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以下犯上GB》
1. 第 1 章
“啪——”
鞭响如裂锦,尾音闷响。
强烈的震手感从虎口处传来,带着余震,耳边伴随着不远处极力压抑着的闷哼声。
当锈味的血腥气息混着焚烧的檀香味先入为主钻入鼻腔时,苏曦才慢慢睁开眼,朝声源望去。
入目,那如雾般朦胧又鲜艳的丝绸挂满所见之处,红得刺眼。
“殿下?”一道声音划破寂静。
苏曦这才从周围古色生香的环境回过神,视线聚焦过去。
发出声音的男子背对着她,正跪在地上,身上红色锦绣婚服裂开道口子,莹白肌肤上新鲜鞭痕正在渗出颗颗细小血珠。
她瞳孔微缩,呼吸乱了几分,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撑在身后梨花木圆桌才停下,桌边雕刻繁杂精细的花纹温润又硌手的触感传到掌心。
这一切,真实的不像在做梦。
那人还跪在地上,见没得到她的回应后也没有再出声。
苏曦喉间微动,半晌才微启唇瓣,试图开口询问,却听见门口传来稚嫩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宾客……宾客们都已经散了。”
侍女声线带着颤意,话语断续却又努力说得连贯,像是生怕惹房中的人不喜般又壮着胆子提了几分音量。
“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您和丞相大人的,奴婢这就准备退下了……”一连串的话说完,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曦还能隐约听见外面侍女舒口气轻拍胸脯的声音。
宾客,长公主,丞相……
苏曦捕捉到侍女说的几个关键词,眼神迅速又扫一圈周围的环境,心底多了几分猜想。
苏曦深吸口气,抬手稳住压得她有些头疼的繁重首饰,缓步走到桌边圆凳坐下,将手中的皮鞭放上桌面。
她低头打量跪在地上的男子。
他从刚才出声后,就再无声响,即便跪着也是挺直腰杆,狼狈又优雅,却实在像个不会动的雕像。
苏曦拿起桌上凉透的茶水轻抿一口,润着因惊愕而有些发紧的喉咙,冰凉液体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弥漫在五脏六腑皆是寒意。
初来乍到,她没有贸然叫人起来,并打消了之前想与其对话的想法。
她手指捏着茶杯无意识地摩挲,眼帘微敛。
片刻前,父亲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一巴掌,并踢翻她精心做好参赛的翻糖蛋糕。
“苏家的女儿去当厨子?简直可笑!你妈如果还在世……”他顿了顿,摔门而去,“总之——这婚你不结也得结!”
被扇过耳光的半边脸微热,爆发阵阵的耳鸣声猝不及防尖锐地在大脑中炸开。
耳鸣中传来破空而来的鞭响声,竟奇异地融合在一块。
眼中骤然散开星星白点,再睁眼时,已是红帐暖烛,脸颊也完好无损。
穿越?
但她来不及细想,很明显眼前的局面更棘手。
苏曦在脑中快速整合信息,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
她思绪有些乱,不慎碰掉桌面上的鞭子。
皮鞭落地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始终如同雕像般没有动作的男子,终于动了——他将原本就挺直的背,又摆得更端正了些。
片刻,新的疼痛没有发生,他侧目回首看向苏曦,眼神无波无澜,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深不见底。
苏曦终于看清他的相貌,能看出来女娲捏人时确实废了不少心思,毕竟他与女娲随手甩出的泥点子实在差距过大。
她眉尾微挑,与他对视上。
“殿下。”他侧首时,略显凌乱的墨发落了几丝在肩头,与皓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何意?”
衣服松垮地披在身上,随时有散开的风险,他却显得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带着公式化的冷淡与威迫感。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苏曦却迅速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一丝怀疑,尽管转瞬即逝,但她能确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几乎是瞬间,苏曦做出了决定。
她弯腰捡起鞭子,毫不迟疑地朝着他重新挥鞭。
人地两生,哪怕不清楚情况,但苏曦有本能对危险的感知。
他很危险。
她不能让他产生怀疑。
大脑将刚才得到的所有讯息重新整合过后,苏曦逐渐理出条清晰的认知——伪装,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闷哼声都显露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她不能露怯也不能露馅。
鞭声撕裂空气时,舌尖溢出浅浅的血锈味,她看到他骤然迸发出寒意的眸光。
仅一瞬失神,却导致鞭尾轨迹没按照她预想中的轨迹走,而是轻巧避开地上男子的衣摆,弹至床边的油灯。
油灯混着火烛炸响,轰然碎裂在她的喜服裙摆上,火舌找到养分后迅速吞噬膨胀。
苏曦手指微缩,在火光中迎上他清冷的眸光。
她面上神色不改,脚趾却悄悄在喜鞋中蜷曲成团。
电光石火之间,苏曦脑海中闪过零星画面和只言片语。是原身的部分记忆,虽然信息量有限,未知全貌,却也足够用了。
她抓住关键信息后果断开口:“陆景安,你还愣着做什么?”
男子,不,当今的丞相陆景安依言站起转身面朝她,她这才看清他双手被束在身前,手腕处被磨蹭出数条红痕,粗糙的麻绳几乎陷入肉中。
伴随着陆景安转身的动作,他身上绣工精湛的上衣破碎不堪,甚至能听到丝线间拉扯的根根崩裂的声音。
他显得毫不在意,举动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从容。
不疾不徐来到桌前,他眸光淡淡扫着圆桌另一侧她够不着的茶壶。
在苏曦裙角的火苗有涨大的趋势时,他身形回旋,抬脚借力后扫踢在茶壶上。
即便双手被束缚住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动作的流畅。
瓷器破碎的响声后随之而来的是火苗被茶水扑灭的“呲呲”声。
整个过程仅瞬间就完成了,苏曦微不可察地舒口气,正准备说话时,耳边响起声音。
“殿下,鞭子可要……”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却在下一句时语调突转,一字一顿,平白多几分锐利。
“拿、稳、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曦身上汗毛微立。
她牙齿轻咬舌尖,轻微刺痛感传来,大脑多了几分冷静。
左手接过鞭子轻拍几下,她持着鞭柄挑起陆景安的下巴,缓缓勾起唇角。
“怎么,不觉这样更刺激?”苏曦微吸口气,没拿鞭的手缩进宽大的喜服袖内,“还是说,丞相大人其实心底在期待那一鞭子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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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上带着原主那玩味又恶意的笑容,实则小拇指都紧绷地勾起,指甲在手掌心来回剐蹭着。
鞭柄传来细微的颤抖,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她看不清陆景安的神情。
“丞相这是在发抖?”没有等到他的回复,苏曦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微刺,声音故作镇定又补上一句。
烛火炸响后通明,她看见他羽睫微颤后缓缓抬眸,喉结滚动后溢出一声轻嘲。
“呵……”
苏曦瞳孔微缩,他的表情带着细微的嘲讽与戏谑。
这哪里是发抖,他竟是在笑。
“殿下的握法错了。”陆景安忽然开口,唇瓣启合间,她能隐约看见他右侧的尖锐虎牙。
他侧头移开抵在下巴的鞭柄,张嘴咬住。
他咬住鞭梢的姿态,像极了雪豹叼住猎物的咽喉,优雅中带着致命的危险。
苏曦下意识松开鞭子,眼神在他素净的面庞上划过,目睹了他那游刃有余的洞悉神情。
她心跳忍不住漏跳了几拍。
不是心动,而是心慌。
好恐怖的观察力。
“丞相说笑了。”苏曦深吸口气,施施然站起身,“这鞭子我想怎么握,便怎么握。”
她朝陆景安被束缚着的双手伸去。
“我帮你解开。”
还未能触及陆景安手腕上的绳索,他微微侧身避开。
霎时,鞭子落地声响起,紧接着就是绳索断裂的声音。
“既殿下说了,这绳索留着也无用。”
苏曦顺着绳索落地轨迹看过去,那绳索断裂处切口平整,只有少数几根略显毛糙的丝线是被力度挣脱的。
她猛地抬头,瞳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撞进他略带探究的眼眸。
“殿下今夜格外不同,好似……”他活动着手腕,骨骼间发出脆响,“换了个人般。”
苏曦呼吸间微滞,藏在袖底的手惊愕之下,指甲陷入掌心中。
“是吗?”苏曦快速回顾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原主记忆,却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身体没有肌肉记忆,脑海没有过往回忆,只有原主零星的施暴画面和大量的人名。
正当她快速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回击时,空气中再次传来锦线断裂声。
苏曦微垂的视线落在地面滑落的层层红色锦缎,碎裂着堆叠成一团,撕裂的碎布上面用金线绣着的麒麟倒是完好无损。
她身体微僵,大脑反应更快,下意识抬头。
视线上移中闯进大片莹白。
白的耀眼……苏曦微微后退一小步,牙齿咬住口腔的嫩肉,强行压抑住面上所有大幅度的神情。
她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处处都晃眼至极。
她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想到一个词,天生妖孽。
仿佛将神拉下神坛,将完好的物件摔碎——那是一种极致又破碎的完美。
她呼吸都放轻了,直到视线移到他的肩头处,比肌肤更白的疤痕刺眼夺目,那是边缘呈放射状的星形疤痕。
看着像是被箭射穿的伤口。
在她因胡思乱想而愣怔在原地时,余光看见梳妆台抽屉微开,里面放着几个光滑的瓷瓶。
视线转回时,面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紧接着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
“殿下可看够了?”
2. 第 2 章
呼吸近在咫尺,带着些许的湿意,微凉话语在苏曦耳边响起。
“殿下可看够了?”
原本淡不可闻的血腥气突而充斥鼻尖。
“就这样?”苏曦垂眸,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尾调带着上扬的骄纵。
“不够,陆景安,听闻丞相只需跪天子。”身体却诚实地朝旁边微挪,“现在这副模样,跪本宫倒也尚可。”
陆景安眸中泛寒,却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应她挑衅的话语,而是转回刚才的话题:“臣倒是觉得,殿下有些过于刻意了。”
苏曦看向陆景安略带深意的眼眸,仿佛刚刚那句“倒像是换了个人般”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她面色平静,大拇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捏着曲起来的食指。
“刻意?”她突而抬起头,毫不退却地与陆景安对视着,“那丞相是更喜欢先前那般?……”
未尽的话语,在她刻意扫视着他那道从肩膀到背部延伸的鞭痕的眼神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景安眼中微闪,目光深邃。
苏曦却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微微眯起眸子,眸底带上些许的嘲弄,“只是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罢了,更何况,人是会变的。”
“嘘。”她手指竖在唇边做嘘声手势,脚步轻移,拿起抽屉内的天青色瓷瓶,瓶身用布贴着写着金疮药。
陆景安瞥到她的动作,眼底疑虑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正好,衣服也省得脱了,现在去床上趴着。”
命令的话语说出口,苏曦余光间瞥见他视线在她手中的瓷瓶上停留片刻,柳叶眉缓缓拧起后又舒展开。
“原来,殿下是想玩这一出。”他睫毛微微颤动,掩盖住眼底的暗色后转身走向床边,按照她的要求趴在床上。
他背后那猩红的鞭痕还在渗出血珠,连接融合后汇集成一道细细的水流状,顺着皮肤肌理滑落在喜床上,被赤红面料吞噬后消失不见。
他很配合。
可苏曦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交锋,她心底却深知,他远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
无论是切口平滑却毫不掩饰的断裂绳索,还是那从容不迫的言行举止,包括他那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话。
他表面的温顺,和对命令的言听计从,反而让她脊背发凉。
思考只是瞬间,苏曦已经打开瓶塞坐在床边,准备给陆景安背上的鞭伤上药。
“忍着点。”看见他背上的伤口和渗出的血液时,苏曦紧抿着唇,手指取药的动作也是一顿。
听到她的话,陆景安偏头看过来,墨瞳平静无波,却在她脸上停留半刻。
他墨黑的发丝缠绕上温润如玉的脖颈后,缓缓垂落下滑落在红被上,同时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瓷瓶上。
“殿下可想好了?”
他的话好像意有所指?
苏曦抿唇,唇瓣挤压下微微发白。
可她现在不愿去细想他的话语里的深意。
自从来到这完全陌生的朝代,面对这样的场景还要避免露馅,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
多说多错。
她不再言语,手指沾上微凉的药膏,动作轻柔地将药敷上他背上的伤口上。
指尖能感受到面前人的身体微颤,她以为弄疼他了,也因此加快了上药的动作。
随着上药的过程,指尖开始微烫,原本冰凉的药膏也开始温热。
耳边传来陆景安极力隐忍克制的闷哼声,她手指划过的肌肤也滚烫。
“怎么了?”苏曦不明所以,停下动作。
“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吗?”他声音平静又带着丝丝颤抖,呼吸也骤然急促了几分。
苏曦抬头望去,他的耳后染上了层可疑的绯红色,连带着伤口附近和白皙的肌肤也带着粉意。
“我想要什么?”她有些愕然,然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放到鼻尖嗅闻。
瓷瓶内的药品气味很淡,直到她凑近直接闻,才嗅到瓶内药草间里夹杂着淡淡的酸味和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
苏曦猛地转头看向陆景安,只见他的手指抠着喜被,指尖用力的泛白,手背青筋与皓白皮肤相称,青紫交接。
他喘息着:“殿下倒是把从前的手段玩出新意来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除了烛火燃烧时偶尔炸响,只剩下陆景安极力克制的喘息声。
苏曦拿着瓷瓶突然起身,拉开抽屉里,把里面所有瓷瓶都检查了一遍。
每瓶都是药草裹着极淡的酸味还带有些可能是麝香的气味。
苏曦一时间也怔住了,所以原主的抽屉里,竟全是“好东西”。
“对不起。”苏曦本能地道歉,话语说出口又噎住,她是不是崩人设了。
这个想法刚升起,就看见陆景安呼吸乱作一团,那如墨的发丝黏腻在脸边,眼神有些失焦。
他看上去很难受……
苏曦刚刚升起的顾虑顷刻间消失,她环视周围,拿起一块素帕浸了冷水拧干后,坐到床边想给他擦汗。
在她抬手的瞬间,手腕被陆景安猛地抓住,阻止她继续动作。
“对不起?”他嘲讽的声音响起,然后被溢出喉间的闷哼打断。
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他几乎狠地要咬破嘴唇渗出血丝。
他喘口气,眼神在清明和涣散迷乱中来回切换。
知道发生什么之后,苏曦条件反射的想逃,却又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坐下。
这是她做错的事,必须面对。
手腕传来惊人的温度,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此时滚烫的惊人。
又是几声断续的喘息后,他声音沙哑,似是被什么碾过嗓子般。
“殿下这金疮药瓶里,装得倒是……上好的……猛药。”
陆景安声音发颤,却又拼命维持着冷静,清冷的声线中,夹杂着黏腻的情潮气。
苏曦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看着浑身湿漉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陆景安,也有些乱了手脚。
“你忍忍……我去叫人。”苏曦试图站起身,却被他的手抓着动弹不得。
他呼吸急促,意识逐渐模糊,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句话:“殿下……好手段……”
苏曦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气息,起初脸上的慌乱慢慢恢复成平静。
她用没被抓住的手取来湿帕,迅速地压在他的额头上降温,语气快速又带着些许的安抚。
“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要拿的是金疮药,我确实不知道这药……”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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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片刻,将被透热的素帕放入凉水中浸泡后,单手微拧后重新覆在他的额头上。
此时苏曦暂时把其他的想法都抛却脑后。
“是么……”陆景安短暂的清醒了片刻,眼尾微红,“如此这般……倒真像是毫不知情的人……似的。”
他呼吸不稳,讽意十足地笑了笑:“所以……殿下这是又想玩什么新花招?”
话音落下,他的眼尾如同醉酒般殷红,白皙的脸上也透出一股潮红,眼底开始失焦。
“陆景安?”苏曦没有理会他带着嘲讽的话语,语气略带一些急促,“醒醒!”
这个药,真的有解药吗?如果没有解药,那她这样用帕子给他降温,真的有用吗?
苏曦有些茫然。
突而,手腕被一股大力拽拉,身位顷刻间翻转。
陆景安压着她,手撑在她的耳边,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几乎要完全贴上。
她能察觉他的鼻息带着热度浅浅扑在脸上。
“放开我。”她抬眸与那完全迷离的双眼对视,语气冷硬,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哄意。
“帮我……”陆景安声音破碎,向来冷得毫无情绪的声音中,因药效发作而带着软腻的音调。
她手微挣,却被他用更大力压回。
眼看着两人身体越贴越近,他的脸近在咫尺时,苏曦脸色微凝,不再挣扎,而是抬高了音调:“看清楚,我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他眼神在清明和恍惚之间交错着,忽而他猛地拽过罩衣披在身上,踉跄着下床走到桌边,桌椅挪动时发出尖锐的鸣声。
床边的铜盆被他的摇晃的动作打翻,冰冷彻骨的水溅了他一身。
他趴在桌上,克制又带了些闷的鼻音从臂弯中传出:“别过来。”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将室内仅剩的最后一盏烛火吹灭。
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等眼睛适应后,月光在地面印照出柔软的影子。
苏曦松口气,坐起身,看向趴在桌边的陆景安。
此时他一动不动,衣服随意地披在身上,她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和时不时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桌边的人呼吸从紊乱渐渐平稳后,苏曦才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赤足踩上冰凉的地面时,脚趾都有些瑟缩。
她环视周围,最终举起妆奁上的铜镜。
铜镜在微弱的月光下,照影出她的面庞,虽有些模糊,但还算清晰。
镜中的女子连鼻梁上的红痣位置都出奇的一致——原主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将镜子放回原处,苏曦靠在窗边,抬头望向天空皎洁的月亮,直到现在,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来思考目前的情况了。
她现在所知道关于原主的信息很少,脑海中只有断续的记忆碎片。
苏曦基本上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小说中常见的金手指。
信息量少的可怜,还得防备身边这个观察力敏锐的丞相,对外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突发事项要应对。
可谓是内忧外患。
但至少……身份好像还不错。
脑海中有些许原主与皇帝弟弟相处融洽的画面。
苏曦无奈摇摇头,正想着,摇头晃动的幅度,让她猝不及防与趴在桌边的陆景安对视上。
3. 第 3 章
黑暗中,四目相对时,惊鸿一瞥,堪比惊悚片。
“你……”苏曦心中猛跳,后退一步,腰侧撞上窗栊,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却顾及不上,稳住气息开口,“丞相何时醒来的?”
陆景安不语,他缓缓坐起身,视线在放着使用过的素帕上一扫而过。
苏曦喉间发紧,手无意识抠在窗栊的软木上,面上仍然强撑着做派。
地面上被打翻的铜盆和凌乱的被褥,无一不显示刚才的狼藉。
陆景安拢着衣服站起身,面色如水,最后视线在她的赤足上停滞片刻。
“刚醒。”他声音沙哑,带着解了药性后喉咙惯性的涩意,他随意将肩头的衣襦拽拉,挡住所有风光。
他漫不经心抬眸重新与她对视,眼底暗色闪烁后,下一句话却摄人心魄。
“你是谁?”
心脏猛地被攥紧般,窒息感充斥胸腔,苏曦呼吸都顿了片刻。
凉风吹过,带动她脸侧的黑发抚在脸上,她也无暇顾及,猝不及防的惊慌后是突如其来的冷静。
她说道:“丞相看起来也没有上了年龄,怎得连人都识不清了?”
顺着风意将发丝撩至耳后,她颈肩垂落的头发被吹乱,不再与他对视,迎上月光,声音清浅:“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比本宫更了解自己?”
“是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明明简单的反问,却被他说得压迫感十足。
苏曦纵然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此时终于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
这狗东西……怎么就抓住不放了。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挪近,近在咫尺,苏曦闭上眼后重新睁开,看了眼天空挂着的半弯月,面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在这个反复强迫自己冷静的过程中,她心态稍显崩溃。
她猛地转头,“够了!你还有完没完……”
看清的瞬间,没说完的“了”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慌。
陆景安手中拿着喜鞋,屈膝蹲下。
他就连下蹲的姿势也雅态十足,行云流水般的漂亮。
“地上凉。”他纤长又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将鞋套在她光滑的脚上。
“殿下还是保重身体为好。”他不紧不慢地拿过另外一只鞋,从容且慢条斯理地替她穿上,自然又流畅,唯有指尖触到她脚踝时,微微收缩后又干脆利落地按在上面。
“毕竟……”
“来日方长。”
他做完一系列的动作后,抬手将衣服再次收拢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别着急。”
苏曦如鲠在喉,迎着他的视线,半步也不肯退让。
脚踩到实地时,方才有些许安全感。
那微凉的手指触感在脚踝处残留着,仿佛被黏腻的触手缠绕过,迟迟不消,也加重了她心底的阴霾。
她扯出礼貌又疏离的假笑:“那便……”
“承蒙丞相关照了。”她把关照两个字咬得极重,颇有种泄愤的感觉。
累,心累。
这是苏曦唯一的感觉。
比她参加商宴时,与那些合作商虚与委蛇的时候,还要累。
至少与那些人交谈时,她能透过对方虚伪的笑意下,知道对方的潜在目的——追求利益最大化。
正因为疲于这些社交,她才会拒绝联姻,拒绝父母安排好的路,专心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深耕。
可现在,那种疲倦感又重新席卷而来,甚至远比之前的还要更疲倦些。
心累的时候,身体往往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苏曦的肚子传来不合时宜的饥饿感。
陆景安的眼眸黑不见底,正安静地看着她,眼底没有半点情绪,与先前药效发作时截然不同。
他像是看透一切般,头微微偏向另一桌。
苏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案上摆着许多点心,那些吃食谈不上多精致,多是酥饼甑糕柿饼之类的。
就这么直接摆放在桌子上,与其说是用来吃的,更像是只图个夜夜有余粮的兆头似的。
但苏曦注意到在另一侧的角落里,放着食盒。
“殿下若是饿了,可以随意吃些。”陆景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卯时,届时可用早膳了。”
说完,他自顾自桌边坐下,捻起桌上的柿饼,细嚼慢咽。
苏曦静静看着陆景安的动作。
凭借今晚短短的几个时辰对他的了解,她直觉里面有诈。
他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像精心设计好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苏曦走到桌边,坐在桌侧的椅子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陆景安喉间滚动,咽下口中嚼碎的食物后,用丝帕按在嘴角,“殿下金枝玉叶,还是用些餐食为好。”
苏曦不自觉咽咽口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从已知的匮乏记忆中提取信息。
丞相这职位在明朝被明太祖废除……所以是之前的朝代?
不,不对,原主身份是长公主,原主的弟弟叫苏云宸,是如今的皇帝。
历史上没有明确记载的苏姓皇帝。
想到这儿,苏曦的脑瓜子都有些嗡声作响。
古代的礼仪繁多,在用餐礼仪上更是只多不少,若能判断出大概朝代的话,她还能调用自己现代的历史知识来应对。
正想着,嘴边突然触碰到一丝微凉,紧随其后的便是柔软的香甜气息。
苏曦本能地舔了舔唇瓣,糖霜带涩的清甜从舌尖传来。
她回过神,见到陆景安好整以暇地将柿饼抵在她的唇边。
“饿着便不好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蛊惑。
她无意识张嘴,甜混着酸味沾上舌尖,饥饿之下,这一口让口腔的味蕾被激发,柿子独有的甜涩味炸开。
刚刚还能忍耐的饥饿感,此刻愈发不可收拾。
原本就空荡荡的胃部,突然急不可耐地咕咕作响。
陆景安的眼眸更暗,又恰到好处地掩盖,面上一派轻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亲和。
苏曦大脑宕机一秒,反应更快。
她偏头避开他递过来的柿饼,将先前注意到的食盒打开,当看清里面的食物后,瞳孔微微缩小。
椒盐酥,麻椒鸡……每个碟中都放满了花椒与辣椒。
食盒上雕刻的鸟衔花草纹,精美又奢贵,却让她更加心慌。
他在试探。
她余光中瞥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猛然升腾起一股愤怒。
苏曦将食盒中碟子拿出来,筷子夹起椒盐酥放入口中,辛辣的味道几乎是瞬间传达大脑,将饥饿感都压去不少。
她怕辣。
“殿下这神情,是这菜凉了影响风味?”陆景安适时开口,将她咬过一口的柿饼放回食碟中。
苏曦咀嚼着口中的脆酥,当发现越嚼越辣后果断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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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陆景安的话,她眼皮都没有抬,心中憋着一股气。
愤怒并没有冲昏她的头脑,苏曦将满口被辣出的津液咽下,睫毛忽扇两下,抬头朝着陆景安甜甜笑了。
陆景安神色不变,指尖摸索着拇指的玉扳指,视线在她脸上的笑容滑过,眼神微滞后便恢复如初。
“陆景安。”苏曦的笑容蓦然收起,“想必是本宫今夜没让你满意,才导致驸马如今……”
她站起身,朝陆景安逼近几步,俯身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
在感受到他僵住的身体后满意的退开一些身位,将未说完的话逐字补齐:“这般的,欲求不满?”
她不再唤他为丞相,而是换了驸马这个称呼。
“本宫是长公主。”她站着,手撑在桌上,俯视着他,“所有事,皆由我心意。”
“今日我若高兴了,便宠幸你一下。”
“今日我若不高兴了,便将诸事抛却脑后,只做些能高兴的事儿。”
“驸马如此试探……”
苏曦手指勾起陆景安的下巴,忽而靠近,两人鼻尖几乎都能触碰上,“意欲为何?”
陆景安喉结滚动,他眼底蓦然浮起一丝厌恶和苏曦看不懂的神色。
他猛地撇开头,动作自然又不经意地用巾帕擦拭一下苏曦刚刚触碰的地方,才开口道:“殿下自重。”
“今夜带着哭腔说‘帮我’的人,可不知道自重二字,应当如何写。”苏曦毫不在意地捡起他随手扔在桌上的巾帕,细细地擦着手指。
动作与他如出一辙。
陆景安看着她的动作,面上如覆盖了一层薄冰,片刻后他起身。
“是臣越界了。”他要笑不笑,眸底暗沉,“毕竟殿下,今夜当真好手段。”
说完,他转身走向床榻,将床幔拉下。
“自便。”
床幔隔绝了两人的视线,苏曦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她摸摸自己的干瘪肚子,视线重新移到刚才咬了一口的柿饼上。
好饿。
她又看了眼食盒中辣椒几乎快成主食的食碟。
这下麻烦了,原主应该是喜辣,甚至可以说是无辣不欢。
可是她最怕辣,一口辣都碰不得吃不得。
这具身体仿佛就像她自己的原身身体似的,丝毫没有耐辣的味觉。
口味大变的话,不用说陆景安,怕是旁人都会觉得她中了邪。
几乎是瞬间,她做出了决定。
苏曦敛眸,看着床幔挡得严实,再不犹豫,直接拿起柿饼小口吃起来。
她吃的很快,却吃的很斯文,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礼仪。
照目前的情况,接下来的一日三餐与她而言都将是“盛宴”。
她要尽可能吃饱……
原本她还不确定具体朝代,可当看见辣椒后,才真正确定下来。
明末传入的辣椒、在明朝被废除的丞相职位,以及史书未载的苏姓帝王,唯有在架空时代,才能解释这些相互矛盾的存在。
三个柿饼下肚后,她将剩余的柿饼用油纸装好隔绝气味之后贴身存放,空食碟放入食盒放置门口。
陆景安不可能去看吃剩的食盒,下人更不可能分辨究竟是谁吃的。
处理掉之后,苏曦趴在桌子上,闭上眼小息片刻。
在她将头埋在臂弯之中时,一侧的床边,床幔轻轻抖动,将那难以察觉的缝隙彻底闭合。
4. 第 4 章
直到清晨的鸡鸣声响起,天空泛起鱼肚白镶金边,苏曦在臂弯中睁开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大量零星的画面,如同生动的记忆镶入脑海中。
原主与皇帝弟弟苏云宸的相处画面,与他人的相处画面,其中她注意到还有个很重要的信息点——原主迷恋楚沧将军。
苏云宸没有把将军赐婚给原主,原主居然也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而是转而跟皇帝要了圣旨与陆景安结为连理。
这其中肯定还有更多的弯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了更多的信息量,不必再如此被动了。
来都来了,让自己生活更舒适一些也是重中之重。
在她思考的时候,床幔微动,陆景安起身穿戴好朝服,脸色有些发白。
下人们鱼贯而入,在桌面上摆上道道热气升腾的餐点。
清粥不清,小菜不淡。
早膳还未摆放完毕,伴随着冉冉升起的白雾,呛鼻的气息从桌面升腾而起,逐渐弥漫到整个房间。
“长公主殿下,早膳已备好,可以用膳了。”侍女在旁边低垂着头,声音有些抖,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强忍着恐惧准备服侍苏曦用餐。
熟悉的音线传来,苏曦眉尾微挑,这是昨晚的那个侍女。
陆景安迈步在桌边距她最远的凳子坐下,不发一言。
苏曦没有注意到陆景安脸色的异样,目光在桌面上红艳艳的粥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下去吧,本宫与丞相独自用膳即可。”
侍女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脸上虽带些几分意外与难以置信,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忙不迭行礼退下,脚步轻巧又有些细碎。
苏曦将侍女的表现看在眼里,看来原主的暴戾深入人心,连身边的侍女都战战兢兢的。
她收回视线,终于留意到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陆景安,以及他毫无血色的面庞。
“丞相这是身体不适吗?”她将发丝拢至耳后,拿起侍女盛好的红油粥,搅拌的过程中,勺子在碗边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
陆景安抬眸,纤长的睫毛微颤,衬的那脸色更加苍白,声音却清淡如水。
“无碍,劳烦殿下挂记。”
他说完,拿起勺舀起粥放在嘴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眼看那散发着辛辣气息的粥将近他嘴边。
“停。”
苏曦手持筷子轻压在他的瓷勺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筷子轻敲两下,示意他放下,而后将他的碗拿过来,将辣椒和表面的红油去除,还加入了些许热水。
那粥原本深沉的色泽渐渐变淡,转而变为清淡的微橘调。
碗放回陆景安的面前时,苏曦毫不意外地看见陆景安眼底警惕和怀疑,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她对自己对感知他人情绪的敏锐度一直很自信。
她不紧不慢,自顾自舀起自己碗中没有半分稀释的红油粥,入口前说道:“你昨夜说保重身体,这句话今日本宫还给你。”
“毕竟,来日方长,我可不想丞相太快倒下。”她慢慢将粥送入嘴中,“生活会失去不少乐趣。”
当辛辣在舌尖发烫扩散时,苏曦生生咽下,舌尖逃窜般抵在上颚试图缓解痛感。
但她面上毫无反应,甚至更加怡然自得,连生理性的泪水都硬生生逼回去。
“柿子寒凉,丞相若是胃不好,便要少吃这些容易反噬自身的食物。”她一语双关,手又舀一勺粥,尽管本能极度抗拒,仍然拼不过她的意志,被送入嘴中。
唯独在她咽下粥的时候,小指细不可察地抽了抽。
陆景安握着勺子的手蓦然收紧,他如墨潭般的眼眸细细扫过,尤其在她几乎不可见抽动的指关节上停留片刻。
在她的话清晰传入耳中时,他眼神波澜起瞬间的愕然,如湖面层叠的涟漪。
这破绽仅维持短暂的一瞬,下一秒他垂下眼帘,余留眼下淡淡的阴影,只剩贯来的疏离。
“殿下总能让人意料不到。”他喉间滚动,咽下被调过后不再辛辣的粥,简单又快速地吃下半碗便起身整理身上的朝服,迈步走过门槛时他没有回头,只是稍作停顿。
“那便各凭本事。”他说得意味深长。
苏曦深吸口气,在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将勺子放下,缓缓吐出口中滚烫的气息。
好辣!
真的好辣!
谁能想一碗粥也能放辣椒。
至于陆景安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苏曦灌下一口茶水缓释口腔的疼痛感,大彻大悟:发现了又如何,没发现又如何?他有证据吗?
一切基于猜测的主观臆断,都是无效的,毕竟谁主张谁举证。
昨夜的梦不光是给她更多记忆,同时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现在是原主的身份,而原主是为所欲为的长公主。
苏曦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沉思着。
刚刚陆景安苍白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胃不好。可能走到丞相这个位置,不说养尊处优,至少吃喝不愁,怎么会到胃病的程度呢?
有故事。
苏曦嘴角慢慢扬起弧度。
不怕他有故事,就怕他没破绽。
这古代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有趣。
苏曦比起昨夜的猝不及防下的强装镇定,得到更多信息后,此时她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对新事物的兴趣,还有一种松弛的游刃有余。
“长公主殿下安。”下人在门口禀报:“今儿月末,管家带着账簿来了,您可要过目?”
苏曦回神看向门口:“呈上来。”
来禀告的下人身形一顿,然后忙不迭让开身位,让管家进来。
管家手中攥着厚厚的一沓账簿,走进来的短短几步中,表情从紧张到疑惑再到放松。
下人毫不掩饰的错愕,以及管家表情变化都被苏曦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将账簿打开,一页页翻动着。
房间极其安静,只能听见管家偶尔咽口水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苏曦将账簿翻完合上,管家紧跟着问了一句:“殿下,可有何疑问?”
“没有。”
听到苏曦的话后,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肉眼可见地更加放松,他的双臂不再紧绷,而是自然地垂在两侧。
管家脸上笑意堆在褶皱中:“您放心,奴才做事向来周到,断不会出错的。”
他说着,谄媚的笑中快速划过嘲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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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屑,面上端得倒是十足十的尊敬架子。
可下一刻,苏曦的话让他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
“不过本宫很好奇,光是银丝炭,府中每月就要用掉三百斤是为何?”
苏曦随手拿起账簿翻着,纸张翻页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都进了这么多银丝炭,怎得还要再进红萝炭?”苏曦在其中一项上划过,指甲在软纸上留下道痕迹。
“依我看,不如全府上下一同用银丝炭好了。”
管家额间开始冒汗,他蠕动着嘴唇,张开又合,将身体又压得更低了些。
“奴才们不敢……银丝炭这是主子才能用的金贵物件,怎得……怎得……”他说到这儿,汗如雨下,似是在努力找借口搪塞。
“殿下您有所不知……”
管家正准备解释时,苏曦打断他的话。
“放肆。”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却让慌了神的管家不敢再胡言乱语,直接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这每月进购的辣椒的量,也够府中所有人餐餐都用作主食了。”苏曦将账簿合上,随手扔在将头磕得冒血的管家面前,“这账簿上,还有许多本宫没说的,不若……”
“管家来说说?”
账簿落地的声音在管家心中仿佛惊天的雷响。
“长,长公主殿下,您用的辣椒向来是只取椒尖最辣的一处,剩下的都是弃之不用的……”管家这次哭嚎得倒更真心实意许多。
“奴才万万不敢在这辣椒上做任何手脚啊……”说完管家的脸上更是煞白了许多,意识到话语漏洞,连忙找补:“何况那银丝炭,选用最好的银粉添入,也必定是要细细挑选……”
“好几斤才能挑选出那一二两给主子用的,奴才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殿下明辨啊!”
一把年龄的管家此时哭得眼泪鼻涕血迹糊作一团,眼珠还在滴溜溜转着。
苏曦不置可否,不去看管家的嘴脸,拿起茶杯掀起杯盖,滤去茶叶,浅饮一口。
管家见苏曦没有立刻发作,心下稍松,随手抹去糊在脸上的脏污,眼珠一转又开口道:“若是殿下不信,老奴可一条条给您解释的。毕竟您身份尊贵,这些细枝末节实在弯绕,有老奴给您分担也轻松许多不是?”
“呲拉——”
茶杯摔碎在管家面前,破碎的瓷片四溅,他避也不敢避,任由碎瓷片在脸上划过一道血口。
“殿……殿下……”管家瞬间噤声,将身体深深伏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面守候的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甚至有胆稍大一些的,挪了挪脚,试图离房间更远些。
此时一个下人走进,当看见屋内碎落一地的瓷片也是头皮发麻,梗着脖子说道:“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苏曦站起身,整理衣物后回道:“知道了。”
她绕开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脚踩在账簿上走向门外,在门口时停顿。
“再给你几日,重新整理账簿交上来。”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至于辣椒,以后府中也不必如此铺张浪费。”
她声音仿佛能刺人:“毕竟,这般奢靡下,反倒将家鼠养得个顶个的油光水滑。”
5. 第 5 章
马车在去往皇宫的路上,苏曦从怀中拿出昨夜油纸包好的柿饼,三两下进肚后,才稍缓解胃中隐约被辣过的不适。
吃的过程中她快速回忆脑海中的画面,原主和皇帝相处是比较融洽的,或者说是很亲昵的。
不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个笑话。
所以当马车直接行驶进入皇宫里的时候,苏曦也没有讶异,以原主的受宠程度来说,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阿姐~”苏曦脚还没踏入门槛,就听见少年带着软糯的声音。
一抹明黄色从远到近,苏云宸亲自走来扶起苏曦的手臂,一步步将她带到从纯金打造,雕刻着精细图腾的龙椅边。
“阿姐,新婚夜可还好?”苏云宸手上力道不重,轻压她的肩膀,让她在龙椅坐下,“驸马昨夜可听话?”
苏云宸脸上带笑,专注地看着她,少年褐色的瞳孔里满是孺慕。
旁边立刻有懂眼色的宫女端上一盘椒盐酥摆在案上。
苏曦感受着龙椅的坚硬与冰冷,还有身边少年皇帝的声声关切,心中暗叹,她还是低估了原主身份的份量啊……
因坐得高,视线一览无余,她很轻易就看见陆景安在下方站着,目光沉静。
连御书房的椅子都做得如同朝堂一般,高低有序。
“阿姐怎得不说话?”苏云宸站直身体看向陆景安。
“可是驸马昨夜令阿姐不满了?”苏云宸身上陡然散发出极强的气势,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威严。
陆景安不疾不徐,拱手道:“陛下,臣不敢。”
他说着不敢,身体却站得挺直,仿佛寒凛冬日挺立的松,就连表情都如雪松针叶般带刺。
苏云宸眯起眼睛打量陆景安,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转头看向苏曦的时候,却瞬间软化下来。
“阿姐,你只管说,有朕为你做主。”
苏曦捻起椒盐酥却没有吃,仿佛把玩般用拇指碾碎上面的酥壳:“皇帝不必担忧,本宫向来就喜欢这种难驯的。”
苏云宸方才的不悦刹那间尽数扫去,他眼角弯弯,眼神在苏曦手上停留,拦住要递手帕的宫女,亲自拿着手帕上前,捧起苏曦的手,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
“那便最好不过了。”他笑吟吟的,将苏曦手指上的油渍擦拭干净,“朕的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霸气。”
“阿姐就该如此。”
“阿姐是九霄的凤,不该束缚在这等小事上。”苏云宸说着,紧跟着瞥一眼陆景安,眼底锐利一闪而逝。
苏云宸身边的宫女见怪不怪地退至一边,垂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景安收敛眸中的暗色和嘲讽,唇瓣用力抿在一起,在微微发白后松开,身上的气息更加疏离。
苏曦心中微震,面上反而露出抹浅笑:“阿弟总是这般体贴。”
两名宫女走进来,双手各捧着一个木盒,走进殿中,双膝跪地时她们将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阿姐,朕给你与驸马准备了一份礼物。”苏云宸在驸马这两个字上额外加重了语气,然后朝着苏曦放软语气,“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陆景安身形未动,只是站在原地,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和兴趣。
苏云宸自顾自将长条形的盒子打开,明黄的内衬十分晃眼,柔软的布料中陷着条深褐色的鞭子,纹理编织得极为清晰,如同蛇鳞般细细铺开。
鞭柄上镶着颗油嫩的绿松石,南红玛瑙在尾部垂下个坠子,竟是作为陪衬。
苏曦随着苏云宸的展示,将鞭子细细看过去,确实做工精良,那鞭身还夹杂着许多倒刺……
“阿姐,这便是朕送你的新婚贺礼,喜欢不喜欢?”他笑得明朗,却带着毫不掩饰张扬的恶意,“不妨试试手,正好驸马也在这里。”
面对苏云宸明晃晃的挑衅,陆景安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安静得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曦眸底藏着复杂的神色,动作毫不犹豫地接过鞭子在手上掂量端详着。
明明是用来行凶的物件,偏被她看出几分在拍卖会上欣赏藏画般的神情。
“皇帝费心了。”她将鞭子卷起,看向陆景安。
陆景安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接时,隐约有些硝烟味在碰撞。
她神色微敛,带着不容置疑地将鞭子递给陆景安:“这鞭往后便交予驸马好生保管,若是本宫哪日兴致来了,还得费心去寻。”
“想必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对吗?”
陆景安眼神有瞬间冷冽,最终还是神色自如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鞭子:“是,殿下。”
苏云宸拍着手大笑:“不愧是阿姐!”他抬手抚过另一个盒子,示意宫女打开,“这份是给驸马的新婚贺礼,还望驸马……笑、纳。”
宫女将举久后十分酸胀的手臂轻轻放下,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她遵从皇帝的指令,缓缓打开了盒子。
与给苏曦的木盒不同,内用鸽血红的布料做软垫,将上面明晃晃的绿意衬得更苍翠欲滴。
成色极好的翡翠,却雕刻得极为……
苏曦顺着目光看去,瞳孔微缩。
玉势。
陆景安的指甲猛地狠掐进手掌心,他紧抿唇瓣,直到唇瓣泛着白,松开嘴的刹那,血液重新循环时,那唇又重新恢复更鲜艳的血色。
“丞相,可喜欢朕精心备下的这份礼?”苏云宸如同那猫咪般,眼底毫不掩饰的是逗弄老鼠的玩味。
他对陆景安的称呼来回变换,似只为看见面前的人露出些许情绪波动。
陆景安抬眸,视线在苏云宸和苏曦身上来回扫视一眼,然后他直视着苏曦,嘴角扬起,慢慢扩大。
苏曦看到他右侧的虎牙慢慢显露出来,像被逼到绝境的豹子,开始计划着反扑,笑容不含丝毫温度,极致地泛着冷意。
“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陆景安一字一顿,“那么……”
停顿,他目光锁在苏曦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审视。“此等闺房私物,陛下竟也替臣与殿下思虑周全。”
他声音不高,却传遍本就安静的御书房:“臣,谢过陛下。”
他微微欠身,动作流畅地接过盒子,指尖在冰凉的翡翠上若有似无地划过,笑容更深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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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直刺人心,刺骨寒凉。
“这物件究竟该如何‘使用’,恕臣愚钝。”纤细修长的手指啪嗒一声将木盒盖上,陆景安直视苏曦,没有半分退让:“还需殿下日后好生‘教导’一二?”
苏曦抬手拨弄着发间的珠翠,轻笑一声,仿佛没听懂话里的深意。
她余光扫过旁边脸色微沉的苏云宸,珠翠碰撞之下叮当作响。
“你倒是提醒我了。”
她伸手轻轻抚过陆景安手中的鞭子,力度不重,但细微的倒刺还是略微划手,“这鞭子也好……”指尖继续划过放着玉势的盒子打开盒盖,最终停留在那通身碧绿的玉上轻轻捏了捏,“这精致的小玩意儿也好,都是阿弟赐予我们的新婚贺礼。”
“何时用,如何用,用不用,皆看本宫的心情。”
苏曦将盒重新盖上,声音清浅,泛着懒意。
“驸马只需时刻准备着便是。”苏曦不再看陆景安,转头看向苏云宸,“阿弟有心了。”
苏云宸像被撸顺毛一般,眼底重新又浮出些仰慕的神情。
“你呀……”苏曦顺势抬手轻拍在苏云宸的肩膀上,“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撒娇。”
她抚平苏云宸衣物上的褶皱:“都是当皇帝的人了。”
“那我也永远是你的阿弟。”苏云宸脸上浮现起些许惊喜,甚至都不用朕的自称了,“阿姐还像以前一样护着我。”
“真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动着,陆景安的眼眸仿佛不见底的黑洞。
当她身上莫名浮现出温柔时,他的目光在苏曦身上停留片刻,将手中的鞭子又缠紧些许,终是归于沉寂。
正当御书房“和乐融融”时,独属于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捷报!”
“何事?”苏云宸迅速整理面上的表情,重新恢复天子威严。
“楚沧将军胜了!”太监轻扬拂尘,面上沾染着喜气:“不日后,将军便可凯旋归来!”
“好!好!好!”苏云宸在原地踱了两步,连赞三声好后,突然脸色微凝,有些试探地看向身边的苏曦。
苏曦只装作失神的模样。
苏云宸小心翼翼地朝苏曦靠近:“阿姐?”
苏曦“缓过神”后看向苏云宸,“硬”挤出一丝笑容:“无事,将军凯旋归来这是大好事,不必在意我。”
苏云宸急了,刚想说话,就见苏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阿弟,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说罢,苏曦瞥一眼陆景安,转身先朝殿外走去。
她转身的瞬间,发丝被风扬起,贴在脸颊边,哪还有刚才的半分伤神的表情,只剩一派淡然。
但无人看见,苏云宸斜睨陆景安一眼:“朕的阿姐都走了,驸马还不快跟上?”
“好生照顾好阿姐,否则……”苏云宸冷哼一声。
“臣告退。”陆景安欠身行礼后,手臂上缠着鞭子,单手捧着木盒,也迈开步子朝苏曦的方向走去。
苏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放缓些许步伐。
“将军回朝在即,殿下打算如何?”
6. 第 6 章
“打算如何?”苏曦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带了些愁绪,“自是好生迎接。”
她径直走上不远处等候的马车,门帘盖下时,将她的面容全部覆盖。
门帘遮挡住后,苏曦白净的脸在暗处,表情慵懒又平静。
“丞相自行回府吧。”苏曦没有邀请陆景安上马车同行的打算,也不打算管,她靠在软垫上,正准备闭眼歇息着。
却见马车中铺着软垫的小桌上,极为罕见地出现一碟点心,苏曦挑眉看向那碟鲜花饼。
马车外,还是那个怯怯的侍女的声音传来。
“殿……殿下。”侍女咽咽口水,“奴婢看您今早几乎没怎么吃,斗胆给您备下食物。”
说完像是怕降罪一般补着自己的话,“奴婢知晓您喜辣,只是这辣吃多伤身……”
还没等苏曦有所反应,就听见膝盖跪地扑通一声,光听声音就让人膝盖幻痛。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擅作主张惹您不高兴了……”
苏曦无奈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好在马车内四面都被布帘围得严实,无人能看见她的表情。
她清过嗓子后说道:“起来吧,本宫恕你无罪。”说完捻起鲜花饼放到鼻下轻嗅,花香混着甜酥的香气,如蜜一般勾着她的食欲。
仗着无人发现,她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苏曦轻咬一口,甜甜的汁水淌入口腔后,瞳孔微微睁大然后收缩,她露出小猫般满足的神情,一口口细细咀嚼。
“请主子赐名!”跪在马车外的侍女不知这是好是坏,仍然带着抑制不住的几分欣喜。
苏曦吃完手中的鲜花饼后捻起一个新的,端看上面的花纹,沉吟片刻。
“花琦,可好?”
“花琦谢殿下赐名!”
“从此,你便跟在我身边伺候吧。”苏曦将鲜花饼放在嘴边轻咬,眼睛微眯。
她从现代穿到古代只过一夜,她却感觉自己好像度过一个世纪那么长。
虽说今天已经逐渐适应,伪装暂时也得心应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本性。
俗话说,声音夹久都会累,何况成日戴着假面呢?
她还是喜欢做好看又好吃的甜品,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那甜入口更是快乐的滋味。
不过她随遇而安,现代也好,古代也好,她都会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丞相大人!不可!殿下还在里面呢……”花琦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门帘被掀开,金灿灿的光线洒入马车内,晃得人眼花。
苏曦咬着口中的鲜花饼还没来得及反应,抬眸就看见陆景安沐着晌午微暖的阳光,将手中捧着的木盒与缠在臂上的鞭子放在马车一侧后,语气清冷地说道:“殿下,既有空余位置,不妨载臣一程。”
他的墨发整齐地半扎,用玉冠扣在头顶,未冠起的发整齐地披在肩上,被金亮的阳光照出闪耀的星星点点,含霜般的桃花眼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她拿在手中的鲜花饼。
苏曦咽下口中的鲜花饼,朝旁边挪挪位置,脸上的情绪消失殆尽。
“丞相倒是将往日的礼仪都喂入狗腹中去了。”
“殿下。”陆景安进入马车后寻着离她远些的距离坐下,“既已成婚,理应同进同出,免生事端。”
垂胡袖轻抬间,他执起鲜花饼斜倚在马车内壁上,垂眸轻嗅后送入口中,唇齿微动间,他突而看向苏曦,眸底似有寒光。
“殿下喜甜?”他明知故问。
“喜辣。”苏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自顾自又拿起鲜花饼咬一口,馅中花香汁水四溢。
“是么。”
陆景安不置可否,喉间微动,将鲜花饼咽下后擦拭着纤长的手指。
苏曦靠在软垫上假寐,未回应他的试探,直接做出幅不愿多聊的模样。
马车行进中稍显颠簸。
除了开头的短短几句对白,两人之后再无话语。唯有车轱辘碾过泥土的声音,和闹市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便到府上。
苏曦睁开眼,下马车整理好衣襟便走入府中。
陆景安紧随其后,行走间步伐纹丝不乱,他的眸光时不时在她的身上停留。
下人们本就因为早上管家被训斥而大气不敢出,此时看见苏曦和陆景安一前一后,各自都冷着脸的模样更是揣测不安。
他们低着头,明显对苏曦态度要更小心了些。
陆景安垂眸,借睫毛挡住眸光,实则尽收眼底。
“公主——”远处略微苍老的声线传来,苏曦停顿住脚步朝声音来源望去。
来人者头发稍显花白却梳理得极其干练整洁,她迈着急匆匆的小步,在即将快到时放缓脚步,将气喘匀后才来到苏曦面前。
“公主……”她顿了顿,重新开口:“长公主殿下,老奴这些天病得厉害了,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安排了其他侍女服侍您,不知您可还习惯?”
“老奴只恨这身体不争气,竟然错过了殿下这般重要的日子。”她拿着手帕垂泪。
苏曦打量着来人,先前梦到的画面中,并没有跟面前这嬷嬷有关的,但是从她明显异于府内其他下人的精致穿着、年龄,以及先前的“公主”称呼。
这应该是原主的奶嬷嬷,大约是陪伴在身边许久的老人。
也不知原主这性格……有几分这位奶嬷嬷的推波助澜?
苏曦颔首:“无妨,嬷嬷年龄大了,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不必如此多思。”
奶嬷嬷匆忙将眼含的热泪擦去,上扬的吊眼瞥一眼陆景安,后细细打量着苏曦。
“听闻不日后,将军便要凯旋归来了。”奶嬷嬷毫不避讳一旁的陆景安,自顾自说道:“以往每逢将军回朝,长公主府都会精心备下礼,不知这次,殿下有何打算?”
陆景安神色不变,只踏着脚下圆润的石子路进入院中,在竹桌旁坐下,素手执起茶盏倒半杯后独饮着清茶,那位置却是恰到好处不远不近。
苏曦抿抿唇,接过花琦递过来润喉的水轻抿,入口微甜。她不动声色瞥一眼杯底,果真有极淡的蜜色,是加了蜂蜜的水。
还没等她回复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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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的话,就见奶嬷嬷看见杯底脸色一变。
“殿下最不喜甜,你怎么伺候殿下的!”说完抬起手就要给花琦一巴掌。
花琦小脸惨白,她慌乱地跪下:“是奴婢的错……”
她话还没有说完,嘴微微张开,脸上惊恐中混杂着惊讶。
苏曦轻轻捏住奶嬷嬷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刚好能控制住她无法动弹:“嬷嬷莫要大动肝火,本宫今日嗓子刚好不甚舒服,这蜂蜜水来得恰到好处。”
见奶嬷嬷收敛后她松手,继续将前面未完的话说下去:“至于楚沧将军的礼物,由嬷嬷来备下吧。”
奶嬷嬷垂头,眼神如刀子般剜一眼花琦,听到苏曦的话笑开:“好,还按往常那般,嬷嬷呀,定给殿下挑选到最出彩的礼物,让将军一眼就能瞧见您的心意。”
“嬷嬷费心了,务必要送到将军心坎上才好,毕竟本宫的心思,他定然是懂的。”
“殿下放心,老奴定然将这事儿啊,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她抬手整理好自己的发髻,对着还跪在地上的花琦说道:“算你走运,让殿下还专门护着你,以后凡事多几分眼色,紧着主子的需求来,记住没?”
花琦偷偷抬眼看着正在喝蜂蜜水的苏曦,只见她眉宇间露出几分淡到难以察觉的愉悦。
花琦重新低下头后轻声回复:“是,嬷嬷。”
在院中目睹一切的陆景安,眼神泛起一抹复杂,他起身朝书房走去。
苏曦回到房间内,花琦短暂退下后,重新上了一碟糕点:“殿下,这是奴婢亲手制作的,里面加了些山药和蜂蜜,但是绝对不会甜腻,您尝尝,这个对您的身体有益处的。”
她的脸红红的,眼底闪烁着些崇拜和关心。
苏曦浅笑应下,花琦倒退着离开并贴心地关上门,房间重新回归安静,只有些许咀嚼的声音,极其轻微。
*
夜色如墨。
书房内,烛火摇曳,陆景安端坐案前,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宣纸上投下不明显的阴影。
忽有风穿堂而过,他指尖轻摩挲扳指,不多时,窗外隐约有黑影闪过,几不可查的影子融入室内的阴影。
“大人。”低沉的声音请安后,便消失不见,身影几近鬼魅,只在案上多出不大的纸卷。
陆景安展开纸条,对着烛火烤过后,纸上字迹渐渐浮现出来。
他一目十行快速扫过,前面的消息看得极快,直到看到“查账手段利落”,“威慑管家”之类的字眼时,原本平静的眸中掠过一抹深意。
摩挲扳指的指尖微顿后,忽而转腕,指关节轻扣案面,发出有节奏的几声闷音。
半晌后,他眸光发冷,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什么人说话般,声音低沉。
“盯紧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再重查一遍。”
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一道:“是。”
而后,窗外归于平静。
陆景安敛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所有神色。
“过往得到的消息……似乎不准了。”
7. 第 7 章
清晨,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丞相昨日在书房过的夜?”下人端着铜盆,苏曦浸润双手后,奶嬷嬷立即拿起素色手帕给她擦拭手上的水珠。
陆景安正慢条斯理细细擦着手,闻言将手帕递给一旁的侍女后才不紧不慢开口:“近日国事繁多,处理事久些。”
他在桌边坐下,斜靠在椅背:“等处理完后便是夜深,臣想着,避免叨扰了殿下。”
“以免让陛下心烦。”
苏曦也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早膳在奶嬷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端上来。
不用抬头就能闻到直扑鼻面的辛呛味,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陆景安:“到底是国事繁多,还是避免同处一室,丞相想必心里清楚。”
陆景安面色未改,在下人的服侍下,瓷勺轻轻舀着惯例的红油粥,轻吹入口后才回道:“殿下多虑了。”
苏曦并没有着急吃着膳食,而是观察着陆景安。
一口粥下去后,他的脸带上几分苍白,眼眶带些许的红,除此之外没有变化。
看着倒是和她一样不能吃辣,也挺能忍的,嗯,适合做靶子。
她搅拌着碗中的粥,斜睨在旁边不断布菜的奶嬷嬷,忽而将勺子放下。
瓷勺与碗碰撞,声音格外明显。
“昨日,管家的账可查明白了?”她抬眸看向奶嬷嬷。
奶嬷嬷面色一僵,讪笑道:“这老奴哪里知道,殿下知道的,这府中事物繁多,老奴向来不管这些琐事。”
“老奴的心思一心一意都在殿下身上,满心只盼着殿下好。”
苏曦将面前的粥推开些许,开口道:“可是,本宫与丞相既已结成连理,夫妻本是一体。”
她指尖在光滑的碗边滑过,一句话说得不上不下。
奶嬷嬷眼神紧盯着苏曦,脸色也越发的不佳。
平日里喜怒皆在脸上的长公主,此时奶嬷嬷只觉自己竟看不透了。当下心底也有些揣测不安,但到底还维持着笑容。
“殿下的意思是?”奶嬷嬷试探性地问着。
旁边的陆景安听到两人的对话,将瓷勺放下,眉间轻蹙的瞬间又缓缓舒展开,施然作壁上观没有开口的意思。
“嬷嬷许是年龄大了。”苏曦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面,手指轻点面前的餐食,“本宫早前便说了,您该安享晚年了。”
“此后,这些小事便也不需要嬷嬷来做,交给旁人便是。”
奶嬷嬷脸上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耷拉着挡住瞳孔一半的眼皮也抬起不少,声音中带着即将就要嚎哭的架势却又硬生生忍住。
“殿下,可是老奴哪里做错了?您说,老奴肯定改。”
苏曦不语,不多时便有侍卫押着管家进来,无需侍卫手上用力,管家便如失了主心骨般软绵绵地跪倒在地。
奶嬷嬷见这架势,心底的犹疑更多几分。
“昨日本宫看账簿……”苏曦执起茶壶,倒出两杯清茶,举杯递给旁边的陆景安,“倒是有些门道,家鼠肥了,理应开宰了。”
她不轻不重的话语落下,管家面上更是惨无人色,深深将头垂下。
奶嬷嬷许久没有说话,再行动时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了然,她慢慢跪下:“殿下可是怀疑老奴?老奴一片真心可明鉴。”
陆景安看着她递过来的茶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眉尾微微挑起:“殿下这是打算整肃府风吗?”他眼神在苏曦举着茶杯的手停留片刻,“可需要臣回避?”
苏曦举着茶杯的姿势没动,大有陆景安不接就继续僵持的态度。
陆景安微顿后终是伸手去接茶杯,两人指尖接触,温度几乎是瞬间便顺着肌肤传递。陆景安指尖轻颤,面无表情地把茶盏收回,只是动作稍显仓促。
“不必回避,昨日丞相不是说了吗?你我夫妻,自是同进同出。”苏曦意味深长。
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摇晃,陆景安将杯放在桌面上,睫毛轻颤后垂下,遮住眼底暗色。
“殿下说的是。”
两人对话间,将地上跪着的奶嬷嬷和管家无视个彻底。
奶嬷嬷面上划过些不满,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公主,老奴自幼陪您长大,什么为人,您再清楚不过,您这怀疑实在好生没道理。”岁月是在她的脸上留下刻薄的痕迹,但多年的区别对待,她即便是哭,也莫名端着不同于其他下人的架子。
见苏曦不为所动,奶嬷嬷抬高几分音量,再次开口:“殿下莫要打哑谜了,就是死也要老奴做个清醒鬼才是!”
苏曦掏掏耳朵,低头望向奶嬷嬷。
“吵。”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让奶嬷嬷脸上血色尽褪。
奶嬷嬷双唇颤动,半晌都没再发出音。
“这点道理都要本宫来一字一句解释清楚。”苏曦慵懒靠在椅子上,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账簿。
“花琦你说。”苏曦随手翻着手中的账簿。
从早膳开始就一直在角落里降低存在感的花琦,此时站在苏曦的背后,眼神快速在几人脸上扫过后,憋红一张脸才壮着胆子开口。
“殿下刚刚的意思应该是……殿下与丞相大人已是夫妻,夫妻之间……”花琦咽咽口水,才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以后的早膳或许也该考虑丞相大人的……口味才是?”
花琦不确定,声音虽小却清晰,直到接到苏曦鼓励的眼神,才微微放下心。
“胡说……”奶嬷嬷心有不甘,在花琦面前不肯落下半分架子。
“花琦说得不错,继续。”苏曦把玩着手中素色的手帕,打断了奶嬷嬷的话。
被苏曦鼓励后,小姑娘此刻脸上没有之前的战战兢兢,眼底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
花琦清清嗓子,声音细弱,却字字清晰:“府中这些事务,嬷嬷不说一手撑天,至少耳清目明。管家做的这等事情,断断是绕不开嬷嬷的。”
“若说您不知晓,谁信呢?”花琦声音越来越小,说完避开奶嬷嬷刀一般的眼神,往苏曦身后站站,声音细如蚊呐:“谁知道这些事……嬷嬷没有参与其中呢,就仗着殿下好说话……”
“连花琦都懂的道理……”苏曦声音陡然抬高:“如今倒成了你们糊弄本宫的借口了!”
说完后,苏曦收敛周身的气势,语气柔和却让人听着不寒而栗:“嬷嬷伴本宫多年,这种小事自然是不会影响这自幼相随的感情的。”
她轻饮口茶,润唇后淡淡开口:“嬷嬷该回去颐养天年了,本宫身边自然是从不缺人。”
苏曦瞥一眼陆景安:“何况本宫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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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还有丞相。”
奶嬷嬷脸色惨白,她还想再说什么,苏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下一句话让她彻底失去了所有抵抗,身体软趴趴地瘫软在地。
“还是给彼此多些体面吧,嬷嬷。”苏曦将账簿翻完,轻放在桌面上,明明没有多少声响,却让奶嬷嬷周身一抖:“再说下去,本宫可就……兜不住了。”
管家早已吓得不成人形,此时更是如同一滩死肉般趴在地面上。
直到下人将两人拖出去后,陆景安才抬起眼帘:“好手段。”他将茶盖盖上后,“殿下何时会看账簿了?”
他从苏曦面前拿过账簿随手翻几页,眸色幽深几分。
“这账簿做得不说多精巧,至少还算完善。”他抬眸,眼底带着细微的探究,“殿下如今竟懂如此之多,倒让本相有些意外了。”
苏曦轻瞥陆景安,尾音带着懒散:“能让丞相意外的东西,本宫可多着呢。”
身后花琦退下,不多时桌上的餐食焕然一新,不再是辛辣十足的餐食,而是常见的面点。
“臣很期待……”陆景安在桌上的餐食扫过,“殿下还有多少‘惊喜’在后面等着臣。”
“毕竟殿下这份‘意外’,口味都意外地改变了。”
苏曦不慌不忙,执筷夹起小巧的汤包入口:“本宫这叫……”
她咽下汤汁后,筷子在手中翻转,手腕轻压用筷尾挑起陆景安的下巴后又松开。
“夫唱妇随。”
她一字一顿,动作带着挑衅的意味。
“毕竟本宫的驸马看起来不能吃辣,那本宫也不是不能改改口味。”
苏曦将自己喂饱才停下进食的动作,将筷子在止箸上端放后:“毕竟,这般才能显示本宫对你的‘宠爱’,你说呢?夫君——”
她刻意将夫君的尾调拉长,声调带着媚意。
陆景安错愕的神色一晃而过,很快被他垂眸掩饰过去。
他低沉的笑声从唇边溢出,带着了然和嘲弄,还有隐藏很深的一丝防备:“原来如此。”
他看着桌子上的新餐食,没有动筷子,而是站起身整理朝服。
“你确定不吃饱就去上朝吗?”苏曦见他起身,她没有忽略陆景安脸上的那抹白,到底还是多嘴问一句。
陆景安脚步中辍,“殿下还是管好自己吧。”
话音落下,他重新迈步踏过门槛,朝外走去。
苏曦轻哼一声,站起身朝卧房走去,轻飘飘朝花琦吩咐:“送些点心过去,别让他饿死在半道上,倒传出本宫苛待的名声。”
花琦看看陆景安的背影,又看看苏曦的背影,最终还是拿起餐盒快速装入些易于携带的餐点,步伐匆匆地朝陆景安的方向赶去。
“丞相大人——”她小步急促,将餐盒塞入陆景安的手中,“您多少吃些,不然殿下会担忧的。”
她递完餐盒转身就离开,唯剩下陆景安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手中的餐盒。
“呵……担忧?”他声音带着凉意,但到底还是将餐盒带上了马车。
寝室中。
苏曦独自躺在床上,抬手看着圆润精致的指甲,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不行,实在是太缺人了……得想想办法。”
“我得有属于自己的心腹才行。”
8. 第 8 章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两天,苏曦没有找到合理的借口出去寻找心腹。
直到这天午膳过后,下人脚步轻缓,双手捧着紫檀木的精致盒子来到苏曦面前,垂首恭声道:“长公主殿下,这是先前嬷嬷嘱咐购买的礼品,说是给将军备下的,您看看。”
苏曦眉梢稍挑,也有些好奇那位被她“请”去颐养天年的奶嬷嬷,会准备什么样的“心意”。
她接过有些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指尖划过盒身细腻的雕花,缓缓打开盒盖,指尖一颗巴掌大的石珠赫然在目。
它通身是极浅的,近乎玉色的绿,表面光滑,被打磨得异常圆润。
得了苏曦的眼色,下人们悄无声息地将房间内的帘幔拉下,室内的光线刹那暗下,原本平平无奇的石珠开始散发出荧绿的光芒。
夜明珠。
这东西倒是需要费点心思。
苏曦手指在珠面轻轻划过,示意下人将房间恢复明亮。光线涌入,夜明珠又恢复了朴实无华的模样。
正出神思考时,余光敏锐瞥见庭院外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陆景安下朝回府了,他步履从容,朝服在他身上异常服帖一点褶子也无,行走间只有衣摆微动,一举一动皆是矜贵,仿佛与周围环境有一层天然的隔阂。
“陆景安。”苏曦突然出声。
陆景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脚下折转,不疾不徐走进房间。
他的目光掠过苏曦,最终落在打开的木盒上,在夜明珠上仅停留一瞬,便不咸不淡地扫过。
“殿下。”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说,这物件送给将军,是不是还少些什么。”
陆景安目光平静无波,那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他眼中没有泛起一丝波澜:“殿下心意贵重,将军定能体会。”
他语调稍作停顿,话锋微转,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不过,以殿下对将军的情谊,似乎总想做到最好,不若亲自挑选,或许更能显出不同?”
苏曦嘴角微勾。
猜中了。
她顺着陆景安的话说道:“丞相说得对,本宫深以为然。”
抚平自己身上的衣服褶皱后站起,她将木盒盖子打下:“既如此,那我便亲自出去寻寻看。”
陆景安垂眸时刚好遮住眼底的一丝狐疑,指腹轻触拇指的扳指滑动着。
“那便祝殿下能顺利寻到心仪之物。”喉结滑动间,他恭谨的声线响起。
一切看起来都十足平常。
苏曦睨他一眼,转身离开。
心眼子多的可以做一盘菜——苏曦这么想着。
不过……
苏曦上马车的时候,车帘打下后,面上也露出狡黠的笑。
正合她意。
既来到古代,就这么躺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里。
马车车轮碾过泥土时,苏曦闭上眼,脑海中浮起一些回忆。
“又弹错了!指法!妈妈怎么教你的。”
“用餐礼仪!刀叉的顺序又忘记了吗?说过多少次了!”
“不准吃了!自己去琴房禁闭,什么时候把这首曲子练熟了什么时候出来。”
年幼的苏曦每日含泪高强度地应对着母亲的高要求,钢琴、小提琴、舞蹈、马术、高尔夫……数不胜数的课程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为博得母亲一笑,拼命完成着这明显超出她年龄能承受的事。
母亲对她的要求极高,稍有失误就会被冷眼相待,关琴房禁闭更是常事。
“妈妈,学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我都没有时间读书了……”小苏曦第一次反抗,换来的是响亮的一巴掌和琴房禁闭,晚上更是饿的眼花缭乱。
夜深人静时,家中的管家陈叔趁着母亲睡去,端着餐食盘悄悄打开门。
“小姐,饿坏了吧,快吃点。”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水面条,她却吃得很香。
“陈叔,妈妈为什么这样对我,她是不是不爱我?”
陈叔后面的话,小苏曦当时没有听懂,但是陈叔的叹息和那句话,她却永远记在了心中。
“小姐,爱自己,永远比期盼别人爱你更重要。”
“不说这个了,看看陈叔给你带了什么。”
那是用漂亮糖纸包裹着的流心糖,是她不被允许触碰的甜,也是她童年唯一的温暖。
等她逐渐长大,也逐渐看清,她只是一枚筹码,是苏氏集团用来向上爬的筹码。
从小一切“精英式教育”只是为了塑造出适合结婚的完美妻子。
所以她的学业从来没有被重视,反而是其他的艺术类技能被要求得几近苛刻。
后来母亲离世,新继母无缝嫁给父亲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在学业上藏拙和伪装,即便父亲表示让她放弃高考,家中已经安排好一切时。
她仍在父亲眼皮底下偷偷参加了高考,并以绝对亮眼的成绩考入国外某名校。
更是利用舆论压力,逼得父亲被迫放手,让她去了国外。
这是她第一次享受到掌控自己人生的滋味,感受难以形容,但和陈叔给的糖果,味道很像。
苏曦思绪回笼时,马车已经停下,下人恭敬地出声:“殿下,珍宝阁到了。”
珍宝阁有三层:一层是商贩摆摊的地方,嘈杂且人员流动性极大;二层能选购到品质上佳的物件,通常小有地位的官员会喜欢去;三层是最高档的,随便一个物件都是价值连城,极其稀少的,只有很少部分人能出入三层。
而原主,则是珍宝阁三层的常客。
“您来了。”珍宝阁的管事脸笑如菊,点头哈腰迎着苏曦走进去。
苏曦平静地走在前面,轻车熟路,之前梦到的关于原主的记忆很好地涵盖了这一块。
她脚步刻意放缓,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在观察这儿的商贩。
在脚踏上楼梯的时候,旁边爆开泼皮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呸,什么玩意儿!臭娘们,居然敢拿白首乌冒充何首乌?”泼皮靴底狠狠碾碎一支药材。
苏曦顺着吵闹声看去,女子身着褪色的蓝布衣衫,安静地将身后人高马大却眼神痴傻的男子挡在身后,字字清晰有理有据:“你刚刚踩的就是何首乌的茎叶,若是白首乌,茎叶被踩断的时候会有白色汁液。”
“你还有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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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带着个傻子不容易,才想着支持你生意,敢骗老子……”泼皮试图伸手去拽女子的衣襟,却被女子轻松避开。
“这是新鲜未经过炮制的何首乌,若你识别不出就尽快离开,省得闹笑话。”
苏曦在扶梯驻足观看片刻,然后抬步朝楼上走去。
她眼力很好,没有错过女子避开时的身法,很轻便,看着像有些武功的样子。
但也就这样了。
珍宝阁三层空气中都散发着浓郁的檀香味,厚重的红木柜上摆放着一件件精致的玉器、名画、或是各类器具。
苏曦漫不经心地在珍宝阁挑选着物件,听着身边店员的介绍,一件件看去。
有种逛博物馆的既视感,只是区别是这些物件都是新的。
苏曦兴致缺缺,看似好像在认真听店员介绍,实则心不在焉。
她需要一些心腹,但是古代心腹应该上哪寻找,怎么寻找,确实是一无所知。
而且她也不能太过招摇直接学过往历史人物那般广招贤士,她的身份太过于晃眼,可以说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
“若是这个不满意,殿下还可看看这边的物件。”店员见她眉头皱起,以为她不满意,忙转而推荐其他的。
苏曦颔首,顺着店员的目光看去。
出来给将军挑礼物只是个噱头罢了,她其实根本没有想给他买东西的打算,说没看中空手而归也是无妨的。
但她的视线却突然被面前的熏炉吸引。
炉身如同松果般的形状,却有精雕刻出的山从底座拔地而起,异兽栩栩如生。
是琉璃做的博山炉……
“殿下,这熏炉来头可大了,与常见的熏炉不同,不是普通民间使用的那种,您看这花纹,这用材可是五色石……”店员见她感兴趣,忙介绍起来。
确实,比她在后世见过的博山炉都要精致,若非这是在古代,她都要怀疑是现代化工艺了。
不知为何,这熏炉清冷孤高的意境,竟模糊中与脑海中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身影重合。
苏曦突然觉得它很适合……陆景安。
虽然……那人心思极重,但气质上却莫名与有些像。
她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走出珍宝阁的时候,看着店员跟下人交接木盒时,还有些没回过神。
“殿下,是否现在回府?”下人在马车边询问苏曦。
苏曦目光在刚买下的熏炉上扫过,眉间浮起些许烦躁:“本宫随意走走,不要跟上来。”
“是。”
她漫无目的随便走着。
走着走着人烟渐渐稀少,苏曦也没有在意。
直到在下一个巷口拐角处,听到些打斗的声音。
苏曦停下脚步,只需再朝前走一步,就能看清全貌,但她摇摇头,转身想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她对看热闹没兴趣,也对管闲事没兴趣。
直到浓厚的血腥味传来时,她脖间抵上一把匕首。
苏曦稍微偏头就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眸,对方的眼底溢满浓浓的杀气和戾气。
是她刚刚在珍宝阁见过的那个被泼皮缠上的卖药女子。
9. 第 9 章
喉间传来冰冷带着黏腻液体的触感时,苏曦下意识捏紧了手。
“长公主?”那蓝布衣女子将匕首收起,退开几步,面色冷凝地扫着周围,似在思考什么。
苏曦看向女子,女子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对方。
两人一时间无话。
片刻后,女子开口道:“长公主的防备心似乎有些低啊……”她眯起眸子,将匕首在本就沾满血污的衣衫上擦了擦。
“这附近可是有不少眼线,在盯着您呢。”她压低声音,目光在周围绕过。
苏曦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和稍乱的发髻后,才看向女子。
对方说的话并没有在苏曦心中留下多少痕迹,她只是简单“嗯”了一声,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
“所以,长公主这是知道自己被跟踪么?”女子眼底浮起一丝兴趣。
苏曦抬手整理着袖口,拿出手绢轻轻擦拭掉脖子上残留的血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偏头朝旁边高大的树上一瞥。
从她出长公主府,这些人就跟在身后了。
她无法确定每个人的具体位置,可大概方向是有感觉的。
那是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很明显,但也没带多少恶意,想来……又是那多疑的陆景安吧。
苏曦将染血的手绢弃在地上,语气平淡:“本宫有这种阵仗实在平常,你说呢?”
她不再回避刚才的巷口,朝前走几步。
巷口内,一滩血液还在地面不断扩散弥漫,刚才强词夺理的泼皮眼眶圆瞪,脖子上利落的大口还在往外飙溅血液,瞳孔却已彻底涣散,显然是死了。
“你不怕?”女子又追问一句。
“怕不怕很重要吗?”
苏曦确实是第一次面对被杀死的人,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甚至于胃部都有阵阵痉挛,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但她强行忍住了,偏头看向女子,重新审视起对方。
这人下手很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力量也把持的很好,精准地割开颈间的大动脉,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熟练又专业。
就在苏曦目光重新投去时,女子不躲不避,任由她打量。
“这个泼皮是这附近有名的亡赖少年,无恶不作,最喜欺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
女子平淡的声音传来,她在向苏曦解释。
“在遇到我之前,他奸杀了许多女子,这样的恶人死不足惜。”
苏曦默了片刻才道:“的确。”
女子一愣,似是没想到苏曦会给这样的回复,很快她收敛目光:“既如此,告辞。”
“慢着。”就在对方利落转身时,苏曦重新开口。“本宫看你采的药材极好,之后可都送来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女子没有回头,“那般金贵的地方,我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您也不可能缺药材。”
苏曦看向远处赶来冒着傻笑的高个头,正是刚才药摊上女子护着在身后的男子。
“也许你会需要的。”苏曦朝着来时的路折返,“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本宫不缺呢?”
“姐姐……”高个男傻兮兮地唤着蓝布衣女子。
苏曦脚步稍顿,回头看向那明显不信任的女子,又补一句:“毕竟若是长公主府护不住,这天下也没有人能护住你弟弟了。”
女子身体微僵,半晌后才转过身来,扯过男子护在身后,说道:“月影,我的名字。”
“知晓了,你今日卖剩下的药直接送来长公主府吧。”苏曦说完,这一次脚步没有停留。
等她回到马车上时,手心的汗都透了衣衫。
这个叫月影的女子身上的气质……
苏曦微抿唇,取出新的手帕擦拭手心里的汗。
那气势很像专业的杀手,是从血里厮杀出来的……
若是纯恶,她也不会动收服的念头。
她能感受到,月影的眼底有一份她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若是她能对自己忠心,她也算在这古代站稳了第一步脚跟了。
不过若是不能收服,她也不会放一个有异心的人在身边。
她不会急,慢慢来。
*
长公主府。
苏曦回到府中时,已经接近傍晚。
自洞房花烛夜之后,苏曦与陆景安便再也没有同处一室过。
因而已完成大婚,丞相府等同虚设后,陆景安几乎夜夜宿在长公主府的书房。
对此,苏曦毫不在意,或者说,她也在避免与陆景安同处一室,避免被发现更多实质性的证据。
“呲拉——”
苏曦刚准备回房时,书房那边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随即脚步放得很轻,缓缓走向书房。
书房中,先入眼的是茶杯碎裂在桌边的地面上,茶杯盖还在桌上,看着像是无意中触碰而落的。
陆景安不小心碰碎了茶杯?
苏曦眼底有些疑惑。
这不像是陆景安会犯的错误,他总是多疑的,举动间都像精细思考后安排的,就连行走间每一步都像事先设定好的程序般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她抬头看见陆景安正背对着她,身姿站得笔直。
再次放缓呼吸和脚步后,她走过去。
“陆景安,你……”看清他的表情后,苏曦的话卡在喉咙间。
他脸颊边的垂落几缕发丝,那总是平静如古潭般的眸子,此刻充斥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苍白的脸上,眼尾那抹红极为显眼。
明明应该是很凶狠的表情,却做得如同上古妖兽化人般妖异非常……
苏曦却无暇欣赏,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像要碎掉了。
“你怎么了?”她伸出手在陆景安眼前晃了晃。
在听到她的声音时,陆景安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收起,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苏曦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殿下何时来的?”他转身坐回案边,一手执起本书似是看起来,另一只手捏紧后藏入袖子里。
尽管他动作很快,但苏曦还是注意到他手心里隐约像是藏着个纸团的样子。
“刚来。”她用脚尖将碎瓷片踢开,然后唤来下人清扫。
陆景安眼皮都没有抬:“臣今日不便,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声音甚至带了些虚弱的气音,拿书的手都几乎不可察的在颤抖。
苏曦注意到了,她没有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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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人将瓷片清扫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中。
花琦行礼后进来:“殿下,今日辛苦了,奴婢来给您按按。”
说着她就来到苏曦的身后。
“丞相大人他……”花琦欲言又止,站在苏曦背后给她捏着肩膀。
苏曦闭着眼,脑海中也是一团疑云。
“花琦……”她语气稍迟疑,“你去书房外面盯着点。”
在花琦正要离开的时候,苏曦又补了一句:“别被发现了。”
“是。”
苏曦靠在床榻上,随手把玩着在珍宝阁购来的博山炉,指尖划过上面细腻温润的纹路,脑中思绪万千。
天色渐渐暗下,刚完全黑透时,就听得花琦进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丞相大人他已经安歇了。”
苏曦怔愣片刻,她起身将窗户打开,看向已经漆黑一片的书房。
“睡了?”她喃喃自语。
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陆景安的作息很规律,缺少睡眠的那种规律,通常晚上睡得极晚,早上起得又极早。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早过。
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出现了情绪波动。
可什么消息能让他这样反常呢?
苏曦无意识捏着窗户上的软木,眼底渐渐浮起一丝思索。
他身上的疑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苏曦就这样在窗户那站着,随着夜色渐深,她逐渐打定了主意。
陆景安极为难得露出这种破绽,她得弄清楚。
伴随着极微轻微的“吱呀——”推门声,苏曦进了书房,她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睡在榻上的陆景安。
陆景安好像失去了平时的警惕心,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有人。
他仍陷在梦中,只余留平稳却又带着些许紊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响,侧躺着像是要抱住自己一般,将双腿屈起缩成一团。
苏曦蹲下身,眼眸在黑暗中无比清澈明亮,她静静地看着陆景安。
“嗯……”
陆景安紧紧蹙着眉,似是做了噩梦一般,从喉间溢出些许破碎的低吟,额间也有汗珠滴滴渗出。
苏曦咬咬唇,眼底划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心意味,却僵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保持原姿势蹲在那,腿也隐隐有些发麻。
正在她思考要不要先回去,第二天等陆景安醒了再问的时候,却见他唇间轻动,传出些许模糊又似呓语的话。
苏曦侧耳去听,但话语实在含糊,她没听清。
她慢慢凑近,直到他温热的呼吸都浅浅打在她脸上,带来一阵阵酥麻的触感时,她才终于听清他最终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不要……”
“妹妹……”
他的声音很断续,带着细微的哭腔,说一个字几乎要停顿很久才会接上下一句,且大多都是无意识的梦呓。
唯有“妹妹”一词异常清晰。
妹妹?
苏曦又重新靠近,当虽断续却清晰地听清楚后,脸上划过一抹难言的复杂。
“哥哥不该独自去的……”
“哥哥……错……了……”
10. 第 10 章
随着含糊的话语在耳边炸开,他声音虽轻却很清晰。
苏曦不由自主将手放在床榻边,微掐自己的虎口,直到刺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撼。
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景安,至少在她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些天,没见过。
“不……”
伴随着这个音节后,陆景安仿佛陷入更深层的梦境之中,嘴中的呢喃彻底沉寂。
他闭着的双眸下,眼球剧烈滚动,呼吸骤然急促以至于微启唇瓣配合着喘息,额间的汗更是细密地渗出,逐渐连成一片。
苏曦紧抿着嘴,牙齿轻咬在下唇,踌躇半晌才缓缓抬起袖,手指扯出用内侧相对柔软的袖口,想要为他擦擦汗。
手臂轻抬忽而在空中停滞,指关节都轻微收缩,她心尖弥漫起极其轻微的酸涩,伴随着心脏跳动时抽动的疼。
就像是……
从来对你龇牙咧嘴恨不得给你一爪的野猫,突然收去利爪,满身是伤倒在你家门口。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指尖捏紧袖口,用力之下指甲盖从尖端开始褪去血色,直到右臂开始酸麻,才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
“都过去了。”她的声音如风般飘散在空气中,动作带着安抚,一点点细致又极其轻柔地将他额间的汗擦去。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得到原主的完整记忆。
她只知道他的名字,身份,和这几天相处下来观察到的信息。
多疑、观察力敏锐、心思重,这些无疑就是苏曦对陆景安最深刻的认知。
可她这日子的结论,与面前陆景安现在睡梦中的脆弱模样毫不相干。
在她擦拭的动作下,陆景安紧闭的睫翼似是沾染些许雾气,呼吸慢慢平稳,仿佛随着梦境进入了凝滞期。
她收回手,双臂交叠将下巴抵在手背趴在床榻边,睫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好奇。
随着她动作停止后,原本已经安静不少的陆景安,呼吸再次厚重,齿紧咬唇瓣,几欲将唇咬出血般使劲。
安静的空气中,除了呼吸,还有些许从陆景安喉间溢出的呜咽声。
苏曦一瞬不瞬盯着陆景安,这种反差让她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一缕乌发从耳边滑落在他紧咬的唇瓣,被急促的呼吸打湿,丝丝缕缕地黏上去。
她的目光因这极其细微的变化,顺着看过去。
当看清他唇上那抹血红时,她蹙眉,不由自主抬手,指腹抚过他的唇,将被咬破的唇从牙齿下拯救出来。
当指腹传来湿腻又柔软的触感时,苏曦指尖微滞,呼吸都乱了几拍。
她指尖缩回后重新舒展,将黏在他唇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
她做这些动作时,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也乱了,或者说,他本就紊乱的呼吸忽而停滞片刻,紧接着缓缓将气呼出。
“睡着以后……倒像个人了……”
苏曦低声喃喃着,声音几不可闻。
指尖还残留着他唇瓣柔软的触感,心头那点异样挥之不去。
她看着他难得毫无防备的睡颜,平日里那双总是藏着算计和疏离的桃花眼紧闭着,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竟显出几分……无辜来。
她无声地扯扯嘴角,如呼吸般叹出口气。
“妹妹……吗?”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榻上原本闭目安睡的人,毫无预兆睁开眼,正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瞳孔适应光线短暂的迷茫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浓郁的警惕,陆景安看着她还没有拉回的袖口,喉间滚动。
“殿下为何在此。”他嗓音还带着些许沙哑,将眼底警惕掩盖后,眼眸重新恢复清凉如水,甚至更加冰冷。
“深夜来访……”他噙着词,字字停顿,“殿下的‘关心’,真是别致。”
他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俯视着蹲在床边的苏曦:“还是说,偷窥他人,是殿下新的癖好?”
苏曦深吸一口气,刚才心尖的那点复杂的情绪在此刻尽数消散,她站起身,鞋尖踮在地面轻转,活动着有些酸麻的小腿。
“本宫看今夜月色正佳。”她将外侧的袖口扯下,被他额间汗水沾湿的里袖带着潮气黏在手腕,“出来逛逛,却不曾想居然听到丞相的……”
她手指探入袖口,将里袖与肌肤分开些许,整理好才居高临下看向陆景安,话锋一转,针锋相对:“哭喊声。”
陆景安瞳孔微缩,随后又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哦?所以这便是殿下为夜探臣的床榻,所想出的‘合理’解释吗?”
“解释?”苏曦不紧不慢将手轻抬,自顾自玩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的模样竟显出几分娇俏,“本宫来探自己夫君的床榻,还需要什么解释吗?”
“比起这个。”她忽而斜睨陆景安,“我倒是更好奇,丞相刚刚梦呓中的‘妹妹’是怎的一回事。”
“你还有个妹妹吗?”
陆景安手骤然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床褥中,面上血色褪去一瞬,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浮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殿下不仅有深夜探访的癖好,还有幻听的毛病吗?”
“还是说……”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这般试探臣,也是殿下新的乐趣?”
他的声音没有明显起伏,手却无意识地再次加码攥紧床褥,将那原本光滑的缎子拧得皱皱巴巴。
苏曦目光扫过,唇角勾起更深的弧度,带着些许了然和兴趣。
起初她只是好奇问问,若他避而不答便也不会继续追问。
她本不爱做那揭人伤疤的事。
可是现在陆景安的态度,反而让她心底涌起些恶意。
“哦?幻听?”她上前一步微微倾身,迫近床榻的陆景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本宫听到的,可不止‘妹妹’二字呢。”她说到这,故意停顿,满意地看见陆景安极力掩饰却还是没掩住的瞳孔一缩。
“哥哥错了。”她模仿着陆景安的呢喃,口中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这句话,也是本宫的‘幻听’吗?”
她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陆景安掩饰的极好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忽而溢出几分明显的怒意。
他怒极反笑,虎牙尖利地抵在下唇:“殿下对臣的旧事如此感兴趣,若是将军知晓……”
将话语生生掐断后,他原本攥紧成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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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松开,声音带着寒意。
“毕竟殿下从前对将军那番表现,臣还历历在目。”
“现如今殿下这般,倒让本相不禁想说,这约莫就是……”他面上冷笑顿收,紧抿薄唇,眸底似深渊般无尽。
“喜、新、厌、旧?”
他朝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还是请回吧。”
苏曦并没有被他的话刺到,反而若有所思地瞅一眼陆景安。
“啧……”苏曦发出一声低啧,“这般话语,那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丞相吃味了?”
她话语虽是在反讽,但其实心里也知道,陆景安不可能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样来回嘲讽是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她果断起身,不再在书房停留。
“吃味?”陆景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底掠过缕极淡的讽刺。
他重新躺回床榻上,本就披着的发丝在枕间散开时,一缕带着被汗浸过黏腻的发丝挡住视线。他手指捻着那缕发,片刻后掌心轻覆上自己的额头。
额间肌肤干爽,没有半分黏腻。
“不是梦?”他的声音细微如丝,眸光带着无法述说的深意,透过窗看向对面亮着微光的主寝。
寝室中。
苏曦前脚刚迈过门槛,就听闻隔壁耳房传来花琦迷迷糊糊的声音:“殿下?”
紧跟着就是细微的床铺咯吱声,似是要起来。
苏曦停顿,折返走进耳房,看见花琦正坐在简单的木床上揉着眼睛,然后小小打了个喷嚏。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花琦见苏曦进来,忙站起身,眼睛眨巴两下努力恢复着清醒。
苏曦摇头,看着房内除了床什么也没有:“你随我来。”
说着她带着花琦回到房间内,她指着床边放着的备用被褥:“夜深寒凉,马上便要入冬,你晚上守夜多少盖点被子。”
花琦嘴巴微微张大,慌乱地摆手:“这……这不合规矩的,殿下……”
苏曦却不容置疑将被子塞给她:“本宫就是规矩。”
看着花琦晕晕乎乎抱着被子离开,苏曦微微摇头,这花骨朵一般的年龄放她那儿还在读初中呢,就出来伺候人了。
正想着,视线移到书房,与陆景安的视线遥遥对视上。
那墨瞳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苏曦懒得再看,径直将门和窗都关上,隔绝了视线。
今夜心中疑团没有丝毫解答,反而有加深的趋向。同时她也越发坚定了自己需要心腹,建立属于自己的信息网,自己的势力。
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她隐隐有种感觉……
如果陆景安不愿与原主成婚,哪怕是圣旨赐婚,她相信他也有应对之法。
首先排除的就是情投意合,毕竟新婚夜,他肢体上的躲避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那么……
这么顺利地成婚,必定是有更深的图谋。
不为色的话,那就是为权?
苏曦褪去外衣,吹灭蜡烛后躺回床上,大脑仍在不断运转着。
以及他梦呓的妹妹,他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才能形成如今这样的性格……
直到困意来势汹汹,她才终于停止思考闭眼陷入睡梦中。
11. 第 11 章
几日后,府内一如既往。
这日清晨,突有下人来报:“长公主殿下,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正在用早膳的陆景安放下碗筷,接过巾帕,动作优雅的擦拭嘴角:“既殿下有事,臣便先去整理着装,准备去上朝了。”
说罢,陆景安从容不迫地离开。
下人也将求见的人带进来。
尽管心里已经确认了,但当看清来人时,苏曦还是忍不住心底泛起些许喜意。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她曾抛出橄榄枝的月影。
此时月影穿着浆洗干净的灰蓝衣衫,看不出丝毫血液的痕迹。
直到靠近时,苏曦才发现月影面色不好,脸色隐约透露出些灰白。
她跟随下人当来到苏曦面前,毫不犹豫单膝跪地抱拳,掷地有声:“长公主,您先前说的话,我已想明白了。”
苏曦站起身,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来。
“我愿为您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月影似是没料到苏曦会亲手将她扶起,眼底的坚定又多了几分。
“我知您非池中之物,至少与外面广为流传的谣言截然不同。”月影深吸一口气,忽而改变自称,将话一口气说完:“属下只希望殿下能完成先前的承诺,护佑属下的弟弟。”
苏曦刚准备回应,就见已经换好一身朝服的陆景安走来。
苏曦给月影一个稍后再议的眼神,月影收回抱拳的手,安静垂首驻立在苏曦身边,像个毫无威胁的普通女子。
晨光切入廊桥时,只见他背光缓缓踱步而来,面容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他盯着苏曦身边的月影,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捏紧拇指上的玉扳指,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不直接去上朝,折返回来是为何?”苏曦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月影身上停留许久,那眼眸如凝霜般渗着寒意。
她侧身将月影挡在身后,因靠得近,有细微的血腥味钻入鼻中,若有若无地萦绕。
“丞相这是何意?”没有得到回应,苏曦再次出声,眉间微蹙。
陆景安看到她的动作后,目光随即与苏曦对视上,当嗅到空气中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后,眸底忽而多出几分明显的冷厉。
苏曦有些怔愣,却没有半点要让开的意思。
他这般的情绪外露……与前几日的状态极其相似。
因为什么?
月影吗?
还没等她二度发言,他突然拂袖转身,绛紫朝服的宽袖随动作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形,带起风响。
她只来得及看见他背部衣衫上的麒麟刺绣,在清晨阳光下显得活灵活现。
就这样离开了?
苏曦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马蹄声远去,她才转身看向月影。
“你受伤了?”她没有忽略掉鼻尖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月影朝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外看了一眼,回答苏曦的话:“是,属下的旧部……”
苏曦安静听着,了解来龙去脉后,随着月影的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出现在她脑海中。
月影曾是民间暗部培养的一名刺客,暗部专接暗杀委托,秘密刺杀任务等。
她自幼便经受艰苦的训练,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中,她认识了阿拙,两人互认姐弟后,相互依附生存。
那时的阿拙还不是傻子,他替她挡过数次惩罚,尽管痛得浑身颤抖,仍在安抚月影:“虽无血缘关系,但在阿拙心中,你就是我的亲姐。”
“弟弟保护姐姐,天经地义。”
他们想逃,也逃了。
那夜,他们被围堵在昏暗巷口,月影深受数剑,生命垂危。
是阿拙发了狠般反扑,才将人尽数杀掉。
阿拙吐出血沫,朝着月影咧嘴笑:“姐,我说过,这次一定能成功。”
却没注意到,地上有人没有死透。
那一锤正中阿拙后脑,温热血液飚进月影的眼中时,她的声带几乎失声不成调。
“虽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可阿拙也成了如今的模样。”月影眼底通红,身形也有些不稳,却还是强撑着向苏曦讲述着。
苏曦听到这儿,轻拍她的背以作安抚。
“昨夜,旧部的探子寻到属下的住所,若非属下及时归家……”月影没有说下去,声音几近哽咽,她猛然跪地:“属下只求殿下,能护住阿拙,再别无所求。”
苏曦手指微曲,稍微往旁边挪一步,避开了月影这一跪。
她蹲下身,认真地与月影对视,语气难免带上几分严肃:“好,我会护住他的,民间组织还不敢来探长公主府,你只管将他带来我这,后续的事情,我自会安排好。”
月影当即挪动膝盖,她朝着苏曦深深叩首。
“属下多谢……主上。”
苏曦再次避开她的磕头,指腹轻揉眉心,温声道:“不必跪来跪去,既已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将月影扶起来。
“是。”月影用手背将眼角的泪水拭去,脸紧绷着:“那主上有何需要属下去做的。”
苏曦在桌边坐下,用茶水润润唇,却并没有着急开口。
似是看出苏曦的顾虑,月影从怀中拿出两瓶药:“这是我们姐弟需要每月服用的药,唯有吃完才能彻底解去旧部用来控制手下所下的毒,而若是不及时服用,会立即毒发身亡。”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属下也只求阿拙性命无忧,稍后便会将他送来府中。”
“主上还请放心,属下既已投奔,便绝无二心。”
苏曦接过瓶子打开闻了闻,中药的苦涩气味瞬间充斥鼻腔。
她看向站得笔直的月影,将瓶子递回去:“这药你自己收好。”
“主上——”月影以为苏曦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自己,有些着急。
却见苏曦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药就不必给我了。”
她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后,眸底也多了几分成算。
“我目前缺少信息。”她语调稍缓,“快人一步的信息。”
苏曦话音刚落,月影立刻领悟:“属下明白了。”
“嗯。”苏曦也不打算细问月影打算怎么做,她不看过程。
“既是替我做事,钱财方面不必担心,你只管放手去做。”苏曦将钱庄令牌递给月影,“如果想看你弟弟,随时来府上即可。”
月影慎重接过令牌放入怀中,再次抱拳弯腰行礼。
苏曦这次没有避开,等月影站直后,柔声道:“去吧,记得给自己买药治伤。”
月影心头微暖,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停下:“主上,信息方面可有优先要查的?”
“就先从丞相和将军相关的信息查起。”苏曦说完,眉头轻轻拧着:“但是要注意一点,宁可查不到任何信息,也不要被对方察觉。”
“是。”
月影这次干脆利落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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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多时那个高大个阿拙被送入了府中,苏曦让花琦去安顿。
苏曦独自坐在厅中,双手托着下巴,食指无意识地在脸颊边一下一下点着。
能收服月影是她建立自己的势力迈出重要的第一步,可是……
脑海中陆景安早晨冰冷刺骨的眼神和转身时的决绝,像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头,泛起莫名的烦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那眼神分明不像认识月影。
更像是……
在透过月影看什么人?
恰在此时,她腹中传来一阵空鸣,早膳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那点吃食早就被消化殆尽。
下人们也及时端上餐食。
苏曦看着面前寡淡无味的食物,尽管很饿却胃口全失。
陶器中装满汤汤水水,蒸煮出来的食物,除了面点,其他实在算不上美味。
可也不能顿顿吃面点或点心。
她大概理解为什么原主喜辛辣了,毕竟煮出来的食物实在是没滋没味的。
苏曦自己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解决了餐餐辛辣的问题,又迎来第二个问题——这些煮菜难吃到难以下咽。
而且……她想起陆景安忍胃疼时苍白的脸。
最终她默默叹口气,罢了,靠人不如靠己。
看来想要在这个时代活的舒心,任重而道远。
既决定要做,苏曦不再犹豫起身朝伙房走去,好在在烹饪这一块,她熟。
可当看见伙房满满当当的陶器和青铜鼎之后,苏曦站在原地,罕见的沉默了。
此刻她才发觉,自己对架空朝代的力量一无所知。
脑中的历史知识毫无用武之地,通通乱成一锅粥,如同这里的乱炖煮菜一般。
或许,她可以试试把脑子丢掉……
苏曦微抽嘴角,目光略微有些呆滞地扫视着伙房的器具。
下人们面面相觑,聚在一团胆战心惊,长公主殿下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难道是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了么?
苏曦摆摆手,示意下人们全部下去,等下人们逃也似的离开后,她才试图冷静开始分析能做点什么吃。
这时,角落里放着的一坛子盐渍蔬菜和水槽中活蹦乱跳的鲫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
陆景安回府时,下人们各个垂着头看起来蔫巴的模样。
他不动声色走去膳厅,空气中带有淡淡的酸气和鱼鲜味,与往日府中的气味截然不同。
忙活一下午的苏曦回头看见陆景安,眼神一亮朝他招手:“陆景安,来尝尝。”
陆景安站在原地,眼神扫过桌上那碗鱼汤和苏曦拿着筷子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明亮带笑意的双眸上。
半晌,他移开视线,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今日真是好兴致,竟屈尊纡贵亲手烹调。”
他目光在那碗看起来颇为诱人的鱼汤上停留一瞬,又抬眼望向苏曦:“是为了……”
陆景安指关节轻轻敲在桌面上,停顿后继续说道:“提前给即将凯旋的将军准备一份惊喜么?”
苏曦捏紧筷子,银牙暗咬,正欲回击时,又听得他继续道:“宫中刚传来消息,楚将军三日之后回朝。”
“陛下已下旨,于宫中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届时还请殿下……”
陆景安站直身体,直视着苏曦,最终吐出几个字,疏离至极:“好自为之。”
12. 第 12 章
“啪。”
苏曦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气的。
她扫过陆景安冷淡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重新拾起筷子,往自己的碗中夹起一片鲜嫩的鱼肉后,加入一勺汤。
鱼汤泛着诱人的金色,与莹白的鱼肉相得益彰,散发的淡淡酸气勾着人胃口大开。
周围服侍的下人大气不敢出,却忍不住暗暗吞咽口水,眼神有意无意偷瞥桌上的鱼汤。
苏曦低头轻咬一口,咸香又滑嫩的鱼肉在口中,带着轻微的筋道在舌尖上划过,而后被牙齿咬碎。
当温热的一口汤入胃时,感觉整个人都泛起暖意。
“嗯~”苏曦发出满足的声音,然后斜睨旁边站着的陆景安,“你说得对,本宫就是为将军做的,那又如何?”
她用勺子搅动着碗里泛着油光的汤:“能尝到本宫的手艺是你的福气,还不过来吃?别让本宫说第二遍。”
陆景安冷笑一声,非但未靠近,反而退后一步。
“这福气还是留给楚将军享用吧。”他不紧不慢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带了几分轻慢:“本相怕是,无福享受。”
说完陆景安想离开膳厅。
可或许是空气中散发的香气实在过于浓烈。
他刚转身,脸上血色便褪去些许,身形稍有些摇晃后很快稳住。
苏曦将勺子放下,抬眼看见他停滞的身体,心下也多了几分了然。
“死要面子活受罪。”苏曦低头轻笑一声,然后端起手中盛了鱼汤的碗走到陆景安面前。
“殿……”
他刚开口说一个字,苏曦眼疾手快,直接舀一勺鱼汤塞入他的嘴中,紧跟着手掌直接覆在他的唇上。
“给本宫咽下去。”苏曦一手端碗,一手捂嘴,动作利落又干脆。
陆景安眼睛微微睁大,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将鱼汤咽下去后,眸底突而溢出几分愤怒。
苏曦松开手,却不等他回应,继续舀一勺鱼汤抵在他唇边:“喝不喝可由不得你。”
“丞相这张嘴用来说话,实在是暴殄天物了。”她眯起眼,看着陆景安紧抿着唇抵抗的模样,手中又用力了几分:“张嘴,否则本宫不介意用嘴,一口一口喂你。”
陆景安手握紧又松开,他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微颤着,许久后仿佛卸力般,终是轻启唇瓣,张开了嘴。
苏曦眼底划过一丝满意,将汤喂入他嘴中。
“这样才对,乖一点。”她搅拌着碗里的汤,又舀一勺带着鱼肉的汤,刚准备继续喂,耳边清冷的声音响起。
“臣自己吃,不敢劳烦殿下。”他重新睁开眼睛,眸底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被迫张嘴的不是他一样。
苏曦唇边勾起一抹笑:“现在说这个……”
她踮起脚尖,将勺子抵在陆景安嘴边:“晚了。”
“本宫突然觉得这样颇有意思。”她手持着勺,眼神再一次与陆景安对峙上,“夫妻之间自然就得这般和和美美的,听话,张嘴。”
陆景安刚平静的眸底又泛起波澜,感受到嘴边瓷勺的温度后,猛然后退一步避开苏曦,纤长的手指将嘴边溢出的汤汁抹去。
他忽而冷笑:“和和美美?这话,您信吗?”
可陆景安退后一步,苏曦就逼近一步,直到他背抵靠墙,再退无可退时,她才施施然说道:“信与不信的,重要吗?毕竟只有本宫高兴,才最重要。”
“果然——”他话还没说完,又被苏曦灌下一勺鱼汤。
“咳……”他猝不及防,被呛到后,捂着嘴将头撇开咳起来,白皙的脸也因此飘起一团绯云。
苏曦只是端着碗静静地看着他咳,没有丝毫要退开给他空间的意思。
见此场景,周围下人将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只是偶尔抬头与身边的其他下人互换个眼神便立刻重新垂首。
好半天,陆景安终于咳完,一张脸也呛得微红,眼眸因生理反应而泛起雾气,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两人贴的极近,他稍站直就撞入她的黑眸中,她那本就娇艳的脸上毫无表情,鼻尖的红痣也异常显眼。
“咳……”他抵着墙,又轻咳一声:“所以这是殿下想出来的,折磨臣的新花样吗?”
“本宫刚刚说了,丞相这张嘴还是闭上好些。”苏曦左手举碗有些酸痛,稍微拉开身位后换成右手拿碗:“不会说话,就闭嘴。”
她低头看着温热的鱼汤,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狗东西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她下午废了很大劲才把这个酸菜鱼做好的,那贫瘠的调味料和难用的器具,好不容易才做得能入口,结果……
真是不识好歹。
苏曦心中几乎想要放任陆景安不管了,胃疼干她什么事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管他干什么,自己吃饱不就好了么?
她正思考的时候,一声“咕咕”的声音从两人间隙中传来。
苏曦猛然抬头,对视上他仍没褪去雾气的眸子。
在她的直视下,陆景安瞳孔缩了缩,想避开又无处可避,慢慢溢出昙花一现的窘迫,仅一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玩够了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尽管他眼底的情绪消失得快,苏曦还是捕捉到了。
心底原本的不悦也消失不少,她勾起玩味的笑。
“坐下,自己把自己喂饱,本宫便放过你。”苏曦搅拌着鱼汤。
“是。”陆景安胸膛微微起伏,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殿下能否先让开一些?”
苏曦利落地转身,来到桌边,重新拿起新碗盛一碗鱼汤放在他的桌面上。
自己则是用手中的碗添入汤,坐下重新品尝起来。
陆景安在桌边坐下,视线在她正送往嘴边的瓷勺上停滞片刻,喉间滚动着,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眸光晦暗难辨。
苏曦吃饱之后,拍拍手转身离开,只留陆景安一人在膳厅,颇有些食不知味地吃着鱼肉。
首次看见陆景安这么吃瘪,苏曦心情颇好,她进入主寝后伸个懒腰。
“主上。”月影从阴影处现身。
苏曦懒腰伸到一半身体僵住,默默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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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站直身体。
月影垂首单膝跪地:“没有提前跟主上说明便贸然前来,惊扰主上还请恕罪。”
苏曦微微摇头:“无妨,事急从权,你起来说吧。”
月影站起身,视线在周围扫过后,刻意靠近她,并压低了声音:“主上,楚沧将军三日后回朝。”
“这事本宫已经知晓了。”苏曦松口气,语气平缓。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行,至于这位传闻中原主痴迷的将军回朝,她自然会想办法应对。
月影轻轻摇头,发丝微晃:“若只是这样,属下不会贸然前来惊扰主上的。”
“属下得到确切消息,楚将军这次回朝,身边跟着一名女子,看似很亲昵的模样。”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曦,听闻长公主痴迷将军已久,极为重视。所以她得到这个消息后生怕耽搁了主上的事,马不停蹄就来禀告。
苏曦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应一声:“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看她这么冷静,月影有些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并无,那属下告退了。”
话音落下,月影的身影重新回到阴影处后消失不见。
苏曦放松后坐在榻上,脸上露出些无奈。
这楚将军要跟谁好上,她着实不在意,甚至想第一个同意。
可问题是,她的人设不能崩啊,要转变也要有个缓冲,不至于太突兀。
毕竟原主……
苏曦闭上眼回忆着原主与楚将军的相处画面,脸上颓然更甚。
原主是真痴迷将军啊,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妥妥的舔狗。
平日里的那些暴戾残忍在这位楚将军面前毫不存在,装得是滴水不漏,甚至还时常表现出娇羞的模样。
苏曦手扶着额头,只觉得头在突突发疼。
而楚将军带回一个女子,按原主的性格来说……这皇城都能被她掀翻天去了。
所以这接风宴,原主肯定会闹。
可是按她自己性格……这种热闹她不想参加。
一点也不想。
她想起在以前在商宴上,母亲逼着她当众拉小提琴,台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黏在她身上,台下诸多人带着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腻得恶心。
她还是遵从母亲的心意,将曲子完美地演奏完。
下台时,听见台下人恭维着:“苏丫头的演奏技巧真是不错,很有天赋,等长大以后也不知会花落谁家呢?”
父亲的哈哈大笑和母亲面上维持着的端庄的假笑在她眼底格外刺眼。
和看猴戏一般,她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回过神后,她支着额头,想到即将要面临的场面,心底似有千斤重担。
不情愿在此刻攀升到顶峰,她甚至有想直接把戏台子砸烂的冲动。
她轻叹口气。
门外阴影微动,她那声极轻的叹息精准落入准备去书房的陆景安耳中,他清冷的眸子似乎极快闪了闪,指尖也细微地蜷缩。
他没有停留,亦未靠近,只是深深看一眼烛光在窗棂上映出的影子,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前。
13. 第 13 章
“真的要这般打扮吗?”三日后的晌午,苏曦无奈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花琦。
“殿下真的好看。”花琦声音细微却十分坚定,将金丝点翠凤钗插入她的发髻中,将铜镜拿过来,“您看,这般打扮过后,当真是如同仙子一般。”
花琦小脸微红,双手捧着铜镜,眼神带着期盼看向苏曦。
苏曦看过去,铜镜中映出被精心妆点后的容颜,眼尾一抹斜红微微上扬,唇间口脂被晕开,妆容娇而不艳。
头发用丝绦束成双环望仙髻,增添几分灵动。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与她习惯的现代妆差距很大,显得古韵感十足。
“殿下本就好看,只需稍作打扮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呢。”花琦笑吟吟地歪着头:“奴婢也是偶然想到这样梳发的法子,如今一看,当真是好看得紧。”
难怪。
苏曦默然,难怪她来的这段时日,从未见过这发型。
“楚将军今日,定会被殿下迷倒的。”
苏曦听着花琦的话,心中叹口气,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走出门望向在院中等待已久的陆景安。
他站得如苍柳般挺直,背对着她。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略带冷意:“今日接风宴,殿下还真是细致,准备的如此周全。”
他今日穿着玄色蟒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内。
苏曦愣怔,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赤色云纹锦缎,颜色上莫名的有些和谐。
一个黑得发红,一个红得发黑。
没等到她的回应,陆景安正欲回首,却闻一阵淡香先行扩散,紧跟眼底出现一抹赤色身影,探在他的眼前。
“丞相这是等得不耐烦了?”苏曦朝他倾身,眸底清亮。
他素来神色不显,即便是在她屡次挑衅下也能快速恢复如常。
偏在此刻,似是被那艳色灼着,亦或是被她眼底隐含的笑意惊着,他原本平淡扫过的目光骤然凝住。
鼻尖一点朱砂痣晃入他眼帘时,正把玩的玉扳指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停滞。
喉结无声滚动间,他垂眸,任长睫拦住眸光:“臣不敢。”
“不敢便好,就该这般乖乖等我。”苏曦步态轻盈越过他时回眸,忽而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朝他轻抬起手。
陆景安面色恢复如常,见她的手伸来,轻抿着唇顿了半晌,终是掌心向上,虚托住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分寸,和恰到好处的距离,唯有抿过的唇还泛着白,泄露了些许的隐忍的情绪。
“殿下当心。”直到将她搀扶上马车后,他即刻撤手后退半步,玄色蟒袍在动作下仍只有衣摆微动。
“丞相这是打算独自走去皇宫吗?”苏曦并未坐稳,而是撩着门帘探出半身看他,眼底带着一丝兴味,“上回有人可说了未免多生事端,需得同进同出呢。”
陆景安望向她,到底还是撩袍上车,避开她后声音含霜般清冷:“殿下说得是,是臣疏忽了。”
苏曦这才整理着裙摆,避免将缎服弄皱,坐下后双手置于膝上。
他偏开头不去看她,马车行驶时厚帘轻晃,泄入的光映在他轻颤的睫上。
“这般打扮……”他话语间隐约似带些涩意,片刻后又恢复贯来的带着讥诮?的调子:“为见将军,殿下当真是用心至极。”
苏曦目不斜视,身体随着马车晃动时而轻轻晃动。
“既是心上人凯旋归来。”她看向他的侧脸,目光坦然:“自然是要以最好的姿态相迎,人之常情罢了。”
说完她没有再解释,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陆景安身形微滞,最终只是闭上眼不再言语。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殿下,丞相,宫门到了。”车夫恭敬弯腰将帘子掀开。
苏曦整理好仪容,由花琦扶着下了马车,陆景安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朝宴会大殿走去。
此时承恩殿内,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苏曦与陆景安在安排好的坐席坐下,不多时宴会就开始了。
宫女们有序把准备好的餐食和水果依次端上,更多的是肉食。
而放在苏曦面前的则是各种撒了辛料的烤肉,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
“楚将军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宴会瞬间就安静下来。
楚沧身着绛色戎衣,行走间有力又利落,他快步走到厅中,扬手间披风甩出有力度的弧线,单膝跪下后抱拳:“陛下万安,末将归来,不负所托。”
“好!”苏云宸拍向龙椅的扶手,露出显而易见的看重,“将军辛苦了。”
正对着话,跟在楚沧背后的女子也行了个稍显蹩脚的礼后莞尔一笑:“尊贵的东照国皇帝陛下,这礼,阿依慕还未曾学熟,所以献上我们那儿的礼仪。”
说完,她右手叠于左手之上缓缓抬起,右脚后撤一步后屈膝缓缓低头,发髻上的装饰随着这个动作滑落而下,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着别样的风情。
苏云宸脸上的笑意顿收,他不动声色朝苏曦的方向瞥去,轻咳一声收回视线后才回道:“平身吧。”
席上不少人看见楚沧将军身边的阿依慕,不少人也将视线投向苏曦。
那些目光中夹杂的含义各不相同,有嘲笑、看热闹、好奇,甚至于隐隐夹杂着厌恶。看向陆景安的目光则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面对这些或带有恶意的眼神,苏曦毫无反应,只是拿起桌上唯一与辣无关的水果,捻起一颗枣放入嘴中轻咬。
阿依慕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当看见苏曦的座位和身上的打扮时,心底也多了几分了然。
她眼神极其隐晦地打量着苏曦,直到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深深的忌惮,她细微的变化转瞬即逝,在其他人眼中只看到她好奇的模样。
陆景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抬起头,眼神停留在楚沧身上,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各自别开眼。
“这位便是东照国的长公主吗?”阿依慕抬手将头发撩过,长发在空中飘起后又服帖地回落她的肩头。
苏曦慢条斯理地拿过手帕按在唇上,将口中的枣核吐出,并没有理会。
简单的动作被她做得十足的优雅,仿佛与生俱来就带着矜贵的气质,姿态摆的十足的高傲。
“是,这位是东照国的长公主殿下,也是陛下的长姐。”楚沧出声,回应了阿依慕的话,当说到“长公主”时,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不耐。
阿依慕将双手背在身后,轻晃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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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繁杂的首饰也跟着叮当作响:“原来如此,难怪如此气质脱俗。”
她做出一副天真又热情的表情:“能得这番不俗的气质,想必才艺不凡。”
她屈膝弯腰,朝苏曦的方向行了礼。
“此次将军前来击退入侵的敌国,才得以保全家园不被侵犯。”她站直身体,转过身看向苏云宸:“所以家父派我前来,当面表达对贵国皇帝的感激,望延续两国之间的友好共处。”
苏云宸点头,余光还留意着已经端起酒杯的苏曦,心不在焉地回复阿依慕:“好,楚将军不愧是朕的爱将,那这位……”他顿了顿。
阿依慕立刻接上:“皇帝陛下,我乃疏勒国的公主。”
“嗯,那这位异国而来的公主既是楚将军带来的。”苏云宸见苏曦一杯接一杯酒喝着,眼底有些担忧,但还是将话说完,“那后续便由楚将军继续安顿吧。”
“是。”楚沧抱拳行礼,他全程没有往苏曦的方向看一眼,手却无意识按上佩剑,眉宇间隐有些许厌烦。
席间不少人也注意到苏曦喝酒的模样,不少人眼底的鄙夷更多几分,还带着隐隐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依他们对长公主的了解,她能忍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恐怕不多时就要闹起来罢。
反正长公主上头还有个皇帝罩着,他们也乐得看热闹。
只是希望不要闹得太难堪,今日毕竟有位异国公主,算得上是外客。
有些官员心底琢磨着,片刻又看开了。
无妨,丢的是皇家的脸,上头那位不在意,他们就更无需操这个心了。
苏曦权当没看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伸手想拿酒壶再接一杯。
还未触到酒壶,就见一双白皙的手将酒壶从她眼前拿走,声音带着她熟悉的讽意。
“殿下,借酒消愁愁更愁。”陆景安将酒壶放在宫女端着的盘上,宫女想端着酒壶退下,却又紧张地看着苏曦的脸色,生怕成为被责骂的对象。
苏曦从进了宴席到目前为止,一言未发,安静得异常。
周围隐晦的看热闹的眼神时不时又投过去,更有地位高些胆大的女眷窃窃私语起来。
“按长公主的性格,丞相竟敢试图管教,怕是要当场闹起来。”
“依我看也是,嘘,小声点,别惹火上身。”
桌边苏曦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半眯着眼睛盯着陆景安看了半晌。
“好。”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都噤声看热闹的官员或女眷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
不可能!
众人诧异时,有敏锐的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今日的长公主殿下,礼仪好得出奇,身上的气质好像也与往常不同。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楚沧,心底泛着嘀咕。
不愧是楚沧将军,这一手高招,直接让暴戾的草包长公主给刺激疯了?这性子都变了?
可只有听说疯上加疯,从没听过还能往好处儿变的。
正当众人目光到处乱飘时,阿依慕的声音响起。
“听闻东照国底蕴深厚,人才济济,阿依慕方才见长公主气质不凡,举止高雅,定然有过人之处。”
“不知长公主可愿满足我这点小愿望,共建两国交好。”
14. 第 14 章
阿依慕的声音字字清晰,让原本有些骚动的场面刹那间安静下来。
众人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曦,并极力掩饰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导致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和些许扭曲。
苏云宸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楚沧,似是在示意对方阻止这场闹剧。
楚沧接收到苏云宸的眼神后脸紧紧绷着,硬朗的下颌线在他扭头后更明显。
“阿依慕,这里不是你能闹的场合。”
阿依慕环视周围一圈,靠近楚沧身边,眼神流露出些许崇拜和歉意,只是歉意并未抵达眼底。
“阿依慕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微微低头,声音更显“真诚”。
“是阿依慕不好,我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实在与众不同,一时失言……”
感受到阿依慕的靠近,楚沧下意识想远离,却又强行忍耐下来,身体紧紧绷着,服帖的衣服隐约能看见肌肉的僵硬。
“殿下如此尊贵雍容……”阿依慕见楚沧的反应,眼底划过一抹暗色,面上丝毫不显,语气却带上隐隐的对比意味:“在我们那儿,女子需得拼劲全力,学些本事,才能勉强活得有尊严。不像殿下,生来便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曦身上:“只需端坐于此,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受万千供养。真是……令人羡慕。”
她抬起头,面上几乎无懈可击,话语却像带刺的针:“所以,阿依慕斗胆,不知殿下平时都精通些什么?若殿下殿下愿意稍稍展示一二,自然是阿依慕的福气。”
她话音落下,席间不知是谁,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由于席间人数众多,找不到源头。
长公主她会什么?打人算不算?
嗤笑声响起后,席间每个人都努力将头低下,避免被殃及,但他们面上却带着或明或暗的不屑与轻视。
苏云宸的脸骤然黑下,当他将视线移向陆景安,只见对方面色平静,好似事不关己般无动于衷,不由得心底更气。
正当他准备说话时,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呵……”
苏曦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把玩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对阿依慕的明捧暗贬,她只斜睨一眼阿依慕便挪开视线停留在楚沧身上。
“楚沧,你也这么想吗?”
楚沧身形未动,胸膛起伏一阵后,硬邦邦地回复道:“末将不敢对长公主殿下有任何想法。”
他一语双关?
既说了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另一层意思却也表示他默认了阿依慕的话。
苏曦红唇微抿,看着端着酒还不敢走的宫女,和身边面无表情的陆景安,心底涌起一阵烦躁。
她夺过酒壶捏在手中。
脑海中浮现那场商宴的后续,那是父亲恼怒的脸色,以及母亲惯来优雅的笑脸僵在脸上,还有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
这些变化,来源于那一地的木刺碎片——她当场砸烂了手中名贵的小提琴:“我倒想知道是哪位少爷有这福气,能入我的眼。”
“至于花落谁家?我只知道,绿叶天生就是用来衬托花朵的。”
思绪回笼,她左手撑在身后,腿抬起交叠在桌案上。手臂轻抬悬挂在空中,将酒壶细长的壶嘴微倾斜,酒液形成一条银亮的弧线倾倒而出。
苏曦微张唇瓣,将酒液尽数接住,喉间慢慢滚动,一口口咽下。
有少量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边溢出,带去些许口脂的颜色,却让原本的唇色更多几分艳色。
酒饮尽,她食指按在唇边,挑衅又带有些力度地将溢出的酒液擦去。
“那么阿依慕,你想看什么?”
“我们那儿有句老话,烈马要磨尽傲骨才温顺。阿依慕觉得,若有一支舞能尽显傲骨,才能般配殿下如此尊贵的地位。”阿依慕歪着头,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话语落下,陆景安执杯的手倏然凝滞,面上仍如戴上面具般完美的没有丝毫破绽,却不由自主地将呼吸压得极轻,周身莫名扩散出一层冷意,仿佛寒冰融化时,气温又低不少。
他原本始终低垂看杯的眼眸,含着几分冷厉地快速扫一眼阿依慕后,轻饮一口茶。
苏曦似笑非笑:“比舞?”
阿依慕看似天真的眼眸中极为隐秘地闪过些暗芒,随即露出更温顺的笑意。
“正是,希望殿下能让阿依慕领教一番。”
她话音落下,苏云宸脸色不佳,他朝苏曦的方向看了眼。
他的阿姐,不会这些。
他的阿姐,也不需要会这些。
众人原本还被苏曦那极致慵懒的喝酒姿态惊着,惊讶于长公主何时有这般的气质。但当苏云宸的脸黑下来的瞬间,他们察言观色,识趣地将头垂下,只用余光偷摸看热闹。
“好。”
“不可!”
苏曦和苏云宸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云宸径直站起,居高临下看向阿依慕,声音带着阴雨欲来的阴狠:“阿依慕公主,你越界了。”
“若你不懂礼仪,朕来教你。”
他一字一句:“既是公主,理应与公主同位比试,长公主岂是尔等可妄议的?”
阿依慕脸色微变,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并朝楚沧后面缩了缩。
楚沧剑眉板直,抱拳:“陛下息怒,阿依慕确实不懂中原礼仪,她是为了给末将的接风宴带些喜庆和热闹,其本心良善。”
“依末将看,陛下的提议相当合适,毕竟长公主不善此道。”
苏云宸听到楚沧的话,脸色没有半分好转,但到底还是给楚沧一点面子。
“那便如此。”
宫女给苏曦背后加上软垫,她慵懒靠上,手指捻起桌上的枣:“那便依着阿弟。”
苏云宸带着安抚的眼神看一眼苏曦后,朝席面看去。
接到苏云宸的眼色后,从旁边出列一名穿着十分规矩的女孩,约莫只有七岁左右。
“父皇,儿臣来。”公主奶声奶气,身形还未彻底长开,却已有端庄姿态。
这是苏云宸最大的孩子。
她执起一柄扇子挡在脸前,来到阿依慕面前,声音稚嫩却又有几分严肃:“这位姐姐,是吾先来,还是?”
阿依慕从楚沧背后走出来,打量对方片刻后轻笑道:“小公主先请,阿依慕怎好与妹妹争先。”
公主小脸严肃,转而走到厅中,纱扇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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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庞做出起势动作,当奏乐响起,她略显短小的胳膊举起纱扇,伴随着节奏起舞。
扇子在手中开合间,竟也舞出几分流畅,动作间踏着鼓点节奏分毫不差。
将那原本有些激烈的调子跳得一板一眼。
一曲舞毕,她将纱扇收起,朝苏云宸行着标准的礼,口中呼吸还不均匀:“父皇,儿臣已跳完。”
在苏云宸赞许地点点头后,公主才放松些,缓缓起身退回席间。
“该你了。”苏云宸看向阿依慕。
阿依慕颔首,却用余光暗暗地扫一眼苏曦。
“是,那阿依慕这便舞一曲。”
不等几人反应,阿依慕弯腰将鞋子脱去,脚踝处一圈金色铃铛显露。
“这……成何体统。”席间有女眷轻呼。
阿依慕面不改色,她走去奏乐的人面前,将曲调哼出之后,赤足踏在软毯上走回。
“我们那儿没这般多的讲究。”她骤然在原地转一圈,手臂伴随抬至头顶后展开,身上火红的纱裙跟随翻涌,脚踝处金铃脆响。
与此同时,奏乐起,鼓点和带着明显异域广阔张扬的曲调紧随而上。
跳起舞时,阿依慕骤然气势一变,仿若两人。
她手指勾着衣袖的纱半掩脸,朝楚沧笑得媚人,眼神仿佛能生成蛛丝般,漫开带着黏意的暧昧。
鼓点骤然加快,她朝前轻跃几步后转身,背对着楚沧,双手交叉于胸前猛然下腰,长发和叮当作响的首饰晃得耀眼。
收势时,她身形翻转,将柔软的腰肢弯到极致,面上绽开一抹张扬的笑意。
舞毕,阿依慕鼻尖沁出汗珠,微喘着气。
楚沧退开一步,保持着距离。
阿依慕看向苏曦,欠身:“长公主殿下,阿依慕这舞可还能入眼?”
众人哑然,这异域公主真是大胆……
他们不由得看向苏曦,都想看看她如何应对,同时心底也暗暗称奇。
长公主今日怎得这般能忍?怪哉。
苏曦因饮酒后喉咙有些干渴,她径直拿过陆景安刚饮完后才倒的茶杯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朝楚沧走去。
陆景安视线停在那茶杯上,边沿还留有一些口脂的印子。
当身边的人站起身朝楚沧走去时,他原本松弛的唇角蓦然绷紧,眼底阴鸷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后又恢复如常,只是指尖略有些泛白。
苏曦一步步逼近楚沧,在离他一臂距离时停下,转头看向因急切而身体前倾的苏云宸。
“阿弟。”
“本宫自幼学习能力尚可,只是懒得学那些简单的东西。”
“是。”苏云宸认可地点头:“阿姐向来聪慧。”
听到苏云宸的回话后,苏曦勾唇一笑,百媚众生。
她一举一动带着十足的慵懒,将碎发拨开后,她抬眸与楚沧对视。
楚沧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却不得不回视她,就当他想退后保持距离时,剑脱鞘声响起。
苏曦握着冰冷的剑柄,感受到楚沧身上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她微微侧头。
“这位公主,东照国的‘礼’,有时是用剑来说话的。”
“你确定你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