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轮渡》
1. 邮轮日常(01)
清晨六点整。
南君仪从噩梦之中挣脱,冷汗已将睡衣浸透,梦境中的恐怖残像仍在徘徊。他在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之中静坐,不确定自己是否回到了现实之中。
“开灯。”
满室灯光应声响起,将黑暗驱除到角落之中,等到眼前的幻影尽数消失,南君仪才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
热水带回温度,终于让这具身躯真正苏醒过来。
浴室里布满了蒸腾的水汽,一只手在凉森森的镜面上抹过,模糊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露出一张疲惫而厌倦的面容:细而长的眼睛半阖着,眼下泛青,仿佛笼罩着层不祥的烟雾。沾过热水的嘴唇早已回温,从初醒的苍白恢复成平日的血色,无意识地绷紧着。
南君仪沉默地将手冲洗干净,回到卧室之中。才刚打开衣柜门,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突然攫住神经,迫使他停下手上的一切行为。
他转过头去。
一张精致的邀请函正静静躺在本该空无一物的床头柜上。
南君仪注视那张邀请函片刻,按了按眉心,重新转过身来,从衣柜里挑选出一套舒适的常服。
将浴袍丢进洗衣篮之中,南君仪随手拿起邀请函,顺道打开了窗帘与阳台门。
太阳还没完全自水中跃出,在海天交接处宛如一只濒死的巨兽半睁的瞳孔,正在源源不断流淌出金色的血液,渗透在深色海浪里。
不管过去多久,南君仪都会在这样壮丽的景色下重新意识到自身的处境。
他被困在了一座豪华无比的海上监狱之中。
咸腥的海风在阳台门打开一丝缝隙时就迫不及待地扑进房间之中,南君仪并不反感这样的味道,人在能够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时候,往往会萌生对“活着”的幸福感——特别是在又一次的死亡任务降临时。
邀请函上的信息很简单,只印着一行字——棱镜疗养中心,底部则是不断在跳跃的倒计时。
从时间来看,他需要在后天的九点整下船。
既然时间并不急迫,南君仪也无意慌张,他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后,决定先吃早饭。
清晨总是格外清净,走廊上不见人影,就在南君仪要推开自助餐厅的大门时,一只手突兀从后方伸出,越过他的腰,牢牢握在门把手将其推开,俏皮的女声近乎揶揄地邀请道:“这位忧郁的先生,请进。”
南君仪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顾诗言,这种玩笑很无聊。”
“怎么会?”顾诗言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我还以为这是一位淑女对一位绅士该做的。”
南君仪走向餐具区:“早知道我就该选七楼的主餐厅,而不是图方便来这里吃自助,那地方起码你不常去。”
“你又没穿正装,船才不会让你进去。”顾诗言拖长声音,端起一个空盘,打量着摆放开的餐点,“对了,晚上七点半的电影之夜来吗?他们安排看僵尸之夜。”
南君仪道:“我两天后下船。”
顾诗言夹着面条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这比你之前缺席的理由充分多了,看来有人想不接受都不行了。”
自助餐厅的食物相当丰富,似乎完全不考虑人类早饭应当吃得清淡些,从白粥小菜到海鲜盛宴,各色甜品应有尽有,就连饮品也一应俱全。
两人都没挑口味太重的食物,至于饮品方面,南君仪打了一杯豆浆,而顾诗言则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在即将落座前,南君仪看着顾诗言被食物占满的双手,忍不住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帮我拉开椅子呢?”
“你就是不服输是吧。”顾诗言忍不住笑出来,她用脚勾出椅子,下巴微点,对着南君仪眨了眨眼示意:“请。”
“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诚意。”
南君仪挑起一边眉毛,看着顾诗言放下餐盘,用手扶正椅子,甚至掸了掸坐垫,风度翩翩地再度发出邀请:“请坐。”
南君仪欣然落座:“只有我不服输?”
顾诗言得意地摇晃着高脚杯:“你待会要去宴会厅吗?我记得宣传屏在那里。”
在邮轮每次发布新任务之后,本该播放海岛风光的海报屏上都会变成任务相关的地点,而最大的宣传屏就在宴会厅之中,信息也往往最全面。
南君仪点了点头,看向微微震动的手机,他解锁屏幕,发现群聊之中已经跟上了数十条回复。
邮轮上所有人的手机里都会被植入一个船舵图标的通讯软件,通常任务联系或者闲聊都在这上面,这数十条闲聊里只有一条是南君仪需要的关键信息。
他将手机重新恢复为静音。
顾诗言干脆也摸出自己的手机:“真巧,你这次的搭档又是林雪。”她将酒杯搁置一旁,开始专心品尝食物,“有什么感想吗?”
林雪跟南君仪曾是同一个任务里幸存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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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来讲,那次任务只幸存了他们两人。因为第一次任务的心理创伤,林雪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另一位幸存者南君仪,这件事在邮轮上不算什么秘密。
“她的以前不代表现在,更不代表未来。”南君仪擦了擦嘴,“我没有什么感想。”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丝绸一般柔滑,不流露些许感情,无论是在何时,也无论是在何地。
顾诗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年轻人一般管你这种叫什么来着,冰山美人,对吧?”
南君仪默默放下了豆浆,心平气和道:“你该庆幸我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欸,对别人这么没礼貌可不行,就算再有魅力也会大打折扣的。”顾诗言煞有其事地说道。
南君仪波澜不惊:“哦?我还以为残忍是美人的天性呢。”
顾诗言感慨:“我可真爱跟你聊天。”
接下来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顾诗言喝完杯中仅剩的红酒:“走吧,说不准这两天就是最后一面了,我陪你去宴会厅一趟。”
这艘邮轮上的死亡任务并不会因为老手或者新手而有所区别,作为老乘客,顾诗言见过不少老手死亡新手反而幸存的例子,更甚者,全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至今南君仪已经经历了四次任务,可这不代表他每次都能活下来,只代表他活到了现在。
人是群居动物,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彼此支撑互助,在这种绝境下诞生的友谊往往更为纯粹,面临的考验也更为残酷。
两人将杯碟放到清理区域之后,就往六楼前进。
才刚进入宴会厅,南君仪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晃动从脚下传来。
正往二楼台阶上走的顾诗言重心不稳,立刻抓住了身边扶手,好在晃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快得几乎只是一场错觉。
这是一艘巨型邮轮,几乎跟一座小海岛没什么区别,通常情况下行驶起来与平地上不会有特别大的差异。
如果是正常的邮轮,晃动的理由很简单,遇到了较大的风浪或航行速度加快了。可在这艘邮轮上,晃动的理由只有一个——靠岸。
“既然这次任务还有两天,那就说明是有新人上来了。”顾诗言与南君仪对视一眼,女人很快就往出口处看去,“你猜这次会有几个人活着?”
“最多十分钟。”南君仪越过她顺着阶梯往上走,“你就能知道答案。”
2. 邮轮日常(02)
“实际上是三分钟。”
顾诗言斜倚在玻璃围栏边,只要一低头,宴会厅一楼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大门处走进来的四人:“三名新人一名老手,看起来情况不错。”
陷在沙发里的南君仪没太大反应,侧了侧头:“想下去打个招呼吗?”
“不急。”顾诗言耸了耸肩。
南君仪没再说话,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海报屏,屏幕已经更换完新内容,美丽的碧海白沙眨眼间就被一座看上去让人心生不安的疗养院取代。
是这次下船的线索。
与许多宣传屏幕里播放的内容相似,这间疗养院也有数张海报不断在屏幕上来回滚动。
屏幕上的疗养院从外景深入到内景,一条阴暗的长廊之中脱落的墙漆渗透出血丝,而忽闪忽灭的灯光下,尽头处布满幢幢鬼影。
不管怎么看,这座疗养院显然已经荒废多年了。
这样的宣传屏遍布这艘邮轮大部分的公共场合,在宴会厅一楼里的宣传屏更大更长,带给人的冲击感更强,因此楼下惊魂未定的新人才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顾诗言将新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这里面说不准有她以后的同伴,多了解些总不是坏事。
领队的老乘客一眼就看到了顾诗言,脸上的血迹还没擦去,他挥舞双手呼救,“顾姐!江湖救急!”
顾诗言冲他摆了摆手,算是回应,回头邀请南君仪:“要一起来吗?可爱的新人在楼下等着我们。”
“提醒我下次别对你太亲切。”南君仪漫不经心地喝了口咖啡,“免得你每天都在胡思乱想,认为我会陪你做这种事。”
顾诗言耸了耸肩,她的脚步跟声音一同在楼梯上响起:“别担心,那是其他人的任务,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你们才刚上船,起码会有七天到半个月的休假期。对了,先自我介绍下,你们好,我叫顾诗言,和你们一样都是这艘船上的乘客,你们呢?”
“观复。”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另外两个人也犹犹豫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顾诗言的脚步声很快隐入了地毯之中:“既然你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任务了,这部分的内容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了。现在你们已经成为这艘邮轮的乘客,或者旅客,随便怎么叫,总之这艘船现在开放的所有公共区域,你们都可以免费使用……”
“请问。”一个急促的男声打断了顾诗言,“什么叫成为乘客?难道我们不能回家吗?或者……或者下船呢?我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下船?”
“没有办法。”
“什……什么?什么叫没有办法?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没有人跟你开玩笑。”顾诗言耸了耸肩,“你们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小说看过吗?完成任务,上船,然后再下船完成任务,这艘邮轮的规则就这么简单。”
“可是……”一个纤细的女声询问,“这样做有什么用呢?为什么需要我们去做这些事,去面对那些……那些恐怖的东西?”
顾诗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沉吟片刻:“……没人知道。它如何挑中我们?为什么需要我们做这些事?那些任务从哪儿来,我们都不知道。也许你们可以找到答案?噢,对了,你们应该在进入的时候就拿到了吧,那张邀请函?”
没人接话。
顾诗言也不在意:“我只能说,即便比你们早点上船,我们的所知也很有限,只知道我们要去邀请函上的地点走一遭,拿到东西,然后就可以回到这艘船上,如果不能的话……”
她没有说得太明显。
“你是说,我们就要在这艘船上,不停上船下船?拿那个狗屁任务道具?就这么不断地去找死?” 之前提问的男性显然被激怒了。
顾诗言的态度仍然很温和:“唔,措辞有点激烈,整体没错。”
椅子突然翻倒的声音被地毯吸收了部分,没闹出太大的动静,衬得男人情绪崩溃后的嘶吼声格外突出:“我不信我们就这么出不去了!肯定有办法的,这里不是海吗?我们找条船……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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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看到了!这儿明明很多救生船的,我不信我划不出去!”
“哎,你别着急啊。”那道纤细女声惊慌失措起来,“你跟人家生气也没用啊,起码……起码我们现在还活着对吧?”
之前的那名老人也加入了劝阻之中,只有一个人安静得似乎消失了一样。
南君仪走到原先顾诗言的位置,倚着栏杆边往下看,很快在墙壁找到了那名消失的“观复”。
观复的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穿着一身黑衣,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干净利落,而且相当……相当英俊。
混血儿吗?
南君仪确信任何社交场合里都绝对没人能忽视这个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男人抬起头来跟南君仪对视了一眼,他没有躲闪开眼睛,南君仪也没有,两人无言地对视着,最终是南君仪移开了视线。
只这一眼,就足够南君仪判定自己跟这个人合不来。
顾诗言那边的争执已经平息,新人已从暴怒走入沮丧,拉耸着肩膀往外走,那名老手和身材与声音同样纤细的女性正在安慰他,他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观复。
观复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走了出去,像一只莫名其妙被当成头狼的独狼。
“你觉得观复怎么样?”顾诗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四人的背影。
“观复,鳏夫。”南君仪有意避开了更明确的评价,“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对女性有点不友好吗?”
顾诗言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看向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在意别人的性取向,我一直以为你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南君仪顿了一下:“希望你是真的好奇,而不是在委婉地表达我没有魅力。”
“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你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顾诗言轻笑了一声,没接话,而是意味深长道:“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真是个好名字,不是吗?”
3. 棱镜疗养中心(01)
早上八点四十,晨雾渐浓。
南君仪推开门时,林雪刚好在沙发上喝完一杯热咖啡,两个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一同往舷梯处走去。
船舱外的咸腥海风裹满了水汽,必不可免地迟滞起来,泛着粘稠的湿冷感。
林雪拉紧衣服,热咖啡带来的暖意已经在海风的吹拂下完全消散:“每次下船都是这种让人不快的天气。”
南君仪没说什么,剩下的路在寂静之中度过,两人刚踏上陆地,巨大的邮轮就已在身后渐行渐远,隐没迷雾之中。
在迷雾之中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彼此,静静等待片刻,雾气就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新世界的面貌来。
一座荒废多年的疗养院映入两人的眼帘。
滴答。
一滴雨水打在了林雪的脸上,她下意识“哎哟”了一声,仰起脸来看着铅色的云层,细密的雨丝不断飘洒下来,将整座山麓笼罩在朦胧的帘幕中。
“下雨了。”南君仪眉毛微蹙,他没有急着往疗养院里前进,而是转身往来处看去。
果不其然,来处既没有邮轮,也没有港口,他们站在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邮轮的停靠并不按照现实世界的规则。
林雪拉起外套的帽子抵挡雨水,问道:“我们现在就进去?或者先找个地方避雨。”
“进去避雨。”南君仪言简意赅。
林雪点了点头,很快四下观察起来,雨中只有疗养院静静伫立着,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皱紧眉头:“奇怪,怎么会没有新人。难道他们还在路上?”
疑问落在空气里无人问津,南君仪已经往前走去。雨天的气温明显下降,林雪的肌肤因寒意冒出些许鸡皮疙瘩,她也不再纠结,快步跟了上去。
U字型的建筑配上顶楼锈蚀的金属字体,隔着雨幕远远看去,简直像个被活埋的人,正伸出双臂努力自救。
这联想让南君仪感到一阵不适,他转念一想:要是顾诗言在这里,八成会争辩这明明是人的下牙。
想到这位不着调的朋友,南君仪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情骤然轻松起来,于是又再观察起其他的部分来。
这座疗养中心比起海报上宣传的荒废程度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招牌已经锈蚀掉落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金属边缘,仅存的金属字也被爬山虎占据,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雨天让这座废弃多年的疗养院显得格外阴暗恐怖,从玻璃大门往里看,只能看到黑沉沉的一片,建筑物表面则到处都覆着层薄薄的灰尘。
南君仪扫了一眼地面,门口已有不少杂乱的脚印交错,他随后用手指轻轻拭了一下门把手。
“怎么了?”还在寻找新人踪迹的林雪问道。
南君仪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平淡道:“把手上没灰,有人进去了。”
林雪询问:“是新人吗?”
南君仪折了下手帕,塞回口袋:“大概率是,想不出别的可能。这座建筑物已经荒废了,通常情况下不会出现需要我们沟通的剧情人物。就算有,出于职业道德,也该在内部营业,总不至于跑出来招揽客人。”
林雪皱紧眉头。
太奇怪了,如果是为了避雨,这座建筑物外部明明有不少地方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进入这样一座看起来就很危险的荒废建筑物内部?
还是说气温太低,有人衣着太单薄?
暂时没有头绪,林雪只好“嗯”了一声,而南君仪则隔着手帕握住把手,再度打开了这座早已尘封的建筑物。
即便之前被打开过一次,内部尘封多时的霉臭味仍相当浓烈,两人侧开身体,一边通风,一边等待鼻子逐渐适应这气味,才步入其中。
林雪掏出手机打开照明,光束扫过整个大厅,除去地面上同样混乱的脚印,最引人注目的是台面上一个极明显的血手印,鲜血还没干涸,应该是才留下不久。
南君仪上前观察,将手指虚压在上面模拟了一下留下手印的姿势,又将手机的光照向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没有,不是恐吓,应该是新人入内时留下的,受伤的人腿软或者被推倒了,手掌按压在这里借力,应该是女人,也不排除体型娇小的男性。”
“现在就有人受伤。”林雪脸色难看起来,“怎么会这样?按道理来讲,就算有异常,也不会发生得这么快才是,我们甚至都没碰到面?”
“不一定是异常,说不准是他们做了些尝试,比如说想离开这里,你应该明白会发生什么的。” 南君仪平静得可怕,“又或者更糟,这次的新人里有些刺头。”
有时候人心中滋生的恶意,并不亚于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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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脚印延伸向被黑暗吞没的走廊,林雪的喉咙略微发紧,短暂犹豫片刻后,她再度坚定起来:“那你还要一起吗?我打算去看看新人的情况。”
南君仪微微一笑:“走吧,这地方落单可不太妙。”
两人顺着脚步跟血迹一路前行,没过多久,极为压抑的啜泣声就似有若无地从不远处传来。
是新人?还是鬼?
两人均感到头皮发麻,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声,那啜泣声也变得更微弱。
循着声音,一扇门出现在两人面前,哭声越近就越微弱,这一瞬间更是戛然而止。整条走廊顿时陷入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之中,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林雪强忍住恶寒感,跟身后的南君仪对视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咔哒。
被推开的门在寂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房间内的光源将袭击者的动作暴露无疑,再难压抑的尖叫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南君仪眼疾手快地将林雪往后一拉,高高挥下的木棍顿时落了个空,还没等林雪站稳,袭击者自己已因为惯性摔在两人的面前,木棍顿时脱手而出,滚到了一边。
袭击者戴着顶鸭舌帽,不知道是惊吓所致还是摔得太狠,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南君仪往房间里看去,暴露袭击者的光源来自于房间里的小火堆。
除鸭舌帽之外,房间里面还有五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火光将每个人的神情都展露无遗,他们的神情已趋近崩溃,呆滞而惊恐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两人。
其中一个举着板凳的马尾女生最先冷静下来,她仔细打量着两人,又看了看林雪握着的手机,不太确定地打破僵局:“拿着手机,还开着手电筒,鬼应该不会玩手机?你们……是人吧?”
林雪顿时松了口气:“当然是,我还想问你们是不是人呢?”
“是!我们当然是!你看我也有手机,不过这会儿没信号就是了。”马尾女生也顾不得这话听起来多别扭了,她眼睛一亮,赶忙放下板凳,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这么说的话,你们也是突然到这里来的?邱晨!快起来,他们跟我们是一样的。”
地上的鸭舌帽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利索地蹦了起来。
4. 棱镜疗养中心(02)
“是新同伴啊!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坏人呢。”
邱晨热情地伸出双手,想拉住南君仪与林雪,南君仪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林雪看出他的意图,主动伸出双手来相握,微笑着开了个玩笑:“他不太喜欢跟人接触,你可以摸我的手,是热的,不放心的话还有脉搏,至于心跳嘛……男女有别,就不方便让你听了。”
“那不用。”邱晨被看出心思,尴尬地一笑,也没客气地握住林雪的手,又按了按脉搏,谨慎地确认过后才兴奋地将头转向马尾女生:“是热乎的!方璐瑶,你快过来摸摸看!她真的是活人!”
方璐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板凳看起来向要冲着邱晨挥过来:“……你是傻/逼吗?”
“你怎么骂人!”邱晨怒道。
方璐瑶绝望地看着他:“都知道人家是活人你还不放开?”
邱晨这才反应过来,触电般松开了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对着林雪语无伦次起来:“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想吃你豆腐,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也知道这地方荒郊野外的,我人生地不熟的要多留几个心眼,你别见怪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
他抱头大喊起来。
林雪有些好笑,摇摇头道:“没事,我可以理解,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配合了。”
之前遇到过类似的事?
方璐瑶敏锐地捉住字眼,不过并没有立刻追问下去,而是邀请两人先坐到火堆边来烤烤火:“我看你们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先过来暖和下身体吧。”
众人重新围坐在火堆前,有人将自己手上的临时武器丢进火中——基本上都是家具上拆下来的柴火,腐朽得差不多了,根本没办法造成伤害,本来就是拿来做柴火的。
新同伴的到来显然让这群新人紧绷的状态缓和了不少,只除了一个双臂刺青的短发女生。她从始至终都沉默地环抱着自己坐在角落里,除了一开始跟着其他人惊恐地看过来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像与外界隔绝了。
不过,那真的是刺青吗?
南君仪眯起了眼睛。
简单自我介绍过后,方璐瑶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道,“请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难道你们不是第一次经历吗?”
其他人正在掰折木头家具准备更多的柴火,闻言齐刷刷看了过来。
“我是第三次。”林雪回答。
众人下意识看向南君仪,对方正垂着眼睛没有反应,显然没打算给个答案,只好默默收回目光,谁也没敢追问本人,于是将期望的眼神投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林雪。
林雪苦笑道:“我也不清楚他是第几次,不过应该跟我差不多。”
“呃。”邱晨弱弱地举起手,“我想问一下,第三次……是什么意思?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南君仪终于开口,目光扫过众人,平淡道:“棱镜疗养中心。”
他注意到当中一个穿花衬衫的男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变了脸色,不过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头再度埋了下去。
对这个地名有反应,是找到邀请函了吗?
南君仪若有所思。
邱晨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干笑起来:“棱镜疗养中心?这把我干哪儿来了,这地方在哪个省,什么地方啊?我们得从哪里出去啊?”
“外面有个血手印。”南君仪没有回答,“是谁的?”
众人下意识往里面看去,目光聚集在了那名短发女生身上。
惧怕于南君仪的冷漠,方璐瑶强按住自己的慌乱跟迷茫,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不小心受伤了,怎么了吗?”
“伸出手来。”南君仪淡淡道,“你手臂上的不是刺青吧?”
意识到南君仪是在对自己说话后,短发女生终于有了反应,她努力压抑住哭声,茫然地伸出双手:“不是,我没有刺青,也没有纹身。这个东西是突然出现的,这里一切都……一切都莫名其妙的,还有人死了,他就在我面前……”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再度失声痛哭起来,想来刚刚吓得两人够呛的啜泣声应该也是她发出来的。
短发女生的双臂都被两块碎布包着,应该是从谁的衣服上撕下来的,由于没有固定,包扎的人相当聪明地围绕了几圈后将纽扣系入扣眼来避免脱落,露出的部分肌肤上尚能看到纹身一般的黑纹裂痕。
她的手掌上的确有溢出的鲜血,现在已经干了。
方璐瑶解释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姜宁差点摔倒,用手撑了一下前台桌子。”
林雪凑过来握住了姜宁的双手,神色凝重地将她的短袖往上提,黑色的裂纹一直蔓延到她的肩膀附近,好在没有往脖子上走。
“这个黑纹,你们有吗?”林雪严肃地看向其他人。
回应她的是众人整齐的摇头,有几人还下意识挽起袖子裤腿证明给林雪看:“我们没有。”
邱晨探头探脑:“怎么了吗?”
林雪跟南君仪皱紧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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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还是邱晨察言观色,一拍手道:“哎呀,这么问来问去的也太麻烦了,你们有想知道的,我们也有自己想问的。这样吧,我先来说我们的情况,然后你们再把你们的情况告诉我,或者把情况解释给我们听,这样也快一点,你们说行不行?”
“可以。”林雪道。
邱晨顿时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我们其实一开始有七个人——就我跟方璐瑶认识,因为我俩是一个社团的,也是倒霉,我们俩出去采购的时候突然起了雾,然后就到这儿了。结果其他人比我们俩还霉,互相都不认识,也是在路上起了雾就来到这儿了。”
说到这里,邱晨忍不住问了嘴:“哎,你们呢?你们也是这样来这儿的吗?你们都好几次了,不会我们以后还要过来吧?”
方璐瑶啧了一声:“说完再问。”
“好吧,总之因为我们都摸不着头脑,加上这鬼地方实在太阴森了,手机还没信号,就商量趁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先顺公路往下走,最好能在路上打到车。”邱晨摸了摸鼻子,“姜宁跟另一个男生是不同学校的田径队队员,他俩虽然不认识,但恰好参加今天的同一场比赛,就说他俩先去探探路。”
“然后……呃……”邱晨看向了姜宁,“姜宁,还是你来说吧。”
姜宁咬住嘴唇,似乎想到什么极恐怖的事,身体再一次颤抖起来:“他……他跑得要比我快,我就看着他突然就……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突然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突然就全是血,他在我面前炸开了……全都是血,我吓坏了,忍不住吐了出来,然后才发现,我手臂上也在出血,甚至……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再然后……然后我就赶紧往回跑。”
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她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 邱晨没有看到死亡现场,感受并不深,最初听到消息的惊愕过后就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拉下自己的外套,露出半边肚皮跟显然少了一大半的衬衣,颇为潇洒地一甩头发,“善良的我牺牲了下,贡献出我的衣服给姜宁包扎伤口。”
冷风一吹,邱晨哆嗦了一下,赶紧地又把拉链拉上了:“本来我们也不打算进来。但是外面一直下雨,看着没打算停,我们里面有几个人穿得少,加上一开始都淋了雨,怕生病更麻烦,就还是进来了。正生着火,就听到你俩的脚步声,你也知道这地方鸟不拉屎的,我们还以为见了鬼,再然后……然后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搞了半天原来是一出乌龙,他们把新人当鬼,新人也把他们当鬼了。
5. 棱镜疗养中心(03)
“我们管这种情况叫污染。”
南君仪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他指了指姜宁手上的痕迹:“也有人跟你们一样,或是不知情,或是不信邪,或是想尝试前往更安全的地方,总之做出了尝试。随后就发现远离任务地点到一定距离,身上立刻会出现这种黑色裂痕,只有回到原地点才能够缓解。”
“污染?”姜宁喃喃道,举起自己的双手,模糊的泪眼里倒映着黑色的裂痕,“那它……它会怎么样?还能愈合吗?”
林雪下意识抢在了南君仪之前开口:“不会怎么样,只要回到邮轮上就会没事的。”
“邮轮上?”方璐瑶有些困惑,试探地问道,“请问,回到邮轮上是什么意思?”
林雪短暂沉默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南君仪漫不经心道:“意思就是我们回不去了。从得到邀请函开始,我们就已经成为了一艘巨型邮轮的乘客。只有在这里找到任务道具,邮轮才会来接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邀请函?”
“什么邀请函?还有什么任务道具?”
“我们没有邀请函啊。”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脸上的茫然。南君仪将目光移向花衬衫,花衬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急忙撇过头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等你。”
“等什么?”
“我在等你决定。”南君仪不紧不慢,“到底是要解释你的邀请函在哪里,还是要解释为什么会知道棱镜疗养中心这个地方。”
花衬衫张了张嘴,正要鼓起勇气,可一对上南君仪的眼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瘪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摸出邀请函递了过来,小声道:“我是生火的时候在口袋里发现的,就跟我的打火机放在一起,可我不记得我拿过这么高档的东西,加上这地方太诡异了,我就没敢说,不是故意的。”
南君仪看了一眼,没有接过来。
眼见花衬衫要变成众矢之的,林雪忙补充道:“其他人可以在自己的口袋里找一下,应该也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邀请函。”
众人还没来得及指责花衬衫隐瞒,闻言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起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很快就在不同的位置找到了相同的邀请函。
方璐瑶疑惑道:“林姐,这有什么用吗?”
“卡片会提供任务信息,在没老人带的时候也可以指引你们。”林雪解释道,“还可以确定你们的确是被邮轮选中的新人,而不是混入队伍的脏东西。”
这句话里潜藏的暗示让众人一阵恶寒,邱晨已经将邀请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上面只有两行字。
棱镜疗养中心
寻找“锚点”
“呃,这个锚点是什么?”邱晨指了指纸面,“就是南哥……南先生说的什么任务道具吗?”
林雪点头:“对,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每次都不同,在指定建筑里找到锚点就是我们的任务。”
邱晨恍然大悟,又忍不住嘟哝起来:“我看过这种小说,一般不是有什么角色扮演的吗?比如说有关键NPC来指使我们去做什么,这里怎么什么引导都没有啊。差评!”
不知是不是这句引导触动了姜宁,她突然暴起,扑向林雪死死抓住了她的双手:“既然是这样!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到,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满脸都是泪水:“如果你们早一点,就早一点点,不就不会死人了吗!”
方璐瑶等人被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去拉姜宁,等将姜宁跟林雪分开的时候,林雪的胳膊上已经被掐出明显的淤青来了。
而姜宁像已完全声嘶力竭,被拉开后就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了,眼里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南君仪将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林雪拉起来,平静道:“我们出去一下。放心,不会走远的。”
方璐瑶张了张嘴,略有些窘迫地说:“抱歉,她就是……精神有点太紧张了。”她抿了抿唇,觉得这句话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南君仪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林雪走了出去。
疗养中心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南君仪随手打开一间,看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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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曾是办公室,柜子桌子还留着,文件都已经被移走,挂历上的数字全然融化,看不出具体的时间。
他不怎么在意地带上门。
林雪站在房间中央,垂着脸,什么都没说。
“你本来是打算自己跟姜宁组队,我没说错吧。”南君仪看起来就像在陈述着一件事实,而不是在说一个未确定的猜测,“被污染者更容易吸引鬼怪与超自然生物,你不希望姜宁被排挤孤立,所以隐瞒了这件事。可现在已经发生冲突,你们大概率不会被安排到一起,她也不会想跟你待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这份公平很快就会变成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我明白。”林雪闭了闭眼睛,握住自己的右臂,仿佛还沉溺在刚刚的质问里,“南君仪,你说……既然安排我们跟新人在一起,为什么邮轮不让我们早点到?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
南君仪反问:“老人就一定要帮助新人吗?如果遇到的是坏人,你是不是也要询问邮轮为什么不让他们晚点到,让新人先找到头绪,免得上当受骗后做出无谓的牺牲?”
林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苦笑了一声:“可是这对姜宁不公平,她会崩溃得更快的,她明明是为了大家去探路的……到头来只有她承担。”
“很不幸,命运如此。”南君仪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比起当场死亡的那个倒霉蛋,她起码还有机会挣扎,这又何尝公平?”
“我很想反驳你,可找不到话。”林雪问:“有烟吗?”
南君仪看了她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跟打火机递给她。
“没想到你真带了。”林雪笑了笑。
在邮轮上携带过多的物品下船同样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污染,所以他们并没有带太多不必要的东西。
林雪走到破损的窗边点了一根,她抽得很凶,没一会儿烟就下去半根,吐出的烟雾跟雨混在一起,整个房间很快就蔓延起一种潮湿的烟臭味。
“走吧。”林雪捻熄烟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来说吧,希望她不会觉得我是在报复。”
6. 棱镜疗养中心(04)
南君仪并不讨厌林雪的善意。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之中,一个始终保持善意的人往往比过度精明的人更容易得到多数人的信任。毕竟没有谁能保证永远都不出错,可都期望在绝境里被拉上一把。
最重要的是,林雪的善意是让渡她个人的权利,而不是强迫南君仪让渡自己的权利。
光这一点,南君仪就没有讨厌她的理由。
在这场人与鬼的无尽追逐中,鬼固然可怕,人却也不是只知道逃跑与恐惧的猎物,一旦漠视甚至蔑视他们,也许就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自己的傲慢买单。
这正是南君仪耐心与新人交涉的原因:就算不建立合作,起码也要知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群人。
处于极端恐惧之中的人只会比鬼更难预测,林雪的善意在面对死亡时固然不堪一击,却可以在这绝望里带来摇摇欲坠的稳定,暂时维系起平衡——遏制住一部分蠢蠢欲动的恶意蔓延,减缓大多数人崩溃的速度,控制不可控的变数与毫无意义的情绪发泄。
可惜……这份善意对现在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帮助。
听完林雪对污染的补充后,姜宁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其他人看上去也吓傻了,面面相觑着陷入沉默。
“你……”姜宁死死地看着林雪,浑身颤抖,伸手指着她,“你是在恐吓我,对不对?是报复我,报复我刚刚的行为!是不是!”
林雪很疲惫地看着她:“不是,就像我说的,本来我想隐瞒这件事,之后由我陪你一起行动。”
姜宁尖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跟你一起组队!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为了报复我编出来的谎话!你想让我跟你单独在一起,等我落单了之后你就可以随便对我下手!说到底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好心,明明知道有鬼还要陪我一起送死!”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众人微妙的眼神从姜宁转到了林雪身上。
善意的干预一旦失败,立刻就会变成培育猜疑的温床。毕竟道德并非实体,信任一个陌生人的空口白话,无异于携带重金进入赌场期望大获全胜,都是一样的高风险。
方璐瑶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左右打量了一下,不知道该支持谁。
说到底,姜宁和林雪都是刚认识的,她其实谁也不熟悉。
南君仪只是站在门口,如林雪所要求的那样,将事情交给了她来解决,眼见房间里的争执愈发扩大,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幽暗凄冷的走廊:“林雪,该走了。”
方璐瑶下意识抬起头,有些慌乱地问道:“什么该走了?你们要去哪儿?”
无论多么理性,方璐瑶终究只是个学生而已,如今情况几乎完全失控,她也无法再维持之前的冷静。
“锚点。”南君仪倒没吝啬这方面的信息,“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污染同样会找上来,因此越早找到锚点越好。能够合作当然好,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更稳妥一些。”
花衬衫与另外两个没怎么发言过的新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下意识看了看几乎崩溃的姜宁,最终闭上了嘴巴。
在这六个新人里,他们三个人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强,如果不是南君仪注意到了花衬衫的异常,他大概率到现在也不会说上哪怕一句话。
这群新人看起来应该都是大学生或才刚刚毕业,尚还保留着一定的学生习气:服从权威、随大流、暂时无法抛却自己的自尊心与道德感。
就在方璐瑶思索的时候,邱晨抓了抓脑袋,试探道:“那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们这边运气好,你看我们这边人也特别多一点对吧,都说人多力量大,要是比你们两位提前找到这个什么锚点的,那到时候我们该怎么联系你们俩呢?”
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显然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底气不足:“虽然是这种倒霉事,但大家相聚,也算有缘,能一起走的话当然最好。”
老人有经验,新人有数量,他们先找到锚点的可能性的确不低。
“不用联系,只要有一个人找到锚点,船会来带走所有人的。” 南君仪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于是淡淡一笑,他并不讨厌聪明的年轻人,又将目光扫过其他几个人的脸,“如果实在没有头绪,就努力活到船来的时候吧。”
他没等林雪,转身投入黑暗之中。
疗养中心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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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废许久,但是看起来并不破败,南君仪才走出去没两步,身后林雪的脚步声就跟了上来,她沉默地加快步子,让两人并肩前进。
转过几个拐角后,林雪突然停下脚步:“那边的墙壁上好像有字。”
南君仪用光扫过去,看到一个被钉上去的牌子,被霉斑侵蚀得很厉害,果然有字。两人往前凑了凑,仔细辨别片刻,确定是“保持安静”这四个字。
很难说这算不算一种提示,好在他们俩都不是特别多话的人。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逐渐有光,两人才发现走到了一条玻璃走廊前。
玻璃外是一座花园,雨水淅淅沥沥,尽数全打在玻璃墙面上,滑落的瞬间令外面的风景一块儿流动起来,看起来像是整座花园都在扭曲变形。
不过由于花园与外界相连,这座玻璃长廊是整座疗养中心里唯一能看到光源的所在,因此在倍感诡异的同时,也同样让人感到一阵平静。
就在南君仪下意识看向墙壁时,玻璃上却倏然倒映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几乎是下意识,南君仪转过身去,差点跟林雪撞上,好在两人反应都极快,于是一同看到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上的轮椅老人。
那是一个很难看出年纪的老妇人,老得惊人,头发白透了,而且异常稀疏。眼睛完全被耷拉下的眼皮盖住,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嘴非常小,讲话的模样像在吃酸柠檬,一动起来,脸上几块肌肉都在颤抖,声音轻到只能将耳朵凑上去才能听清。
她在说话,需要人靠得极近才能听到“提示”,或者是被咬掉耳朵。
在这些任务地点里,除去喜爱杀戮的恶鬼之外,也存在于反馈善意的中立鬼怪——不过这类鬼怪数量非常稀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理会。
这样虽然不会得到什么,但是也绝不会失去什么。
南君仪没有回话,他只是平静地从老人的身边走过去,轻而无声,就像一个幻影。
林雪则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也很快回过头去。
老妇人嘟囔了几句,她的声音实在太轻太轻,轻得几乎没有任何人听见。
雨骤然滂沱。
7. 棱镜疗养中心(05)
玻璃长廊的尽头是电梯,不知道是故障还是断电的缘故,电梯门正大敞着。
疗养中心废弃多年,连路上的照明灯都已经失去电力供应,更不必说电梯。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应该不会有开门杀的风险,可他们现在正处于超自然情况下。在各种灵异事件里,鬼怪偷电漏电都不算是难事,因此南君仪相当谨慎地扶住电梯门框,倾过身体看了一眼电梯的控制面板。
林雪则帮忙警戒,随后南君仪与她交换位置,她也进去看了一眼。
这倒不是两人不信任彼此,而是担心双方看到的信息会被干扰,导致认知出入。
南君仪总结道:“最低-2,最高4,总共六层要探索。电梯已经断电,找疏散楼梯。”
林雪当然没有异议,两人没多久就在电梯间的右侧找到了楼梯间。
在科技越来越先进的当下,自动扶梯跟电梯取代了最老式的步梯,不过这种老式楼梯并没有被淘汰,而是强制保留在疏散楼梯间里。
毕竟电梯需要电源支持,一旦发生火灾、故障甚至天灾等意外导致无法运行时,在高层楼梯的人最能信任的还是自己的双腿,这种老式楼梯在这种必要时刻就会派上用场。
按照消防要求,楼梯间是不允许上锁的。不过很多地方为了方便管理,也避免他人误入,往往会将楼梯锁起来。
这座疗养中心也不例外。
好在时间的确过去太久,门锁已经完全锈烂,留下一条半遮半掩的缝隙微微敞开,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
林雪忍受着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刺耳声音,门上的漆皮起卷剥离,被轻轻一碰就散落一地,她下意识拍了拍,随后一愣:“奇怪,怎么会没有下去的路?”
南君仪皱起眉头:“什么?”
“地下二层。”林雪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楼梯间没有通往地下二层的路,会不会是独立停车场?入口在外面?”
南君仪思索了一点,肯定道:“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雨太大了,我们先探索上面几层楼,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等雨停了之后再到外面转一圈。”
林雪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点了点头。
上楼时,她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长廊,那名衰老得可怕的诡异老人已然消失,不知为何,林雪的心里隐隐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这场雨真的能停下来吗?”
二楼的房间几乎都锁着,只有四间能够打开,两人将能够打开的房间都观察了一遍,发现都是住人的单间。
有两个房间进了水,墙壁跟地板上爬满了被水浸透后生出的漆黑霉斑;另外两个房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连的墙壁坍塌大半,一切都被掩埋住了。
走廊上还摆着脚手架跟几罐干涸的油漆,看起来最初时有修缮的打算。
三楼增加了图书室跟食堂,四楼的住房相对较少,多出一个极大的阳台和室内游泳池,泳池外是两个极大的更衣间,地上散落着一堆鞋子。
“这里完全废弃了,没有食物。”等到将三四楼大概逛完,林雪终于开口,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三楼的食堂只剩下固定死了的洗碗池没办法搬走,其他桌椅之类的东西几乎全部搬空了,更不用说安放食物的冷藏柜。”
“缺乏食物跟电源,前往地下二层需要电梯。”林雪握住自己的胳膊,“这座疗养中心已经完全荒废,我们也无法前往市中心寻求帮助。邮轮不可能只是单纯送我们来等死,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时间还没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能等。”
林雪焦躁不安地原地来回走了一会儿,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着,她很快停住了,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陷入沉思。
等待本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而在寂静的黑暗之中等待着机遇出现,在生死一线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寻找新的线索,这听起来已经不仅仅是可怕,更是疯狂了。
南君仪往阳台外看去,大门与玻璃已经被植物彻底入侵,堵得严严实实,不少雨水顺着植物间缝隙渗透进来,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散发着寒意的积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了。
这座疗养中心相当大,不要说他们两个人,就算加上那群新人同心协力,想要在黑暗环境下在几个小时内就探索完所有的区域,可能性也相当低。
如果不是意外导致了信任危机,双方本不会分开各自行动——就南君仪经历至今的经验来讲,邮轮不会安排必死的环境,第一天就全灭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
更别说没有食物,也没有电力,如果不需要完全探索这座建筑,那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还有那句提示,保持安静。
之前新人生火时发出的动静绝不会太小,更别提他们抵达后相关的说话声……还是说要反过来思考,需要发出噪音?
不,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南君仪只觉得脑海里似乎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他一时间没能抓住,垂眸思索道:“林雪,你对棱镜的了解有多少?”
“棱镜?”林雪一愣,下意识回答,“光学仪器?色散实验?监控?多样性?”
“我们又是在什么地方看到那名老人的?”
林雪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玻璃。”
“是镜子。”南君仪一边往楼梯口走去,一边解释道,“当时在玻璃长廊上,我注意到花园在玻璃上的模样是扭曲混乱的,那时候我以为是雨水,随后那名老人就出现了。”
林雪快步跟在他身后:“你的意思是,这里很可能是表里世界?”
“砰——”
南君仪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楼就不停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紧接着是玻璃爆裂的声音。
两人的脚步下意识一顿,随即顾不上说话,冲下楼梯,往一楼玻璃长廊的声源处跑了过去。
玻璃长廊前站着那群面色惊恐的新人,邱晨跟另外两个男生正举着一张椅子狠狠地往玻璃墙上砸去,通常来讲,玻璃墙不至于这么脆弱,可也许是时间太过长久的缘故,玻璃墙的中心已经蔓延开蛛网一样的痕迹。
而花衬衫正坐在地上,神情崩溃,抱着头不断发出沉闷的呜咽声,所坐的地方漫出一大片水迹,空气里传出一股尿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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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璐瑶正跪在地上安慰他。
“姜宁不在。”林雪一下子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怎么回事?”南君仪绕开努力砸墙的三人组,上前握住方璐瑶的胳膊,避免对方因恐惧反击,“发生了什么?”
方璐瑶先被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南君仪的脸后就放松了下来,反而伸手紧紧抓住了南君仪的袖子,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刚刚……我们走到这里,姜宁就消失了,阿丁走在她后面,说姜宁被抓进去了。”
阿丁就是花衬衫。
就在这时,玻璃墙终于支撑不住,就像被巨大的子.弹射穿一般,轰然往内坍缩,然而并没有碎片飞溅出来,它就像静止在这个过程之中,凝固于半空,整面玻璃墙忽然形成一个圆拱般的造型,分裂开的每块镜面碎片折射出七色的强光。
这种感觉非常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视觉刺激,破碎的玻璃折射出不同的割裂画面,每个画面都极为扭曲,看上去只剩下混乱的色调,正一闪一闪。
光芒的轮廓又仿佛成为某种物体的具象化,一动一动的,砰砰直跳,像心脏,像大脑,像内脏,正不断蠕动着、抽搐着、跳动着、靠近着。
没有人能在这个瞬间反应过来,就在众人被刺激到闭上眼睛时,不断闪烁的强光突然停止了下来,连带着心脏与大脑也似乎放慢了跳动。
砰——砰——
南君仪竭力睁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倒不是心情多么悲伤,而是受到刺激后的生理反应,随即就被强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一条绵软的手帕帮他擦拭掉了泪水,一个温柔的女声说道:“好啦,检查已经完成了,不用害怕。”
是灯泡。电源。
南君仪闭了闭眼睛适应,确定自己刚刚看到了发光的电灯泡,而他的手本该抓着方璐瑶的胳膊,可现在正握着一把椅子的扶手,而且四肢都被束缚住了。
他眨动眼睛,避开光源,尽可能快得让自己恢复过来,看见眼前一个护士打扮的女性正在帮自己解开手上的束缚,还有两个黯淡的黑影飘了过去,他努力转动着眼睛,模糊的视野能看清有两名大概是医生一样的人物正在往门口外走去。
在护士解开左脚的束缚带时,南君仪的视力总算恢复过来,终于看清楚现在身处的地方了。
他正躺在一张诊疗椅上,眼前是一堆相当老旧笨重的医疗仪器,地上则拖着许多不知作用的电线。
“嘘嘘。”护士站起身来,摸着他的额头,神色充满怜爱地说:“好了,好了,302,这一切都结束了,保持安静。”
302?保持安静?
南君仪被扶到款式同样非常古早的轮椅上,护士似乎对他的配合相当满意,不断地夸奖着他今天的表现,甚至还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借此机会,南君仪打量起护士的衣着。
她戴着类似修女式一样的头巾,不过是雪白色的,将整个头颈都包裹在内,垂落在肩膀上,异常厚重的白色长裙外系着条围裙,口袋处挂着一把看起来相当危险的手术剪刀。
比起护士,这名女性看起来更像一位信徒。
8. 棱镜疗养中心(06)
被推回房间的路上,护士仍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南君仪今天的良好表现,走廊上回荡着她说话的声音与脚步。
与她温柔的话语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302”这个称呼。
作为临时的标记,这种数字编号并没有什么稀奇,可南君仪不认为自己短时间内能够离开这座“新疗养中心”。
作为长期的称呼,数字未免显得有些冰冷。
走廊上的每扇门都关得很紧,保持着一种绝对的安静,南君仪并没有贸然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寂静。
玻璃墙上如万花筒般的图案仍在大脑不住盘旋,带来一阵阵令人反胃的眩晕,除去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的胃也在翻江倒海。
能够压抑不意味着要一直压抑下去,那样只会让身体崩溃得更迅速。
南君仪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恢复。
直到快要抵达房间时,南君仪才终于开口:“我什么时候能康复呢?”
“噢——”护士推开门,将南君仪推入房间后才转到了他的面前,她的双手抚过轮椅的两侧扶手,随后蹲下身来仰视着他,“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康复的。很快……很快你就会洗净罪孽,变得比现在更健全、更完整、更完美。”
护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痴迷的神色,她看上去并不像在看南君仪本人,而是穿过他,看向另一个幻想之中的完美造物。
结合她的穿着打扮,听起来不像是医疗诊断,更像某种教徒的狂热——而且是异教徒。
很快,护士就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包括一大把药物,南君仪面不改色地接过,在吞咽前他询问道:“下一次治疗是什么时候?”
护士忍不住轻笑起来:“太好了,你已经开始喜欢这一切了,我很高兴你这么积极,但恐怕暂时不行,你的身体需要时间去习惯,去接受这种变化。”
她友善地看着南君仪:“现在,你该服下这些药,然后睡个好觉,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就会感觉比现在更好。”
南君仪没有反抗,他相当顺从地将那一大把药塞进嘴里,然后就着牛奶做出吞咽的假动作。
护士带上了门,满意离去。
南君仪坐了好一会儿,确保走廊上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这才冲向洗漱架将嘴里的药片尽数吐了出来,有些已经被唾液融化掉一些,他用牛奶漱了漱口,可嘴里的药味还是挥之不去。
好在这点药物残留就算有影响,影响也很微弱。
现在所有人都分散开来了,南君仪暂时也没有头绪,只能先探查现在居住的房间。
跟之前疗养中心现代风格的单间不同,这里的布置相当有年代感,像是才从旧照片里洗出来的。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靠墙的单人床,一个柜子,一个洗漱架。
墙壁被一种白色的糊墙纸完全贴满了,地板也被白漆刷过。靠墙的单人床上正铺着浆洗到几乎有些发硬的雪白被单,没被覆盖到的部分则都刷成白色,洗漱架跟柜子更不必说。
只有窗帘布使用太久,显得微微有点发黄。
南君仪缓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了开来,窗外的景色不怎么出人意料——盘山公路果然消失,变成了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荒林。干枯的枝桠竭力伸展,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下,远远看去像土地之中伸出无数双枯瘦的手。
在荒林的不远处是一个墓园,由于距离较远,整个墓园显得很小,墓碑并不多,稀稀落落的,更多的只是一个个凸起的小坟包。
南君仪竭力不去想那里面埋着多少人。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是怎样的死亡。
南君仪松开手,任由窗帘重新隔绝自己与外界,他的呼吸再度平稳下来。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雨水拍打着窗户,急促得像是有人来敲门。
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南君仪打开了灯,两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有一盏似乎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仿佛恐怖片里异常事件发生前的预兆。
不管是出于心理需求,还是为了眼睛健康,他都毫不犹豫地关掉一盏,房间顿时显得更加昏暗起来。
突然——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铃声在走廊之中突兀炸响,将保持了一下午的寂静骤然打破。
人一旦习惯绝对安静的环境,这种突兀的响声很容易吓得人应激。南君仪只是肉体凡胎,当然也有反应,不过他很快克制住了,悄无声息地贴在门口观察情况,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没有开门,避免被人趁虚而入,耳朵则紧紧贴在门与墙并拢的缝隙上。
铃声还没完全停下,走廊上已经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不止是一个人两个人,也绝不止四五个,而是非常非常多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前进着,听起来简直像一群受惊的公牛在走廊上轰隆隆地跑了过去,震得门板都在颤动。
这么多人?铃响是某种警示还是什么?
南君仪正思索着几种可能性,腹部忽然传来新的响动,他低头看了看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他错过了一顿午餐,又消耗不少,疲惫的身体正在发出进食的信号。
铃响,人群,入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比起警报,更可能是晚餐时间。
等到门口的脚步声逐渐变远,南君仪这才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混入到队伍的末尾处。
南君仪注意到大部分人都穿着相似的病号服,病号服上还绣着各自的房号,他们的神情大多都很平静,平静得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滞,动作却相当整齐,宛如傀儡一般有条不紊地在狭窄的走廊上前进着,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抵达一楼的食堂,按照自己的位置落座。
没有人交谈,也没有人嬉笑,更没有人打闹,甚至连布料摩擦的声音都非常少,只有错落的脚步声不断重复着响起。
保持安静。
南君仪再一次想起了这个提示,他跟着人群进入了食堂。
食堂里竖摆着四张长度惊人的大桌,正前方则有一个高台,横摆着两张较小的长桌,应该是供以医生与护士使用。让南君仪想起某座相当出名的魔法学校来。
不过他没再多发散,而是转而将精力放在寻找代表三楼的三号桌上,根据其他人的顺序辨别出自己的座位入座。
在南君仪的左手边是个中年男性,神情麻木,正握着手不断祷告着,衣服上绣着“301”;而右手边的303则是一个妙龄女子,脸上挂着讨好的表情,她做着同样祷告的姿势,但是目光不断地转向其他人的面庞。
南君仪试图跟她搭话,她却只是惊恐地看了一眼南君仪后,就握着手深深低下头去了。
“保持安静!”
为三号桌发放餐具的胖护士重重放下餐盘,厉声呵斥两人以示警告,这动作吓得303如同受惊的麋鹿般蜷缩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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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她的额头紧贴着膝盖,小幅度地摇摆着身躯,目光惊恐。
南君仪只好闭嘴,无声地打量着餐桌上的其他人。
三号桌总共有四十个人,大部分人看起来都形销骨立——其中有些像是流浪汉,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还有些则是一副病容,看上去命不久矣。里面年纪最小的大概只有十岁不到,年纪最大的则有五六十岁了。
正看着,南君仪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人握住了,是身边的301和303,他俩将南君仪的手抓得很紧,一直拉到了桌子上,另一只手则牵起另一侧的人。
很快,所有的人就手牵手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
这时候,一个异常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他同样穿着遮盖全身的白色长袍,但外罩着件非常厚实的黑色斗篷,斗篷比里面的长袍只短了一点,头上戴着一顶圆形礼帽——他看起来既像神父又像医生。
不过最为怪异的是他的脸,男人的脸部跟脖颈完全被洁白的绷带蒙住了,一层又一层,包裹得密不透风,连眼睛都没有露出。他的呼吸带动绷带微微起伏,仿佛那些白色的纱布活了过来,在他的脸上蛇行。
而护士们开始发放男人口中的“圣餐”。米糊一般的粘稠食物被扣在餐盘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杯红酒。
那实在是非常非常小的一个酒杯,两个拇指并起来那么大,里面的红酒少到就算从来不喝酒的人舔一口都尝不出任何滋味的程度。
南君仪苦中作乐地想:看来就算是异教徒也要考虑经费问题。
而台上的神父医生正在继续他兢兢业业的布道大业。
尽管不信教,可现实跟娱乐作品里,南君仪看过不少类似的饭前祷告,无非是感谢神明赐予食物之类的话。
然而这位神父一样的医生所说的却不是相似的内容。
他既不感谢神明,也不感谢食物,而是不断地重复着“我们将融为一体”之类的话语,众人也跟随着他不断复诵着:
“我们将吞咽这肉,与我们合一。”
“我们将吞咽这肉,与我们合一。”
“我们将吞咽这血,使我们充盈。”
“我们将吞咽这血,使我们充盈。”
“我的牙齿将是你的牙齿,我的咽喉即是你的咽喉。”
“我的牙齿将是你的牙齿,我的咽喉即是你的咽喉。”
“我的饥饿即是你的饥饿,我的满足即是你的满足。”
“我的饥饿即是你的饥饿,我的满足即是你的满足。”
“我们将吞咽彼此,融为一体。”
“我们将吞咽彼此,融为一体。”
“你的血将流入我的血中,你的肉即合入我的肉中。”
“你的血将流入我的血中,你的肉即合入我的肉中。”
……
声音不断在食堂内回荡着,周围的人似乎渐渐变得兴奋激动起来,301跟303的力道也越发加重,脸色潮红。
南君仪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专心致志地看向盘中的米糊,饭前祷告之中的某种暗示让他头皮发麻。
他用肉眼辨别了一下,餐盘里的食物看起来就只是非常浓稠的粥,混杂着被煮烂了的蔬菜与豆类,似乎还有被掰碎的面饼,连一点儿肉丝都看不见。
这种经费不足带来的抠门在此时此刻给了南君仪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9. 棱镜疗养中心(07)
祷告之后,众人终于松开彼此紧握的手,开始进食。
一直以来,南君仪都习惯吃得很快,避免发生任何意外情况。因此其他人才刚吃了两口,南君仪就已经把面前里的一大半米糊都扫荡进胃里了。
在护士的观察下,南君仪以惊人的克制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进食速度——他一点也不想当第一个进食完的人,那样未免太过显眼了。于是他开始装模作样地拿着餐具刮动餐盘上的食物碎屑,尽可能增加咀嚼的次数,放慢吞咽的时间。
大家进食的速度各有不同,三号桌上陆续有人吃完了自己餐盘里的食物,然而他们仍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不是神色麻木,就是保持祷告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几尊被钉在椅子上的雕像,仿佛在等待某个无声的指令。
南君仪在三分之一的人进食完毕后,也吃完了自己的食物。
又等了好一会儿,三号桌上只剩下316没有吃完,众人的目光全部转向他,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每一次吞咽。
316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瘦弱男孩,如果在现代应该只是个初中生,被几十道目光锁定后,他的脸色显而易见的变得惊恐起来,握着勺子的手指攥得发白,加快速度几乎到了狼吞虎咽的地步,甚至还被米糊呛了好几口,不过他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自己多狼狈,憋得满脸通红眼含泪花也在拼命吞咽。
终于,316的盘子也清空后,人群再度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由于人实在太多,南君仪无法确定其他三张桌子上有没有林雪等人的身影,只能跟随着人群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之中并没有纸张跟笔,而进入到这个相当古早的“新疗养院”之后,南君仪身上的衣物就变成了与其他人相同的病号服,自然没有留下任何随身携带的物品。
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大脑。
南君仪将房门上锁,然后到洗漱架前简单洗漱了一下,靠在床上开始梳理起现在掌握到的线索。
毫无疑问,这座“新疗养院”跟之前进入的“疗养中心”是截然不同的建筑物,从内部结构跟外在环境也能够看出来是彻头彻尾的大变样,除此之外,还有年代上的差异。
玻璃墙虽然是带他们到此的媒介,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并不是倒错的镜像世界。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思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南君仪下意识抬起头,房间里仅剩的那盏壁灯已毫无预兆地熄灭,仿佛大学宿舍到点断电。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南君仪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窗外的雨声在寂静之中越发震耳欲聋起来,听起来愈发像是有人在猛烈地敲打着窗户一样。
看来这座“疗养院”有相当严格的作息规定。
南君仪再度陷入深思之中。
同食、同行、同调——
即便是学生,能够形成同步作息的也局限于同一宿舍的部分学生,这座疗养院似乎格外强调集体性。
不,与其说是强调集体性,不如说他们在强迫并且驯化所有人放弃掉个体的概念。
待在疗养院里的所有病人都被拿走了名字,只留下一个房间编号,这显然是有意弱化他们本身的主体性。
还有护士所说的:洗净罪孽,变得更加完美。
如果真的是病人,正常情况下使用的词汇应该是“痊愈”,而不是变得完美,完美这个形容应该更适配于“改造”与“制作”上。
还有那个覆面系医生,他难道也是改造的一环?
南君仪正想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时,突然直觉不对。
不是思路不对,而是感觉不对!房间里涌动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此刻正不断地提示着南君仪做出反应。
南君仪下意识在一片漆黑里转向窗户的位置,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了,雨声自然越来越密集,越来越——
“啪!啪!啪!”
南君仪屏住呼吸,分辨着嘈杂的雨声,雨的确越来越大,而其中还有除了雨之外的东西在发出响声,形成一种怪异的节奏。
过了片刻,南君仪的脸骤然变了颜色——外面不是听起来像有人在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就是有人在敲打窗户!
在雨水扑在窗户上的声音之中,是许多双手在拍打窗户!
起初并不大声,似乎是察觉到窗户不会打开的缘故,那些手越来越愤怒,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南君仪几乎是下意识从床上弹起,房间里实在太黑了,他只能够通过床来确定大概的方位,却很难立刻找到相应的家具。好在房间里的物品本就不多,在摸索到墙壁之后,南君仪顺着墙壁找到了角落里的柜子。
这是一个衣柜,里面挂着两件替换的病号服,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本身也不算大。可因为材质的缘故,衣柜比看起来要更加沉重,这让南君仪不得不将它先拖拽出来。
这让衣柜在地板上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刮擦声。
似乎是听到房间里的动静,窗外的拍打声倏然停止了片刻,只剩下了雨的声响,蔓延开一片叫人不安的寂静。
南君仪的身体不自觉僵硬起来,他本想先确认窗帘的位置,毕竟贸然推动柜子可能会撞开窗帘,外面究竟藏着什么还很难说,但现在这些考虑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下一秒,南君仪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阴寒的冷意,还有一声清晰无比的“咔嚓”声。
玻璃裂开了。
无数双手变成了拳头,正在不断地砸击着窗户,雨点也不断地砸在裂口,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蔓延开来。
这扇窗户恐怕是抵挡不了多久了。
南君仪一个箭步冲向衣柜的另一侧,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推去,他已经顾不上暴露声音了。就在衣柜快要挡住整扇窗户的时候,支撑到现在的窗户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罢工,玻璃碎片哗啦啦地散落下来。
与此同时,衣柜尽头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导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卡住了什么呢?
南君仪的心顿时一凉。
黑暗之中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大脑能够自动补全想象的内容,南君仪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画面:那是一只手,或者是很多只手,无数双惨白的手从窗户的另一侧伸了进来,正死死地扒在衣柜的边缘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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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了。”
就在这时,南君仪忽然听见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奇怪,并不是来自某个人,而像是有十个人,甚至是上百个人的声音重叠起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正在异口同声地说着话,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
这个声音听起来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可更要命的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又像是就在房间里响起来的。
这让他的心漏了一拍。
紧接着,南君仪就感觉衣柜剧烈地震动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几乎要被震开。好在南君仪经验老道,没有放松力道,死死用身体抵住了衣柜。透过衣柜的颤动,他依稀能感觉到另一侧卡住衣柜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挣扎。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那声音哀嚎着,似乎想要通过衣柜进入房间,南君仪听见衣柜背面传来砰砰的拍击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风雨似乎更大了,缝隙处吹进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夹带着寒冷刺骨的潮意。
恶臭让南君仪刚填入食物不久的胃部一阵痉挛,他喉咙处泛起酸水,差点干呕出来。
好在理智战胜了生理本能,南君仪死死咬住牙关,总算没把那口气泻出去。脚底传来一阵黏腻湿冷的触感,像是某种粘稠的东西顺着衣柜与窗户的缝隙流淌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身体在长久的僵持与寒冷的气温下开始失去知觉,无法做出判断。
不行。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南君仪正思索着要不要抛弃房间跑出去,他不能确定外面的东西跟护士医生等人是否对立,晚上又有没有什么禁令,可现在外面的这个玩意已经快要进到房间里来了。
根本不需要多思考,南君仪很确定如果双方被困在这个房间里,局面立刻会从僵持发展成一边倒,而且绝对不是往他这边倒。
就在南君仪打算冒险一把,决定将脚底的不明液体往裤腿上蹭干时,走廊上忽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衣柜那边的挣扎戛然而止。
但它并没有退出去,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南君仪能感觉到它还没有放弃这个房间,只不过是短暂地被走廊上的动静吸引走了一部分的注意力。
奇怪。
外面的东西难道是一个整体?
南君仪的心里冒出一个疑问,紧接着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惨叫声一同响起的,是非常清晰的剪刀开合的声音。
咔嚓咔嚓。
从声音来听,还是一把非常非常锋利的剪刀。
不知道为什么,南君仪的脑海里无端冒出了那位修女护士的面容,他记得,对方的白色围裙上挂着一把看起来非常锋利的手术剪。
衣柜另一侧骤然一松,窗外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的声音。
南君仪在原地等待许久,确定没有任何东西想要再进入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拖着几乎麻痹的双腿跟冷透了的身体,摸索着墙壁重新回到了床上。
坐在床上的时候,他终于能够确定流到自己脚底的粘稠液体是什么了。
是血。
是带着腥气的,新鲜血液。
10. 棱镜疗养中心(08)
南君仪差不多一晚上都没睡,上半夜在跟窗户外的怪手僵持,下半夜走廊上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莫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跟剪刀的咔嚓声。
值得庆幸的是,门外的脚步声既没有停留,也没有试图闯入房间,这让南君仪紧绷多时的神经得以稍作喘息,毕竟他已经没有第二个柜子可以拿来挡住大门了。
就这样警戒至快天亮的时候,南君仪终于支持不住,缩在床上眯上一会儿,然而眼睛才合上没多久,刺耳的铃声再度打破了寂静。
"叮铃——铃——"
与铃声一同到来的,是电力。壁灯“啪”一声亮起,绽放出柔和的白光,让这座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再度明亮起来。
可这对适应了一整个晚上黑暗的眼睛来讲无疑是一个暴击。
这下南君仪连起身的精力都没有了,他眯起眼睛,强忍着门外尖锐的噪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像是被人来了一记闷棍,耳鸣跟眼前的重影伴随着被惊醒后的剧烈心跳让他有点想死。
南君仪强忍着头痛和眩晕感慢慢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洗漱架。简单洗了把脸之后,大脑总算清醒一些,他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果不其然,脚背上都已经被血浸透了。
情况更为惨烈的则是衣柜。
昨夜有大量的鲜血混合着一部分的雨水顺着衣柜与窗户的缝隙涌了进来,规模简直像一条小型的血色瀑布,将墙壁的下半部分染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而在衣柜除了鲜血,柜面上还印满了大小不一、深浅不同的血手印,有几个血手印几乎要嵌到木板里面去了。
南君仪相信以这样的力道,拧开他的头盖骨应该不是难事。
外面的铃声已经停止了,走廊上密集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起来,南君仪不想错过早饭,就打开门跟了出去。
在走廊上还没发现,等到要到餐桌前落座时,南君仪才发现三号桌空了不少人——右手边的303姑娘不见了,昨天吃饭最慢的316也没了踪影,还有好几个报不上数字的人。
不,不止三号桌。放眼望去,四张桌子上都少了不少人。
早饭是一碗牛奶米粥跟一块面包,配得仍然是小杯红酒,覆面系医生带领着众人重复完一模一样的饭前祷告流程后,就放众人自由吃饭了。
没有任何人对减员这件事产生怀疑,也没有任何解释,就好像那些失踪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病人们也就算了,作为管理的医生跟护士居然也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要么是医生他们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要么减员跟他们本身就有关系。
南君仪心不在焉地吃完饭,跟着人群站起来,这次人群并没有依次回到自己的病房里,而是被带着往楼下走去。
几名护士忽然分发起了工具,这些工具各不相同,有铁锹、抹布、篮子、扫把、柴刀等等。
分发工具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全看护士们的心情,包括组队也是一样的毫无逻辑。
唯一明确的是这次是由四个人分为一个小队,而南君仪注意到一楼减员得最为厉害,几乎没了一半的人。
不多时,护士就喊到了南君仪:“136,224,302,408。”
136是个异常消瘦的青年男子,眼窝深陷,看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224则是——林雪?
林雪显然也认出了南君仪,她没表露欣喜,只是跟南君仪对视了一眼,两人很快错开视线,沉默地站到护士指定的位置上,等待着最后一人的到来。
“408!408!408!”尖利的报数声在重复了三次之后,护士终于按耐不住,亲自冲入人群,将“408”拉了出来。
邱晨茫然地被拽到众人面前,他先是看看护士,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病号服,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啊!原来我就是408啊,我还说是谁死活不出来呢。对不起对不起!毕竟刚领到的号,我一时间没记起来。”
南君仪:“……”
林雪:“……”
护士们的表情看起来也有点绷不住。
看到南君仪和林雪后,邱晨的眼睛骤然一亮,不过这次他识相得压下了兴奋之情,只是调皮地冲他们眨了眨眼,什么话都没说,乖乖地站到护士面前。
136领到了一个编织细密的藤条篮子,里面沾着一些相当可疑的污渍;林雪则领到了抹布、拖把跟脸盆;南君仪拿到的是把应该一直在使用的铁锹;而邱晨被递了根不太干净的扫把。
“不劳动者则不得食。”护士看着他们四个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清理107号房间。劳动之后就是自由时间,你们将工具交还到这里后,就可以自行安排。”
136没说什么,听完之后就立刻转身往107号房间走去。
离开之前,南君仪试探着询问道:“请问,303跟316去哪儿了?”
护士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呼喊起其他数字来,随后才转头看向南君仪,眼睛里闪烁着不快的冷光:“快回到你的队伍里。”
碍于那些闪光的铁锹柴刀,还有护士围裙上的手术器械,南君仪暂时不太想挑衅护士的威严,只好先行离开。
邱晨正在跟136搭话:“哎,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136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地抱着篮子往107走去,邱晨似乎也不在意对方会不会回应,絮絮叨叨着一些闲话。
直到136打开大门,邱晨的声音同时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挤出一声受惊后的呜咽。
如果说南君仪的房间只是流进了一条黏糊糊的小型血色瀑布,那么107号房就是被变成了一个大型绞肉机,将里面的人打得到处都是。
天花板上黏稠的血沫正往不同的方向凝聚,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个又一个的小血洼。墙壁上保持着溅射状的血迹,乍一看颇有艺术美感,然而血液之中还带着些许肉丝。地板上则散落着骨头的碎块跟些许看不太出来的人体组织。
邱晨才刚惊讶地张大嘴巴,天花板上就正好掉下来一块血肉碎末,擦着他的鼻尖砸在地上,在脚边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他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有在极端惊恐下不住转动的眼睛表达着此刻的心情。
房间里没有其他的味道,就连本该浓郁冲鼻的血腥气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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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107的窗户已经完全碎了,这让整个房间漏了个大口子,任何气味都已经在一个夜晚里跑得精光。
清晨的风呼呼吹着,众人身心俱感一阵凉意。
南君仪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怪手进入房间后的结果,这让他的眼神一暗。
“护士的意思是,是要我们清理……这个房间吗?”林雪没能忍住错愕,声音微微发颤,攥着手里的抹布,“我们四个人吗?用这些工具来清理吗?”
136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惊讶,只是抱着那个大篮子站在角落里。
邱晨看了看自己的扫把,又看了看136怀里的篮子,脸色铁青起来:“等一下,不会吧?不会是要我把这些东西……扫进去吧?这是病人能做的事情吗?对病人的精神刺激未免也太大了吧!”
“准确来讲,应该是你先将里面的东西扫到一起。”南君仪面无表情地分配起任务顺序来,“然后是我来将聚集起来的内容物铲进箩筐,再到她来擦房间,最后由136去倒。”
这个顺序正好是从上到下,4321这么来安排的。
楼上楼下的房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内部空间都不算特别大,提供给一个人时还算充裕,但是对四个人来讲就有点伸不开手脚了。
想要打扫只能四个人轮流入内,于是邱晨就倒了大霉,不得不先进去用扫把将天花板上的东西弄下来。
伴随着房间里邱晨的鬼哭狼嚎,林雪若有所思地看向南君仪,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当她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136之后,还是选择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得等待着邱晨出来。
邱晨扫得不算很干净,不过考虑到房间的狼藉程度,只怕专业的清洁队也得花上好几个钟头,更不用说他们了。
南君仪将扫出来的东西全部铲进筐子里,箩筐居然不多不少,正好够装一个人的分量。
房间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损坏了,唯独洗漱架附近的水龙头还可以使用,林雪放了好几盆水将房间里泼过一遍,再用拖把简单一拖,整个房间看起来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可怕了。
将脸盆里残存的内容尽数倒入箩筐之后,没什么话的136很快就带着将满的箩筐离开了房间。
血水甚至没有渗出箩筐。
邱晨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是他倒,虽然他看起来比较安逸,但是我一点也不嫉妒。”
毕竟没有人想抱着一箩筐的碎尸残骸走来走去。
等到136回来之后,四人前去归还工具,护士甚至没有检查房间就放走了他们。
“居然不检查!”才刚走远,邱晨就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早知道不检查,我还进去扫什么?直接摆烂不就好了。”
“不劳动者则不可食。”南君仪淡淡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第二条规则。四人一组,如果你什么都没做,最好的情况是你一个人挨饿,最坏的情况是我们四个人都要挨饿。”
邱晨“呃”了一声,又问:“等下,这已经是第二条规则了?那第一条规则是什么?”
南君仪看他一眼:“保持安静。”
邱晨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针对了,可他没有证据。
11. 棱镜疗养中心(09)
说是自由活动,可由于其他人还在疗养院之中进行工作,护士以“不得打扰妨碍他人”为由将三人赶到了广场上。
说是广场,其实只是建筑前的一小块空地。既没有喷泉,也没有树荫,就连提供休息的长椅也没有,唯一能做的活动只有一圈圈地散步。
说实话,南君仪认为这看起来更像监狱的犯人出来放风的场所。
在三楼的时候还并不觉得明显,等到一楼来,就会发现将整个疗养院围起来的铁丝网围墙安装得相当高,绝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翻越的高度。
这让整座建筑看起来更像个囚笼了。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不过天空跟土地仍旧很阴沉,特别是脚下的泥土,踩起来湿湿软软的,用不了两步就能溅得满脚是泥。
“这里应该是一家修道院。”
三人尽量挑着不那么泥泞的地方走,等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时,林雪的目光投向远处菜园里辛勤耕种的几名病人,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说起自己的猜测来。
“在几个世纪前,不少修道院会改装成疗养院或救济院来接收一些病人或者流浪者,一切需要帮助的人。可以理解为较早时期的慈善福利机构,是一种社会救助的形式,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社会的稳定性。”
邱晨摸了摸鼻子:“这么听起来,怎么还挺人道的?”
“也有很不人道的事发生。”南君仪淡淡道,“不少恐怖传说都是从这里发生的。毕竟人太多,而资源又太少。”
林雪没接这个话茬,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饭前的祷告词听起来虽然奇怪,但是在我印象里的确有类似的内容出现过,是为了断绝世俗的念想。”
南君仪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林雪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在当时,神职人员在进行苦修的同时,被要求摒弃自己的私欲。特别是修女们,是不被允许拥有‘我的’这一类概念,对任何物品都要舍得,不能存有自己的喜好跟想法,要认为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分享的,也即是‘我们的’。”
“呃,可是我们又不是修女?”邱晨比划了下胸口,做了个有点下流的碗状手势:“我跟南先生甚至连女都不是,更不要说修了。”
林雪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你认为是宗.教?”南君仪直接无视了邱晨。
“我说不好。如果将这里完全归类为修道院,就有一个地方说不通。”林雪摇摇头,眉头微微蹙起,“通常来讲,就算是有病人,应该是修道院花钱聘用医生跟护士才对,毕竟神父跟修女极少在精通神学的情况下还精通医学,但整体仍旧以神职人员为主才是。”
南君仪一下明白过来矛盾之处:“可这里却是医生跟护士为主导,更接近疗养院这个概念,也符合邮轮给我们的情报。”
林雪点了点头:“没错。所以——”
邱晨突然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叫起来,打断了林雪的话:“对哦!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我们之前不是在那个很豪华很恐怖的超大疗养中心吗?怎么一眨眼又跑到这个什么修道院来了?”
“我不是正要说嘛!”林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你听过一种说法吗?被诅咒的土地。”
邱晨露出相当天真的眼神,诚恳地摇了摇头:“我可以从字面理解。”
林雪思考片刻,为他解释起来:“其实就跟字面理解一样,你在现实里应该听说过这样一类说法吧,比如说学校这类人流量大的场所通常是建在乱葬岗上,靠孩子们的阳气去镇压阴气……”
“这个我听说过!”邱晨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小时候老听到这个说法,搞得我上学都毛毛的。”
“你能理解就好。”林雪平静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发散,“我们经历的所有地点,基本上都被诅咒过,因此会产生怨念恶灵,对我们造成生命上的威胁。这能够理解吗?”
邱晨梗着脖子,掷地有声:“能!”
“较常见的诅咒是这两种情况:一种是集体性的,大规模的屠杀或是大量人员的死亡,比如说战争、非法医疗实验、宗教献祭、瘟疫等等。当土地里浸透了太多鲜血,承载着了过多的死亡,就会催生出亡灵的怨念。”
“嗯……那我们现在这个疗养院,应该就是有点像那种对病人进行野蛮治疗或者实验的病院之类的吧?”邱晨发抖了一下,抱着自己,“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有点毛毛的。然后呢?另一种是什么?”
“另一种就是个体性的。”林雪举起两根手指,看起来就像在比兔子耳朵一样,“就是个人遭受到不公的迫害之后,含冤而死,因极度的恨意或未了的执念滞留在了死亡的地点,比如说咒怨这种类型。”
“还有些情况比较少见,我就暂时不介绍了。”
邱晨若有所思:“听起来好像也没啥差别啊,无非就是群体跟个体的诅咒嘛,反正都是诅咒,然后闹鬼嘛!”
“听起来的确没什么差别,但实际情况差别很大。”南君仪淡淡道,“群体性的诅咒会设立固定的规则,比如说我们得到的两个提示——保持安静和不劳动者不可食等。缺点是受害者跟加害者的界限非常模糊,都可能成为威胁,也都怀有各自的执念,因此很难确认锚点所在。”
“而个体威胁就简单得多,它的行动往往出于个人的意愿,因此只要找到它的心结所在,往往就能找到锚点。”
邱晨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是这样的,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虽然我听你们说了很久的锚点锚点,也知道这个东西应该是我们安全上那个什么游轮的必须道具。”
他咽了口口水,豁出去道:“但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到底具体是什么东西啊?”
“在找到之前,没有人知道锚点具体是什么。”南君仪道,“按照我们的经验来讲,锚点往往是核心所在。这个核心不是指方位,而是指向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曾经存在过的人,甚至于接下来将要遭遇的鬼怪等等。锚点很可能是他们的遗物、想要的东西、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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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等等,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凝聚的执念所在。”
“这样啊。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懂,反而更糊涂了。”邱晨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疑问完全地甩出去,“算了,搞不懂的东西就不去在意。总之先不谈这个,那这事儿跟我们从那座疗养中心跑到这座慈善修道院有什么关系?”
林雪看着他,大概是邱晨实在是神经太过大条,行动又过于孩子气,连带着她都觉得心情轻松了些,于是微微一笑道:“有时候这两种诅咒会混合在一起。”
邱晨瞪大眼睛,重复了一遍:“混合在一起?”
“不错。”林雪想了想,“非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啊,我想到了,寂静岭这个游戏你玩过吗?”
“我胆小,没玩过。”邱晨十分真诚,“不过我听过解说。”
林雪一笑:“就类似那个游戏一样,寂静岭本身是被诅咒的土地,而主角进入寂静岭后根据个人的执念衍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恐怖经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进入到了他人的寂静岭之中。”
邱晨犹犹豫豫地问道:“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在原来那个疗养中心有个鬼,然后这地其实不是它的,但是呢被它租借过来用了一下,而我们要在这个修道院里找到那个现代的鬼,然后拿走它最宝贵的东西!”
林雪:“……”
南君仪:“……”
“你们别沉默啊,是不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嘛?”
过了好一会儿,林雪艰难地点点头:“确实,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这让邱晨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多了,之前我什么都没搞懂,总是一头雾水的。”
原本三人是打算借着自由活动的时间寻找一下其他人的踪影,可现在被困在这片空地上,也只能继续交流昨晚的遭遇。
“昨天晚上我没有被拍窗。”林雪若有所思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也可能是我还没来得及注意到,只以为是雨太大了。不过一楼的破窗声跟剪刀声,还有走廊上的脚步声,我都有听见。”
邱晨更干脆:“我压根啥动静也没听见,又惊又怕,加上大家都消失了,把我吓得够呛,就一直在反抗。因为我闹得太厉害了,护士给我喂了一大把药之后,我就睡得不省人事了,今早起来头还有点晕晕的。”
南君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林雪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也许昨天晚上是我主动惊扰了它们。”南君仪想了想,“那堆怪手很可能无法确定房间里是不是存在着活人,拍窗声也许只是引诱。由于我担心它们破窗而入,拉动柜子抵挡,反而被它们发现了。”
“哇靠。”邱晨吓了一跳,“这鬼地方怎么回事,警戒心强,耳朵灵光也有错啊?”
南君仪倒是很平静:“就算是在现实生活里,有时候优势同样会成为劣势,不足为奇。”
邱晨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你还真想得开。”
12.棱镜疗养中心(10)
邱晨的讶异不难理解,就连跟南君仪相处过的林雪,每当感受到他对于生死的极端漠然,心头也难免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这种不适感并不来源于厌恶和恐惧,而是来自于人们对于异常事物时近乎本能的一种不安与警惕。
不过林雪什么都没有说,她既不赞美这份超然,也不感叹这份冷酷,仍旧保持着平静道:“既然剪刀声一出现,怪手就立刻停下了,那基本可以确定剪刀跟怪手处于对立阵营。”
可能是房间里的人被打得太碎,加上在药物作用下睡了一晚上大脑迟钝的缘故,自称胆小的邱晨在对话里始终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烈的恐惧。
又或者,这人的神经实在是非常大条。
邱晨没忍住嘟囔了句:“我懂,它们处于对立阵营也不妨碍双方都要暴揍我们。”
南君仪/林雪:“……”
“唉。”邱晨看着他们俩,没忍住唉声叹气,他又挠了挠头,这个动作带起几缕卷翘的头发,看上去愈发像是只因陷入沮丧的大型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怪物这事儿我们急也没用。现在还有其他更值得担心的事吧。”
“哦?”
邱晨不住地往疗养院看去:“我一直在寻思着其他人在哪里?特别是方璐瑶,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你们都不担心吗?就算大家第一次见面,可怎么着我们几个人也算是个一道来的,最好还是要待在一起吧。”
南君仪倒是很平静:“既然我们在不同的病房,他们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等到所有人工作完毕,开始真正的自由活动时间,总能见到的。”
当然,如果他们昨晚上没撑下来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邱晨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泄气地站在原地,看上去有点忧心忡忡的。
虽然他明白急也没有用,但是想到同学方璐瑶下落不明,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只好探着脖子往大门口张望。
广场上的病人已越来越多,看得出来大部分人应该都完成了自己被安排的那份工作。
快近中午的时候,邱晨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脸色惨白的花衬衫和另外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三人虽然才相识一天,也只才分开了一天,但显然在这一天之内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知,纷纷搂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等到情绪稍微平复下来,邱晨推开两人,挑起话头:“等等,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不是还有个穿黑白条纹的斑马哥吗?他到哪里去了?你们没见到他吗?”
花衬衫闻言全身都猛烈地颤抖起来,没忍住几声干呕:“他……他死了!跟肉馅一样……啊啊啊,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死了?”邱晨脸色一白,“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那个场景,花衬衫实在没忍住,捂着嘴跑到一边大吐特吐,留下脸色铁青的眼镜男在原地讲述情况:“你们今天应该也领到清理房间的任务了吧,整个房间就好像被绞肉机打过一样。他……他就变成那样了。”
“怎么会……”邱晨喃喃道,看到房间的惨状还没有太深刻的感受,然而这种死亡一旦涉及到自己认识的人,感觉就变得截然不同,“怎么会这样?”
房间里滴落的肉渣与血液,地面上的碎骨与软组织,被风吹散的血腥味似乎在此刻重新飘入鼻子,带来强烈的反胃感。
眼镜男的脸色发青,眼睛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显然这一晚同样被折磨得不轻:“我们三个正好是连号,分别是121/122/123,他就在我们中间,本来还觉得彼此有个依靠,结果……”
南君仪忽然插话道:“你们既然在一起,那么听到了什么别的动静吗?”
“别的动静……”眼镜男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知是想到什么,最终摇了摇头道,“没有了,非要说的话,就听到了剪刀的声音,当时一片黑,我没敢出去。”
邱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下子抓住了眼镜男的胳膊:“那,那你们有看到方璐瑶吗?”
眼镜男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疗养院里的铃声再度响起,到午饭时间了。
花衬衫正好吐完回来,邱晨也顾不上他身上传来的酸臭,急忙抓住花衬衫大声喊叫起来,像是要跟铃声比拼音量:“阿丁!方璐瑶呢!你有没有看到方璐瑶,我记得当时你们俩是待在一起的?”
花衬衫茫然地摇摇头:“没啊,难道她没跟你待在一起?”
这个回答让邱晨愈发心慌意乱起来,而人群已经有条不紊地往食堂走了,林雪一把拉住他不住抖动的手腕,温声道:“正好到点了,既然我们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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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凑齐了,又恰好每张桌子都有人,借着午饭这个时间再找找看,说不准之前错过了。”
她的安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邱晨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点点头。
其实这个可能性实在很小,受限于规则,每个人被分散后必然会先在自己所属的餐桌上寻找熟悉的人。他们这群人之所以没能在两次饭点找到彼此,正是因为被分配到不同的桌子上。
可现在的情况是,每个人居然都没有见到过方璐瑶跟姜宁,这足以说明,这两个人应该都没有出现在病人当中。
姜宁是最早被带入这座疗养院的人,毕竟她遭遇了污染,会最早被盯上不足为奇。
可是方璐瑶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意外呢?
午饭照旧是米糊红酒,人们仍然如同消失的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样,彼此手牵着手,形成一个诡异的链接,继续进行着祷告。
一顿让人说不好算不算倒胃口的午餐时光过去,护士没有再安排什么其他的任务,任由众人自由活动,只不过大部分病人都选择回到自己的病房里。
而方璐瑶的踪迹则跟南君仪所预料得并无出入,她跟姜宁果然都没有出现在病人之中。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邱晨跑遍了足足四层楼,敲开了每一扇愿意打开的门,里面都没有方璐瑶跟姜宁的踪迹。
“都没有。”最终邱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病号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他抱着脑袋陷入沉默。
众人跟着他一同跑遍了整座疗养院,花衬衫跟眼镜男显然平日不爱运动,这会儿累得够呛,也跟着一块儿倒在了地上,呼吸声大得简直像启动的排风扇。
南君仪跟林雪则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四层楼,同一位置上各安着一扇门,且挂着四把完全一样的锁。
“你应该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东西吧。” 南君仪看了一眼林雪。
林雪深吸一口气,苦笑起来:“我真希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衬衫跟眼镜男还没反应过来,邱晨已经猛然抬起头看着两人,热切地询问道:“怎么了吗?你们发现了什么?”
林雪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起来。
而南君仪只是注视着那扇上锁的门,仿佛能够穿透那扇木板,看到门后的事物。
电梯间,地下二层。
13.棱镜疗养中心(11)
猜测需要实践来验证。
想要知道门后到底是不是南君仪猜测的电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相应的钥匙,打开那扇紧锁的大门好好确认一番。
“这么说的话,方璐瑶跟姜宁是不是有可能在那里面?”有了目标之后,邱晨一下子来了精神,又再度活力满满起来,“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是偷藏点工具把门砸了,还是去偷钥匙什么的?”
花衬衫跟眼镜男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镜男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点呆滞。
林雪还没来得及阻止,邱晨已经认真地掰着自己的手指,思考起这两个办法的可行性来了:“如果能够摸到护士们放东西的地方,拿到柴刀啊斧头之类的,按照我们的力量强行打开这扇门应该不成问题!”
这让林雪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条规则是什么?”
“是什么?”邱晨茫然道。
南君仪神色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像一盆泼头的冰水:“保持安静。拿斧头劈门的确是个好主意,人家劈山救母尚且只靠一把斧头,你不过救个同学,绰绰有余了。但是人家有天规,这里也有院规。天庭会出天兵天将,医院也会出医生护士,劈门简单,劈开门之后呢?你准备拿着一把斧头大闹天宫还是怎么样?”
邱晨一时语塞。
先别说这不是现实世界,不讲物理讲魔幻——光看那位覆面系医生硬蒙两天都没晕倒中暑就足见实力非同凡响,搞不好每位护士医生都能单手撂倒十个壮汉,更别提外面拍打窗户甘做绞肉机的怪手。
就算人家真的愿意坐下来讲讲物理,所有医疗人员降低到普通人的力气,那好几个医生护士一拥而上,他一人双拳也难敌多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那这么说的话,意思是我们只能偷了?”邱晨抓了抓脑袋。
还没等南君仪说话,花衬衫抢先开口:“等等,不是我故意要说伤人的话,但是……咱们现在在这种鬼地方,可谓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个下午已经帮忙到处都找过了,怎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是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再花这么大精力,冒这个风险去什么地下二层救人。”
“再说了,先别说地下二层怎么着,你想要钥匙,是不是还得从这些护士医生身上偷?那不就更冒险了。”
花衬衫目光闪烁,加快了些语速,略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俩感情好,你非要去,那的确是没办法,我们也不能把你捆起来不让你去。可是我们……我们跟你们也没多熟,你总不能让我们陪着也一起冒这个风险吧?”
邱晨一愣。
南君仪这时才多看了花衬衫一眼。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还挺会说话的,滴水不漏,甚至比不少社会人都圆滑得多。
“这……确实。”邱晨的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听起来有点失落,“你们确实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事儿也的确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是不能让你们承担风险。”
如果说姜宁当时所说的死亡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今天布满血污的房间跟花衬衫等人的崩溃无疑加深了死亡的轮廓。
这的确是个会死人的地方,不是恶意的玩笑,也不是在演戏。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回不到家人的身边,也再没有逃脱的希望。
再说亲疏有别,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不是也只想到了方璐瑶,完全没考虑到失踪的姜宁。
又怎么能勉强别人一起去冒险。
大概是看着邱晨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花衬衫抿了抿唇,又忍不住补充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其实……我是觉得,搞不好她们俩已经凶多吉少了。南先生他们不是说过吗?姜宁被什么污染沾上了,特别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方璐瑶是女人,迷信里不都说女人属阴,就她跟着姜宁一起不见了,我想应该是一起被带走了。要是这样,你找下去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跟力气。”
他下意识盯着邱晨的反应,斟酌着语气:“不然,你就别想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跟着我们一起找锚点吧,要是今天就能找到,起码大家能一起生还,你说是不是?”
“话说得挺顺溜。”林雪笑了笑,将手搭在花衬衫的肩膀上,“小朋友,在学校里担任过什么职务?”
花衬衫有点受宠若惊,急忙摆摆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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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就只是连任过学生会会长。”
“嗯嗯。”林雪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既然你大小也做过个干部,那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咱们是就事论事。我跟你有不同的意见,不代表我对你有意见,明白吗?”
花衬衫连忙点了点头。
“刚刚跑了这么一大圈,你有看到锚点吗?”林雪问道。
这下轮到花衬衫愣住了。
林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对吧,说明这栋建筑愿意开放给我们的内容基本上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不在这里。我们现在对这个地方一头雾水,没有一点概念,这就意味着我们一定要进行更深的探索,那么必不可免要冒险。”
花衬衫的脸一下子绿了,邱晨的眼睛则重新有了光彩。
林雪在这时候却回头看向南君仪,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南君仪只是微微一笑,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其实还有个办法,如果你们谁会撬锁的话,那同样可以避开跟护士的冲突,降低风险。否则我们现在毫无线索,只能再花一天的时间了。”
走廊上突兀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
再过一天,那就意味着要再经历一个恐怖的夜晚。
过好一会儿,花衬衫像是经历过一番强烈的心理挣扎,终于开口对林雪道:“把你头上的一字发卡拿下来。先说好,我不保证能开掉,你们也什么都别问,不然咱们就一拍两散。”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雪已经将一字卡递了过去。
花衬衫又不忘叮嘱:“你们记得给我放风,帮我看好后背。”
“你放心。”邱晨急忙站起来,拦在他身后,“谁跑了我都不会跑的!”
林雪退后了两步,轻声询问南君仪:“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南君仪道,“我只是觉得他先担心下去的风险,再去担心偷钥匙这个顺序有点不合理,可不确定是不是他逻辑混乱,所以就建议了一下。“
林雪:“……好个建议了一下。”
咔哒——
门开了,一架拉着铁栅门的老式电梯出现在众人眼前。
14.棱镜疗养中心(12)
“这电梯……怎么还带门的?”
邱晨茫然地打量着看起来有些生锈的铁栅门,试探性地拉了拉,这种门一动就响,吓得他立刻缩回手:“不行啊,这道门也锁着!”
“你急什么?”花衬衫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抽出一字发卡,将脸贴在铁栅门上观察锁眼,“这种老式锁难度不高,再开就是了。”
南君仪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座老式电梯。
林雪轻轻啧了一声,皱着眉解释起来:“科技发展得太快,你们年轻人的确没什么渠道能了解到这么古早的电梯了。上世纪的电梯大多是手动或者半自动的,甚至需要一个人在里面专门操作确保安全。”
“什么叫你们年轻人。”邱晨嘟囔了下,“林姐你看着也很年轻啊。”
林雪本想克制,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她连忙咳嗽一声,转头看向南君仪:“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安排?”
“邱晨要找人,自然得下去。”南君仪的声音平静而不容置疑,“阿丁会开锁,必须跟着一起下去。”
正在开门的花衬衫忍不住“啊”了一声,怪叫起来:“怎么我帮了忙也还有我的事啊!”
随着他话音刚落,上锁的铁栅门应声而开,电梯终于真正开放在众人面前。
南君仪没有理他,而是看向林雪,语调仍然平静无波,好像在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今天下午浪费太多时间了,在饭点前未必能找到人,最坏的打算是还要下去几趟。你太过感情用事,感情用事的人有一个邱晨就足够了,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为我们把风。”
花衬衫眨眨眼:“你也跟我们一起下去啊,那还行。”他暗暗松了口气。
林雪看着花衬衫,玩笑道:“这么放心啊,难道不怕我跑路?”
花衬衫嘿嘿笑了两下,南君仪则没说什么。
正直与善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成为一张通行证,在这种环境下对坚守道德的林雪自身也许有害无益,可对于南君仪来讲却是一种助力。
“既然没人对安排有异议,那就走吧。”南君仪简洁道,率先进入电梯轿厢之中。
电梯很老旧,控制面板上只有两个按键,是前往地下的,还有一个类似圆盘的铜制装置。
花衬衫瞪大了眼睛:“等等,这只有往下的啊!那我们等会怎么上来?就算我会开锁,也不代表我能开电梯啊!”
他说着就要往外钻,被南君仪利落地扯住后领拉了回来。
邱晨也感到奇怪,凑在控制面板前研究起来:“是啊,真的只有往下走的,那些护士医生难道不用这个电梯吗?说起来我们刚刚好像也没有在外面看到按键,那这个电梯岂不是一次性用品?”
“用这个。”南君仪指了指圆盘上的把手,“更加老式的电梯操作面板看上去会像一个方形箱子,电源需要插入钥匙启动,还有一堆按钮。这里不需要那么复杂,直接手动调控就可以了。”
“啊?这还不复杂啊,还要自己转,还是现代电梯好。”邱晨嘀咕了两声,看着南君仪熟悉地拉上铁栅门,启动开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看起来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吧,怎么知道这么多?”
南君仪似笑非笑,伴随着电梯下降,他的声音似乎也往下坠落:“有些事只要经历过一次,你想忘也忘不掉。”
不知为何,花衬衫跟邱晨都感觉脖子后面似乎飘过一阵阴风,打了个哆嗦。
而南君仪只是看着这座年代显然不太正常的电梯陷入了深思。
电梯的“古早”只是相对于他们这些外来者而言,对于这座造型古朴的疗养院已经算得上相当先进。
使用过这么老式的电梯,看来这位锚点的主人年纪不会太轻。
南君仪的脑海之中突然闪过那名轮椅老妇人的身影。
会是她吗?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又有什么样的执念?
电梯停了下来。
通过铁栅门,三人能直接看到电梯一直在顺着墙壁下滑,而地下一层的电梯并没有像地上那样再设置一道门,因此抵达时,直接就能看到外面的布置。
花衬衫死死闭着眼,紧贴在邱晨背上:“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们赶紧走啊。”
邱晨也有点紧张:“要是看到什么东西我肯定会啊,可是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啊!”
南君仪:“……”
地下一层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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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很长的走廊,只在中心处开着一盏相当微弱的灯,形成一个圆形的光照范围,其他的地方几乎都暗得看不太清。
走廊两侧都是紧闭的铁门,像是监狱一样,只有门上方留出一道窥探的长方形漏窗,非常窄小,最多只能容纳一双眼睛。
花衬衫不敢去贴着南君仪,只好死死抓着邱晨的衣服,疑神疑鬼道:“等等,要是护士们突然要下来,那我们怎么办?”
邱晨本就有点害怕,被他吓唬得也没了好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干嘛干嘛,到时候再想!”
花衬衫就不说话了。
南君仪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对着打开的漏窗往里看了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伸出一双手或者贴过来一张脸。
里面很暗,给人一种潮湿阴暗的不适感,他料想待在这种房间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比起南君仪,邱晨就迫切得多,他趴在每个窗口上小声地呼唤着方璐瑶的名字。
终于,有个窗口回应了他。
“啊——”
那是一个非常含糊的声音,却望不见人,也几乎听不到什么呼吸声,邱晨甚至不能明确声音的来源,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兴奋地待在原地,继续用那种压低过后显得过度轻柔梦幻的声音询问。
“方璐瑶,是你吗?”邱晨几乎是屏住呼吸,“你在哪里?怎么样了?我带了阿丁还有南先生来救你了!你快说话啊,阿丁会开锁,我们一下子就能把你救出来!”
“啊——”
那个声音慢慢近了,似乎从房间的内部挪移出来,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
长窗的局限性非常大,如果邱晨把脸太贴上去,那仅有的一点点残光就必然会被他完全遮住,于是他不得不把自己往后拉开点——最重要的是花衬衫也在背后死命地拽着他,如果邱晨不想窒息就只能往后仰。
窗户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扭曲轮廓,慢慢地蠕动着拱起身体,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的大脑跟脖子被束缚在两个铁制项圈里,透过狭窄的窗户,目光呆滞到无法聚焦。
是303。
在邱晨惊恐地踉跄着倒退时,南君仪认出了这张脸。
15.棱镜疗养中心(13)
“原来她们被转移到这里来了。”
南君仪若有所思。
303显然还保持着一定的思维,只是非常稀少,这种行动更趋向生物对光跟声音的本能反应,她并没有真正对外来者产生什么感受与反应,否则绝不会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这个反应,是额叶被摘除了吗?”
南君仪试图观察她的伤口,可303只是站在光之中,她身后是几乎将人完全吞噬的黑暗。通过那一扇小窗,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所能窥探到的不过是一种寂静的昏暗,昏暗之中一个活动着的佝偻人影。
当你敲敲门或发出声音,那人影就本能地行动过来,痴痴呆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此。
“摘除前额叶?”邱晨倒吸了口凉气,他退后两步,差点踩着花衬衫的脚,“什么……什么意思?那些医生护士把她的……摘掉了吗?那方璐瑶会不会……”
他说着就立刻开始找寻起其他的窗口来了,也不管声音大小了,使劲呼喊起来。
花衬衫看上去有点迷茫:“摘除额叶是什么意思?跟摘除胆囊啊阑尾啊之类的差不多吗?我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
“额叶切除手术,在这个地方。”南君仪指了指头,比划了一个范围,“大概这么大的区域。最早的手术方式是在头颅上开个小洞,注入酒精,然后用一种切断器来损毁前额叶。后来有医生加以改进,细化了这个过程,将病人电击麻痹之后,使用冰锥从眼窝底下插入大脑,通过锥子来破坏神经组织。”
花衬衫没忍住爆了个粗口:“卧槽,什么黑科技,就这么打个洞怎么确定神经组织啊,现代还得拍个片吧!我挑脑花还得拿牙签端着卷呢,冰锥插进去还不打成糊糊啊!”
南君仪没说话。
花衬衫看着他,惊恐逐渐在脸上扩散:“等等……他们能确定是神经组织吧?”
南君仪缓缓道:“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说的,那些医生只是负责把脑袋打成糊糊。”
“……那岂不是一半的脑袋都……你是说里面这群人,脑子都是空的?全是被打散的脑花?”
“没有一半。”南君仪思考了一下,“额叶大概占据三分之一左右。”
“三分之一有好一点吗!”花衬衫看起来快要崩溃了,他抱头下蹲,揪住自己不多的头发,“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种话!你不会也摘除过吧!”
南君仪看着他,平静道:“被切除掉额叶的人会丧失大部分功能,简单来讲,就是变成一具全然的行尸走肉,跟我的情况不符合。”
花衬衫没话说了,他沉默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不是,我说这高低也是个手术,手术总得有个指标吧?得怎么样了才需要这种手术?”
南君仪摇了摇头:“这种手术在当时非常流行,甚至算得上风靡,最早的时候只是用来处理情况严重的精神病人和危险的罪犯,后来扩展为同性恋和叛逆的小孩,几乎被认定为一种包治百病的手术,哪怕孩子只是脾气倔强,喜欢提问,甚至是单纯的成绩不佳,父母们也会将其送来切除,认为能得到一个脱胎换骨的好孩子。”
花衬衫喃喃道:“这群人全他妈的疯了吧,感情都不需要理由啊,他觉得你该切就切了,我说这群医生护士天天说什么变得更好呢,是这么个变得更好啊。”
已经将两侧都看过一遍的邱晨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正听到最后几句。
他忙问道:“等等,这样说的话,那些护士跟医生也会把我们的额叶也摘除掉吗?”
“有可能,毕竟我们现在也是病人。”南君仪平静而冷淡地开口,“303的存在足以证明一件事,这座疗养院里的医生很乐意摘除病人的额叶来让她们变得更安静祥和,也更方便管理。”
邱晨哆哆嗦嗦地问:“不是,你……你都不害怕吗?”
这次南君仪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按部就班地敲着窗口,有几个窗口有人走出来,大部分则都没有反应,只能隐约听见非常微弱的呼吸声,像是懒得动弹。
花衬衫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南君仪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在确认数量。除去被怪手杀死的人,剩下失踪的人应该都在这里。在正常世界里,被切除额叶的病人都会被放回到疗养院或者他们的家人身边,可在这种情况下,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成为另一重威胁。”
“什么意思?”花衬衫震惊道,“呃,难不成他们都……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会被放出来打我们?”
南君仪道:“现在还不会。”
“可是……可是我们不都是受害者吗?理应互帮互助吧……”邱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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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地看着他。
南君仪平静道:“他们现在已经连受害者跟加害者的概念都没有了。”
邱晨跟花衬衫下意识搂在一起,皆感觉到后背发凉,这座阴森森的地下一层就够吓人的了,而南君仪的表现简直比这个鬼地方还要吓人。
南君仪揉了揉眉心,有太多信息需要梳理:“其实能够确定额叶切除术倒还是一件好事。”
“好事?”花衬衫的嗓音尖锐了起来。
“证明这座疗养院曾经是正规的医疗机构,只不过发生过滥用电击跟切除手术等虐待病人之类的非人道行为而已。”
“而已?”这次轮到邱晨尖叫了。
南君仪面不改色:“抓紧时间,我们去地下二层。”
邱晨一怔,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近乎绝望地询问道:“等等,如果说这里待着的都是被摘掉前额叶的病人,那方璐瑶跟姜宁不在这里,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南君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判定好事跟坏事?这只能说明,也许她们在更深入的地方。”
邱晨彻底安静下来,和瑟瑟发抖的花衬衫一起跟在了南君仪的身后。
就在三人靠近电梯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正中央的灯光骤然关闭,整条走廊却没有陷入黑暗,反而从缝隙里渗透出无数暗红色的光芒来。
暗沉的红色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像一种明显的警告。
“跑!”南君仪当机立断,抓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邱晨跟花衬衫就往里面冲,“千万别回头看!”
一开始邱晨跟花衬衫没反应过来,一个差点打滑平地摔,另一个被扭得呼吸不畅,跑了两步才勉强感知到自己的腿,操控着跟上速度。
三人听见身后传来锈蚀的铰链沉重的转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黑暗的深处涌出。
直直冲入电梯之后,南君仪毫不犹豫地拉上铁栅门,拨动圆盘。
好在上升不需要花衬衫开锁,他跟邱晨现在的模样看上去跟做了额叶切除手术的病人没有两样,两人直直地面对着电梯墙壁,不敢回头哪怕一眼。
在电梯启动的那一瞬间,南君仪看到了走廊上的一切:走廊尽头的大门打开了,一名覆面护士在暗红色光影的笼罩下,飞速地向他们靠近着。
电梯隔绝了双方。
16.棱镜疗养中心(14)
“这种活下次别找我!”
才到一楼,电梯还没停稳,花衬衫就迫不及待地冲出铁栅门。他扑在走廊窗边,将头往外探出,像是在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又像过于紧张导致的干呕。
他话音刚落,晚餐的铃声响起:“"叮铃——铃——”
花衬衫被吓得大喊一声,抱头蹲下惨叫起来。看得守在外面的林雪脸色紧绷,她转向南君仪:“怎么回事?下面发生了什么?”
南君仪将失魂落魄的邱晨一把拽出,将铁栅门拉好,再关上外侧大门,这才转头对林雪道:“没什么,只是一群被切掉前额叶的病人,还有一名覆面的护士。”
还没等南君仪解释更多,拐角处传来橡胶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那个身强体壮又有些粗鲁的胖护士闯入众人视野,显然是被花衬衫的惨叫吸引而来,她大声嚷嚷起来:“都散开!别围绕着他!”
她气冲冲地大吼着,双手不断地往两边分拨着:“快别围着他,他会喘不过气的!”
南君仪等人几乎下意识往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通道供以胖护士到来。
花衬衫猛地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钳制住,惊恐地嗷嗷叫唤着,徒劳踢蹬着双腿,竭力挣扎着:“救我——救命!我不要跟她走!”
“他已经好了!”林雪忙道,对花衬衫使了个眼色,“他刚刚只是被吓到了,被……被窗外的一只鸟儿!你看,他现在已经不叫了。”
花衬衫一下子反应过来,闭上嘴巴,含泪拼命地点头:“对!对!”
“他没有好!否则他怎么可能学不会保持安静!”胖护士像是永远都感觉不到开心一样,她的眉毛紧紧皱着,从鼻孔里喷出热气,“等医生检查过他,我们会先给他吃药片,如果严重就注射一针,那样他才会真正地好起来!”
林雪还想再说什么,南君仪忽然问道:“如果他还是没好起来呢?”
花衬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君仪。
“那我们就只能上约束带,为他做一些手术,到那时候他自然就会好起来的。”胖护士有点不耐烦了,她在地板上跺了跺橡胶鞋,“我们会确保每个人变得完美。你们该去吃晚饭了,晚饭时间到了。”
南君仪又问:“为什么我们要变得完美?人为什么一定要变得完美呢?”
“哈?”胖护士仔细地审视着南君仪,她的脸上变得有点怜爱,又很快转为某种崇高、蒙昧又可怕的狂热,“当然是为了减轻负担!减轻你们对社会,对家庭,对所有爱你们的人带来的严重负担。我们的使命就是这个,为了帮助你们变成更好的自己。”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只有花衬衫还在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自己很乖,会听话,不需要手术之类求饶的话。
胖护士带着花衬衫远去,眼镜男终于敢说话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不知道是这个鬼地方更恐怖,还是她居然抱着这种自以为美好的想法做这么可怕的事更恐怖。”
邱晨茫然地看看他们,又看看花衬衫的背影,下意识道:“等等,我们不救他吗?”
“你想怎么救?”南君仪反问,“护士已经告诉我们规则了,违反保持安静起码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是吃药,第二次是打镇定剂,这两种都不致命。说不准他今天晚上还能因祸得福睡过去,躲过怪手的骚扰。”
邱晨“呃”了一声:“她告诉我们规则了吗?什么时候?”
南君仪没有再说话了。
邱晨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刚刚护士的确是说了吃药打针的事,于是讪讪一笑,下意识看了一眼林雪,见林雪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虽然认识不久,但是邱晨能感觉到在两人之间,林雪是更有人情味的那个,既然她都没说什么,想来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会儿铃声已经停了,林雪挥挥手:“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就边走边说把。”
长话短说,南君仪就着额叶切除手术询问林雪的想法。
“哼。”林雪嗤笑一声,“额叶切除手术因为不人道而消失了,然而真正渴望这项手术的人从来没有消失。”
这显然不是南君仪要的答案:“你认为这个信息跟怪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实话,不太像。”林雪犹豫片刻,摇摇头道,“怪手如果真的是一个整体,且从外面来,又袭击的是病人。真要考虑关联,最接近的情况反而是医生在饭前祷告的那段话——你我融为一体。”
南君仪若有所思:“可它们偏偏在外面,而且与疗养院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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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跟疗养院的理念契合,却被拒之门外,这群怪手到底指向什么存在?
邱晨越听越紧张,几乎颤抖着迈不开腿,最终绝望地拉着林雪道:“林姐,你说我现在问护士再要一大把药,能不能把今天熬过去啊?”
林雪一时间啼笑皆非,摇摇头道:“我劝你最好不要,你也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确定会不会导致污染值上升。”
“怎么这样……”
大部分人已经落座了,他们几个如果再拖拉一会儿,恐怕就要上重点关照名单了。
南君仪提醒道:“先吃饭吧。”
晚饭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老一套的祷告跟食物,医生跟护士似乎也没有发现他们前往地下一层的事,起码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饭后按照惯例散去,南君仪这次没有跟随着人群,而是坐在原位上,向还在收盘子的护士询问道:“我房间的窗户破了,我能换个新房间吗?”
护士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他:“我们会找人过来修理的,你先委屈两天好吗?”
“那我能跟别人一起住吗?”南君仪试探性地问道,“我保证他们是自愿的。”
护士摇了摇头:“不可以打扰其他病人的休息。好了,快回去吧,晚上护士会查房的。”
查房……
南君仪若有所思,果然没再多问,起身就往外走。邱晨跟眼镜男居然还待在门口,见他出来就猛然窜了过来:“南先生,你刚刚在问什么?”
“什么事?”
邱晨尬笑了两声,摸摸鼻子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俩是想问,能不能住一起啊?”
“是啊是啊!”眼镜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磕头如捣蒜,“我们三个人一起住,也有个商量啊。”
南君仪笑了笑:“你们想的话,可以过来。不过这算不算违规,护士跟医生又会怎么处理,我都无法担保。”
邱晨/眼镜男:“……”
两人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南君仪疲惫地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对着破损的窗户跟挡在窗前的柜子,神色凝重。
房间果然保持着被破坏过的模样。看来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17.棱镜疗养中心(15)
一入夜,窗外就又开始下雨了。
破损的窗户这会儿连雨水都挡不住,更不要说是怪手了。
护士不允许换房,意味着晚上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能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否则外面巡夜的护士手里拿着的大剪刀到底是会剪断怪手,还是剪断他的脑袋就不好说了。
根据昨天的经验,疗养院只留给大部分人回到房间后洗漱的一小段时间,然后就会断电。
南君仪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想出一个待在房间里又不被怪手发现的办法并且施行,否则就只能在黑暗里跟怪手做争斗了。
他记得昨天怪手曾经说过一句话。
“不见了。”
当时南君仪正躲在衣柜的另一侧,全身都被衣柜遮住了,怪手虽然已经从打破的窗户进入房间,但仍然没有伤害到他,或者说没有真正发威。
由此可以推断,一旦有障碍物遮挡住身影,怪手是无法第一时间察觉的。
房间几乎一览无余,只有单人床下有容身的空间,由于靠墙的缘故,床下只有两面需要遮蔽。
其实衣柜也可以藏人,不过衣柜空间狭小,进入后无法行动,而且就在窗边,无法确定是否会被怪手破坏掉。
衡量之下,还是床底比较靠谱。
时间不多,南君仪没怎么犹豫,就将床上的被子跟床单尽数掀了下来。
被褥比起床底下的需要遮蔽的地方来讲实在大了点,南君仪只好抓紧时间在床板上对被褥进行了折叠,避免漏光。
单人床本身是被焊死的,无法进行挪动,好在上面的床板仍然是由木头搭建而成的,因此能够从下方往上顶,轻微地挪动出一部分空隙。
做好准备之后,南君仪就带着被单进入床底,将被单的一角塞入木板与床架的间隙之中,被夹紧的被褥自然垂挂下来,如同舞台的幕布,将整个床底彻底遮住。
南君仪再度钻出床底,审视了一下整张床现在的布置,确保自己看不到床底下的痕迹后,又将锁上的房门打开,虚掩在门口。
护士晚上会巡夜跟查房的话,听到动静说不准还能帮忙解决掉怪手。
就在南君仪缩回到床底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骤然熄灭,又到了断电的时间了,现在床底床外都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了。
南君仪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底,放慢自己的呼吸。
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大概是由于窗户已经被破坏,这次怪手没有再敲打窗户,而是改成轻轻拍了拍衣柜。
甚至那声音都不算是拍,而是在摸索。
除此之外,南君仪还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像风雨下树木摇动的动静,看来今天的雨很大。
这让怪手的动静时有时无,加上风雨极容易分散注意力,南君仪不得不提起了所有的精力去感受怪手的动静。
突然,房间里传来了怪手落地的声音。
它掉在地上,像是蛇在地上摩擦滑行,又像是失去双腿的人正在地上艰难地蠕动。这次没有任何声音在说话,怪手似乎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地板,慢慢地往南君仪这边靠近着。
它爬得非常慢,而且有点艰难,南君仪将耳朵紧贴着地板,能感觉到外面那个东西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这种移动速度绝对不是正常的,更像是……更像是……它还没能真正进来。
“吱嘎——”
一阵让人牙酸的推动声传来,南君仪下意识捂住耳朵,这个声音他非常熟悉,就是衣柜被推开的声音。
突然,他的心漏了一拍。
一阵沉重的坠地声震得南君仪几乎全身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从窗户那边翻了进来,伴随而来的是强烈到几乎要冲昏人脑的腐臭味。
当这个沉重的东西进入房间后,怪手的速度就立刻加快了起来,外侧的被褥被压住了,浓郁的臭味混着血腥气渗透过被褥猛然钻进鼻子。
即便隔着厚厚的被褥,南君仪都差点干呕出来,他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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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任由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将恶心跟干呕都用疼痛压了回去。
等南君仪回过神来,头上的床板蓦然一沉,床板下陷了些许,那个掉进来的东西已经爬到了床上,正在仔仔细细地摸索着。
而这种摸索很快蔓延到墙壁跟地板上,可是南君仪能感觉到对方还待在床上没有离开。
那到底是什么?
南君仪只觉得头皮发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在极致的恐惧之中,他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嗒。”
就在这时,门把手上突然传来响动,像是被一只手扭住一样。
一开始南君仪还以为是护士巡夜来了,可是他并没有听见走廊上有任何脚步声,更没有听见任何剪刀的动静,而且时间也对不上,昨晚上分明是下半夜才开始巡逻。
因此他很快就意识到是怪手握住了被打开的门把手。
门被稍微拉大了一些,大概为了方便护士巡逻,走廊上并没有断电,开着几盏不算明亮的灯光。
用以遮蔽的被单虽然经过折叠,但是它毕竟没有内芯,要比被子的厚度薄上不少,本身就映透一些光,这时偏又有夜风吹动,被单摇摆起来,露出一个缝隙,泄入微光。
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南君仪下意识看向缝隙处,发现地上正投出一个非常诡异的影子。
它的整体形象让南君仪想到了蛇会形成的交.配球,中间已经纠缠成一个整体,无数只手或者脚之类的东西正胡乱地从这个整体上生长出来。
正中间的整体非常臃肿巨大,偏偏边缘是不规则的,就像好几个被削去四肢的超重量级胖子被毫无顺序地像黏土一样融合在一起。可那些生长出来的肢体又相当细长柔软,仿佛春风里摇手的柳枝,又像绳索,顶端生长着人类手掌或者脚掌的形状。
“喀拉。”
怪手突然使劲关上了门,光熄灭了,被单也落了下来,缝隙消失了。
南君仪如坠冰窟。
18.棱镜疗养中心(16)
过了好一会儿,南君仪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脸上湿了,可地面上既没有血,也没有雨水渗透进来,那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
他下意识抬手触碰,品尝了一下,果然是咸的。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宁静,可南君仪知道那东西并没有离开,因为他还能听到这片宁静之中偶尔会传来细微的摩挲蠕动声。
它把自己跟南君仪锁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更准确来讲,只是把南君仪锁在了这个房间里,毕竟这对它来讲并不算是一个密室,破损的窗户无异于另一扇通行的大门。
房间里发出极细微的响声,南君仪很难分辨那些是什么。也许是那怪物庞大的身躯在充盈这座房间,撞到了仅剩的家具?又也许,怪物只是在移动,寻找着这间房间的活物。
这样下去,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恐惧在此刻侵占了大部分的思维,南君仪的思维已经变得混乱,强烈的负面情绪跟疲惫让大脑运转不顺。
这样的寂静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时间都变得模糊。
南君仪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开始发冷,也许是地板带来的寒意,又或许是那怪物带来的寒意,骨头跟血液都像凝结出冰渣,动起来仿佛嘎嘎作响,这让他几乎有点不敢使唤自己的四肢。
四周腐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南君仪躺在床底下,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层床单与被单,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活埋在地下的尸体。
南君仪见过很多恐惧到了极致的人,突然只有两种下场:彻底爆发或者变得麻木。
他哪个都不想选,克制着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念头,强迫干涩的大脑继续运转,思考着这段被拉长的时间来:到底是怪物想要戏弄自己?还是自己的确没有被发现?
强迫身体运转的结果就是意识开始涣散,南君仪这两天本来就没有睡好,眼下精神跟身体都快达到极致,正在逐步崩溃,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昏迷的时候——
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南君仪本来就要闭上的双眼猛然睁开,心跳如雷。
是巡夜的护士来了。
晚餐后护士的巡夜通知基本上可以断定剪刀手就是护士,昨晚上明显起了争执,可是护士一个没漏,这意味着护士有着绝对的实力。
现在,南君仪只要思考如何打开那扇被关闭的门,让怪物与护士正面交锋就可以了。
于是南君仪开始慢慢往门口挪动着身体,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尽管这对疲惫的身躯带来巨大的负荷,大脑又迫不及待等着陷入昏迷,可南君仪还是咬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快要不受支配的肢体。
突然,在南君仪的上方传出摩擦的声音,整张单人床都开始轻微震颤起来。
莫名的,南君仪感觉到了恐惧。
不是来自于自己内心深处的,而是……来自上面这头怪物的。
它正恐惧着外面的脚步声。
还没等南君仪细想,他听到了那粗笨而沉重的躯体正在往下滑动,紧接着,在黑暗之中,一股腥气伴随着风扑面而来,充满了狭窄的床底空间。
它进来了!
几乎没有做任何的思考,南君仪猛然掀开被单,一个使劲滚出了床底,他并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先接触到墙壁,在墙壁摸索向门。
哪怕南君仪的速度已经尽可能加快,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慢,实在太慢,怎么会到现在还找不到门把手!
怪物显然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存在,那些杂乱的声音再度兴奋喜悦起来:“同伴——”
他们这么说着,低声地呢喃:“回来。”
南君仪感觉到自己的腰已经被一只手触碰到了,紧接着就是更多的,如同藤蔓一样从腰肢缠绕到胸口,他被拽拉着,肋骨正在发出哀鸣。
千钧一发之际,南君仪找到了门把手,他的手指已然发麻,随着身后的力气越来越大,那些颇具仪式感的吟唱声正不断地在耳边萦绕。
南君仪已经无法分辨内容,只是咬牙用几乎失力的手指尖旋开了门把手,这时他的上半身已经被全部包裹住了,一双寒森森的青白色手掌正往眼部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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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最后一点可能,南君仪猛然踢在门框上。
“砰!”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南君仪的意识如潮水般退去,真正意义上地陷入到昏迷之中。
等到再次苏醒的时候,南君仪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四周仍然散落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器。
“302!你醒来了!”
南君仪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初见时那位温柔的护士正握着一本杂志,喜悦地看向自己。
他想要说话,可喉咙发干,只能发出些许嘶哑的声音,护士贴心地喂了他一些牛奶:“慢慢喝。”
老实说,南君仪对自己能活下来这件事还有点惊讶。他本来以为最多只能给自己报个仇,看来护士没有走远,来得非常及时。
“发生了什么事?”南君仪问道。
“没发生什么。”护士怜爱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温声细语地说道,“可怜的孩子,你只是被外面的风雨吓昏了头,那外面的树枝看起来就像鬼影一样,让你纤细脆弱的心灵不堪重负。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医生已治愈你的痛苦,你从此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南君仪眨了眨眼,一句鬼话都没信,他只是平静地询问:“我还要回到那个房间去吗?”
“当然啦。”护士仍然保持着温柔甜蜜的模样,她俏皮地眨着眼睛,“不然你想去哪儿。”
南君仪面不改色:“我今天要做些什么吗?我不想得不到食物。”
“你今天没有任何活要干,只管安心去吃你的午饭吧。”护士咯咯直笑,“现在离午餐还有段时间,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古老的疗养院时一样,南君仪再一次坐在他的轮椅上,被护士推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次不但窗户破破烂烂的,就连房间也都是一团乱糟,衣柜果不然已经被破坏完了。
南君仪揉了揉眉心,从轮椅上站起来,先来到床上,然后模仿着怪物的动静慢慢爬到床底下去,他在床底呆了一会儿,很快爬出来。
“你没死啊。”
林雪站在门口,她含着泪微笑了起来。
19.棱镜疗养中心(17)
过了一会儿,邱晨和花衬衫姗姗来迟,眼镜男却始终不见踪影。
南君仪打量了下两人:“是不是还少一个?”
林雪的笑容稍微变得有点勉强:“他不见了,房间里没有血迹,是干干净净的,应该不是被袭击。你没来吃早餐,不知道桌子上的人没了一大半,我想……他可能……可能也被带到地下一层去了。”
南君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邱晨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南先生,你到哪里去了?我们没在餐桌上看到你,房间也没出事,还以为你也失踪了,你俩没在一起吗?”
花衬衫的状态明显比其他人要差些,大概是药性还没完全消退,看起来蔫蔫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南君仪摇摇头,简单地讲述了下昨晚上发生的事。
邱晨惨白了脸:“完蛋,他要是也遇到这样的事,那肯定是活不了了。”
302房虽然这会儿已经惨不忍睹了,但是毕竟本来就没有多少家具,更别说招待人的桌椅,所有人照旧只能坐在床板上,这方面倒是一点没影响。
花衬衫坐立难安,忍不住道:“不是,我们真的非要待在这里说话吗?”
“没必要浪费时间。”南君仪很冷淡。
“确实,我们时间也不多了,南君仪今天晚上绝对撑不过去。”林雪这次说话非常直接,神色相当严肃,“不仅仅是他,我们的情况也不乐观。如果说医院是每天随机抽取人做手术的话,运气拼不了几天。而且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大家有什么想法吗?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可以。”
邱晨跟花衬衫面面相觑,都摇摇头。
南君仪思考片刻,沉声道:“我对怪手有点想法。”
“怪手?”林雪若有所思,“你指什么方面的?”
南君仪起身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荒林跟墓园,他将窗户推开,夹杂着尘气的冷风灌入房间,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看那里是什么?”
“一片荒废的林子,奇形怪状的树木,还有个墓园?”邱晨很是捧场。
南君仪的神情很平静:“没错,从地下一层可以确认,这里曾经是一座滥用额叶切除手术的疗养院,也许还不仅如此,只是没有展现更多在我们的面前。”
“所以呢?”花衬衫有点难以置信这个异常简单的问题,“这地方爱切人脑子,还爱虐待人,想当然就会有很多尸体,尸体要埋就肯定有墓园,这不足为奇啊。”
南君仪侧着身体看向众人:“第一天晚上我就很奇怪,外面的怪物敲了疗养院大部分房间的窗户,并且进行袭击,按理来讲应该是许多不同的个体才对,可是表现起来却像是一个整体。”
“这么说是有点奇怪。”邱晨突发奇想,“有没有可能它很大很大呢?或者手很多,就跟章鱼一样,你看章鱼也有很多腕足,完全满足这个需求。”
“笨蛋!”花衬衫立刻反驳:“不都跟我们说了吗?那怪物是翻窗进了房间,还会关门,能覆盖整个疗养院窗户的章鱼能挤进来吗!”
“啊?”邱晨一愣,“是哦,你有说它从影子来看是个畸形的肉块,还从窗户那边翻进来,那形体应该不大才对。”
南君仪摇了摇头道:“不,并不是因为它不大,恰恰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
花衬衫没理解:“什么意思?什么叫太大了?太大了要往哪里藏?这事儿又跟墓园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认为,每天敲窗的怪物就是当年的受害者。有些也许是手术失败的,也许是不堪虐待自杀的,又或者是自杀失败的,他们的尸体被埋葬在墓园里,等墓园埋不下之后,又草草埋在了树下,在这个世界里出于主人的某种渴望或怨恨,导致他们被重新连接在一起,就像植物根系那样。”
这句话让邱晨跟花衬衫的大脑都宕机了片刻,房间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久,邱晨终于回过神,变得愤愤不平起来:“这么说的话,它们就算要报复,难道不是应该报复医生护士吗?为什么会残害其他的病人,这也太欺软怕硬了吧!”
“不,不是这么理解的。你还是没有明白。”林雪叹了口气,“这不是复仇。”
邱晨更困惑:“不是复仇?那它们变鬼干嘛,做人不精彩,做鬼想精彩啊?”
林雪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这么说吧,你可以把这个机制认为是一种买卖——这所疗养院只是一个场所,当它租借给锚点的主人时,这座疗养院里存在的医生护士病人乃至死去的这些病人同样受雇于锚点的主人。能理解吗?”
邱晨点了点头:“这个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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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在哪干活不是干啊。”
林雪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你不可能要求一座疗养院变成歌剧院,因此医生等人大多会各司其职,仍旧按照自己的身份活动,遵循疗养院本身的规则,甚至保留一部分的本能,就像切除303等人的额叶一样,这就在他们照顾病人的本能。”
“好可怕的本能……”花衬衫颤抖了一下。
“这些……我姑且说是NPC吧,但是这些NPC并不完全是原本的自己,还受到锚点主人的影响跟驱动,因此他们的行动跟认知往往是跟随着锚点的主人。”
说到这里,林雪忍不住轻“啧”了一下:“所以,怪手并不是出于报复心理才诞生,甚至袭击疗养院,而是被锚点主人影响。它们原本就是由一些对医生跟护士恐惧至极的病人组成,对上医生跟护士当然是毫无反抗的能力。”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的铁律。”林雪犹豫了下,“虽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但根据船上其他人的说法,这种机制里也存在怨气极重的鬼怪互相复仇的情况,只是这种概率很低,起码我们这次遇到的不是。”
这时候花衬衫灵机一动:“按照这个说法,岂不是我们只要能偷到医生跟护士的衣服,就能吓退怪物?”
“理论上来讲,没错。”
邱晨眨了眨眼:“呃,那实际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无法判断它们是根据白大褂来辨别,还是根据医生跟护士本身来辨别。”林雪微微一笑,“这个想法很好,只是需要冒险。”
花衬衫犹豫地看了下南君仪:“我们倒是还好说,他这把怎么着也得死马当活马医了吧,不赌赌看,岂不是今天晚上就直接死地上了。说实话,死地上还算好的,那玩意杀人是死的满天花板都是……”
“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是哥们你这话也太糙了。”邱晨大为震撼。
南君仪没有理会两人的插科打诨,而是平静地吐出一句话:“当时怪物抓住我的时候,说了三个词:同伴,融合,回归。这三个词跟祷告所说的内容本质是一样的,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想这就是锚点真正的线索。”
“融合。”林雪紧紧皱起眉头,很快又摇摇头,“我想到很多东西,可是想不出来锚点的可能性。”
“我们还有个地方没有探索,地下二层。”
20.棱镜疗养中心(18)
尽管四人准备前往地下二层一探,可午饭时间将至,眼下四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贸然违规只会自断后路。
于是众人将地下二层延迟到午后,利用剩下的时间寻找护士跟医生的踪迹,避免到时候正面撞上。
这次队伍总共有九个人,结果开场就死了一个,之后两人失踪,两人死亡,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他们四人。不过地面上正好四层,也省得分队麻烦,恰好一人负责一层。
护士大多都在诊疗室忙碌,对病人的病情“有求必应”,对病人的问题则不予理会。
医生则不见踪影。
午餐铃响,四人重新碰头,邱晨左顾右盼,神色严肃道:“这鬼地方也没别处能去啊,这么多房间都看不到医生,他们平日一定都在地下二层呆着。”
林雪拉着他们,压低声音:“我在洗衣房发现在洗衣篓底部有旧的白色长袍,等会到我的房间集合,有备无患。”
花衬衫跟邱晨眼睛一亮,纷纷对林雪竖起了大拇指。
一成不变的午饭跟一成不变的祷告,医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食堂之中,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食堂的桌子上果然出现了更多的空位,南君仪预估一下,如果按照现在的数量稳定减少下去,最多五天,到第五天这座食堂就会空无一人。
邮轮并不会限制时间,可这不代表就真的没有时间的约束。
今天就会迎来第三个夜晚,他们不光剩下的人不多,就连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结束午饭后,四人相聚于林雪的房间,南君仪望着傻乐的邱晨和花衬衫,最终还是没有把时间这件事说出来,没必要给这两人增加毫无意义的压力。
医生跟护士虽然都是白色的长袍,但是护士显然是裙装,在林雪拿到的四件白色长袍可以看得出来分别属于两位医生跟两位护士。
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不方便跑动。
“我俩怎么整?”
在邱晨还在询问的时候,花衬衫已经眼疾手快抢到那件白色医生装,嘿嘿笑道:“抱歉啦兄弟,手快有手慢无,看来命中注定是你当护士了。”
邱晨怒道:“你怎么耍赖!”
他们倒是都很有眼色地把另一件医生服让了出来。
林雪神情淡定:“行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你要是不想穿,直接给南君仪也行,医生的长袍比较收束,跑起来绊腿,还不如大裙摆方便。我猜他一定很乐意牺牲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换取逃生的机会。”
闻言,花衬衫眼珠一转,这下轮到邱晨眼疾手快地抓走护士装,叫刚想故技重施的花衬衫扑了个空。
就在两人掐来掐去的时候,林雪将两件衣服提起,递到南君仪面前:“选一件?”
南君仪看了一眼她,指尖点在医生装上。
林雪微微一笑:“男子气概啊。”
南君仪淡淡道:“护士的裙子活动起来的确方便一些,可是同样加大风阻,且有安全隐患。半斤八两,不如增加一些男子气概。”
选定之后,四人一同前往电梯间,这次没再留人放风。
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谁也说不准被留下的那个人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恐怖片有句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如非必要,绝不分头行动。
四人进入电梯之后就开始套衣服,电梯的空间虽然不算特别狭窄,但是四人活动起来也够呛。好在一通手忙脚乱之下,所有人最终还是在电梯抵达之前结束了自己的换衣行动。
“叮——”
就在花衬衫跪下来要开锁的时候,电梯突然非常缓慢地摇晃起来,之所以使用摇晃而不是震动,是因为电梯摇动的模样就好像被顶在一个人的肚皮上,肚皮宛如波浪一般起伏着。
一开始花衬衫还以为是没停稳,他急忙抓住铁栅门,其他三人也下意识握住了电梯里的扶手,等待着平息。
然而这晃动没有停止,它保持着稳定的频率不断地起伏着。
脚下的地板表层剥离开来,露出底下像是人体肌肤一样的材质,柔软,又有点韧性。
“我开始有点恶心了。”邱晨面无表情地说,努力克制着涌上喉咙的反胃感。
地下二层的光源不知道从哪里来,没看到灯光,可整座地下二层看上去只是略显昏暗,而不是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仿佛众人走入了一张不太干净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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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花衬衫的手颤抖了一下:“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南君仪食指竖起放在嘴巴上,示意所有人噤声。
他没有说话,只试探性地踩了踩地下肉皮一样的地板,又伸手摸了摸,静静聆听着它的反应。
邱晨跟花衬衫互相捂住彼此的嘴巴,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林雪跟了上来,见两个老人都走了,他们俩也磨磨蹭蹭地跟上来。
很难表达在这种材质的地面上行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它甚至还是活的,能感觉到脚下这个生物正因呼吸而不断起伏着身体。
四人并没有走多久,就来到了尽头。
倒不是地下二层建造得多么狭窄,而是有更大的东西盘踞在这里面,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
就连南君仪看到眼前景色的一瞬间,都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那是一个完全不夸张的庞然大物,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非常非常惊人的人形集合体。
在古时候的战争中,有一种处理敌人尸体并且炫耀战功的行为,叫做筑京观。
战争胜利的一方会将战场的敌人收集到一起,扒去盔甲,收走武器,将尸体或单纯只有头颅收集在一起,层层累积,做成如高台一般的大土堆。
眼前这个东西,就有点像活的京观。
它同样是由无数具身体拼合叠加起来的,可并没有因此变得颠倒错乱,残缺不堪。
正相反,它非常的完整,看上去就像是有位巧匠如同捏黏土一样,找到空隙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粘和起来,宛如融化的蜡像再度凝固修饰,完美地形成一个整体,而没有一点点破损。
最叫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的神色都很祥和安宁。他们有些闭着眼,有些睁开眼,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向眼前的四人,即便面向四人,眼睛之中也毫无焦距。还有些躯体似乎并不愿意看到这个世界,裸露出一个背面跟后脑勺,将正面完全转入到内部。
“这个东……它……”林雪凑过来,忍不住侧过身体,直面看到这种场景还是冲击力太大了些压低了声音对南君仪道,“它好像没有攻击性。”
即便它的长相已经对在场的四人造成了强烈的视觉攻击。
21.棱镜疗养中心(19)
“那个……”邱晨的声音不断颤抖着,“其实这东西是植物对吧?”
花衬衫额头冷汗直冒,他看着眼前的肉团,眼睛都不敢眨,喉结滚动,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放,你,妈,的,屁。”
“你别不信啊!在植物之中常常有长得像人手一样的蘑菇、像女人的烈焰红唇一样的花朵、如同眼球一样的浆果等等。”邱晨心慌意乱,嘴皮子都快起来了,“网上奇形怪状的东西多了去了,再说咱们外面外面那片林子,不是也长得跟鬼爪子似得嘛。说不准眼前这个东西,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融合在一起。”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分散注意力,缓和几乎崩溃的情绪。
南君仪又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在这个东西——或者说肉团的底部似乎有一些格格不入的东西,它的下面并不像是上面那么完整,像是强行嫁接了一部分腐烂的残肢断骸,其中甚至还混入了一些干枯发硬的怪异物质。
一开始的时候,南君仪还以为是干尸尸块,可邱晨跟花衬衫的吵闹让他骤然萌生出一个猜想。
于是南君仪将白袍卷起扎进裤腰,然后才蹲下来,他回头对众人道:“我有个猜测要验证,你们最好准备一下,一有什么问题就立刻跑。”
林雪带着另外两人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模仿他一起卷起自己的衣服。
等做完准备,南君仪才用手指轻轻摸过那些干枯灰褐色的东西,他的动作很轻柔,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肉团的反应,好在肉团看起来似乎没有要发怒的痕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林雪看着面容们都相当平和的肉团若有所思:“是不是它们到了晚上才会行动?”
“是植物。”南君仪没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硬把那东西从这肉团里拔出来,而是重新站起来,在白袍子上擦了擦手。
“啊?”花衬衫一愣,“还真被这小子说中了,这鬼玩意是植物做成的?可是怎么这么像人。”
南君仪很平静地说:“我不是说整个肉团都是植物,我是说,它下面灰突突的这块组织,有些部分的确是植物,还有些部分则是尸块。”
花衬衫跟邱晨的脸登时一绿。
“什么意思?”林雪皱眉,“难道这个疗养院还把植物一起融入到这种……这种人体里面吗?”
南君仪摇了摇头:“不是。”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眼看着暂时离不开,邱晨干脆走上前去仔细观察起肉团上的面容。
花衬衫一晃眼身边就没了人,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眼下也就能跟邱晨掐掐架放松心情。
林雪毕竟是个女性,而南君仪又难以靠近,因此花衬衫赶紧拽了拽邱晨,想把人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干嘛,想找死啊?”
“哎呀,不是。”邱晨的声音里有点懊恼,“我不是找死,谁想死了,呸呸呸!”
“你不想找死,那你往那上凑?”
邱晨深深叹了口气:“我想找找方璐瑶跟姜宁,看看她俩是不是也在这上面了。这疗养院左右就这么大,她俩要是真在上面了,那我也当这事儿定了,以后也不用花心思惦记了,你不一起找找那个戴眼镜的吗?”
“看着这么渗人,谁要跟你一起找!”花衬衫赶紧走开了。
邱晨则老老实实地从上往下看,在无数张面孔里寻找着自己熟悉的那几张,其实由于融合,所有人的脸皮变得很扁平,不像是正常看到的那么立体,一时间很难分辨出轮廓来。
“你在想些什么?”林雪继续问南君仪,“不是植物的话,难道上面在吸取下面的血液?他们形成一个供养关系?”
这个猜测也非常合情合理,肉团的上半部分祥和而平静,虽然有男女老少,但整体看起来精神都不错。
可是下半部分却是一堆干尸腐肉,看上去就像是下层供养着上层,被完完全全地吸干了一样。
“不。”南君仪摇了摇头,他若有所思道,“我是在想,那些怪手非要进入疗养院的原因。”
“你是说,这些残肢跟植物其实是怪手?”
“只是猜测。”南君仪道,“昨天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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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黑了,我没有完全看清怪手的模样,只知道它很臃肿,也像这个肉团一样,但是肢体非常长。刚刚确定底下这部分是植物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
林雪的嘴唇动了动,忽然明白了:“那些袭击人之后被护士修剪掉的怪手,它们从房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实际上都被带到了这里,变成这个肉团的一部分。”
“也许这才是融合的真正意义。”南君仪喃喃道,“怪手是注定要彻底与这个东西融合的。”
“可是……”林雪难以置信,“这里根本就没有锚点,难道我们要等它们彻底融合完毕,才能诞生出锚点吗?”
南君仪摇摇头:“不知道。”
林雪深吸了一口气,按着自己的脑袋思索道:“算了,先算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先不要管锚点这件事了,把这些都撇开,暂时来说说更重要的事,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我有个尝试。”南君仪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肉团,他轻声道,“如果需要融合的话,也许我可以让它加速融合。”
林雪脸色一白:“有必要赌这一把吗?”
“难道我还有得选?”南君仪微微一笑,“穿着这身白袍跟怪手在房间里待上一个晚上,就算我能忍耐,可是一旦护士查房,最后还不是被处决的下场?”
“可是。”林雪有点迟疑,“起码可以赌一赌。”
南君仪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带着某种可怕的冷静微笑了起来:“既然都是赌一赌,为什么不选择我喜欢的方式赌呢?”
林雪再次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曾带给自己的强烈不适感,她又开始觉得有点想吐了。
“是姜宁。”邱晨忽然说话,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似乎已经绕了大半个圈,看上去颇为不安,“姜宁在这里……”
在肉团的中间,有一张年轻的脸上——那张脸上垂着泪眼,表情看上去很是绝望悲伤,嘴角微微下垂,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不甘心。
正是失踪多时的姜宁,亏邱晨能认出来。
就在四人一起凑近的时候,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22.棱镜疗养中心(19)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恐怖。
邱晨和花衬衫都没忍住惨叫出声。
花衬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电梯口冲去,邱晨跌倒在地,看上去完全吓脱力了,惨白着脸发不出别的声音。
其实不要说他们俩,就连林雪跟南君仪两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感觉到一阵惊悚。
姜宁脸上满是强烈的憎恨,看到四人之后,她的脸从那层薄薄的皮肤下凸出,看起来立体不少,连带着她神情上的怨毒也明显了不少。
除了她的脸,她的身体也在不断挣扎着。
因为皮肤还具有弹性的缘故,看上去就像一块被拉伸开来的保鲜膜,透明到简直能清晰看到底下那层躯体轮廓的程度。
那绝不是人类的躯体。
“我可不太想看到她挣脱出来是什么样子。”林雪喃喃着,把倒在地上的邱晨拽起来,“不想死就赶紧爬起来。”
邱晨的腿都软了,可还是连滚带爬地起来,跟上林雪。
花衬衫躲在电梯里瑟瑟发抖,他下意识把铁栅门拉上了,可并不会操作那个控制面板,只是缩在角落里抱住脑袋。
南君仪拽拉了下铁栅门,花衬衫也没有反应。
“清醒一点。”南君仪冷冷道,“你是要一直待在这里等她拆开,还是跟我们一起上去?”
一开始花衬衫没什么反应,直到南君仪大喝一声,他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一样,手软脚软地爬过来开门。
发现他们准备逃离后,姜宁的嘶吼声就越来越愤怒,伴随着一阵撕裂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花衬衫的手一抖,冷汗流了满脸,他神经质地抬起头:“那是什么声音?是谁?”
“只管做你的事。”南君仪握着铁栅门的手指已经泛白,他知道情况越是紧急越不能慌乱,深吸一口气后冷冷道,“打开门。”
“不!”花衬衫猛然抽出发卡,他又一次缩到角落里,看上去已经完全崩溃了,拼命惨叫起来,“我不开门!你们在骗我!她进不来的,进不来的……嘿嘿,她进不来。”
南君仪“啧”了一声,转过身去看从肉团之中异变的姜宁。
肉团上撕裂开一个大口,姜宁没有完全摆脱它的束缚,可衍生出来的身体仿佛完全溶解后再重新组成,几乎看不出上半身跟下半身,就只是一根长长的肉条,尽头处连接着肉团,就如同怪谈里的长颈妖怪。
南君仪小时候看过一部人蛇相恋的电视剧,电视剧的开头是蛇修炼得道,蛇头部分化为一张漂亮的美女脸蛋,剩下的部分全是蛇身,盘踞在一座山上。
姜宁现在就像那条蛇的模样。
邱晨完全呆住了,他倒在铁栅门上无法动弹。
南君仪则在姜宁袭击过来之前就离开了原先的位置,他下意识回头观察情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非常怪异的事情。
姜宁并没有袭击无法动弹的邱晨,而是转去袭击反应同样迅速的林雪。
地下二层除了电梯之外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密室,一大半区域又被肉团庞大的身躯完全占据,加上地面完全是皮肤一样的质地,跑起来非常不便。
林雪撑不了多久。
南君仪当机立断,重新冲回到电梯口,他再一次用力晃响了铁栅门,金属碰撞的刺耳声音激得花衬衫再次大喊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冷得像能掉出冰渣。
“看清楚,姜宁只有一个头,现在林雪拖住她,你还有时间开门——否则等我们全死完了,你真的觉得她从空隙里进不来吗?”
花衬衫嚎啕大哭起来,南君仪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我给你十秒钟,过来开了这道门,否则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十、九、八、七——”
花衬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到门上,用颤抖的手指开门。伴随着倒数声到一的时候,他在猛然拽开了铁栅门。
南君仪拽住邱晨拖了进去,将手搭在了门上,转头看了一眼林雪:“往右躲!”
林雪几乎是本能地向右一闪,叫姜宁的袭击瞬间落空,她猛然扭过头来,怨恨地注视着南君仪。
“回头突围。”南君仪面不改色,“快过来!”
林雪也没有犹豫,立刻转头跑了回来,然而她快要接近电梯的时候,地面突然又是一阵震颤,她脚下不稳,登时摔到在地上。
而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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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宁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南君仪手心微微出汗,他紧紧抓着铁栅门,没有妄动:“跑过来。”
就在林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忽然像是腿软了一样,又摔了一跤。
一开始南君仪还以为她是体力耗尽,很快,姜宁的“身体”就从林雪身后的黑暗里宛如蛇行一般蜿蜒而出。
她缠住了林雪的腿,那张怨恨的脸上此刻溢满了讥诮的恶意,不多时,林雪的下半身都已经被缠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林雪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她忽然紧紧抱住了姜宁的脑袋,挤出胸腔里仅剩不多的气:“走啊!我逃不掉了!”
南君仪猛地拉上了门。
在电梯上升的时候,南君仪看到林雪在最后一刻痛哭了起来,她的哭声绝望得让人心碎,回荡在整个电梯间里。
“咔嚓!”
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声音,哭声熄灭了,整个电梯间陷入了死寂之中。
她回归于永眠。
邱晨在最后一刻才回神,他恍惚地抓着铁栅门,将脸使劲往下蹭,似乎在梦中一般呢喃着:“她……林姐……她人呢?我们怎么没等她?”
“她死了。”南君仪将白色长袍往上提,“现在把衣服脱下来,不要被护士发现了。”
邱晨茫然地看着他,重复了一次,像没听懂一样:“她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轻松,你没有感觉吗?她……她不是你的朋友吗?就算不是,她刚刚还跟我们在一起。”
“你第一次见到死人吗?”南君仪反问,“如果你想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我也不反对,我不会介意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出去。”
电梯停稳之后,南君仪就踢了踢花衬衫:“开门。”
花衬衫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思考任何东西了,他浑浑噩噩地脱下衣服,又浑浑噩噩地打开门锁后就跑了出去。
邱晨沉默地跟在南君仪身后,他注视着花衬衫的背影,忽然问:“我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不知道,不过你疯了肯定不能。”
这次南君仪没有把电梯门锁上,他只是将外面的那扇门虚掩住。
23.棱镜疗养中心(21)
这很可能是南君仪的最后一餐。
出于人道主义,断头饭通常都会准备得比往日丰盛许多,可这里是一座在超自然力量控制下的疗养院,因此南君仪吃到的晚餐仍旧跟往常一模一样。
南君仪平静地吞咽着寡淡的晚饭,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向台面。
那位覆面医生从来不进食——考虑到他脸上也没有进食的入口,这倒是不足为奇。绷带缠绕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南君仪能感觉到对方在注视他。
不过对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南君仪把视线投过去,也无从得知那张被绷带包裹的脸下潜藏着什么想法。
他暂时没有时间深究。
饭后,人群如往常一般散去,南君仪拦下了仍一脸失魂落魄的邱晨。
“我需要了解方璐瑶的事,就那座疗养院里,她有没有跟你们做过不同的举动?”南君仪握着邱晨的胳膊,“或者,她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不同的……事。”
大概是沉浸在林雪死去的阴影之中,邱晨连思绪都有点涣散,只是茫然地呢喃着。
南君仪注意着人流离开的速度,他的时间不多,如果邱晨想不出来,就只能放弃了。
在最后一个人离开视野的时候,南君仪松开了手。
就在南君仪准备丢下邱晨离去的时候,邱晨忽然抓住了南君仪的胳膊,面无人色:“等等!我想起来了!”
“我跟方璐瑶是最早到疗养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天那么暗,以为要在疗养院里过夜,所以我们俩先进去过一次。”
南君仪不动声色地侧过半边身体:“然后呢?”
“然后……我水喝太多了,很想上厕所。”邱晨稍有点尴尬,“那地方太阴森,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卫生间,就开着门让她在外面等我。”
“重点。”
邱晨咽了咽口水:“方璐瑶好像在外面看到了一个老婆婆,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她喊了两声婆婆,还走了过去,把厕所里的我吓得差点都尿分叉了。”
又是老妇人。南君仪不动声色。
“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反正是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我跟方璐瑶都觉得可能是见鬼了,就赶紧跑出去,这才遇到的其他人。”
“难怪你比其他几个更积极。”南君仪若有所思,“你跟方璐瑶早有怀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胆子更大一点。”
邱晨咧嘴笑了笑,大概是想说些什么俏皮话,可话到嘴边,脸色又不自觉得黯淡下去,变成一只悲伤小狗。
他强打起精神:“对了,南先生,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方璐瑶也许还没死。”
邱晨一怔:“她没死?可是她还能去——”
“我没时间解释给你听。”南君仪打断他,“如果我有命回来,再给你解答,如果没有,你就忘了这件事,自己去找锚点。”
他说罢转身就走。
邱晨看着南君仪的背影。
南君仪的房间已经完全破损,晚上不回房间必然会违反规则,可是一旦回到房间,又必然会被怪手杀害,情况的的确确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而他跟花衬衫又怎么样呢?
虽然还没有违反规则,但是又能好到哪里去,锚点至今没有下落,也没有眉目,二层的怪物迟早会爬出来,外头的怪手也早晚会敲响他们的窗户。
邱晨把心一横,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南君仪:“我跟你一起!”
这下倒是真让南君仪有点意外了,他打量邱晨一眼,忽然笑道:“你这么关心方璐瑶?”
“关心是有啦,毕竟同学一场,她要是能活下来当然好。”邱晨深吸一口气,“可是也不光是为了她,你看现在,阿丁都这么半死不活的了,我又没点头绪,反正横竖都得死,我还不如死在探索的道路上!”
南君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这种觉悟,你说不准真的可以活得很久。”
邱晨立刻嘿嘿笑起来,看上去一副不值钱的模样:“真……真的吗?”
南君仪:“……”
“对了,南先生。”邱晨又问,“所以你到底从哪里推测出方璐瑶没死?”
南君仪看了邱晨一眼,反问道:“你发现二层的肉块跟怪手之间的共同点了吗?”
“呃,都是肉块?不过怪手发芽了,二层的只发芽了一个姜宁。”
南君仪轻叹了口气:“他们是被抛弃的人。”
“哦……噢!”邱晨恍然大悟,“对啊,医生有胆子乱做脑部手术,就是因为送人过来的家属大概率也支持,这跟被抛弃没两样。流浪汉就更惨了,连在乎的人都没有,更属于被社会‘抛弃’的对象。至于姜宁……”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轻声道:“没有人抛弃她,没有人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姜宁为什么要恨林雪呢?明明本来可以都逃走,花衬衫又为什么浪费那么多时间……
经过林雪的事,在邱晨的心里,同样对花衬衫阿丁起了深深的怀疑跟不信任。
人的心是何其复杂多变的存在,瞬息之间的念头,就会引起猜忌、怀疑、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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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南君仪没有在意他的多愁善感,“疗养院里不是病人就是老人,弱势群体,毫无反抗能力,跟儿童一样容易成为发泄施暴的对象,不管是暴力还是性。”
邱晨“呃”了一声:“性?是我想的那个性吗?”
“性/侵。”南君仪面无表情,“各国虐老的新闻都层出不穷,有些是因为高压环境,有些是因为单纯的心理变态,还有一些是因为资本选择压低成本导致护理人员素质参差不齐。通常理由各种各样,结果一模一样。”
邱晨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有点震碎自己三观的信息,他很快放弃思考,继续回到原本的问题上:“这又跟方璐瑶还活着有什么关系?”
“我昨晚上被怪手袭击的时候,怪手曾说同伴,融合,回归。二层的肉团对我们的到来也并没有任何反应。”南君仪淡淡道,“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都是病人,为什么我们会是受害者。”
“对啊。”邱晨思考,“为什么呢?”
两人已经到电梯口,南君仪静静凝视着邱晨。
邱晨赶紧钻到电梯里:“别这样看我嘛,我真的想不出来,总不能乱说吧。”
“如果是出于对遭遇的憎恨,我们的身份应该会被安排成医生或护士,满足锚点主人的假想敌认知。”南君仪走进电梯,“但我们却是病人,这意味着锚点主人要么没有遭受过虐待,要么对我们没有恶意,或者两者都有。”
“也可能是心理变态?”邱晨提出自己的想法,“想我们体验一遍自己遭受过的苦。”
南君仪摇摇头:“那么主要发动袭击的就不会是怪手,而是护士跟医生了。我们在来到这里就会遇到折磨,而不是轻飘飘的喂药打针的警告。”
“这么说也是,但这么想的话,没恶意就死这么多人,有恶意还得了。”邱晨忍不住嘀咕,“我看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南君仪忽然一笑:“不错,你倒是灵光了一些。”
“怎么突然夸我?”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她没有遭到过虐待,可她知道这世上正存在着遭受苦难的人。”南君仪淡淡道,“锚点的主人应该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
“因此,她怜悯。”
邱晨终于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方璐瑶遇到的老婆婆就是锚点的主人,她其实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方璐瑶,是因为她在老婆婆的保护下?”
操作着面板的南君仪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邱晨知道自己猜对了。
24.棱镜疗养中心(22)
电梯缓缓下降。
“说起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邱晨看着只是虚掩上的铁栅门,感觉额头有点冒汗。
“地下一层。” 南君仪的声音平静得好像是去逛街,“你还记得那个覆面的护士吗?”
“记得。”邱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点紧张,“她当时那么快地冲过来!再慢点可能就扑到我脸上了,我就是想忘记也难啊!”
南君仪的目光注视着电梯的墙面:“我们从来没有在地上的疗养院里见到过那名护士,当时她明明发现了我们,我们却始终没被判定为违反规则。这两点一结合,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邱晨还想到都考进大学了还要体验被老师逼问的痛苦,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结结巴巴道,“意味着……意味着她没有告诉地上的人?”
南君仪点了点头:“不错。还有一点,地上的医生护士明明会送被切掉额叶的病人过来,却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架电梯,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么说是有点奇怪。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运气好没撞上啊。”邱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么就是时间上有出入,毕竟我们每次早上饭点前才发现人没了,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晚上偷偷地来运送。”
“叮——”
电梯到了。
南君仪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地下一层仍然静悄悄的,跟之前见到的没有两样,他拉开门时回身打量着邱晨,微微一笑道:“没错,所以才是赌一把。”
邱晨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出去,还没有太明白这两个问题的关联。
“那位覆面护士既然没有透露我们的消息,我们也从来没有在地上见到过她,我怀疑她跟地上的疗养院大概率是不互通的。”南君仪道,“所以我后来又想到了一件事,要是一开始就是两个空间并存呢?”
邱晨一愣:“你的意思是,那个覆面的护士很可能不是疗养院的,而是疗养中心的?”
“只是怀疑。”南君仪道,“如果真是那样,当时我们是被玻璃长廊传送到这里,这座疗养院虽然没有玻璃长廊,但应该也存在一个连接两个空间的入口。”
邱晨抓了抓脑袋,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长出来了:“所以!这个跟地上疗养院不互通的覆面护士很可能就是突破口!”
南君仪没有完全肯定这句话:“我不确定,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能作为推论。只不过我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地下二层又有姜宁在守着,她优先杀林雪不代表只杀林雪一个人。真正能让我赌一把的地方只剩下这里,地下一层。”
“说得也是。”邱晨有点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试图给两人打气,“而且从各种角度来想,不管怎么说,这里起码只有一个护士守着,我们俩二打一,怎么想也是我们占据优势!”
南君仪看着他,摇摇头笑了一下:“你倒是会安慰自己。”
这次两人没有去窥探那些房间,而是直接穿过走廊,两侧的房间里时不时会传来微弱的动静。知道那些消失的病人都是被切除额叶后关在这里后,气氛沉重得让人几乎有点不适。
“说……说起来。”邱晨快步跟上南君仪,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如果说锚点的主人是个虔诚的教徒,那现在岂不是正在造孽?”
南君仪看了他一眼,半边脸被阴影笼罩,显得五官格外锋利且具有压迫感:“你认为一种偏执的善意是否也是罪孽呢?”
“这嘛,确实有时候也会遇到那种好心办坏事的人。”邱晨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显然是想起了被姜宁杀死的林雪,“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家愿意互相伸出援手的世界,总好过谁都互相不搭理的世界吧。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年轻,永远不生病。”
“你这话说起来倒不像个年轻人。”
“嘿嘿。”邱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别看我能现在能蹦能跳的,我十岁以前可是个体弱多病的倒霉蛋,三天两头的要上医院,经常遇到很多好心人帮忙。”
南君仪点点头,不怎么在意邱晨的童年旧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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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当然不是坏事,可是有些善意却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有有些善意会成为一种偏执。”
“我们在疗养院里吃到的食物跟祷告,实际上是一种圣餐礼,它跟‘献祭’与‘牺牲’相关。”南君仪的语气仍然很平淡,“我们喝到的酒是血,吃到的食物是肉,我们吃下食物时,就能互相交融,以赦免自己的罪过。这是很明显的一种宗教行为。”
“这起码说明,这位女士认为我们都有罪孽。”
“呃,有没有罪孽另当别论,血啊肉的说起来总感觉有点恶心。”邱晨突然一顿,又叹气道,“不过就算再恶心,好歹也是吃上点东西,不知道方璐瑶自己一个人待在那个鬼地方怎么样了,不会三天饿九顿,现在倒在地上虚脱了吧。不过,要是覆面护士是她那边的,会不会投喂她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大门前。
南君仪记得当时大门是完全紧锁的,而且之后有非常沉重的铁链绞合声,说句实话,如果那名覆面的护士能够徒手拧开绞合的铁链,那么想要拧开他们的脑袋估计也不会太困难。
这让南君仪的手心不自觉出了点汗。
“这咋整?”邱晨将脸凑在大门上,伸手敲了敲,脸色十分凝重,“这门好像有点重,还锁死了,连个把手也没有,我们怎么拉?”
南君仪看着邱晨。
邱晨下意识退后两步:“干……干什么?怎么这样看着,我可不是超人力霸王,打不开这种大门的。”
“我当然知道你打不开这扇门,我是问,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触发了警报吗?”
邱晨“呃”了一声,紧急搜索记忆存档:“啊!是额叶切除手术!当时我们三个在说这个手术话题!”
“可是……可是我们现在也在说话啊。”邱晨困惑不解,“难道还有延迟?”
南君仪道:“如果她真的属于另一个空间,那么我们所说的话题,最好也是另一个空间存在的内容。”
“另一个空间存在的……”邱晨灵光一闪,“方璐瑶!”
25.棱镜疗养中心(23)
找方璐瑶是一回事,为了引出护士小姐喊方璐瑶又是另一回事。
在南君仪冷漠的注视之下,邱晨不得不硬着头皮在门口大喊起来,他总感觉自己这个模样有点丢脸。
虽然知道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进行什么服从性测试。
"方璐瑶?方——璐——瑶——!"
邱晨把双手扩在嘴上,做出喇叭的模样,声音在走廊里里回荡。
层层回音把邱晨本人都吓了一跳,可是本该跳出来拉响警报的护士小姐却仿佛被拔掉了网线一般毫无反应。
没过一会儿,肺活量不行的邱晨就喊得气喘吁吁,他扶着膝盖活像刚结束了一千米长跑,问道:“不行啊,接下去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南君仪平淡地说。
邱晨还没有想过会从南君仪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啊?”
“干什么?”南君仪轻笑了一声,他依靠着大门滑坐下去,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难道我就不可以有不知道的时候吗?”
邱晨难得磕巴了一下:“这……这倒不是,就只是没想到而已。”
“一起坐吧。”南君仪看了看电梯,“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地上肯定已经断电,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到护士巡夜。按照护士出现在三楼的时间来推测,她的巡逻是从一楼开始,你住在四楼……”
南君仪顿了一下:“你如果想回去的话,现在还有机会赌一把。”
邱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算啦,早死晚死都得死,比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掉,或者跟那个讨人厌的阿丁一起死,还不如跟南先生你死在一起算了。”
“就只是讨人厌?”南君仪看向他。
邱晨沉默片刻,抱紧自己的腿,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地抓紧布料而发白,他勉强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点恨阿丁,怪他害死林姐,怪他什么都没做好……”
他低下头,露出后脑勺来,一心一意地盯着地面:“可是……我当时也完全不能动,什么忙都没帮上,还拖了后腿。除了不在电梯里,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甚至我有点庆幸。”
南君仪没说话。
“我很庆幸自己不会开锁,也没有反应过来。”邱晨仍然说下去,他将脸埋在胳膊跟膝盖之间,导致声音显得格外沉闷,“庆幸不是因为我太害怕了害死了别人。”
似乎是觉察到南君仪的沉默,邱晨宛如惊醒一般猛然抬起头,尴尬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自顾自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没必要道歉。”南君仪看上去仍旧沉稳得令人安心,“说不准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了,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还不至于苛刻到这种地步。”
邱晨:“……难得的包容倒是不要体现在这种时候啊!”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邱晨边笑边摇头,他抱着膝盖突发奇思妙想:“仔细想想,姜宁都可以变成鬼,不知道林姐可不可以。林姐这么好的人,变成鬼一定也是好鬼,而且有鬼的超能力——哇,说不准林姐在关键时刻会像超级英雄从天而降,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可不是超级英雄的漫画。”南君仪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淡了,“就算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一样抛弃了林雪。她如果真的变成姜宁那样的鬼,证明心中存有怨恨,已经被彻底同化。那么我们下次见到她,她绝不会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林雪了。”
邱晨的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这……这样啊。”
就在这时候,南君仪忽然站起来,他起来的速度快得惊人,把身边邱晨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出去一会儿,才赶紧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了?”
“有脚步声。”南君仪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你听到没有?还是很多人的脚步声。”
邱晨一开始还没察觉,等到两人都静下来,仔细一听,果真从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从脚步声来听,确实不止一个人,而是很多很多人。
邱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不过是想2V1而已,不打就不打,怎么还不讲武德摇人啊。”
别说现在南君仪等人手里没有照明的设备,即便有相应的设备,在地下一层这种黑沉沉的地方,只怕也会被门内的黑暗吞噬掉。
现在两人只有眼前这盏小小的灯,既是他们的光明,也将两人的踪影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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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君仪的大脑在此刻都变得一片空白,尽管他尽可能告诫自己,在事情发生之前一切幻想都只是自己吓自己,却还是没能忍住背脊上出了一层冷汗。
身边的邱晨更不必说了。
接下来还能怎么办?这些脚步声又什么时候才会靠近他们?脚步声是从哪里来的——电梯没有动静,不是从电梯上下来的。
忽然间,南君仪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抓住,这下不止是后背的鸡皮疙瘩,就连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身边的邱晨看起来就像是要昏过去一样。
要不要转头?
南君仪深吸了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下意识转过头,正对上一张完全被覆盖住面容的脸。
是那名覆面的护士。
她脸上的绷带正随着呼吸而不断起伏着,一瞬间南君仪什么都没有想,他很平静地注视着这名护士,如同直视自己的死亡。
出人意料的是,那名护士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甚至力气也不大,她试图拽拉着手中的两个男人,却无法动摇他们。
覆面的护士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听起来并不清晰,似有若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又滋滋作响着,宛如被干扰的电台。
就在南君仪正困惑之际,黑暗之中的脚步声也越发接近,为首的正是那名覆面的医生。
在他的身后,是几名看起来浑浑噩噩的病人,还有那位朴实得几近粗野的胖护士。
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短促的笑声。
尽管看不到医生的面容,可南君仪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在绷带下应该露出了一个非常渗人的笑容。
这让南君仪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医生则轻轻挥了挥手,胖护士就如同一枚人形炮/弹一般冲向三人。
南君仪眼下已经顾不得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拽上邱晨跟那名护士,顺着那道门的缝隙滚了进去。
就在三人竭力想要推上笨重的大门时,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这一下好似被人强迫胸口碎大石一样,三人只觉得全身都被震散了,耳朵嗡嗡直叫,几乎不知天昏地暗。
好在那名护士始终死死抓着把手,她使劲晃晃脑袋,将大门锁上了。
26.棱镜疗养中心(24)
门后的震动响了几下,终于作罢。
三人被墙灰劈头盖脸地淋了满脸,这会儿总算能空出手来擦脸咳嗽,他们齐齐转过身,只见前方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邱晨“呸呸”了两声,一边吐着嘴里的灰,一边在黑暗里挥舞双手:“南先生?”
“我在。”南君仪的声音刚落,就感觉有一只手像僵尸似得直挺挺地伸过来往胸口戳,他把手拍偏开来,冷冷道,“别乱碰。”
邱晨刚松了口气,还没过多久,又听他一声轻呼:“妈呀!我摸到什么东西了!怎么还毛乎乎的?”
“是我!”一个女声没好气地响起,“你抓着我脑袋了,不是叫你别乱碰了吗?”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邱晨赶忙道歉,又立刻转为惊恐,“等等,你又是谁啊!南哥告诉我是你性转了对吗!”
南君仪:“……”
“啪——”
寂静之中一声极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南君仪在心底暗暗叫了个好。
还不待邱晨反应,那护士惊疑不定:“咦,奇怪了,你们能听见我说话了?”
“能啊,你说的是人话又不是鬼话,谁会听不懂啊。”邱晨揉着自己的脸抱怨道,“有没有必要下手这么重啊,好痛啊。”
那护士却不理会,而是喃喃道:“不对,我也能听清楚你们说话了。”
就在这时,刺眼的红光再度照亮黑暗,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空间。
邱晨借着红光看清身边竟是之前那名覆面护士,顿时惨叫一声,又被警报声吓得反射性跳了起来,赶忙绕过来躲在了南君仪的身后。
护士也是一惊,随即被邱晨的夸张行为震撼,甚是没好气道:“看你那窝囊样。”
邱晨心惊胆战地从南君仪肩膀处探出头:“你……你干嘛说得好像跟我认识一样?”
“是我啊!方璐瑶!”覆面护士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除了声音,我的脸也被变了?”
“啊?”邱晨大为震惊,“你是方璐瑶?”
南君仪突然插口:“先别忙着叙旧,这警报声来得非常古怪,我记得上次是你出现的时候响过一次。当时我以为是被发现了才出现的警报声,可是刚刚医生跟护士出现了,却没有触发警报声——”
“这样看来,只有我们闯入到彼此的世界,才会触发警报。那么,两个空间的猜想果然是对的。”
“彼此的世界?”方璐瑶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敢肯定,“什么意思?”
南君仪摇摇头:“来不及解释了,你还记得自己上次遇到我们的时候,就是同样触发了警报的那一次,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方璐瑶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只是很心烦意乱,加上我看着你们消失在墙后,就只好离开了。”
“等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邱晨的声音发颤,突然插入这段对话,悲壮地将双手递给两人看,“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污染。”
两人一惊,均撩起自己的袖子,果然双手上蔓延开宛如伤口般的黑色裂痕。
方璐瑶的黑色裂痕要明显更多,荆棘般缠绕着手腕,不过眼下静止不动;反倒是邱晨与南君仪手腕上的黑色裂痕正如活物一般向四面八方扩张开来。
“我的……”方璐瑶倏然转头看门,立刻做出判断,“不行!你们不能待在这里,你们得回去。”
邱晨已经顾不上在意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方璐瑶,发出悲鸣声来:“可是回去也是被胖护士跟那个藏脸的医生抓起来开颅啊——我不要啊!”
南君仪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不用担心,污染不过是会加速我们被盯上的概率,我们本就违规了,又被医生看到,这点污染不算什么。”
“哈哈——”邱晨凄凉地笑了,“听起来真让人安心。”
南君仪注视着手上的动静,思索片刻:“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起码还能再支撑半个小时才会到手肘处。我们可以在半个小时后开门看看情况。”
既然决定半个小时后再行动,三人也不再纠结此事,只是一同瘫坐在地。
一旦放松下来,三人才觉得自己早就筋疲力尽,连精神状态也将近极限,纵然脑袋上的警报红灯仍在喋喋不休地恐吓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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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人再去理会了。
邱晨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急得急过了,不该急的也轮不到我。现在要等半个小时,总算有空审问你了,你自称是方璐瑶,证据呢?”
方璐瑶有点无语:“要什么证据,我还说你不是邱晨呢,你倒是拿证据给我。说起来,我的脸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很丑吗?还是看起来很恐怖,难怪你们上次看见我就跑。”
“丑倒是也没有。”邱晨仔细打量了一下,“哎,我问你,你看那个医生是什么样的?”
“医生?”方璐瑶想了想,“嗯,挺涩的,脸上都是绷带,蒙得结结实实,然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啧。你的性癖还是这么奇怪。”邱晨一拍手:“不过恭喜你!你现在就跟他一样,你俩情侣搭配,他蒙脸,你也蒙着。”
“好好的话怎么在你嘴里就这么奇怪呢?”方璐瑶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啊,明明在我这儿,你们的脸都是清清楚楚的。”
“是哦。为什么呢?”邱晨奇怪道,“不然我给你把绷带撕一下?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不是方璐瑶。”
方璐瑶犹豫了下:“那也行吧,你试试看,我也有点好奇。”
她话音刚落,邱晨就上手了,才刚扯住绷带,方璐瑶赶紧把他手拍掉了:“不行不行,你是不是拿的绷带啊,都快把我脸皮揪下来了。”
邱晨大呼小叫地指天发誓,其实聊到这里,他已经不再怀疑眼前的护士就是方璐瑶了,因此只是玩笑放松神经而已。
南君仪由着他们打闹了一会儿,自己靠在门上休息片刻,稍微有些精神后才重新睁开眼睛。
“方璐瑶,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邱晨也终于想起来自己之前关心的话题:“对啊对啊,方璐瑶,你这三天有没有饿九顿啊!没被虐待吧?你好歹当个护士,工资是拿不上了,起码得给你饭吃吧。不对,你也没有学过护理科啊,你当护士没事吧,没弄死人吧?”
“当然没有。”方璐瑶咬牙切齿道,“不过你再多话两句,我现在就让你出医疗事故。”
邱晨老实闭嘴了。
27.棱镜疗养中心(25)
方璐瑶的遭遇跟他们截然不同。
尽管众人都站在那面折射出万花筒的玻璃墙前,可方璐瑶却是在一处崭新的休息室里醒来,身上还穿着干净的护士装。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众人的去向,就花了不少时间里里外外查看,这才发现自己正处于营业中的棱镜疗养中心。
棱镜疗养中心是一座颇具财力的医疗机构,跟荒废后的恐怖模样不同,营业时期看起来相当豪华,里面住着一些上年纪的老人,不少房间还空着。
由于财力过于充足,而客流又实在太少,疗养中心的各种布置绝对算得上是资源浪费,方璐瑶特意强调了一下医疗中心的员工食堂到底有多么全面,她压根没有三天饿九顿的可能性。
邱晨羡慕得直流口水:“可恶啊,凭什么就只有你过得这么滋润!”
而方璐瑶唯一的工作就是查房,而且是夜晚九点开始查房,从一楼查到四楼。
“你是说?”南君仪忽然道,“你要晚上查房,而且也是从一楼查到四楼?”
方璐瑶疑惑道:“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要说不对的事可是有一大堆啊!可恶,凭什么你这家伙过这么舒服……不,不对!吃的不是重点!”邱晨赶紧擦擦口水,严肃道,“如果你要查房的话,那现在岂不是在渎职?”
“是……是啦。”方璐瑶点头同意,“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如果再去查房的话,我感觉会死。”
邱晨眨了眨眼:“啊?你们那能有什么可怕的事?能比我们这边还恐怖?难道也有怪物?”
“怪物倒是没有,夜晚的疗养中心老是会发出很奇怪的声音。”方璐瑶的脸色非常凝重,“虽然我从来没有具体看到过什么,但是总会听到房间里传来玻璃被打碎的动静,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昨天甚至还有一扇门好像被人打开进去了,然后又被重重踹上。”
虽然看不清方璐瑶的神情,可从发抖的声音与激动的情绪来看,她对这份“工作”相当崩溃。
“最要命的是,这些异常的房间是必须要去检查的!而且一定要记录下来递给医生!你能想象吗?我找遍了整个医院居然只能找到一把园艺剪护身!”
方璐瑶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一角。
“我真的受不了……我受不了!而且不止房间传来奇奇怪怪的动静,空荡荡的走廊上也时不时会传来完全听不清的说话声跟脚步声,我只能隐约听出来是一个男人跟几个女人,每次我想根据声源找人,那些声音又消失得彻底。”
“如果真的有人也还好,偏偏每次一到晚上,所有的老人跟医生都活像消失了一样,整个疗养中心都是空的——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
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了。
邱晨赶紧握着她的胳膊:“好好!你别激动,冷静,深呼吸——不要呼吸太快,会呼吸性碱中毒,我们可没医疗设备,你要是这会儿碱中毒不切额叶都可以直接变白痴了!”
“白痴!”方璐瑶果然克制起自己的呼吸,她有点哽咽,断断续续地说,“你才会变白痴呢。”
园艺剪。
南君仪终于明白了之前听见的剪刀声,原来不是手术剪,而是方璐瑶用来防身的园艺剪。
这样说来,昨天并不是护士来得及时,而是方璐瑶来得及时。
邱晨安慰完方璐瑶,又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双臂,耐不住好奇心问道:“听……听起来是真的有点恐怖,那你昨天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潜入进去了?”
“什么都没有。”方璐瑶艰难得扯扯嘴,“至于衣柜啊床底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拿着园艺剪在门口看了一下就走了。”
“也太大胆了吧。”邱晨义愤填膺,“你那边的怪物居然这么嚣张!如果是我在,估计都吓得要尿裤子了!”
也不知道是在感慨谁大胆。
南君仪看着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邱晨,轻轻叹了口气:“邱晨,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件事听起来很熟悉吗?”
“很熟悉吗?”邱晨露出茫然的神色,“哪里熟悉?”
南君仪不紧不慢道:“昨天晚上我被袭击的时候,是先打开了门,然后因为被怪手拉走了,我只能通过踢门来吸引护士的注意。”
邱晨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哦,都有踢门,只不过方璐瑶那边是潜入——”
他终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
“不是潜入!只是方璐瑶听到门开了,以为是被人打开了,实际上是你在里面开门。”
方璐瑶忍不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听到的开门声其实是南先生在里面开门?可是……总之,刚刚就开始说两个世界之类的,到底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总不能什么都靠我猜吧,我现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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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团混乱。”
看来两个世界的联系比南君仪想象得还要更为紧密。
“不对不对,如果算上你的话,压根不是两个世界。”邱晨赶紧摇摇头,“准确来讲是三个世界才对啊。”
方璐瑶开始头痛:“又是哪里来的三个世界?到底有多少世界?”
“确实是三个世界。”南君平静道,“我从头开始跟你讲吧,正好也梳理一下我的思绪。”
“好。”方璐瑶松了口气。
准确来讲,众人最开始抵达的那座完全荒废的棱镜疗养中心,是真实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并没有任何异常。
“异议!”邱晨高高举起手,露出手腕上的污染:“如果那个荒废的真实世界没有异常的话,怎么会死人呢?”
南君仪简洁地驳回他的异议:“你打副本的时候退出了副本,这难道算BOSS的伤害吗?”
邱晨被KO。
南君仪又道:“而真实世界是一切的基础,也就是说,不管是我们那座古老的疗养院,还是你所看到的疗养中心,都在那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
“我们抵达的两个世界则是锚点的主人——我们都见过的,在真实世界里出现的那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以她的执念衍生出来的世界。”
方璐瑶一怔:“是她啊。”
“我认为这两个世界,代表着她内心的两面——保护与赎罪,或者说得更容易理解一些,是善意与恶意。”
“噢,所以方璐瑶去了吃好喝好的疗养中心,还只听到怪叫。”邱晨对伙食念念不忘,酸溜溜道“我们每天就吃点米糊,还要被恐怖的怪物威胁!早知我也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南君仪没有理会:“看来从头到尾,两边医生跟护士都只是秩序的守护者,他们根本不参与战斗,只负责维持秩序。而方璐瑶,你被赋予了保护的能力,因此你留在了象征光明的疗养中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保护我不被伤害。同样,这份神圣令你远离了黑暗。”
“而与之相反的,作为赎罪者的我们,虽然没有保护自身的能力,但正因如此,能够看见甚至接触真实的罪孽,也就是那些怪物。”
南君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警戒的灯光在南君仪脸上投下一层危险的红纱,他的瞳孔在黑暗中蒙上一层凛冽的血色:"现在的重点是,我们要如何利用这一点找出锚点。"
28.棱镜疗养中心(26)
“等等,按照这个猜测,那锚点是不是可能在方璐瑶的世界里?”
邱晨试图转动自己的脑筋。
“可是我们现在违规了,自己的世界不好找,进到方璐瑶的世界又会被污染,更别说到处找东西了。难不成让方璐瑶自己找?那效率太低了,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南君仪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既然存在两个世界,那么还有一种可能:这个锚点并不完整,要等到双方世界融合才浮现,或是两个世界各持一半。”
邱晨没忍住悲鸣了一声:“天啊!真的有必要增加这么多游戏性吗?”
“各有一半……”方璐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在身上的衣服里寻找了半天,总算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布料裹起的小包,“对了!我之前在那名老婆婆那里得到了这个东西,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就忘记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料滑落,露出一块半心形的钻石首饰,约莫常人的一个大拇指大小。
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钻石仍然流光溢彩,夺目无比,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哇,这是火彩嘛?”邱晨看得目瞪口呆,“方璐瑶你发了啊。”
“发什么发。”方璐瑶摇摇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哪里敢收。本来是想还给那个老婆婆的,可是她后来消失了,我找不到人,又怕有什么问题,就想等下山后报警。结果,结果发生太多事……”
南君仪道:“给我看看。”
邱晨顿时绷紧了脸皮:“等……等一下!”
南君仪一怔,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行为,他刚要解释,却发现邱晨开始脱衣服了。
“虽然我不知道珠宝的价格,但是这种东西很贵吧?总得拿东西先垫着,这样你们交接的时候也安全点?万一摔坏了可赔不起啊。”
南君仪:“……”原来是在这紧张这个。
“有道理!”方璐瑶非常赞同,“邱晨你难得靠谱一次!”
南君仪只好在两个年轻人紧张兮兮的注视之下,从邱晨的病人服上接过那枚半颗心的钻石。
切面在红光下折射出流动的光斑,仿佛活物一般。
由于空间不大,方璐瑶跟邱晨不得不凑在一起挤着看那枚钻石。
邱晨撞了撞身边的方璐瑶:“你觉得像不像那个万花筒玻璃墙啊?”
“是有一点,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啊,毕竟原理都一样。”方璐瑶耸耸肩,“火彩来自色散,你记得以前学过棱镜分光实验吧,宝石也有。不过跟棱镜的单一不同,宝石是内部进行多次反射,所以也很看切割的工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方璐瑶,你该不会早就背叛了我们无产阶级!”邱晨震惊地看着她。
“因为我有认真在学物理。”
“方璐瑶你居然背着我偷偷学习!”
“……”
南君仪观察了一会儿,平淡地点了点头:“看来这颗钻石就是这次的锚点。”
“啊?”正在拌嘴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邱晨惊疑不定:“哪里可以看出来,我怎么看不出来?”
“它跟疗养中心本身的风格格格不入,而且只有半颗。别忘了,这两个世界也好,我们看到的怪物也好,都有同一个主题——融合。”南君仪将宝石重新还给了方璐瑶,“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确定那名妇人就是锚点的主人,她不会无缘无故给出东西的。”
邱晨瞠目结舌:“那这是什么意思啊?不是都有锚点了吗?为什么我们还没离开这里。”
“半颗!”方璐瑶赶紧把东西收好,然后忍不住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有没有好好听人说话,南先生都说了,这里只有一半的锚点了,说明我们还有一半的锚点没找到!”
邱晨使劲揉着头:“干嘛打我嘛,这种情况下脑子运转得慢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过,难怪她没有被虐待过,这老婆婆这么有钱,别说是住档次不同的疗养中心了。”邱晨忍不住嘀咕,“就算是住同样的疗养中心,她的待遇估计也要比别人强很多,怪不得迷信呢。”
方璐瑶问:“这跟迷信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邱晨振振有词,“有句话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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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会迷信的,要么是对生活无能为力的人,要么就是什么都拥有导致精神空虚的人。像我们这种半吊子,那就是左眼跳财右眼眼睑痉挛。”
方璐瑶有点无语:“笨蛋!我是问你们怎么知道老婆婆迷信的!”
“噢噢,这个啊。”
邱晨赶忙跟方璐瑶解释起他们这边发生的事跟南君仪的推测。
听完全程,方璐瑶不由得大为震撼:“你们那边未免也太过凶险了点吧。”
“是啊是啊。”邱晨点头如小鸡啄米,“能活下来很厉害吧。”
方璐瑶本来的确想要夸他,可是看他的模样又硬生生忍住了,没好气道:“你在得意什么啊?跟你有很大关系吗?”
邱晨:“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好歹我一直在找你。”
“这倒是。”方璐瑶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谢谢你啦,说起来这两次也是,要不是你在地下停车场喊我,我隐隐约约听到你的声音,说不准我们三个就不会见面。”
邱晨茫然道:“啊?地下停车场?你们那边是停车场啊,不过你怎么会往停车场跑啊。还有,我刚刚就想问了,你当时为什么追我们啊!”
方璐瑶道:“疗养院里到处都找过了,不见你们人,加上晚上那些事,我不想待在疗养院,又想到地下一二层没去过,所以就想冒冒险。结果一下去就隐隐约约听见你的声音,还混着滋滋拉拉的杂音,我就追了过去……总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同伴当然很急了。”
“哇靠,原来是这样。”邱晨拍拍胸膛,“你都不知道,当时你追过来差点没把我们吓死!蒙着脸,还跑得飞快!”
方璐瑶讪讪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我居然是那么恐怖的形象。不过还好我这两天一直有在这里等,总算等到你们了。”
邱晨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拍了拍她道:“也不怪你啦。”
“不过……”
邱晨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蛋。
“现在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已经清楚了,但是三个人全部都违规了是要怎么办才好啊!”
29.棱镜疗养中心(27)
警戒的红光在映照出南君仪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
“怎么办是好?”南君仪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放了下来,遮住已经快逼近手肘的黑色裂痕,“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方璐瑶跟邱晨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无助跟不解。
“我倒是觉得,整件事从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希望。”南君仪从地上站起来,贴在门上听了会儿门后的动静,他扫了一眼两人,“现在,我要说一件事,你们必须接受的一件事。”
邱晨莫名紧张起来:“什……什么?”
“我们接下来必须要分开行动,准确来讲,是你和我要跟方璐瑶分开。”
“开什么玩笑!”邱晨几乎要跳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找到方璐瑶,分开不是更危险吗?”
方璐瑶倒是很平静:“邱晨,你傻啊!你们在我的世界会被污染,我在你们的世界也会被污染,肯定要分开的。半个小时快到时间了。”
“噢,是指这个啊。”邱晨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他一拍脑袋,总算冷静了些,“我都忘记了,那我们把门开着就是了。”
南君仪毫无怜悯地摇了摇头:“不是。”
这下连方璐瑶都愣住了,不过她握紧手心,强压住再度萌生的恐惧,深呼吸道:“我……我知道了,我们还有一半的锚点,你们要去找锚点对吗?”
“没错。”南君仪赞许地看着方璐瑶,“我们的确是要去找锚点。”
邱晨放下心来:“原来南先生是这个意思啊,吓我一跳,那我们去找锚点的时候,方璐瑶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们好了,这样也安全一点。反正你那边有人追你,你就往我们这边跑,要是污染多了,你就回去。”
方璐瑶点了点头。
“我说的可不是这种分开。”南君仪再次摇头,“剩下的半个锚点,方璐瑶才是重点。毕竟我们不管谁死了,还有另一个人可以替换,方璐瑶却不行。”
邱晨愣住了:“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南君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提起另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话题:“对方璐瑶来讲,这是地下停车场,她说当时无法追过来是因为看到我们穿墙离开。那么你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是地下停车场吗?”
邱晨一时间哑然。
他们所看到的,当然不是地下停车场……而是更黑暗的所在,一个古老的通道,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看起来就像是外面那些人运输尸体或是病人会经过的通道,甚至有点像防空洞。
无论如何,都跟停车场没关系
“两个世界的空间认知截然不同。”南君仪淡淡看了一眼邱晨,“就算进入方璐瑶的世界没有污染,我们最终也会因为所在的建筑不同而分散。因为她能去的地方,我们不能去,同理,我们的区域,她也无法探索。”
邱晨急躁地搔着自己的脑袋:“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们都见面了,还有这种差异!这也太离谱了!”
“离谱吗?”南君仪面无表情,“人又何尝能理解另一个自己?父母与子女血脉相连,仍旧形同陌路;信徒与神明紧密依存,也未必心灵相通。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各自生活在自我的区域里,产生一部分的交际,却鲜少能够互相理解彼此。”
“救赎者与受难者,谁又说一定能够看到对方?”
两个年轻人陷入沉默。
南君仪当他们理解了。
“锚点的主人是一名相当虔诚且富有的老人。”南君仪淡淡道,“一个在物质上毫无忧虑的老人会缺少什么?又最害怕什么?”
方璐瑶下意识脱口而出:“爱……她缺少爱,她渴望被人关注,被人关心——她渴望……渴望再与社会再一次建立联系。”
说到这里,方璐瑶的嘴唇微微颤动,她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不想被时光抛弃……她觉得……她觉得非常寂寞。就算是金钱,也买不回生命、买不回社会关系、更买不回幸福。”
当一个高寿的老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对于孤独的恐惧感并不会随着金钱的多少而消散,反而愈发加重。
“不错。”南君仪的声音很轻柔,“不妨这样想想:当你的眼睛模糊,耳朵失聪,记忆被碾压成无数碎片,生活了数十年的世界随着科技的进步从熟悉变得陌生,亲近的人接二连三的死去,死亡再也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倒不如说,衰老正是将死亡延长的过程……"
逐渐腐朽的身体如同一座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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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困住跳动的心灵。
于是,灵与肉同样地消亡,甚至有时候心灵会比身体更早的消亡,以至于老人自杀的新闻屡见不鲜。
邱晨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不曾老过,可幼年时的病痛同样留下深刻的印象。
南君仪仍旧很平静:“衰退不可逆转,你已走向陌路,几近衰竭,在绝望之下,你发现世界上有些年轻的生命同样被这个世界抛弃。你已没有物质上的追求,那么剩下的,就是对精神需求的满足。”
方璐瑶的绷带下传来极压抑的声音:“所以……所以她才会创造这个地方……将所有人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谁也不会被抛弃。”
"正是如此。她的虔诚,令她发自真心地怜悯。”南君仪平淡道,“同样是她的虔诚,让她同样发自真心地认为人们理应赎罪,受尽苦难来抵达幸福的彼岸,借由当下的黑暗预购未来的光明——甚至于,她或许都不认为这是一种苦修。”
邱晨咂舌:“这不就是……精神安慰嘛。”
“没错,就是精神安慰。宗教正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南君仪微微一笑,“只不过通常人没有这名老人的能力。”
邱晨很难对这个小小的玩笑感到放松:“南先生,你听起来好像不太讨厌宗教?”
“我并不反感宗教,宗教能带给许多人生存下去的希望。”南君仪的神色仍然很平静,“我所反感的是借由宗教萌生的权力与阴谋,它利用心灵的力量榨取他人的物质。”
“而这名老人,不过是位虔诚的信徒。她最大的错误是将自己与世人的不幸混淆在一起,将自己所渴望的幸福投射在所有人的身上。”
“从这两座疗养院来看,虔诚最终未能拯救这名老人对孤独的恐惧,反倒令她误入歧途,可正是这份虔诚,也令方璐瑶的善意得到真诚的回报。”
“因此,剩下半个的锚点已然十分清晰。”
方璐瑶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融合。剩下的……剩下的半个锚点在你们说的那两个怪物身上。”
“不错,你已身在天堂。”南君仪对方璐瑶微微一笑,“而我们正要前往天堂。”
“前往天堂的道路上难免需要天使相伴。”
30.棱镜疗养中心(28)
闻言,邱晨赶紧挡在了方璐瑶的身前。
“南先生你不是说方璐瑶过不来吗?”邱晨甚至有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走神,他赶忙道,“就是我们的空间不相配什么的,她怎么可能跟我们一起行动呢?”
“我并不是要她过来,也不是要她冒险。”南君仪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道,“我是要她一个人在地下二层等着。”
方璐瑶问:“地下二层?”
“不错。”南君仪点点头,“如果一直以来杀死怪物的都是你,那么今天晚上不会有任何人去制止进入疗养院的怪手。”
“这意味着今天晚上就是最好的融合时机。”
方璐瑶的身体稍微紧绷起来,她听出言下之意:“可是……这样说的话,你们俩也不必去冒险啊?我们只要等融合不就好了吗?”
南君仪注视着她:“我说的是今天晚上是最好的融合时机,而不是今天晚上它们会自动融合。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必能明白其中的差别。”
这让方璐瑶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惊讶地看着南君仪。
“可是,按照你们的说法,这跟送死有什么差别?”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当然有,送死是为求死,而我是在赌一把活下去的可能。”南君仪平淡道,“我们已经全员违规,今天被发现追杀的事不会只上演一次,就算侥幸躲过,饿两天再行动也绝不是个好主意,更别提现在还有污染。”
方璐瑶忽然道:“赌一把没问题,可是既然我能伤害怪手,为什么不让我到疗养中心去?那样不是可以保护你们吗?”
“因为你现在不能回疗养中心。”南君仪揉了揉自己的眉骨,他有点头痛了,“第一,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你会不会因为违规被处理掉,就像我们这边的医生跟护士。最好别去地上,现在还没有人来追捕你,说明地下停车场暂时属于安全区域。”
“第二,如果没有违规,那你就仍然是巡夜的护士。杀死怪手可不是我们的打算,我们的需求是让怪手跟地下二层的怪物融合。”
方璐瑶陷入了沉默。
邱晨挠了挠头:“那……让方璐瑶去地下二层,是……因为姜宁吗?”
这个名字被小心翼翼地从舌尖吐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都短暂地陷入沉默,姜宁与林雪的不幸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抑在两人的心头上。
“没错。”南君仪道,“我们唤醒了姜宁,她大概还在二层等我们。夜晚是两个世界互相影响干扰的时间段,方璐瑶眼下是我们这边唯一的战斗力,即便不是,她身处的位置也能保证安全。”
邱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双手搭在方璐瑶的肩膀上,严肃沉声道:“搭档,我们的性命就托付给你跟你的园艺剪了。”
方璐瑶猛得深呼吸一口,点点头道:“放心!”
简单交代完情况后,方璐瑶就跑向了黑暗之中——正如当初的方璐瑶一样,邱晨与南君仪也看着她没入到墙壁之后。
南君仪跟邱晨则重新打开大门,外面的医生跟护士果然已经消失了,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病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违规,导致那些病人被转移了。
邱晨走着走着有点害怕,忽然道:“哎,南先生,你说那些医生是从哪儿下来的?也没听见他们走电梯的动静啊。”
南君仪淡淡道:“他们眼里的疗养院,或者又是另一个模样。”
邱晨想了想:“难怪很多恐怖电影里BOSS都神出鬼没的。搞不好它们的世界跟我们看起来就是不同的,所以它们能抄小路。这样想就没那么恐怖的,我们在跑路的时候,它们也在拼命抄近路。”
“……”南君仪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思维,“难道不是更恐怖吗?”
邱晨倏然沉默:“……好像是哦。虽然想到它们拼命抄近道的样子很搞笑,但是想想它们抄近道的结果是我们嗝屁,又好像没那么有意思了。”
说话间,两人重新登上电梯。
就在南君仪要操控电梯上升时,邱晨忽然按住他的手,深呼吸了一口后碎碎念道:“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后一刻,我必须要说一句话。南先生很高兴最后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也很高兴最后发现方璐瑶还没死,还很高兴我运气好到能活到现在,我现在其实还有很多遗憾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总之这是我人生最勇敢的一次,爸爸妈妈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希望我要是真遭遇什么不测了,被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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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体,也千万不要变成姜宁那样——让我安宁地融合在身体里,最好是空位大一点的地方,不要让别人的屁股对着我,还有也不要让我的屁股对着外面……”
南君仪毫不客气地拍掉了他的手。
电梯开始上升。
如果要选一个入口,南君仪的房间无疑是怪手的最佳选择——一个违规的病人所预留出的空房。
因此三楼是绝对的危险区域。
引诱怪手跟二层怪物融合是一回事,找死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不要说他们无法确定晚间疗养院是否存在医生跟护士——毕竟当时南君仪晕厥后是护士照顾了他。
南君仪选择的停留地带是一楼。
电梯刚露头时就看清了一楼的情况,南君仪的心就骤然一紧。
外侧的电梯门已经被破坏殆尽,透过铁栅门,他们看到了炼狱。
邱晨在惨叫之前先捂住了自己的嘴,因此只发出沉闷无比的呜咽声。
昏暗的灯光之下,走廊几乎已经被腐烂的肉块彻底铺满,腥臭的灰红色血液在地面上缓缓流动着,整个一楼看起来就像一个血肉组成的通道。
在每个房间外都挂着一颗饱满的“果实”,一种像是脐带又像植物根系的东西贯穿着每个人的身体,将他们连接在一起,沉沉得坠在树梢头。
它们看上去并不像地下二层的融合体是一个大肉球,更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怪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彻底侵占了疗养院。
“叮——”
所有尸体都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目光看向电梯,他们似春天的杨柳一般微微摇曳着,以惊人的速度飘荡向电梯。
“同伴——同伴——”无数张空洞的嘴开合着,“回归——融合——”
邱晨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他颤抖着声音:“其实……我觉得方璐瑶最好还是到一楼溜达一圈,对我们会比较安全。”
南君仪在按下按钮后,毫不犹豫地拉上铁栅门,揪着邱晨紧贴在墙壁上。
“砰!”
移动前,铁栅门受到惨烈的冲击——层层叠叠地挤上来无数睁着眼的青灰色尸体,他们从缝隙里伸入手臂,正如南君仪在海报上看到的幢幢鬼影。
31.棱镜疗养中心(29)
该死的!早该想到的!
南君仪知道后悔无用,知道心理压力过大下的暴怒毫无意义,可是他眼下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急需要一个发泄口——
他早该想到的!
既然锚点主人的意愿是融合,那么一开始就不止他一个违规人员的入口。
那些入侵过的房间都是入口!
医生和护士本来就乐见其成融合的发生,所以他们需要每个人都待在房间里,更不可能为任何人更换房间。
加上这个晚上没有方璐瑶巡夜,怪手完全失去了禁锢,彻底失控了。
他该想到的!
只是信息来得太密集,他忽略了这个可能,一厢情愿地认为三楼是入口,由于思维惯性,错误地认为往一楼蔓延还有时间。
南君仪铁青着脸,沸腾的血液让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用手臂紧紧压制着邱晨的胸膛。
邱晨多少有点喘不上气,可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惊恐地看着咯吱作响的铁栅门,祈祷着它能够再多支撑一会儿。
电梯下移的速度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铁栅门已然承受不住压力,出现了明显的晃动跟偏移。
两双属于活人的眼睛之中,倒映出那些腐烂或快要开始腐烂的手指:青灰色的肌肤,脱落了指甲的暗黑色甲床,还有那些扭曲的指节。
每双手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他们,带着他们一同坠入深渊。
南君仪跟邱晨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
在大门与两人的神经彻底崩溃之前,电梯缓慢而稳定地向下降落,无数双手臂就在两人的眼前齐齐被斩断在地。
而铁栅门虽然仍挂在原地,但显然已经无法再对准锁孔,它彻底被压垮了,数根铁栅已然扭曲变形。
电梯停滞不动,载着一地断臂与两个侥幸逃生的人。
这次就连南君仪都滑落在地,静静地在黑暗之中喘息片刻,他的冷汗将全身都浸透了,就连心也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冷得叫他几乎想要发抖。
过了许久,黑暗里传来邱晨近乎虚脱的声音:“刚刚两只脚都快进棺材了,感谢电梯大哥又把我倒出来,我还以为死定了。”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感觉身体好像失重了一般,往下猛然一坠。
邱晨的声音已经连尖叫都不是了,更像一种几乎不像人发出来的凄厉哀嚎:“什么——是什么东西——在哪里?!”
“头顶。”南君仪的声音也变得干涩。
电梯再度往下一坠,猛然落空到一处,两人身处于电梯之中,犹如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清晰地听见头顶上传来下饺子般的掉落声。
“有东西在上面?”
两人又是猛地一坠,只觉得整个电梯都是颤的,这次坠得更猛,电梯居然径直过了地下二层,只有上半部分还能看到地下二层的地面。
“不是只有地下两层吗?它要下坠到哪里去?”邱晨惊慌失措。
“拉门。”南君仪惨白着脸,“不想被封死在里面的话。”
两个人刚刚经过鬼尸的恐吓,又来了一番跳楼机的体验,手脚都是软的,好在这会儿两人求生意志无比坚定,硬是咬着牙把被破坏的铁栅门拽开一个口子。
就在这时,电梯上又坠下来一个庞然大物,发出惊天巨响。
就在两人心生绝望之际,认定电梯一定要坠向深渊时,电梯却意外只是猛猛晃动片刻,仿佛有弹性一般,并没有彻底掉落下去。
“皮肉!”南君仪下意识反应过来,“是融合体异化了电梯,快爬!”
南君仪反应快,身手也利索,几乎是一下子攀上这个小小的逃生通道,他缩着身体就地一滚,给后面的邱晨让出了道路。
也正是这一滚,让南君仪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电梯上方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那些植物的枝条正将尸体往上吊起,往地下二层内部延伸着。不知是方璐瑶的缘故,还是受到融合体的吸引,尸群并没有攻击南君仪。
很快,融合体跟外来的尸体就连为一体,它表面的皮肤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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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发轻薄起来,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底下的血管与内脏。
完整的尸体也好,残肢碎块也好,就这样被一层一层地裹入到融合体之中。
那融合体上密密麻麻的人脸不再只剩安详,而是流露各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仿佛众生百态一般。
而这无数张人脸与肢体,在转变排布之中,竟然又隐隐形成一张苍老无比的巨大人脸。
邱晨狼狈不堪地爬出来,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勉强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混乱之中,南君仪忽觉得眼前一闪,他定睛看去,倏然看到了林雪。
她停留在巨大人脸的耳朵上,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消散,神色却异常安详从容,宛如熟睡一般。
在林雪的耳廓上,闪耀着一枚半心的钻石。
南君仪沉默地走上前去,轻轻摘下了那枚钻石,当半心钻石落入他的手中时,地下二层倏然明亮了起来。
一切都褪去了。
不明情况的方璐瑶就站在距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欣喜地跑向二人。
两颗半心忽然飘起,于半空之中合二为一。
在宝石璀璨迷人的光芒之下,整座地下二层起了似有若无的迷雾,唯有宝石的光辉指引着三人前进。
潮水渐渐涨起。
“哪来的水声?”邱晨如惊弓之鸟一般惊叫起来,“怎么起雾了?”
昏暗的甬道很快就走到尽头,三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那颗绚丽夺目的宝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艘惊人的巨轮。
“这就是你们说的船——”方璐瑶的声音变得很轻柔,她仰望且惊叹这造物。
舷梯已然放落,南君仪什么都不想再多说,他只是转过身对两人挥了挥手:“上船吧。”
方璐瑶跟邱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又紧密地靠近了一些彼此。
在登上邮轮时,邱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远山之中正抱拥着一座荒废已久的疗养中心,有些人永远被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