沈时舟也笑眯眯的看他。
沈愿心脏难受得厉害,一下午他都备受煎熬,每次沈时舟的目光扫过他,他就感到浑身不适,不知道原因,也死活记不起来沈时舟是谁。
他猜测,或许是他以前某个仇人。
沈愿忽然拉住林雾的衣袖,手指抖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极尽卑微的说:“嫣嫣,求求你了,我不想去……”
因为久坐,他腹部的伤口已经疼得受不了,腰背无法在轮椅上坐直,右臂纱布外露出的几根手指也微微发肿。
不光是心理上,身理上沈愿也急需休息了。
林雾还想劝他,沈时舟先开口了:“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林小姐不必为难,先带你哥哥回去休息吧。”
他笑得善解人意,林雾也不好拒绝了。
因为不想做饭,告别沈时舟过后林雾带沈愿随便找了家餐厅,沈愿心里有事什么也吃不下,等林雾吃完饭两个人就匆匆回去了。
晚上睡觉前,沈愿独自待在卫生间里不出来,林雾换好睡衣进去找他,只见他把胸前三角巾拆了,右手搭在腿上,洗漱洗到一半坐在门口发呆。
“小愿,你今天怎么了?”林雾问。
沈愿回过头来,他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林雾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是不喜欢沈时舟吗?”
沈愿又摇头,眼睛依然泛红,“我只是觉得,他好像很讨厌我……虽然不记得他是谁了,但是看到他,心里就很难受。”
“他是不是你某个亲戚?”
“我不知道……”沈愿很委屈,擦擦眼睛说:“嫣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和他见面了?”
林雾微愣,又马上笑起来。
“恐怕不行,我妈要我经常和他见面。”林雾并不打算骗他,“她还希望我和他结婚呢。”
沈愿不明白,“什么是结婚?”
林雾微微一笑。
她望着沈愿那双纯真的眼睛,渐渐失了神。
淡淡道:“就是在一起啊。永远、永远在一起,每天都见面,每天都拥抱,或许还会有小宝宝,我们一家人,谁也不会离开谁。”
今天出现了一个和过去的沈愿那么相似的人,在无形之中,似乎把这段时间林雾短暂掩藏下去的恶念又激发出来。
她记得那种高不可攀的人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他也记得自己的主要任务,她想看到他伤心,想让他流泪,想让他跟她说对不起……
不出所料,沈愿听到她的话,立刻就陷入了崩溃。
他不顾身上的伤,迫切想要抱她,“不要,不要!嫣嫣,我不要!我不想和他见面,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不要他出现!”
林雾下意识躲开,沈愿一不小心,直接从轮椅上栽倒下来。
他双膝在地砖上磕出闷响,无法动弹的右手被狠狠别了过去,伤口也如同撕裂开。剧烈的疼痛让他惨叫一声,浑身都开始发抖。
林雾立马回过神来,赶紧扶起他,“对不起!”
沈愿靠在她怀里,身体像纸片一样脆弱,胸腔中心脏的猛烈跳动似乎能通过骨骼传递到她身上,引得她心惊。
林雾的呼吸骤然停滞,混乱中,她竟然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痛,大脑也没有功夫去思考,只是本能的护住他,把他搀回轮椅上。
沈愿痛得喉间冒腥气,眼睛都睁不开,林雾只能连夜带他去急诊。
索性他虽然摔得狠,但高度不高,没有把骨骼摔错位,只是轻微扭伤。
沈愿不肯在医院里过夜,她又只好把他带回了家。
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沈愿睁不开眼,全身力气勉强能支撑呼吸,林雾小心把他扶回床上,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迟钝的大脑不会去猜测林雾为什么躲开他,他只是不停想着,林雾绝不能和沈时舟在一起。
林雾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在他身边躺下,擦拭他的冷汗,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小愿,抱歉,都是我胡说的。”
沈愿听着,没有回应。
她轻轻按揉他略微发颤的手指,“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以后就不见他了,好不好?”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
他的安全感约莫为负数,黑暗中,已经虚弱的睁不开眼了,却还是竭尽全力侧过了身体,试图拥抱林雾。
林雾赶忙护着他的伤口,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抚:“别怕……”
沈愿默默垂头,呼吸洒在她锁骨上,他的声音十分微弱,近乎乞求:“不要离开我,嫣嫣……你要我做什么都好,不要离开我……”
他像一只被海浪打上了沙滩、行将就木的鱼。
但在他最后有限的生命里,也始终不肯放弃。
沈愿知道,陈医生说过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总是相信,他还可以一次次的挺过去。
只要,她不放弃他。
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小巧的公寓宁静如同一滩死水,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同一张床上相拥。
林雾闭上眼,感受着沈愿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回忆起某种强烈又隐晦的、名为羡慕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她这一生只短短体验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一次是现在。
她脑海中浮出宋嫣的笑容,这么多年不见,她已记不起宋嫣任何缺点,她只记得那是个近乎完美的人,完美到可以成为许多人难忘的回忆。
其中就包括沈愿。
她有些羡慕宋嫣。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就让眼前这男人为她着迷这么多年,甚至在疯掉后,依然对她念念不忘。
爱这种东西,果然是不分先后的。
-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
林雾还在睡梦中时,被门铃声吵醒。
她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中午了。
身边的沈愿还在睡觉,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手臂安分搭在身旁,难得平静。
林雾默默起身洗把脸去开了门。
她以为是物业或者管理人员,哈欠连天懒洋洋的开门,却看见外面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英气十足,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还拎了一只纸袋,笑起来时满脸阳光,“中午好。不过或许是,早上好?”
林雾揉揉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沈时舟。
她不禁吓了一跳,揉揉头发,赶忙侧身请人进来,“你你你好!抱歉,我起太晚了。”
“不请自来,给林小姐添乱了。”沈时舟大大方方进来,把鲜花和纸袋放到桌上,回头冲她笑,“昨天说过的点心,路上遇见就买了一些,希望你喜欢。”
这个男人追求意图几乎要刻在脸上,林雾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自己哪儿来这么大魅力吸引住这么优秀的人,但眼下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她匆忙进卧室换了件衣服,还叫了沈愿几声。
沈愿懒床不起来,她只好先出来见客。
“请坐。”林雾给沈时舟倒了杯水,“仓促准备,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还望沈先生别嫌弃。”
沈时舟很绅士,“是我擅自登门拜访,还希望林小姐别介意。”
林雾笑笑,“昨天说了地址,算是我邀请你来的。”
沈时舟是个绝无破绽的男人,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真实的喜怒哀乐,也不轻易透露自己隐私,他们昨天聊那么久,林雾除了知道他工作几年后才去留学以外一无所知。
不过来者是客,林雾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家里吃顿便饭吧?但我做饭一般,怕是要献丑了。”
沈时舟笑,“哪有去人家里拜访还嫌弃的道理,林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林雾呵呵笑,“求之不得。我出去买点配菜,劳烦沈先生先帮我处理冰箱里的牛肉吧。”
正合沈时舟的意,他欣然点头:“林小姐放心。”
林雾拿起钥匙出门。
沈时舟意图明显,而她也不是傻子。
她其实也想看看,这个精英,到底想干什么。
-
沈时舟在客厅等了几分钟,卧室里的人没有任何起床的意思,他索性起身去找他。
沈愿平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沈时舟斜倚着门框抬指叩门,沉声道:“沈愿。”
沈愿被吵醒了,迷糊睁开看到是他,不由得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林雾,只能慌忙拉住被子。
不过沈时舟还不至于蠢到在这里对他做什么,直直走过去,冷眼看他:“她不在,这里没人看你演戏。”
沈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本能的想跑,但是浑身乏力,动一下都疼得满头大汗。
沈时舟眉头拧起,顺手抓住他手臂,“你在干什么?”
沈愿疼得吸了一口气。
伤情是装不出来的,沈时舟看见他那手指明显细软无力,指尖颜色也不对。
“你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瘦成这样,还有这伤是怎么回事?”沈时舟历声呵斥。
沈愿慌忙把头埋进被子里。
沈时舟最厌恶这种鸵鸟行为,他想到以前沈愿那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来气,干脆掀开他的被子直接把他拎起来。
“你想干什么?当初是你一意孤行,你现在做出这样子要给谁看?”
沈愿顿感头晕,脑袋偏过去干呕几声,以前挨太多打的恐惧还深深刻在骨子里,本能的找手机想联系林雾。
沈时舟却直接把他的手机扔开了,拎着他的衣领吼:“沈愿!”
沈愿吓得发抖,实在没办法了。
“别打我……对不起,请别打我……”
他很害怕沈时舟,眼里蓄着泪,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看不见一点过去的神采。他十分窝囊的求饶,却也不敢看沈时舟,就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
沈时舟隐约意识到他可能不是装的了。
他那弟弟是个极致宁折不弯的性格,从小到大就算被打到爬都爬不起来,也绝对不会求饶。
越是逼他,他越是冷静得可怕。
“你……”沈时舟犹豫了。
他放下了沈愿,沈愿终于能喘口气,靠在床上抹着眼睛,紧张的攥住被子:“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我,我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但是,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时舟怔住。
前几年他调查过沈愿的情况,只知道沈愿去了禾山中学后只任职了两年多就离开了,他知道沈愿那种人绝不可能心甘情愿一辈子教书,估计早就找机会跑了。
昨天在图书馆见面时他看出来沈愿不对劲,但是他觉得这小子故作姿态多半是对林家那姑娘另有所图,所以他今天来了。
可他没想到沈愿会这样。
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沈愿,但至少,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时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
几分钟后林雾就回来了,她提了一些菜,笑吟吟的说中午做番茄牛腩。
沈时舟明白这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他们很合拍,谁也不戳破谁,像结交多年的好友一样一边聊天一边做饭。
两个人的厨艺都半斤八两,只能算凑合,不过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勉强像样。
林雾把阳台上的小吧台展开,三个人一起吃得还算愉快。沈愿照旧话少不敢看沈时舟,但林雾只当他是发脾气,毕竟他昨晚哭闹着不想见沈时舟。
“小愿,你尝尝这个。”林雾给沈愿夹了一块牛腩,沈愿右手不方便,她就耐心喂到他唇边。
沈时舟笑得温和,“林小姐和哥哥关系真好,我从没见过表兄妹之间感情这么深厚。”
林雾也回头笑笑,“没办法,小愿他身体不好没力气,自己吃饭总洒到身上。”
“噢?”沈时舟随口问:“那如果在外面呢。”
林雾很自然的说:“也是我喂他。”
沈时舟点点头,“说起来,下周宋家那边,林小姐要带沈先生一起去么?”
林雾没多想,“宋家?”
沈时舟点头,“林小姐还不知道么?宋家的宋嫣回来了,下周就要举办答谢宴,家父从前和他们有过合作,已经收到请柬了,我会替他们出席。”
林雾惊住,手里的牛腩瞬间抖落下来。
事情发展的很快。
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沈愿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沈时舟为什么要对着嫣嫣说嫣嫣,他刚要开口问,林雾的手机已经响起来了。
17-20
第17章 第17章(入v章)“我不是你的嫣嫣……
电话另一头,是一个好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温柔恬淡,还带着几分娇俏:
“小雾,我回国了,听三姨说你也回来了。我们已经好久不见了吧?下周五有时间么,我的答谢宴,咱们好好聚聚吧。”
宋嫣还是和从前一样,习惯一句话把事情都说完,做事总是妥帖细腻,让人挑不出毛病。
林雾脑子里迸出一声始料未及的轰鸣,浑身都绷紧了,捏住筷子,沉声道:
“周五见。”
终于还是等到这天了。
得到消息后林雾立刻没心思再跟沈时舟周旋了,她不在乎沈时舟和沈愿之间的弯弯绕绕,就算他们是几世仇人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现在要做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两件事。
晚上,林雾给苏杳杳打了通电话确认,九点左右吃过饭就硬拉着沈愿
出去散步了。
沈愿今天因为沈时舟的到来倍感疲倦,但林雾执意说今晚有八万年一遇的彗星奇观,一定要去外面才能看到,他也只好强打起精神陪她。
市区内虽然不像禾山镇那样荒僻,但这不是个夜生活城市,九点过路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了,只有匆匆来往的车辆和高架桥上橙黄的小灯光。
林雾慢慢悠悠推着沈愿在人行道上散步,有意无意往城北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路过一个废弃的游乐场,她望着那黯淡凋零的儿童城堡,突然问:“小愿,你看过白雪公主吗?”
沈愿摇头,“没有,好看么?”
“很好看。除了白雪公主外,还有好多好多公主呢,贝儿、辛迪瑞拉、睡美人……都很不错,我就是看这些长大的。”
沈愿笑着点头,“那我回去也要看!”
林雾勾勾唇角,“嗯。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王子呢。王子他一定非常帅气,身骑白马威风凛凛,一路披荆斩棘穿越重重险阻来救我,坚定的说要娶我,我们会过上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
沈愿好奇的回头,“嫣嫣,那我是王子么?”
林雾笑了一下,毫不留情:“你不是。”
沈愿愣住,手指蜷缩抓住裤腿,有点慌张,“那,那王子应该是什么样啊?”
“王子就是很完美的样子。”
“那是什么样?我会认真学的,你教教我好不好?”
林雾低低笑,“好啊,王子啊,就是……”
沈愿望着她月光下的脸,她笑得恬静如水,姣好的面容在夜色中像一朵盛放的百合。
但百合脆弱易折,于是她就那样,猝不及防的,骤然从他眼前跌落。
“嫣嫣——!”沈愿惊恐大喊,不顾一切伸手抓她,她的手指却顺势从他掌心抽出,像鱼儿一样溜走。
沈愿眼睁睁看着背后出现的几个人把林雾从他面前带走,像是有预谋般的把她往巷子里拖,寂静无人的街道,他只能听见林雾撕心裂肺的尖叫:“小愿,快走!”
这是第一次沈愿没有听她的话。
短短的一瞬间他全身血脉热烈往上翻涌,身上所有疼痛都消失了,他反手脱掉胸前的三角巾,迅速推动轮椅跟过去。
“嫣嫣!不要!”
他大喊着,拼了命朝她的方向而去,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骤然激活了,记忆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刹那,在某个被遗忘的时间里,自己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在月光下拔腿狂奔。
为了一生所爱。
“嫣嫣!”沈愿惊慌失措,眼看她在巷口用力扒住了墙壁,几根白皙的手指在路灯下泛出瘆人的光。
他立刻要冲上去,轮椅却突然卡在地面破烂的瓷砖里,他咬着牙,脖颈青筋猛然暴出,没有一点思考,他直接起身扑了过去。
他双腿里面的骨头曾经被打成了碎渣子,纵然接好了也剧痛无比,关节早已僵硬,但他感受不到痛,只剩下生物的本能,目光里敏锐捕捉到她裙摆一角,便毫不犹豫直接扑上去,撞开人群狠狠抱住了她。
林雾被他紧紧圈在怀里,一起滚砸到地面上,混乱中,沈愿死死护住她的脑袋,她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的石膏硌着她的后脑勺。
这是一条斜坡巷子,沈愿带着她往下翻滚,好在那帮人迅速追了上来,一把抓住沈愿的衣服,阻止他们摔个粉身碎骨。
“草!这个瘸子怎么这么大力气!
“快弄啊!别来人了!”
“慌什么,把他们分开!”
那些人骂骂咧咧上手掰他们,沈愿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他的手指在地上磨得鲜血淋漓,他死死把林雾护在身下,攥着手机喘气,“东西都给你们……放过她……”
林雾捧着他的脸痛哭,“不要,小愿啊!”
沈愿猛咳出血沫,那股子肾上腺素过去后,他浑身都开始剧痛,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伏在林雾身上,感受着她炽烈的心跳。
那群人也开始慌了,“草,这瘸子还行不行!”
“别弄死了!搞出人命就麻烦了!”
“我去他妈的!我也不想啊!”
几个人吵闹声震得人脑仁疼,一顿拳脚下,两个人快速把他们身上财物翻找一通,一个人把他们踹到角落里,借着夜色迅速逃离了现场。
……
突遭抢劫这种事先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林雾和沈愿去的路段治安极差,前几年有不少人都在这地方出过事。
两个人流星没看成,双双进了医院。
好在林雾只是一点轻微擦伤,手指和手肘因为在地上磨过破了皮,除此以外还有脑袋撞在地上有点痛以外没有大碍。
万幸沈愿的情况也还好,主要是他擅自起身伤了腿关节和手臂骨骼,另外他心脏病发作了,但因为抢救及时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那帮抢劫的甚至热心帮他们打了急救电话。
苏杳杳赶过来时沈愿已经被推出来了,只等麻醉过去就能清醒,而林雾独自坐在椅子上,往自己擦破皮的地方贴创口贴。
苏杳杳一见到她就破口大骂:“你一天到晚到底想些什么馊主意!这么危险的事也敢干,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
林雾仰头冲她笑,“这不是有你在嘛,他们那帮人挺会演的,下手也有分寸。”
苏杳杳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扔下包,抱臂坐在她旁边,“我真不懂你,你想要他对你彻底情根深种,干嘛让他救你?你直接找人把他绑了安排个美救英雄不就成了吗?还费这劲给自己弄出点伤。”
“不。”林雾贴好创可贴,两手托腮,笑得眼眯眯,“你不懂男人。”
“……我不懂男人?”
“男人对于轻易得到的是不会珍惜的,一定要是拼了命换来的,才会一辈子视若珍宝。他们总喜欢自己处于高位,如果是我救了他,他只会不愿意我看到他的狼狈,但只要反过来,就能满足他们那点拯救欲,这时候,我只要最后再添一些料,就十分完美了。”
苏杳杳无语。
林雾又补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苏杳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竟然觉得沈愿是一般男人?”
“不是么?”林雾看见面前医护人员打开了病房门,自己也款款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回头冲着苏杳杳笑,“无论是不是一般男人,总之,这次收效一定很好。”
林雾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走进病房。
床上,沈愿戴着氧气面罩,刚恢复意识。
他虽然没受太大伤,不过受了刺激还是面色惨白,虚睁着眼睛,浑身乏力。看到林雾进来,他的视线牢牢粘在她身上。
他还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看着她,眼睛里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林雾慢慢红了眼眶,俯身轻轻抚摸他。手指从他额边滑过,那里贴了洁白的纱布,显得他格外脆弱。
“小愿。”林雾握住他的手,低头用脸颊贴住他的脸颊,“幸好你没事。”
沈愿那双眼睛微弱的眨。
林雾笑起来,眼中淌出温热的泪水,落在了沈愿脸上。
她转头亲吻他的眼睛,低低哽咽道:“你就是我的王子啊。小愿,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王子。”
氧气面罩下,沈愿嘴唇微微发颤。
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在医院住了两天后,林雾带沈愿回家了。
经此一事,两个人的感情直奔顶点。林雾对沈愿无条件的宠爱,不分缘由的惯着他,每天恨不得亲他八百次。
回家后沈愿身体也有些虚弱,于是林雾彻底不让他下床了,不让他乱动,吃饭、洗漱、看画册都由她亲自帮他,她自己正事不干,书也不看了,每天专心守着他。
他仿佛成为了她的一切。
他睡觉时,她就像只小猫蜷在他怀里,他只要稍稍动一下,她就会立刻醒来检查他的情况。
沈愿心疼她劳累,总是说:“没事的,嫣嫣,我没有那么脆弱。”
每每这时林雾就会板着脸佯装生气的说:“不行,你现在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哪怕再出一点点问题,我都会难过的死掉!”
沈愿没办
法,只能笑着抱住她。
他从没体验过这样美好到不真实的生活,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周四那天早晨,沈愿刚醒来,林雾就趴在他耳边对他说,今天有惊喜给他。
沈愿问:“是什么?”
林雾笑着轻拧他鼻子:“都说了是惊喜啦。”
她小心扶沈愿起来,给他穿衣洗漱,在镜子前兴致大发,用发胶给他抓了个帅气的发型。
沈愿看见自己细碎的刘海被她巧妙的拨开,整张消瘦的脸庞都露了出来。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丑八怪,但还是忍不住问:“嫣嫣,我好看么?”
林雾说:“很好看呀,小愿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沈愿知道她在哄他,但还是高兴的抱住她的腰,鼻腔里弥漫着她的香气,他像个贪恋甜食的孩子。
他想起那天险些失去她的恐惧,心里还有些后怕,“嫣嫣,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林雾又笑:“好,永远不分开。”
中午,林雾给他做了他最喜欢的南瓜丸子羹,饭后带他去了南街。
南街有一家很不错的照相馆,附近居民们都很爱来拍照,下午一两点便已经排起了队。
林雾带着沈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老板看沈愿这样子,破例让他们先进去了。
沈愿精神不佳略有些疲惫,进去过后看见林雾让老板换了个纯红色背景。
他们两人都穿了白色衣服,搭配红背景,老板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拍什么照了。
拍照过程很顺利,老板让他们变换姿势拍了好几张,林雾看见打印出来的照片上他们都非常好看,尤其是沈愿,虽然已经瘦到弱不禁风,但五官还是那么出类拔萃。
红底的照片,显得他气色很好。
老板说:“新婚快乐啊。”
林雾淡淡一笑,“谢谢。”
路上,沈愿很激动,他抱着林雾反复确认:“嫣嫣,结婚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结婚?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还要生宝宝的那个结婚?”
林雾不厌其烦的答:“是啊,就是那样。”
回家后林雾把早早准备的“结婚证”拿出来,这是她在路边小卖部随手买的,钢印没有,印刷模糊,连假证都算不上。但是拿来骗傻子绰绰有余。
沈愿都快高兴疯了,举着两个红本子不肯放开,仿佛一身毛病都没有了,脑子里肆意幻想着和她的美好未来。
林雾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笑。
沈愿开心到不想睡觉,自己找来木头板子划线裁剪。他右手不便,就用左手一点一点仔细的裁,他脑子里也记不起来多少关于物理的东西了,动手能力约莫等于小学生,做了一下午,只做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相框。
他把两个拙劣的结婚证仔细装进去,抱着林雾说:“我要好好治病,要和嫣嫣一起过很多很多日子。”
林雾说:“好啊。”
微风刮入客厅,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初夏时节,阳光正盛。
阳台上养着几株漂亮的绣球花,林雾每天用淘米水浇灌,开出了一朵朵灿烂的蓝紫色花。
在一切即将迎来结束之时,她突然想起了他们三个人的故事正式开始的那天。
那好像是个起始,却又仿佛是个结束。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
林雾自小喜欢绣球花,从市里搬去禾山镇前,奶奶给她准备了许多绣球花苗,嘱咐她去了过后好好种,另外也别忘了分一些给表姐。
表姐宋嫣成绩一向不错,可惜中考没发挥好,不得已去了禾山中学就读,她住的地方也是爷爷奶奶那辈以前的老房子,长辈们关系好,房子也离得近。
林雾刚到禾山时,苏杳杳和谢之安周末常常忙着办理学籍的事,她闲的无聊,偶尔会去找宋嫣玩。
宋嫣脾气好成绩好人也长得美,两人打小就玩得来,闲话一起说,漂亮衣服换着穿。
有一天,林雾种的绣球花终于开了。
她从花盆里分出几支最漂亮的,抱着花一路飞奔去宋嫣家。
她那天很高兴,太阳晒在她脸上暖烘烘的,她站在宋嫣楼底下喊:“嫣嫣,快下来,给你看个东西!”
宋嫣正在学习,搁了笔走下来。
风从楼道里穿过,吹得枝上树叶沙沙作响。
林雾记得,宋嫣那天穿了身淡粉的裙子,墨一样的黑发披散着,她从台阶上走出来,目光却直直落向了林雾身后。
林雾问:“在看什么呢?”
她怀里抱着花,随着宋嫣的目光一起回头。
她的眼中先是闯入一抹雪白,再抬头时,一张清冷绝艳的俊脸忽然闯入视线。
不是别人,正是——沈愿。
林雾吓得大叫一声,花容失色,往后弹了一步直接跳到宋嫣身后,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紧张的咽口水说:“沈,沈老师……”
自从上次她刻意晚回家,在教室里沈愿教了她动能势能后,她再也没有单独和沈愿见过面,也没有单独跟沈愿说过话。
他在班里还是那凶巴巴、高不可攀的样子。
不过今天沈愿看起来还算平易近人,他垂眸,随口淡淡一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雾对他总是没来由的紧张,支支吾吾道:“我,我来给我表姐送花。”
宋嫣那惯来沉着冷静的脸也有些红,看着眼前挺拔帅气的男人,埋头说:“沈老师好,我叫宋嫣,一班的。”
沈愿听着这名字,面色微动,轻轻重复了一遍,“宋、嫣。”
宋嫣脸更红了。
林雾也躲得更靠后了。
好在沈愿只是路过这条街买点东西,他手里提了只纸袋,望着林雾怀里的花,走之前轻飘飘说了句:
“花儿不错。”
他和以往一样,连风都要偏爱他,芝兰玉树的背影,衬衫在风中翻飞,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她们才回过神。
就像一场春风拂过的梦。
那天,林雾蹲在宋嫣的阳台上种花,宋嫣就蹲在旁边支着脑袋问:“那就是沈老师么?你们班那位赫赫有名的沈老师。”
林雾点头,“是呀。”
“他可真好看。”
林雾也点头,“是啊,真好看呀真好看呀……”
宋嫣笑起来,林雾也笑-
周五的早晨,严覃的电话早早来了。
林雾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听她说:“小雾,今天晚上有宴,你记得穿得像样点,别迟到了。”
“妈……”林雾手指搭在头上,打着哈欠说:“我就不去见宾客了,晚点我和宋嫣单独叙叙旧。”
“怎么了?”
“你知道的,我这个季节容易过敏,脸上起了很多红疹子,粉底都盖不住。”
严覃立刻担心起来:“怎么又过敏?吃药了吗,要不去医院看看?你发个位置,我过来接你。”
林雾头大,赶忙给两三句搪塞过去。
她身边的沈愿也被吵醒了。
沈愿一句重点也没听到,只听林雾说过敏了,昏昏沉沉中,伸手摸她的脸蛋,“哪里难受?”
林雾笑笑捉住他的手,翻身趴在他半边身子上。
她脑海里还是他过去的样子,但眼前的他已经瘦成了如今这样,骨骼分明的胳膊硌得慌。
今晚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恩恩怨怨一笔算清。
周五白天一整天林雾什么也没干,专心陪着沈愿躺在床上看绘本。最近的波折和甜蜜已经让他对她的依赖到达巅峰,随时都要和她亲密,就连她中途去卫生间都要跟到门口。
彻底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晚上出发前,沈愿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定要把他们那“结婚证”带着,他说里面有他们俩的照片,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宝贝。
林雾没管他。
出租车在深不见底的黑夜中急驰,街边的霓虹灯被拉出一条条纤长的影子,车里很安静,司机专心开车,沈愿在睡觉。
只有林雾望着窗外,手心捏出了粘腻的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诡异的萌生出就这样过下去、不
要报复沈愿的念头。
她努力回想他当年的冷血无情、面目可憎,可是无论怎样,脑子里总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许多早被遗忘的场面。
她记得,沈愿从不去教师食堂,他永远一个人孤孤单单混在学生堆里,像只离群索居的白鹭。
她还记得,夏天沈愿和班里男生们把教室后面破烂的风扇挂上冰块,大家笑,他也笑,将衬衫衣袖高高挽起。
她还记得,高二那年冬季的初雪下在物理课上,沈愿给他们放了假,跟他们一起出去打雪仗,别的班见了,也通通跑出来……
他们也曾有过无比幸福的时光。
那段时光是她梦中想要回去,醒来却又要逃离的时光。
她脑子里绷着一根弦,突突的跳,好像总在提醒她,不要这样对他。
但却不肯告诉她,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他。
“到了。”
司机的声音传来。
林雾像被敲了一棍,猛地回过神,转头一看,已经抵达酒店了。
沈愿也揉揉眼睛,看着玻璃窗外富丽堂皇的建筑,呆呆的感叹:“哇……”
林雾忽然紧紧闭上眼,狠狠咬牙。
她无比清楚的明白,该来的一定会来,她绝不能自乱阵脚,被无关的事情左右。
无论如何,沈愿欠她的,今晚必须做个了结!
林雾迅速下车把沈愿搀出来,轮椅还在后备箱,他站不稳,腿一软立刻往下倒,她也没接他,任由他跪倒在地上。
沈愿有些惊讶,伸手想拉住她,她已经快步走过去取轮椅了。
她仿佛突然间对他失去了所有耐心,直接拽着他的胳膊给他弄到轮椅上,他抬头唤她,却只收到她冷冰冰的漠视。
“嫣嫣,你怎么了……”沈愿害怕。
林雾脚下穿了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的礼裙是优雅的香槟色,在华丽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她窈窕漂亮。
林雾默不作声带沈愿上楼。
电梯门开,远远的,隔着几层若隐若现的屏风,林雾看见宾客满座,一道倩丽的影子与人举杯,觥筹交错。
这一刻,林雾的心彻底沸腾起来了。因为过于激动,她耳边甚至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轰鸣。
她迅速把沈愿推去旁边的休息室,颤抖着拿出手机。
沈愿很担心她,拉着她的衣袖,紧张的仰头看她,“嫣嫣,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嫣嫣,跟我说说吧……”
林雾猛地挥手甩开他,直接拨通了宋嫣的电话,开门见山:“你出来,我在外面休息室,把你老公也带上。”
挂断电话,林雾攥紧了手机。
咚。
咚。
咚。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一声拨开珠帘的脆响,两道高挑的人影出现。
“小雾,我好想你!”
宋嫣走过来用力拥抱了林雾。
林雾当年离开学校后很快就出国了,宋嫣自己毕业后也申请到很不错的学校,那时候林雾沉浸在痛苦中,从不联系她,她打过去的电话也通通不接,宋嫣至今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突然被开除。
但无论怎样,她们永远是感情要好的姐妹。
林雾闭上眼,忍住了眼泪。
宋嫣的丈夫是个高大帅气的白人老外,西装笔挺很有礼貌,回来前还特意学了中文。
他笑呵呵的用中文跟他们打招呼:“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宴会。”
林雾努力笑了笑。
宋嫣抱了很久才抱够,依依不舍把她放开,摸了摸她的脸,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先瞥到了旁边的人。
她转动视线,下一秒,看到了沈愿。
在那种不知名的复杂情绪中,林雾体会到了期待、邪恶、快感……它们浓烈而汹涌,交织在她超负荷的心脏中,伴随着每一段呼吸而炽烈。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林雾的眼神炽烈到近乎疯狂。
她看见宋嫣的震惊毫不掩饰,顾不及形象,几乎是立刻大叫:“沈老师!”
这一声叫喊把沈愿吓得往后退了一存,他手指发抖,慌忙中只能抬头看林雾。
正巧,林雾也灼热紧盯着他。
她试图从他眼里找到再见白月光的震撼,但是很可惜,似乎一点也没有。她只能看到沈愿眼里的慌张。
宋嫣着实惊诧,看见他坐在轮椅上,骨瘦嶙峋还浑身是伤,她不敢碰他,只能紧捂着唇,“沈,沈老师……我没想到毕业后还能见到您!您这是怎么了……”
时隔多年,宋嫣身上那股子书呆子劲儿少了很多,她瞪大眼睛看沈愿,见他神情慌张,又赶忙转头看林雾。
林雾深吸一口气,把手搭在沈愿肩上,努力笑起来,“沈老师听说了你的答谢宴,今天是特意来参加的。嫣、嫣。”
她把名字咬得很重,沈愿恐慌到了极点,紧抓着她的手,“怎么回事,嫣嫣?你为什么要叫别人嫣嫣,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宋嫣也不可置信,“沈老师,你……”
林雾冷冷一笑,继续道:“沈老师前几年出过一场事故,记忆出了问题,他把我记成嫣嫣了。”
林雾的笑意越来越浓,手指甲几乎要抠进沈愿肩胛骨下,她俯身偏过脑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沈老师,你看啊,你看清楚,这位才是嫣嫣……”
宋嫣瞪圆了眼睛,往后跌了一步。
她的丈夫赶忙抱住她的腰,安抚道:“relax,dear.”
林雾抬头,冲宋嫣温和笑起:“嫣嫣,新婚快乐啊。礼物我已经拜托我妈带来了,她大概会在宴后给你。见到你这么幸福,我真的很开心,今天就先不打扰了。”
宋嫣还沉浸在震慑中,慌忙抬头看她,“这就要走么?再玩会儿吧,我们好久不见,和沈老师也好久不见了……”
林雾拍拍沈愿的肩膀,“之后再找时间聊吧,如你们所见,沈老师身体不好,不便久留。”
“那你之后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
林雾点头,“一定。”
豪华的酒店走廊里,用翠绿的玉石雕出了一整幅的山河社稷图,脚下瓷砖反着质感的光泽,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庞。
沈愿脸色惨白。
林雾笑逐颜开。
她推着沈愿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声音像溪水淌过河谷:“沈老师啊,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你念念不忘的嫣嫣不是我,我是你最讨厌的林雾。”
“你的嫣嫣在你的庇护下顺利毕业了,是那年的市状元,禾山中学那么穷,但是为她放了漫天的烟花,风光无限。”
“她现在事业一帆风顺,早已经好到你不配与之并肩。而且她已经嫁人了,她的丈夫是名门之后、富家子弟,是个上帝的宠儿,比你好千倍万倍。”
“沈老师,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嫣嫣了。”
“不仅如此,你还和你最讨厌的人搂搂抱抱,你被她摸过、看过身体,你离不开她,还跟她结婚。”
“你最好面子,你最清高,怎么样,现在你被你最恨的人永远的、永远的玷污了,她的手摸过你的脸,她的嘴唇还亲吻过你,你已经脏到不能再脏了。”
“沈老师,你现在大概都不想活了吧?”
林雾笑声越来越颤抖,她好像体会到大仇得报的极致之感,她把当年那个视她为垃圾的人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他想要的东西再也得不到,费尽全力得到的,是一瓶蛰伏已久的毒药。
沈愿突然按住了轮椅。
他浑身的抖动已经无法抑制,通红的双目被白纸般的脸色衬得越发突兀,像玻璃珠一样脆弱。
他望着林雾,突然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林雾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恶狠狠的骂:“我叫林雾啊!我是你最讨厌的林雾!你的嫣嫣更高更美更漂亮!她已经嫁人了!”
沈愿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滚,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很难受,心脏像被人攥死了,
一下也不能跳动。
林雾几近疯狂,瞪红了眼睛,“你连自己爱人的脸都记不住!活该,活该你没人要!活该你变成这样!沈愿,你活该!这些都是你应得的!都是你欠我的!”
“你当年明明知道那不是我,却一定要为了保护宋嫣污蔑我!你毁了我的一切,你毁了我全部的希望!”
沈愿被她声嘶力竭的叫喊震到心脏剧痛,因为窒息,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紧抓着扶手,拼命摇头。
他的嗓子像被人死死掐住,用尽全力也只能断断续续挤出:“不是的……不是的……我记得的人是你,是你啊……”
林雾再也控制不住,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抓住他的头发,凑到他面前:“你看清了!你看清我这张脸!我不是宋嫣!”
沈愿几近崩溃,“就是这张脸啊!我记得的,一直都是这张脸……”
寥寥无几的回忆像炸弹一样轰然炸开,在他脑中疯狂乱窜,无论他怎么去回忆,无论他怎么去努力,他反复记起的,都是这张脸。
他记得她坐在绿白色的甜品铺里,他记得她朝他冲过来,他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微微睁开眼,看见给他擦拭汗水的人也是她……
他记得她弯下腰,校服上的姓名牌写着宋嫣两个字。
他记得她站在教室门口,回头冲着他笑。
明明每一张都是她的脸。
可她却说,那不是她。
沈愿的心脏早已到达负荷极限,他拼命抓住她的手腕,绝望的流泪:“对不起,我记错了你的名字……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好吗,我……”
像是被剧烈震慑之后的,长长久久的耳鸣,林雾怔怔的,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知道他的意思。
他说,他只是记错了她的名字。
他说,他记得的人,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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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么会是她?
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白月光,反倒记住自己真切憎恶过的人?
这不应该。
也不合理。
林雾发了狠,一把猛推开他。
轮椅翻倒在地上,沈愿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砸在地上,浑身的伤痛爆发,他喉间发出痛苦的惨叫。
林雾浑身发凉,高高在上看他,“是因为你愧疚,是吧?一定是这样,只能这样解释。”
“你也知道你没有师德,罪不容赦,你也知道你犯了错,所以你到死都忘不了我,是吗?”
“既然如此,沈愿,你带着对我的愧疚去死吧。”
沈愿的心脏如同瞬间炸裂开,他彻底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他剧烈颤抖着、崩溃着。
他想要拉住她,但她已经走远了。
她再也不会要他了。
第18章 第18章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沈愿忽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弯曲的轨道和白炽灯。
他很熟悉,这是在医院里。
胸腔里的心脏疼痛又沉闷,他身上仿佛压了块巨石,就连喘息都十分艰难。
他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脏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他经常感到疲惫,经常没来由的心悸,也受不了任何惊吓。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沈愿睡在中间那张,左右两侧都有病人,两位病人身边都有家属围着,他们叽叽喳喳,不太安静。
沈愿最怕这样的场面。他怕陌生人,更怕孤单。
在病床上躺到中午,沈愿自己感觉好一些了,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心脏还是很难受,只好脱掉了三角巾,拿裹着石膏的右手捂住胸口,左手扶着床慢慢下来,艰难挪到轮椅上。
隔壁床陪护的大娘见了,转头问他:“小伙子,你是要去吃饭吗?”
沈愿一愣,慌忙低下头,“不,不是……”
“哎呀,别客气,要吃啥我们帮你带吧。”
沈愿都快哭了,“不用不用……谢谢,真的谢谢您。”
沈愿不敢久留,他手不方便,但是也顾不了那么多,匆匆划着轮椅出去了。
刚到门口,就猝不及防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沈愿吓得后退,连忙道歉:“对不起!”
那人没动,一直站在门口,像是刻意在等他,两手抱臂倚着门框,声音低沉:“没关系。”
沈愿抬头,看见了沈时舟。
沈时舟穿着深蓝色西装,窄腰长腿,整个人矜贵又优雅,鹰一般的眼睛冷冷盯着他。
沈愿下意识往后退,退进病房,那位热心的大娘又开口了:“小伙子,怎么了啊?”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浓浓的恐惧又朝沈愿扑过来,他身体一软立刻就要往下倒,沈时舟及时拽住了他,“跟我出去。”
沈愿默默点头。
医院外依旧是春光灿烂艳阳天,沈愿却浑身发凉,双腿不断颤抖。他身体虚弱,只想钻进被窝里裹着温暖的棉被好好睡一觉。
但是仔细想来,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沈时舟在路上一言不发,径直带沈愿去了附近的餐厅。这是个不错的餐厅,进去之后凉亭水榭,灯光幽暗,穿过一条木质地板后,有一圈鹅卵石铺成的小路。
沈愿局促的停在小路前。
沈时舟跟着服务生走了一大截才注意到他没过来,又返回去扶他。
六七月,正是炎热时候,沈愿穿着长袖长裤,搀扶沈时舟站起来时,腿一直不受控制的抖动,他无力垂着头,捂着自己腰腹。
沈时舟皱眉:“你的腿怎么回事?”
沈愿满头冷汗,没说出话。
沈时舟看见他挪动时腿骨在裤腿上留下消瘦纤细的轮廓,膝盖骨头突出,骨瘦嶙峋。
不得不说,八年不见,沈愿还真是改头换面。
进到包间入座后沈愿也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服务生,别人问他要什么饮料,他脑袋都要埋到地底下了。
沈时舟也懒得管,细细摩挲着杯子,突然问:“你和林雾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愿微愣,“我……”
他倏忽又记起她的脸,但或许是太过痛苦了,他已经记不太清昨晚发生的事。
只能低低道:“我们结婚了。”
沈时舟挑眉,甚至不费脑子去怀疑真假,“你想把我当傻子骗?”
沈愿摇摇头,“是真的。”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本红彤彤的证书,锐利的颜色猛然如刀子般扎进他眼睛,眼泪顿时失了控。他颤抖着打开那证书指给沈时舟看,“是真的,这里有我们的照片,我们结婚了……会永远在一起。”
他恍惚记起昨天林雾让他去死,但他试图骗自己,那一定是听错了。
沈时舟随手捞起他的“结婚证”送到眼前,随意翻了几下,看见上面令人发笑的错别字。
沈时舟一句话没说,反手扔进了垃圾桶。
沈愿瞪大眼睛,想也没想就要扑过去拿,他不管是不是坐在轮椅上,身体晃得像一条脆弱摇曳的布。
沈时舟眼疾手快接住他,大声呵斥:够了沈愿!”
沈愿被吓了一跳,身体发颤,还是固执的要去拿,“不,不行,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沈时舟彻底没耐心了。他记得昨晚也是这样,他下楼打电话时听着酒店服务员说有人晕倒了,还是个坐轮椅的男人,于是今天专程来了医院,果然是他。
他像小孩般胡闹。
“沈愿!你给我清醒点!”沈时舟紧抓住他的手腕。
沈愿的视线还牢牢钉在那抹鲜红上,它孤零零躺在黑色垃圾桶里,仿佛把他的心也剖开扔进去了。
他的身体像骤然被抽去了灵魂,轮椅往后滑,他直直跌了下来,双膝跪在地上,卑微哀求沈时舟,“求求你……还给我,还给我吧。”
“我记错了她的名字,如果再把这个弄丢,”
“她就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求求你……”
沈愿的眼泪滚烫,他不知道什么是尊严、什么是骨气,他只知道,如果沈时舟愿意把结婚证还给他,怎么打他他都不会躲。
哪怕是要他的命。
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冰凉的黑色瓷砖上。
在那令人震撼的气氛中,沈时舟终于,萌生了一
个从未萌生的想法——
沈愿可能真的是疯了。
先前他求饶、他哭、他躲闪陌生人,沈时舟都猜测他或许只是这些年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学聪明了,装作不认识他这个哥哥恐怕也是气当年被赶出家门。
但是沈愿为了一个连假证都算不上的东西,居然朝他下跪。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会干的事了。
沈时舟试着把东西从垃圾桶里捞出来,沈愿见状,立马扑过去抢进怀里,他也不嫌脏,当宝贝似的在衣服上擦干净,小心翼翼揣到裤兜里。
末了,还跪坐在地上,抹了一把眼泪说:“谢谢您。”
“……”
沈时舟彻底惊住了-
正午时分,林雾从车上走下来,打了个哈欠。
谢之安刚要跟着下车,看见她忘了包,又赶忙回头给她提上,“冒冒失失的。”
“谢了。”林雾哈欠不断,“太困了。”
两个人大步流星往餐厅里面走,服务生连忙跟过来引导。
谢之安在后面悠悠的叹气:“我才是紧赶慢赶坐国际航班回来的,还没倒时差呢,你怎么比我还困?”
林雾伸了个懒腰,“昨晚回来过后喝太多了,一觉睡到下午,困死了。”
“你也真是啊……”谢之安无奈他走在外侧,仰头看了一眼长廊外的槐树,枝头上的阳光依旧刺眼。
谢之安已经知道她顺利执行了计划,没有搅合宋嫣的好事,还把沈愿扔了。
是个好消息,但有件事谢之安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告诉她。
“你还记得我回禾山的那个晚上么?”
林雾回头,“我可不是金鱼。”
谢之安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皱眉说:“那天沈愿叫我单独去说话,其实是为了感谢我。”
“感谢你什么?”
谢之安迈过门槛,略有点惭愧:“感谢我救了他。他说他记得我和你曾经救过心脏病发作的他。”
林雾脚步顿住。
她在脑子里捋了捋这件事,好久以后才得出结论:“所以你其实一直都知道,他记住的人,就是我?”
“……可以这么说。”
林雾一口银牙咬碎,没忍住,朝他胸口上狠狠来了一拳,“谢之安,咱俩绝交吧!”
“别别别,姐姐,我错了。”谢之安揉揉被她打痛的地方,暗骂着死丫头下手还挺狠。
“其实我当时也不能断定,只是后来回纽约的路上,我一直在飞机上琢磨,突然想起来救他那天你的校服因为打扫卫生弄湿了,穿的是宋嫣的校服。”
林雾“呸”一声,摆摆手大步往前走,“无所谓了,总之我事情已经办完了,他要记住谁都跟我没关系。”
“唉,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说起来,之前那凶手还没抓到吧?”
林雾听得烦,快步迈过两级台阶,直直往里面走,“没抓到最好,别说了,我现在巴不得他早点死!”
她只是脑子里浮出他流泪说记得她的样子,心里就泛起浓厚又复杂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在昨晚那场激烈的报复中,她居然真有过那么一丝动摇。在听到他说记得她的脸时,她心里竟然萌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惊喜。
这让她感动羞愧,羞愧到她觉得她和沈愿,世界上只能留一个。
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响,林雾脚下生风,脊背笔直,转过一道弯。
下一秒,却忽然钉了在原地。
她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古怪的男人。
一个西装革履面容俊朗,一个骨瘦如柴面如白纸。
沈时舟最为体面的,现在面露愠色,一只袖子被沈愿拽住,西装领都歪得不成样子,他猛地转头看见来人,更是咬牙切齿。
而沈愿——他不要脸面,他不顾及任何形象,曾经那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几乎是被拖在地上,蜷着双腿,像抹布一样破败。
他看到林雾,面上先是狠狠一怔,很快便像是上帝降下救赎,喜极而泣冲她喊道:“小雾,救命!救救我!”
沈时舟怒道:“别听他瞎说!”
沈愿放开他,几乎是爬在地上向林雾求救,“他要把我带走,小雾,不要——”
第19章 第19章我远不及你当年绝情
林雾垂眸看着地上的沈愿。
心里没有一点波动是假的,他的样子太惨,她甚至本能的想要蹲下去搀扶他。
但不得不说,现在如果再对他心软,她这辈子恐怕真要搭进去了。
身后的谢之安跟上来,看到这场面也惊得说不出话,餐厅几位服务生都聚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仿佛都在猜测她到底要不要救他。
林雾不再犹豫,大步从他身边迈开。
她步子很快,毫不留情。
“小雾!”
一声歇斯底里的崩溃从沈愿喉间迸出,他挣扎太久,声音已经十分沙哑,一声嘶喊像是裹挟着腥气,要让他下一秒就咳出血来。
林雾的心仿佛被猛砸了一拳。
脚下似有万斤铁砣,寸步难行,她脚步顿了顿,正要努力继续挪动时,猝不及防的——沈愿突然起身朝她扑了过来。
咚!
沈愿站起来的一瞬间立刻就要倒下,抱住她往后倒时,手臂迅速护住了她的脑袋,两个人像那天在巷子里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
林雾瞬间瞪大了眼睛。
“林雾!”谢之安惊叫一声急忙冲过来,旁边的沈时舟见状也立刻狂奔,两个人试图把沈愿拉开,但沈愿力气大得惊人,趴在林雾身上纹丝不动。
林雾的双手仿佛僵住,心跳扑通扑通。
她脑子里混乱不堪,忍不住设想沈愿会怎样伤害她。他虽然是傻子,但也是会生气的。
沈愿在谢之安和沈时舟两个人不留余力的拖拽中依然死死抱住林雾,他喘息着,手指忽然攀住她的手臂。
他的手凉到惊人,林雾被冰得发抖。
沈愿的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攥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秒,倏忽夺走了她手里的包。
三个人都没想到他这么干,谢之安率先反应过来要抢,沈愿干脆顺势抱着包翻滚到旁侧。
他浑身都在发抖,把包死死抵在自己腹下,迅速打开盖子摸出了里面的一把钥匙。
果然,林雾昨晚太过匆忙,没调整过包里的东西。
这是他们租的那套房子的钥匙。
林雾急忙翻身爬起来,“你想干什么?”
沈愿侧蜷在地上,嘴角冒出了一点点鲜红的血丝,他面色惨白,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
三个人都不敢靠近他,他喘息浓重又艰难,在他们的注视下,一把将那只小拇指长的钥匙塞进了嘴里。
沈时舟目眦尽裂,“不准咽!”
沈愿抹了抹眼眼,眼泪还在往下滚,他把林雾的包包还给她,独自的缩成了一团。
他从没想过伤害她,只是想要这把钥匙而已。
林雾的心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浑身都耷拉下来。
几人里最冷静的还是谢之安,他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朝沈愿伸出手,安抚道:“别怕,别怕,沈老师。”
沈愿没什么反应,他又蹲下来缓缓靠近,“沈老师,听话,把东西给我……”
沈愿一听立马戒备起来,身体紧缩,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沈时舟连忙出声制止:“沈愿,绝不准咽下去!”
沈愿双目通红看着他们,他身体抖如筛糠,状况极差。沈时舟忙问:“那是什么的钥匙?现在情况危急,先给他吧!如果有财务损失,我会负责赔偿。”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是他哥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谢之安面露惊诧,林雾倒是意料之中。
沈愿躺在地上摇头,他还是捂着嘴巴不肯把钥匙吐出来,本就病入膏盲的人,现在连呼吸都困难了。
好在林雾终于调整过来。
她脸色不太好,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朝他走过去。
沈时舟惊道:“别伤害他!”
林雾充耳不闻,走到沈愿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他正无助躺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眼泪折出了一道脆弱的光影。
林雾脚下还穿着昨晚的高跟鞋,又细又长的鞋跟,如果朝沈愿腹部踹过去,他立马就能把钥匙吐出来。
倘若力道足够大,还能让他当场毙命。
“林雾,多少经济损失我们都能赔,你冷静点!”沈时舟紧张的看着她。
林雾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无穷无尽的沉默里,她徐徐俯身,朝沈愿伸出了手。
沈愿面上闪过惊愕。
他不敢相信林雾还会帮他,但他绝对不会怀疑她,立马就伸手握住。
林雾蹲下扶他坐起来,他立刻抱进她怀里,钥匙还在含在嘴中,他脑袋靠在她肩头,颤抖的流泪。
“钥匙给我。”林雾说。
沈愿抽泣着,摇了摇头。
“沈愿。”她道。
沈愿不肯还给她,也不肯放开她。
林雾又叹了一口气,转头道:“钥匙不给我,我要怎么送你回去?”
沈愿怔住。
林雾声音温柔,继续道:“我不会再骗你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和他们一起送你回去,你以后依然可以住在那里。”
沈愿眼泪不断,心里的感觉分不清喜悦还是痛苦,低低应了一声,乖乖把钥匙吐了出来。
因为太用力,他的口腔已经被钥匙磨出了血,混合从胃里翻出来的血沫,全部黏黏腻腻粘在钥匙上。
但林雾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不在乎脏不脏,自然的伸手接过来,从包里拿出纸张擦干净。
沈愿垂眸看她,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她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吧。”
兵荒马乱的午后。
几个人都没吃饭,但是也没人有心情吃饭。
车上,沈愿执意要和林雾一起坐在后排,林雾没有一点争执的兴趣,说什么都依着他。既不迎合也不拒绝。
就仿佛,他已经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炎炎夏日,阳光明媚。
沈愿冷得发抖。
车上空调开得很低,沈愿体弱吹不了冷风,只能裹紧了身上薄薄的衬衫,试探着,小心翼翼靠向了林雾。
他眉眼低垂,看见林雾白净的手指抱在胸前。
她没有给他牵手的机会。
他的脑袋依旧不聪明,但是他明白,林雾或许真的不会再原谅他了,他的时间也实在不多了。
见一面少一面了。
车子平稳驾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人说话,安静到沉闷。
沈愿头很晕,思索了好久,还是开口了:“小雾,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很讨厌我,但是都不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我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么……”
他的眼睛半睁着,眼泪也已经流干了。
梦境和现实反反复复叠合在一起,他试图去回忆,但是脑袋里依然是浓浓的一片空白。
他们连知情权都不给他,也不接受他任何的弥补。
这是一场不亚于凌迟的酷刑。
林雾慢慢转头看他,“你真想知道吗?”
她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什么情绪,沈愿艰难撩开眼皮,苦笑着点头。
林雾说:“那我就告诉你。”
宽敞的商务车里,司机也悄悄屏住了呼吸。谢之安下意识想提醒林雾回去再说,但又释然了。
这并不是不可扬的家事,只是沈愿一个人的丑事。
林雾语气很淡,静静看着前方:“你以前是禾山中学高中部的一位物理老师,你年轻有为,模样出众,在学校很受欢迎。”
“我那时候是你班里的学生,不可否认,我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对你有过浓厚的仰慕之情。你的性格和为人吸引了我,同样,也吸引了我的表姐,也就是一班的宋嫣。”
林雾顿了顿,又道:“比起我,你更欣赏成绩优秀的宋嫣。我曾经见过很多次宋嫣来你办公室找你问题目。你很凶,只有她一个人敢去你办公室,而你也从不会骂她。”
说到这里,林雾轻轻笑了一下,“你其实对学生并没有过非分之想,但你对宋嫣的确是独一份的。”
沈愿忽然怔住,林雾不会再骗他,可他的脑子里也实在回忆不起哪怕一点和宋嫣有关的画面。
这个人明明应当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才对。
林雾继续说:“我们高三那年,圣诞节举办了活动,大家在教室后面挂满了礼物,活动结束后自己选择要不要送出去。”
“那时候,我和宋嫣商量一起给你准备礼物,尽管我们并不打算真正送出,但我们还是很害羞,只敢在礼物上署对方的名字。”
关于那天的细节林雾还能回忆起很多,风吹在脸上,仿佛还能记起那个冬夜刺骨的寒冷。
她继续道:“谁也没想到那天学校为了做宣传,找了电视台的记者来。校领导来到我们班时随手抽了几份礼物拆开,很不幸,抽到了宋嫣的礼物。”
沈愿心一惊,冷汗从额头浸出。
林雾转头看向他,“宋嫣她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只写了一封信。粉红信纸,少女心事。”
沈愿越来越紧张,他想拉她的手,她却不着痕迹躲开了。
前座的沈时舟皱眉回过头来,谢之安只是低下头,叹了口气。
“如你所想,宋嫣的信纸上写了我的名字。我们从没想过这两份礼物会被拆开,也没想到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来。结果也可想而知。”
玻璃窗外景色飞驰,林雾的心虽然已经不会再起波澜,但依然一丝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
“沈老师,我时至今日依然不明白。”林雾转头看向他,双眼幽幽深不见底,“你明明可以准确分辨出班里每个人的字迹,但校领导找你过来的时候——”
“你非常笃定的说,这就是林雾写的信。”
“你还说,林雾很早前就对你表达过爱慕。”
“你认为,这样的学生应该被开除。”
林雾微抬下巴,轻轻冷笑:“沈老师,我远不及你当年绝情。”
第20章 第20章你们凭什么这样怀疑?
沈愿的脸色从苍白刷成了灰白,眉目间彻底失去了光彩,如灯火熄灭般,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不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明明他刚醒来时脑子里只记得她,每天在痛苦中挣扎,只为了再见到她,用了上千个日子才记起她的位置,尝试着写信联系她。
那不是他给她寄的第一封信,在那之前,他失败过很多次,但他从没放弃过。
但没想到一直被他深深期待着的,是一个他心怀浓厚愧疚的人。
他罪该万死。
路上,沈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抵达后,林雾坐在车里看沈时舟把他扶上轮椅,而沈愿像木偶一样任由其摆弄,膝盖撞到扶手了也毫无察觉。
她没什么感觉,随手把钥匙扔给他,仰起下巴淡淡道:“房租我已经交了半年,你之后想住多久住多久。”
沈愿接下钥匙,熄灭的灰烬中仿佛又燃起零星一点火光,他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颤抖道:“小雾,你还会再来么?或者……还会给我弥补的机会么?”
回应他的只有一段可笑的沉默。
林雾的侧脸随着黑色车窗升起慢慢消失在沈愿的视线里,引擎启动,毫不犹豫扬长而去。
他们就此结束了。
以后,林雾就要去走她的锦绣前程,和沈愿再无关系。
远去时,林雾的脑袋轻轻靠在玻璃上,车子驶出,沈愿那埋头抹泪的样子依然隐约可见。
她想,或许就这样了-
夏季轰轰烈烈的来,却又悄无声息的过去。
在彻底结束复仇大计后,林雾调整了一周就开始自己的崭新生活了。
她回家里住了一个月,严覃每天对她衣食住行都严格要求,连几点起床都要规定好,家里每天上午林雾因为早起闹,下午就轮到林昱因为作业闹,一刻也不得安宁。
于是林雾忍无可忍,借着通勤不方便自己搬去城南了。
搬家很顺利,她入职也非常顺利,虽然单位性质特殊,但同事领导们都还不错,除了经常开会以外没什么问题。林雾生活过得很平稳,连未来上
升路径也固定好了。
时间一长,还有人给她说媒。
之前她和沈时舟的事因为沈愿算是搅黄了,沈时舟亲自给严覃打电话,把责任都揽到他身上,诚恳道歉一番,双方家长也死心了。
沈时舟后来还给林雾发过邮件,大致就是代替沈愿给她道歉并且阐明她如果需要赔偿尽管提。
但这是能赔偿的事儿吗?
林雾懒得回复他,翻了个白眼就继续相亲了。
此时,坐在她面前的是她同校的学长,人长得白净,木讷但不寡言,戴了副黑色方框眼镜,孜孜不倦跟她聊自己在摄政街和骗子斗智斗勇的事。
林雾听得无聊,只得小心的打着哈欠。
在她第五次端起咖啡时,一个古怪的电话打过来了。
林雾没想太多,悠悠接起,不料对方开口就道:“您好,这里是禾山镇警察局。”
“警察局?”林雾惊讶。
她对面的学长也愣住了。
电话里的警察接着说:“在之前那起沈愿先生遇袭的案件中,我们意外发现他六年前遭遇的恶性事件中同样与您有关,但上次您并未向我们透露。我们目前怀疑两起事件有共同点,所以现在我们需要请您再来一趟配合我们做笔录。”
林雾满头雾水:“他六年前也被捅过?不对,你们搞错了吧,六年前我出国了。”
“经我们核实,事情是在您出国前发生的。”
“啊?”
林雾懵了。
她虽然已经决定不会再管沈愿的事,但警察局传唤总不能不去。
不得已,林雾暂停了自己的相亲,请了一天假回了禾山。
禾山镇还是老样子,在上次沈愿出事后有段时间镇上人心惶惶,但已经过去三四个月,虽然至今凶手还没落网,但大家也没那么害怕了。现在只剩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林雾没回奶奶那房子,直接去了警察局。
禾山镇警察局不大,也没多少警察,林雾进去过后在大厅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带进去。
做笔录的是个年轻警察,大致打量林雾一番又照例问了很多林雾的个人信息,给林雾问得有些烦了才开始讲正事。
“在我们调查中发现,沈愿先生在六年前的冬天也出过一起恶性事件,根据禾山镇疗养院的记录显示,他于12月31日入院,原因是大量外伤,全身多处骨折,并且伴有腿部神经损伤,颅脑还有重物敲打痕迹,医生猜测这是导致他记忆丢失的原因。”
这么多症状听得林雾心惊,攥紧了裙子低头,“应该是车祸之类吧……”
警察摇摇头,“医院当年做了报警处理,我们也立案调查了。但因为沈先生情况一直不好,所以案件推进很慢,至今没能破获。”
林雾微微咬牙,她提醒着自己别犯那多管闲事的病。
“你说的都是沈愿的事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年轻的警察在对面直直望着她,帽檐下那双眼睛锐利逼人。
“经我们核实,林小姐你和沈先生关系非常不好,当年因为你违反校规,沈先生向禾山中学提议开除你。具体事情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我们只了解到是学生和老师之间的感情纠纷。”
林雾愣住,如临当头一棒,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这种丢人现眼的陈年旧事被陌生人直白翻出来,跟把她扒光了扔太阳底下有什么区别。
林雾不禁咬牙,“是感情纠纷,所以呢?你们难道怀疑是我把他打成重伤吗?”
警察不置可否,翻开另一页,继续道:“林小姐,请先别激动。在我们探访过程中,有一位禾山镇疗养院的护士向我们透露,当年是一位路人把沈先生送去医院的,那位路人说沈先生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遭人报复的,与他一起送进医院的,还有一些女性的私密衣物。”
林雾怔住,“什么?”
“六年前,在沈先生出事前不久,禾山镇有过一位犯罪嫌疑人连续强制猥亵多名未成年少女,并且试图侵犯其中一位,给镇上居民带来了巨大的安全威胁。当年同样因为警力欠缺,没能抓获犯人,犯人至今仍在逍遥法外。”
警察又翻开新的一页,抬头看向林雾,“林小姐,请您向我如实告知六年前的事。您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请相信法律的裁断。”
幽幽的灯光下,警察的眉眼处一片深邃。
好像已经认定了什么。
林雾浑身发凉,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突如其来的事,她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怕的,她只要把当年的事如实告诉警察,转头就能回去上班。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气愤。
“你们怀疑那个□□犯是沈愿?你们怀疑他对我行不轨,所以我反抗他?”林雾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们凭什么这样怀疑?警察就可以胡说八道吗?”
这位年轻的警察从头到尾都很淡然,定定看着她说:“林小姐,你也知道这仅仅是猜测,我们办案的宗旨就是要大胆猜测细心探索。我们已经通知到沈先生了,接下来我们还会对他展开详细调查。”
这套逻辑还真是无法反驳。
林雾拳头都握紧了,气得浑身上下直哆嗦。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也很可悲,沈愿和她之间的确有不可化解的大仇,但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会为别人污蔑他而感到生气。
客观来说,她并不了解当年的沈愿,她当初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对其他事也无心关注,后来匆匆离开禾山,对事实一无所知。
但无论怎样——
“沈愿他绝对不是□□犯。还有,我也从未遭到过任何人的侵犯,高中阶段甚至没有男生碰过我的手!”
林雾的脊椎像被钉了颗钉子,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警察问一句她就答一句,绝不多做任何隐瞒。
录完笔录她一分钟也不想多留,提着包就匆忙跑出来,在门口和人撞了一遭。
她抬头看见来人是陈疏婷。
陈疏婷很惊讶:“小雾,你也是来做笔录么?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上次分开过后我爸就病了,我忙着照顾他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沈老师,沈老师他还好吗?”
林雾脸色不佳,心脏在胸腔里乱跳,脑子也有点乱。
她根本听不清陈疏婷说了什么,她心里发紧,只顾着从她身边路过,“再会,我需要立刻去找他。”
回城的车子好似开得很慢很慢,林雾一度急到想要下车狂奔。
玻璃外的景色熟悉到刺眼,每一处好像都是沈愿停留过的痕迹。她突然无比清晰的知道,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沈愿了。
她对他的恨是真的,但曾经有过的爱也是无法否认的。
她想起临走前,那位警察幽幽的说:“当初整个禾山镇疗养院都传言沈先生就是□□犯,他在疗养院里过得很差,照顾他的护工也对他实施过虐待。”
林雾不可置信,“那你们要做的是追责那位护工,是把他抓进去!而不是质疑沈愿!”
但警察只是缓缓起身,平静道:“这件事情我们会持续追查,但是,还需看沈先生自己的意愿。”
林雾深深的捂住了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管他的事,明明只要等他死了,所有事情都烟消云散了。
但她就是不甘。
为他们给他扣上的污名不甘。
为那些莫须有的罪行不甘。
她知道如果不管,那个傻子会带着对他自己这样天大的误解而离开。
她不希望他这样离开。
林雾一刻也不停,下了出租车后拔腿跑向了租的那套房子。
她急匆匆按下门铃,一个多月不见了,现在,她迫切想要看到沈愿。
20-30
第21章 第21章我做饭慢,别饿着你
门铃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林雾急不可耐,大喊了几声,屋里依然没有回应,她干脆给沈时舟打了通电话。
索性沈时舟先前和房东商量给这套房子换了密码锁,他也没多问,直接把密码告诉了她。
林雾开门进去,看见客厅里没人,她直奔卧室,果然在曾经一起躺过的那张床上看见了沈愿。
她刚迈进去,脚步就顿住了。
沈愿正半躺在床上睡觉,腰后垫了很多软枕,脑袋微仰着,脸上戴了一只透明氧气罩。
他没有听到声音,睡得很沉,最近似乎又瘦了不少,面容憔悴宁静,右手还是没有康复,虚弱挂在胸前,左手静静耷拉在身旁,内侧多了许多青青紫紫。
在这一个多月里,他的情况明显差了很多。
林雾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伸手,想摸摸他的手指,又想起先前是怎样对他。
让他去死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也不过是寒暄几句了。
林雾只好收回胳膊,在床边坐下,“沈愿。”
第一声沈愿没有听到,她又耐心的唤了一句,沈愿这才有了点反应,睫毛微微抖了抖,缓慢撩起。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面前的人影,看了好久,只当是在做梦,也没力气说话。
林雾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是我。我来看你了。”
沈愿刚醒来,心脏还是负荷不了颓败的躯体,他静静看着她,缓过劲儿了才哑着嗓子开口:“是小雾么?”
林雾点头,“是我。”
沈愿努力笑起来,他嘴唇干得厉害,在氧气面罩下艰难打开:“你来看我了……”
他试探着想要伸出手,但手指缩了缩,还是默默收了回去,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他脑袋里很平静,吸了口氧气问:“现在几点了?”
林雾瞄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了。”
“十二点半……”沈愿脑袋动了一下,黑发在枕头上磨出沙沙声,他的眼睛终于能彻底睁开了,笑说:“我给你做饭吧,我最近,没有事做,就……”
他还是有点喘,“就学着做了一些。”
林雾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你还有力气做饭吗?”
沈愿微笑着点头,“不要紧的……城里医生厉害,最近,打了很多针,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他说话很费劲,干脆就不再多说了,摘了氧气面罩,左手支着就要起身。
他那只手已经细到关节突出,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刚埋头眼前就是一阵昏黑,心脏又传来强烈的窒息和钝痛。
林雾赶忙搀住他。
沈愿再傻也知道不能这时候刨根问底,抬头笑着对她道了谢,被她扶着慢慢下床了。
虽然他自己说他身体好了很多,但事实骗不了人。他连普通轮椅都坐不了了,沈时舟给他换了个高背的,还安装了不少器械,其中就包括呼吸机。
沈愿默默揉了揉膝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过一样,热情的邀请林雾去厨房指导他的厨艺。
他只有一只不怎么好使的手,林雾也不知道他怎么学做饭的。
沈愿现在心脏越来越差,做事很慢,光是从冰箱里把食材拿出来就费了不少力气,胳膊支着厨台缓了一会儿,才开始慢吞吞的洗菜。
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全神贯注的控制着胳膊,把一颗颗圣女果放进水池里。
林雾感觉自己的心里压了石头,理智知道她不能再关心他,但一看到他那双单纯明亮的眼睛,她又于心不忍。
说到底,她还是不该来的。
“小雾,谢谢你来看我……”沈愿看着水里红彤彤的果子,声音很温柔,“我都不敢想你还会来看我,真好……感觉很像之前你刚回来的时候,我那天被罚不能吃饭,胃疼得只能睡觉,但是一睁眼,就忽然看到你了。很开心。”
他对护工虐待他的事并没有多少意见,就像在说什么天气一样自然。
林雾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她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是当事人自己都并不在意,就仿佛遭遇不测的人不是他。
她嘴唇动了动,咬着牙,还是说出来了:“沈愿,你上次被捅那个案子已经有进展了。”
沈愿清洗圣女果的手停住,转头愣愣看向她。
他的脸颊越发消瘦,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无邪。
林雾不敢看那双眼睛,别开头说:“警察应该已经给你打电话了,他们跟你说了挺多吧?这个案子有点复杂,还牵扯到很多六年前的事。”
沈愿应了一声,察觉到她不想看他,就沉默转过头继续清洗圣女果了。
他的声音很轻:“他们说我以前做过很过分的事,我伤害了很多无辜的女孩,我应该下地狱……”
林雾的心狠狠一颤。
“不是!”她忽然有些焦躁,抓了一把自己头发,直直看向他,“不是不是不是,那只是骗你的,你别信!”
沈愿的身体抖了一下,摇摇头说:“没关系的,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以前为什么挨打了。”
“那不是——”林雾感到莫名的崩溃,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感到不安,她干脆伸手转过他的轮椅,强迫他回头看着她。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你是个好……不,你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你绝对……总之,你不要信!”
沈愿有些发抖,身体微微缩起来,左手无力搭在腿上,低头问:“可是我伤害过你,不是么?”
“对……但不是这样的伤害!”
沈愿努力扯扯嘴角,脸色苍白抬头看她。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那绝望破碎的眼神就逼得林雾快要疯掉。
林雾心里不断冒出抱住眼前的人的冲动,但理智始终占据着上风,她手指捏紧了,皱眉放开了轮椅。
“算了。总之你不要信,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沈愿轻轻应了一声,继续回头给她做饭了。
林雾站在旁侧,看见他那已经快要干涸的眼睛里又淌出两行热泪,顺着他憔悴苍白的面颊往下滑。
她不敢再看,匆忙迈了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林雾心颤得厉害,快步穿过客厅推开门来到阳台,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如同溺水上岸般贪婪吸了一口气。
她实在没办法骗她自己,报仇过后情绪从至高点降落,冷静下来的这段日子,她看到沈愿难过,心里并没有持续的爽感,反倒是不断冒出一些可怜他的想法。
她非常痛恨自己的没出息。
林雾在阳台转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留下的花被照料得很好,忍住了搬走的想法,又转头走回客厅。
客厅里东西很少,大致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沈愿一个人住。
她勉强平静下来了,站在客厅里问他:“你平时都一个人住吗?没人照顾你吗?”
厨房是开放式的,沈愿低头专心摆弄着手里的食材,没回头,“哥哥给我请了护工,早晚都会来一趟,还有医生偶尔会来给我打针,没关系,我一个人能行的。”
亲自照顾过他,林雾当然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行。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了,林雾打定主意这次回去过后再也不来了。
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随口问:“怎么不跟你哥回家去?”
沈愿把洗好的圣女果装进瓷碗里,又倒了一盒蓝莓和葡萄,他把瓷碗放在腿上,小心操作轮椅出来。
“哥哥说我不能回家。”沈愿面色平淡,把瓷碗放在林雾面前,笑了笑,“小雾,先吃点水果吧。我做饭慢,别饿着你。”
林雾微怔。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都弯弯的,好像从没有被生活侵蚀过一样。
林雾哪还有心思管水果,急忙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回家?”
沈愿脑袋轻靠着轮椅颈枕,笑着摇摇头,“他说我这样子会吓坏爸爸妈妈,他还给我看了他们的照片,我最近也记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小雾,我
其实不是孤儿,我以前有家,也有爸妈,我的家,好像还挺漂亮的。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林雾愣住,眼眶竟慢慢温热。
她不清楚沈时舟对沈愿病情的了解程度,但她觉得,应该也不至于残忍到让沈愿临终前都不能见父母。
沈愿又冲她微微笑,转动轮椅,“小雾,等等我吧。”
林雾赶忙捉住他的手,他的手凉到刺骨,关节也是僵硬的。
林雾努力忍住眼泪,对他摇头,“我不吃了,别做了,我……我来之前就吃过饭了。你快去休息吧。”
沈愿脸上闪过惊诧,很快,又释然的笑起来。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擦掉了,只剩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他看着她握他的手,低着头,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小雾……其实,我明天就要去长期住院了,以后,可能也不会从医院回来。今天能等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再抬头时,他眼睛里蓄起了几颗泪,点点光芒闪烁,像一汪浅浅的湖泊。
沈愿知道不能再奢求,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问:“小雾,走之前,可以再抱抱我么?”
第22章 第22章你那会儿去过禾山?
柔风拂过阳台上的绣球,吹进空荡荡的客厅。
林雾也仿佛掉进一场虚幻的梦境,她的手指僵在原地,心里难受得厉害,兀自想起了过去的沈愿。
他以前总是恣意又自在,他的世界只有未知和有趣,没有别离。
她记得,高二时的某一天,金秋时节,学校里那棵百年银杏叶片金黄,簌簌落在地上。
轮到高二三班做值日那天,一夜风吹后叶片全部掉了,班里同学都不想打扫,推推阻阻到最后一节课才去打扫。
沈愿抱着书本路过时,不知道是哪个胆儿肥的,以拉肚子为由把扫帚塞给了他。
沈愿这人要说脾气好,倒也不好;要说脾气坏,倒也还不错。他什么都没问,放下书就开始打扫了。
那时他已经来授课一年,跟班里同学都很熟了,林雾知道他的脾性,偶尔玩心大起,也会捉弄他。
她悄悄抱着一筐刚整合好的银杏叶,跑到他打扫的角落里。他做事专注,她就利用这一点,他每扫完一角就铺上。
于是,沈愿忙活了半小时发现叶子越扫越多。
他转身给她逮到,像拎鸡仔一样把她拎到面前,脑子灵光,立马就想出招儿收拾她:“上次第一道大题全班就你一个人错,回去抄公式五十遍。”
林雾不服:“老师,你上次说物理只会背公式没用啊!”
沈愿两手一摊,笑,“是啊,那你回去做五十道大题吧。”
林雾连忙抱头,“老师我错了。”
“知错也没用,下次再错那么简单的题你干脆写五十张卷子好了。”
林雾彻底崩溃了,“沈老师,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沈愿摆摆手就往回走,“你要是不错那题,我可没办法报仇。”
林雾留在原地抓狂,沈愿走出好远又轻飘飘的回头说:“别忘把你洒的叶子也扫了。”
她那天气得想暗杀他,连做三天才把题目做完,交给他时,他正坐在讲台上,翻动书页,低头窃笑。
他笑起来时一点也不凶,眼睛里漾着微光,睫毛轻眨,美得像一幅水彩画。
那时她悄悄猜想着,沈愿或许八十岁了笑起来也那么好看吧。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
他或许没有那一天了。
沈愿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也立刻识趣了,低头说了句对不起就转动轮椅回了厨房。
他知道林雾没有理由再惯着他,她还能来看他已经是开恩了,他不能再贪心。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心脏像是被死死掐住,疼得眼泪直冒。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番茄,又忽然想起林雾说她吃过饭了,恍惚间番茄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成一团烂泥。
他俯身想去捡,刚低头,胸口就如针扎似的喘不过气。
还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点什么,才能把她留住,哪怕只是多留一分钟。
他竭力的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沈愿捂着胸口,抬头望向遥遥几步外的林雾。他脸色唰的白了下来,忽然无比深刻又绝望的意识到,他们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
这一个多月里他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无比。
前一周时他每天幻想着她出现,每天什么也不做,就呆呆蜷在客厅里望着门口。
心情对他的病情影响很大,短短两周后他就因为频繁晕倒不得不佩戴呼吸机,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幻觉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
他有时会觉得自己还在禾山镇上,她已经把他从疗养院接走,于是他立刻摸索着爬起来,去给她做饭,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只为得到她一句表扬。
有时又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城里,她说过要带他治病,他要乖乖配合医生,要争取再多活一些日子……
后来他只能躺在床上,日复一日的活在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境里。
目光穿越了薄薄的空气,在一片沉静中,落进了林雾眼里。
林雾回过神来,眼神聚焦,看向沈愿那张含泪的笑脸。
他似乎还对她有所期待。
期待她可以留下来。
但是她不能一错再错了。
林雾拿起包,匆忙起身,“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你别太在乎警察说的,没有定论的事都别去相信。保重。”
她说完,没再看他一眼就赶忙离开了。
门合上,她连等电梯都来不及,脱掉高跟鞋跌跌撞撞的奔下楼梯。
她脑海中过去的沈愿反复和现在的沈愿叠合,好像已经成为一道抹不去的梦魇,每见面一次,就要折磨她一次。
她真的不能再见他了。
绝对不能了。
林雾口中喘着粗气,一颗颗眼泪木然的往下掉,接连不断跑了快十层楼,才终于被一通电话叫停。
她停下脚步,抹了眼泪,努力调整了呼吸和情绪才按下接听键。
深吸一口气道:“妈。”
对面是严覃的声音仿佛和她是两个世界,现在正是美好的下午时光,严覃正在花园里喝茶享受。
“小雾,今晚回家吃饭吧。”
林雾没什么表情,“怎么?”
“上次你秦阿姨送了点松茸和燕窝过来,还不错,你回来,妈妈给你煮。”
林雾无奈,她太了解她妈了,“就为这点吃的给我叫回来?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严覃说:“真没别的事,只是想你了。”
“一周前您才来单位旁边跟我一起吃过饭。”
“……”严覃沉默片刻,直接怒了:“你到底回不回来?”
“……好。”
林雾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刚才那点情绪让她妈给骂跑了一半。
她仰头,回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楼道,在那片寂静中,到底还是还是转头往下走了。
现在时候尚早,林雾知道她妈一定有话要和她谈,干脆溜去公园里喂天鹅,磨磨蹭蹭,到饭点了才回家。
她刚进屋,林昱先跑过来了,怀抱着一只奥特曼兴高采烈,但看见她是一个人,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唉……怎么没有小小怪下士啊。”林昱撇嘴。
林雾只觉得好笑,换了鞋走过来揉揉他头发,“说什么呢?”
林昱放下奥特曼,往沙发上一躺,“妈妈说你要带男朋友回来。”
林雾挑眉,“我男朋友?”
林昱点头。
林雾明白他是知道她相亲的事了,又笑笑捏他的脸,“你这臭小子,你
以为你要当小舅子啦?人都还没见着,外号先给人起上了,还什么小小怪下士,我呸。”
林昱躲她的手,“我早见过了!”
林雾越发好笑,自己还没男朋友呢,“你上哪见的?”
“在乡下啊!”林昱翻白眼,“笨姐姐。”
“乡下?我什么时候交了个——”
林雾话到一半忽然止住,她突然明白他说的是谁了。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张含泪的脸,笑容不禁在脸上凝固。
她的脑袋又微垂下来。
林昱还在沙发上翻滚,嘴里嚷嚷着:“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带小小怪下士来和我玩嘛?我喜欢和他一起玩,他是第一个愿意当小小怪下士的呢!”
林雾淡淡拎起包往房间走,“行了,你自己当去吧。”
可真是古怪。
过去的六年里她想过获取沈愿的信息,却没有一点信息。现在她决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与他有关的信息竟无孔不入往她生活里钻。
躲也躲不掉。
林雾仰头躺到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深深捂住了眼睛。
晚上七点半,保姆把饭菜做好,等爸爸从学校回来就开饭了。
林雾好久没在家吃饭,刚坐下就见爸妈脸上如沐春风,都笑眯眯的盯着她。林建明这老好人不必多说,就连严覃都高兴难掩。
“……鸿门宴?”林雾瘆得慌。
严覃笑笑,给她夹了一片牛肉,“你这孩子,可真沉得住气。有好事儿不赶紧给爸妈说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林建明也点头,“是啊是啊。”
林雾懵了,“我什么好事?”
“别装啦。今天我跟王主任聊,她说上次给你介绍的姓周那孩子,你们已经谈上啦,人家已经在计划来家里拜访呢。”
林雾震惊,“周?你说周学长吗?”
严覃点头。
林雾呆滞了几秒,仰头吸气,无奈扶额。
上回警察局的电话打断她相亲,她心里有事急着走,学长最后好像是问了她什么,她没听清随口答了几句。
没想到竟然闹出这种误会。
“很抱歉,二位,让你们失望了,我们没有在一起。这事是我的责任,让他误会了,我明天就去找他解释清楚。”林雾说。
严覃的脸立刻掉下来了,“没谈?为什么?”
“我们不合拍,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喜欢。”
“人家那么好一男孩,你不喜欢?”
林雾埋头吃饭,“喜欢这种事说不清的,反正他不是我的菜。”
严覃顿时筷子一搁,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林雾愣住,看看她,又看看林建明。
林建明也是一脸苦恼,默默扒饭,旁边的林昱也赶忙收住啃排骨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嚼,眨巴大眼睛看他们。
“唉……”林雾叹气。
林建明也跟着叹了气,转头看着自己老婆,咽了嘴里饭,开始假模假样的骂林雾:“你说说你这孩子啊,从小到大让爹妈操多少心,学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学业弄完了,这婚事上也挑三拣四,真是……”
林雾知道他仗势欺人,闷声不服:“得了吧,我妈操心不假,有您什么事儿啊。”
林建明一听这哪能受得了,吹胡子瞪眼道:“胡说,你这丫头每次找事儿我都得跟着挨骂。就说你高中那回,我跟你妈被叫去学校,回来过后我头都要让你妈骂裂了!”
林雾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他,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你——”林雾眉头突然皱起来,“你那会儿去过禾山?什么时候去的?”
当初家里刚有二胎,加上她爸爸那会儿评教授忙得不得了,家校活动、家长会什么的,一次都没来过,就连林雾被开除都是严覃独自来办理的。
可他现在居然说他和严覃一起去过禾山?
气氛骤冷,严覃刀子一样的目光猛地扫向了林建明。
第23章 第23章不是我
“我,我我说错了!”林建明那张国字脸明显憋得通红,紧张的看严覃,忙找补说:“我都这岁数了,记错事儿多正常!你妈天天骂我,我哪记得清是哪次挨得骂。”
他闪烁其词,林雾更加不信,“那可是你老家,你连回自己家都能记错吗?”
林建明眼看着糊弄不过,干脆耍赖说:“我不管,反正我没去过。”
这样一来,林雾几乎是确定了,“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
“不可能。”
“真没有!”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一家人除了林昱没心没肺,其他都各怀鬼胎。严覃和林建明两个人死活不肯继续刚才的话题,一口咬定是林建明记错了。
等到夜里林雾回房间后,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
高中那会儿他们家的确很乱,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那时候林雾正值青春叛逆期,她闹着说爸妈有二胎就不喜欢她了,她要一个人回乡下自生自灭去。
但凭心而论,她爸妈从没亏待过她,她那么瞎闹也只是因为当时严覃一定要安排她出国留学,她成绩实在太烂,高一那会儿眼见着在国内上个大专都够呛。在奶奶提出让她回禾山后,林建明没少帮她给严覃做工作。
她高中前两年林建明的确很忙,要带二胎还要评职称,每周只能抽出一两个小时跟她视频通话,但她高三时出了那么大个事,向来宠爱她的爸爸没理由一次都不来。
不过,来学校看她或者见老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为什么要瞒着她?
甚至到现在事情过去多年了还不肯说。
林雾从床上翻身爬起来,给谢之安打去电话:“之安,你高中那会儿当班长老往办公室跑,你在学校看到过我爸吗?”
谢之安那边沈愿很疲惫:“姐姐,您要不看看现在是几点……我还没有回阿美利卡。”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谢之安认命,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好像看到过一回。”
果然。
林雾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你仔细回忆一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之安无奈,“你还不知道你哪段时间被请家长最频繁吗?”
当然是高三。
她被请家长无非两个理由:成绩烂、早恋。林建明从不在乎她成绩好坏,那么只能是早恋的事。
一旦牵扯到早恋,恐怕就和沈愿有关了。
林雾的眉头又慢慢皱起来。
虽然已经下定主意不会再管和他有关的事了,但……
“我说,”谢之安困得打哈欠,“你爹又不像我爹,你要有什么事想不明白,直接对他严刑逼供不行吗?再不济,林叔那么宠你,你掉两颗眼泪他还能瞒你什么啊?”
“有道理。”
林雾摸着下巴仔细琢磨,“周末你出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记得把杳杳也叫上。”
“……”-
林雾、谢之安和苏杳杳三个人打小狼狈为奸,好事从不一起干,坏事一起干不少。
周六晚上,林建明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他们三人围在烧烤摊前,虎视眈眈。
“哥几位就请我吃这个?”林建明说。
林雾摇头:“是你请我们。”
林建明呵呵笑。
夜晚的烧烤铺非常热闹,街边灯火明亮,大家坐在露天小院里吃吃喝喝,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这几年林建明被严覃管得严,一点吃重油重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到了这种环境下立刻原形毕露,苏杳杳再给他几杯啤酒灌下去,银行卡密码都能大声朗诵。
林建明平时最爱说校领导、说他带的那帮研究生,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谢之安和林雾交换了眼色,找准机会赶紧打断他:“林叔,您老家哪儿的呀?”
“老家?”林建明已经醉得不像样,脑子呆滞片刻,酒杯往桌上一放,开始摆架子:“臭小子,你们谢家和我们,在,在哪辈儿来着,就隔了一条河!你问我在哪?”
苏杳杳瞅准机会又给他倒酒:“在禾山嘛!”
“是啊!我们禾山可是个好地方,我都几年没回去了。”
谢之安忙问:“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你们高三那会儿啊,小雾出息了,老师找家长。”
一下子就问到重点了。谢之安赶忙接着问:“是我们班主任王老师找你们吗?找你们为了什么事?”
“是啊,为了当初小雾——”林建明忽然顿住。
三个人的心都立刻提了起来,谢之安急得要命:“为了小雾什么事?”
林建明醉得视线模糊,目光久久盯着前方,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林雾没空理会他看什么,追着问:“爸,王老师找你到底什么事?”
林建明没说话,突然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
“干嘛去?”
喝醉的人就是麻烦,哪怕是个大学教授也可能跟路边小乞丐起冲突。三个人追出来,林建明转头就把林雾往里推,嘴里念叨着:“你进去,杳杳也进去……”
“爸!”
“听话。”
林雾心急如焚,不想多跟酒蒙子争,拉着苏杳杳避开他的视线跟在后面。
林建明摇摇晃晃往路边走,隔得太远,林雾看不清,苏杳杳紧盯着他们的背影,没一会儿,突然大喊了句:“动手了!”
“什么!”
林雾和苏杳杳两个人拔腿冲过去,看到林建明突然把一个路人按倒在地上,两个人毫无征兆打了起来。路人倒在灌木下面,大半个身体都被遮挡住。
“爸!你疯了吗你!”
林雾顿感自己这馊主意馊过头了,偏偏林建明喝醉过后力大无比,他们三个人一起才勉强给他拉住。
好在刚才谢之安阻止的还算及时,没闹出什么严重后果,林雾和谢之安把林建明拽住,苏杳杳跑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林建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别拦我,别拦我啊……”
路人很瘦,路灯的光照过来,林雾先看到了一只细瘦的胳膊,好一会儿,路人才借着苏杳杳慢慢坐起来。
脑袋虚弱的抬起,一张消瘦的脸映入眼帘。
不得不说,孽缘总比好事难缠。
空气凝固了。
苏杳杳率先没忍住:“我X!沈愿?”
林雾怔怔僵住,心脏几乎在胸腔中停滞。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也能遇见他。
不过看起来沈愿也不想遇到他们,他望了林雾片刻就收回视线,转身跪在地上找轮椅。
沉重的电动轮椅翻倒在旁边,光线不好,只能看清一个轮子。沈愿的右胳膊没有康复,只能一只手握住椅背试图把轮椅扶起来。
他没力气,身体也在发抖。
林建明醉醺醺的骂:“还想跑?你这败类,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愿什么也没说,背对他们用力推椅背,他细长的手指在苍白的灯光下青筋暴起,手背上还贴着留置针。
林雾恍惚记起,这里附近的确有一个市立医院。
林建明抬腿又要踹上去,林雾赶忙给他拦住,“爸!你干什么?”
“你,你别拦我……”林建明醉得找不着北,“我告诉你,这混账……当初你高三的时候,你们班主任给我们叫过去,说,嗝,说你喜欢你们物理老师!”
林雾脸色瞬间惨白。
她对那次请家长竟然毫不知情。
地上的沈愿始终推不起轮椅,累得没办法,只能半跪着,胳膊支着身体喘息。他的心脏猛跳不止,耳朵里阵阵轰鸣。
“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吗?要不是这败类,一天到晚不好好教书,花枝招展……你能喜欢他吗。”林建明脸色涨红,“简,简直丢我们人民教师的脸!”
林雾震惊,突然记起什么,“爸,你当时就和他打起来了,是不是?”
“当然!”
谢之安也立马记起来了,“沈老师那会儿请了快半个月的假。”
苏杳杳惊讶,“我的天,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愿对他们的谈论充耳不闻,他背后发着凉,一身的筋骨好像都在抽动震颤,仿佛要把他的内脏都撕碎。
下一秒,他终于忍不住,手一松开,人就轰然倒在了地上。
林雾急忙跑去搀扶他,触碰到他的皮肤才发现他体温很低,瘦得只剩皮包骨。
林建明又大声叫喊:“离他远点!他这种人不配当老师!”
林雾迅速回头,双眼倏忽红了。
她很清楚她父亲对她的宠爱,她从小没被爸爸骂过一句,要什么买什么,恨不得星星都给她摘下来。所以,事情发生时,她爸爸连怀疑她都做不到。
“爸,别说了……”林雾缓慢摇头。
种种猜想浮出脑海,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爸爸不分青红皂白把沈愿打到住院,所以圣诞节那天沈愿勃然大怒,直接想要把她开除?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哪能容得下这样的侮辱。
所以,他借宋嫣来冤枉她,宣泄怒火。
可是……
林雾颤抖着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沈愿憔悴漂亮的面庞,他十分痛苦,眉头紧皱着,眼里蓄了几滴不肯落下的眼泪。
他的瞳孔漆黑明亮,像孩童一样单纯又无辜。
他独自个人,默默记了她那么多年。
难道是因为恨、因为愧疚么?
林建明依旧嚷嚷:“小雾,别靠近他!我听禾山的人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不止盯上了你,还猥亵其他女孩!真是败类……败类啊!”
林雾浑身一震,她刚要反驳,怀里沉默良久的沈愿突然开口了:“不是我……”
夜灯下,沈愿的体温越来越凉,呼吸如烟雾般飘渺,清泪从半闭的眼角滚落。
他竭力咽下喉间一口腥气,缓缓摇头,无力道:“我记起来了,不是我……”
第24章 第24章“我喜欢你。”
林雾离开那天,沈愿追到门口时就昏迷了,住进医院过后一连睡了好些天。
昏昏沉沉中,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但依旧是零零散散的,没有连贯的记忆,前因后果也不明白。
不过有件事他记起来了。
“我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他躲在巷子里,行动可疑,手里有很多女孩的衣物,他好像准备埋伏谁……我想阻止他,和他打了起来,但是打得结果如何,我不记得了。”
沈愿的呼吸很浅,脸色惨白,“做坏事的人,真的不是我。”
听完他解释,林建明却还是张牙舞爪要揍沈愿,苏杳杳和谢之安两个人才勉强给他拖住。林雾知道今天林建明回家肯定要挨骂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瞄了一眼沈愿,抬头往谢之安,“你先把他送回医院吧。”
“好。”
谢之安伸手就要过来扶沈愿,但很意外的,沈愿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
谢之安挑眉,“怎么?”
沈愿没说话,他胳膊支着地缓了一会儿,慢慢抬头,转身抱住了林雾。
他很少这么大胆主动,卸下了全身力气,脑袋轻靠在她脖颈间,“小雾,你陪我回去吧。”
林雾忽然浑身一颤,皱眉就要推他,却又被他捉住手腕。
“我有事想跟你说。”他低低道。
粗拙的呼吸落在林雾脖颈上,沈愿声音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好在刚才林建明骂着骂着就睡了,否则非得过来把沈愿剥层皮不可。
林雾咬了咬牙。
她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毫不留情伸手推开他,“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即便知道我爸当年和你发生过冲突,那也仅仅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与你无关。你好自为之!”
她匆忙起身,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跟谢之安合力把林建明塞进车里。
谢之安先钻到后座陪林建明,苏杳杳刚拉开副驾车门,突然转身止住林雾,“你还是留下吧,别做会后悔的事。”
林雾皱眉,“我后悔什么?”
苏杳杳又望了一眼地上的沈愿,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抬手把她往后一推,“林叔有我俩看着呢,你放一
万个心吧!”
没给林雾上车机会,车门一关,车子载着他们扬长而去。
只剩林雾一个人站在路边,尾气吹起了裙摆。
她有点懵,也有点烦。
夜市的街道即便深夜也是热热闹闹的。
街边有许多喝了酒刚出来的小情侣,路过了林雾,对她身后的男人指指点点,有热心的要过去帮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空气十分宁静,沉默好久。
还是林雾先忍不住了,转过头,居高临下盯着他。
沈愿抱膝坐在地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林雾自认倒霉:“说吧,什么事。”
沈愿没说话。他抬不起头,半晌,才拿手支住粗糙的地面,试了几下却还是起不来。
“扶我一下吧,小雾。”沈愿勉强仰头看她,脸色极白,身体发抖,整个面部线条都是僵硬的。
林雾随手把他搀起来。
沈愿的呼吸显得十分艰难,他坐在轮椅上身体也忍不住弓起,一只手紧捂着胸口,一只手裹了石膏和绷带搭在腿上,连操作电动轮椅都挪不出手来。
几天不见,他的情况似乎又差了很多。
沈愿缓了许久,林雾也在旁边等了许久,好一会儿后,他有些歉意的抬头,对她微笑说:“久等了,我们走吧。”
他们两人并排,林雾走在外侧,沈愿自己推着轮椅在里侧。
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自言自语。
“我最近记起来很多事……我记得有一次你从我面前跑过,我叫你林雾,有一次你快要摔倒,我抓住你时也叫你林雾。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次,我用不一样的语气,但叫的都是林雾。”
他哽咽着,“对不起,我也觉得很可恶,我竟然连你的名字都记错了。”
灯光下,沈愿低着头,脸色雪白,但没有眼泪。
林雾敏锐察觉到,即便记忆只是多恢复了一些,他的语言也不像从前那样稚拙了。
“其实,我今天出来是为了去银行,虽然有点困难,但还是都办理好了。”
“哥哥说,我离开前家里给了很多钱,这些年治病用了一些,但是还剩下很多。我想还给他们,哥哥也不同意,他让我不要打扰爸妈……”
林雾有些惊讶。
她自然知道沈愿的经济状况,在她把他从禾山疗养院接出来时就知道了,后续给他治病也是用他的卡。她可不想给一个有仇的男人花钱。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沈时舟居然这么绝情。
“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我……”沈愿停下来,手指探向衣兜里,攥住那张薄薄的卡片。
“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再做什么了。”沈愿的睫毛眨得很慢,“小雾,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弥补的……”
他把卡片递到林雾面前,“请你收下吧。对不起。”
他之后也不打算治病了。
虽然到最后也没有记起全部,但他实在太痛苦了,干脆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这一段路没有多少路灯,残缺的月光下,沈愿的脸显得格外模糊。
林雾的心微微发颤。
她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最后还是本能的选择她自认为最好的方式。
她打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任何东西!”
沈愿手腕松动,卡片掉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沈愿嘴唇紧抿,看了好久,干脆朝那堆灌木扑了过去。
他从轮椅上跌落,稀碎的枝丫扎破他的皮肤,刚才林建明打他的时候已经经历一次,接连两次,他的脸被划出了一道道红痕,破了皮,血也跟着流。
“你干什么!”林雾赶忙伸手去拉他。
腕骨伶仃,她只是力气大了一些,突然听到“咔”的一声,他的手腕脱臼了。
林雾震惊,下意识松手,他又立刻摔了下去。
他的身体好像彻底碎掉了,浑身找不出一丝好,原本还能勉强使用的左手也被她弄伤了。
“抱歉!”林雾慌忙蹲下去扶他,他坐不稳,久久望着卡片遗落的地方,像一团烂泥一样虚弱,无力靠进她怀里。
沈愿现在对疼痛的忍耐很强,只是闷哼一声,就随意让手臂耷拉下去。
他还在执着的看那张卡片,声音低微,“收下吧,求求你……”
林雾哪还有心情管这事,伸手拨开灌木把那卡片捡起来塞进他衣兜,赶紧把他扶上轮椅,“你住哪个医院?我马上带你回去!”
沈愿的眼泪流出来,“我出院了……”
林雾眉头拧起,知道这是个傻子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了,直接带他去附近的医院。
看样子沈时舟的确是不太管他的,当初硬要把他带走也只是不想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并没有在乎他的死活。
林雾把沈愿带去急诊,那里有位医生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抓着林雾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沈愿的情况以及他今天非要出院之类。林雾听得烦不胜烦,只想赶紧把沈愿塞给医院就走。
进入治疗室后,医生迅速给他关节归位,但因为关节损伤,还需要缠上绷带静养一段日子。
沈愿现在彻底没有自理能力了,医生硬要林雾请到护工才肯放她走,可这大晚上的护工本来就少,有空余的更是几乎没有。
没办法,林雾只能留下来陪床。
到了病房里医生还要拉着她说沈愿的情况,林雾眉头越皱越深,病床上的沈愿忍不住开口:“小雾,没关系,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惹到了她,她突然回头怒瞪他:“你闭嘴!”
沈愿一愣,只好沉默下去。
林雾被迫去帮他取单子、取药,几层楼来来回回的跑,一顿忙活完,又累得大喘气,时间快要凌晨了。
回来时,沈愿还没有睡觉,一直在等她。
他又戴上了氧气面罩,独自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被子下的躯体单薄到仿佛没有起伏。
“小雾。”沈愿看见她来,转头唤她一声,目光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但林雾只觉头疼,拉开凳子坐下,“有事说事。”
沈愿笑了笑,“今晚我们不要吵架了,好吗?”
林雾嘴角一抽,不置可否。
沈愿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的右手完全不能动,只能伸出刚包扎好的左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林雾低头看了一眼,这毕竟是让她弄伤的,也不好推开他。
“小雾,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盼着回城里就好了……”沈愿闭上眼,睫毛轻搭在眼下,“我们在乡下那段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在那里的时候,我一直都希望好好活下去。”
林雾别过头,没说话。
她不想再跟他多讲什么道理。
“我非常后悔,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叫你嫣嫣。如果那时候我多问了一句,让你不开心的事也会少一件吧。”
“其实我最近记起来的都是开心事。”沈愿低低笑,“我记得你最怕打雷,有一次放学前打雷,你不敢回去,就躲在教室里,后来雷声停了,下雨了,你还是不肯回去……”
林雾低头,看见他眼下有光芒闪动。
“我不敢把伞给你,只好把伞给了宋嫣,因为知道你们会一起回去。”
沈愿睁开眼,湿漉漉的眼里是她漆黑的倒影,“小雾,其实你爸爸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败类……”
“但是,我还是想说。”
沈愿呼吸很散,努力吸了一口氧气,手指在林雾指间发抖,哑着嗓子,仿佛下定一个巨大的决心,颤声道:
“我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第25章 第25章月光般温柔的傻瓜
一个人躺在医院时,沈愿总是反复的想,为什
么没有哪怕一个人爱他。他过去究竟是多么糟糕的一个人,才会让所有人都讨厌?
他不敢贪心,从始至终,他只是想要在生命最后,可以有人陪他说说话。
这些天他越发清楚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心脏早已负荷不起他残破的躯体,每天无穷无尽的药液打进去,却不会起到任何作用,都如同流水般哗啦啦的浪费出去。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痛苦。
他还想骗他自己,但尽管他是傻子也没办法被骗了。
待在医院时,他其实也没少被欺负,不过城里人欺负人不太一样,他们知道他是傻子,总喜欢说些莫名奇妙的话,每当他听不懂,他们就一起哈哈大笑他。
起初,他还会伤心,到后来,他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过他的眼泪向来不值钱,即便是流干了,也换不回别人一点同情。
于是,他渐渐觉得,干脆就这样好了。
就这样慢慢的腐烂下去,让他一个人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沈愿看不清林雾的眼睛,他只能隐约感受到她手背皮肤的触感,温热又柔软的皮肤,像从前触碰过很多次的那样。
他耐心的等,不催促也不补充,但一直等到了最后,也没有等到她的声音。
她再次用沉默回应了他。
回应他那可笑又可怜的喜欢。
所以,最后这件事也只能就这样了-
第二天早晨,林雾是被医生叫醒的。
刚醒来,她脑袋很懵,睁开眼就看到病房里挤满了医生护士,各个焦急又忙碌,嘴里大声嚷嚷着,吵闹无比。
匆忙间,一位医生挤到她面前,眉头紧锁道:“病人心停了!我们必须马上送他去抢救!”
林雾脑子轰然一声,猛地转头,视线穿过人群,只看见一只垂在病床旁的手。
她认出那是沈愿的手,从手掌到手腕缠了厚厚几圈绷带,即便微微发肿也依旧好看的手。它就那样无力的垂落下来,皮肤苍白灰败。
林雾被震慑到无法说话,他明明昨晚还能独自去银行。
医生们没工夫多给她解释,急匆匆把沈愿推出去,路过时,林雾看见沈愿脸上盖了一只大大的氧气面罩,而他双目紧闭,眉间平和。他的病号服被医生撕扯开,胸前残留一滩血,擦肩而过时,林雾看见他腰腹部依然贴着纱布。
果真如医生所说,他这一身的伤,到死也好不了。
混乱中,林雾忽然想起昨晚睡觉前,沈愿给了她两只耳塞,他身体虚弱,微笑着对她说:“夜里吵,你戴着睡,会舒服些。”
她记得,他是拿那只刚脱臼的手递给她,体温很低,手指也一直在发抖。
现在仔细一想,原来,是怕她听见他压制不住的呻吟。
他在静谧的夜晚里,或许独自挣扎过、崩溃过,却依旧选择了不求助,眼睁睁让他自己的生命流逝殆尽。
“沈愿!”
林雾后知后觉的追出去,她双腿发软,跟不上医生,只能瞪大眼睛看他们把他推进急救室。
要命的红灯迅速亮起。
林雾浑身似被抽去了精力,在旁边冰凉的椅子跌坐下,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第二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她还是一样的惊慌,无措时,她想找谢之安来,但是打开手机,眼泪却把视线模糊,似乎怎么输入密码都不对。
她急得想干脆砸了手机,胳膊刚刚抬起,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陌生号码,林雾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下一秒,那号码又打过来。
林雾手指绷出青筋,气愤的接了。
对面人不给她打招呼的机会,语速很快:“林小姐,上次袭击沈愿先生的凶手目前已被我们抓获,审讯正式开始了。”
林雾抬头望了一眼急救室的灯,双目通红,“人都要没了,还抓犯人有什么用?”
“林小姐,您先别激动,我们知道沈先生情况不好,您的心情我们也理解。但现在我们高度怀疑凶手和六年前的凶案以及猥亵案有关,还需要您尽快过来配合。”
林雾手一抖,干脆挂断了电话。
她抱起脑袋,突然开始怀疑这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荒唐。
为什么要等他快不行了,才找到伤他的凶手。
而她明明和其他人一样不在乎他,为什么现在他要死了,她却心慌意乱成这样?
这一切早就与她无关了。
急救室门开,医生快步跑出来,焦急问林雾:“他的家属还没来吗?”
林雾不知道说什么,一身神经都绷紧了,没有语言能力,只能仓皇的摇头。
她怔怔在外面等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忽而抬头,先看到沈时舟,接着又看到了谢之安。
他们七嘴八舌,世界在顷刻间变得吵吵闹闹,似乎所有的纷扰都追赶上来。林雾精神有些崩溃,她只看见谢之安的嘴巴张张合合,但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闭上眼,几乎要晕倒,谢之安却干脆把她拉了出去。
他脚步很快,走廊的风扑在脸上,林雾睁开眼,看见牵她的人黑头发黑风衣。
恍惚间,林雾低低唤了一声沈老师。
谢之安却猛地回头,面色乌云盖顶,他怒吼着,吼得林雾浑身一颤:
“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去配合警察,还能早日还他一个清白!”
林雾脑子里的弦轰然崩断,“好……”
谢之安做事很麻利,一分钟也没多耽误,出了医院大门就立刻带她打车直奔禾山镇。
路上,谢之安说了大致情况。
事情进展这么快,还得感谢陈疏婷,上次做笔录陈疏婷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帮助警方尽早找到了凶手,并且发现了几个疑点,结合之前警方对沈愿的调查,成功找到突破。
他们抵达时,陈疏婷正在警察局门口等候,见到林雾,她急忙走过来:“沈老师呢?应该带沈老师一起来的。”
林雾脸色又霎时白了下去,谢之安拍拍她,对陈疏婷摇了摇头。
三个人一起进了看守所,警察把他们带到地方,只见那凶手已经戴上手铐穿了橘色囚服,低头坐在透明玻璃后。
林雾刚看到他的脸时,只觉呼吸一滞,浑身血液都迅速往脑袋上涌:“你,你是……”
面前是个中年男人,宽面厚嘴,皮肤黝黑,左边眼下有一条深深凹陷的疤痕,如沟壑般延伸到耳后。
如此特征明显的面容,林雾很难忘记。
六年前,她见到过这个人,在有几次放学回来的路上,不过那时她没有和他说过话。
六年后,她刚回禾山时又遇到过他,在镇上街口。因为道路施工,她向他问过路。她记得,她对他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躲闪,缩在路边抽烟,不敢直视她。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脸上伤疤而自卑。
“那天晚上,在楼道里的人就是你吧。”林雾仔细观察着他的身形,脊背发凉,不可置信,“你是有预谋等在那里,趁我们离开就对他行凶。”
男人埋着头,没有说话。
林雾脑子里忽然接连闪过不同的画面,仿佛有根筋在她脑后突突的抽动。
“沈愿说过,你动手的时候骂他为什么还不死……”林雾手指握紧了,脑子里有什么突然清晰开来,“我把他从疗养院接回来过后遇到过你一次,当时你表情很古怪,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他本能的害怕你。”
谢之安怔住,转头看向林雾。
“所以,你很早前就认识我,也认识沈愿,对不对?
“你以前和沈愿有仇,还伤害过他。”
“到底是什么仇……难道是六年前的仇?”
“六年前,真正猥亵女孩的人是你,对不对?你诬赖给沈愿,还打了他?”
“沈愿说看到你行踪诡异,像是要埋伏谁,你,你……要埋伏谁?”
林雾浑身开始发抖。
一堆零散混乱的线索在
她脑海里反复串联结合起来,一种种从未构想过的猜测从心里翻涌出来。
即将触碰到事情真相,林雾却没来由的惊慌起来,她隐约意识到事情恐怕和她想象的不同,甚至说,事情与她的想象恰恰相反。
这一切,都让她无法承受。
对面的男人慢慢抬起了头。
张强刚,三十六岁,家住禾山镇东风苑301室。
那双混浊里的眼睛里仿佛吸进了全世界的污秽和阴暗,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人的灵魂都狠狠抽下去。
“咚”!
林雾倏忽推开椅子,往后跌坐在地上。
“小雾!”
陈疏婷和谢之安急忙过来扶她,她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大串鸡皮疙瘩,体温极低。
林雾慌忙摇头,“不,不行……我要去找人,我必须要去找人!”
谢之安把她拉起来,“你要去找谁?”
“去找王老师,王老师,他一定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你在说什么?小雾,班主任能知道什么?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谢之安紧抓住她的胳膊,紧盯着她,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你清醒点,别在这时候倒下!”
林雾脊背一软,搀着谢之安的手,几乎是跪倒下来。
她低垂着头,眼泪接连往下滚落。
她想起父母的争吵,想起沈愿的眼泪,想起往日种种。
那些她不敢去承认,也不敢去细想的事实。
她试图去篡改记忆,却无法骗过自己。
那个她恨了很久、折磨了很久的人,他看起来很凶,其实,只是个不要命的傻瓜。
一个内心如月光般温柔的傻瓜。
“沈老师,他……是为了救我啊。”
第26章 第26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1)……
十二月上旬,初雪迟迟不来,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沈愿这两年独居,身体被他自己照顾得一塌糊涂,到了冬天更是难受,衣兜里时时都带着药,有时上着上着课都要吃两粒。
但这小镇子上医疗条件不好,他也懒得去市里,就干脆这么一天天耗着。
赶上教学任务繁重时,总要病上几回。
月考刚刚过去,三班整体考得还行,但也不乏几个要挨批评的。
沈愿把他们都叫到讲台上来。
“我强调过很多遍,这种实验题不准再错,上次让你们找实验题专册写了,为什么至今一个都没交给我?”沈愿声音很哑,皱眉看着几个埋头站在面前的学生,“十分的题你们人均拿两分,是小学毕业直升高三吗?”
大家没说话,有几个人低头悄悄笑。
沈愿咳了两声,拿了两根粉笔,“都过来,我演示一下这题。”
几个学生窸窸窣窣凑过来。沈愿望向台下专心晚自习的学生们,他记得讲台前面两个左右护法这道题也做的不好。
“张讯,林雾,你们也上来。”
林雾抬头看他,迅速搁下笔,“哦,好。”
讲台上围满了实验题困难户,沈愿坐在中间,拿着粉笔模拟题目里的两只实验滑块。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首先,滑块A在前面,滑块B在后面,它们初始状态都是静止,接着给A赋予一个向下的力……”
林雾盯着他手里的两节粉笔,慢慢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他那双细白纤长的手。
虽然班里同学早都私下讨论过很多次沈老师的手是可以去当手模的,但这样凑近了瞧,依然会忍不住感叹:
真好看啊。
这男人除了脾气坏到让人想报警抓他以外,其他方方面面都是完美的。
林雾不自觉的出神了,但很快又被沈愿的咳嗽声拉回思绪。
他讲着讲着就开始掩唇咳嗽,咳得不算太猛烈,但每次咳完后声音都会再哑上几分,淡淡的嗓音,听着还有些让人心疼。
“沈老师,喝点水吧。”林雾把矿泉水递给他。
她的胳膊穿过人群伸到他面前,他转头望来,眼底光芒微动,“不必了,谢谢。”
林雾点头,默默收回来。
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教了他们两年多了,和他们也总是疏离的,很少跟他们开玩笑,教师节礼物都不收。
唉,没办法。
谁让人家是高岭之花呢。
林雾乖乖听他讲完这道题,看他低头瞄了一眼手表便合上书本起来了。
“自己把错题好好整理了,明天我会依次检查。还有,你们几个的实验题专册,我再给你们一周时间,下周三早上九点,准时交到我办公室来。”
沈愿冷着脸,他个子很高,低头俯视他们一圈,转身抱起书就走了。
他背影纤细,那身黑风衣又酷又飒,衣摆迎着风飘,跟少女漫画主角似的。
不过他今天状态格外差,刚走到教室门口又在咳嗽,咳得比刚才还剧烈,脚步不由得顿了顿才继续往外走。
“诶,怎么那么咳啊……”旁边陈疏婷低声说。
林雾点头,“是啊。”
“沈老师身体挺差的,这么咳能行吗?别是发烧了。”
林雾微愣,忽然有些惊讶。她想起刚才看他脸色似乎格外苍白。
“教室公寓集体搬到松街后面了是吗?”林雾问。
陈疏婷点头,“是呀。老公寓翻修,上个月所有老师一起搬的。”
林雾咬咬唇。
松街离学校少说有五条街的距离,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路上人也少。要是沈愿走一半晕倒了,大概率也没人发现。
林雾把本子和水一股脑塞到陈疏婷怀里,“疏婷,我出去一趟,要是老班过来就说我拉肚子了!”
说完,她也没等陈疏婷回应就跑了出去。
外面冷风很大,刀子一样在脸上刮,林雾把冬季校服的拉链拉到顶,缩着脖子朝那道黑色身影跑去。
“沈老师!”
前面的人应声回头,似乎的确是病得头昏脑胀,定定看了她好久也没回应。
林雾三步并两步跑到他面前,累得喘气:“沈老师,你是不是发烧了?去拿点药再回吧。”
沈愿这才认出她,他身体不舒服,声音也小,“不用。”
“唉,你别倔呀。”林雾想拉住他,但又不敢,只能殷殷跟在他后面,“你去年在二楼晕倒那回可给我们吓坏了。”
“没站稳摔了一跤而已。”沈愿有些不悦,低头冷眼看她,“你还要笑话我多久?”
林雾顿时双颊鼓起,感觉跟这人说话真是费劲,“谁笑话你啦!我只是怕你又摔!”
她在后面张牙舞爪,沈愿转头一瞥,她又赶忙消停。
“说真的,沈老师,你去拿点药吧。”林雾锲而不舍,“这时候你要是请假,不也耽误我们学习嘛。”
沈愿嘴唇微抿,“我不会请假。”
“你说不请就不请呀?”
林雾跟着他一路出了学校,转过几道弯,巷口就有一家小诊所,暖黄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温馨。
沈愿路过诊所,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林雾都快气死了,心一横,干脆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诊所里拖。
之前有校领导玩笑似的交待过,说沈愿沈老师这人就是小孩儿脾气,从不在乎身体健康,要是他什么时候又死活不听劝,大家可以对他采取雷霆措施。
不用管他乐不乐意。
沈愿猝不及防被林雾拖的踉跄几步,跌跌撞撞进了诊所,险些摔个大马趴。
“林雾!又想抄卷子了是不是?”沈愿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看她。
林雾仰头迎着他那张俊脸,“沈老师,你要罚我也等你好了再罚!”
夜晚的诊所里没什么人,沈愿排第一个,过去就直接测体温了。
他高高的个子缩在窄小的木椅子上,看着有点憋屈。医生从他腋下取出体温计,眉头
皱起,“三十九度五。”
林雾脸上立刻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陈医生,直接给他输液吧!”
医生点头,“这情况是该输液了。你,上床上躺着去。”
沈愿烧得一身疲软,扶着扶手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坐到病床上。
医生调试好手里的针筒和药水,对沈愿说:“我先给你打一针退烧针,是屁股针,你把裤子脱了转过去。”
沈愿皱眉,苍白的脸颊上浮出不自然的红晕,“不打针,我吃药。”
“你体质这么差,吃药没用。赶紧的。”
这家诊所虽然小,但是是公立的,设立在这边也主要是方便学校和附近居民,沈愿经常来,甚至有几次是林雾赶巧了送他来的。医生是班里同学家长,跟他们也熟。
沈愿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难得浮出几分哀怨,幽幽看向林雾,“你出去。”
“好好好。”林雾退出去,忍不住窃笑。
医生下手向来很准,一针就扎得沈愿没脾气,林雾进来时看见沈愿已经乖乖在床上盖着被子躺好,输液针也插上了,正准备休息。
“谢谢陈医生,陈医生果然医术高明。”林雾说。
医生收拾着东西,转头呵呵笑,“这小丫头还是这么招人喜欢。这么晚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去呀?要不让我们疏婷来接你?”
林雾也笑,摸着脑袋说:“没事儿,我住得近,自己回去就行。”
床上的沈愿说话了,他语气不佳,冷冷道:“你不准走。”
林雾惊讶,“啊?”
沈愿皱眉朝她看过来:“外面天都黑透了,谁能放心你出去?也别让陈疏婷来了,你今天在这里将就一晚。”
林雾脸上顿时窜起一抹霞红,低头嘟囔,“在这里吗,可,可是……”
“你如果实在要回去,”沈愿支着胳膊半起身,作势就要摘手背上的针,“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
林雾赶忙按住他,“别别别,我在这儿凑合吧。”
沈愿这才安心躺下。
林雾转过头,埋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小诊所地方很小,只有一个住院房间,并排摆着几张病床,也没有陪护床。林雾心脏乱跳,选来选去也没办法,只能选了离沈愿最远的一张床休息。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悄悄转头看沈愿,他倒是还算安稳。
窗外静谧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了他半张安静侧脸上。精雕细琢的一张脸,鼻梁很高,眉眼深邃,不凶的时候像一樽高贵的艺术品。
林雾久久看着,忽然间,他的侧脸仿佛燃起了火,灼灼烈焰,烧得她赶忙闭上眼背过身去。
不能再看了!
这个人可是自己的老师。
她现在最要紧的是高考,只有考好了,才有更进一步的底气。毕竟他那么优秀,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班所有人的榜样,她要努力学习,努力努力……
——但还是让人难为情啊!
十七八岁,她满满当当的少女心事啊……
林雾一通乱滚,最后干脆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林雾醒了,沈愿还在睡觉,她没叫醒他,自己蹑手蹑脚洗漱完就穿上校服跑了。
她莫名的心慌意乱,出门时还不小心撞到个人,她望了一眼,是个脸上有道很恐怖的疤的男人,似乎是某位和她家住很近的邻居。
林雾没心思管,急急忙忙道了歉就走了。
回学校后她一整天心都砰砰直跳,她一直在想自己睡觉应该是没有什么打呼磨牙之类的毛病,应该也没有吵到沈愿,没有留下糟糕印象。
沈愿请了上午的假,和英语老师换了课,下午正常来给他们上课了。
他神色如常,视线扫过她时也没有任何古怪或停留。
林雾暗自想着,勉强算是安全了。
下午六点,晚自习前,林雾计划再假模假样去沈愿办公室问两道题,顺便探探口风。
等她鼓足勇气到了门口,却被告知,沈愿临时被叫去见学生家长了。
第27章 第27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2)……
沈愿下午上完课,还没把明天的课备完就被叫走了。
三班班主任王老师办公室里很热闹,有位学生的父母都来了,主任也在,但是不见学生本人。
沈愿刚进去,王老师就把他叫到旁边,对家长介绍说:“这位就是沈老师。”
转头,又对沈愿说:“这是林雾的家长。”
沈愿愣了一下,眉头习惯性皱起,“叫我来是说林雾的成绩?她这次考得还行,有进步,但是基础还是不够扎实,回去过后还要抓紧时间练题。”
班主任点点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沈老师,我们叫你来其实是有别的事。”
别的事?
沈愿看向林雾父母,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林雾妈妈倒还算克制,她爸爸满脸的怒火简直要喷到沈愿脸上来。
“是这样的。这学期开头为了林雾的学习,她家长收了她的手机,前不久,在检查她手机时意外在里面发现了大量她和她朋友们的聊天记录,里面提到了许多关于沈老师你的消息。”王老师摩挲着手里一块智能机,没有打开屏幕。
沈愿皱眉,“学生私下骂我么?如果是这样,那没什么。”
“骂你?”林雾的爸爸先开口了,语气尖锐又讽刺,夺过手机迅速打开,一把砸到了沈愿手里,“你自己看看她是怎么骂你的!”
沈愿被猛砸中手腕,昨晚刚输液手还有些脆弱,指尖抖了一下才点开。
下一秒——
他的脸色瞬间阴了下去,一身神经都绷紧了。
“你自己看看她们说了什么!”林雾爸爸彻底恼怒,起身一把抓住沈愿的领口,直接把他狠拽住,不等他反应,一记铆足力气的拳头直接砸到他脸上。
沈愿猝不及防摔了下去,心脏瞬间紧缩。
他双目怔怔,视线还停在那亮着荧光的屏幕上。
“真的好喜欢沈老师,唉,赶快毕业吧。”
“毕业就能光明正大跟他告白了。”
“你说他这么优秀的人,谈没谈女朋友啊?”
“据可靠消息,他目前单身!太好啦!”
“啧啧啧这细腰宽肩大长腿啊……”
……
沈愿的心漂浮起来。
恍惚中,他察觉到那丫头看他的目光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但具体怎么不同,沈愿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对他们很凶,不少学生抱怨过让他温柔一点,林雾也说过他太凶了。他一度认为,她那古怪的目光只是对他的厌恶。
就像许许多多,私底下给老师起外号、骂老师的学生一样。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自己有没有把会的东西都教给他们。
沈愿还没反应过来时,肚子上又狠狠挨了两拳,他下意识想推开,又突然被拽起来往后推,倒下去的一瞬,他的后猛腰撞向桌角。剧痛像毒蛇般狠咬住他,沈愿霎时浑身一抖,全身力气都被全数抽走,扶着墙壁扑通跪倒下来。
其他人手忙脚乱来拉开,但林雾爸爸着实气狠了,怒骂他:“败类!你这败类!昨晚还有学生亲眼看到你们在巷子里搂搂抱抱!你枉为人师!你不配教我女儿!”
沈愿脸色惨白,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主任来扶他,他也颤抖着无法战立。
这下搞得主任和王老师都慌了,这可是上面领导派下来的公子,校长叮嘱过不知道多少回。
办公室里乱作一团,林雾爸爸骂得相当难听,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动,最后一顿乱扯之下,还是林雾妈妈过来给他来了一巴掌才让他消停。
林雾妈妈是个修养很高的女人,拉着自己丈夫,冷冷垂眸看沈愿。
“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现在小雾已经高三了,什么事都没她学习重要。”
沈愿在主任搀扶下勉强坐到椅子上,但还是一身
剧痛发凉,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雾妈妈接着道:“这件事我们不会告诉小雾。但同时也希望沈老师你心里有数,现在换老师已经晚了,等最后这半年过去我们再好好算账也不迟。我们希望你找合适的契机对她小施惩戒,让她短时间内断了这些念头,专心准备高考。”
沈愿抬起头来怔怔看他们。
他面如纸色,半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明白,发生这种事,老师责无旁贷-
沈愿在家休息了一天,他向来是很不愿意请假的,但没有办法,第二天早上直接无法动弹了,还是隔壁老师帮他叫的救护车。
因为撞得位置不巧,再加上他打小身体就弱,这一撞直接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沈愿是个闲不住的,每天都准时布置作业和卷子,让班长谢之安帮忙批改并汇报情况,但关于那天的事,他一句没说,班里也没人知道。
十二月下旬时,沈愿不顾医生的劝阻,强行出院了。
周五早晨第一堂课就是物理,他抱着书刚进门,教室里就传出整整齐齐一声:“哇——”
沈愿站到讲台上,淡淡瞥着台下:“有什么好看的,上来这里看。”
大家立刻收声了。
不过人类的八卦之心是收不住的,即便沈愿已经开始讲课了仍然有几个人在台下窃窃私语,这里面最激动的自然要数林雾。
沈愿自己不知道,他因为身体没好利索,穿了身保暖的羊绒大衣,还围了一条灰白的围巾,浑身剪裁利落质地精良,俊俏的脸庞病气未散,薄唇翘鼻都染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虚弱,明眸一眨,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
看得林雾心猿意马,走神好几回。
下午,因为沈愿住院太久,课时落下太多,先前和各科老师都换了课,今天整个下午的课都是他的,只在中间象征性插了一节体育。
体育课学生们都下去操场了,只剩沈愿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备课。
他后腰依然作痛,脸色煞白,林雾进来时正巧看见他在吃药。
一大把白色药片稀里糊涂往嘴里灌,他像没有味觉一样,眉头都没皱。
林雾走到他身边说:“沈老师,你先回办公室歇会儿吧,教室里这凳子坐着难受,你去躺躺也好。”
沈愿慢慢转头望向她。
好久不见,她脸上的担忧依然一分不假,和过去很多次一样,对他毫不掩饰关心。
他以前没想过太多,现在知道原因过后,心里却总是泛起一些古怪的情绪。住院时她给他发过很多消息,但除了学习的事,其余一条也没回复过。
对于她的事,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办法。
现在,他已经有打算了。
沈愿回头看向手中卷册,语气没什么波澜:“不用。”
他只想专心批阅卷子,林雾却不给他机会,她在旁边喋喋不休:“歇会儿吧歇会儿吧,就歇这么一会儿没什么的!”
沈愿烦不胜烦,皱眉瞪她:“好好的体育课,你跑上来做什么?不想锻炼的话多的是卷子给你做。”
林雾才不服气:“周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了,我想去哪儿去哪儿。”
她低头咬着唇,沈愿知道她又在憋坏,不想管她,但他没想到这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直接趁他不注意猛踹他凳子一脚。
他身体一晃,后腰像被突然捅了一刀,痛到他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林雾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只当是他心脏病犯了,在旁边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给他搀扶起来。
“别逞强了沈老师,你看你连坐都坐不稳了,我送你回办公室吧。”
沈愿双目紧闭,冷汗接连从额头浸出,扶着墙,好半天才能颤抖的开口:“林雾,你给我……”
“好了沈老师,别说话了!”
沈愿咬牙,他感觉自己再拒绝,她搞不好能一脚踹他身上。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她已经有早恋倾向,要是再背条人命,那真是不用考了。
没再多说,沈愿抬上一把推开她,自己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办公室走。
林雾跟在他旁边,一路上话也没断过,沈愿脑子都快被她炸了,终于捱到办公室,反手就把她关在外面。
他靠着门缓缓滑坐下去,满头晶莹冷汗,眉头拧成了一团,高高仰起头,喉间冒出无法克制的呻吟。
沈愿痛苦的闭上眼。
他想着,他或许的确是不配当老师的。
他没有可以这份工作的身体。
九点以后,夜色浓厚。
沈愿结束晚自习答疑回到办公室,头晕眼花,连杯子拿不稳了。学生们学物理学得想吐,他也累掉半条命了。
没精力再走回教师公寓,沈愿只能在办公室休息一晚。
冬天的夜晚入骨寒冷,沈愿没力气折腾,找出一张毯子搭在肩头,敷衍裹了裹就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沈愿六点就醒了。
他对睡眠条件很挑剔,能睡到六点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他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坐起来,却忽然抓到掌心一团柔软。
仔细摸了摸,发现是一只小枕头。
沈愿连忙起身开灯,转头看见自己的位置上不仅多了一只小枕头,昨晚坐的椅子上还多了两个卡通靠垫,桌上还有一盒退烧药。
沈愿愣住。
他的手边搁着一封信,是从作业本上随手撕下一页,又草草叠起来的信,正面大喇喇写着:沈老师启。
沈愿展开,看到一串歪七扭八的字迹:
嗨嗨嗨,沈老师,起床了吧,昨晚睡得怎么样,又该发烧了吧?你把门锁死了,我翻窗户进来给你送的东西呢,累死了。(笑脸)周末快回去好好歇歇吧,我猜你还是不想请假,只能先帮你把周一上午的课和英语换了,上午多睡会儿吧,不过下午要记得来哦,因为,晚上要办平安夜活动啦!(圣诞树)(笑脸)
——学生林雾。
单薄的纸片仿佛骤然有了重量,脆弱的手指无法承受承受这份重量,轰然在从指缝滑落。
沈愿怔怔看着那说不上信的信。
他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尽早阻止了。
第28章 第28章那些你不知道的事(3)(二……
脑子一旦空闲下来,沈愿便总要去想林雾的事,于是周末两天他索性在家加班加了两个通宵。
他把最近落下的工作全部补上了,先前没有批完的卷子、没分析完的学习情况,全部整理妥当了,全班的易错题他都收集好,周一下午讲得十分详尽,连几个上课总开小差的都听得很认真。
于是下午的课结束后,沈愿直接累到了精神恍惚。
他晚饭都没吃,回公寓闷头睡了一觉。
学生们都在举办平安夜活动,难得清闲,原以为没什么事找他,结果他刚睡熟便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沈愿闭着眼,没说话,只听电话对面的王老师说:“沈老师,请来我办公室一趟。”
“现在吗?”
“是的,立刻。”
沈愿的心又沉下来。
上次林雾家长来,王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他赶到学校时没察觉什么异常,路过的几个班级里学生们都玩得很疯,时不时有开心到尖叫的声音,吵得沈愿心脏疼。
他偶然路过一班,还看到了林雾的姐姐,好像叫宋嫣,一班物理老师不在时他帮忙解答过她的问题,后来可能是觉得他讲得好,还来过几回。
宋嫣看到他,红着脸喊了一声沈老师。
沈愿点点头没说话。
抵达王老师办公室后,沈愿看见办公室里比外面还热闹,学校的几位大领导都在,年级上的老师也来了好几个,黑压压的,把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仔细一看,角落里还垂头站着个学生:
又是那位熟人,林雾。
一旦跟她相关,那准没好事。
沈愿头还有些晕,刚走进去就被校长叫住:“沈老师,你过来一下。”
他走到桌边,一封信递到了他手上。
粉色的信封,展开一看,里面卡着一张精致漂亮的信纸。淡蓝色水笔
写出的字迹娟秀小巧,看得出主人是一位细心温柔的女孩,信的内容温婉却直白,毫不掩饰爱意。
光是看了第一排沈愿就眉头紧锁。直到他看见落款:林雾。
沈愿呼吸一滞。
林雾?
这东西怎么会是林雾写的?
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东西不是林雾的字迹。
“我们搞这个活动本意是给高三同学们放松心情,响应减压号召,顺便也给学校做做宣传。”校领导面色铁青,盯着角落里的林雾,“今天电视台的人也来了,亲眼看到我们拆出封情书!这不仅破坏了学校办活动的初衷,对学校的负面影响也相当大!”
林雾被骂得明显抖了一下,但还是埋着头不说话。
沈愿的心脏跳动极快,熬夜加上过度劳累已经让他的心脏超负荷运转了,他只能扶着墙,紧紧盯着林雾。
她为什么不做辩解?
那么伶牙俐齿的丫头,怎么会在这时候成了哑巴?
沈愿攥着手里的信纸,他可以确信这不是林雾写的,林雾那手狗爬字再练十年也练不成这样。
那么,会是什么原因呢。
没来由的,沈愿脑子里忽然闪过宋嫣的脸。
教过她几次,看过她的字,他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难怪林雾不解释!
沈愿手指不自觉的用了力,漂亮的信纸在他指间皱开,生出几条裂口。
林雾不会辩解,而校领导也不可能姑息这件事,如果他这时候站出来护住了她,她搞不好会对他再增好感,这事如果传开,还会影响班里其他同学。
看来时机已经到了。
虽然比沈愿预想的早了整整半年,但事已至此,别无办法了。
他只能按照她妈妈说的,对她“小施惩戒”,让她永远死心。
“沈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校领导说。
沈愿微微低头,手指抚上胸口,努力调整好呼吸。
他走上前,看也没看林雾一眼,把开裂的信纸扔在桌上,沉声道:“这信就是林雾写的。”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哗然,王老师急忙拿眼神示意他,余光里,林雾似乎也倏忽抬起来了头。
“林雾之前就频繁对我示好,写过类似的信,我已经口头警示过,但她依然不知悔改。”
沈愿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好像恨透林雾一样。这下不止王老师,主任和其他老师也震惊了,没人想到沈愿这么不留情面,当着校领导的面检举自己的学生。
角落里,林雾的声音也发着抖,“沈老师……”
沈愿却猛地转头狠狠瞪她:“你给我闭嘴!”
她面色一怔,双眼立刻红了。旁边一位女老师走过去揽住了林雾的肩膀,面色不悦的看向沈愿:“沈老师,这是你们班的孩子,平时也不是调皮捣蛋的,你又何必那么绝情?”
一众老师的目光都变得炽热起来,大家都原本对林雾的行为嗤之以鼻,在沈愿来之前骂了她好久,但是看到沈愿这态度,都忍不住同情她了。
沈愿没有回应,他脸色依旧冷酷,目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了校长:“陈校,这种既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还不尊师重道的学生,也配留在我们学校吗。”
王老师眼睛瞪大了:“沈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愿一眼也没有看旁人,态度坚决,定定道:“现在正是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候,整个高三年级没有一位同学像她这样荒唐,继续留她在这里,只会坏了学习氛围。所以,我个人认为——”
“应该,开除林雾。”
沈愿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寒冰利刃,一瞬间就刺穿了林雾的心。
沈愿听到,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真正伤心起来时,她声音很小,不像平时那么大大咧咧,反倒多了不少令人怜惜的脆弱。
听得人浑身发颤。
沈愿转身出去时,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破碎开,如一片片刀锋似的玻璃扎进他心脏中,让他脚步趔趄,精神恍惚。
他其实从来没得选。
离开前,他听见林雾哭泣声音越来越大,她哭嚎着央求班主任:“不要开除我,王老师,求求您不要开除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愿的心脏升起剧痛,感觉自己眼下有浅浅的温热淌过,他转头,遥遥望了她一眼。
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真的要把她开除了一般。
冷冽的风徐徐吹过,沈愿的嘴唇悄悄褪去血色,收回视线,缓慢向前走去。
真是傻孩子。
怎么舍得把她开除-
沈愿在回公寓的路上又摔了一跤,后腰和心脏的疼痛像一群蛰伏已久的虫子,毫不留情的撕咬着他。
他半路吃了几粒药,心脏却没什么好转,藏在胸腔里不断狂跳,让他呼吸困难。
沈愿病发得很严重,但实在无心去医院,只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他睡着后,外面的世界乱成了一锅粥。
校长要求这件事绝不能外传,当天几位看到拆出情书的同学都被强制要求保密,除了校领导和老师们,几乎没人知道这事。
林雾停学了,她恳求王老师先不联系家长,坚决要求自己静静,还说要和沈老师谈谈。
校领导们碍于沈愿的雄厚背景,没人想跟他对着干,但也没人想开除林雾。她虽然的确违规违纪了,但并没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大家都希望她能说服沈愿这尊大佛。
但十分无奈,沈愿直接失联了,谁打他的电话都不接,去公寓敲门也没人开。
于是,大家在惶恐不安中过了整整一周。
一周后,沈愿终于出现了。
第29章 第29章只可惜,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沈愿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抱着书本进教室开始讲课,看到林雾的位子空着也没问,仿佛无事发生。
他今天讲课格外快,唯恐时间来不及一般,把先前考试遗留的问题全都解决了,还强行占了一节体育课给学生答疑。
有几个爱打球的男生怨声载道,沈愿也一反常态没骂他们。
冬天天黑的早,最后一节物理课结束,下课时天色已经黑透。沈愿布置了一张卷子当周末作业,又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从教室出来过后他直奔校长办公室,不过十分不巧,书记说校长昨天刚受邀去参加市里会议了。
沈愿皱眉,他要说的事最好只有校长知道,不能用文字。
他想问校长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依旧不巧,校长的电话没能打通。
沈愿只好先放下辞职信,独自回教师公寓去。
12月30日晚,这一年的初雪珊珊来迟,沈愿刚走到楼下时,雪花便落在了墨黑的外衣上。
他最近总觉得精神恍惚,身体已经太久没有利索过,吃不下东西,夜里也睡不着觉。总感觉心里蕴藏了什么东西,要在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爆发出来,毁掉他的一切。
不过,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被毁掉了,从离开家开始,从和家人断了关系开始,他的人生越来越不受控制……
沈愿思绪飘远,身后的人唤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他回头,看见了林雾。
几天不见了。
林雾那张小巧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消瘦柔弱,眼睛却还是明亮,像藏匿了许多星星,像从前好多次朝他看来时那样。
固执、倔强又不爱学习的姑娘。
莫名奇妙喜欢他的姑娘。
全世界,最关心他的姑娘。
沈愿与她相隔咫尺,却犹如天涯。
那一天,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或许也不算争吵,只是他单方面欺负林雾。
他明知道她是冤枉的,但选择了不听她解释,他敛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用最冷酷无情的态度对待她,她崩溃至极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臂,他也毫不犹豫推开了。
他的心被寒风吹得千疮百孔,在她的哭泣里,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体温也越来越低。
在内心隐秘的角落中,他兀自缩成了一团,暗暗想着,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会对
他彻底死心。
体验过被自己喜欢的人的冤枉,想必无论多么强烈的喜欢,都会变成憎恨吧。
林雾十分绝望,流着泪问他:“老师,你一定要这样袒护宋嫣吗?甚至,可以毁了我……”
冷风将她吹得脆弱不堪,沈愿不敢再多看她,他的心早已土崩瓦解,用缥缈如烟的声音低低呢喃:“小雾,我不会毁了你。”
可是声音实在微弱,她没有听见,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听见。
他其实比林雾还要固执很多,只要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只要他认为这是为她好,他就一定不会回头。
沈愿走出去好远,面颊被冷风吹得僵住,脑子也忽然清醒过来。
在不可名状的一瞬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怎么敢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让林雾崩溃?他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知道最近镇上的传言,大家都说最近镇上有个混蛋专挑年轻女孩下手,甚至已经导致一些女孩出现心理问题,前阵子他刚得知时还让班里男生结伴送女生回家。
而最近林雾停学了,作息和大家不同,也没有人送她回去!
沈愿脑中警铃大作,呼吸一滞,立刻拔腿追了过去。
但林雾被他刺激的太深,估计也是跑着回家的,他沿路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
他只能一路追一路赶,胸腔里那颗心脏几乎要炸裂开,后腰的疼痛也大肆爆发出来,他一刻也不敢休息,直到跑遍附近几个街区,才终于在漆花巷隐约看见了她。
她在巷口,他在巷尾,他们离得极远,只能看见她薄薄一道虚影。
“林——”
沈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骤然缩成了一团,紧盯着巷子角落里。在那里,他望见了一个暗中蛰伏的身影。
那人半趴在地上,面朝林雾的方向,手边漏出几条东西,路灯微光下看不太清晰,只能从轮廓依稀分辨出是女孩的内衣。
沈愿的心瞬间提起来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场合抓到这个连警察都抓不到的狡猾犯人。这人看上去已经盯上了林雾,恐怕还盯了不止一两天。
沈愿赶忙把自己怀里的书本放下,悄悄贴着墙壁摸索过去,外套擦在墙壁上发出细微声响,他咬紧了牙关,小心蹭过去。
看上去那人已经完全被林雾的身影吸引,她慢慢走远,他看准时机就要跟上去。
在他动身的前一刻,沈愿找到机会扑了过去。
那人顿时惊慌,开口就要叫,沈愿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警觉看向林雾的位置。
好在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情绪里,丝毫没主要到这边的动静。
沈愿卯足了劲儿拽住那男人,硬生生给他拖到巷尾,两个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那男人虽然不如沈愿高,但胜在身体健康,拳脚相当有力气,沈愿豁出命来制止他才勉强打个平手。
黑暗里沈愿死死抓住那人的胳膊,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仿佛不知道痛一般,身上挨了一拳又一拳也坚决不松开。
混乱中,男人也终于发现这是个不要命的,一把抓住他的脑袋猛撞向地上都死不放手。男人想跑,刚迈出去沈愿又狠狠抓住了他的小腿。
“嘀——”
一声响亮的鸣笛刺破了沉默,一束白光照过来穿透了黑夜。
沈愿陡然感觉身体一空,防不胜防,竟被男人狠狠推了一把。夜里疾驰的车辆直直冲撞过来,他避无可避,只听一声锐利的急刹,如长剑般猛扎进他的鼓膜里。
疼痛似乎有了迟缓,沈愿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高高飞起又重重摔落,沉重的车辆从他双腿碾过,几秒之内,他一身的内脏和骨骼仿佛都碎开了。
而他却没有察觉到剧痛,只是不断有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淌出,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伸手堵住,可那些血却如水闸大开,怎么做都无法停止。
视野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拼命瞪大了眼睛,喉间发不出声音,只看见一颗那红彤彤的月亮。
那月亮,像是摔破了。
月光脏污、残缺、破损……仿佛一件需要缝补的衣服。
……
张强刚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猥亵最多判他几年,但如果闹出人命,无论是不是故意的都至少要脱层皮。
那司机也吓懵了,跪在地上看那血流如注的男人,一身抖得像筛豆子。
张强刚向来是个怂人,但是到了这关头,忽然狠狠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脑袋清醒。
他抓起手边的内衣从地上男人的血里滚过,全部塞进男人的衣服里。
“这,这这这这人是个强//奸犯,我,我我跟他打起来,我想阻止他……”
司机满脸惊恐,颤抖着说:“可,可是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啊……”
张强刚抹了一把汗,浑身汗毛倒立,故作顽强大声喊道:“你有车,你把他送去医院!你就说你看到他因为想猥亵女生被一群人打了,你,你好心路过而已!”
“这能行吗?”
张强刚恐惧到极致,忍不住怒吼:“这里没有监控!你怕什么!人是你撞的,你要是不这么说,早晚查到你头上!”
……
夜晚的急诊室灯火通明。
吵闹、叫喊、电子仪器声……不绝于耳。
世界喧闹至极,而沈愿脑袋嗡嗡,什么也不知道。
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拽了自己,他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击,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不清东西,眼前的人影混乱,都穿身白衣服急匆匆来去,个个嘴里大声叫嚷,说出的话他也听不清。
这是在医院里。
沈愿的呼吸只剩一丝,氧气面罩源源不断输送着氧气,他的身体不自主的发抖,他依然察觉不到痛,脑子里只能记起一件事。
他想要开口,医生却抢先他一步:“我们联系不到你的家属!快!立刻联系你的家属,你的情况非常不好!”
沈愿的眼皮克制不住的往下掉,他猜测,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没有,家属……”沈愿嘴角微张,大口大口的血从唇边溢出,他虚弱呻吟一声,艰难道:“手机,打开……”
到了这样的时刻,校长的电话依旧没能打通。
上天似乎一定不要他幸运。
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在听到‘嘟’的一声后留言。”
沈愿没有办法了。
他想找校长当面说,但事与愿违。
他只能闭上眼,对着那屏幕碎裂的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留下最后的交待:
“我的辞职信已经交到您办公桌上……我计划带完这届离职,但现在不得不提前。林雾的事,请您务必,好好处理……”
沈愿说完一段,口中又呕出一大口血,他听见身边仪器发出尖叫,眼睛彻底看不见东西。
昏厥感已经死死扒住了他,他濒临崩溃,但必须要说完:
“那封信,不是她写的,是我故意冤枉她……一切因我而起,请别再责怪任何学生,只需把一切责任都归结于我……就对他们说,你已查清真相,沈愿,是羞愧离职……请,一定,一定要还林雾清白,一定要好好补偿她,不要,影响了她……”
沈愿呼出最后一口气,彻底阖上了眼睛。
世界归于混沌。
彻底昏迷前,尚有听觉在,沈愿隐约听见医生们为他的情况万分焦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话,只能用感觉,虚幻道:
“卡在钱夹里……我没有家属,不要再联系任何人……”
零点过去,12月31日。
明天就是元旦了,新的一年将要来临。
沈愿仿佛听到窗外传来烟火的声音,他想,或许是哪个糊涂虫,忘记了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只可惜,十二月有三十一天。
他恐怕,活不到新年了。
在意识最后残存时,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许多眼泪,有离家时母亲的眼泪,有坐上车后自己的眼泪,还有初雪夜里林雾的眼泪……
一颗颗晶莹的泪花,是他最后的记忆。
他不禁感叹,这荒唐糊涂,又充满
遗憾的一生啊。
如果还有来世,他甘心当个傻子-
深夜。
灯火依旧明亮。
城市里节日氛围浓厚,高楼大厦街边小铺,处处张贴着新年快乐。
年头久远的路灯泛着幽幽的橙黄光芒。
陈鸿跑遍几条街才买到儿子要的限定款玩具,出来时不慎与过路的人相撞,手机扑通掉到了地上。
他俯身去捡,看见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这老掉牙的手机经不住折腾,这样一摔,直接报废了。
他这校长委实当得憋屈,手机用好几年也没舍得换个新的。
破烂的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条提示,是有人没拨通他电话,给他留了言。
他皱眉点开,只听手机里传来沈愿模糊的声音:“我的辞职信已经……”
留言断断续续的,只听到一半,到沈愿说务必好好处理林雾的事时,破手机终于撑不住,直接黑屏关机了。
陈鸿不禁气愤。
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是记仇,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耍脾气一声不吭消失几天,想不干就不干,说辞职就辞职。而且辞职也就算了,还一定要处理学生。
他一个老师,跟自己学生较什么劲!
没办法,陈鸿赶紧去附近商店买了个手机,卡没坏,但是打给沈愿已经没人接了。
也是,人家已经决定撂挑子走人了,谁还管他这个校长。
陈鸿越想越气,在商店门口转了几圈,最后干脆打给了沈愿他爸。
他就不信了,一个大领导,还能眼看着自己儿子跟一个高中小姑娘置气,非得毁了人家不成?
一通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听。
接电话的不是沈领导,是他身边的秘书。
精明能干、经验丰富的秘书,一听他说完情况就笑了。
这点小事,连拿去叨扰领导的资格都没有。
“小愿是我们领导家二公子,打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家里一直娇惯着,就这性格。陈校,您也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事儿还需要我教么?那姑娘既然违反了校规,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秘书的语气像一盆无情的冰水,浇得陈鸿没一点脾气了。
他一直都知道,这些大人物才不会管别人的前途。
陈鸿规规矩矩说完客套话,挂断电话。
然后,把那只摔坏的手机狠狠砸进垃圾堆里。
第30章 第30章他居然还没死
面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眼皮睁不开,景色似乎是自己闯入脑子的。
沈愿猜想,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上帝呢?
是傻子沈愿,还是那个,被自己学生爱上的沈愿?
慢慢回忆起所有的感觉,实在是很奇妙,不过对沈愿来说最奇妙的还是:六年前他想当个傻子,于是,他真的当了六年傻子。
不过如今看来,当傻子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依然过得不好,甚至比从前还要糟糕,生活全都泡在眼泪里,挨打挨得没有躲开的力气。
所以或许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过日子的人是沈愿,就注定好不了。
沈愿叹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眼前模糊很久,好一会儿后,他模糊看见天花板上弯曲的轨道和悬挂的吊瓶。
是医院病房。
沈愿不禁皱眉,他居然还没死。
真是老天不长眼。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沈愿一直独自躺在病床上,他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连手指都动不了,说不出话,还长期耳鸣,眼睛也看不清东西。隐隐绰绰,只能依稀知道自己是在加护病房里,医生护士每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他死没死。
他不想管,也没力气管。
就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在某个下午,沈愿被推出加护病房了。
他刚出来,身边便有许多人一齐拥簇过来,沈愿依旧没什么分辨的能力,只能虚睁眼睛感受着外面的光线。
大家七嘴八舌十分吵闹,闹了一阵子后,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每天照顾他。
沈愿猜想,估计是位热心护士。
他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无法答谢人家,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过着。
某一天,沈愿在某次剧烈咳嗽后的瞬间,毫无征兆突然听清了那人的声音。
彼时,他正被她抱在怀里,仍然是动动手指都困难的状态,因为咳嗽,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摘下了他的氧气面罩,擦去血沫,又小心翼翼给他戴上。
她像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说:“小愿真棒,已经能自己咳出来了。”
沈愿一听,当场震惊。
——居然是林雾的声音!
沈愿眼前一黑,又立刻晕了过去-
世界又变得混乱吵闹。
病房里挤满了白大褂,大家一窝蜂冲进来,手忙脚乱抢救着病床上的人。
林雾被吓坏了。
匆忙中她被挤到了角落里,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上,眼泪哗啦啦的流。
她脑子里反复播放着最坏的结果,热心的医生推了她好几次才给她推醒,“这位家属,别在这儿傻愣着了!病人没什么大事,快去给他穿衣服。”
林雾浑身一怔。
几秒后,她翻身爬起,如梦初醒,“好好好!谢谢医生!”
刚才医生给沈愿检查时把他胸前衣服都解开了,这会儿那裹满纱布的胸口全部袒露在外面,纱布下,能看见轻微的起伏。
林雾破涕为笑,俯身仔仔细细一粒一粒系上他的纽扣。她没忍住,又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后来几天,沈愿一直在昏睡,人很虚弱,几项指标也不太好,林雾只能寸步不离守着,终于在第五天时,他又一次醒来了。
这次醒来他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眼睛能比先前睁得更大一些,虽然还是动不了、说不了,但总归更像个活人了。偶尔林雾凑近了亲吻他,还能感受到他瞳孔中的波动。
她想,他应该是开心的。
夜里,林雾带沈愿去洗澡。
“沈老师最爱干净了,以前冬天镇上停燃气都一定要洗澡,身体又不好,老是冻得感冒发烧。”林雾呵呵笑着跟护工说话,示意他把沈愿放到浴缸里,“当心他的腿,慢慢放下吧。”
护工点头,小心把沈愿放进浴缸里,又安装好所有设施。
“那我先出去了,您有需要随时叫我。”
林雾应了一声,撸起袖子蹲在浴缸旁开始给沈愿脱衣裳。
他上次心脏手术的刀口还不能碰水,林雾给他裹了一层防水的纱料,为了不弄疼他,小心揽着他的脖颈。
他靠在她臂弯里,脑袋无力往后仰去,俊俏的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半睁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终于能洗澡了,开心吧?”林雾笑笑,往他腰上摸了一把,“读书那会儿就发现了,沈老师的腰超级细,现在又瘦了那么多,你只要微微一扭啊,就跟小妖精似得呢。”
沈愿眼里光芒忽然闪了一下。
林雾知道他一定很高兴,把他抱进怀里,又开始脱他的裤子。
外裤很好脱,他双腿修长纤细,医院里的裤子宽松肥大,只需托起他屁股轻轻一拉就脱掉了。
但她刚把外裤搁在旁边,回过头伸手探向他的白色小三角时,忽然瞥见他那原本僵硬的手指竟然开始微微颤动了,冷白的指尖像一对颤抖的蝉翼。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他耷拉在小腹的左手用了力,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不过他依旧没什么力气,只是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须臾又掉了下去。
林雾急忙握住他的手,瞪大了眼睛:“天呐,小愿进步真快!”
她喜极而泣,抱住他不肯松手,恨不得把他揉碎藏进自己身体里。
沈愿还不能说话,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但她觉得他肯定非常开心
,毕竟这傻瓜这次好险才捡回一条命,进急救室的前一晚还跟她絮絮叨叨的告白。
林雾的手指从他后背滑下,百感交集。
她到底还是给他扒光了,把沐浴露在自己手上搓出泡泡,又慢慢抹到他身上,“小愿皮肤真好啊,一点瑕疵也没有呢。”
她喃喃念叨着,温热的指腹在他皮肤上游走,每碰到他一次,他虚弱的手掌就要颤抖一次。
林雾挑眉,觉得他或许还是有点腼腆,忍不住嗔怪道:“怎么还害羞呢?我早就把你看个精光了,你不是认为自己才六岁吗,还是个小朋友,难不成还懂得那些事?”
沈愿的眼睛倏忽瞪大,没等林雾鼓励他,他忽然又紧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眼皮挤出了痛苦的褶皱。
“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水温不合适?”林雾眉头皱起,赶忙扶住了他的腰,把他身体小心托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后腰打过不少麻药,林雾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是不是这里疼?”
沈愿无法回应。
“疼的话就眨眨眼。”
沈愿眼睛没动。
林雾舒了一口气。
她不敢再多给他洗澡,匆忙给他洗完擦干就抱起来了。
沈愿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林雾只好先给他裹了浴巾放到轮椅上,自己转头去找吹风机。
他心脏不好,只能用功率低的吹风机,但林雾在柜子里翻找一通也只找到自己平时用的。
她越找越急,三秒一回头,唯恐他从轮椅摔下来。好一会儿后,终于在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他的吹风机,她连忙抱起朝他跑过去。
脚下拖鞋刚从浴室出来,鞋底沾了粘腻的泡沫变得湿滑无比,林雾刚迈开一步身体就猛然一晃,猝不及防,狠狠往下栽倒。
“啊——”
她惊恐的闭上眼,下一秒,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反倒是在一声金属碰撞声后,直直摔进了一个骨瘦嶙峋的怀抱里。
林雾急忙抬起头,入目是沈愿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他眼睛睁得很大,面色惨白,额头还逐渐冒出晶莹的冷汗,刚刚才消停下去的左手又突然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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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雾赶忙爬起来,抓住他的手臂不可置信:“小愿你,你你你是自己推轮椅过来接住我的吗?”
沈愿冷汗涔涔,虚弱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很快便又合上,身体也迅速瘫软下来,斜斜往后倒。
林雾赶忙抱住了他。
她怔怔望着前方,怀里的人已经像往常一样,脱力睡了过去。
他还是这样的傻……
即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却还是会和当初一样,不顾一切的救她。
等他能开口说话了,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明明能够豁出命来救她,当初为什么要冤枉她?
不过她估计沈愿不会说实话。他总是那么别扭、要强,暗戳戳有点奇怪的孩子气,什么事都习惯憋在心里。
所以,她大概也不会去逼他,比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她更加好奇他恢复语言能力后,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会不会是,他爱她。
30-40
第31章 第31章开口第一句
沈愿恢复语言能力后的第一句话着实把林雾吓了一跳。
犹记得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周末。
苏杳杳来到医院找林雾。
上次林雾从禾山做完笔录回来后,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们。苏杳杳震惊之下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那个让自己破口大骂整整六年、骂成筛子的沈愿居然是为了救林雾才变成这样。
她总觉得犯人应该是被沈愿那有钱的爹威逼利诱了,甚至想建议警察们再仔细查查。
不过即便沈愿真是林雾的救命恩人,那也不耽误苏杳杳不待见他。毕竟当年她物理差,沈愿这小子也把她骂惨了。
现在她不使劲儿折腾他,但小欺负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我说沈老师,这东西你能吃吗?看看得了,还是给我吧!”
趁着林雾去给沈愿拿毯子,苏杳杳一把抢了他手里的巧克力,麻利拆开袋子塞进自己嘴里。
“林雾这死丫头对你真好啊!买这么贵的巧克力。”
苏杳杳义愤填膺,抹抹嘴,转头看沈愿。
他现在能做出一点细微表情了,清秀的眉毛总是紧拧着,林雾说他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但苏杳杳才不信。
她觉得这厮就是欠儿的,和以前一样欠儿。
林雾抱着毯子下楼,刚走到小花园门口就看见了苏杳杳正在欺负沈愿。
沈愿乖乖坐在树下,稀碎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微仰着脑袋看苏杳杳,秀气的脸上写着不高兴,搭在腿上软绵绵的手指也蜷了起来。
林雾眼前一亮,不禁笑起,快步朝他跑过去。
“杳杳真是个讨厌鬼,咱们不和她玩了。”林雾俯身把毯子仔细裹到沈愿腿上,摸摸他的脸,“等会儿我再悄悄给小愿几颗糖,好不好?”
苏杳杳嗤笑,抱臂跨坐在长椅上:“哟哟哟,有人见色忘友啦!”
林雾也笑,她弯腰盯着沈愿,沈愿那对黑亮的眼珠也慢慢转过来,看向了她。
他的眼睛十年如一日的干净,没有红血丝也没有杂质,就像两颗泡在溪流中的玻璃珠子。
林雾想起之前刚把他从疗养院带出来时,他的眼神总是如小狗一样单纯,经历这么多以后,他的情绪似乎复杂了一些。
或许他也在不断进步吧。
林雾低头轻轻吻他的额头。
沈愿闭上了眼睛。
“诶诶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犯流氓罪了啊!”苏杳杳又开始张牙舞爪。
“得了吧,您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林雾揉揉沈愿的脑袋,回头冲她笑,“走吧,咱们去找之安?”
“出发!”
夏末初秋,气候正是凉爽,太阳照在车窗上,折出柔和美丽的五彩光芒。
沈愿在车上坐不稳,林雾只好把他揽在怀里,他身体虚弱容易晕车,她便提前给他喂了一颗助眠药,让他上车就睡。
不过睡着后要再醒来就没那么容易,到达大院儿后他眼皮都睁不开,林雾只好选了间最通透的屋子,给他铺好床铺,让谢之安把他抱上去。
睡着的沈愿很可爱,眉眼温和放松,长长的睫毛安静搭在眼下,整个人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林雾看他看得入迷,还想再看看,但谢之安不给她机会,拽着她的衣领就给她拖出去了。
下周谢之安就要回学校,他们三人只能趁现在好好聚聚,顺便聊聊未来。
谢之安和苏杳杳两个人的未来都十分清晰,只有林雾还很迷茫,找不到方向。
“你打算以后就这样吗?一直守着一个傻子?”
谢之安把一袋炭火递过去,林雾接过来倒进烤架里。她生了火,微弱的火光在眼前星星点点的崩炸开。
“别这样说他。”林雾的表情很淡,“我问过禾山的医生了,是他当时颅脑损伤太严重才导致的失忆。如果不是意外,谁又想变成这样呢。”
毕竟,以前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谢之安蹲在地上安烤架,低声叹气:“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是你爸妈能同意吗?严姨那么强势,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
林雾拿木棍搅动炭火,小声嘟囔:“不同意就耗着呗。”
“反正耗不了多久是吧?”谢之安无奈,“他时间也不多了。”
林雾一愣,手指又僵住。
沉默好久,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遍了,但依旧找不到答案。
傍晚,霞光铺满蓝天,烧烤架子和凉棚支起来,大院儿里的老人们都出来乘凉了,看到他们三人,都默契的道:几个馋鬼又回来了。
他们三个人的童年是在大院儿里过的,跟周围领里很熟悉,吃喝玩闹都在一起。
林雾在这样环境里很放松,尤其说到小时候闯祸的事,话闸子一开就停不下来,回过神来,看见天色发青,已经过去两小时了。
她赶忙起身去找房间里的人。
房门紧闭着,她推开门,瞧见幽静空荡的屋子里,沈愿坐在轮椅
上,静静停在床边。
他难得有力气坐起来,竟还把自己挪上了轮椅,脑袋微垂着,左手轻轻抚着胃部,攥起了一寸衣料。
听见声音,他斜斜转头撩开眼皮望了林雾一眼。
“进步真大呀。”林雾笑着走过去抱住他,“我来晚了,等很久了吧?”
沈愿脑袋无力靠在她脖颈上,低声咳嗽。
林雾最近感觉他抱起来手感格外好,柔和的面料贴在纤细的腰肢上,多抱一会儿,就忍不住想亲他。
她偏过头去,嘴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很意外的,沈愿别开脑袋躲避她。
林雾惊讶,挑起眉头,“怎么了。”
刚才起床已经用光了力气,沈愿手指抬不了,只能缩缩指尖,垂眼看角落,不肯看她。
林雾恍然大悟,“生气啦?对不起,我下次绝不丢下你一个人。”
他还是没动。
“现在脾气这么大呀。”林雾凑过去环抱住他的腰,小心把他搀回了床上。
沈愿虽然消瘦,但一身骨骼舒展如鹤,身形优雅颀长,天生衣架子。林雾把他放倒在床上,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压在自己下面。
夏季末节,她的呼吸却依然灼热,顺着气流缓缓淌下,落在了沈愿深深陷下的锁骨里。
她看见一抹绯红迅速从他白皙的脖颈一直蔓延到锋利的下颌。
沈愿僵硬别过脸,他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轻微抖动,身体虚弱挣不开她,只能转头以示抗议。
林雾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大气性。
不过他生气也挺可爱的。
她长期压制在心底的恶念忽地发作了,眉眼一弯,手指轻轻挑起了他的衣摆,探到他细腻的皮肤。
在医院照顾他时,她虽然已经摸过他好多回,但恶意挑逗还是头一回。
柔软的指腹从沈愿凹陷的小腹出发,沿着他肋骨中央慢慢滑上去,触碰他胸口那条疤,顺势一转,又缓缓朝两侧高点迈进……
沈愿终于受不了了,身体一颤,突然猛烈呛咳一声。
林雾脑子一激灵,赶忙收回手把他扶起来。
“咳!咳!咳!”
他突然咳得十分剧烈,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一般,单薄的身体抖如筛糠,剧烈的痛苦中还伴随着一些无法抑制的呕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逗你了,我不逗你了!”林雾慌忙扶着他,给他拍着背,唯恐他咳出个好歹来。
但沈愿一旦咳起来就没完没了,过了不知多久才勉强消停。
他顿时整个人都虚脱了,喘着气,疼得双目紧闭。
林雾的眼泪瞬间冒了出来,懊恼的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沈愿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他的左手好像恢复了一些,攥着一角衣边,在她的抽泣声中,始料未及的,慢慢吐出一个字:
“林……”
林雾怔住,立马转头看他,停住哭泣,不敢呼吸。
他的声音喑哑、低微,喉咙似乎收束极紧,好费力才挤出几个音调。
林雾看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又咳了一声,仿佛用了很大力气般,哑声道:
“林雾,你给我滚蛋。”
“……”
晴天霹雳!
林雾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忙跳起来抓住他的肩膀,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着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沈愿埋着头,他还没完全缓过来,只能靠在床边缓缓抬眉望向她,深邃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纯真。
他冷冷道:“你出去。”
“!”
林雾这回完全听清了。
这语气陌生又熟悉,她敢肯定绝对不是能从傻子沈愿嘴里蹦出来的,他那么单纯,每天只会想法设法粘着她。
“你你你——”林雾食指颤抖,不可置信指着他,“你是——沈老师!”
沈愿眉间微蹙,懒得理会这有辱智商的问题。他的嗓子像被刀片划烂,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疼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轻靠在床头休息。
好一会儿后,他以为林雾终于消停了。
但睁开眼,正巧看见她朝自己扑过来。
她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用力抱着他的腰肢,喜极而泣:“沈老师啊!欢迎回来!”
第32章 第32章还说不喜欢我
林雾实在没想到沈愿会在这里突然恢复智力,欣喜和后怕都在脑子里交错往复。她抱着他哇哇大哭,眼泪鼻涕全都糊到他衣服上。
她和沈愿刚刚见过,但她和她的沈老师,已经整整六年没说过话了。
“对不起,沈老师,我不知道你那么好,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我不应该给你喝苦瓜汁,我不应该踹你踢你,我不应该故意伤害你……”
这些天夜里她已经抱着沈愿哭了很多次,每每想起来自己想方设法折磨他,就后悔得快要死掉。她现在不指望沈愿能原谅她,她只是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爱他、用她的一切去弥补他。
“放开。”
沈愿声音依旧很低,但气息平稳低沉,充满了熟悉的威慑力。
林雾乖乖放开他,跪坐在他身边,抹着眼泪。
她一双大眼睛红彤彤湿漉漉,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沈愿只看了一眼就皱眉别开脑袋,咽下一口腥气,喉结在白皙的脖颈间滚动。
“你给我出去。”沈愿冷冷道。
林雾慌忙摇摇头,“沈老师,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别赶我走啊!”
沈愿没看她,也没理她。
林雾低头又开始掉眼泪,“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沈愿眉头皱得更深,转头看向她。这死丫头就是这副倔驴德行,高中的时候这样,现在大学都毕业了还这样。
“你要对我好?”沈愿嗓子还是疼,说话费力,稍稍用力就忍不住咳嗽。
林雾慌忙搀扶他,给他拍拍背。
沈愿没力气推她,只能尽量离她远点,靠着床头,痛苦的闭上眼睛,“我是你老师,你毕业过后别在外面惹事,别违法乱纪,也别说我是你老师,就是对我好。”
“你早就不是我老师了。”林雾扶着他,看他那惨白的脸,心里泛起阵阵酸疼。略带哭腔的小声嘟囔:“而且我也没毕业啊,还是你让人把我开了的呢,这才过了几年,难不成就忘了么。”
沈愿皱起眉,哪还有力气跟她打嘴仗。
他靠着床慢慢滑下来,蜷在床上捂住了胸口。刚才咳得太厉害,心脏和肺叶都像被撕碎了一样,脑袋也疼。
“行了,你先出去。”
林雾眼里满是担心,坚定摇摇头,“我不出去,沈老师,你现在这情况身边哪能离得了人。”
沈愿听着她的声音,头都要裂开了。
他刚要发作,又忽然止住。过了这么久,他早该学聪明了。
沈愿沉下脸,低咳几声,温和道:“听话,小雾。”
林雾果然很吃这套。
她没想到沈愿态度突然软下来,肉眼可见的怔愣一下,脸颊莫名其妙就红了,呆滞几秒,立刻跳下床去。
“那,那我在外面等你,你,你有事就叫我,说不了话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把东西弄掉,反正我听到声音就会进来。”
沈愿的脸埋在被子下,闭着眼应了一声。
林雾莫名其妙的高兴,小心脏跳得很奇怪,快步跑到门口关上门。
片刻后,她已经不放心,又打开一条缝,探头说:“沈老师,你还好休息。”
沈愿闷闷嗯一声。
林雾这才满意了,轻轻把门拉上,托起裙子在门口台阶坐下。
她哪里也不要去,就坐在门口等他。谢之安和苏杳杳过来问她,也被她含糊打发过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霞光消褪,月亮慢慢爬上天空。
林雾在门口坐得腿酸,她起身去送谢之安和苏杳杳回去,谢之安笑话她心里只有沈愿,她也不反驳。他们又随口问问沈愿的情况,她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沈愿恢复智力的事她暂时不想告诉任何人。
晚上九点时,林雾等得实在急不可耐,听见房间里传来一丝丝风吹书页的声音都连忙开门进去了。
床上的沈
愿贯来浅眠,听到推门声就醒了,眉间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沈老师,你感觉怎么样?”林雾竟感到有些无措,她明明已经把眼前的人全身上下看过无数遍了,但现在他一旦恢复,她就总感觉他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是当初那个让她不敢轻易靠近的沈老师。
她对他,总要温柔谨慎一些。
不过沈愿又闭上了眼,什么也没说。
林雾只好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仔细摩挲着他手指关节,“我知道,你还有点接受不了现状吧?你那么骄傲的人,哪能接受自己变成这样。但也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沈愿睁开眼看向她。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醒来过后这么久,他早就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始终在琢磨一件事: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应该如何去死。
他今天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能勉勉强强支起身体到轮椅上,还恢复了语言能力,下午林雾出去过后他一直想趁机跑掉,但身体又彻底僵住,动弹不得。
他只好想办法劝走林雾。
“扶我起来。”沈愿说。
林雾点点头,托住他的腰背把他搀扶起来。
他坐不稳,她便总是习惯离他很近,鼻尖距离他的脸不到十五厘米,连对方呼吸都能察觉到。
沈愿还是不大习惯,微微别开脸,淡淡道:“林雾,我当初救你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仅仅是出于身为老师的职责。你心怀感激,照顾我这么久也已经还清了。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以后还是别见面了。”
林雾就知道沈老师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这种时候,她就想念那个单纯的小愿。
“沈老师,什么叫互不相欠?你因为我变成现在这样,失去了健康,并且这辈子都不能再走路。如果不是你,变成这样的人可能就是我。这样的恩,即使还一辈子也还不够。”
林雾微挑起眉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乖巧听话的高中生了。
“而且沈老师,你我之间难道只有报恩么?”
沈愿回过头,皱眉看着她,“还能有什么?”
林雾倾身慢慢凑到他唇边,乌黑的眼睛里仿佛藏匿着万千波涛,呼吸落在他的脸上,但迟迟没有亲他。
“沈老师,你的身体可骗不了人。”
林雾眨了眨眼,视线里,那抹熟悉的粉红又迅速爬满了沈愿的脸颊。
沈愿伸手推她,但胳膊没力气,一条条青筋从脖颈浮出,咬牙切齿,“林雾!”
林雾笑笑,俯身抱住了他。
她轻轻趴在他身上,能隐约感受到他单薄的衣物下逐渐升高的体温,“沈老师,你是喜欢我的,自欺欺人也没用。你还没有恢复的时候,连自己家都忘了,却还能记得我。六年了,你的执念早就变成喜欢了。”
“沈老师……”
“我也很喜欢你啊。”
“喜欢你很久了。”
林雾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穿过胸腔,在她耳边回荡。
砰、砰、砰……
规律的心跳仿佛一首动人的曲子,慢慢的,林雾竟听得红了眼眶。她想起他从抢救室出来时,医生说过他的情况实在不好。
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样的心跳还能听多久了-
当天晚上,林雾没管沈愿的抗议,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在城南的房子。
这些天她一直陪他在医院,屋子里好久没住人,桌面和床单都积了灰尘。
林雾先把沙发打扫出来,把沈愿扶到沙发上。为了防止他溜走,她故意把轮椅留在了玄关的位置,他即使爬也爬不到那里去。
沈愿真想告她非法囚禁。
林雾给他戴了一只口罩,让他侧躺在沙发上,她自己就在房间里打扫,房门大开着,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他几眼。
她今天穿了一条藕粉色裙子,光滑细腻的布料紧紧贴合着她曼妙的腰肢,柔和温暖的灯光下,她好似一朵初绽的荷花。
沈愿盯着她,记起了进抢救室的那晚。
他对于他自己当傻子时的记忆很清楚,虽然很多行为自己已经无法理解,但他能记起自己在当时处境下的逻辑。
那晚,他躺在病床上,她坐在床边,当时也是穿着这条裙子。
她的脸明艳又冷漠,在昏黑的光线下,于他而言就像那触碰不到的月亮。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拼了命的想要留住她。
可是事实总那么可笑。
现在她想要留下来了,他却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要和自己昔日的学生在一起。
沈愿闭上眼。
他精神不济困得很快,脑袋昏昏又睡了过去,好一会儿后,林雾把他亲醒了。
沈愿睁开眼就看到她甜甜的笑脸,凑得很近,因为刚亲了他,嘴角也翘得高高的:“都已经打扫好啦,沈老师,我们去房间睡觉吧。”
沈愿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放我走,但是我应该享有最基本的人权。”
“行行行,那我下次亲你之前先问问,好不好?”
沈愿怒气冲冲看着她。
林雾又笑起,乖巧蹲在他面前,两手支着下巴,“亲爱的沈老师,我可以亲亲你吗?不亲嘴巴,脸蛋也可以。”
沈愿的手指又蜷起来,“不可以!你别碰我。”
“好的。”林雾仿佛听不懂人话,俯身吻了他的脖子,“皮肤真好。”
“……”
沈愿想干脆放一把火把这混蛋女人烧出去。
林雾知道他快气死了,偷偷笑了笑,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坏注意。
她扒着沙发起身,佯装自己低血糖,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演技,有意无意往旁边倒,“哎呀……”
沈愿果然一惊,虚弱的胳膊下意识猛抬起来,连先前骨折的右手都用了力,毫不犹豫一把抓住她的衣服。
而林雾早有预料,在摔倒之前稳稳停住,笑意浓浓望着他,“看吧,还说不喜欢我。”
第33章 第33章以后,也不要找我了
沈愿拿林雾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当傻子那会儿每时每刻都想粘着林雾,林雾不同意,现在他恨不得离她千里万里,她还是不同意。
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沈愿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现在连自己穿衣服都做不到,气得最狠的时候也只能绝食抗议,但只要林雾威胁他不吃饭就嚼碎给他灌进嘴里,他也只能妥协。
晨起时分,沈愿比林雾先醒来。
昨晚睡前忘记合上窗帘,向阳的房间早早就有阳光照进来,落在沈愿脸上。
他醒来后照旧头晕一会儿,慢慢恢复精神后,睁开眼,看见林雾抱着他的胳膊睡在他身边。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和从前一样,微蹙眉头胡乱往被子里钻。
在禾山她刚把他从疗养院接出来时,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生活状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平静得令人安心。
是混乱时光里难得的一线安宁。
沈愿的思绪忽然被电话铃声打断。
是林雾的手机。她睡前把手机放在她那侧,现在她睡太熟没有听见,沈愿也够不到。
就这样响了很久,林雾一直没有醒的迹象。
沈愿不禁皱起眉头。
那电话没完没了,不接听就持续打,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沈愿实在忍无可忍,干脆支起身体去拿手机。
他的右手刚有动静,立刻被林雾抱紧了。
她睡梦中下意识护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小声安慰道:“吹吹吹,痛痛飞……”
像安抚小孩一样。
沈愿勉力坐起来,虚靠着床头,垂眸看她。
这只胳膊是傻了过后又被张强刚弄断的,伤势严重,恢复也不好。那时林雾说过要是他右手好不了,她就一辈子喂他吃饭,他那会儿还很高兴,甚至想过这胳膊不要也行。
不过后来没过多久林雾就把他带去参加了宋嫣的答谢宴,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里。他因为胳膊不便,心脏病发后
连爬去求救都做不到。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觉得自己可笑,心里竟然也有点点酸楚。
似乎,仍在不甘于被她抛弃。
沈愿低低唤了句:“林雾。”
很奇怪,睡得那么熟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醒了。
林雾睁开眼就看见他脸色苍白倚在床边,脑袋瞬间清醒,赶忙爬起来扶住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愿淡淡道:“你电话一直在响。”
林雾这才听到电话铃声。
她舒了一口气,伸手捞过手机,按下接听键,懒洋洋倒进沈愿怀里。
沈愿眉头又拧起,被迫听她跟人打电话。
“妈,大周末的您起这么早啊。”
“哦……我知道,我尽快回去上班。”
“行行行,我明白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
林雾无奈挂了电话。
她这阵子的确请了不少假,电话都打到严覃那里去了,严覃非常严肃的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林雾伸了个懒腰,转身抱住沈愿的腰,摸了摸他柔软平坦的小腹,好久以后才依依不舍的起床。
这段时间沈愿已经被迫接受她这些行为了,发火生气都没用,惹急了她还要哭给他看,哭起来就无休无止,他还得忍着头疼哄她。
算是栽她手里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林雾换好衣服,把沈愿扶到轮椅上,小心护着他的胸口,“有没有感觉呼吸顺畅一点?”
沈愿面无表情,“没有。”
林雾的脸瞬间垮下来。
“……”沈愿抬头望她一眼,别开脑袋,“好点了。”
林雾立刻笑得阳光灿烂。
美好又宁静的周末,林雾开心的把自己和沈愿洗漱完,又给沈愿喂了早饭和药,推他去阳台晒太阳补钙。
她哼着歌为一屋子的花花草草换土浇水,他就躺在躺椅上静静看着她。
他们几乎每周末都是这样过的,沈愿很少主动说话,多数时候都是林雾一个人叽叽喳喳,他只偶尔应几句。
不过今天稍有些不同,林雾在给一株雏菊除草是,身后的沈愿突然开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工作?”
林雾回头,看见他脑袋微斜,虚弱靠在躺椅上。他的眼皮微微耷拉,那张面庞憔悴消瘦,五官却依旧惊艳,腹间交叠的手指好似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她的心好像莫名融化了。
“再过些日子吧。”林雾笑得明媚,搁下手里的小水壶,“我想等你身体再好一些,带你去我单位,你陪着我一起工作,我也能时时照顾你,好不好?”
“胡闹。”
林雾来到他身边蹲下,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办公室很大的,同事们年纪也不小,大家经常带小孩来呢。我不想跟你分开嘛。”
沈愿收回自己的手,别开脑袋,“不行。你尽快去工作吧,我不知道你找了什么理由糊弄长辈和公司,但总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林雾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转过脑袋,佯装生气,“喂喂喂,小愿同学,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又要催我去上班,难不成你想自己溜掉吗?”
沈愿拍开她的手,“我是你老师!”
“早就不是了!”
沈愿无奈收住怒火,攥住她的手按在腿上,皱眉认真对她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溜掉呢?你故意把轮椅换成轻便式,我自己一点也推不了,连房间门都出不去。我现在只是一个等死的废人,没什么可防的。”
林雾忽然愣住。
她还是第一次听沈愿讲这样挫败的话。
他可是从不轻易示弱的人啊。
“别这样说……”林雾垂头,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便长长叹了一口气。
“沈老师,你不是废人,你是我的爱人。”
沈愿怔住。
他朝她看去,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诚恳又明亮,阳光下,瞳孔中炽烈的喜欢一览无余。恍惚中,他好像记起了她高中时的模样。
久远模糊的记忆里显示,那时候她看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充满爱慕、崇拜、憧憬。
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愚钝,造就了他们的如今-
严覃那天打了第一通电话后,几乎每天都会再打来电话催林雾去上班,甚至有一天直接亲自来了城南这边,好险才没发现沈愿。林雾被吓得头皮发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她劝回去。
那之后,沈愿也总劝她去工作。
林雾也没办法,只能乖乖去上班。
她给沈愿请了个全天看护的护工,每天早上八点半她出门前护工就要过来,接着一整天都照看沈愿,不会离开家里半步,一直到五点她下班回来。
沈愿对此也没什么意见,除了最近身体不舒服总失眠以外,一切如常。
生活就这样过着似乎也不错。
甚至林雾发现沈愿的态度慢慢变积极了一些,有时她下班回来,他会主动把护工给他做的布丁递给她,她带他去洗澡他也不那么抵触了,虽然仍旧会脸红,但不会再眉头紧皱。
他好像已经接纳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且与这个状况相处良好,有时他的手指恢复一点抓握能力,还能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浅淡的笑容。
林雾很高兴,他还是从前那个沈老师,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于是,她试图把工作与生活更加巧妙平衡,她开始尝试把自己一小部分精力挪开,她以为这样会对他们都好,但她没想到,就是这一点点的漏洞,便让沈愿狡猾的逮到空隙,顺利溜走了。
那天,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周五。
林雾下班回来前,沈愿破天荒的给她打电话说今天想吃椰汁西米露。林雾十分惊讶,高兴的就要跳起来,想也没想就答应给他买。
不过非常不巧,他们常买甜品的那家店周五关门很早,林雾迫不及待要回家,只好去附近超市买了西米和椰汁回去自己做。
她刚进门,就看见沈愿在门口等待她。
林雾没忍住,冲上前用力抱住他,扑在他怀里欢喜雀跃,“今天怎么突然想吃甜品了?是不是身体又好点了?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节日?”
沈愿意外的没有推她,任由她抱着,低声说:“只是想吃了。”
“嗯!那我这就给你做!”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跑,沈愿拉住她,顿了顿,“今天换我做吧。”
林雾瞪大眼睛,“你做?”
沈愿点头,脸上浮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胳膊好很多了,正好锻练锻炼。”
林雾不可置信,高兴的发抖,“真的吗真的吗?是不是最近的康复起作用了!”
“嗯,或许是。”沈愿垂头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推我过去吧。”
“好!”
林雾想要帮他,手已经洗好了,沈愿却轻轻摇头,让她自己先去玩。她不肯,只好搬来凳子,连衣服都没换,坐在厨房门口陶醉的看他。
他的背影优雅颀长,还和从前一样,稍有精神便习惯性把背挺直,墨黑的发丝乖巧垂顺,天蓝色衬衫领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颈椎小巧的骨骼微微凸出来。
美的不可方物。
林雾两手捧着脸,无比确信,她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其他男人了。
沈愿忽地回头朝她看来,他的手臂还是不够灵活,动作很慢,似乎是为了表达歉意,他微微冲她笑了笑。
和从前傻子的笑容不一样,他嘴角微勾,眉眼温和克制,这是属于沈老师才会有的,内敛、谦和的笑容。
林雾急匆匆跑去房间拿摄影机,大声喊着:“沈老师,你千万别动啊!”
她手忙脚乱打开机子按下快门,飞速记下他坐着轮椅的背影。
沈愿回头望她,什么也没说。
他在厨房忙活很久才做好一碗椰汁西米露,体力消耗太大,他的嘴唇明显苍白许多,纤长的睫毛发着颤,额间冷汗涔涔。
林雾看他这样,又心疼起来,“去休息吧,我帮你揉揉胳膊和腿,好不好?”
沈愿搀住她
的胳膊,虚弱摇了摇头,“没事,我陪你吃完饭。”
林雾愣住,眼眶突然就潮湿了。
她抱住他,脑袋深深埋进他脖颈间,嗅到他身上轻浅的香气,“我爱你,沈老师……”
沈愿没有胃口,坐在餐桌对面,静静看着林雾吃饭。
晚餐是护工做的,林雾为了多节省时间陪伴沈愿,给护工加了工资拜托他每天做饭。
沈愿要她先吃晚餐再吃甜品,林雾像小孩子一样,囫囵吃了两口饭就迫不及待喝他做的椰汁西米露了。
看到她这样,沈愿脸上表情很轻松,眉眼都舒展开了,唇边挂着淡笑,问她:“你的工作还顺利么?”
“很顺利!”客厅柔和的灯光下,林雾也放松开心,“我的同事领导们人都很好,专业也对口,我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我硕士期间的研究方向,这方面英国的研究很不错,教授当初教了我很多,上周开会大领导还夸我了呢。”
“那就好。”沈愿的语气逐渐有些飘渺,“周围同龄人多么?”
“不算多,但也不少吧。”
“嗯。”沈愿点点头,思忖片刻又道:“你不要总是下班就往家里跑,多和大家沟通、交流,同在一个行业,共同话题很多的。如果人也不错,可以试着再进一步发展关系,要对你好,也要有点家底,最重要的,是要……”
他絮絮叨叨的,林雾却感觉不对,忙打断他,“沈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我下班得赶紧回来陪你啊,上班时间已经够久了,每天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感觉过得飞快,一点也不够用,我才舍不得分给同事。”
沈愿微垂着眼眸,态度依旧温和,“你现在年纪还不算大,可以再多挑挑,但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你喜欢家庭,未来也不会想自己过一辈子。”
林雾慌忙放下勺子,“是啊,我喜欢家庭,我想和你一起组建家庭。沈老师,难道我的喜欢还不够明显么?”
沈愿抬眸往向她,乌黑的瞳孔,古井无澜:“傻瓜,这么些年过去了,怎么还像十七八岁那会儿一样?吃了这么多苦头,竟然还不知道长进。”
“不是苦头,这哪里算是苦头……”林雾着急了,她起身就想来牵他的手,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跌坐回去。
她这才发觉自己脑袋有些晕,是那种不受控制的晕,就仿佛摄入过量的酒精,并不痛苦,但困意浓厚,无法抵挡。
沈愿还在认真教她,“未来,你也不要太相信男人,这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是完全靠得住的,你要自己加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如果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了,也记得要问问你父母的意见……”
“沈老师,你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
林雾的脑袋抬不起来,趴在桌上,视线落进了那碗雪白的椰汁西米露里。
碗底若隐若现晶莹剔透的西米,像一颗颗眼泪。
她想起沈愿最近频繁失眠,但因为他心脏不好,她必须严格控制他的药物。她给他的助眠药是最温和的,普通人吃了根本不起效,想要达到安眠效果,应该需要攒很久……
“是。”沈愿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
她的眼皮已经疯狂打架,这是人类无法对抗的困倦,她拼命要鼓足精神,却依然要闭眼睛。
沈愿缓缓抬手把她一丝鬓发挽到耳后,“以后也不要和我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你和他,要身份匹配,要家世相当,还要找身体健康的,两个人相伴到老,长命百岁。”
林雾的眼皮彻底合上了。
沈愿轻轻握住她的手,指腹从她无名指根滑过,一颗眼泪便落下来,滴在骨瘦嶙峋的腿上。
“这药不会伤害身体,只是我没用,也不能抱你进房间里。醒了过后可能会腰酸背痛,房间抽屉里,我留了东西,就当是赔罪了。”
“以后,也不要找我了。”
“再见,小雾。”
第34章 第34章不被偏爱的孩子
林雾醒来后,天色已大亮。
周六的早晨,路上车辆很少,街边有牵着孩子的妈妈路过,阳光晒在她们脸上,笑容像花儿一样灿烂。
林雾曲腿坐在窗边,身上裹着毯子,瞳孔失焦。
柔软舒适的绒毯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那是一种清淡冷冽又克制的香,就像他本人一样。
恢复成沈老师过后他总是凶巴巴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思,睡着时也常常皱眉,一点都不如从前那个小愿可爱。但林雾喜欢作为沈老师的他,她总觉得,他只有在成为沈老师时才不会任由别人欺负。
他向来是宁折不弯的。
也是温柔的。
昨晚她闭上眼睛后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她能感受到他给她搭毯子,伴随那温暖而来的,还有低低的抽泣。
他明明是不舍的。
但他还是狠心删掉了她拍的照片,清理了他自己所有东西,只给她留下一只薄薄的信封,甚至半个字都没舍得写,只搁了一张装着他全部身家的银行卡。
可笑,天底下哪有老师要把自己全部身家送给学生的道理。
林雾捂着脸安静待了一会儿。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怪她对他太客气了。
因为他身体虚弱,就舍不得对他动粗。
因为喜欢他,就由着他为非作歹。
林雾干脆咬牙,抹了眼泪拨通电话:
“杳杳,你现在有空么。”-
运气不好,赶上了一场倾盆大雨。
夜晚的雨水比刀子还要狠,沈愿在路边休息了一晚上,体温虽然已经烘干湿透的衣服,但浑身难受的厉害,骨头缝里像钻进了细针,扎得他神经麻木。
好在也感受不到剧烈的疼痛了。
沈愿拿身上最后剩下的一点现金拦了辆出租,他衣服皱巴巴的,看着不大干净,司机往后视镜瞥,有意无意低低的“啧”。
沈愿微仰下巴望过去,他立刻收声了。
车子一路向北开去。
他以前的家,在市内最昂贵的地段,寸土寸金。
沈愿脑袋昏沉,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过后已经抵达门口,他按下车窗看了保安一眼,保安立刻放车子进去了。
这里面的路还是那么弯弯绕绕,越靠近家,沈愿的脸色越来越白,抵达家门口时早已面无血色。
家门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雅致幽静,穿过翠绿的草坪在尽头分叉,一侧绕着尊贵豪华的房子,一侧绕着宽阔蔚蓝的湖水。
沈愿勉力推着轮椅,从后门进去。
还好他没有忘记密码。
阳光房里种满了花草,六年不见似乎又扩大了,满园芬芳无尽,华丽又宽敞,单单走过这一条路,就几乎用光了沈愿的力气。
他停在走廊中央,看见书房的门打开了。
沈时舟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沈愿,他脸上明显一惊,不过惊讶过后,迅速换上了严肃。
“你回来干什么?”沈时舟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我跟你说过不准回来。”
沈愿漠然望着他,好一会儿后,似笑非笑慢慢吐出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沈时舟怔住。
他走到沈愿面前,居高临下,但没在沈愿脸上看到一丝怯懦恐惧,眼睛里只有过去那熟悉的自大狂妄。
他有点不确定,“你恢复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疯过,之前都是演的。”
沈愿不禁冷笑,“沈时舟,你这脑子能考上名校也不容易,老头子砸不少钱吧。”
沈时舟被刺得眉头紧锁,手指绷出青筋拦住他,“滚出去。”
沈愿垂手搭在腿上,面无表情看他。
“沈愿!”沈时舟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英俊的脸瞬间红了,拳头紧紧捏起,恨不得把他撂翻在地。
沈愿倏忽抬头,眼神凛冽,“沈时舟,你要有胆子就把我打死在这里
,试试看我做鬼会不会缠着你们一家子。”
沈时舟抬手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沈愿被打得侧过头去,耳鸣和心悸接踵而至,脑子里瞬间嗡嗡作响。
他把嘴里咬出一丝血气,抬手攥着胸口衣料,有点控制不住的发抖,忍着痛冷冷瞥向沈时舟,“给我滚开,我今天一定要进去。”
按理说沈愿现在非常好处理,甚至无需对他大动拳脚,把他推开扔在角落不管他没两天就能死了。
但是,沈愿知道沈时舟不敢。
他那么在乎前途的人,就算风险很低,也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沈愿摁在胸口的手抖得止不住,嘴里血腥气直冒,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是他上次被张强刚捅那一刀留下的伤口,本就不算愈合,昨晚淋了雨,估计也彻底好不了了。
沈愿的嘴唇褪去有血色,灰白得可怕,他的手指因为疼痛僵住,便只能拿指节抵住,缓慢推动轮椅。
旁边的沈时舟拧眉看他过去。
沈愿的身体忍不住弓起,他在客厅等待,忍不住把手架在沙发上,埋着头,疼得大口大口喘气。
真是天公不作美,偏偏要挑这时候疼成这样。
沈愿用力抓了一把沙发,双目通红,转头咬牙看向沈时舟,“算了,送我出去……”
没有机会了。
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沈时舟走过来,手刚搭在轮椅上,楼梯口便传来了声音。
正是上午十点,云舒起床了。
她一把年纪了但容貌还是年轻,这么多年一直在家里当吃喝玩乐阔太太,大大小小的事都没操心过,打扮靓丽,脸上也随时都挂着笑容。
她站在楼梯口,远远的朝沈时舟打招呼:“儿子!今天有什么安排呐?”
沈愿和沈时舟都瞬间僵住。
云舒这才注意到沈时舟旁边还有个人,她一眼就看到那人身下的轮椅,笑容悄悄褪下去,有些诧异的走过来:“呀,这位是……”
沈愿下意识想躲她的视线。
她走得很慢,这几步像走了快十年。
沈愿的心扑通、扑通,越来越痛苦,胸腔慢慢压缩,呼吸逐渐滞涩。
他抬头,朝云舒看过去,“妈。”
云舒脸上的疑惑瞬间僵住,眼睛顿时瞪大,眉毛高高飞起来,“小,小愿!”
沈愿淡淡笑了一下,他眼睛发热,但还不至于哭出来,心里像打翻一大桶酸水。
他依然剧痛无比,面色发白,手臂艰难的抬起来朝她挥了挥,“好久不见。”
云舒疾步过来,伸手想摸他,却突然察觉他狼狈得厉害。衣物不洁、头发也乱、胳膊和手掌也不大干净。
她有洁癖,下意识迟疑了。
沈愿心里像漏了个大洞,冷风无穷无尽的吹进来,他不觉得多难受,只是觉得遗憾。
过去六年,他杳无音信,家里没有人联系过他,甚至包括以前最疼爱他的云舒。
在疗养院时,他每天每天都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挨打,身上旧伤添新伤,不敢告状,有时还饿得悄悄吃垃圾桶里垃圾。所以他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艰难拖了六年,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谁曾想,当初只不过是年轻气盛,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和爸爸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追梦……结果到头来,当老师当不好,当儿子也当不好。
“今天路过,顺便来看看您。”沈愿道。
云舒神色复杂打量着他,向来不管事的人也忍不住严肃起来,“你怎么回事?生病了?受伤了?”
沈愿摇头,“打球摔了,崴脚而已。”
“真的?”
“真的。”沈愿微笑,“前不久遇到沈时舟了,和他打球。不信您问他。”
沈时舟仿佛噎了一下,别开脸不想看他。
云舒皱眉瞄了沈时舟一眼,视线又转回沈愿身上。
沈愿身上的疼痛很给面子,被心酸压下去不少,他虽然四肢麻木,但还有力气说话,“妈,上午有事么?”
云舒点头,“十一点约了spa。”
“好。”沈愿望了一眼壁钟,“耽误一会儿,我聊几句就走。”
云舒嘴角动了动,表情依然不大好,“行。”
沈愿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身上脏,也没力气去沙发上,就坐在轮椅上,靠近云舒身边。
云舒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谈,结果他只说一些无关紧要芝麻粒大的事,多是问家里情况如何,问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问二姑三姨四叔……像上年纪的八卦太太。
不过可能是这么些年在外头吃不少苦,沈愿没以前那么尖锐了,也不再一天到晚执着他那些不像样的想法。
云舒没忍住,打断了他,“你现在还在当老师吗?”
沈愿微愣,淡笑着摇头,“没当了。”
“在做什么?”
“最近没有工作。”
旁边沈时舟呵笑一声,云舒的脸色也阴沉,冷冷说:“你当初把你爸爸气到住院,固执己见,为的就是今天么?”
沈愿怔住:“爸他……”
云舒摆摆手,“已经好了。早好了。”
沈愿心里放松下来,酸楚悄悄弥漫开,垂眸看着自己僵白的手指。他想了想,还是诚恳的说:“妈,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懂事。”
年少得志,最容易轻狂失势。在微不足道的领域中小有成绩便自以为是,最是蠢笨无知。
——这是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曾骂过他的话。
“我没脸见爸爸,等他回来,拜托您帮我带个歉意吧。”
沈愿动了动手指,已经没有力气了,心脏也越来越沉重,眼前阵阵发晕。
他转头看沈时舟,“哥,送我一下?”
沈时舟没说话,皱眉过来推轮椅。
冷汗从沈愿后背浸出,他感到几乎能把他冰封的寒冷,他淋了雨,不出意料发烧了。也幸亏这场发烧,才能显得他气色稍好一些。
家里房子很大,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团看不清的白光。
以前,他是那个不被偏爱的孩子,以后,他不再是父母的孩子……
沈时舟把他推到大门外便不想再多走一步,关了门转身就要走,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心烦,接电话语气不怎么好,“哪位。”
电话那端,是个清脆的女声:
“沈时舟,我是林雾。”
第35章 第35章混蛋,我就知道
沈时舟眉峰一拧。
他看了门外的沈愿一眼,手指悠悠插进西装兜里,慢吞吞道:“林、雾。”
果然,本来已经要离开的沈愿突然回过头来。
沈时舟的目光斜斜凝视着他,对着电话开口:“林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电话另一头的林雾开门见山,“我找沈愿,你见到他了吗?”
沈时舟还没说话,沈愿已经黑着脸过来。花园前两扇矮矮的雕花铁门,沈愿坐在轮椅上,脸被遮挡了一半,看上去更加阴沉。
“噢,你找沈愿啊……”沈时舟故意放低了声音,他把手机拿开,低头看沈愿:“你希望我怎么跟她说。”
沈愿毫不犹豫:“说你没见过我。”
沈时舟冷笑:“条件呢?”
“你想要什么。”
“要你永远别回来。”
“正有此意。”
“当真?”
“真的。”
“行。”沈时舟答应得很爽快,转头却对林雾说:“我没见过沈愿,不过,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沈愿一巴掌抓住小铁门,他头昏脑胀控制不好力度,身下轮椅猛撞过来,撞出“咚”的一声,“沈时舟!”
电话里林雾的问:“你那边什么声音?”
沈时舟低笑道:“没什么,只是家里养的小狗顽劣,把链子和笼子撞在一起。”
沈愿并不在乎他的侮辱,只是皱眉注视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林小姐,你还没来过我家吧?说起来,我家很漂亮,位置就在城北的……”
沈愿立刻懂他的意思了。虽然从小到
大沈时舟都不怎么喜欢他,觉得他除了脑子聪明点以外一无是处,但这样着急赶人也真是有失风度。
还好沈愿也不想多留,他闷咳一声,立刻转头推轮椅,但他手上没力气,轮椅的轮子卡在了小铁门里面。
他咬了牙,偶然抬头,看见云舒打开房门朝花园这边快步走过来,她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正在朝他挥手。
沈愿顿时急了,一把拽住沈时舟的胳膊,“先别急着犯蠢了,立刻送我出去!”
沈时舟的手机不慎被他晃掉,沈愿眼看云舒越走越近,急不可耐,低头就要帮他捡手机。
刚弯下腰,猝不及防,他耳间炸开一声钢针捅入般的轰鸣。
他的心脏在短短一瞬便绷紧了,眼前一黑,忽然栽倒在地上。
……
沈愿没想到自己在这里晕倒。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正躺在沈家客房里挂点滴。
他睡着前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因为强烈的不适无法睁眼、无法说话,大概知道云舒看到了他晕倒,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了她尖叫。
昨晚淋雨高烧导致他病情加重,撑不住了昏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那会儿他似乎还听见医生说他身体状况。
不能久留了。
沈愿拔了针,手臂使不出什么力气,只能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再一身翻身滚到床下。
他在地毯上躺了一会儿,休息很久,勉强弓身坐起来。好在轮椅放的不远,他右手几乎废用,只能拿左手扒着地毯爬过去。
沈家豪华,即便是客房也很大,沈愿费力坐到了轮椅上,撩起沉重的眼皮,深深望了一眼——
他记得,这是小时候他和沈时舟玩捉迷藏常常来的那一间。
沈愿感觉心脏很重,拿指骨推着轮椅来到房间外,走廊里空荡荡的,轮子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推轮椅推得十分艰难,喘着气,有些恍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呀,你怎么下床了,药输完了么?”
沈愿回头看见一位陌生的女人。她年纪偏大,腰间系着一条围裙,估计是新来的保姆阿姨,也不认得他。
保姆走过来,“我送你回去再歇歇吧。”
“谢谢,不必了。”
窗外天色暗沉,时间应该也不早了。沈愿问:“沈时舟还在家吗?我有事交待他,简单说两句就走。”
保姆一听,面露惊讶,“时舟正在见客人呢。”
见客人?
沈愿一只手捂着胃,微蹙眉头。他不想打断沈时舟发生争执,但是再等下去搞不好爸爸就要回来了。
“麻烦带我去找他吧。”
沈愿猜想沈时舟或许在见工作上的客人,估计也不便介绍他,他索性自称过来治病投奔的远房亲戚吧……
于是,保姆推着他来到楼梯口。
沈愿垂眸看见楼下客厅里坐着个俏丽的女人背影。
她端坐在沈时舟对面,一头长发乌黑柔顺,身上雪白的缎面长裙衬得人玲珑白净。
沈愿心一惊,瞬间转动轮椅退到墙后。
林雾来了!
沈时舟正在见的客人居然是她。
保姆好奇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愿眸子收束,额间冷汗涔涔,“没什么,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您先去忙吧。”
保姆觉得这人古怪,但也没多问。
二楼楼梯口距离客厅很远,沈愿只能隐约听见林雾和沈时舟说话,不过依照林雾的反应来看,她还不知道他也在这里。
沈愿用力握住扶手,慢慢靠墙坐下,隐匿在了黑暗里-
林雾和沈时舟聊了整整一下午。
不得不说,沈时舟的言谈举止完全对得起他的身份,这个男人和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一样优秀得体、面面俱到,就像柔和版本的沈愿,任何人和他聊天都不会无话可谈。
不过今天林雾和他不像先前那样合得来。
中间她一度想要把手里的茶泼到他脸上去。
沈时舟说:“沈愿他有今天都是他咎由自取,无论他现在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同情他。一开始我还想过把他带回来,可后来我又想,不如索性让他死在外头,也免得扰了我父母清净。”
林雾震惊,“你们是亲兄弟,怎么能这样对他?”
沈时舟却只是淡淡一笑:“当初我父亲给他铺好一条康庄大道,只需要他乖乖听话就可以。可他偏不,他自诩正义,不愿意通过任何不公平手段抢东西。他固执、愚蠢,坚持要去散爱心、去当老师……最近他把父亲气到昏迷,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去当老师。”
“可笑。”沈时舟的视线若有若无往高处瞥了一眼,又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林雾回头,什么也没看见。
她又皱眉,“这是你们父母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父母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年我给家里做不少思想工作,现在他们一致认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也挺好的。”
林雾只觉得不可思议,她也有个弟弟,但她永远想象不出自己什么情况下能恨林昱恨到这地步。
她想来想去,“你莫不是怕他和你抢家产吧?”
沈时舟不由得嗤笑一声,起身送客,“林小姐,即使他回来,也得不到什么,从小到大,我才是最受宠的那个。”
这人居然能问心无愧说出这种话,林雾简直无言以对,她站起来,环顾屋子一圈,“沈先生,其实我对你们家事无从置喙。我只想要沈愿,请允许我再问一次,他当真不在这里么?”
沈时舟笑容依然优雅,淡淡的视线又莫名往楼上飘去。
林雾会意,停滞几秒,猛地回头。
但依然什么也没有。
宽敞明亮的楼梯空荡荡,他们家没有宠物,干净到一粒灰尘一根毛发都没有。楼梯尽头是一堵墙,往右延伸而去,就是二楼房间。
林雾将信将疑,拎起自己的包。
她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拔腿朝楼梯跑去。
“林小姐!”
林雾没管沈时舟的呼喊,情况紧急,她可顾不上什么礼貌教养,在别人家里一路飞奔,直接跑上二楼。
她伸腿迈过去,转头看见走廊里空无一人。
不可能!
林雾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一间一间打开房门,大喊着:“小愿!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这里!”
二楼房间都没锁门,林雾每打开一间都要进去仔细搜查,床底、衣柜、卫生间……一个也不放过。
很快咚咚咚的脚步声就传来,一个腰围裙的女人惊恐的冲过来阻止她,“这是要找什么啊?这可不是让你这样乱翻的地方!”
“您是这家的保姆?”林雾赶忙跑过去握住她的肩膀,“请问沈愿在家吗?”
保姆身后,沈时舟也走了过来。他嘴唇微抿,眼里情绪情绪晦暗不明。
保姆惶恐回头的看沈时舟一眼,又愣愣道:“谁?”
“沈愿。”林雾重复,“小愿啊!”
保姆呆呆的,摇了摇头。
林雾怔住。
保姆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说谎。难道,沈愿真的不在这里?
她刚才把二楼每一间屋子都找遍了,别说沈愿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先前进门时她还特意留心过一楼,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沈愿的影子。
沈时舟手插兜叹了口气。
林雾抬手抚过额前碎发,她太着急,脑子都发烫了。
“抱歉,是我冒昧了。”林雾努力稳住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包匆匆下楼,“请原谅我。我以后不会来打扰了。”
她的身影很快在门口消失不见。
保姆站在楼梯没动,愣愣的问:“她说的沈愿……是谁啊?”
沈时舟皱眉头望林雾的方向,他无心多解释,摆摆手往楼下走去。
大约
半小时后,二楼花园的角落里,沈愿缓慢推着轮椅出来。
他很会选地方躲,林雾只知道用力翻找房间,却直接略过了中间的露天花园。
躲过一劫。
准确来说,是她躲过一劫。
沈愿的心狠狠揪起,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家房子,父母还没回家,他也不会跟他们撞上。
正如沈时舟所说,他还是干脆死在外面吧。
沈愿谢过给他送水的保姆,慢慢转到轮椅去坐电梯下到一楼,在黑暗里,最后看了一眼寂静华丽的客厅,转身从后门出去。
他低头推开门,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径,出了花园。
外面天空已经黑透。
沈愿静静抬头望向月亮,他开始思索,自己应该去哪里。
下一秒,他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抱住。
“混蛋,我就知道!”
第36章 第36章你该不会是不想负责吧……
沈愿吓得面色惨白,猛地回过头去,突然看到了林雾。
她那双眼睛近在咫尺,在黑夜里明亮又耀眼,好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小豹子,强烈的欲望毫不掩饰从瞳孔里喷薄而出。
沈愿有些紧张,想狡辩几句,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直接抱住了他的腰把他按倒在地上。
“林雾!”
沈愿仰躺进草坪里,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试图推开她,但高烧烧得身上没一点力气。
林雾不由分说直接动手脱他的衬衫,细小的纽扣在黑夜里模糊不清,她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开,一时着急,直接用力扯掉了。
“林雾,你干什么!”沈愿震惊。
他毫无防备,不敢相信这死丫头敢这么对他,这可是在他家门口!
且不说伤风败俗,要是他爸爸回来看到,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不过林雾现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她手掌抵住他的胸口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松软的泥土紧贴着他的后背,雨后翠草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林雾的眼眶早已通红,咬牙切齿的说:“沈老师,难道只允许你给我下安眠药,不允许我对你动粗么?”
沈愿头疼欲裂,一股子透底的寒冷从地面侵入他的身体,顺着脊柱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骨头缝里都开始颤抖。
“你——”
林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利落解开他的衬衫,底下竟还有一件白t,她抬手掀开,他那纤细的腰肢顿时一览无余。
朦朦月光下,他的皮肤苍白细腻,腰际线条勾出一条深髓优雅的阴影。
林雾心潮涌动,狠狠掐了一把。
沈愿这些年虽然也屈辱过很多次了,但这样的屈辱还真是头一回,他感觉一身的血液都让她掐沸腾了,脖颈后仰,连同身上那些纠缠已久的疼痛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处,白色车灯从湖对岸闪过,穿过了波光粼粼的湖面,照出沈愿下颌发亮的冷汗。
他咬了牙,冷声道:“去车上!”
林雾哼一声,托住他的腰背和脖颈把他扶起来,指尖虚虚划过他的皮肤。
沈愿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垂着头,月光下,与她额头相抵。
两个人都喘着粗气,林雾心里说不清是该喜悦还是激动,她忍不住嘴角一勾,伸出手缓慢往下摸。
她的心脏也早已远超负荷,手指和嘴角都微微发抖,颤声呵笑,“果然啊……男人嘴再硬,身体还是一样老实。”
沈愿睁开眼,在月色下皱眉凝视着她。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林雾护住他的腿,两个人一起钻进了后座。
长夜漫漫。
一夜翻云覆雨。
第二天,早上七点。
清晨的阳光准时亮起。
林雾这几天都没睡好,但车里睡着不舒服,阳光刚照到脸上就醒来了。
她脑袋靠在沈愿身上,醒来稍稍动了动,沈愿便也醒了。
林雾半梦半醒睁开眼,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难受么?”
沈愿脸色有些白,但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还没睁眼,淡淡应了句:“死不了。”
林雾低低笑了笑,凑上前贴住他的脸颊,“沈老师,你皮肤可真好啊……是不是因为总输液?”
沈愿咳嗽几声,转头避开她,“不知道。”
林雾又笑两下,爬起来去开车。
沈愿心脏不好,早起常常困倦乏力,精神不济,昨晚折腾得太厉害,他今早就剩点力气喘气了。林雾把他半扶半抱弄去副驾,给他系好安全带,还搭了一床厚厚的毯子。
她专心开车,他就在旁边继续睡觉,沉默又安静,脑袋斜靠着皮质座椅,睫毛温顺垂在雪白的脸颊上。
等红绿灯时,林雾转头看他,又忍不住笑起。
红灯变绿,她回头踩下油门。
突然,熄火了。
这车子又老又旧还是手排挡,林雾不太擅长,心里一紧,手忙脚乱重新排挡。
车子纹丝不动,后面很快就传来催促的滴滴声。
沈愿也被吵醒了。
林雾这人做事向来急不得,越急越乱,高中那会儿也是如此。
沈愿撑起手肘支住身体,一只胳膊伸到她面前,上下拧了钥匙,低声道:“没点火。”
林雾恍然大悟,这才顺利发动车子。
今天路上车流不多,林雾心有余悸,在空旷的马路上驶出去好远都胆战心惊,唯恐这小破车再熄火。
她紧盯着前方,眼珠一眨不眨。
认真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沈愿望着她,随口问:“昨天去了趟大型垃圾回收站么。”
林雾愣住,“什么?”
“跟你同辈的吉利可不好找。”
“……”
林雾啧一声,自己也笑了:“还说呢,都怨你乱跑。我的小灰前天刚送去保养,我去找杳杳拜托她帮忙一起找你,她就从大院儿仓库里给我翻了个这玩意出来!”
沈愿有些头疼,转头看着窗外,叹气道:“不是乱跑。”
“对了,等会儿我还得跟杳杳报信呢。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出动好大一伙人全城通缉你呢,不过没想到,还是我先找到你。”林雾笑得有些小得意,“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沈愿闭上眼,“是上次抢劫的那伙人吧。”
林雾惊讶,“你都知道了?杳杳跟你说的吗?”
沈愿低哼。
这还需要人说么?他们演技烂得不能再烂了,也就是欺负他当时人傻。
“对不起啦,当时荒唐无知,现在你就当我想过过英雄救美的瘾好了。”林雾笑笑,把车子开进小区地下车库。
美好的周末。
下午,沈愿又去休息,林雾趁机把城南的房子大改了一番。
两厅四室的户型,林雾把主卧和次卧的桌椅全部清空,一股脑搬去最小的房间,沙发推去角落里,厨房的推拉门也准备拆了。
沈愿傍晚睡醒,她便迫不及待推他去看。
“这样设计,客厅是不是宽敞多了?”
沈愿愕然,“这么方正的客厅,怎么能这样安置沙发?”
“这样才不会挡着你的轮椅嘛。”林雾又笑笑,“厨房我也改成了开放式,方便你进出。”
沈愿惊叹她的胡来,“装修的时候没有计划开放式,现在厨具也不是配套的。”
林雾早有打算,“已经定了新厨具了。”
她把他推到卧房,兴致勃勃的介绍:“以后主卧就住我们俩,次卧多买些仪器给你做康复室,三卧做书房,至于四卧嘛……还没想好,如果我们有孩子,就让孩子住吧。”
林雾穿了一身粉色家居服,长发挽起来了,俯身看向沈愿时,笑得像三月里的太阳。
沈愿却彻底怔住。
林雾忽然和他聊未来,他心里竟无端的发慌。
她的计划里处处有他,他只感觉自己的罪孽已经深重到下地狱都洗不清了。
“林雾。”沈愿拉住她的手,心乱如麻,语无伦次,“其实,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你,你不能这样……”
林雾仍旧恬淡微笑,“我不能怎样啊,小愿。”
沈愿望着她,心脏中仿佛有小针扎入,眼底升起浓浓雾气。
林雾把他推去沙发上,她不着急,静静等待着他。
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虽然他的面容看上去仍是个俊俏少年郎,但他过去总习惯眉头紧拧,仿佛一个爱操心的小老头,每天
都有操心不完的事。
此刻,他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肩膀簌簌发颤,良久,再抬起时,眼眶早已湿润发红。
“林雾,你知道的……我时间不多了。”
沈愿从不避讳这件事。
没人希望自己英年早逝,但沈愿却觉得自己早已是个无法修补的机器,在这六年煎熬的时光里,每一个零件都已经损坏,纵使勉强用胶带粘好,两三天就会再次崩裂。
他的人生早就毁了,连同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已经化烟云散去。
现在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勉强呼吸的残骸。
“小雾……”沈愿的声音软下来,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她紧紧握住。
“你以后终归嫁人的,我知道你或许舍不得最后这点相处的时间,但是人不能逃避现实,你年轻、漂亮、活泼,你会遇到很好很好的男人,即便沈时舟也配不上你。至于我……我更非良配。”
沈愿沙哑的嗓子如同被粗砾划过,带着几分淡然的哭腔,破烂不堪。
林雾却只是笑起来,俯身靠进他怀抱里。
“都不当老师多少年了,还那么喜欢说教。”林雾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深嗅着他的气息。
“小雾,这不是说教。”
“这就是。”林雾故意板起脸纠正他,抬头看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沈愿哽咽转过头去。
林雾知道她又戳伤她娇气的沈老师了,只得笑起来抱抱他,“好了好了,知道我不听话,就不要教我了,好不好?”
沈愿伸手推她。
可他越是推她,她就越要往他怀里钻,“沈老师,我们昨晚才……喂喂,你该不会是不想负责吧?”
沈愿一听,猛回过头来,漂亮的眼睛红透了,怒瞪她:“你竟然还敢说这事?哪有女孩子这样主动?你以后再敢这样对其他男人试试!”
“怎么?又要开除我?”
沈愿愤愤推开她,手指都捏紧了,憋半天只憋出一句:“我通知你父母。”
林雾一愣,噗嗤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
她笑声爽朗,笑起来就没完没了,笑得连连拍腿,几乎要岔气。
沈愿更生气了,发怒道:“林雾你要笑就滚回房间里笑!”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笑了……”林雾眼泪都笑出来了,抹了抹泪水,定了定,“亲爱的沈老师啊,我已经参加工作了,告家长这招对我没用。唔,如果真想威胁我……你只需要穿薄薄的衣服,还坚决不让我碰,一定能愁死我啦!”
沈愿一怔,迅速别过头,苍白下颌染上少许绯红,怒声呵斥她:
“少胡说八道!”
第37章 第37章你想当妈妈了么
正式和“沈老师”同居之后,林雾发现了他许多以往从没注意到的小习惯。
比如,他极度喜欢赖床。先前林雾一直以为是他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后来发现即便是他状态不错的时候他早上也死活起不来,据他自己说,以前教书的时候如果课排在早上,必须定至少六个闹钟才起得来。
并且他还特别宅,能窝在家里就绝不出门,连续多少天都没关系,即便强行被林雾带出门,他也会尽量避着光,不喜欢晒到太阳。
林雾问:“你是吸血鬼吗?”
他道:“是,但不吸女人。”
林雾:“……”
除此以外,沈愿这人还果真适合当老师,他们都一起住好久了,他仍然坚持不懈的劝她去好好相亲、去接触其他男人,甚至还教她如何辨别好男人。
后来林雾听烦了,干脆承诺等他死了她立马就去相亲,一年内结婚两年内生孩子三年内换大房子,绝对过上幸福生活,把他忘个一干二净,连墓都不给他扫。
沈愿一听,面色瞬间僵硬,良久后,却郑重点了点头。
于是林雾更生气了,她恨不得抓住他的肩膀把以前那个粘她的小愿给晃出来。当天晚上,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半夜起来喝水,回来时,却听见床上传来低低的啜泣。
她仔细一看,是沈愿,他侧身背对着她,半张脸埋进了枕头下,他睡熟了,但睡梦中默默流着泪。
窗外月光跃过窗楹洒进来,他隐忍的眼泪如同一颗颗晶莹的串珠。
她怔住,很快,心又慢慢化了下去。她悄悄爬上床,伸手抱住他的腰。
黑夜里,林雾心里泛起了酸疼,却也忍不住低低窃笑。
她知道了,有个傻瓜嘴上让她忘记,其实心里非常、非常不舍。
很快又到了周五。
林雾下班前给沈愿打了通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她要去超市买菜。但沈愿还是和先前一样,语气平淡的说自己没胃口。
林雾无奈,不过也习惯了。
下班时,组长临时把林雾叫去整理文件,耽误了十来分钟,结束后她们索性约着一起去超市了。
电梯里,组长问:“周末不出来玩,又是要陪你的小男朋友吧?”
林雾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摸摸脑袋,“是啊,他身体不太好嘛。”
组长的笑声很温和,像大姐姐一样说:“到底生了什么病呀?我丈夫家里都是三甲的专家,公公还是院长,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
“真的吗!”林雾眼前一亮,随即却又犹豫起来,“不过他的病恐怕不好治,是心脏方面的,另外还有……”
电梯“嘀”的一声,门打开,两个人走出来。
林雾不知道该怎样准确描述沈愿的病情,他可以说是浑身都有毛病,现在偶尔状态不好时呼吸机一戴就是大半天,可以说是十分麻烦。
她正苦恼着,走到公司楼底下,偶然抬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坐轮椅背影。
她瞬间眯起了眼睛。
组长还在好心的询问:“不好描述的话,有病例么?回去拍给我,我发给他们看看。”
林雾的嘴角勾了起来。那背影离她们有几步远,但刻意坐在角落里,银黑色的轮椅掩在灌木后,男人身躯消瘦,微垂着头,似乎以为灌木可以把自己也挡住。
林雾笑着说:“喏,病例自己来了。”
她咚咚咚跑过去,迅速到那人旁边,一把抱住他:“沈老师!”
沈愿浑身一颤。
“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啊?给我惊喜吗?天呐,你今天是不是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自己出小区大门啦?”林雾抱住他的脖颈喋喋不休。
沈愿转过头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微转开脑袋,轻轻推她:“等一等,你同事还在。”
林雾黑溜溜的大眼睛几乎凑到他脸上,仔细盯着他垂搭的长睫毛,“同事在怎么啦?”
沈愿嘴角动了动,他快速看了林雾一眼,又挪开视线,眉头微蹙,“让人看了不好,我这幅样子……”
林雾愣住。
她居然在“沈老师”脸上捕捉到了属于“小愿”独有的局促不安。
他过去那么骄傲的人,悄悄来给了她小惊喜,却又因为这种原因而不想被她的同事看见。
林雾心里一疼,只想抱住他狠狠亲。她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压住情绪,叹气后,咧嘴笑起,不由分说把他推到组长身边。
沈愿脸色一白,立马抓紧了扶手。
“嗨,组长,这位就是我男朋友!”林雾弯腰,笑得眉眼弯弯,拎起沈愿那不大灵活的右手晃了晃,“他叫小愿。”
向来泰然自若的组长在见到沈愿的那刻脸色似乎明显变了一下。也对,常人哪能想到林雾口中那个身体稍稍不好的男朋友竟是一个面容苍白、轮椅代步的年轻人。
这哪里是普通小病,搞不好已经算危重了!
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组长脸上很快恢复笑容和他们聊起来,她仔细问了问沈愿的情况,临走前还热情的说回去就要跟家人反馈。
林雾非常开心。送走组长后,她回过头,看见沈愿脸上竟挂着难掩的落寞。
她可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连忙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沈愿摇摇头,有些自责,“抱歉,我今天不该擅自过来的。”
“怎么不该了?我很高兴的。”
沈愿轻叹一口气,“你不明
白。”
他无心多解释,仰头看向她,淡淡笑了一下,“我们去超市吧。”
他的笑容比二月春风还温和,林雾实在没忍住,低头用力亲了他一口。
她忽而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的沈老师,或者说她的小愿,是全世界唯一适合她的人。
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超市里人很多。
刚下班的、接孩子放学的、买菜的……大家来来往往十分拥挤,偏巧林雾思维还很跳脱,她一会儿要去零食区,一会儿要去海鲜区,一会儿又要买蛋糕。搞得他们俩像两只乱晃的无头苍蝇。
沈愿无奈,突然把她的手捉住,搁在自己腿上,微凉的手指盖住她的手腕,故意板着脸道:“不准乱跑了,一会儿要是让人撞倒了,大家伙儿围在一块儿笑话你。”
林雾笑着挑眉,“沈老师,你拉着我的手,我还怎么推你呀。”
沈愿白皙的指节轻敲扶手,“电动轮椅。你以为我今天怎么出来的?”
林雾哼笑,“那我这样手别着不方便呀……不如,我坐你腿上吧?”
沈愿一听,眸子倏忽收紧,他别开脸,扔了她的手怒道:“公共场合!”
林雾看见他脸又红了,他肤色冷白脸皮极薄,情绪变动稍大就会脸红。
别提多可爱了。
林雾嘴角的笑容没有掉下来过,推着他去了蔬菜区。
现在这季节产松茸和鸡枞,几只货架都被征用了,一盒盒水灵灵的菌菇整齐摆放着。大型商超总喜欢把不同种类的菌菇混合拼盘,看上去丰富多彩十分诱人。
林雾随手拿起两盒,眼前亮亮的,“不如我们回去做菌汤锅吧?这东西瞎煮也很鲜甜呢!”
沈愿点头,“也很容易见上帝。”
林雾噗嗤。
打定主义过后林雾决定好好挑选一番,她要把菌汤锅发展成菌汤火锅,晚上和沈愿一起围着暖暖的锅子的模样,她想想就感觉幸福。
但食材要选很久,林雾只好先把沈愿推到休息区,给他安置到一群小孩子中间,摸摸他脑袋,坏心眼逗他,“小愿乖乖等妈妈回来哦。”
不过沈老师可不像小愿那么好欺负,她刚转身,他便忽然抓住了她的衣服。
林雾猝不及防,回头一个踉跄就要砸进他怀里,还好她反应够快,及时握住了轮椅扶手。
“撞着你的腿没有?”林雾慌忙摸摸他的膝盖。
沈愿的脸上无波无澜,他微仰下巴抬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他却也不抱她,只是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想当妈妈了么。”
林雾一愣,他的呼吸洒在她耳廓,她居然无法抑制的脸红了。
这小子……
林雾急忙爬起来,“我要去选菜了!你待在这里别动,等我!”
林雾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成年过后她很少那么没出息,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高中那会儿,他只要稍稍凑得近一些,她都会脸红到发烫。
林雾摆摆脑袋,努力控制住自己那颗激荡的小心脏。
周五超市里人格外多,林雾逛了好几圈才把她和沈愿爱吃的东西凑齐,又去买了一包人人都推荐的底料,都准备好才回去找沈愿。
她急不可耐推开休息区的门,一眼望过去,没看到沈愿。
心顿时慌了。
林雾急忙走进去,仔细找了一通也没找到他,她心里瞬间浮出种种不好的猜测,甚至觉得他是又跑了,她着急去问了刚才坐在旁边的小孩,小孩却说他刚才出去了。
他身体还很虚弱,手指也还不算灵活,应当跑不了多远。
林雾把食材全都放下,转头就跑出去找人。
她在蔬菜区找了一大圈,没见到任何坐轮椅的人,又去了零食区、海鲜区、熟食区……通通没人,最后她又跑去冷冻区。
——这一下,立马就看到他了。
第38章 第38章今时不同往日
穿黑风衣的男人安静坐在轮椅上,背影直挺清俊,黑发清爽皮肤白静,看上去遥遥不可触碰,像一部少女偶像剧。
——但如果不坐在冰淇淋柜前面,会更像一点。
林雾长长舒了口气,笑起来朝他走过去。
她走到他身后,正巧服务员把刚做好的草莓甜筒递给他,他接过来,自己付了钱。
林雾凑到他耳边问:“沈老师,你还是小孩子吗?”
沈愿回头,看见是她,顺势把甜筒交到她手里。
林雾惊讶:“给我买的?”
沈愿点点头,“还买了三个,我都吃了。”
“……”
林雾真想问问他今年贵庚。
沈愿这小子十分狂妄,对于他不打招呼擅自溜去买甜筒的行为没有任何忏悔,一问就是“我作为合法公民应该享有基本的人权”。
林雾一边推他回去一边气得翻白眼,想起什么,哼了一声就开始悄悄在心里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下一秒,沈愿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林雾低头看去,只见他面色霎时惨白,直挺的脊背忽地弯了下去,一只手横在腹间,修长的手指绷出几根青筋,死死抵住了胃。
大颗冷汗接连从他额头上冒出来,沈愿喘着气,很快说话都开始发抖:“我……有点不舒服。”
林雾一怔,嘲笑他的话全都卡在嘴里。居然比她想象的还严重。
她也顾不上笑话他了,急忙把他推去刚才的休息室,里面人早已满坐了,林雾一时着急甚至想给他弄去角落里,旁边一位年轻妈妈见了,赶忙牵起孩子把座位让给他们。
林雾感激道了谢,连忙扶沈愿坐到椅子上去。
长久以来,沈愿的胃疼一旦发作就速度极快,一点也不留反应时间,并且奇痛无比直要人命,因为是多年来的旧病,每次打针吃药都不顶用,只能忍着。
“我帮你揉揉,你忍着点。”
林雾伸手把沈愿揽进怀里,让他倚在自己身上,解开他的风衣腰带,把手探向他柔软的肚子。
沈愿眉头紧锁着,颤抖的拉住她的手腕,轻轻牵到自己胃部。
“是这里难受吗?”林雾柔声问。
沈愿疼得声音都虚了,低垂着头,低低应了她一声。
林雾的手指温柔按揉着他消瘦的小腹,隔着一层衣料,她隐约能感受到他微微发烫的皮肤。偶然间,她偏过头看他,看到他耷拉的睫毛竟也微微发抖。
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她不禁又心疼又好笑,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忍住。“这么大个人了不顾身体情况,偷偷跑去吃冰淇淋,给自己吃成了这样。这么幼稚的人,竟然还总想当我的老师?”
沈愿忍着痛,艰难开口:“我就是你的老师……”
“高中是不代表现在也是呀。”
“不行,只要一天是,就……”他疼得呼吸都费劲,“就一直是你……”
林雾真是怕了他了,扶稳了他的腰,“好好好,是是是。先别说话了。”
沈愿脑袋靠在她脖颈间,脸颊接触碰着她的锁骨,鼻尖轻点在她的脖颈。林雾一面给他按揉小腹一面静静凝视着他。
没一会儿,他微微掀起眼皮看她。
她笑起来。
他闭上眼,也勾了勾嘴唇。
林雾抿唇,握住他的手指,安心等他醒过来。
休息室里有些吵闹,林雾轻轻摩挲着他手指关节,低垂眉眼,突然瞥见一双蓝色运动鞋在他们面前停下。
林雾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穿蓝色运动套装的小学生。
他看上去刚打完球,一头短发乱糟糟脸蛋也红彤彤,手里正拿着一根冰棍大舔特舔,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林雾手里的甜筒。
林雾一身汗毛瞬间倒立,压着嗓子惊呼:“小昱!”
林昱点点头,继续舔那冰棍,“姐,你们也在这儿啊?给我也买根甜筒呗,我没零花钱了。”
林雾怀里的沈愿还没醒,睡梦中蹙了蹙眉头。林雾赶忙抱紧了他,紧张的四处张望,“你自己来的?爸妈呢?”
林昱说:“妈去停车了,我先过来。”
这家商场很大,超市旁边有一家林昱爱吃的寿司店,林昱的足球课就在附近,每周五他上完课都会来吃寿司。
林雾震惊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小愿,快醒醒!”
沈愿头还晕着,稀里糊涂醒过来,轻靠着椅背半睁眼睛。
林雾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起身就要推他走,林昱挡在前面拦住他们,可怜兮兮的求她:“姐,给我买个甜筒吧!”
“给你给你!”
林雾忙把自己的甜筒塞给他,但他又推了回来,“我不要,这个已经化了。”
林雾抓狂,林昱这厮和她小时候一个德行,其他事一切好商量,扯上吃就不行。
“姐,求求你了!”林昱看她一脸狂躁,又转头去求沈愿,“小小怪下士,你愿意为你的将军买一只甜筒吗?”
林雾真想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但沈愿是个好脾气的,自己还头昏脑胀什么也没听清,很轻易就点了点头。
“好耶!”
三个人又一起去给林昱买甜筒,冰淇淋柜前面大排长龙,林雾每分钟看五次手机,同时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严覃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出现。
索性今天似乎天不亡她,送走林昱并对他封口过后,一直到出商场他们都没遇见严覃。
林雾吐了一口气。
她把沈愿推出商场,上了人行道,走在路上她仍然有点害怕,从包里翻了一只口罩戴上。
沈愿这会儿已经勉强恢复过来了,但人还是有些虚弱,胳膊支着脑袋,淡淡说:“交了个这样的男朋友,不敢带去见家长吧。”
林雾口罩下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和他们吵起来,等你身体好些了,一定带你去我家。”
“我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林雾不悦:“胡说八道!”
沈愿又叹气,“还没有意识到么?如果你今天是和其他男人一起,就不必这样躲躲藏藏了……”
林雾彻底停下脚步。
她是个绝对的乐观主义者,她很不喜欢沈愿消极的态度,尤其是在她已经做了那么多之后。
林雾松开推轮椅的手,满脸严肃看着他,“沈老师,为什么时至今日你依然这样对待我们的感情?你和我父母一样,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总要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我高中的时候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身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可现在你却总是一件事事还没开始就要放弃。”
沈愿回头,瞳孔中漫出迷茫,“今时不同往日了。”
林雾咬咬牙,火气上来,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
她忽然退后几步,转身就走,“那既然如此,我回去找我爸妈,你也回你家,我们不合适,也不要再见了!”
沈愿没想到她生气了,眼看她走远,急忙喊她:“小雾!”
她步子迈得很大,背影收缩极快,转眼就要消失在他视野里。
沈愿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想来是刚才经历一通刺激,肾上腺素水平还没降下来。他当然也不敢放她这样的状态出去,只能迅速按动按钮。
这台轮椅操作盘在右侧,偏偏沈愿右手不大好使,着急一用力,指根就传来一阵锋锐的剧痛,沿着他的手腕蔓延到手肘。
沈愿又唤了几声,林雾却还是没回头,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竭力按下按钮。
轮毂卡了一下,接着轮椅又加快速度冲出去,沈愿心底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轮子猛地撞到石阶,他扑通摔了下去。
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手和膝盖磕在人行道瓷砖上,摔了个七荤八素。沈愿身子僵了一会儿,但也顾不上疼,只想赶紧起来。
好在林雾还没彻底气昏,听到声音就转头跑回来,路边还有几个热心路人,一起朝沈愿狂奔过来。
黑压压的一群人把沈愿团团围住,沈愿侧躺在地上,刚要开口,林雾便拨开人群把他扶了起来,狠狠抱住他。
沈愿怕她担心,连忙温声道:“别怕,没事,我没事……”
他拍拍她的肩,这才瞧见手掌擦破了皮,血沾到了她衣服上。
林雾心里有气,眼里也噙着泪,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旁边路人好心劝她,“姑娘,快带你哥哥去医院看看吧,刚摔得好大一声呢。”
林雾不愿开口,脑袋搁在沈愿肩上,紧紧抱着他。
沈愿只好任由她抱着,一只手把她护在怀里,面色发白,笑了笑看向那位热心大娘,“抱歉,我是她男朋友……”
大娘脸色明显一变,眼皮都立刻耷下来。
仿佛在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找这样的男朋友。
但沈愿并不介意,轻拍着林雾安抚她,转头望了周围路人一圈,问道:“刚才轮椅恐怕是摔坏了,劳驾,哪位可以帮我们拦个出租吗?谢谢。”
大家七嘴八舌,有说该直接打救护车的,也有走到路边开始帮他们拦出租的,还有好心人上手来搀扶沈愿。
沈愿很感激,低头笑着对林雾说:“没事了,我们马上去就回去。”
在一群闹哄哄中,沈愿刚要伸出手,一道响亮的女声突然穿过了人群,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清脆道:
“我有车,我送送二位吧。”
林雾听到这声音,脑子一激灵,满肚子委屈瞬间化为灰烬。
她迅速回头,看见了严覃。
第39章 第39章我必须留下来陪他
该来的迟早要来。
林雾坐在车里浑身发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突突的跳,反复击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虽然知道这一关迟早要过,但她总觉得不应该是在这么没有准备的时候。
沈愿和她一起坐在后排,手指搭靠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点。林雾抬头,看见他面容平静,对她淡淡笑了一下。
林雾的眼泪顿时流出来了。
她仓皇低头,握住他的手,又瞧见他虎口到掌心的大片擦伤,嫌血混合着回脏污已经隐约发黑。
沈愿盖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在难以言明的沉默中,他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
他的小雾到底也还只是个小女孩,正和他当年一个年纪,突然遇到这种事,难免失了分寸。
汽车后视镜里映出了严覃的脸,她下巴瘦窄,戴了一只宽大的墨镜,看不出表情。
抵达小区门口,严覃把车子开进地下室,林雾将后备箱里的轮椅取出来,扶沈愿坐上去。沈愿神色淡淡,到了地方才意识到什么,顺口问:“小昱呢?”
林雾忽而一愣,忙转头问:“妈,小昱现在一个人在商场等你么?”
严覃猛地回头,锋利的目光狠狠扫过他们两人,冷冷道:“自然有人去接他。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别让你弟弟跟着你学。”
林雾怔住,咬牙低下头。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和沈愿在一起,怎么就丢人了。
地下室里灯光昏暗,沈愿自己推着轮椅,转头看见身旁的林雾眼下有小小的光芒闪动。
沈愿一直都知道自己运气很差,从小到大幸运之神几乎就没眷顾过他,运气差到他已经习惯了,但是——
在这种时候赶上电梯坏掉运气实在差过头了。
业主群里物业刚发公告,说是单元楼的三部电梯全部因故坏掉,已经在紧急抢修了,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林雾心都紧了,“我背你上去。”
沈愿还没说话,严覃先开口了:“你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十楼!”
“还是先去外面等会儿吧。”沈愿说。
林雾摇头,“不行,刚才在外面摔了,你必须回去吃心脏的药,手也要赶紧处理。”
沈愿道:“没事,我没有感觉难受。”
林雾很坚定,“没有难受也得吃
,你现在情况不好,不能掉以轻心。”
她又看向严覃,“妈,你先上去吧。”
严覃已经无限逼近情绪爆发临界点,但无论如何在外的教养还是要有的,她压着眉头深深看了林雾几眼,独自转身往楼上走去。
咚咚咚,高跟鞋的声音夹杂着里毫不掩饰的怒气。
林雾却也管不了这些了,把沈愿背起来,闷头往楼上走。
整整十层楼。
沈愿的胳膊无力垂在林雾面前,擦伤早已干涸,血液都凝固在刺痛的掌心。
向来吵闹的林雾一句话也没有。
转角处,傍晚的霞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了她半张侧脸。小巧的侧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柔和温顺,汗水滑落极快,混合着眼泪一闪而过。
她正在用她的方法努力坚持着。
沈愿的心脏仿佛被死死捏住,缓缓伸手,把她湿透的鬓发挽到耳后。她回头,他看见她卷翘的睫毛上仿佛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傻孩子。”沈愿叹了口气,脑袋靠向她脖颈间,眼底浮出深深的疲惫倦意。
林雾回过头来,望着前方灰扑扑的楼梯,哑声道:“沈老师,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就那么困难呢?如果我那时候,不那么大胆,如果我坚持到毕业才对你表达心意,现在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沈愿道:“小雾,你不应该喜欢自己的老师。”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是克制不住的。”林雾恍惚记起自己那荒唐可笑的高中,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她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抵触,她甚至怀念起当初那个能跑能跳的沈愿。
“其实我在伦敦的时候,也遇到过一个老师,他是个很优秀的白人,温柔、爱笑,从没有粗鲁对待过任何同学,随时有疑惑都可以和他沟通,非常完美……”林雾顿了顿,“可是后来我知道,他其实是打心里瞧不起我的。或许因为我的身份、或许因为我的能力……总之,不是那种尖锐的讽刺,而是从他的言谈玩笑中,可以察觉到他的刻薄和区别对待。”
林雾的眼泪又倏忽掉出来一颗,“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是你,你只会表面上讨厌所有人,其实背地里一道一道分析他们的错题……就像,杳杳那时候每天都和你吵架,但是她转去文科班,你还是会悄悄去找她的老师谈了很久,拜托他们一定要好好教她。”
林雾想不明白,她的沈老师明明是一位认真负责、心地无比善良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为什么他会到了今天这地步。
他本应有非常美好的人生。
沈愿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温热潮湿的泪水从指尖晕开,慢慢融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这个他曾经用命护住的人,时隔多年,他依然感到愧对。
“小雾,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写那封信。”沈愿只觉造化弄人,不禁苦笑,“当初明明把你名字都记错了……居然还记得你的住址。”
林雾哭得更难受了,“你不写信,我永远都找不到你!”
沈愿摸摸她的长发,寂静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望着黑漆漆的楼梯。
“等会儿上楼,我和阿姨谈谈,你安心等我们吧。”
林雾感到绝望:“你是不是会教她让我离开你?”
沈愿无奈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雾觉得,她想要和沈愿在一起这件事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坚持。其他人,甚至包括沈愿,都在把她往外推。
这一路上林雾再也没有开口,中间她歇了好几次,有几回只能先把他放在楼梯上,累得腿软发抖大喘气,但始终咬紧了牙关坚持着,到底还是把沈愿背了上去。
严覃看到她的样子,脸色又顿时阴沉几分。
林雾像一具被抽干灵魂的尸体,她把沈愿放到沙发上,独自拿出药箱配药,喂他吃下,又给他处理好手上伤口,最后又为他腿上搭了一张毯子。
默默处理好一切,她留严覃和沈愿两个人在客厅了,自己去卧室锁了门。
她在窗边坐了一会儿,掩面啜泣。
高中过后,她又一次体会到这样的颓败无力,好像无论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事情的结局。
林雾抱膝坐在床上,脑子里循环往复想象了许多,最后看着窗外暮色彻底褪去,黑夜爬上天空,繁星和城市的灯火交相辉映。
晚上九点,严覃过来敲门,“小雾,出来。”
林雾趿着拖鞋走出来,看见严覃面色依旧铁青,而沙发上的沈愿面染倦色,嘴唇发白,轻轻靠着沙发。
看到她,他淡淡笑了一下。
严覃拎着包,自顾自的吩咐,“小雾,今天你跟我回家去。”
林雾心里一怔。
果然如她所料。
“妈……”林雾转头望了沈愿一眼,“今天不行,今天刚经历这么大的动荡,我必须留下来陪他。”
严覃忽然回头,眼里跟夹了刀子一样,“林雾,我没有和你商量。”
林雾脸色瞬间也冷下来,一身神经霎时崩紧了,“妈,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也别再做管小孩那套了。”
她精神紧张,往后退了半步。沙发上的沈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小雾听话,和伯母一起回去吧。”
林雾心里火气突然蹿上来,无法克制得发抖,她突然回头甩开沈愿的手,怒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始终想要推开我!你们没有人希望我们俩在一起!沈愿,我可告诉你,我一旦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看向沈愿的脸。
意外的,他不似先前那么冰冷沉静,他很累,一手横在腰腹间,抱着毯子虚弱眨眼看她,人虽然苍白,但嘴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没有要推开你。”沈愿埋头咳嗽几声,单薄的双肩簌簌颤抖,半晌才缓过来,继续道:“明天一早我需要去处理一点事情。”
“你能有什么事要处理?骗我也要找好点的借口吧!”
严覃看不下去,索性上手来拉她,“少在这给我丢人。”
林雾几乎要崩溃,“我丢人?妈,非常逼死我才行吗?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已经长大了,你的控制欲也该收敛收敛了!”
严覃震惊,林雾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
“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严覃浑身一震,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来。
林雾没想躲,狠狠闭上眼睛,下一刻,巴掌却没有扇到她脸上。
她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人双手紧紧抓住,猝不及防往后跌了一步,慌忙睁开眼,看见沈愿虚弱竟站在她面前。
他的腿在当初车祸时被撞得支离破碎,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还有知觉,但要站立却十分困难,突然起来也很容易伤到韧带,站不稳,只能半靠着她。
林雾惊呼一声,慌忙扶住他。
沈愿面露痛苦,垂头忍痛,在林雾搀扶下慢慢坐回沙发上。严覃那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不过那点痛跟腿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沈愿扶着林雾的胳膊,身子发抖,额头又漫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伯母……她不懂事,请别打她。”
林雾心都快碎了,蹲在他面前,捧着他的手,小心抚摸他的膝盖,“沈老师,你是傻瓜吗。”
沈愿艰难睁眼看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嘴唇失去血色,嗓音低哑,微笑道:“小雾,其实你误会了。刚才,我已经把这些年所有事都告诉伯母了。伯母说……等我治好了病,再继续谈和你在一起的事。明天,我需要回我家一趟,拜托我父亲帮我联系最好的医院。”
第40章 第40章妈,我病了
林雾瞪大了眼睛。
尽管他这么说,但她依然不可置信,连忙追着问:“真的么?你真的都已经说了?”
沈愿点头,“小雾,今晚我需要一个人静静,仔细考虑怎样和我父母沟通。”
他似乎有意赶她走。
林雾对他的话依然充满怀疑,不过她很了解沈愿的脾气,他已经决定的事,再多说也无益。
“好,那么今晚我先回去。”林雾站起来,低头
凝视他的眼睛,幽幽道:“沈老师,你如果再计划着离开我,我真的会生气。”
沈愿面色一怔,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逃避没有用。”
“你明白就好。”林雾转身要走,又忽热顿了顿,“有什么问题要立刻给我打电话,我晚上睡觉不会关闭手机。”
沈愿道:“放心吧。”
尽管万般不愿意,林雾还是跟着严覃离开了。她走出去好远又返回来抱沈愿,满脸都是依依不舍。
但是她越不舍,严覃的脸色就越沉,最后为了不吵架,也只能耷拉着脸走了。
她们离开过后,沈愿持续胸口闷痛,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顺便思考起对策。
刚才,严覃的态度其实不算好。
她在听完原委后虽然不像先前那样尖锐憎恶,但她依旧不同意沈愿和林雾在一起,她表示十分感谢沈愿的救命之恩,想要他们家如何报答都可以,但不能是林雾的终生幸福。
沈愿问,如果他能好起来呢?
严覃答,如果他能彻底好起来,那么她可以试着考察他,但如果他是现在这种状态,那绝对不行。
沈愿明白,他的手术必须提前了。他原本计划这些日子再养养身体,即便最后好不了也可以再多陪林雾一些时间,但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件事了。
而且,他只能去找父亲帮忙。
这一趟回家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沈愿离开前必须做足万全的准备。
他这身体现在越来越吃力了,尤其一到晚上,全身上下的毛病都争先恐后钻出来,做什么都不大利索。沈愿艰难忙活了一晚上,把东西都准备好,快天亮时在沙发上小憩片刻,醒来洗把脸就回家了。
坐在车上时,又不免百感交集。
明明前些天才信誓旦旦说不回家了,这会儿又灰溜溜的有事相求,实在不光彩。
半路沈愿给父亲打了电话,他们领导层上午通常都在开会,不出所料是赵秘书接的。
赵秘书还是从前那滴水不漏的样子,听到是他的声音也没有多惊讶,笑着问:“是小愿啊,好多年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沈愿不想自己那点破事闹得人人皆知,只说:“赵叔,我有事需要跟爸爸商量一下。他最近行程紧么,有时间回家一趟吗?”
赵秘书便呵呵笑,“沈总最近在外地开会,恐怕要等几天了。你这事儿急吗?”
“非常急。”
“行,我回头跟沈总说说,我们调整调整时间,尽快回来。”
“好,多谢了。”
挂断电话,沈愿不免头疼。如果父亲还要几天才能回来,那么这几天他会非常难办,搞不好要提前被赶出去。沈时舟和他针锋相对,只要有机会,绝对不会允许他见到父亲。
思来想去,沈愿觉得还是得先解决沈时舟这个大麻烦。
但他想了一路对付沈时舟的方法,抵达门口时,依然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刚从车上下来就正巧遇到在花园里取信件的保姆。
保姆看到他,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呀,是时舟的朋友吧?快进来。”
沈愿点点头,“时舟在家么?”
保姆过来给他开门,还热心的把他推进去,“时舟不在,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家里只有太太。”
沈愿心里沉下来,“好。”
他没想过把这事儿告诉云舒,但如果找云舒帮忙转达给父亲也个办法,只是不知道沈时舟这些年给云舒灌了多少迷魂汤,万一转头她就告诉沈时舟,那可就麻烦了。
保姆把沈愿带到客厅,给他倒了茶水,没一会儿就把云舒找过来了。
云舒正在后花园给自己精心养护的兰花裁剪枝叶,她头上戴了只紫色绸缎大檐帽,走过来看见是他,帽子下的眼睛仰了仰。
她摘下蕾丝手套搁在茶几上,施施然坐下,平静望着他道:“怎么又回来了?”
沈愿瞧见她这态度,猜测大概是沈时舟最近没少做工作。
沈愿淡淡笑了笑,“妈,您希望我回来么?”
云舒端起的茶杯停在唇边,撩开眼皮皱眉瞥他一眼,“有事说事吧。”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再绕弯子了:“爸爸以前有位医生朋友,我记得是国内心血管疾病首屈一指的专家,小时候还给我检查过几次。不知道现在还有联系么?”
云舒上下打量他,“你怎么了?”
沈愿摇摇头,“是我一位老朋友,他从小有心脏上的毛病,现在心衰发展到终末期,没别的办法了,特地托我帮个忙。”
云舒喝了一口茶,轻哼一声,“这病又不是癌症,症状这么明显,早不知道干预,非要拖到这地步才着急?”
沈愿没想到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样刻薄的话,一时间又不禁怔住,他想起在疗养院时,自己只知道自己身体很难受,但连怎么表达这份难受都不知道,受不了时经常蜷缩在放垃圾桶的角落里,护工每每见了就要踹上几脚。
他低头苦笑,轻轻摩挲着指节,声音有些发干,拿出自己早早提前准备好的借口:“他们以前没有那条件。现在么,家里媳妇年纪小,每天哭着闹着,舍不得……逼得没办法了。”
云舒冷冷道:“既然年纪小,改嫁不就得了!”
沈愿又是一愣。
他妈妈云舒是个礼貌教养极好的女人,性格也温和,即便因为他以前的叛逆不懂事厌恶他,也不该对素昧谋面的人这样恶劣。
沈时舟到底跟他们说什么了?
沈愿问:“妈,您怎么了?”
云舒闻言,忽然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砸出一声响亮清脆的“砰”,她那双向来温柔的杏眼充满了怒火,像是对他忍无可忍了:“沈愿,你现在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沈愿嘴唇哆嗦,“您什么意思?”
“你哥全都告诉我们了!”云舒紧拧着眉头,“你不再当老师是因为和你的学生乱搞男女关系,事情闹大过后,你还借你爸爸的威风把人家给开除了!现在你又和人女孩纠缠不清,上次你回来,那女孩还找来家里了,是不是?现在你如实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找医生?”
沈愿瞬间惊得说不出话。
他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糟心事告诉他们,更没想过把自己身体状况透露给他们。
不曾想竟然和沈时舟弄巧成拙,让云舒联系到心脏病、年轻女孩,阴差阳错中,直接猜中了。
沈愿咬牙,沈时舟这蠢货。
沈愿暗自发着抖,只能一口咬定:“不是我。”
云舒忽地站起来。
沈愿抬头仓皇看她,一张脸血色尽褪,不等她开口便抢先道:“妈,对不起,的确是我给沈家丢脸了,我以前做过的荒唐事不值一提,请您都忘了吧,以后您和爸爸就当作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请原谅我今天冒昧。”
他策动轮椅就想走,云舒忽然又叫住他,“小愿!”
沈愿回头,看见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一圈。
云舒眉头紧锁,声音中微带哭腔,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肩膀,“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云舒虽然向来不管事,但她毕竟不是傻子,沈愿这两次回来都坐着轮椅,人瘦了很多,脸上也是盖不住的憔悴,上次甚至发烧烧得晕倒了。
即便她心里对他再有气,也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沈愿的心像被刀子扎中,他无比厌恶沈时舟的自作主张,也厌恶自己的愚蠢可笑。
他本就是个极不合格的儿子,现在要死了,还要回来打扰父母清净……也不怨沈时舟死活不让他回来。
“妈,真的不是我。”沈愿心脏砰砰直跳,熟悉的窒息感又翻涌上来,哑声道:“今天您就当我没来过吧,我朋友的事也不必找爸爸帮忙了。”
云舒紧攥着他的肩膀不肯放松,气恼不减半分,一时间连心里对他是心疼还是焦急都分不清。
她迅速打开手机,找出一张照片举到沈愿面前,“这是你哥哥一位相亲对象,我有她所有信息,如果你再不说
实话,我会亲自去找她!”
沈愿只扫到那照片一眼,看见女孩月牙似的嘴角,他便瞬间闭上了眼睛。
接着浑身都开始发抖。
他实在不应该回来的。
或者说,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沈愿双目逐渐泛红,雾气慢慢升上了眼眶,他的视线也越发模糊不清,他好像一个被逼到死路上的囚徒,无路可逃。
他彻底无从辩驳,只能颤抖道:
“对……是我。”沈愿的眼泪滚下来一颗,仰头望着自己母亲的脸,那是一张对他来说熟悉却又有距离的脸。
他想过很多遍如何骗过她,唯独没想过,要对她说:
“妈,我病了……”
40-50
第41章 第41章有事瞒着她
沈愿是个很不喜欢撒谎的人,从小诚实,也不爱为自己辩解。
小时候如果发现沈时舟撒谎了,也不会拆穿,只在心里默默记他一笔。
他总觉得,父母或许是懂他的,或许也明白他的苦衷。
但是长大过后他发现,他的苦衷从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成为傻子时的每个夜晚他都疑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人在乎他?
捡回一条命后他终于知道了,他其实没有那么十恶不赦,甚至曾经还有人说过,他是个不错的人。
他只是习惯了打碎牙通通往肚子里咽。
沈愿虚虚靠在沙发上,面色如纸惨白,那颗破碎的心脏也泡在云舒的眼泪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伴随每一口呼吸而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云舒紧抓着他的手腕哭号,把他那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硬生生攥到通红。
她目眦尽裂,眼看着那条细到只剩骨头的手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无法祛除的疤痕,细白的手指间还有被利器割伤、烟头烫穿的痕迹,甚至右手已经没有办法正常抬起来。
沈愿嘴唇苍白,声音沙哑:“妈……我已经不疼了。”
云舒站在他身边,抽泣着抚摸他的脸颊,艰难开口问:“腿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沈愿不大想说,但他也实在不想再骗她了,只能哽咽着摇摇头,“站不起来了。”
云舒脑中又轰隆砸下一阵雷鸣,终于忍不住,俯身紧紧抱住他痛哭起来。
她原以为他只是瘦了一些、在外生活过得苦了一些、性子成熟了一些……
保姆踌躇站在门口,来到客厅时就看见云舒抱着这位时舟的朋友哭,她在沈家干了这么几年,从没见过云舒这么失态,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知所措。
云舒察觉到她,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立刻把二楼最里面那个大房间收拾出来……小愿回家了。”-
林雾在父母家住了三天,实在受不了,又回城南去了。
从第一天晚上开始严覃就近乎疯狂的给她做思想工作,百般要求她跟沈愿分手,尽管已经承诺了一切等沈愿的病治好再说,但严覃依旧不死心,恨不得他们干脆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林雾没办法,只能开溜。
这些天里沈愿也跟她联系过,说是一切进展都很顺利,他爸爸回来了,已经正式开始接触医生。
夜里,林雾问:“我什么时候能来看你?”
沈愿只说:“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又等了一周。
林雾哪是闲得住的人,她总感觉沈愿有事瞒着她,这男人不仅爱逞强,还三棍子敲不出一声响,她以后要逮着机会非得治治他不可。
周末,林雾直接去他家了。
这次过来她的心情比上次轻松很多,坐在车里,她仔细打量着沈家的房子。占地极宽广的典藏级别墅,设计庄重沉稳,四周配备了豪华高尔夫球场和湖泊,花园无边无际,似乎这一大片区域都属于他家。
林雾把方向盘一打,在开阔无人的路上迎风疾驰。
不过见沈愿和见小少爷到底是不一样的。
林雾把车停在门口,一只手支着自己车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抱歉,我再重复一次,我是沈愿的女朋友。上次情况特殊没有说明,但我真的是,不信的话您可以进去问问他。”
保姆站在门里面,神情恭谦,态度却很坚决:“实在抱歉林小姐,这段时间我们不待客。”
“女朋友也算客人吗?”
“算的。”
“能联系联系房主吗?”
“太太先生不让人打扰。”
林雾不禁捂住额头,感觉自己像是被刁难了。可她好不容易从保安那里混过来,总不能折在这大门口吧?
林雾给沈愿打了个电话,但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只能接着打,但依旧无人接听,打到后来直接给沈愿电话打关机了。
这叫什么事儿。
没办法,林雾只能让保姆转告沈愿醒了立刻联系她。
晚上回去过后,沈愿很晚才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只说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再发去消息,他便不再回复了。
林雾急得团团转。
她总觉得沈愿不对劲,往好了想可能是他忙于治疗没有多余的精力,往坏了想搞不好是他已经快不行了所以才不见面也不打电话,说不定回去治病也只是幌子……林雾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可怕。
第二天,苏杳杳还给她带来了第三种猜测:“也可能是家里给介绍别的对象了。”
“……”林雾嘴里的咖啡险些喷出来。
“你觉得沈愿是朝三暮四的男人么?”
苏杳杳点头,“怎么不可能啦?你看他那张脸,跟小妖精似的,高中那会儿勾走多少漂亮女生啊。现在虽然身体不行了,但人家回家过后有钱有权,多少人想高攀啊。”
“你那空旷的脑子里能想点情情爱爱以外的事吗?”电话另一端的谢之安实在忍不住了,他一个过美国时间的人,凌晨被她们吵醒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没营养八卦的。
谢之安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皱眉说:“瞎猜没用,不如去当面问他。”
苏杳杳呸了一声,“就你聪明,那你说说怎么才能见到人啊?”
谢之安烦躁,“那大门不让进,直接翻进去还不行吗?”
“……”
苏杳杳狠狠翻白眼,林雾的眼睛却慢慢亮起来了。
“我上次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家其实很好混进去。后门围栏翻进去过后有间小仓库,只需要声东击西在里面躲一会儿,再爬上小阳台就能轻松到二楼。”
苏杳杳不禁瞪大眼睛,“你最好不是认真的,咱们这岁数再干这种事,拘留肯定是跑不了的,点儿背的落个案底都不难。”
谢之安也赶忙劝:“喂喂喂,我只是开玩笑的,林雾你别当真啊!”
但林雾摇了摇头,“我是认真的。”
横竖那是沈愿家,真要给她逮了也不会报警,顶多批评几句。这方法不仅能立刻见到他,还不会打草惊蛇。
对付沈愿这样的人就应该用这样的方法。
于是,林雾带着苏杳杳一起来到沈愿家了。
沈家别墅的安全性很高,但主要依靠大外围的安保系统,保安那边顺利通过后,也想不到会有人进来了还需要翻墙。
他们的车停在前门,照例由林雾去和保姆交涉,不出所料,还是和之前一样婉拒了她。
林雾假装崩溃,嚎啕大哭直接跑了。
保姆没有追她,她捂着脸顺利跑到后门,翻过矮矮的铁围栏,直奔小仓库。
这小仓库是给打理花园的工人临时放工具用的,林雾推门进来就看看苏杳杳一张脸漆黑透底,压着声音说:“林雾,这次如果没被逮到,你回去过
后请我吃十顿大餐!”
林雾连连点头:“没问题!”
计划顺利开展。
苏杳杳从包里摸了条登山绳出来,刚才做访客登记时还差点被保安收缴,这会儿派上了大作用。
刚才那会儿功夫苏杳杳已经把这附近摸清了,她以前练过攀岩,爬到小仓库顶后借绳子顺利搭上了二楼阳台。
林雾看得小心脏砰砰直跳,她们小时候最淘那几年也干过不少这种事,但那是大院里的平房,而且年纪小不怕摔。
现在……她简直想抱住苏杳杳大哭一场!
正想着,苏杳杳回头朝她伸手:“傻愣着干嘛?快上来啊!”
林雾赶忙跟着爬上去。
“这屋子大得能买十个我们律所,该死的有钱人。”苏杳杳拍拍手上的灰,愤愤望着四周。
林雾手抚在胸口,心跳依旧很快,警惕观察着阳台。
二楼相邻两个房间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房间和阳台都相当宽敞,看上去是主人的卧房。
林雾小声吩咐:“杳杳,你去右边那个,我去左边的。”
两个人各自小心凑到落地窗前,先确定屋子里有没有人。
透明玻璃上映出林雾粉色运动服的身影,她躲在窗帘阴影后谨慎探头,看见那屋子里空荡荡的,窗边放了几台医疗机器。
仔细一看,床上似乎有人,但那人太瘦了,被子下身形单薄虚弱,几乎看不出起伏。
林雾心里一紧,急忙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人浅眠,听到声音就睁开了眼睛,缓缓撩开眼皮,看见是她瞬间怔住。
“小,小雾?”
林雾鼻子一酸,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她的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哭诉,忽然发现他没穿衣服。
林雾连忙掀开被子,看见沈愿居然是光溜溜的躺在床上,胸前贴满了心电监护的电极,没有穿裤子,只有一条白色内裤。
沈愿瞬间脸红了,伸手想摁住被子,但胳膊却动不了,心里一着急,忽然猛咳起来。
林雾把他扶起来给他顺气,他身体似乎突然虚弱了很多,久咳不止。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林雾问。
沈愿靠在她怀里喘气,手指蜷缩捂住腹部,脸色发白,颤抖道:“你……”
他刚开口,下一秒,隔壁屋里倏忽传来一声尖叫,“啊——”
林雾猛然回头,“杳杳!”
第42章 第42章妈,这是小雾
沈愿抓住她的手,“苏杳杳也来了?”
林雾心慌意乱,点点头赶忙把他放回床上,“你等等,我马上去处理!”
“等一下——”
沈愿想拉住她,但她已经起身跑出去了。
林雾手心冷汗直冒,跑去阳台迅速钻到隔壁屋子里,她也没仔细看,就看见苏杳杳站在屋子里,脚下还踩着个什么东西。
“杳杳,怎么了!”
苏杳杳回头喊:“快帮我打他!”
林雾想也没想抄起窗边桌子上的一方砚台就上了,她刚把东西举过头顶,突然听见一声怒吼:“混账!”
砚台“哐当”掉在地上,林雾仔细一看,被苏杳杳放倒在地上的人居然是沈时舟。
一贯矜贵的沈时舟此时狼狈得厉害,浅色衬衫被苏杳杳迎面踹了几个大灰脚印,嘴角有点红肿,捂着半张脸满脸愤怒。
林雾脑子一嗡,赶忙把苏杳杳拉开,“抱歉沈时舟!我朋友不是故意的!”
苏杳杳往后跌了半步,脑子有点懵,“谁?”
林雾把沈时舟从地上拉起来,他脸色铁青,一幅恨不得和苏杳杳决一死战的样子,刚站起来就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不请自来私闯民宅还敢打人,你等着吃官司吧!”
这可真真是撞苏杳杳枪口上了,她插腰上前,“谁让你躲角落里阴我?给我吓得必须正当防卫,官司就官司,老娘就是律师!”
“律师是法外分子吗!还怪我阴你?我是看到你鬼鬼祟祟爬我家阳台,我就想看看你这小偷想干什么!”沈时舟气不打一处来,他这辈子第一次跟女人动手,没想到被打惨了,“谁知道你比小偷还嚣张!”
“我嚣张?那你最老实行了吧,你下次被人阴了就直接躺地上!”
“混账,我今天非得给你送进警察局!”
“好了好了!”林雾见缝插针迅速挤进他们中间,伸手推开他们俩,“二位消消气,消消气。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沈时舟气糊涂了,双眼圆瞪,连她一起骂:“误会什么误会?林雾,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人来我家打我?”
林雾咽了口水,这事儿横竖都是她俩不占理,“那,那你想怎么办啊……”
“还问我想怎么办?”沈时舟一把抓住她手腕,满腔的怒火都快把她头发烧着了,“林雾你给我——”
“放开她。”
一把低沉的声音稳稳递了过来。
林雾回头,看到面色阴沉的沈愿。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唇色发白,发丝稍乱,虚靠在轮椅上,一手扶着门框
沈愿那双眼睛乌黑深邃,拧眉紧盯着沈时舟。
屋里几个人都被他摄住,一时间四下安静,他慢慢滑动轮椅过来,牵起林雾的手,把她拉回自己身边来。
“沈时舟,你再敢骂她一句试试。”沈愿语气冰冷,不动声色挡在苏杳杳和林雾前面。他倒也没看她们,只是凝视着沈时舟,“这两个都是我以前的学生,你想干什么?”
林雾呆住了,低头看着沈愿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感觉他帅呆了。
连苏杳杳都惊得哑口无言。
沈时舟嘴角还肿着,气得拳头都捏紧了,“你先搞清楚是谁的问题!”
沈愿一只手搭在下腹,人还很虚弱,手指微扣抵住了胃,“我不管是谁的问题,总之你别想当着我的面欺负两个小姑娘。”
沈时舟自诩上流社会精英,生平第一次碰上无赖,气火攻心,竟然被逼得骂脏话,“沈愿你他妈真是翅膀长硬了!”
沈愿身体发颤,手指死死抵着胃,面色微动,偏头咳了一声。
他身体难受得厉害,冷冷扫了沈时舟一眼便不再看他,回头摆摆手道:“小雾,推我回去。”
林雾点点头立刻过来推他,小心瞥了沈时舟的脸色,一把捞起沈愿腿间掉下的毯子。
苏杳杳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几步远,又忽然回头冲沈时舟轻蔑挑笑,沈时舟便又咬牙切齿。
沈愿靠在轮椅,忍着疼痛艰难训斥:“苏杳杳,别给我惹事。”
苏杳杳乖巧点头,灰溜溜跑过来,和缩着脑袋的林雾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忍不住偷笑。
林雾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带了苏杳杳过来,她虽然泼辣又无理,但着实给沈时舟来了顿毒打,沈时舟这种不可一世公子哥,估计这辈子都没让他爹妈揍过。
真是太棒了,林雾上次就想揍他了。
两个人把沈愿送回房间,林雾忙着把沈愿搀扶回床上,苏杳杳则背起手,津津有味参观起来。
“真是开了眼了,这房间比我家还大啊。”苏杳杳啧啧赞叹,给出了一如既往的评价:“该死的有钱人。”
沈愿蜷缩在床上咳嗽,林雾给他拍背,他双目紧闭,道:“有钱人最喜欢抓翻墙的。”
苏杳杳被他噎住,林雾只得无奈笑笑,“好啦,沈老师,快休息吧。”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轻轻握住林雾的手-
晚上,苏杳杳先回去了,林雾则留了下来。
她想着确认沈愿没事就离开,但沈愿说来都来了,带她跟父母见见也好。
他原本也计划带她见自己父母了,考虑到如果未来他不在了,她需要帮助时也能多个人脉。
林雾让他赶紧呸呸呸。
“小心腿。”林雾抱住他的腰让他靠进自己怀里,捞起他的双腿放到床边。
沈愿疼得头晕,脑袋靠向她的脖颈,努力喘息时,鼻腔里都是她的香气。
他又沉沉睡了一下午,勉强醒来时,嗓子十分沙哑:“小雾,我最近状态实在不好……不想让你看见,所以
……没有联系你。”
他很少主动解释这么多。林雾很高兴,轻抚他的脊背给他顺气,“只要你没事就好。”
沈愿低低应了一声。
今天下午护工来过几次,都被林雾赶走了,沈愿也没说什么,太久没见了,他也想和她亲近一些。
尤其是现在的治疗实在太难受了,他其实很想抱抱她。
林雾把沈愿搀到轮椅上带他下了楼。外面天色渐黑,沈时舟已经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了,两手报臂一副被欠钱的样子,看到他们俩来,更是吹胡子瞪眼。
又等了一会儿,云舒终于回来了。
她最近为沈愿的事连日奔波,联系了许多国内国外的专家,以前虽然当惯了闲散太太,但现在毕竟事关沈愿性命,她不得不重视起来亲力亲为。
刚进门云舒就看到沈愿坐在沙发上,心里忽而一紧,一边摘帽子一边朝他走过来,“怎么下床了,上次周教授不是说了么?你需要多卧床休息。”
沈愿点了点头,牵起林雾的手,“妈,这是小雾。”
坐在他身边的林雾抬起头,眨巴眼睛乖乖唤了声:“伯母。”
云舒一愣,这才注意到林雾。她盯着林雾看了好久才从慢慢笑起来,“好。好孩子。”
林雾甜甜一笑。
云舒伸手摸了摸沈愿的手,皱眉道:“快上去躺着吧,夜里凉。”
沈愿摇头,淡淡笑:“妈,一起吃顿饭吧,今天特意让阿姨多做了些,爸要回来么?”
“你爸爸他……”云舒有些迟疑,“最近有些事实在抽不开身,但都已经安排下来了,别担心,他尽快回来。”
沈愿点头。
这些天里沈长渊只回来过一次,他们父子之间早已经没什么可说的,沈长渊知道他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助手和秘书立刻找最好的医生。
比起沈愿这个前途早已无望的人,沈长渊更看重沈时舟这个出类拔萃的长子,先前不忙的时候已经会带沈时舟一起参会,手把手的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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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愿知道这些,却也不能说什么。
晚餐时,云舒终于注意到沈时舟的脸,不免惊讶,“嘴角怎么肿了?跟谁打架了吗?”
沈时舟拿餐刀狠狠割着牛排,抬眉瞄了对面两人一眼,冷声道:“没什么,蚊子咬了而已。”
沈愿微微笑,林雾也跟着笑。
沈时舟脸色更黑了。
云舒搁下筷子,蹙眉问:“时舟,你应该不是和你弟弟打起来了吧?”
沈时舟微愣,又低啧一声,眉毛压着眼睛,望着安静吃饭的沈愿,“我怎么会跟连自己学生都不放过的人动手。”
林雾面色一僵,火气上来便想反驳,但沈愿轻轻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吵架这种事沈愿才不会输,他低低一笑,道:“哥每天看调查报告都忙不过来,知道我早就挨过不少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脏自己的手。”
云舒闻言怔怔看向沈时舟。
的确,从沈时舟的反应来看他早就知道沈愿的病情,甚至之前两兄弟还合起伙来骗她。不过……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
云舒沉下脸,“时舟,别干荒唐事。”
这批评不痛不痒,林雾听得如鲠在喉,她忍不住嘴唇又动了动,沈愿却依旧握住她的手,把她那股冲动按了下去。
林雾气发泄不出,手指便抓紧了餐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痒痛难耐。
沈愿侧头望她,无奈她到底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他笑着叹了气,把一张方巾叠了几叠,牵过她的手腕,温柔擦去她虎口蹭上的一滴污渍。
第43章 第43章最昂贵的礼物
林雾陪沈愿在沈家长住了下来。
手术风险太高,沈愿还需要在家休养很长一段时间,确保身体可以承受才能上手术台。但他身体状况总是反反复复,还不知道会拖多久。
林雾家里严肃每天夺命连环催,她只好阳奉阴违,白天老老实实去上班,下班后就穿过整座城市回到沈家来。沈家除了沈时舟其他人都非常欢迎她,尤其是云舒,云舒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有一天周末,趁沈愿出门了,云舒把林雾叫去了小花园里。
小花园里摆放了许多精致漂亮的茶点,还有保姆炖了好些天的汤品,花团锦簇,布置的十分雅致。
云舒穿了条香槟色裙子,远远的,十分热情冲林雾和苏杳杳挥挥手。
林雾走过去坐下,一转头,看见旁边摆了几只漂亮大盒子。
“伯母,这些是什么呀?”
云舒笑笑,“随意挑了点小礼物送俩丫头。”
林雾和苏杳杳惊讶对视一眼,苏杳杳不禁错愕欣喜,“居然连我也有吗!”
她可是专门来打她儿子的。
最近沈时舟虽然因为名下几笔投资出了点问题,比平时忙了不少,但依然雷打不动每天回家,林雾总感觉他对沈愿虎视眈眈,于是苏杳杳这个兼职打手就经常过来,光看不动手也能起到一个威慑作用。
云舒还不知道沈时舟挨过苏杳杳的毒打,总说苏杳杳很合眼缘,等沈愿的事解决了一定要给她张罗张罗对象。
“放心吧,阿姨找你们没有别的事,就是事情太多,这些天可算缓过来,想找人聊聊天。”
云舒招呼保姆过来倒了茶,林雾慢慢捧起茶杯轻啄一口,又问:“伯母是想找我们聊小愿的事吧?”
“可真是个聪明孩子。”云舒笑了笑,把一盘点心推到她面前。
林雾笑得阳光灿烂。
云淡风轻,天高气爽的午后。
她们三个人在院子里就着茶点聊天聊得很开心,忘了看时间,一直聊到黄昏日落,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徐徐驶入,停在了矮矮的雕花铁门前。
“呀。”林雾赶忙放下茶杯,快步走过去。
她起初还慢慢走,走着走着便等不了了,干脆两步并一步跑着过去。
司机打开车门,和护工一起把轮椅搬下车,小心翼翼搀扶出车里的人。
清秀俊俏的男人,穿一身干净宽松的白色衣裳,他身子单薄,傍晚的风吹来,黑发微垂眉眼淡淡,衣摆随风飘动。看上去有什么心事。
林雾疾步上前抱住他,手臂紧紧环在他腰间,一阵淡香肆意闯进了鼻腔。
“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呀?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去。”林雾嘟囔着,抱着他小心送他坐回轮椅,护工递来一张毯子,仔细搭在他的腿上。
沈愿的手被晚风吹得温凉,握住林雾时,轻轻拉了她一把。
她的脑袋顺势埋进他怀里,沈愿把手搭在那黑乎乎的脑袋上,揉揉她的头发,低声笑道:“只是去买了点东西,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林雾抬头,微挑起眉头,“买什么了?有给我买吗?”
沈愿笑笑,他脸色有些白白,漆黑的眉目傍晚夜色下显得清明透亮:“早料到了。”
护工把一个大包从车里递过来,沈愿慢条斯理埋头寻找,像是故意找了很久,慢吞吞托出一只蓝白色的铁盒子。
林雾顿时眼前一亮:“巧克力!”
沈愿微微笑,“这牌子很甜。”
林雾眉飞色舞,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最近有什么节日。
不过,作为情侣,他给她买东西不需要任何理由。
漂亮的方盒子被她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她跑了两步,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苏杳杳夺过去。她大惊失色闹着就去抢,两个人如孩子般玩闹在一起。
云舒望着她们笑,悠悠走过来拍拍沈愿的肩膀。
他的肩头骨瘦嶙峋,褪去伪装,仰头看来时,面色是无法掩盖的疲惫。云舒笑容僵住,心里不免心里一酸,压着嗓子问:“已经选好了么?”
沈愿道:“选好了。”
云舒点点头,推着他慢慢往回屋子里走。沈愿身体放松下来,靠向椅背脑袋微斜,视线里,都是林雾穿红裙子的身影。
“今天我和小雾聊了很多,小愿,你在疗养院吃的苦,是不是比我想得还要多?”云舒轻声问。
沈愿语气缥缈,“没什么,早都过去了。”
“想要妈帮你找那些人么?他们都在那镇子上,找起来不麻烦,一个个的,都别想躲掉。”云舒话里藏了几分愤怒。
沈愿很少见她动怒,微愣片刻,不禁淡淡笑起,“不必了……现在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曾经最绝望时,他无数次想要和虐待
他的人同归于尽,以此来求寻半点安宁。可现在,他的生活已经够安宁了,他不想去跟任何人计较,不想再浪费所剩无几的光阴。
云舒默默低头,偶然的,在他漆黑的发丝中发现丝丝雪白。
他今年尚不满三十。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还没有长出白发。
他们迈进门来,屋子里光芒透亮,不知什么时候,家里得灯光全部换成了暖黄色,只为了让沈愿感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温馨-
晚上睡觉前,林雾抱着枕头来了沈愿房间。
这些天她都是一个人睡在他对面的客房,因沈愿晚上要带呼吸机要监测心跳,他们都怕她睡觉不老实踢到他。
这会儿沈愿刚洗漱完被护工抱回床上,换了一身天蓝色睡衣,虚靠在床头撩起眼皮望向她。
“今天要和我一起睡觉么?”
林雾点头,“我今天没有睡午觉,昨晚失眠也没睡好,我保证可以睡得很沉,也绝对不会踢到你。如果还不放心,我睡觉前可以把我的腿捆起来。”
她说的一脸真诚,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沈愿忽地就笑了,朝她招招手,“过来吧。”
“好!”林雾的开心丝毫也藏不住,踢到鞋子飞速蹦到床上抱住他,脑袋靠着他的腰。
她记起什么,小心把手探进了他柔软的睡衣下,温柔抚摸他腹部那条长长的疤,神情慢慢淡下去。
“如果那天我没有丢下你一个人就好了。”
沈愿偏头看她。
他还记得自己那会儿的傻子样,痴痴的求她留下来,结果险些滚下楼梯砸到人,她瞪他一眼,他吓得只能缩回去。
沈愿道:“世间因果早有定数,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我,如果你留下了,搞不好我们会一起出事……小雾,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那会儿是,现在也是。”
林雾听不得丧气话,皱起眉头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呢!算了,我今晚来找你可是有好事儿呢。”
“噢?什么好事?”
林雾神秘的嘻嘻笑,她把躲在被子里的手慢慢伸出来。
细白的手腕间戴着一只翠色欲滴的镯子,温润净透珠光宝气。她得意的晃了晃,“怎么样,好看吗?”
沈愿握住她的手,“谁给你的?”
林雾嗤笑,“你觉得还能是谁呀?是苏杳杳那买盘子分十二期的穷鬼,还是你那讨债鬼哥哥?当然是你美丽优雅漂亮高贵……总之超级好的妈妈呀。这是今天下午她送我的礼物。和送杳杳的不一样哦。”
沈愿的脸色毫无征兆突然沉下来,“还给她。”
他顺势就要摘那镯子,林雾吓得赶忙把手往回缩,迅速拍开他的手,“干嘛呀干嘛呀!这可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贵的礼物呢!”
沈愿看她还在装傻,不免心下泛起浓浓苦水,微蹙眉头,声音发干:“小雾,你要是喜欢,我买来送你好不好?”
“不好!”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价值不菲的饰品,偏偏还是镯子,这是什么意图,几乎是显而易见。
林雾眼巴巴望着他。
这些天她以为自己彻底坠入爱河了,以为自己终于和他是名正言顺的情侣,还是以后会结婚的那种。
她看了他好久,实在没忍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你就是不想娶我,你不想负责。”
伤心到了极点林雾也没舍得把镯子摘掉,脑袋趴在他肚子上,眼泪哗啦啦流出来,把他睡衣都湿透了。
沈愿心里苦涩,最听不得她哭,托起她的脸,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她故意装疯卖傻,他便也不能再解释什么,只能长长的叹一口气。
夜里,林雾哭过一场后就乖乖睡觉了。
虽然他刚把她惹哭,但她也舍不得离开他,安静靠在他身边沉沉一觉睡去。
不过脑子里有事时总是更容易失眠,即便林雾今天很困,却也在凌晨突然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睁开眼,看着窗帘外温柔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了沈愿的面容上。
为了方便照顾他,窗帘没有合上,只掩了一层薄薄的纱幔,夜空里轻轻荡在空中。沈愿戴了呼吸机,他的脸被遮了大半。
林雾悄悄凑过去亲吻他的眼角。
她的沈老师只有在梦里才会变成小愿,而小愿诚实又可爱,睡熟后,眼角也总是湿漉漉的。
林雾静静抱了他一会儿,起来去了趟卫生间。
她蹑手蹑脚像做贼似的,光脚踩在长绒地毯上来回。刚坐到床边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起,白光一闪,吓得林雾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大马趴。
她拍拍动荡的胸口,转头看去,发现是沈愿的手机。
说来也真是神奇,他在当小愿时不会用手机,于是,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六年过后又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手机。
这对网瘾少女林雾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她偷偷掩唇笑了笑,拿起他的手机,看见只是一条深夜扰民的骚扰电话。
他居然连设置拦截都不会。
林雾滑开屏幕,顺手电话拒接后,下面尚未关闭的软件聊天界面便弹了出来。
看上去,沈愿正在和一个名叫陈经理的人聊天。
林雾莫名来了好奇心,坐在床边仔细翻动起来。
那位陈经理话很多,噼里啪啦一连串消息,而沈愿话很少,几乎只回复几个字。
他们似乎前天就和他有联系,陈经理热情的邀请沈愿去现场看看,还附送一个定位信息过来。
地址是:
禾山公墓。
林雾脑子猛然一嗡,手指瞬间发起抖来。黑夜里,她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瞪大,手机屏幕的荧光像刀子一眼锋利插进她瞳孔里。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意识到,难怪他白天一早就出发了,却傍晚才回来,她还好奇买什么东西需要那么久……
他们最后的信息是陈经理发给沈愿的确认信息,简简单单一张照片,以及一份合同清单,时间就是昨天。
禾山公墓地址偏僻环境也不好,价格便宜,管理很差劲。看上去,沈愿似乎只是随意选了个墓地,在一众便宜的公墓中也显得普通寒酸,从照片上看,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转角角落里。
他打算就把那作为这一生结束。
林雾手心里缓慢浸透出细密的冷汗,浑身发凉,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她的视线在黑夜里逐渐模糊不清,手指发抖,咬着牙,她艰难的给陈经理发去消息:
墓地我们不要了,付过的钱也不要了。
深夜里自然没人会回复,林雾呆了好一会儿,抹掉眼泪,定了定,又补充一句:
谢谢,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发送完,她立刻把陈经理从沈愿的联系人里删除。
沈愿的聊天软件里,寥寥无几的联系人,便又只剩了下林雾和云舒。
第44章 第44章感谢伯父的大力支持
第二天,沈愿醒来很晚。
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一夜无梦,醒来后胸口长期紧压的大石仿佛也松了不少。
身边的林雾已经起床了,被窝冷冰冰的,似乎她已经起床很久了。
沈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护工进来帮他做例行按摩。沈愿的腿因为卧床太久又没有好好护理,关节都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粘连,每天都要掰腿掰得满头大汗。
通常这时如果林雾在家,都会来安慰他。
沈愿独自躺在床上,声音发虚,“小雾呢?”
护工认真帮他掰着腿,道:“林小姐在楼下和太太聊天。”
沈愿点头,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免担心。最近云舒和林雾聊天很频繁,昨天还送了林雾镯子,好像有意想促成什么事。
云舒只是为了他好,知道他喜欢林雾,就尽父母的责任想法设法帮他。
但他却不能耽误了林雾。
沈愿越想越不放心,干脆忍痛支着胳膊坐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麻烦先带我下去。”
因为着急,沈愿随便选了套衣服护工就给他换上了,米白色衬衫没有熨烫过,皱巴巴的挂在身上,头发也有些散乱。
匆匆从电梯出来,沈愿看见客厅里人还不少,气氛有些压抑,正中间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沈长渊位高权重,眉目间自成一股威严气度,随意转头看来,略略扫沈愿一眼便训斥道:“邋里邋遢,像什么样?”
沈愿顿时愣住。
沈长渊身边的云舒先反应过来,手指攥住了衣摆,紧张对沈长渊说:“小愿现在情况不好,能下床已经很不错了。”
沈长渊冷眼没说话,沈愿脸色惨白,捂着胸口,低低唤了句:“爸。”
林雾和沈时舟两个人坐在沈家父母对面,沈时舟一脸幸灾乐祸看戏的样子,林雾则赶忙起身,从护工手里接过沈愿。
他身体越发的虚弱,自己坐不稳,林雾只好扶他坐在自己旁边,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沈长渊看了,神色更加阴沉下去。
不过他没打算再说什么,两手交叠,望向林雾说:“既然是你的提议,那你好好出具相应的解决方案,目前你的方案不可行,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再交上来这样的东西,那这事从此驳回。”
站在他身后的赵秘书还是还笑眯眯的样子,温柔的把一只蓝色文件夹递给林雾。
林雾接过来抱在怀里,认真摩挲着文件夹,“好,谢谢您。”
沈愿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林雾怎么能和沈长渊扯上什么联系,林雾又不在他手底下办事。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沈愿心脏闷痛持续没有缓解,嘴唇微颤,手指紧紧抵住胸口看向沈长渊,“爸,无论什么事都请冲我来,小雾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林雾微愣,搀住他的胳膊小声嘟囔,“放心吧,没做什么事。”
对面的云舒皱起眉头,及时阻止了他:“小愿!别乱说话。”
沈愿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怔怔望向沈长渊。
沈长渊却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只扫他一眼便起身系上纽扣。他抬腕瞥手表,对赵秘书淡淡道:“让徐德他们准备好,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们现在过去。”
赵秘书赶忙跟过来,“沈总,需要叫王所他们吗?”
沈长渊大步往外走,“都叫上。”
沈愿睁着眼,静静看他就这样离开,还想再问问,但也没有力气再出声叫住他。
沈长渊走到门口时,云舒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眉头始终皱着,一串珠子紧攥在手里,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长渊,再跟小愿说几句吧。”
沈长渊的脚步顿住,他身形高大,立在门口时如一樽高不可攀的塑像。沉默思索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望向沈愿。
不可否认,沈愿是一个让他非常失望的孩子,尽管从没想过让沈愿接手家里,但作为他沈长渊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不过身为父亲,沈长渊还是嘱咐了句:“注意身体,好好治病。”
沈愿无言以对,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旅游?!”
下午房的间里,沈愿瞪大了眼睛。
林雾趴在他床边,黑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脸真诚殷切:“是啊,一起去吧一起去吧!白松寺很灵很出名的,据说庙里有一棵千年白松,对它许愿可以保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云舒立在旁边,也叹了口气,“小愿,出去散散心也好。”
沈愿脑子里像突然炸开了一团礼花,崩得他视野模糊光怪陆离什么也看不清。
让他去旅游?怎么会让他去旅游呢?
之前云舒甚至不让他下床。
“怎么突然想去旅游了,我,”沈愿记起心跳失控的感觉,心中不免惶恐,皱眉低下头来,“我的身体……”
别提旅游了,他现在单是坐起来都感觉费力,心脏越来越虚弱后,他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神和傲气,人彻底变成废物,脾气便也温和许多。以前总坚持着自己洗澡穿衣,现在到了这般境地,也欣然接受护工帮忙了。
“放心呀!”林雾握住他的手,冲他笑,“我会保护好你的,我跟你爸爸承诺了一定保护好你,三天过后我一定会提交一个让他满意的方案。”
“刚才就为了这事儿么?”
“对啊!”
沈愿脑袋微微后仰倚着枕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居然只是为了他出去玩一趟。也难为了那大忙人父亲还有时间亲自管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愿想起沈长渊临走前那意味不明眼神,心里似有一杯掺了蜂蜜的柠檬汁打翻。
在那无尽的酸楚中,竟然也能尝到丝丝温暖。
“妈。”沈愿转头望向云舒,睫毛轻轻眨动,“你真的希望我出去玩么?”
云舒鼻子一酸,笑着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去好好拜一拜菩萨。”
沈愿又看向林雾。她还是那么没心没肺,那双漂亮眼睛笑意满满,浅浅的卧蚕里仿佛漾着甜酒,“去吧去吧,沈老师!我很早前就想和你一起旅游了。”
沈愿一时猜不到原因,但她那么坚持,他也你舍得让她失望了。
他无奈笑起,叹了口气,“好吧。”
于是,旅游计划彻底定下来。
接下来周末两天林雾闭门不出,就连周一去上班也随时抱着私人电脑,没日没夜琢磨那出游方案。
沈愿的爸爸看惯了严谨详细的标准文件,上次看到她那连首行缩进都不会的申请,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于是她仔细钻研了好久,还请教了她那无所不能的组长和苏杳杳,最后参考了学术文献的方式,从带沈愿旅游的必要性到这趟旅游的措施和预期收效……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页。
厚厚一沓文件递到沈长渊手上时,他神色十分复杂,幽幽抬眉看了林雾一眼,仿佛觉得她是傻子。
林雾紧张的手心冒汗。沈长渊嘴角动了动,还是忍住了。他到底没说什么,随口吩咐几句,还给了他俩一笔巨款当旅游经费。
林雾当即欣喜若狂,“感谢伯父的大力支持!”
沈长渊却瞬间脸色一黑。他后面的赵秘书呵呵笑说:“林小姐,叫沈总就行了。”
林雾并不介意,依旧很笑得开心。
她和沈愿的旅行时间定在了秋季末白露那天。
正式出发前,保姆阿姨花了一周时间好好整理他们的东西。她把沈愿的所有药品都带上了,白松寺那地方又远又冷,她便又多备了好几张毯子。
林雾见了,只能一件一件慢条斯理拿出来,耐心解释:“我们这次去是坐火车,条件有限,不能带太多东西,备一些急用的就好了。”
保姆阿姨瞪大了眼睛,“火车?不是飞机也不是高铁吗?绿皮火车?”
林雾插腰大笑,“没错,就是绿皮火车!”
保姆阿姨感觉她疯了,提起裙子就要往楼上跑,“天呐,一早说要去旅游我就觉得不合适,小愿那身子哪还经得住折腾?这还要坐火车去,太胡来了!我得告诉太太去!”
“诶诶诶。”林雾拉住她,笑得眉眼弯弯,“伯母早就知道这事儿了。至于坐火车的原因么……我早就做好一切准备了,等我带小愿回来,你就知道啦。”
第45章 第45章我很开心
出发去白松寺那天,阳光明媚。
黑色轿车带着沈愿和林雾驶出沈家,一路畅通无堵,顺利抵达
市内最大的火车站。
跟依依不舍的云舒告别后,林雾心情依旧很好,独自推着沈愿进了火车站。因为沈愿是特殊旅客,她提前买了服务,刚进大厅工作人员就来帮他们搬行李了。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拖行李箱脚步匆匆的中年人、打扮靓丽忙着拍照的学生、手忙脚乱抱孩子的父母……沈愿坐在轮椅上怔怔看着人群,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久违的东西被激活了。
林雾把他推到角落里,摘下自己身上的包搁到旁边椅子上,嘱咐道:“我先去办理到站的接送服务,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沈愿一听,忙拉住她,他手指有些僵硬,只能拿指尖愣愣勾着她的衣服,对她摇了摇头。
林雾回头望着他笑,“怎么了?”
沈愿嗓子干哑,犹豫着开口:“不要走。”
林雾惊讶片刻,又返回来俯身抱住他。
最近沈愿变化了很多。随着病情日渐加重,他似乎越来越粘人,尽管嘴里总说着要她离开他,可有时她只是出去和同事们聚餐,他也会忍不住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催促她回家。他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她离开。
她喜欢这样的他。
就仿佛,他又成为了从前那个小愿。
“乖,我马上就回来,如果身体不舒服了,立刻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林雾把一只老年机塞进他手心。
她设置了快速拨号,他只需要按下“0”,就可以立刻拨给她。
沈愿握着手机,心里还是不太愿意。
他抱着林雾,沉默望了周遭一圈,嘴唇动了动,慢慢松开手。
“好。”他是她的老师,他不应该成为她的麻烦。
“你要快一点回来……”但他还是会舍不得她。
林雾望着他那垂动的睫毛,心里乐开了花,笑说:“好好,我马上就回来陪小愿。”
林雾从候车大厅右侧走出来,攥着手机穿过长长的走廊,绕来了一楼的吸烟室。
火车站吸烟室位于走廊最后面,位置偏僻难找,虽然烟雾缭绕呛人,但最外面有一扇窗户。
推开后,能直接望见候车大厅。
林雾站在窗户前,两手搭在窗沿上,打去了电话-
沈愿独自在大厅里等了很久。
他今天身体状态还不错,坐了很久倒也没觉得腿疼,只是大厅里太吵闹,他心脏稍有些无法承受。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不适,他心里的恐慌才是最难熬的。
大厅里人很多,好人多,坏人也多,他只是在这里等待着,就感觉会有痛苦突然降临下来。他每个夜晚都会失眠,直觉反复告诉他,他还会遭遇不测,他活不到下一个春天。
噩梦似真似幻,伴随每一次孤独而疼痛,他只好闭上眼睛,缩进狭窄的轮椅里……
下一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愿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浑身颤栗,冷汗涔涔望向旁边。
他面前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妈妈,穿一身蓝碎花裙子,长发盘起面容清秀,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么?”年轻妈妈声音很温柔,指着林雾放包的椅子说。
沈愿脸色惨白,好在这位年轻妈妈毫无攻击力,也不至于让他恐慌失态。沈愿虚弱偏过头去,哑声说了句:“有人了。”
“好吧。”年轻妈妈无奈,低头冲孩子笑笑,“你只能站着了,安静等会儿吧,车子就快来了。”
沈愿看她牵起孩子离开,小男孩耷拉着脑袋的,手里捏着的糖果掉下来。
看上去像卡通片里沮丧的小动物。
“等——”沈愿习惯性微蹙眉头,咳了一声,又唤道:“你们坐吧。她还没有回来。”
沈愿伸手去拿林雾的包,不过她在包里装了两本书,很沉,他用了力,手背青筋绷得发白也没能把包拿起来。
年轻妈妈见状赶忙来帮他,随手一提就将包包拎起,但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沈愿默默伸手,“给我吧。”
他把林雾的包放到腿上抱进怀里,埋头轻轻摩挲带子,一言不发。
年轻妈妈坐下后,把自己的包放下,将孩子抱进怀里,转头笑着看沈愿。
她大概是个健谈的人,很自然的和沈愿聊起来,“谢谢你啊。刚才我就想说了,我看你有点眼熟呢。”
沈愿怔怔望着膝盖,没有接话。
年轻妈妈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高中老师,虽然好多年没见了,不过那位老师长得很好看,让人过目不忘。”
沈愿脸色越发苍白,手指搭在了轮毂上。
他想离开这里,但双手使不出一点力气,女人也没给他机会,继续问:“冒昧问一下,你姓什么?”
“我……”沈愿还在尝试推动轮椅,但任凭他怎么努力,轮子都不为所动,他吸了一口气,绝望道:“我姓沈。”
“沈?”女人眼睛霎时瞪大了,“沈愿沈老师?是你吗?”
沈愿收回手,指尖垂在膝盖上,心脏仿佛被人揪动起来。
他默认了。
女人赶忙自我介绍:“沈老师,我是宋潇潇呀!我以前也是二班的,您还记得我么?高三上期开学那会儿我家里出过事,我爸打我和我妈,王老师去家访也被轰出来,后来是您去解决的!您当时像神仙一样出现救了我和我妈!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她激动的站起来,想要握沈愿的手,却看见他手指苍白细弱,不似常态。
沈愿低垂脑袋刻意不去看她,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他当然记得了。
他只带过那么一届学生,找回记忆后,他把他们全都记了起来。
那一张张面庞,记下了他这一生最好的时光。
宋潇潇情到深处热泪滚滚,“当初我休学了一阵子,一直都想跟您说声谢谢,但是我回来的时候您已经离职了,我问遍了学校里所有人,但是谁都联系不到您!”
沈愿手指冰凉,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藏匿许久的情绪在涌动,但无法散播出来,只能深深埋在躯体里。
突然,旁边的小男孩跑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
稚嫩柔软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指节,温暖似小火炉。
沈愿抖了一下,转头看他。
宋潇潇擦了一把眼泪,蹲下伸手揉揉孩子头顶,“这是我儿子,小名叫跳跳。跳跳,快叫沈老师!”
跳跳抬头冲沈愿笑,两排小乳牙白白净净,和宋潇潇一样,脸颊两侧都有甜甜的酒窝,含糊不清的说:“大,大……”
宋潇潇抱着孩子笑,“这孩子说话晚,看多了动画片,见到谁都叫大大。”
沈愿心里淌过温热的暖流,感觉僵硬的身体渐渐融化开,他缓缓伸手模了摸跳跳的脸颊,淡淡微笑,“多大了?”
“再过两个月就满三岁了。”宋潇潇偏着脑袋,“我对不住您的教导,当年没考上大学,家里条件也不好,毕业过后稀里糊涂就去打工了,早早结婚生子。”
沈愿的手指停在跳跳脸上,孩子肉嘟嘟的面庞像棉花一样。
“抱歉,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或许还能再帮你一些。”
宋潇潇愣住,很快又笑起来,不由得感叹:“沈老师,几年过去了,您还是这么的好啊……不用为我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在市里工作,很顺利,老公也在这里买了房子,已经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了。”
沈愿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喃喃道:“那就好……”
他望着跳跳出神,心也渐渐松弛了,远远的,一声呼唤向他传来:“沈老师!”
他抬头,看见林雾正朝他们走来。
她长发如瀑,脸上挂着阳光明媚的笑容,张开双臂跑向他。她一点也不顾公众场合,跑过来一把抱住沈愿,扑进他怀里。
宋潇潇掩唇惊讶,“林雾?”
林雾转头朝她看过来,笑得开心,“呀!是潇潇啊,好久不见了!”
宋潇潇没功夫跟她叙旧,牵着跳跳的手,震惊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你,你们……”
沈愿脸立刻红了,忍不住推了推林雾,但推不开她。
林雾抱着他大大方方的承认,“啊,我们在一起啦。沈老师是我年少就喜欢的人,我当初就是因为喜欢他才离开学校的,不过现在一
切都好啦,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哇。”宋潇潇在旁边坐下,一脸幸福的看着他们,“真好啊,一对璧人。”
林雾微抬下巴,搂着沈愿的脖子说:“是啊,我和小愿佳偶天成。”
沈愿的脸越来越红,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害臊。
他弯腰闷咳了几声,林雾赶忙帮他拍背缓解,但他咳得太厉害了,一只手已经紧紧掐住胸口。
跳跳拉着宋潇潇的手喊:“大!大!”
还好休息室刚才已经办理好了,林雾赶忙回头对宋潇潇道了别,急匆匆把沈愿往里面推。
休息室里没什么人,距离他们的火车过来还有半小时,林雾决定让沈愿先躺一会儿。
她搀扶他坐上床,弯腰刚准备抱他的腿,他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领。
沈愿难得有点力气,动作稍有些粗鲁,不过脸还是红着。他把林雾狠狠拽向自己怀里,用尽全力紧紧环抱住她。
“怎,怎么了?”林雾愣住不敢动。
他脑袋深深埋在她脖颈间,静了好一会儿,慢慢哽咽道:“是你安排的吧?小雾,我……我很开心。”
第46章 第46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沈……
林雾笑起来,摸摸沈愿的脑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火车到站后,林雾和工作人员一起带沈愿上了车厢,他的轮椅是轻便式的,卡在过道进不去,只好由林雾半扶半抱带他进去,工作人员跟在后面叠好轮椅搁置在旁边。
沈愿独自坐在床边,有些过意不去,歉意道:“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林雾正在给卧铺铺上一次性三件套,听到这话立刻回头看来。
他身体虚弱喘不过气,一只手轻轻抚在胸口,另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眉目虽然憔悴,但面容俊秀依旧。
林雾呵呵笑起来,“抱歉啊,我们家‘西施’比较敏感。”
沈愿一愣,脸又红了,抬头嗔怪看她一眼。
其他工作人员也跟着笑起来让他别多介意,有位大叔调侃着:“小伙子好福气啊,有这么疼你的媳妇儿。”
沈愿红着脸转过头去,也没反驳。
林雾包下了整节软卧车厢,带了几个简易医疗设施,都给沈愿装上了。他躺在左侧下铺睡觉,她就坐在对面安静的看书陪伴他。
沈愿长期嗜睡,不过出来旅行总归是不一样的,沈愿只睡了半小时就醒了,醒来转头看她,缓缓伸长胳膊拨了拨她的裙子。
但她专心看书,没有注意到他。
他只好再动了动身子,拿手指轻轻拽了拽她的裙角。
她纹丝不动。
沈愿认输了,胳膊垂下去,“小雾……我想起来。”
林雾慢慢从书本里抬起头,半张脸都被遮挡,眼睛像猫咪一样狡黠,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她轻轻托住了他的腰肢把他扶起来,沈愿坐立不稳,只能倚靠在她怀里,微撩开眼皮,静静望着玻璃窗外不断流动的的风景。
他光洁的手背上还贴着早晨在家输液留下的纱布,指腹搭在林雾手指上,细细摩挲她的关节,感叹道:“还是觉得不真实,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爸妈的。”
“哼哼。”说起这事林雾便有点小骄傲,握住了他的手。
她才不会告诉他,云舒刚得知她要带他出门的时候都要快气糊涂了,逼得林雾使出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才堪堪劝住。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计划。”林雾想起了自己那个恐慌的不眠夜,“你对生命已经没什么信心了,你只想就这样跟着命运走,手术如果成功就继续活着,如果失败了就坦然离开,你甚至把后事都安排好了,遗产分配、墓地选址、甚至包括我……什么都安排好了。”
沈愿神色复杂,“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我还知道良好的情绪是治病的前提,虽然上次复查结果不太理想,虽然事情或许还是会往我们不期望的方向发展……”
林雾的眼睛微微眯起了,望着窗外遍地金灿灿的阳光。
“那么让你再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或许也比躺在床上虚耗人生更有意义吧。”
“毕竟,在疗养院的时候,就已经被关过六年了。”
沈愿怔住,慢慢眨了眨眼,低头时,只觉得眼眶发红湿润。
他没想过她能为他思虑到这一步。
从前他总觉得他是倒霉的,出生起就查出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疾病,父母不喜欢他,哥哥还总排挤他,人生唯一的一次任性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但是如今看来……
似乎他的运气都用在遇见她了。
这是他用尽一生运气换来的幸福。
沈愿忽然转身抱住她,情绪涌上心头,手指发颤抚过她的长发,热泪淌下,双肩也簌簌发抖,“小雾,我真的,谢谢你,我——”
林雾忽然打断他,“你要去卫生间吗?”
“……”沈愿的眼泪瞬间止住了。
他感觉这女人故意不解风情。
林雾没心没肺嘻嘻笑,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旅行结束前,我们谁都不可以流眼泪。”
沈愿有点小生气,轻轻推她,“嗯。”
林雾没管,自顾自的搀扶他起来。
沈愿的腿在回到沈家后每天都会做针灸按摩,虽然仍然无法行走,但状况比以前好了不少。
他揽住林雾的脖子,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被她半拖半拽着,一点一点艰难挪动那纤细羸弱的双腿。
这趟火车要坐三天两夜,为了方便,林雾给他换上了一双拖鞋。
沈愿看见自己的小腿和脚踝在阳光下苍白如纸,不似活人。
路过的乘务员看到他们,明显惊讶一瞬,赶忙上前询问:“请问需要帮助么?”
沈愿额头渗出冷汗,抬头道:“麻烦帮……”
林雾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沈愿着急,“小雾,我站不稳。”
林雾仰头望着他笑,“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沈愿一愣,又立刻脸红了,“不行,胡闹,这种事你怎么能帮我!”
林雾才不管那么多,回头对乘务员笑笑,“谢谢啦,我们是情侣,我会帮他的。暂时不用帮助了。”
沈愿紧握住她的手,“小雾!”
以前沈愿长期住院,多数时候都有护工帮忙,再不济时他自己也能解决。他很少出门,医院和家里设施又相对安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无助的情况。
林雾踢开卫生间的门,这里面狭小无比,卫生程度也非常一般,如果不是有一定要坐火车的理由,她还真不想沈愿拖着这样的身体来遭这个罪。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害羞的,明明更害羞的事都做过了。”
林雾环抱着他的腰,仰起头来,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红得要滴血。
沈愿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微微咬着后槽牙,贴在她耳边说:“林雾,你是不是故意的?”
“啧。”林雾坏笑,手伸进了他衣服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到,小声嘀咕:“只是有些好奇啦。”
“读书的时候没见你有那么大好奇心!”
林雾又哼哼起来。
他们在卫生间里待了几分钟,出来后刚巧遇到门口有人在等。穿着朴素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几乎粘在他们身上,神情古怪,像是怀疑他们刚才在里面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沈愿的脸顿时更黑了。
他心里不悦,还有点洁癖,虽然不算太严重,但也忍受不了脏乱,双腿已经疼得发抖了,还紧抓着扶手不肯去床上,一定要换身衣服。
林雾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先合上包间门,帮他换了身睡衣。
沈愿有时闹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反倒是林雾这个随时都像小孩的人有时会异常成熟。
她把他扶到床上,忍不住调侃:“小少爷,还没吃过这类型的苦吧?以前坐过火车么?”
沈愿没看她,拿着一瓶水,手指哆嗦,“坐过。”
林雾惊讶,“什么时候?”
“十多年了……”沈愿身体不适微蹙眉头,垂下脑袋,靠着靠枕喘息,“初中,去参加比赛。”
林雾仔细算了算,“那还没成年吧?你还是跳级生,年纪还会再小点。”
沈愿点头。
“怎么会坐火车呢?怎么着也得是保姆秘书一路护送吧。”
沈愿闭着眼,记起那些往事,嘴角无力抽了一下,“零花钱都让沈时舟拿走了,买票那几十块,还是临时找同学借的。”
林雾惊讶,挑起眉头,“又是他。”
这阵子林雾早发现了,虽然她和沈时舟第一次见面时对他印象很不错,但随着接触越来越多,她逐渐发现这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尤其在对于沈愿的事情上,他恨不得给沈愿赶出去的心思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
按理说沈时舟也是个聪明人,至少据云舒所说他在事业上做得还不错,可一旦碰上和沈愿相关的事脑子便总会不清醒,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林雾不禁好奇了,“你老实跟我讲讲,你和你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沈愿翻过身背对她,淡淡道:“没什么仇没什么怨,荒唐家务事罢了。”
“讲讲嘛讲讲嘛!”
林雾固执起来耐心极好十分难缠,沈愿架不住她一直摇晃,只得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和沈时舟之间的确没什么大恩怨,毕竟是亲兄弟。可坏也坏在了他们是亲兄弟,沈愿曾经想过,如果他们是堂兄弟,或许沈时舟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堂兄。
沈时舟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爸妈宠爱,在家族里也是年纪最大的一个,打小就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着,可谓得天独厚。
但很不巧,有一年,云舒前脚刚跟他承诺这辈子只会有他一个孩子,后脚就意外怀上沈愿了。
沈时舟这人向来敏锐善妒,知道这弟弟生下来就是跟他抢宠爱的,起初便不太看得惯,后来父母因为沈愿的病耗费了不少心思,他便彻底受不了了。
据家里老保姆说,他有一阵子疯到见沈愿就要打,两兄弟闹得你死我活,云舒和沈长渊便也没办法了,知道小儿子这身体肯定不能继承家业,只好把宠爱多多给到大儿子身上。
沈时舟抢回了爸妈的偏爱,却还是嫌不够,他总觉得沈愿拥有的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他的。他讨厌沈愿的早慧,讨厌沈愿那孱弱的样子,更讨厌沈愿毫不费力取到惊人成绩后爸妈无法掩饰的惊喜。
于是,他日夜思来想去,小小年纪就琢磨出个损招。
有段时间他为了申请联合国实习去做了不少支教工作,去到山区时还总把沈愿带着。
两兄弟的感情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变好起来了,山里人少路滑,沈时舟还总小心护着沈愿。他像一位仁爱的兄长,谆谆教导着沈愿:
“哥哥以后要跟着爸爸一起工作,没有办法再传播爱心,但是小愿不一样,你要继续努力,好好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
于是,有些种子早早就埋在了沈愿心里。
年少时和沈时舟一起在山野间度过了好几个月的时光,现在想来,那时光中虽然充满了虚假,却也成为了他后来无数日夜的追求。
在他当着一家人的面提出要去当老师时,他看见沈时舟满脸的震惊中还藏着一丝丝得逞的欣喜。
“其实我没有恨过他,也并不讨厌他。他一直都是对的,我从一开始不应该出生在沈家。”
沈愿望着窗外金秋时节的田野,恍惚中还能记起当初和沈时舟一起坐在轿车里,第一次看见泥土和禾苗时的记忆。
从心里来讲,他是想要和沈时舟关系好一些的……
“好什么啊!”林雾气得要命,捏住他的脸颊,恨铁不成钢,“沈老师啊沈老师,你以前在我们面前那么威风八面,结果在自己家里是这样的受气包啊!亏我还以为你是千娇百宠的少爷!”
沈愿被她捏疼了,转头躲闪,低低道:“我不是什么少爷。”
“我才知道不管你是什么,总之这仇必须报!我早看沈时舟不顺眼了,我也绝不让你咽下这口气!”
沈愿叹气,“不必了,本就没有仇。”
“不行,我这次去了庙里也会恳求菩萨降下天雷狠狠劈死他!”
沈愿拉住她,“菩萨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菩萨不同意,我就回来亲自惩治他!”
沈愿倍感无奈,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抬眼看到她那气呼呼的样子,又忍不住勾唇笑起来,“小雾啊……”
林雾没心思管顾他的似水柔情,紧攥着他的手腕,斩钉截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沈老师!”
第47章 第47章欲望如火焰
在火车里待着时间似乎过得非常缓慢,这三天两夜仿佛度过了一辈子。
林雾自打上回知道沈时舟对沈愿干得那些蠢事后就成天琢磨着回去后怎么好好收拾他一顿,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方法,沈时舟虽然可恶,但总归是个富家公子哥,她能制裁人家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最后,她决定给苏杳杳打电话派她去盯梢。
尽管林雾和沈愿不在家,换作其他人或许会尴尬,但苏杳杳不会。
她也老早就看沈时舟不顺眼了。
林雾按照计划和沈愿一起前往白松寺。
从车站出来后林雾选了一家白松山山脚下的民宿,车子载着他们沿山路开进去,一路翠色欲滴风景宜人。
这家民宿建得古香古色,青石小路从篱笆内穿出,路的尽头是一间间木结构屋子,屋檐下挂了漂亮的雨水链。林雾好奇,伸手摸了摸,指尖便沾了一层水渍。
沈愿笑着叹气,拿出了方帕牵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给她擦拭干净。
夜里洗澡时,两个人又犯了难。
这民宿虽然环境优美,但毕竟建在山里,设施不够完善,不仅没有残疾人设施,也没有浴缸,只有最传统的淋浴。
林雾只好帮沈愿脱了衣服,搀扶他小心站起来,让他挂在自己身上。
山里晚上气温低,沈愿禁不住寒冷,双臂紧紧抱住她的脖颈。林雾一身的衣物也脱完了,温热的皮肤贴住了他冰冷消瘦的躯体,热水从水龙头洒下来,刺激之下,她竟然久违的脸红了。
“沈老师。”林雾踮了踮脚,凑近他的耳朵,“你好像在发抖。”
沈愿脑袋低垂,热水顺着眼尾滑动,淡淡道:“冷。”
林雾一愣,“还冷吗?”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腰背和大腿,热水浇在他身上,皮肤是温热的。她又探探他的手指,也不凉。
“啧。骗我。”
林雾偏头想要看看他,他却故意躲开了她,她转头就看见他的脖颈也染上了一抹红霞似的鲜红。
欲望如火焰灼烧着她的浑身上下。
热气弥漫中,林雾莫名记起了高中时的某个夏天,她下了体育课,抱着书本从走廊跑过,带起了一阵微风,吹动了沈愿轻巧的衣衫。
他静静立在窗台前,柔软的白衬衣紧贴他的脊背背,双侧蝴蝶骨若隐若现,似两片薄薄的锋刀,她那时候便想过,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林雾的手在沈愿背后不老实的游走,每一寸肌肤都微微发烫。沈愿的喘息从她耳边传来,她的心跳直抵高峰。
终于,在她的手指沿着那条脊椎急速下滑时,他突然推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沈愿消瘦虚弱的身体像一条摇曳的树枝,随意一晃便猝不及防摔倒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林雾惊叫:“啊!”
几乎是一瞬间,她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头淋到脚,脑子也立刻清醒了。
“没事吧!”林雾急忙俯身把他拉起来,但沈愿面露痛苦,身体无法动弹,皱着眉头低低呻吟了一声。
林雾赶忙把水关了,蹲下来仔细检查他的身体。
现在距离手术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趟旅行回去过后手术就会提
上日程,要是在这节骨眼出了什么事,那林雾可真的要肠子悔青。
她这人惊慌起来就容易方寸大乱,脑子嗡嗡手足无措,眼睛像兔子一样通红。
沈愿脊背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忍过一阵剧痛后,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小雾,我没事。”沈愿伸手撑着地,勉强支起了一条腿,“左边脚踝扭了一下,但是不严重,扶我过去吧。”
林雾抹了泪,点点头,小心把他架起来。
沈愿身子发虚,嘴上虽说着没事,但咬紧了牙关,左脚几乎无法下地,心跳也彻底乱了套,浑身像要散架一般。
林雾把他扶到床边,先把心脏的药物找出来喂他吃了两粒,给他擦干身体穿了衣服,赶忙打了民宿老板的电话。
这荒山野岭的没什么大医院,附近只有一家小诊所,林雾实在等不及了,只能让诊所医生先来看看。
沈愿躺在床上冷汗直冒,一只手抵住了小腹,死死抠了进去。
怎么偏偏这时候还犯起了胃疼。
索性医生来得极快,进了门,放下手提箱就赶忙给沈愿诊治了。
沈愿脚踝骨骼凸出分明,因为扭伤,苍白的皮肤也微微红肿起来,医生试着捏了捏,他就疼得颤抖不止。
林雾心疼得眼泪直掉,沈愿见了,便拉住她的手说不疼。
医生给沈愿上了药,在他脚踝处敷了厚厚几层纱布,药水和酒精味道在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气氛便渐渐沉了下来。
匆匆赶来民宿老板也在旁边焦急询问:“这伤得严不严重啊?”
医生回头道:“明天早上看情况吧,要是还肿痛严重,可能需要去镇上医院拍片子看看骨头的情况。”
林雾心惊,“会是骨折吗?”
医生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认。”
沈愿仰躺在床上,喘了一口气,摆摆手说:“没有骨折,只是扭了一下,敷点药就好了。”
他顺手拿起手机看了时间,“今天时候不早了,各位先回去休息吧,不必担心我。明天早上上山的大巴是七点么?”
民宿老板急了,“你都这样了就别惦记爬山了,还是先歇着吧!”
“没事。”沈愿脸色苍白,额前挂着虚汗,转头看向林雾,“小雾,定个早上六点的闹钟吧,我们起床慢,别迟到了。”
林雾一见到他这样,眼泪就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愿无奈叹了气,缓缓坐起身,把她拉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抚:“别害怕,我受过很多次伤,我很清楚我自己的情况,没什么大碍的……既然已经来了,我们一定要去拜拜白松啊。”
林雾哽咽着没说话,老板倒是个非常热心的大娘,插着腰大嗓门说:“哎呀那玩意没什么好去的,都是喷白墨点子装的,隔得老远,来玩的人都看不出来!我看你们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
林雾和沈愿顿时都愣住了。
医生也是本地居民,有点尴尬,摸摸头说:“以前这地儿太穷了,乡政府那帮人一拍脑袋,就想出这么个赚钱的损招,哪想着还挺受欢迎,逢年过节从哪地儿来的都有……”
老板补充,“是啊是啊,我亲眼看过他们喷墨点子!”
“……”
林雾靠在沈愿怀里,两个人沉默好久,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愿颇感无奈,谁能想到坐那么久火车来看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他笑着叹了气,继续摩挲着林雾那圆圆的脑袋,“没关系,咱们还是去吧……古树都有灵性,或许他们误打误撞了。”
林雾有些犹豫,点了点头,“好。”
老板对这俩不信邪的人十分无语,摆摆手要走,又想到什么。
回过头来对他们说:“我瞧着你们也是求身体健康来的吧?明天到了那松树底下,你们就顺着小路往下走,有间破屋子里头有个癞头和尚,他可比那墨点子松树管用。”
老板哼了一声,故弄玄虚,“听说不仅能看姻缘,还能看生死呢!这么多年从没看走眼过。”
第48章 第48章遇见一个奇迹
第二天早上起来,沈愿的腿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脚踝依然是肿的,但不至于完全无法挪动了。
林雾仔细看来看去还是不太放心,“要不别去了,或者晚一天也好,你身体要紧。”
沈愿躺在床上拉开一角窗帘,窗外天刚蒙蒙亮,隐约还能听到规律的蛙声和蝉鸣,床上被褥很厚实,他抱着被子陷在其中,有种宁静又独特的安全感。
“今天中午会出太阳,天气很好,但后面几天都会有小雨。”沈愿转过头来望着林雾笑,“下雨天,要么轮椅卡在泥土上,要么只能你背我上山。”
“我背你就背你,怎么了?”林雾眨眨眼。
沈愿笑着抚摸她的脸颊,没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这里太偏僻打不了车,早晨要上山只能坐大巴车上去。
沈愿胃不太好早晨向来没什么胃口,怎么劝都不吃早饭,林雾只好随手在包里装了几包曲奇和牛奶。
他们去的晚,大巴车上人满为患,司机和林雾一起小心扶沈愿上去。
车上已经没有连座了,林雾转头望了一圈,后面有位老爷爷站了起来,对他们招招手:“来坐这里吧,我换个位置。”
林雾十分感激,刚要过去,沈愿却道:“谢谢您,不过不用了,我们分开坐就好。”
林雾愣住,沈愿拍拍她的手,扶着扶手独自在旁边坐下。
他向来是这样。
林雾气得直跺脚,但也没办法,挎着包去另一边坐下了。
沈愿身体不适很容易晕车,他从前习惯上车就睡觉,林雾紧盯着他,见他竟然拿出了手机。
她怒气上来刚要发作,不一会儿,自己手机突然嗡了一声。
屏幕上是沈愿给她发来的短信:
那里是个三连座,爷爷旁边还有奶奶,奶奶也需要照顾。别生气。
林雾一愣,迅速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没想到他现在还挺细心……
林雾挑眉,没回复他,关闭了手机。
大巴车一路颠簸,慢吞吞把他们载到了半山腰。白松寺建在山顶上,景区火了过后加修了缆车和台阶,长长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大家都说坐缆车不好,要从半山腰慢慢爬山去才算虔诚。
对此,林雾的想法是:呸。
这些不都是乡政府拍脑袋想出来的么?
但沈愿对此深信不疑,他下了车一只手撑在轮椅上,搭着林雾的胳膊颤颤巍巍站起来,虚弱道:“我们也走上去吧。”
林雾只觉得他疯了,“我亲爱的沈老师,且不谈你昨天刚扭伤脚踝,即便脚踝没事,你的膝盖也受不了。能坚持走三个台阶估计都不错了。”
沈愿一听,满脸受伤,稍稍别过头道:“胡说,我没那么差劲。”
林雾噗嗤笑起来,又赶忙哄他,“是是是,我们小愿最厉害了,那敢去坐缆车吗?”
“有什么不敢的?”
林雾哈哈一声,把他搀回轮椅推去坐缆车了。
不得不说这地方得天独厚,天然适合做成旅游景区。一条铁索横贯两山山头,一只只彩色缆车悠悠出发,脚底下是绵绵不绝的青山和云雾,抬起头,隐约能看见山巅一抹纯白。
缆车售票口人满为患,游客们七嘴八舌讨论着那棵白松,工作人员见沈愿坐着轮椅,立刻让他来提前买票。
沈愿还是那不愿意占一点便宜的样子,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林雾叹口气,也没说什么,陪他一起慢慢排队上缆车。
心脏病人不宜攀高,出发前林雾给沈愿带了墨镜降低光感,但他坐上去时还是感觉心惊了一瞬,不由得抬手紧捂住心口。
林雾连忙拍拍他的背安抚。
沈愿面色煞白满身冷汗,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手指发着抖,虚虚握住她的手。
“没事……只是有些不适应。”
林雾忧心忡忡,点了点头。
沈愿看着她那样子,勾唇笑了一下,同她打趣,“别怕,我这小心脏虽然一直只有半格电,但是很耐用……以前有一次发作很厉害,我都以为我快不行了,但是只缓了几天,又能回去给你们上课了。”
高中的时候?
林雾有些惊讶,她自然记得高中那会儿他病发过好几次,但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严重的一次。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沈愿微眯起眼睛,黑色墨镜衬得他肤色越发雪白,山风掠过,吹得他发丝微晃。
沈愿记得,那天是个周五,他原本计划了周末抱着相机去禾山山里拍拍植物和风景——那时候他还有这种爱好。结果十分不幸,周末他不仅没能去拍照,还被连夜送去市里医院紧急挂水。
起因是他那天上午被临时叫去参会,把课换到了下午,于是给了二班那群小崽子充足的准备时间。
他开完会回来,连午饭都没吃,满脑子都是今天课程安排,回办公室匆匆抱了本书就来了。
刚进门,“砰!砰!砰!”
接连几声炸响在耳边轰鸣,沈愿整个人如坠冰窟瞬间僵住,手脚都以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变成冰冷,心脏直接停跳了一秒。
那时候他刚来不到半学期,大家对他的健康状况并不熟悉,都以为他只是因为太瘦了身体免疫力差点,容易感冒发烧之类。
谁也没想到他一个成年男人禁不住吓。
“沈老师,生日快乐!”班里同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哗然像涛涛河水,几乎能把沈愿淹没。
他身体霎间颓然,及时伸手扶住墙壁,好歹没有当场摔倒下去。
为首的几个骄傲站了出来,大声道:“沈老师,我们还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快来看看吧!”
林雾和苏杳杳就是其中之二,她俩在后面托着个大蛋糕,兴奋说:“还买了蛋糕哦!”
大家哄笑开,沈愿深陷在一片吵闹中,感觉学生们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鼓膜。
他只能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弯下了腰,冷汗浸透后背。
“谢谢大家,但是老师对奶油过敏……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这节课上自习,大家放松放松,一起把东西分了吧。”
沈愿对他们向来冷冰冰的,很少说这么软的话,大家顿时都闹腾起来,沈愿只能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趁乱溜了。
……
“那天还是王老师把我送去医院的,我走到楼梯口就晕倒了,镇上医院做了紧急抢救,到了市里医院才醒。”沈愿望着天叹气,回过头来轻轻刮了刮林雾的鼻子,微笑道:“现在,还说你不知道么?”
林雾惊呆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次给沈愿过生日,因为就是她提议的。但她当时哪知道沈愿心脏病这么严重,甚至那天他离开后她还和苏杳杳一起说他好心当成驴肝肺。
“对不起。”林雾满心懊恼抱住他,“当时你一个人在医院,很难受吧?”
沈愿揉揉她的脑袋,“难受。不过……现在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他再也不会孤单了。
林雾抬头,从他幽幽的黑眸里望见了自己。
缆车徐徐落下,林雾和沈愿一起下来,来到了大名鼎鼎的白松寺。
庙里清幽雅致,黄墙黑瓦古树参天,听老板说这里原本也有一座庙,只是太破了,后来便被拆除了。
穿过中庭后便来到了那棵白松前,白松高高立在半坡上,距离香火很远,凑得最近了也看不太清,大家都只能远远隔着参拜。
沈愿和林雾相视一笑,却还是买了香火。
乡里村民朴实,知道这树是骗人的便不肯收高价,样样东西都便宜实惠。
沈愿想着,如果真的能带动经济,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的确有很多人说它很灵呢。
他闭上眼,虔诚的许愿:
望岁岁年年人圆满,望能够多陪小雾几年。
他慢慢睁开眼,望向了身边的林雾。
她似乎比他还要虔诚,他因为腿伤无法跪下,她却是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腰板笔直,紧闭着双眼。
微风吹过时,一缕黑发粘在她的眼角,一丝光亮折了出来。
明明上山前才吵着闹着说这松树是假的,她不要拜。
但终归还是个年轻人。
还是个十分爱他的年轻人。
沈愿在风里笑了笑。
他们一起拜完白松树,又要按照民宿老板说的,沿着下山路去找癞头和尚。
癞头和尚住的地方果真偏僻,他们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什么小破木屋,沈愿的身体在阴冷的山里坚持不了多久,几乎快要放弃时,终于在云海里瞧见尖尖的木色屋顶。
又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两个人才来到屋前敲门。
癞头和尚不同于其他僧人温和淡然,他开门瞧见沈愿,什么也没说便合上了门。
林雾着急,忙去拍打木门喊他,他不愿意开,她便坚持到把他给喊烦了。
癞头和尚给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俩日子还长着,现在来烦我干什么?”
沈愿和林雾都是一怔。
林雾诧异,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小愿手术会成功吗?他会长命百岁是吗?”
癞头和尚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你们来的时候,看到一片金黄色麦田了吧?”
林雾点点头。
那就是她带沈愿坐火车的理由。她很早前就知道这里有一片麦田,运气够好时就能参观到无限风光,他们路过那会儿沈愿还在睡觉,她还强行给他叫醒了。
“遇见麦田就很幸运吗?还是路过那里就会幸运?那么播种的人呢?他们是不是超级幸运?”
林雾的问题连珠代炮滔滔不绝,癞头和尚被她问得烦不胜烦,掰过木门留下一句:“那是冬麦!秋天才刚刚种下。”
正值金秋时节,微风徐徐。
他们遇见了一个奇迹,就会发生另一个奇迹。
第49章 第49章哪里学得阴招
回程的路上,林雾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无论怎样,沈愿简直天翻地覆了。
林雾在民宿房间里收拾东西时,沈愿就坐在旁边抱着水壶安安静静等她。林雾叠着衣服,回头挑眉,“沈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乖,不逞能了?之前看着我收拾东西,不是一定要来帮我么?”
沈愿一言不发,笑了笑,对她招招手。
林雾放下东西走过来,才刚靠近,沈愿忽然拉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
“呀!”林雾惊呆了,担心他的腿,下意识要起来,却又被他伸手环抱住。
他温柔的把她禁锢在怀里,脑袋轻轻埋在她臂弯中,黑发扫过她的脖颈。
“怎么了?”林雾有些担心。
沈愿安稳靠在她怀里,鼻腔里萦绕着她发丝的香气。因为他心脏不好,林雾从不喷香水,她发丝上残留的只有洗发露的淡淡苍兰香,如同她本人一样,柔软又细腻。
“没什么……”沈愿开口,“就是感觉,活着真好。”
林雾微愣,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活着很好,你要加油努力活着。”
从旅行出发开始,沈愿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的变得幸运,先是看到了那片奇迹的麦田,而后在浴室重重摔了一跤竟也只是轻微扭伤。
这些都是他以前所不敢想象的,过去他总是被厄运缠绕,不仅前程毁的一塌糊涂,身体更是病入膏肓,黑暗痛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曾经,他想过很多次早点解脱。
可是现在,他想好好活着。
甚至,还想要活得更好一些
……
回去的路比来时快了很多,云舒知道他们回来了,早早就和司机一同来接他们。车上云舒
问了他们这趟旅行的收获,看到沈愿状态变好,她也十分欣慰。
不过她似乎有什么心事,林雾敏锐察觉到,便忍不住追问。问了好久,云舒终于叹气道:
“时舟他,最近出了点事。”
闻言,沈愿和林雾都是一愣。
这事儿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大概就是沈时舟刚回国那段时间太过高调惹出的乱子。
沈时舟以前本科刚毕业时就跟着沈长渊出席过许多重要场合,大家都知道他是沈家最看重的儿子,年少有为备受瞩目。而他跟着沈长渊见识到广阔天地后,野心也大了很多,他甚至想要超越父亲,所以他又砸钱去名校再深造了一番。
于是这次他回来更加风光无限,还联络了媒体方面造势。
这样一来,吸引了一些不坏好意的人。沈时舟这人做事多数时候还算稳重,但有时受吹捧久了便会不够敏锐,他当着媒体的面几乎有问必答,给出一些自认为无关紧要的小承诺,顺利落下个把柄。
这段时间因为沈愿手术将至,沈长渊分出精力去联络医生,没功夫盯着沈时舟,于是他就在某次狐朋狗友聚会时让人狠狠坑了一把。
别人搬出他以前的承诺要他兑现,表面是桩不值一提的小事,背后却是一纸阴阳合同,起初先是让他名下几笔投资渐渐缩水,到后来慢慢酿成了弥天大祸,幸亏沈长渊及时出手制止,否则说不定会威胁到沈家基业。
沈长渊勃然大怒,据说狠狠骂了他一顿。
沈愿和林雾一起进到客厅时,恰好遇见了正从书房出来的沈时舟。
他最近被沈长渊禁足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沈愿刚进来便抛给他一个淡淡讽刺的眼神,他脸色顿时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你们还回来干什么?不是早有骨气说不回家,现在混不好了又知道滚回来了?算什么东西?”
他骂人也骂不明白,旧事重提根本伤害不到现在的沈愿。
沈愿随意瞥了一眼,看见云舒正在后面跟保姆阿姨吩咐晚上的餐食。
“小雾,扶我起来。”
林雾点点头,小心把沈愿搀扶起来,他不急着坐下,反而慢慢悠悠来到沈时舟面前。
“沈时舟,再多给你两个脑子,你也一定会犯错。”沈愿一只手支着沙发,压着眉眼冷笑看他,“但如果换成是我,就一定不会。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时舟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嚣张,那张俊脸扭曲,咬牙切齿,“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沈愿轻咳一声,故意放低了声音:“因为我从小就比你聪明,比你有天分。等我治好以后……你就从这个家给我滚出去。”
沈时舟本就在气头上,被他如此刺激,瞬间怒不可遏,毫无形象大吼出来:“让我滚?沈愿,你他妈的有胆试试!”
尽管沈时舟没动手,但林雾还是及时转过来护住了沈愿,沈愿忽然脸色一变,紧紧捂住心口慢慢弯下腰,面露痛苦。
林雾回头震惊,“小愿!”
沈愿埋着头,双肩簌簌发抖,云舒正巧走进来看见,吓得魂都没了,“怎么了!”
“小愿,坚持住!”林雾和云舒慌忙把沈愿往沙发上扶,他身体虚弱的厉害,还莫名开始猛烈咳嗽,声音嘶哑带血,站都站不稳了。
旁边的沈时舟吓到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是不适应吗?”云舒小心扶着他的肩膀。
林雾一边拿药一边斜眼狠狠瞪沈时舟,“是刚才沈时舟突然大声骂小愿,还好我护住了,否则拳头都要落到小愿身上来!小愿现在情况那么不好,哪禁得住这样吓!”
云舒立刻转头望向沈时舟,沈时舟却满脸震怒,“是他们先挑衅我!”
“谁挑衅你了?是你看我们回来就骂我们,还说不准我们回来!”林雾喂沈愿吃了药,把他咳得颤抖不止的身子揽进怀里,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沈时舟捏紧了拳头,指着沈愿骂:“这混账说等他治好病了就要我滚!”
云舒嘴唇都在发颤,实在忍不住了,突然上前一个响亮耳光狠狠扔在沈时舟脸上。
“沈时舟!你作为哥哥,为什么要拿弟弟撒气?你弟弟他身体那么差,刚才还……”云舒不禁哽咽,扶住沈愿的肩头,无比失望道:“刚才他在车上还一直跟我说,让我和你爸爸多多包容教导你,别因为他的病忽略了你……他都病成这样了,还把你最近犯的错都归结到他自己身上!你对得起你弟弟吗!”
沈时舟惊呆了,被云舒那一巴掌打得直接呆滞,火辣辣的感觉都快消失了,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
云舒可从没打过他。
以前云舒和沈长渊都打过沈愿,而且不止一次。但他们从没对沈时舟动过手,他向来要星星得星星,要月亮得月亮。
沈时舟还愣在原地,林雾和云舒先送沈愿上楼歇息了。
沈愿刚发病,需要平躺静养一阵子,云舒不想多打扰他,刚要走,沈愿却又叫住她。
他消瘦憔悴的面颊陷在雪白的软枕里,发丝微乱,努力笑道:“妈……您别为难哥哥,他只是最近太不顺,心情不好。我没事。”
云舒一听,眼泪又快落出来了。
不被偏爱的那个往往才是最懂事的。
“好。”云舒拍拍他的手,“小愿,你要安心养身体,其他的都别担心。”
沈愿微弱应了一声,目送云舒离开。
母慈子孝。
云舒走后好久,林雾的视线才慢慢从门口收回,若有所思朝沈愿看过来。
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惊喜还是感叹,琢磨半晌,道:“沈老师,还真看不出来啊。”
沈愿微歪着脑袋,脸色依然有些白,刚才用力咳嗽太久,还是无可避免有些累了。但他笑得一脸轻松,微挑眉头道:“怎么了?我还没缓过来呢。”
林雾握住他的手笑哼:“跟我还装呢?”
从他刚进门时挑衅的眼神再到他后面突然发病,林雾如果不是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恐怕也要被他骗到。
这小子还真是个当演员的料。
沈愿淡淡一笑,闭上眼睛没说话。
林雾却不肯放他休息,抓住他的胳膊好奇的摇晃,“沈老师,快说说,你跟谁学得这种阴招啊?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比谁都刚正不阿,还教过我们做事一定要光明磊落呢!”
沈愿不肯说,她就拼命晃他,给他晃得没办法,只能慢悠悠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还能跟谁学的……”沈愿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以前父母端水不平给了沈时舟不少发挥的机会,而沈愿又是个坚信真理的一根筋,直到后面被扫地出门了才渐渐明白,这世界上很多东西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去解决的。
人和人之间永远隔着距离,没有人会完全理解你。
只有去努力争取,才不会被忽略。
“那你想过以后怎么做吗?只是对他小施惩戒,他以后肯定报复回来。他这人记仇么?会不会以后追着我们报复啊。”林雾有些担心。
沈愿摇了摇头,伸手揽过她的脖子,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这次回到家,他的心彻底稳定下来了。再也没有从前那惶恐不安的感觉。
“小雾,我不会给他那样的机会,从今往后,我一步也不会退让……”沈愿轻轻亲吻她的额角。
林雾趴在他怀里,莫名感觉自己心脏竟久违的活跃起来,扑通扑通,小鹿乱撞着。
沈愿眼角微湿,笑道:“为了我的小雾,我不会再轻易说放弃。”
“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第50章 第50章他的计划
晚上,沈时舟又来找了沈愿。
他穿了件黑衬衫立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像在古井里泡了三天,一身煞气盯着房间里。
林雾哪敢放他进来,“沈时舟,你要是敢对小愿下药或者动手,管你是多了不得的富家公子,我做鬼也绝对不放过你!”
沈时舟正在气头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真想把她拎起来一顿,但法律和道德又不允许,只能把旁边猫着的苏杳杳
抓过来,对她破口大骂:“赶紧把你的蠢货朋友带回去!”
林雾和沈愿旅行这段时间苏杳杳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戈了,居然真的过来把林雾拉到旁边去,放沈时舟大摇大摆进去。
不过她始终还是林雾的朋友,凑在耳边小声嘀咕:“放心吧,他这人虽然有病但还不至于这么有病,这时候伤害沈老师对他没有好处。”
没等林雾开口,苏杳杳便迅速给她带走了,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来了一楼后花园。
林雾抱着手臂,脸色铁青:“苏杳杳你给我从实招来!”
苏杳杳像颗霜打的茄子。
事情还得从沈时舟出那档子破事儿说起。
沈家家大业大,自然有不少长期合作的精英律师,沈时舟现在遇着麻烦也不可能找苏杳杳这么个菜鸟,不过因为云舒对她印象不错,允许她跟着一同研究学习,沈时舟也按他们律所最高标准给过她几次咨询费。
林雾震惊:“你就为这么点钱折服了?”
苏杳杳摇头:“怎么可能!”
虽然沈时舟潇洒付钱的样子确实帅,但是人怎么能一心向钱看,苏杳杳作为沈愿逆徒也不可能这么没骨气。
钱是要收的,人是要骂的。
转折发生在前几天。沈家聘请的两位律师中有一位和沈时舟曾经有点渊源,据说是昔日同窗之类。
那位律师一进门就凭借高挑挺拔深邃英俊的外貌给苏杳杳深深震撼到了,她那颗少女心小鹿狂撞,就差当场给人表白。
后来在他们谈话中,她发现那位帅律师对沈时舟的态度非常一般,好像不怎么看得惯他,不过看不惯归看不惯,案子照旧认真办。
这态度立刻就让苏杳杳认定的——同道中人!
还是个超高质量的同道中人。
当然,她和人家的距离可比赤道半径还长,所以如果还想进一步发展,只能拜托沈时舟帮忙。
苏杳杳非常可怜:“你也知道云阿姨最近都快忙昏头了,哪有那工夫帮我。小雾,你已经幸福了,总不能眼看着你苏姐守寡吧!”
林雾气不打一处来,咬咬牙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招,还是只能随她去了-
第二天清晨,林雾因为和苏杳杳聊天睡到了日晒三竿,她揉着眼睛慢吞吞推开了沈愿的房间门,却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他昨天和沈时舟谈到很晚,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结束时沈时舟脸色相当难看,沈愿倒是云淡风轻,一问就是没什么大事。
林雾洗漱完穿戴整齐下楼,她来到楼梯口时,远远的便看见沙发上坐着个西装革履的人。
那人背对她坐得笔直,一头黑发光泽细腻整整齐齐,身上的黑色西装质地精良,胸口叠着小山似的方巾,抬腕间还露出一只银蓝手表。
单是一个背影便帅到惊人。
林雾挑眉。
沈家父亲很少在家约见客人,沈家客人向来很少,云舒坐在西装男旁边,他们对面就是沈时舟。
想来只能是他们请的那位年轻律师,也就是苏杳杳的心上人。
林雾八卦心瞬间燃起来了,她慢慢走下来佯装路过,绕到沙发旁边,低垂眉眼恭恭敬敬道:“您好。”
“好什么。”
那人回过头来,语气淡淡。一只细白的手伸出揽住林雾的腰,用力把她搂到自己身边,“一晚上不见跟我这么陌生了。”
林雾当场石化,瞪大了眼珠子,震惊看着那张淡然自若的帅脸,“小,小愿!”
沈愿轻拍拍她的手,“是沈老师。”
林雾愣在原地,脸颊迅速染上一抹绯红。
她把沈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个遍,即便看惯了他这张脸,但从没见过他穿得这么正式,她被这副打扮帅到头昏脑胀,要不还有旁人在,她肯定抱住他狠狠亲。
他们俩是这动荡生活里唯一的笑料,云舒望着林雾微微笑了笑,道:“今天小愿要出去一趟。”
林雾瞧他这模样,再听到这话顿时冷静下来,赶忙问:“出去做什么?工作吗?”
哪有让一个马上要做手术、随时还要吸氧的心脏病人去工作的?
沈愿点点头,像是早猜到她会这样问,攥住了她的手指搭在腿间一份文件上,他慢条斯理的翻动文件,盯着上面的字认真说:
“小雾,这些天我感觉身体非常不错,接下来我也会好好吃药、配合治疗。昨晚我答应了哥哥要帮他,手术或许会顺延一段日子,但我已经问过医生了,他们说这点时间不要紧的。”
他大致翻阅完,合上文件,转过头看她,“这件事我自己也很感兴趣,你可以支持我么?”
林雾被这荒唐消息惊得脑子都懵了,慌忙抬头看云舒,云舒却也只能转头叹气。
一幅,你是他媳妇儿只有你能管他的样子。
怎么想沈时舟也不可能找他帮忙,一时间,林雾的表情都有点扭曲了,攥着他的肩膀道:
“我亲爱的沈老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你们家还愁找不到专业人士吗?需要你一个物理老师帮他?你要怎么帮他,从头开始学吗?沈老师,你有那么神通广大吗!”
巧了,还真有。
沈愿今天心情很不错,嘴角微微勾起来,笑着看她,“小雾,其实我当年是工学和经济学的双料硕士,当年由几大高校合办的青年经济突破杯,我连续拿了三年冠军,当然这些算不得什么,最主要是,这案子和我当年处理得最漂亮的那件很像,这里面有个核心人物是我的恩师。”
林雾傻眼了。
她知道她的沈老师优秀,但哪能想到这么优秀。
沈愿这人不仅决定了的事别人改变不了,并且他如果诚心要撒谎,连林雾都识别不了。
她只能根据直觉推测,要帮忙是假,感兴趣是真,依照沈时舟的反应来看,沈愿估计还会从他那里得到什么重要东西。
但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雾,相信我吧。”沈愿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安心在家里等我,晚上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没等林雾说什么,他已经轻飘飘摆摆手坐上轮椅离开了。
林雾望着那瘦削俊朗的背影走到光芒里。
手指忽然抓起了抱枕,想抡他!
……
后面的日子沈愿越发忙碌起来。
林雾使出浑身解数也没问出他到底有什么计策,他的心思堪比山路十八弯,为了不让林雾担心,他带了随身医护随时向她汇报病情,但除此以外的任何事都不让她多过问。
他几乎每天回家都会给她买礼物,小到一盒糖果,大到高级珠宝。沈家还给他配了助理,他没时间挑选时就发要求助理去选,价格无所谓,只要她喜欢。
对此,林雾只想冷笑,叉着腰问他:“说吧,你是不是背着我当上霸道总裁了?”
每每这时,沈愿就会慢慢脱下西装,收起在外的所有锋芒,像小孩一样温柔依偎进她怀里,拿黑发摩挲着她的脖颈。
他喃喃道:“小雾,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我想要以后更加风光的娶你。”
林雾拿手指戳他的脑袋,“我想嫁的人一直都只是一位禾山镇上破烂中学的教书老师而已!”
那位老师有些凶巴巴的,身子骨弱,性格也很冷淡,教了他们两年都是一幅不熟的样子,他会强行征用体育课音乐课,恶劣到连理由都不找,谁要不服就骂谁……可以说,除了脸蛋漂亮教书不错以外,没什么好的。
但她就是喜欢他。
从少女时代就逐渐萌芽的喜欢……
林雾心里依然免不了担心,但慢慢的也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她自己的事业逐渐进入了重要发展期,加上严覃孜孜不倦的催促,她每天的生活也忙碌了不少。
不过无论多忙碌,她和沈愿每天晚上还是会粘在一起,在黑暗里相拥,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仿佛已经结婚多年的的恩爱夫妻。
时间久了,林雾觉得日子这样进行下去到也不错。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那是一
个风平浪静的下午,林雾正在和组里成员开会,手机忽然响个不停。
接通后,发现是医院里来的通知,医生焦急的说沈愿严重病发了。
——因为出了一起严重事故。
50-56
第51章 第51章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林雾赶去医院的路上手一直在抖,她原以为沈愿是遇到车祸抢劫之类,但不曾想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并且不是普通的楼梯,是大楼中庭三四十级台阶的长楼梯。
林雾的公司离得很远,抵达时云舒和沈时舟都在,沈愿已经被送进急救室了,他们在外面和医生交涉。
云舒身边跟着几位助手搀扶她,沈时舟则是眉头紧皱一脸阴沉。
林雾直冲冲走过去撞开人群来到沈时舟面前,她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红着眼怒吼:“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推了他!”
大家都被她吓了一大跳,云舒早已哭成泪人,伸手拉住她,哽咽说:“小雾,别激动。”
沈时舟黑着脸,一把推开林雾,迅速理了理衣领,怒道:“他是自己突然头晕摔倒的,监控里拍得一清二楚,你要问责就问地心引力去!”
“是啊,小雾,是我的错,小愿身体本来就不好,不该同意他去的……”云舒说。
林雾却缓慢摇着头,眼泪覆盖下的视线模糊又扭曲,她咬着牙,紧盯沈时舟的眼睛。
她绝不信沈愿会自己摔下楼梯。
他知道自己身体弱,从不轻易靠近楼梯。
云舒走过来抱住林雾,像母亲一样轻抚她颤抖不止的肩,流着眼泪绝望道:“小雾……小愿这孩子,从小就不太顺利,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千万要挺住啊。”
林雾仍摇着头,十分坚定,“伯母,您不相信他么?他不会的,他从不会那么不小心。”
云舒心里却像刀剜似的,她明白林雾的痛苦,但她是看过监控的,作为母亲,总不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儿子。
只能颤抖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小愿,他,医生说,他可能……”
这种话林雾已经听过几次了,自从和沈愿再次遇见以来他突发过多次状况,这样的生死关头也经历了不止一回两回。
林雾抹掉眼泪,“伯母,我相信他。”-
在医院的时间过得总是更漫长,几乎过了一整夜,到了凌晨沈愿才被送出来。
他身上的外伤都问题不大,最严重的还是疼痛和惊吓导致心脏病剧烈发作,昏迷不醒是自然的,生命危险也还没脱离。
他被送往加护病房的路上林雾匆匆摸了摸他的脸颊。
纱布下的皮肤是温凉细腻的。
他似乎哭过,眼角有一小片湿漉漉的。
林雾的心像挤进了破碎的玻璃渣子,磨在了她最脆弱的位置,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恍惚记起昨晚,沈愿回来的比平时早一些,他身体有些疲惫,但眼里神采十足。
他抱着她,像孩子一样天真的同她说,他觉得他最近好了很多,等事情忙完,他要立刻手术,接着就开始筹备求婚。
林雾反驳他说:“我爸妈那关还没过呢。”
他却自信道:“一定能过的。我从小到大考试都很努力,都会顺利通过,这样的考验也绝对没问题。”
林雾想,她的小愿大概是来这世界受苦的。
第二天早上,林雾被云舒强行叫去睡了一会儿,但心里有事她睡不安稳,只休息一两个小时就醒了,也不觉得困倦。
回到加护病房前,她瞧见沈长渊也来了。
沈长渊昨天在外地,是临时取消了所有会议赶回来的。他身边带了很多人,个个都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整条走廊气氛压抑到极致,所有人都听着沈长渊打电话骂人。
林雾也听得发怵,脸色泛白,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走到云舒旁边。
云舒回过头来拍拍她的手,低声叹气:“刚才小愿的情况又恶化了,医生说现在必须尽快安排手术,虽然风险巨大,但如果不做,再也醒不过来的风险更大。”
林雾一听,脑子瞬间嗡嗡炸响。
这次好像和以往都不一样了。
她转头看向玻璃墙里毫无知觉的人,嘴唇哆嗦,“那,那就做吧,让我再看看他,就去手术吧……”
云舒也偏过头去看沈愿。
她一个多年来养尊处优的富太太,这两天被儿子的病折磨到憔悴不堪,连头发丝都没工夫打理。
她低头垂泪,近乎绝望的开口:“手术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太多了,其他几位医生都在,但是主刀那位傅医生去南半球度假了最近岛上连续一周暴雨,傅医生年纪大了……不敢冒险坐飞机。”
听起来,似乎应证了那句:
小愿这孩子从小就不太顺利。
做事总差那么一点。
运气也总坏那么一点。
当年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联络到林雾,不会被她恨那么多年,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也番境地。
不过林雾不相信。
事到临头,她反而冷静的要命。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她浑身发凉,瞪大了眼睛,“度假什么时候不能度,主刀医生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候出去?明明小愿还没有进行手术,即使之前状况平稳,但他们经验十足,怎么会预想不到突发情况?伯母,你难道不觉得这些事太巧合了吗!”
云舒怔住。
对面的沈长渊正在联系新的医生,但情况也不太好,沈愿病情危急,临时选择的医生几乎都没有把握,即便是沈长渊这样的身份,他们也不敢接下这台手术。
仿佛一切都在阻拦沈愿活下去。
“小雾,我……”
林雾的视线在人群里飞速扫视一番,沈时舟不在,他的事只剩一点尾声,还需要回去加急处理。
云舒又拉住她摇头,“小雾,不是时舟,他没有那么狠心。”
林雾胸腔顿时膨胀开,满腔的愤怒都涌上了脑袋。她明白云舒的立场,如果沈愿不在了,云舒未来便只能依仗沈时舟。
但林雾无法原谅,沈愿还躺在加护病房里生死未卜,他的母亲竟然就已经要放弃追查他受伤的原因。
“伯母,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放弃小愿。”林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攥紧了拳头,“如果您心里还有半点小愿的位置,就请让人把监控完完整整发送给我。”
云舒点头,“好。”
等待监控录像传输期间,林雾紧紧盯着病房里的沈愿。
她已经申请进去看望他,但被医生拒绝了,因为他的情况还非常不稳定。
林雾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监控还没传送过来,苏杳杳先火急火燎赶到了,手里还拿了一只银色U盘。
她昨天得知沈愿出事后,一直在家里找东西,这会儿终于找到了。
林雾问:“这是小愿拜托你给我的吗?”
苏杳杳面色严肃,点点头,“你还记得你和沈老师被严阿姨发现,沈老师打算回家那一晚吧?他当时录了一段视频,让我在必要的时候交给你。”
里面是什么,似乎显而易见。
林雾心脏猛地停滞,颤抖着接过来,忽而感觉手中小小的物件沉重得她抓握不住,金属外壳像起了一团熊熊火焰,烧得她手指发抖,东西咕噜噜从她指缝溜出去。
林雾慌忙蹲下捡起,迅速把U盘放进包里,掌心捏出了细密的冷汗,“谢谢。”
苏杳杳微愣:“你不看吗?”
“看。不过要等他出来的时候和他一起看。”林雾突然感觉整个人都瞬间虚脱不少,浓烈疲惫感铺天盖地翻涌上来。
监控画面也恰好在这时候传输过来了,林雾顺势勾住了苏杳杳的脖子,虚虚挂在她身上。
两个人一起摇摇晃晃去到休息室里,林雾洗了一把脸过来,缓了片刻,开启电脑。
为了保持完整性,监控是从沈愿出现前五分钟开始录制的。
这栋大楼是市内高级办公区,对身份管控十分严
格,沈愿他们这次去是约人谈话,算是访客。
因为条件严格,访客也不多,监控对准的楼梯区域人很少,路过的行人都脚步匆匆,看上去没有人对楼梯口动过手脚。
五分钟后,沈愿的身影出现了。
苏杳杳惊呼:“他怎么站起来了!”
林雾皱起眉头。
准确来说,视频里的沈愿是被人搀扶着的,他的腿移动起来还很困难,所以只能缓慢一点一点的挪动,主要还是依靠搀扶他的助理。
这个助理在出事当天云舒已经亲自审问过了,说是因为那天要约见的是位大领导,沈愿为了表达尊重也为了留下好印象所以决定走着过去。
林雾对此非常怀疑:“他虽然最近练习站立很有进步,但他做事不会这么莽撞,不会在重要场合为了面子站起来,毕竟如果出什么岔子,后果可比印象严重太多。”
苏杳杳也点头,“这的确不像沈老师的风格。”
她们继续往下看。
很快就到了出事的时候。
助理或许是紧张又或者没什么经验,距离楼梯口很近,原本他们只是要路过,但沈愿走到中段时明显体力不支。
他深深垂下了头,不等助理反应过来,手臂便疏忽从他肩头滑落,助理大喊一声,用尽全力却也没能拉住沈愿,眼睁睁看着他摔了下去。
林雾看到视频里沈愿单薄瘦削的身躯从高处跌落,像玩偶般毫无知觉在楼梯上滚动。
她不禁紧闭上了眼睛。
心脏像被人狠狠插上了一刀,浑身发抖。
苏杳杳把她揽进怀里,皱眉看着画面里人们蜂拥而上,鲜红的血从沈愿身下慢慢淌出。
她也忍不住心里发颤。
“不是的……”林雾后背阵阵发凉,死死捏住自己腿,脑子里突兀闪过无数诡异的画面,她几乎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断断续续道:“他没有疏忽大意,只是有人要伤害他……”
第52章 第52章猫哭耗子
回到病房后,林雾要求立刻给沈愿做药物检查。
她怀疑他并不是体力不支,而是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
医生起初以沈愿目前贫血并且循环不稳定拒绝,这让林雾不由得更加怀疑,坚持必须做药物检查。医生又去请示了沈愿的直系亲属,云舒犹豫了一会儿,耐不住林雾恳求,还是同意了。
最后结果出来,却不尽如人意。
报告显示沈愿除了因外伤和心脏病发作导致的血相异常外,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云舒攥着单子叹气,握住了林雾的手。
她看得出林雾对沈愿重情重义,即便以后沈愿不在了,他们也一定会好好对待这姑娘。
“小雾啊,阿姨明白你的心情……但,咱们还是安心等小愿吧,新的主刀医生已经确定了,是世界知名的权威,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相信小愿。”
云舒这些天似乎瘦下去几分,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仿佛骤然苍老了几分。她看看林雾,又看看后面的苏杳杳,她们都保持着沉默。
片刻后,林雾突然开口了:“阿姨,拜托您跟医生说说,让我进ICU探望小愿。”
云舒脸上闪过担忧,“小雾,你要做什么?”
林雾摇摇头,“您放心,我绝不胡来,我只要陪他说说话就好。”
云舒仍旧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好。阿姨也相信你。”
林雾跟随医生去更换了无菌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才被允许进入病房。
进门前医生还反复嘱咐,最多只能待十分钟。
十分钟,也够了。
林雾心里没底,她不确定沈愿醒没醒,目前来看他眼睛是睁不开的,或许只能听到人说话。
咚、咚、咚。
病房里太过安静,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几步外,沈愿正平躺在床上,被子厚实绵软,温柔包裹着他支离破碎的身躯。
林雾看到他苍白的模样,眼泪立刻便掉下来了,她不敢凑他太近,只能看见氧气面罩上他那双轻轻闭合的眼睛,睫毛还和过去一样浓密纤长。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俯身对他开口:“小愿,我来了。”
沈愿沉寂的睫毛竟然抖了一下。
林雾顿时惊愕。
太好了!他有意识,无论意识多少,至少有一点点。
林雾高兴的眼泪都止住了,伸手想摸他的脸,又连忙缩了回来。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也没功夫跟他说情话,只能抓紧开口:“小愿,你那天有没有感觉到头晕?那种头晕不同于你平时头晕,或许发作的很快,并且你无法阻止困意,大概率是喝了、吃了什么东西后出现的症状。”
这话太长了,病床上的沈愿后没有给出丝毫反应。
林雾不免着急,“那天有没有人给你下//药?你有没有察觉不对劲?”
这次,沈愿听完像是愣了一秒,睫毛剧烈抖了一瞬。
林雾不禁惊喜:“果然是有的,对不对?就是有人要害你!”
沈愿的睫毛抖动更剧烈了,连带着眼皮都微微颤动,皱起了细小的褶皱。
但他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尝试了很久,又动了动小拇指。他从胳膊到手掌都缠了厚厚一层绷带,人很虚弱,努力勾了勾小指尖,很快就卸力了。
监护仪也传来心跳波动的声音。
林雾不敢再刺激他,小心握住他的手指,哑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坏人揪出来。小愿,别害怕,我和你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等你。”
沈愿的睫毛最后颤抖了一下,接着便如石子儿坠入湖水,再没有半点动静。
有了这份认知过后林雾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自信了,她发誓无论如何必须找出原因。
但医院明确规定血液不能擅自带出,她也不能悄悄抽沈愿的血,并且有云舒在,她更不能直接报警让人彻查做血检的医生。
虽然有了方向,但困难重重。
林雾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正犯着难,走出来便撞见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谢之安!”
谢之安还是那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米白风衣裹着冷风脚步匆匆踏进来,扫了周围一圈,眉目严肃直直朝林雾走过来。
简直喜从天降,林雾感觉她这发小是一定派来的猴子派来的救兵,每次他出现,常常就会带来转机。
来不及多叙旧,林雾慌忙给他介绍了人,又把他和苏杳杳拉到旁边说明了情况。
谢之安仔细听完,道:“我有位叔叔在这家医院里就职,他是信得过的。”
林雾欢喜一声,转头就给沈愿安排了二次采血。
有熟人在,事情变得顺利很多。二次采血结束后比第一次等得久了很多,林雾万分焦急,但有他们在她心里安稳很多。
傍晚时,结果顺利出来。
“血样里检测到了苯二氮类药物成分,简单说就是平时常说的安眠成分,具体是哪一种还得等进一步筛查,但肯定是这类镇静催眠药物。”
谢之安那位叔叔把化验单搁在桌上,严肃望着他们,问:“病人最近有没有吃过这类药物?是医生开的还是他自己找的?剂量大概多少?”
云舒闻言怔住。
一屋子人都鸦雀无声。
“砰”!
林雾突然往后跌了一步,手臂撞翻了桌上的水杯,遍地水花溅起。
谢之安赶忙拉住她,发现她正一身发抖。
虽然已经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但眼下事情真的发生,她依然感受到莫大的恐惧,心惊肉跳,“他患有严重心衰,从来不吃任何助眠药物……”
事实好像已经在眼前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们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沈时舟一行
人。
最近沈时舟很少过来,他那边的事就快要结束了,沈长渊也派了下属辅助他收尾。两位律师也结束了工作,赶在离开前来医院探望沈愿。
沈时舟一身官司轻松下去,人又恢复那意气风发的样子,穿了套笔挺的深蓝西装,高高在上。
林雾现在几乎已经能断定沈愿出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不是真的打算要沈愿死,但早上那位医生一定是他安排的。
为了掩盖沈愿服用安眠药的事实。
旁边的苏杳杳忽然传来一声惊喜:“啊,杨律师,你好!”
林雾偏头看过去,一眼就望见跟在沈时舟后面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
被叫作杨律师的那位的确是个帅小伙儿,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身材极好,五官也生得俊朗英气。他远远的朝苏杳杳招招手,礼貌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谢之安问。
林雾叹气,“杳杳的心上人。”
他们一行人都走过来望向加护病房里,看着沈愿的样子,个个都面露担忧。
沈时舟先开口了:“最近小愿情况如何,有好转吗?”
林雾没有说话,云舒紧张道:“没有好转,甚至有恶化的趋势,而且时舟,刚才医生说你弟弟他服用了——”
她话到一半林雾赶忙拦住,不着痕迹轻轻点住她的胳膊,道:“服用了过量心脏病药,现在出现了很多不良反应。”
沈时舟紧紧皱起眉头,俨然一副慈爱兄长的样子。
“他太着急了,工作起来就不顾忌身体,前些天我就跟他说过别这样。”
林雾在心里呵笑。
猫哭耗子。
杨律师慢慢走过来靠近了玻璃,沈愿出事那天他也在现场,心中不免格外担忧一些,叹气道:“沈先生一定会没事的,他那么优秀,处理事情也很漂亮,连沈总都夸过好几次。”
林雾听到这话,忽然转头看他,“谁夸他?杨律师,你是指他父亲吗?”
“是啊。”杨律师微微笑了笑,“我以前在沈总手下做过事,知道他那不苟言笑的性格,要得到他的夸奖可不容易。所以沈先生真的很优秀啊。”
林雾脑子里好像忽然有点线索了。
虽然她对于沈愿被下药的实际经过仍然一无所知,但关于他为什么被这样对待,却是立刻明晰了。
最近这段时间不止是沈长渊,云舒也经常夸赞沈愿,夸他聪明、能干、懂事。沈愿说过,自己从小到大从家人口中得到的赞誉全部加起来,都不及这阵子的一半。
他感到很开心,因为开心,即便每天很累身体也恢复得不错。
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这世界上有谁最害怕沈愿得到父母的称赞呢?
——只能是沈时舟。
林雾又转头朝沈时舟看过去,只见他神情淡淡望着加护病房的人,眉目舒展,下颌微抬。
一脸坦然无惧。
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53章 第53章是小愿回来了
沈愿昏迷的第五天,林雾拿到了他出事当天的完整监控记录。
那天他在休息区坐的位置十分偏僻,正巧处于监控死角下,除了开头和结尾看到他们一行人陆续入座和离场,什么也看不到。
林雾直觉这事更蹊跷了,不得不怀疑这位置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方便躲过监控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从监控里已经得不到什么帮助了,林雾只好模糊掉姓名和事件,在网上发布了信息寻找当天进入过大楼的人。
但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进入那栋大楼的人非富即贵,不会有时间东张西望或者拍照留念,贴子刚发布时还有不少热心网友讨论传播,仅仅一周过后便一点热度都没有,石沉大海下去。
林雾正发愁着,突然医院那边传来了消息。
——沈愿醒了。
电话里,云舒的声音干哑发颤,道:“小雾,他的情况不太好……你快来看看吧。”
于是,林雾立刻暂停工作赶去医院。
这么多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林雾想着只要沈愿醒过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还活着,她就要和他走到一起。
走廊里,远远的,林雾便听见病房门口传来吵闹声。
因为沈愿心脏病严重,病房内外都需要保持绝对安静,从没这样吵闹过。林雾不禁心惊肉跳,快步跑了过去。
推开门,她看见满屋狼藉,被子、枕头都被扔在地上,几个医生护士焦急围在床边,云舒身边有几位助理搀扶着她,她正哭着望向床上的人,绝望的朝他伸出手。
“小愿,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啊……”云舒哭喊着。
林雾瞬间被钉在原地。
这些天她忙于追查沈愿被人下安眠药的事,没有时间过来陪伴沈愿,没想到再见到他,却是看见他无助蜷缩在床上的模样。
他努力侧身背对着云舒,脑袋深深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一条透明氧气管牵出来,虚搭着脆弱的脖颈。
“小……小愿?”
林雾试探着,绕到他面前去。
他躺这一阵子又瘦下去许多,手臂纤细修长,无力垂落床边边,手指轻轻握在了一起。
林雾俯身捉住他的手,他慢慢转头看向她。
脸上是恐惧和惊讶混合的神情,那双眼睛却像玻璃一样纯粹清明。
林雾脑子里陡然浮出一个诡异的猜测,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脑子里仍然不敢确定:“是……小愿么?”
云舒愣愣看着她,一屋子没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
沈愿明白。
他眼下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胳膊慢慢架起。见他坐不起来,林雾赶忙伸手扶他。
沈愿身体羸弱坐不住,只能勉强抓住她的胳膊倚靠在她怀里,低低喘息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小雾,我很想你……”他的眼泪又如同串珠般扑簌滚落,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林雾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惊涛骇浪天雷阵阵,她终于确认:
是小愿回来了!
沈愿的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每当经历了大灾大难,那位高傲严肃的沈老师和柔弱爱哭的小愿便要来回切换-
整整三天过去,云舒还是没能接受自己儿子成为傻子的事实。
他只记得林雾一个人,除此以外,父母、哥哥、朋友……通通不记得了,他不再聪明伶俐,变得愚钝、爱哭、单纯。
总之,傻子该有的样子他应有尽有。
那个离开家多年又回来的沈愿好像昙花一现,因为过于优秀,所以被上帝带了回去。
林雾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跟他们一家人解释沈愿成为“小愿”的六年,并且医生告知,沈愿这样二次失忆,有极大可能这辈子都要当傻子了。
云舒听完过后崩溃到直接转身去了楼上,而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的沈长渊则是坚决不信,立刻派人去联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
林雾只能叹气,目送他们离开,揽住怀里的沈愿,摩挲着他的手指喃喃道:“精神而已,难道比心脏还重要么……”
坐在对面沙发的沈时舟忍不住冲他们冷笑。
沈愿又疯了,他当然最高兴,甚至比以前还嚣张了,毫不顾忌的说:
“在沈家,人可以死,但不能是傻子。我们可丢不起这脸面。”
林雾抬头望他一眼,怀里的沈愿又缩了缩身子。
沈愿那双黝黑的眸子湿漉漉的,手臂环抱着林雾腰,说话还不大利索,低低咳了几声才闷闷对她说:“小雾,我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林雾摸摸他的脑袋,淡淡一笑:“因为你哥哥他嫉妒你,嫉妒你比他优秀,嫉妒你比他聪明。”
“我嫉妒他?”沈时舟那张脸抽了一下,“可笑,我嫉妒一个残疾人、一个傻子?”
林雾的余光斜斜一瞥,继续道:“你就是嫉妒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安眠药就是你给他下的。”
大概是最近经历太多,沈时舟越发的不可一世,心态也远远不如以前稳重,情绪很容易被煽动起来,指着他们努骂:“你少血口喷人!他被下//药那是他活该!”
“他生着病还帮你解决问题,他活该什么?”
“呵,他帮我。”沈时舟那张俊脸彻底扭曲起来,一副恨不得把拿唾沫淹死沈愿的样子,“你知
不知道他向我要了什么条件,狮子大开口,要拿走我一半资产!他变成这样就是活该。”
原来是因为钱。
林雾了然。
难怪先前沈愿和沈时舟谈完过后,两个人一喜一怒,居然是因为钱起了争执。
“沈时舟,你不差钱,你会为了这点原因给他下//药?不可能。事到如今实话告诉我吧,还有什么原因?”
沈时舟站起来,彻底不装了,怒气中夹了一抹讽刺的笑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等这傻子清醒过后亲自告诉你吧,前提是,他还有命活到那天。”
他话音刚落,一个巴掌猝不及防突然落到他脸上。
惊天动地一声“啪”!
吓得沈愿紧紧靠在林雾怀里,呛咳不止。
林雾赶忙拍拍他的背,抬头看向面前两个人。
这是云舒第二次扇沈时舟了。
她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除了愤怒,似乎还能看到些许更为复杂的情绪。
那是身为母亲,但不能一碗水端不平的无奈。
“沈时舟,你给我滚出去。”云舒呵斥道。
沈时舟震惊看她,满腔的怒火生生压了下去,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屋子里恢复安静,林雾不说话,云舒也没有发出声音。她静静立在沙发前,低头看着沈愿。
这些天沈时舟的事情彻底解决后,云舒似乎恢复了一点神采,尽管她心里放不下沈愿,但富太太该有的外貌算是恢复了。
她走过来,伸出手想要碰沈愿,但迟疑片刻,又缩了回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丝绸质地曳地长裙,黑发盘起,腕间戴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镯子,眉目垂下来,温声道:“小愿。”
沈愿手指抽动,转头看向她。
他戴了鼻氧管,脸色苍白,已经无法自己坐稳。
“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你只管安心做手术,日子还长,以后爸妈会好好补偿你。”
云舒的心仿佛已经死了,或许她前些天还为沈愿的病情担忧到茶饭不思,但现在已经完全抽离出去。
从听到沈愿可能会永远成为傻子到彻底放弃他,只在她回房间冷静后,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她为自己和沈家的未来找好了退路。
沈愿却听不懂,只能仰头呆呆看着她。
林雾摇摇头,“伯母,那件事我永远也过不去。您知道的,医生认为小愿是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导致昏迷太久损伤了脑神经,才让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绝对不会原谅沈时舟。”
云舒点头,在沈愿身边坐下,犹豫好久,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心脏不好,他的手格外冰凉。
因为瘦到不能再瘦,骨头都有些硌手。
沈愿没有像刚醒来那会儿一样推开她或抗拒她。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可是她没得选。
沈愿这身体本就不好,现在还成了这样,以后还能好好活着都已经不错了,沈家的未来只能靠沈时舟。即便沈时舟不念兄弟情谊,即便他闯下大祸……她还是只能选择他。
一直到林雾带沈愿回房间休息,云舒还独自在沙发上坐着。
客厅里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沈愿靠在轮椅上,回头望了她一眼,便慢慢收回了视线。
漆黑的夜晚,明月高悬。
林雾猜想,这大概会是住在他们住在沈家的最后一晚。
她洗漱完,穿了一身天蓝色睡袍,擦着头发出来。沈愿已经躺在床上默默等她,她刚坐到床上,沈愿就伸出手。
林雾笑笑,把湿润的头发仔细裹好,擦干手指才俯身抱他。
她静了一会儿,开门见山:
“小愿,你会原谅沈时舟吗?”
沈愿靠在她脖颈间,声音很低,淡淡道:“沈时舟是谁?”
林雾眯起眼睛,手指探到他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
她嘲弄道:“沈老师,跟我就不要装了。”
第54章 第54章警官您好,我要报案……
沈愿笑了笑。
他那对深黑色眸子里的纯粹渐渐消失殆尽,一抹狡黠缓缓浮了出来。
他白皙的下巴微微仰起,收起了那故作单纯的声音,轻松的问:“怎么骗不过你了?”
林雾只觉得好笑,“我亲爱的沈老师,昨天你演过头了,连之安都不认识。你难道不记得么,你一直、一直都记得之安呀。”
沈愿微愣,复又惊讶。
真是百密一疏啊。
林雾摸摸沈愿的脸颊,又说回正事,“小愿,你这么做……是不是想离开沈家了?”
沈愿浅笑,应了一声。
他已经打定注意要离开沈家了,就在他醒来的前一天。
起初刚回家时,他想过或许能试着缓和与沈时舟的关系,能和其他人一样体验家庭、亲情。可后来他发现,沈时舟总归是容不下他的,即便现在能忍,等他身体稍好,迟早也忍不了。
他们之间一定有争斗。
于是沈愿想,或许只有早些离开沈家,和父母保持一点基本的联系维持和谐便好。
不过他也不想看到沈时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很多事他不想去争抢,但现在他想要和林雾好好走下去,属于他的他也不想放弃。
不过,或许是他表现的太出彩了一些。
“果然我没有猜错。”林雾趴在床上,感觉自己越发聪明了,“沈时舟那样的公子哥不会因为钱财失去理智,还有别的原因。”
“嗯。”沈愿戴着鼻氧管平躺在床上,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天我做了个不错的决定,父亲表达出希望我留下的念头,这让沈时舟接受不了。我先前和他谈的条件是我治好就离开。”
林雾点点头,又想了想,“他难道真想要你的命么?”
沈愿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
这一点上,他也不清楚沈时舟究竟是不是真想要他死。
但无论如何,那天他因为着急去见领导匆匆喝一了口杯子里的水后感到极度头晕是真的,甚至后面摔下楼梯后,他也一度认为自己活不了了。
不过索性上天垂怜,尽管手术难度加大很多,但他依旧醒了过来,即便要再躺些日子。
“无论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沈愿顿了顿,“我不会放过他了。”
再饶恕别人一次,都是对他自己的不公平。
林雾心疼的摸摸他的脸,那天摔下去后不仅摔断几根骨头,还擦伤了额头,缠了厚厚的纱布。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小愿,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漂亮的地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
沈愿吃力的撩开眼皮,睫毛微颤,“好……”-
第二天,林雾把沈愿送回医院住院,独自去了一趟城北。
城北片区属于老城区,道路建筑还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房屋普遍低层,街巷也是窄窄的,一条街区内店铺不多,多是食品店,偶尔有几间小药房。
林雾一间间药房问过去,都没有安眠药物出售,最后一间的店员是个黑眼圈浓重的姑娘,一听林雾是来问安眠药的,立刻满脸鄙夷。
“都是年轻人,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一点科普都不看吗?安眠药受国家严格管控,不让随便出售。这要能随便买,万一有人想不开乱吃怎么办?”
姑娘推推眼镜,小声嘟囔:“一个二个的都来问,真要的话,上桐树街口市三医院挂号去!”
林雾眼前一亮,“最近还有人来问过么?”
“是啊。”
林雾从包里摸出照片递到她面前,“您看看,是这位吗?”
姑娘一脸警惕盯过来,“你干嘛?”
林雾笑笑,“您别误会,这是我朋友,最近心情不好谁也联系不上他,我们担心他出事。”
姑娘惊讶,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来我们这里问过安眠药,但我没有药卖给他。”
“他去市三医院了是吗?”
“应该是。”
林雾了然,“谢谢您。”
沈愿没有猜错,沈时舟这人不会亲自动手,都是找这阵子辅助他们的助理。而这位助理是云舒亲自面试的,自然听他差遣。
市三医院是标准公立医院,查不到病人就诊记录,并且那位助理大概也不是用自己身份开的药。
林雾得到初步信息后暂时无法获取更多了,只能先回医院和沈愿商量。
她一边和沈愿打电话一边开车门。
车子停在路边停车区域,林雾直觉事情有些麻烦,电话挂断,车子刚开出去不久,忽然听见“砰”一声。
前车踩了急刹,但她心里有事,没能反应过来,给人追尾了。
追尾这样的交通事故没什么好说的,林雾下车过后态度很好,走到前车旁边规规矩矩认错:“实在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私下解决可以么?您开个价。”
前车司机是个身材纤细长发飘飘的漂亮女生,走下车来看见自己车后面刮出的小片划痕,当场就懵了。
林雾连忙安慰她,又道了歉,女生还是听不下去。
“我要报交警。”女生说。
林雾说:“那太麻烦了,您直接说个价吧,只要不是太夸张我都绝不还价,我稍后还有急事要处理,如果仍旧不放心,我可以把联系方式和住址都给您。”
时间不早了,沈愿今天要做治疗,林雾还得赶去陪他。
女生十分坚决的摇头,“我不信你的话,我男朋友说过遇到这种事立刻找交警、找保险公司!”
林雾无奈,不免有些头大。
这估计是个刚学完车上路的年轻人,连一些简单的交通事故处理方法都还没有完全掌握。
但追尾是全责,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下车来陪着女生在路边等。女生给自己男朋友打了电话描述了遭遇,好一会儿后,交警和她男朋友都来了。
林雾在车里早已等得不耐烦,满脸黑线走下来,突然,瞧见个熟人。
“刘助理?!”
还真是巧了,她正在找他呢——那位在市三医院开了安眠药喂给沈愿的好助理。
刘助理在赶来的路上原本气冲冲的,过来一看到林雾的脸,顿时没脾气了。
不仅没脾气,还瞬间多了不少恐慌。
“林,林小姐……”刘助理眼睛瞪大,急忙过来点头哈腰,“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追尾的是您!实在不好意思,这小擦刮我看也没什么,抱歉耽误您时间了,您今天还要去陪沈先生吧?”
刘助理女朋友怼了怼他胳膊,他拍拍她手臂,没说什么。
林雾没空管这点小事了,脑子转了转,望向女生笑:“刘助理最近常失眠,这事儿您知道吗?”
刘助理面色顿时僵住。
女生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你们认识吗?”
林雾点头,继续道:“据我所知,刘助理他最近好像常去药房,买……”
刘助理连忙打断她,“抱歉林小姐!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林雾正有此意。
沈家家大业大,当真要追查起来,刘助理的责任不可避免。但他如果真的供出沈时舟,沈时舟也不会放过他。
可谓两头难。
因此,林雾非常理解他:“刘助理,我不想为难你,你只需要交出应该交出的东西,其他的事都放心交由我们处理。”
刘助理仍有些犹豫。
林雾没耐心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助理,沈家不止沈时舟一个儿子,但是对我来说世界上只有一个沈愿,如果他未来因为那药出了什么出事,我不会放过参与谋害他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你。”
刘助理震惊:“林小姐,这可不能乱说,这不关我的事啊!”
林雾面色凝重,直接伸出手:“交出东西,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东西。如果你老实交出来,我不仅不会追责你,我还会感激你,并且一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刘助理那双眉毛拧成了十八弯,两手攥紧了拳头,肩膀开始发抖。
这份工作的工资是他先前工作的十倍,为他赚足了脸面。
但同样的,压力也是十倍。
林雾那双浓黑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刘助理。
终于,过了不知道多久,刘助理全身神经都彻底松懈下来,摊成了一团泥。
他绝望仰头看了一眼天,心里仿佛下定了十足的勇气,垂头丧气道:
“林小姐……请跟我来吧。”-
周五的下午五点,林雾驱车一路向南,胸腔里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
东西到来的比她预想还好。
甚至好到远远超乎想象。
林雾在半路给医院打去电话,沈愿的治疗已经开始了,这项治疗非常疼,但她今天不能陪着他了,简单安慰了几句,便努力按捺住激动对他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给你惊喜。”
汽车方向盘的纹路刻进她的掌心,林雾扔掉手机,一个急转弯,拐进了最近的派出所。
她把一只小小的U盘攥在手里,高跟鞋在路面踏出噔噔噔的声响,她推开门,把东西拍在了桌面上。
“警官您好,我要报案,有人涉嫌故意伤害。”
第55章 第55章败局已定
刘助理在沈时舟要求他去买药时就留下了证据。
沈时舟贯来少爷病严重,压根没想过一个小小助理敢不听他的话,所以当初吩咐他时连地方都没选,走出门随口就安排下来了。
然而十分不巧,他们谈话的位置右上方就有个小监控,不仅把全部过程完完整整拍下来,甚至还拍到沈时舟随手给了刘助理一笔钱。
刘助理在当天就调取监控做了备份,大概也是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傍晚时分。
今天沈时舟先前的事已经全部处理完毕,沈长渊也难得有了空闲,在沈家的别墅里,一家三口时隔许久共进晚餐。
沈长渊随口问:“沈愿在哪?”
幽幽灯光下,云舒拿银叉的手顿了顿,沈时舟则轻轻拨了拨碗里的汤品,嗤笑:“又离家出走了,东西都收拾好搬空了,可能是咱们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云舒转头皱眉瞪他一眼,“别这样说你弟弟。”
沈长渊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慢条斯理搁下刀叉,看向云舒:“这地方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云舒微怔,手指悄悄攥紧了。
“小愿他精神不稳定,不认识我们,还害怕我们。这样出去也好。”
沈长渊冷哼一声:“自己家里人他怕什么?去了外头再出点事,那才害怕。”
云舒低下头没说话。
沈时舟也没动。
沈长渊用餐结束,推开椅子起身,理了理领带,垂头看他们两人,不容置疑:“三天内把沈愿找回来,手术那边我都已经联系好了,他再养养就准备过去。”
云舒心抖了一瞬,紧紧闭上眼,嗓子眼儿像堵了一块儿无法推开巨大的石头。
她当然知道林雾带沈愿离开的原因,她也记得那天沈愿的样子。
她深知丈夫的态度才是沈愿和沈时舟没办法和平共处的原因。沈时舟是她儿子,她可以教训他批评他,可是她左右不了自己丈夫的想法。
曾经年少时做下依附男人的决定,早就随着他越爬越高、越来越不需要她娘家支持,成为了一把扎向她心口的利刃。
“长渊!”云舒忽然叫住他。
沈长渊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两个人沉默无言相向而望,云舒嘴唇动了动,还没开口,门口竟传来了敲门声。
向来懂眼色的保姆此时冒冒失失跑进来,惊慌道:“先生太太,外,外面来了一帮警察……”-
夜晚的路灯光芒昏黄幽暗,飞蛾扑簌扇动翅膀,绕着光芒翩翩飞舞。
林雾坐在警察局里,两手抱臂望着窗外。
她很耐心的等
,很快,人就到了。
沈家一行人都来了,连沈长渊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都跟来了。
沈时舟一进门就看到了林雾,浓眉瞬间拧起,怒骂:“你为什么在这里?是你干的?”
林雾抬眸望向他,起身走过来。
其实她对沈时舟第一印象还真不错,甚至还想过正经和他相亲。那时候,她和沈时舟对沈愿的厌恶不相上下,不过她还记得,沈时舟那时明确说过让人不要伤害沈愿之类的话。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现在恨沈愿恨到面目全非呢?
“是我报的警。沈时舟,刚才刘助理已经来坦白了你指使他对小愿下//药的全过程,现在轮到你了。”林雾望了四周所有人一圈,“请说说你对沈愿恨之入骨的理由吧。”
旁边云舒的脸瞬间煞白。
沈长渊则是紧皱起一对眉头。
他对林雾还不够了解,但知道她是沈愿的女朋友,大概率以后是自己儿媳。
考虑到这一层,沈长渊的语气难得不算太凶狠:“家里事就在家里解决,不必劳烦警察。”
林雾摇头,“伯父,这不是家事。”
沈时舟先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雾,你还没进沈家的门就敢这么嚣张?得罪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雾嘴角抽了一下,懒得跟他多说,警察也走过来把他带去了审讯室。
监控播放出来时,沈长渊和云舒都震惊了。
视频里面可以清晰看到沈时舟要求刘助理去买安眠类药物,并且他明确说了时间和地点以及如何把药放到沈愿杯子里,刘助理试图阻拦,也被他骂了。
他们的计划明明白白,就是不让沈愿去见第二天的大人物,临时改换沈时舟,让他抓住这机会和对方建立起联系。
听起来他似乎只是想让沈愿睡过去,摔下楼梯的确只是意外。但对沈时舟来说或许也算意外之喜。
林雾还把大楼里的监控和这段监控结合起来,时间也可以准确对上。一切都明明白白。
一时间,所有人哑口无言。
警察问:“关于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时舟怔怔望着屏幕,手指紧握成了拳头。
他一身冒着冷气,咬牙道:“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在他来之前,我无可奉告。”
林雾不禁微愣。
她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不过一旦律师请过来,之后再设法申请保释,总归也只是花点钱而已,根本惩罚不了沈时舟。
云舒走过来,事实摆在面前,她神情十分复杂,不过还是握住林雾的手,温柔的劝慰:“小雾,这些都是我们家务事,不需要闹这么大。时舟他做得不对,回去过后我好好教训他好么?”
林雾转头怔怔看过来,她没想到云舒在看完监控以后依然这样偏袒沈时舟。
“伯母,沈时舟他不是犯一点小错,他是差点害死小愿,您明白么?只差一点,您就永远见不到小愿了。”林雾攥着手机,“他触犯了法律,现在证据确凿,他必须坐牢!”
坐牢两个字跟电闪雷鸣般轰隆隆砸下来。
云舒心头一颤,面色彻底阴沉。
“小雾,你难道还不明白?这样执着下去也没用,我们不可能眼看着时舟去坐牢!”云舒声音里夹杂了怒气,语气比平时重了许多,俨然一副有权有势富太太的样子。
林雾后退半步,“沈时舟是你的宝贝,难道沈愿就不是么?”
她迅速抬眼看了沈长渊一样,沈长渊侧身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这夫妻俩大抵态度相同,爱也都给了沈时舟。
林雾有些绝望。
等候律师过来期间,林雾一直在给医院里的沈愿打电话,但他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林雾便又打给了照看他的护工,护工只说他们出门了,却不告知林雾他们要去哪里。
事情好像又立刻变得复杂起来。
林雾不由得心慌了,她想先回去找沈愿,但又没有丝毫头绪,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正思索犹豫着,他却突然出现了。
警察局门口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林雾一回头,就看到坐在轮椅上气若游丝的沈愿。
今天他做完治疗过后状态骤降许多,呼吸困难血压也低,鼻下戴着透明鼻氧管,腿上裹了一床厚厚的毯子。
林雾惊呼:“你怎么来了!”
沈愿嘴唇微张喘着气,他已经坐不了普通轮椅了,脑袋靠在高背轮椅的靠枕上,过来便一把攥住她的手。
他手指冰凉,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林雾立刻慌了,“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你别生气。”
沈愿那双墨色的眼睛半睁着,睫毛发着颤,上面挂了几颗晶莹的水珠子,看上去是因为着急而出的汗水。
他虚咳几声,对她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四周。
沈愿面色惨白,喘气微弱,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重病患者。
连旁边的小警察也担心起来,“那边有休息室,你看要不进去躺会儿?”
沈愿摇头,冷汗从微斜的脑袋滚落,“多谢……但,我是来送材料的。”
“什么?”
“医生开具的诊断单。”
护工从轮椅椅背后拿出一张单子递给警察。
这是权威三甲医生开具的诊断单,上面明确强调了安眠药以及因为安眠药作用导致的摔伤对沈愿身体造成的巨大损害。不仅严重危及生命,甚至还留下了许多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后遗症,构成的伤情足够沈时舟蹲好几年。
云舒见了便疏忽瞪大眼睛,冲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沈愿知道,现在这样也必要再演下去了,本来他装疯卖傻就是为了试探云舒的态度。
现在她彻底放弃他了。
也好。
“妈,其实我在病房昏迷那些天,能够听见声音。”沈愿斜斜靠着椅背,感觉疲倦又无力,手指微微缩了起来。
他劝说不在意了,但心里还是会感到痛苦,“我听见你反复跟我说,让我不要跟哥哥计较。你担心……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他。”
云舒惊出一身冷汗,愣愣望着面前的沈愿。
他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这副身体好像就快要困不住灵魂了。前些日子的好转更像是昙花一现,或者回光返照。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孩子了。
“爸……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沈愿又缓缓转头看向沈长渊。
“因为我快不行了,所以,沈时舟对我做什么都不要紧。”沈愿眨了眨眼,一滴热泪滚下来。
林雾心疼的帮他擦去。
这次匆忙赶来,是沈愿觉得自己最后能为自己和林雾做的一点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尽力。
“我知道您一通电话,他就会逃出生天,但无论如何,我并不想放过他……”沈愿喘了口气,低下头,“他曾经对我的伤害不止这冰山一角,我现在无意多说,但如果你们还认为家里有我这个儿子,就不要再阻拦了。”
沈愿偏过头,突然吐出一口血。
林雾瞳孔收束,急忙托住他的脸颊,“怎么回事?今天的治疗出问题了么?是不是胃疼了?”
沈愿无力抬头也没办法回答,只听不远处的沈时舟大声怒斥:“你们别信他,我没对他动过手!”
沈愿努力睁开眼睛,心口痛得厉害,又是猛咳一声,一口血沫呛出,把林雾的手指都染成了鲜红色。
“小愿!”林雾心中的惶恐直达巅峰,她后悔得厉害,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的,报仇永远没有沈愿的生命重要。
“爸,妈……”沈愿虚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父母,他的听力逐渐模糊,
门外传来脚步声,警察说是律师到了。
无力回天。
以沈家的权势和财力,摆平这件事根本不成问题,说不定还会因为他今天的举动,让医生不给他动手术。
看起来,败局已定。
但远远的,沈愿看见沈长渊那双向来威严的眼睛竟久久凝望着他。印象里,父亲从没有直视过他那么久。
更多的时候,提到他都是厌烦。
沈愿心中绞痛不止,胸口像是要被撕裂开,脑袋也剧痛无比,摔伤的皮肤和骨头仿佛被人再次碾碎了。
他身体已濒临崩溃,听见沈时舟肆无忌惮的笑意,听见他说:“沈愿,你就这样安心去吧!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看你,兄弟一场,我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挨了一记沉重的耳光。
打他的人不是云舒,力气也没有先前那么温柔,一巴掌下去,直接打得他踉跄退了半步,满脸错愕。
手掌攥拳的沈长渊深深望了一眼沈愿,指着沈时舟的脸道:“混账,你给我滚去坐牢!”
第56章 第56章尘埃落定
沈时舟脸色顿时白了。
云舒也怔住,急忙上前拉住沈长渊的手,“长渊,你冷静点!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回去再好好说也不迟。”
在她心里儿子只不过是欺负了弟弟,这又算得了什么,哪有兄弟不打架的?
不过沈长渊不这么认为。
他顺势握住云舒一只手,眉头深深皱起,沉声怒骂:“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今天他嫌他弟弟挡了他的路,明天是不是就该让我这个老东西给他让位了?他现在还什么也不是,就敢这样无法无天!”
云舒的手腕被他紧攥住,心里升起一股子浓烈的不安,索性这时赵秘书进来了。
赵秘书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难得有了点波澜,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跑进来,赶忙拉开了沈长渊。
“沈总、夫人,你们都坐会儿,放心交给我。”
他给沈长渊和云舒拉开椅子,转头又去跟警察交涉。
赵秘书只跟警察说了几句,那小警察立刻瞪圆了眼睛,点点头示意马上去请局长过来。
屋里气氛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林雾蹲在沈愿旁边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指竟越发冰凉下去。她抬头,看见他面色惨白,绝望盯着正前方。
他们已然成为了孤立无援的岛屿。
再怎么争再怎么斗,也赢不过庞大的沈家。
林雾心里发疼,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愿,我们先回去,好么?犯不着为了他,这样伤害自己身体。”
沈愿慢慢转过头,对上了她那双担忧的眼睛。
他很想自己看看结果,但比起这个,他更不想看到林雾为他难过。
反正,刚才云舒悄悄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时,是让他劝住林雾。
“嗯……我们回去吧。”
轮子在地上缓缓划过去,沈愿的手臂垂落下来,脑袋也微微斜了过去。他脖子上还缠了绷带,雪白的一圈圈,像一把无形的手摄取着他的生命。
林雾蹲在地上,小心把他跌落的腿放回轮椅踏板,正要起身时,沈长渊开口了:
“小愿。”
林雾和沈愿都愣住。
沈长渊可从没这样叫过沈愿。
沈愿愣愣回头,只见他那位高权重的父亲起身朝他走过来,派出所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眉眼隐匿在黑暗里。
“你想让他怎么给你道歉?”沈长渊指着沈时舟说。
沈愿嘴唇微颤。
几米外,沈时舟面前站着云舒,她满脸凝重望着沈愿,紧张的把沈时舟护在身后。仿佛正在说,不允许你动你哥哥一下。
……是啊,道歉还有什么用呢?
真要论起来,当年撞伤他的司机、捅了他的张强刚、虐待他的护工……这哪一个不比沈时舟狠呢?沈时舟不过是给他喂了一点药,希望他昏迷而已。
沈愿忽然感觉一身上下都被疲惫和痛苦重重包裹住。
“算了吧……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地方。
“沈时舟是沈家的希望,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
他只想离开他们。
“至于我,我不要紧的。”
他只想和他的小雾待在一起。
轮椅在地上碾过,金属轮子发出细密的声响,经过门槛时,轻轻抖了一下。
沈愿顿了顿,回过头,看见云舒依然警惕护着沈时舟,像看贼一样看着他。
他叹了气,只好看向沈长渊:“爸,当年是我不懂事,辜负了您的期待,实在对不起。以后……还请您和妈一定要保重身体。原谅儿子不孝。”
心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疏忽掉在了地上。
摔了个粉碎。
沈愿不再多看,林雾推着他一起离开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回沈家了-
回到医院过后,沈愿和林雾决定把这件事忘记。
也不怨他们俩悲观,只是这事儿无论怎么想,总归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与其太期待,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与此同时,沈愿手术的日子被正式提上日程。
虽然他们已经彻底和沈家断了联系,但手术并没有被取消,一切都按照原定的计划顺利进行,甚至术后康复和护理还换了更好的团队。
手术前三天时,严覃来了一趟医院。
她那墨镜大檐帽的形象刚出现在走廊就把林雾吓了一大跳。
最近沈愿进入了至关重要的术前准备阶段,绝不能出什么乱子,要是严覃再来打搅一番,这可真是回天乏术。
“妈!哟什么风给您吹来了,今天心情挺好吧?打扮的真漂亮,我带您出去逛逛!”
林雾十分狗腿的贴过去,但被严覃一把推开了,“闪开,不是来找你的。”
她直直往病房的方向走,林雾脑中警铃大作,赶紧拿眼神示意门口的谢之安。
最近因为沈愿要做手术了,谢之安和苏杳杳几乎每天都来,甚至连陈疏婷得知消息后都来过几次。
谢之安和林雾打小有默契,看到严覃的身影出现便立刻退出来,当机立断锁了直接病房门。
严覃怒了:“锁门干嘛?不欢迎我啊?”
谢之安和林雾一起堵在门口,林雾吓得一脑门儿汗,谢之安说:“没有的事儿,阿姨,里面在做治疗呢,不方便让您看。”
严覃翻了个白眼,抬起手腕看自己的手表,“要多久啊。”
“半,半小时?一小时?反正挺久的,哈哈……”谢之安也不太会撒谎,紧张的看林雾。
林雾点点头,“对对,每天都要做的治疗,没办法。”
严覃哼一声,“那我就在这里等。”
“……”
林雾简直要哭了,无奈干脆摊牌,“妈,他马上就要手术了,非常关键,您能别挑这时候闹事儿吗?”
“闹事儿?谁跟你说我闹事儿!”严覃把手里提着的小桶晃了晃,“我只是来送点东西!最近有人给家里送了点不错的补品,我亲自炖了送过来的!死丫头,敢这么想你妈。”
林雾哆嗦,这才瞧见她手里的东西。
“真的吗?”
“不然还能有假!”
严覃这人向来傲气,从不屑于撒谎,林雾和谢之安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赶忙打开门赔笑,“哈,您早说嘛。”
病房里沈愿刚醒来没多久,黑发微乱,有些困倦。
最近林雾请了长假每天陪伴他,以前的学生还每天来看望他,尽管仍有忧虑,但心情总体是不错的。
他瞧见严覃,和林雾他们一样——吓了一大跳。
甚至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严覃又冷冷哼一声,真想把他们一个二个的全扔窗外去。
她这趟过来其实并非一时兴起。
最近林雾每天被沈愿的手术搞得压力极大,有时甚至会一个人躲起来哭,严覃几次给她打电话都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这丫头没心没肺,上一次她这么难过,还是那年被迫去英国,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于是,严覃和林建明终于意识了,这丫头对这男人真的不是三分钟热度。
她是真正想要和这男人走到一起。
他们也没有办法,两个人向来宠林雾,即便完全不看好这门亲事,也不能再多么强硬反对了。
严覃昨晚左思
右想辗转难眠,最后只能借着送汤品,来开导开导自己女儿。
可别再因为那男人干出什么傻事来。
“什么?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严覃抱臂站在窗边,听完了林雾讲最近的事,满脸不可思议,“我们家也是两个孩子,平时打打闹闹也就算了,但要是谁敢动这样的心思,我这个当妈的肯定第一个给他送局子里去!”
沈愿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发白,虚弱笑了笑,“没什么的,伯母,都是家里的荒唐事,不值一提。”
“我要是你,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严覃道。
沈愿淡淡一笑,“没关系了,这些我都不在乎了。现在只盼着手术能成功,以后好好的爱小雾。”
林雾极少听他在长辈面前这样直白,脸蛋唰的红了。
严覃也像被噎了一下,看看他们俩人,别过头。
不得不说,沈愿这孩子除了身体太差,其他都是极好的。
那天,向来食欲不振的沈愿喝完了严覃送来的汤。他没有喝过母亲炖的汤,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这样的时机下喝到爱人母亲送来的汤。
他很感动,还很期盼。
期盼能够好好活下来,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盼着盼着,终于,手术的日子正式来临了。
手术前几乎所有人都到了,苏杳杳这个活宝定了个大蛋糕说要庆祝沈愿手术成功,但沈愿还没进手术室,她就馋得自己吃了两口,林昱看不惯,两个人抓起奶油就打起仗来,谢之安过来给俩人拉到外面去,林建明还给他俩批评了一顿。
等候室里又活跃又热闹,一点没有即将面临大手术的紧张。
林雾抱着沈愿死活不肯撒手,正在激动说着她多爱他,没一会儿,一通电话打过来了。
是赵秘书打来的。
林雾脸色一变,赶忙走到外面去接。
这通电话像是计算好了时间,特意选在沈愿手术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沈时舟的事已经处理结束了。沈长渊这段时间独自思考了很多,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身份应该做的事,临时改了决定,铁了心要让沈时舟受惩罚。云舒和他大闹,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已经分居。
沈时舟这个贵公子一夜之间几乎失去所有沦为阶下囚,沈长渊也承认自己教子无方,以后会更加约束沈时舟,如果他实在不成器,沈家家族里还有不少优秀孩子。
而至于沈愿,他们说,只要他愿意回来,沈家永远是他的家。
林雾挂断了电话,手指依然抖个不停。
她冲回病房,看见沈愿也刚刚挂断电话。
他遥遥望着她。
那张依然清俊的脸上挂着一颗泪珠,他对着她笑,眼泪便接连不断的滚落。
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正文完结】
第57章 第57章那个本不应该开始……
沈愿的手术结束时间比预计的要稍晚一些。
医生出来时满脸疲倦,摘掉手套,望向一张张紧张又期待的脸,他长长吸了一口气,道:
“恭喜各位,手术非常成功。”
世界仿佛沉默了一瞬,很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苏杳杳和林昱两个人抱在一起乱蹦乱跳,谢之安和陈疏婷也高兴鼓掌,林建明脸上没太多表情,但他骂了苏杳杳和林昱两嘴,让他们在病房门口保持安静。
只有林雾,她一个人站在人群中间,脑子里轰然嗡了一声,强烈的耳鸣席卷全身。
她的肩膀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只好转身去到角落里,独自抹眼泪。
压在心里不知多久的石头终于四分五裂,除了极致的松懈,她心中还有无穷无尽的难过和喜悦。
难过的是她的爱人遭那么大罪,喜悦的是,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云雾散开,阳光照来。
严覃走过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像童年里她受了委屈时一样,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对她微笑。
……
沈愿被送出手术室后,只在加护病房躺了两个晚上就被送回普通病房了。
这次比他先前做得任何一场手术都更成功,而他自己的状态也非常好,只睡了两天便醒来了。
他醒来那天,林雾正在走廊打电话。
她虽然请了个长假,但工作上的事仍然无法耽误。她先前负责的项目出了一点小问题,需要跟组长沟通解决。
组长那次回去后帮她联系了自己家中医生长辈,那些长辈前阵子还来帮沈愿看了看,参与了手术方案制定。所有工作交代结束,组长还问了沈愿的情况。
林雾笑笑,说:“一切都好。”
挂断电话,她看向窗外。
穿堂风刮过,吹得她发丝散乱,眺目远望,都是城市里的车水马龙,而她脑袋里却恍惚浮现出青山与红旗。
那抹鲜红在风中翻飞,开启了一段本不应该开启的故事。
现在那段故事终于迎来了美好的结局。
林雾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身影停在自己面前。
他虚弱又消瘦,双腿规规矩矩搁在轮椅上,宽松的病号服袖子挽起,露出了两条修长的胳膊。视线往上移,那张一眼惊艳的脸上戴着鼻氧管,鼻氧管下,他苍白嘴唇微微弯起。
林雾手指瞬间捏紧,又惊又喜,疾步跑过去。
“你醒了?怎么不好好歇着,现在能下床了吗?”
她想要摸摸沈愿的手,却瞧见他手背上贴着针头,还连接着一旁的输液架。林雾不知所措,只好捉住他的手指,慌忙望向他身后推他出来的护士。
护士冲她笑:“他还没办法说话,刚才醒了就在我胳膊上写字,闹着要出来找你。”
林雾在沈愿腿边蹲下,热泪又要滚出来,但想着他看了又要伤心,只得死命憋住,憋得脸颊发红,仰起头来看他:“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沈愿点点头。
医院外隔了一条马路后有一个公园。
公园里种满了青竹,幽幽翠色闲适怡人,从小木门进去,还有一汪安静的湖泊。
不过此刻不太安静。
公园里来了一帮写生的小朋友,个个戴着黄绿小帽子,背着大大的书包,一边游玩一边叽叽喳喳讨论,旁边还跟着几位拿旗子的老师。
林雾笑了笑,唯恐吵着沈愿,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从医院出来前护士帮沈愿拔掉了输液管,但他手背上还贴着留置针,林雾怕他着凉,给他盖了一张毯子。
沈愿慢慢把手从毯子下拿出来,刚搭在腿上,一颗糖果毫无征兆飞过来,恰好掉进他的手心。
林雾吓了一跳,“哇哦!”
沈愿也愣愣的,他抬头,看见一个站在最队伍最末尾、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冲他们笑。
她手里还捏着一袋糖果,阳光照在亮晶晶的糖纸上,衬得她小小的手掌闪闪发光。
林雾弯下腰,托起沈愿的手掌冲她摇了摇,“谢谢你啊,小朋友。”
小女孩咧嘴一笑,闷头往前跑去,迅速没入了人海里。
沈愿现在还不能乱吃东西,即便是一颗小小的糖果也不行。不过林雾不想让他失望,拆开糖纸放到他唇边让他舔了舔,转头又扔进自己嘴里。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顿时瞪大了,阳光溜进去,光芒晃动。
林雾嚼着糖果,眉头弯弯,“怎么了?”
她把手机塞到他手心。
沈愿毕竟是个刚做了开胸手术的重症病人,能坐起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他衣服也穿得厚实,手指不大灵活,低着头慢吞吞的打字。
林雾便耐心坐在石凳上等,她托着下巴,等了好久才看他打完。
接过来一看,他说:
不嫌脏么?
林雾嗤笑,拿手捧住他的脸颊,双眼对视着:“听好了,沈愿先生,我不仅能吃你舔过的糖果,我还能亲你的嘴!”
沈愿登时脸红了,连忙低下头去。
林雾却又托起了他的下巴,认认真真的说:“我永远不会嫌弃你,我的沈老师,你还能呼吸就已经很棒了。我知
道,你一定是因为非常爱我,才愿意这么努力配合医生。”
沈愿有点难为情,眼睛往别处瞥了瞥,又慢慢看向她。
他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清明澄澈。
从他的瞳孔里,林雾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尽管他已经比不得从前那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的样子,但她却似乎比从前更好了,模样更加成熟,也更明媚。
林雾不禁坏笑起来,凑近他耳边说:“沈老师,你要快快好起来,要变得比从前还好看,否则,我可要……”
没等她说完,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她听不见他的心跳,却能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
他的脑袋埋在她脖颈间,像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又一年春天来临时,沈愿顺利出院了。
他术后最重要的康复阶段已经结束,终于不用随时提心吊胆害怕发病。
林雾仔细一合计,想着在哪里都是休养,不如带他回禾山去,空气好,心情也放松。
但严覃和林建明担心乡下医疗条件不好,出了事会很危险,他们打电话跟禾山疗养院联系了许多,好一顿忙活,最后才勉强同意。
顺利抵达后,沈愿和林雾回到了奶奶的老房子。
这房子虽然已经提前叫人打扫过,但日用品之类还不够齐全,送走严覃和林建明后,林雾又独自去买了不少东西。
她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愿安心在床上休息,但回来过后,看见满屋子行李都收拾好了。
林雾叉腰站在屋子里,血往脑袋上涌:“那么闲不住的话,我明天可以送你去给喜马拉雅造电梯。”
沈愿坐在书桌前,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托腮对她笑:“抱歉,小雾,我只是怕你又去给我买苦瓜汁。”
林雾一愣,很快又笑起来,佯装生气走过去捏他的脸。
“胡说八道!我可没给你喂过那种东西!”
沈愿一手环住她的腰,腿上还盖着薄薄的毯子,他放松靠着她,闭着眼,享受这等待了许久的安宁。
窗外雀鸟簌簌掠过,沈愿的思绪慢慢飞得很远。
他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毯子,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小雾,其实有个秘密我从没告诉过你。”
林雾低着头,认真看他,“什么?”
“我们去一趟教师公寓吧。”
时隔两千多个日子,沈愿再次了回到教师公寓。
在林雾印象里,教师公寓是学校暂时提供给老师们住的,不过沈愿当年好歹是个富家公子,因为喜欢,直接就买下来了。
这房子多年没住人,灰尘积得能踢起来八长高,林雾不让沈愿进来,自己则戴了一只口罩,小心翼翼走进屋子。
沈愿在门口说:“书房角落里有张书桌,看见了么?”
林雾远远的回答:“看见啦。”
“打开中间那个抽屉,里面有一本英语练习本。”
“英语?”林雾觉得好笑,她拿起来,随意拨了拨上面的灰尘。
白底红字的练习册,腰封上写着龙飞凤舞两个字:林雾。
林雾惊讶回头,“这是我的本子?你当初藏了我的本子?”
“嗯。打开吧。”
林雾的嘴角逐渐勾了起来,她饶有趣味观看着自己几乎忘记的青春。过去再普通不过的练习册,现在看来却是满满当当的回忆。
她高中那会儿最烦英语,不仅字写得潦草,还拼不对单词,翻来翻去全是红叉。
她看得发笑,好一会儿后,终于,翻到了中间页。
纸页翻过来的刹那,林雾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心跳久违的活跃起来,一下接一下,猛烈敲击着她的胸腔。
薄薄的一页纸上,没有属于她的字迹,只有一排隽秀整齐的蓝色墨迹。
写字的人似乎非常匆忙,看上去他正着急要去到什么地方,因此只留下了一段简短、仓促,却又无比深刻的诀别信。
他写道:
小雾,是老师故意冤枉你,对不起。
如果你能够看到这封信,想必一切已经解决。
请原谅我别无选择,只能祝福你,
未来的日子,一切顺利。
……
林雾发着抖,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猛然回头,望见那人正静静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影和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师重叠、融合在一起。
早已过去的一切在她脑海里不断浮浮沉沉,那些浓烈的爱慕、委屈、不甘和憎恨,都反复交织在一起。
她的心好像又走了一遍这么多年的路。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无名指间,环着一枚明亮的戒指。
——她已经达成了年少时的梦。
那个本不应该开始,充满了坎坷曲折,满身荆棘,却仍然顽强抵达了最后的梦。
“沈老师,我爱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