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的漂亮前任》
1. “前男友”
“哥。”
时津舟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少年总是跟在时津舟的身后,从他八岁到十六岁。
只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少年换了个称呼。他已经长大,身后的残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沉默着,只是在时津舟转过头时,少年的黑发被风掀起。
“时津舟,”夏夜凉风突然静止,发丝落回他的额前,阴影重新覆上他的眉眼,少年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不做你弟了,你也别当我哥。”
————
时津舟印象里这年总是在下雨。
这年时津舟才十六岁,心情被连日的雨弄得实在算不上好。天气逐渐冷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耳朵抱着胳膊打颤,两条细得像竹竿的腿在阔腿裤里更细,裤管空荡荡的垂着,牙齿发抖,“舟、舟哥,是不是要冬天了?”
时津舟没回耳朵,他咳得厉害,每年换季的时候他都会咳上一段时间。
咳了会儿,喉咙里没痒意了。他才转头去看耳朵。
耳朵今年十五岁,比时津舟小一岁。耳朵原名叫赵二,十岁那年和人打架把左边的耳朵削了大半,索性给自己改了名,说叫赵耳。别人喊他,他又觉得赵二和赵耳听着没什么区别,又让人直接叫他耳朵得了,这一叫就叫了好多年。
时津舟收回视线,应了声,“就这几天了。”
耳朵幸灾乐祸的看着时津舟上个月剃光的头,现在撑死了也只算得上寸头,“白剪。”
从今年不对劲的天气来看,今年冬天会比去年冷得多。耳朵一边担心他舟哥的头这个冬天能不能过好,一边在心里想着老城区里那些每次路过他家门口都要淬口口水的老人今年要是能被直接冻死就是最好了。
时津舟没他坏心眼,摸了把扎手的头,又咳了下,才说:“耳朵,让兄弟们去抄家伙。”
“得!”耳朵一听时津舟这话就知道是来事了,一溜烟跑开,消失在老城区弯弯绕绕的小巷里。
没多久,耳朵带着洋洋洒洒的一帮人过来,“舟哥,那么多人够不?”
耳朵带来的人有十多个,各个都是老城区里出了名的混混,也不上学,每天待在家里混日子。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等时津舟这边来事了,他们跟着时津舟出去赚点快钱。
“差不多。”时津舟扫了眼,开口,“拿好家伙就跟着我走吧。”
他一说话,身后十几个人跟着附和。
时津舟也不管他们,任由着他们气势汹汹的走在前面,他自己跟在身后有一声没一声的咳着。
天雾蒙蒙的,老城区里铅灰色的老楼彼此紧挨分不出多余的缝隙。巷顶交错的电线低垂,狭窄的小巷两侧渗着潮湿的气味,光进不来的角落长满了灰白色霉斑。
耳朵走着,还顺手撕了张贴在墙上的白纸,他原本就是无聊,手痒得很,想团成一团,眼睛滴溜溜的转,想着等会儿从巷子里一路出去,遇到哪家最不顺眼的就直接把纸团丢进去,要是打到哪家不听话的小孩,他还是做了件大好事。
不过还没等他对此付诸行动,他眼睛一扫那纸,惊了一跳,“舟哥,咱这次办事是去城西吗?”
时津舟是真觉得耳朵话多,有时候他都想要不要直接把耳朵劈晕得了。但要是没耳朵,在这片犄角旮旯的世界里,能和他说话的也没几个人了。
他可以忍受耳边耳朵喋喋不休的声音,但绝对忍受不了什么声都没,那他绝对会疯掉。
果然人还是得上学,上学那会儿他就没这种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的感觉。
他回了耳朵,“嗯。”
耳朵把被弄成一团的纸重新展开,皱巴巴的就往他眼前凑,压低声道:“城西那边好像拆迁了!”
拆迁可是个好事,能得大笔钱,有了钱,就能从这儿走出去了。耳朵受够了这儿,他妈是开理发店的,因着长得好看,总有老男人爱去那儿借着剪发动手动脚。
女人和男人不同,男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说的。女人一做事,不管对错,挨骂的肯定是女人了。周边的人没事做,从耳朵家门路过时就爱吐口水。耳朵第一次打架就是和骂他妈婊子的男的打的。
耳朵想过,他要是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从这里出去,让他妈过好日子。
“也不知道我们这里会不会拆迁。”耳朵心跳得又快又乱。
时津舟直接说:“不会。”
他咳了会儿,“城西那边是为了修路拆掉的,图纸上不到咱们这儿。”
他一说完,耳朵脸都青了,叹气,“唉,要是咱这儿也能跟着拆就好了。”
没什么奔头,耳朵一气之下,直接把那团纸抛了,也不知道能抛到哪儿去。
耳朵心里不舒坦,半晌又成了没心没肺的耳朵。他想到什么,终于想起来问时津舟,“舟哥,白叔让我们去城西做什么?总不能是让兄弟们去抢拆迁款吧?”
耳朵口中的白叔比时津舟大了十五岁,三十出头的年纪。这年才2007年,偏远贫穷的小城里治安实在算不上好。白叔算得上他们这片的老大,再早些年什么都做。后来有了点钱,做高利贷去了。给人放贷,利滚利滚了钱,再带人去要钱。
时津舟算得上是他看上的“可塑之才”。其实时津舟找上他的时候,白叔听他说缺钱,只是想着把人带上拿来当替罪羊的。毕竟钱好借出去不好要回来,要钱的时候该砸的东西得砸,该打的人也得打。
要是不小心捅了人,就让毛还没长齐的小孩顶上去,反正也关不了几年就出来了。但白叔没想到时津舟是个不要命的,什么人的钱都敢要。有些他们都不抱希望的旧债,愣是被毛没长齐的小孩要了回来。
白叔看这小孩总觉得有他当年的影子,好好跟着他做几年是个好苗子,明里暗里对时津舟算得上不错。
他知道时津舟要给弟弟看病,花的钱不少,只要一来事就直接发给时津舟,等要的钱到账,立马把提成打时津舟卡上。
时津舟对他的态度倒是挺模糊。
耳朵问了,时津舟也摇头回他,“不是,说是趁着拆迁款下来让我们去要笔债。”
耳朵胸口那块大石稳稳落下了,他还不想进局子蹲大牢,他答应他妈了要给他妈在市区里买房,让他妈过上好日子的。
“哪家啊?之前咱有去过吗?”耳朵问。
时津舟说:“去过。”
冷风吹过,时津舟喉咙又有些痒,“欠钱的是贺远他爹。”
“哦,去过也行,管他谁呢……”耳朵话猛地一顿,转头去看时津舟,“谁家?”
时津舟叹了口气,“贺远他爹欠的债。”
耳朵一下激灵了,没控制住音量,“操!还去什么去啊!”
前面雄赳赳气昂昂的几人转头看他俩,像是要在他们身上看出几个窟窿洞来。要不去了,下次来活又不知道要多久,那他们不又得继续蹲在家里了。
时津舟摆了摆手,“没事,继续走。”
几人松了气,继续勾肩搭背,嘴里时不时还能蹦出句荤段子,一行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耳朵犯了难,眉毛皱着,难以启齿,声音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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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压了下去,问时津舟,“真要去啊?好不容易弄清楚不是那玩意儿,要等会儿遇到贺远,他把你俩的事一说,以后还能混下去?”
耳朵话里的“玩意儿”是指时津舟喜欢男人这事。耳朵托他妈店里那些男人的福,小学的时候就知道男女那档子事了。十四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张片,从此像是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贞操什么的一去不复返。
他也不藏私,统统打包给时津舟,还想着和时津舟交流交流心得。时津舟没心思看这些,他忙着挣钱给时云嘉看病。耳朵知道后,拉着时津舟看了次。没曾想心得没有,时津舟语出惊人,说自己喜欢男人。
这年这小破地方连网都还没普及,更别说喜欢男人这事。耳朵急得团团转,觉得是自己非要拉着时津舟看才把人害了。嘴巴里连着上了十几天火,终于下定决心给他舟哥找个男朋友。
“舟哥,你试试,看看有没有感觉。说不准是你感觉错了,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耳朵说。
时津舟随他去,这儿能有多大,有他一个都算多的了。耳朵往哪儿找第二个?
不得不说耳朵对这事极其上心,还真让他找着一个,也就是贺远。那会儿时津舟刚退学没多久,对未来的事只觉得茫茫然。班主任舍不得这个读书苗子,来找过他几次,说要是家里有困难可以和学校反应。
这事儿能怎么反应,时云嘉生病是要人命那种,药要捡着好的吃。他们能一直帮他吗?那么贵的药,全部砸下来也能把人砸死了。可他只有那么一个弟弟,爸妈死了,弟弟要是也死了,时津舟一个人怎么办?
他想不出来。时云嘉今年也七岁了,别人家小孩七岁早读书了,时云嘉还在家里待着。时津舟得挣钱,得用肩膀给弟弟扛着,送弟弟去上学。就这样,时津舟闷声把学退了,好好做哥。
可时津舟和耳朵他们是不太一样的。耳朵早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只想找个营生的活计,除了给他妈买个房子也没什么大志向了,每天活得乐呵呵的。
时津舟觉得他读书不算好,但也中规中矩。要是和耳朵一样乐呵也还行,偏偏时津舟清醒着。巷子口电线杆永远歪斜,里面的老楼依然是那个老楼。时津舟清楚的感觉着自己正在腐烂,像是墙角那堆永远不会有人清理的垃圾,在潮湿闷热中慢慢变质。
他被困在这里,只有绵延无尽的山,连腐烂都没有声音。
除了耳朵,时津舟实在找不到人说话。耳朵也不懂他说的那些话,时津舟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疯掉,他急需要一个能发泄的地方,能找个人说说话也挺好的。
时津舟就这样认识的贺远,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都有弟弟,也能聊两句。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他俩这段“不被世俗容忍”的关系维持了一个月,终于在某一天破裂,时津舟对贺远并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反而因为这事费了点心神,没挣多少钱心里后悔得不行。
耳朵知道这事,松了大口气,和时津舟说这样他就是正常的了。时津舟仔细一想也算得上是那么件事,可能真和耳朵说的一样,看片对女人没感觉不一定是真喜欢男人。
好不容易对这事有了定论,耳朵万万不想再出什么差错,打死不想让时津舟去城西。
时津舟倒是没他这些顾虑,要是能要到这笔钱,时云嘉下半年的学费就够了。相比于耳朵那些虚无缥缈的担心,显而易见是这事更重要。
时津舟拍了下耳朵的脑袋,“得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耳朵没法,只能在心里想着贺远那逼别出现的好。
2. 初识
贺远那逼的确没出现,但贺远那逼还不如出现得好。
人跑了。
其实这事儿不该找上贺远的。时津舟一行人到城西的时候,巷子口里的人一看见他们都吓傻了。时津舟还算礼貌,他不抽烟,但为了装装样子,让耳朵给他点了根烟夹在手里,雾飘在他的眼前,低低的咳着,问:“请问贺建明家是在这儿吗?”
大婶也不怕,全当他们是街上游手好闲的小孩,“你说贺远他爹啊?”
时津舟觉得挺有意思的,别人家都是谁谁家的孩子,到了贺远这儿反而成了谁谁他爹。显然贺远比贺建明有出息。不过贺远也才十七八的年纪,要钱这事肯定还是得找他爹了。
时津舟自动忽略他不过也才十六岁,和贺远差不多大,点头,“嗯,找他有事。”
大婶摇摇头,“你们找他要钱的?”
时津舟和耳朵都一怔,还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大妈像是见多了一样道:“你们要是想找那老东西要钱,那还是别想了。那老东西身上有的钱全部拿去赌了,之前也有像你们这样去要钱的,没一个讨着好。钱进了他手里就没出去的份,把他打死了都那么多!”
说着大婶恶狠狠唾了口水,“那杀千刀的没心,整天游手好闲,家里两个儿子倒霉没了妈,跟着他没一天好日子过。老大整天去外面打零工挣钱养他弟,挣的点钱还要被他拿去赌,哪儿还能剩钱。”
耳朵在旁边感叹,“这爹有的还不如没有。”
时津舟心里也说是,他要是有这种爹早拿了把刀砍死得了。
但他们是算好贺建明身上有拆迁款才来的,再说云嘉的学费还没谱,马上要到冬天了生起病来遭罪得很。贺远比他好,起码城西这儿为了修路要拆迁,他们那儿能有些什么呢?
时津舟听了大婶的话顶多唏嘘一下,同情倒是没有的,他也是这样过来的,没有谁比谁好。
大婶想了想,“你们去街头边那家麻将馆找吧,那杀千刀的应该在那儿。”
知道贺建明在哪儿了,时津舟带着耳朵和其他人往街头那边去。
贺建明正满面红光的在那儿打着麻将,听见外面的动静以为是条子来了,一帮人差点吓没了胆。见到是一群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孩,又把高高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去了。有人还摆摆手,嘴里叼着烟说得含糊,“去去去,小孩儿来这儿干什么?”
时津舟连话也没说,直接朝后面摆手。
耳朵一看他的动作,顺手抡起离门边最近的椅子砸在闲置的麻将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跟着来的一行人动手丝毫不含糊,该掀的都掀了。里面坐着打麻将的几个闲汉终于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看着时津舟他们,“你们他妈干嘛呢?”
时津舟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慢条斯理的朝着角落里的中年男子走去,转了转手里的钢管,抵住他的肩,“你是贺建明?”
贺建明喝了酒,摇了摇脑袋,他窝窝囊囊一辈子,在外面被人欺,在家里被儿子管就算了。现在就一个半大小子也敢欺负他了?
“你他妈……”可惜还没等贺建明硬气一次,时津舟的钢管往下逼近了些,血珠子从缝隙里冒了出来。贺建明的酒醒了大半。
时津舟脸上还挂着笑,甚至还有些懒散,可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很轻,每个字都裹挟着寒意,“我?我怎么了?”
贺建明知道了,这人没和他开玩笑!之前那些人可能会让他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但眼前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一定会杀了他的。
贺建明还不想死,要是前几天他还没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现在却是不一样了,他们家里前几天才刚拆迁,那么大一笔拆迁款还在家里那臭小子手里呢,那笔钱还完他借的钱,剩下的钱还够他挥霍好几年的!可惜被那贺远全拿走了!他心里憋着火,也不知道贺远做了什么,那些钱竟然到了他那里,他把家里前前后后翻了好几次都没翻到。
他本来是想着在这儿打几天麻将,好等着贺远回家。等他回来,他立马回去,把那些钱先放在他兜里再说。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不是。
没想到他在这儿等了十几天了,也没听到路过的人说贺远回来。
那臭小子!家里还有个崽呢,他可不信贺远能放心把那小崽子放在家里那么多天!
可偏偏就是不见贺远的影子。
贺建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眼白泛着暗黄色,透露着精明的算计。这些人想来也是找他要钱的,不如让他们去找贺远得了。
贺建明:“没怎么。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
他破罐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那拆迁款不在我这儿!你们要找就去找我儿子吧,钱全在他那儿!”
说着,生怕时津舟他们不信,抬手举了个发誓的手势。
时津舟盯着他看了会儿,心里厌烦。
耳朵身后那兄弟一听这话,伸腿踹了他一脚,“你儿子呢?”
贺建明被这一脚踹得不轻,捂着胸口道:“我他妈哪儿知道啊?我要知道我还在这儿!”
时津舟让耳朵在贺建明身上搜了半天,把他身上仅存的两百块揣在身上才离开。
贺建明躺在地上破口大骂,“没良心的混小子!没爹妈生养的东西!两百块也要拿!还有没有心了?”
他扯着嗓子喊,麻将馆外面站了不少看戏的。时津舟充耳不闻,他要是还有良心,都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了。
站在外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笑着道:“贺建明,要说最没良心的可不就是你自己了吗?你家俩崽子在家里快要饿死的时候也不见你回去看看。”
他们说了这话,觉得自己算是打抱不平了,越说越起劲。
贺建明被他们说得也脸臊,闷声不说话了,爬起身抓起桌凳上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皮衣摇摇晃晃走了,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走到门外的时候一趔趄,差点摔了个大马趴。看热闹的叔婶啧啧,“哎哟!你这不小心走,等会儿摔进乌江里那可得了!”
贺建明瞪眼,和他们在那儿闹嘴。
时津舟觉得心累,为自己也为贺远。贺远有那么个爹还能带着他弟活着真是了不起。同样的事要放在他身上,他能带着云嘉一块儿把人砍了。
“舟哥,咱现在去哪儿找贺远?”耳朵挨过来问。
时津舟一从麻将馆里出去,凌冽的寒风刮过来,落了一地的梧桐树叶哗啦啦作响,跟着风在地上打旋。时津舟被这风一刺激,又想咳了。
耳朵真怕时津舟把自己弄死了,在旁边嘀咕,“你要不还是去医院开点药得了。”
时津舟咳了会儿,“去贺建明家。”
“行。”耳朵点头。
他们还不知道贺远已经十几天没回去了,等他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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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到了贺远家里,扑了个空。
耳朵踹开门,动静激起一层灰。
“咳咳咳咳。”耳朵差点以为他舟哥把毛病传给他了,他扇了扇跟前,打量了一下四周,“我操,这儿能住人吗?”
时津舟抬手在桌上摸了摸,摸了一手灰,“这儿估计有好些天没人回来住了。”
正好外面有婶子走过,见着时津舟他们,也说:“好些日子没见到小远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可能是过不下去了,他爸那德行,现在才跑也挺不容易的。”
婶子在嘴边的话停了下,又说:“好像这些天也没见到小远他弟,是不是带着他弟过好日子去了?”
旁边另一个人搭腔,“两兄弟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些钱,跑了也好。总比在这儿过苦日子的好。”
“是了是了。”
“……”
时津舟听了会儿,知道这事没着落了。
耳朵可惜了下,唉声叹气的。
时津舟心里算着云嘉下半年的学费又得多打份工了。像他们现在这样上门要钱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只靠这个时津舟养不活他和云嘉,除了这份工外,时津舟还又打了两份工。下午六点到夜半两点是去台球馆给人看馆子,给人捡球摆球的。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是给人送水,其余时间就是画画了。这是时津舟为数不多的爱好,估摸他在这上面也有些天赋,画得还不错。他买不起颜料,拿着只铅笔和张纸就往山上去,远远的,看着小城落在雾蒙蒙的天下,一笔一笔的画着。
但现在云嘉下半年的学费没着落,时津舟就在想他可以把送水的时间挪到八点到十点,十点到下午四点的时间的可以再找份工作。只是他们这小城又往哪儿找工作呢?时津舟又有些茫然了。
他和耳朵只是提不起什么精神,跟着他们一块儿来的兄弟却是接受不了。骂爹骂祖宗的骂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舟哥,说不准那钱就在老东西身上,骗我们说在他儿子那儿!”槛儿说。
耳朵拍拍槛儿的肩,“算了,那老玩意儿身上林林总总就两百来块。”
时津舟叹气,觉得这事对不住他们,“这儿不是还有两百吗?正好找个地方吃顿好的。”
他的话在这群人里还是很有份量的,这次不行总还有下次。既然时津舟这样讲了,就得给他个面子。
“得,咱哥几个凑一块儿也行,吃烧烤去。”槛儿看开了。
说到吃的,一行人心情好了大半。
正要往外走时,角落里突然传出点声,耳朵转头去看,吓了一大跳,“我操!舟哥,那儿是有个小孩儿吧?”
风突然灌进屋内,掀起一层薄薄的灰尘,在光线里浮动。时津舟的脚步顿住,黑色长裤的裤脚被风吹起,露出瘦削的脚踝。他微微侧身,高耸的眉骨投下小片阴影。
他低低地咳着,平静而淡然的看着突如其来的意外。
角落里蜷缩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和云嘉差不多大,但比云嘉瘦很多,脸上没多少肉,颧骨高高凸起,两片唇干燥得起了皮,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形象。男孩儿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用一种时津舟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时津舟突然有种难言的直觉。
这小孩绝对会害惨了他。
3. 发火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耳朵说:“这不会是贺远他弟吧?”
槛儿说:“贺远不是带着他弟走了吗?”
耳朵给槛儿一个你脑袋不好使啊蠢货的眼神,“那你倒是说说这孩子哪儿来的呢?”
两人争论半晌也没个说法,耳朵说:“又不是哪个做哥的都和舟哥一样,说不定贺远就是不想带着他弟过好日子,揣着钱跑了。”
耳朵话还没说完,就见角落里原本一脸警惕看着他们的男孩儿忽然冲出来。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有动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屋里传来耳朵撕心裂肺的尖叫,“操!这小崽子!”
他边骂边一脚踢在男孩儿的肚子上。男孩儿身上没什么力气,耳朵这一脚把他踢到一角,整个人像破布袋子般飞了出去,瘦小的身体重重撞在墙上,扬起一屋的灰。
男孩儿凶巴巴的盯着时津舟和耳朵,喉咙里发着低低的呜咽,因为太久没说话,嗓音沙哑。声音闷在胸腔里,像是幼犬朝着时津舟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呲牙,威胁着他们不准踏进他的领地。
耳朵气个半死,骂骂咧咧的,“这小崽子,不会是因为我说了他哥两句不好的话吧?”
“不然呢。”时津舟说。
他对这小孩倒是没多少好心,但心里想着云嘉的学费,用手捏了捏僵硬的脸,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
耳朵眼皮一跳,被吓到了,“我操!舟哥你要不要那么吓人啊?”
时津舟懒得理他,皱眉把他拨到旁边,“滚。”
耳朵往旁边侧了下,给时津舟让出位置。
时津舟在男孩儿面前蹲下,尽量放轻声音,“贺远呢?”
男孩儿也不说话,他恶狠狠的看着时津舟,让人总觉得他下一秒会扑上来。
耳朵哎呀一声,觉得他舟哥太不会问人话了。他凑上前把时津舟挤开,嬉皮笑脸的,“小孩儿,哥说了两句你不爱听的,你也咬了哥一口,就算扯平喽,哥不怪你。你和哥说你亲哥在哪儿呢?你说了哥等会儿去给你买牛奶喝。”
男孩儿依然没吭声。时津舟没耐心了,脸上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一点影都不见。耳朵拍拍头,问:“唉,舟哥,这小孩儿怕不是个哑巴吧?”
时津舟想了想,觉得可能还真是。
“应该是。”时津舟给小孩儿下了判断。
耳朵对他舟哥的话一向是深信不疑的,“那咋办?”
两人大眼瞪小眼。
槛儿说:“他会写字不?”
时津舟起身,把跟前的小孩儿扯起来。小孩儿抱着胳膊,被时津舟这一扯,发出小声的尖叫,四肢挣扎着要去咬时津舟的手。时津舟紧紧箍住他两只手,小孩儿见他两只手没了发挥的余地,想故技重施歪头过去咬时津舟。时津舟冷不丁道:“狗崽子,你敢咬试试?”
小孩儿不动了。
耳朵咬牙,牙齿咯咯作响,“看碟下菜啊?”
槛儿笑嘻嘻,“舟哥的话比你管用多了!”
时津舟也不搭他俩的话,一路提溜着小孩儿到了外面,外面的婶子以为自己看错了,招呼周边的人过来看热闹,“哎哟!贺家小子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和你哥一起出去了吗?”
周围的人也说:“小简,你哥呢?”
“他哥是不是跑了?”
“不行吧,你看他哥平时多疼他。”
“天爷,怎么瘦了那么多?”
“小远怕有半个月没回来了。他爹也不管他们,小简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活下去的啊。”
“……”
时津舟试了试,还真是,这小孩儿和云嘉差不多大,但只有丁点儿重。小孩儿落在时津舟手里也是不听话的,挣扎着想要从时津舟的手上下去,耳朵抓了下小孩儿的耳朵,学着他舟哥说话,“狗崽子,不准乱动。”
贺淮简没听他话,反而瞪了他一眼。
耳朵说:“狗崽子狗崽子狗崽子……”
时津舟:“你和小孩儿置什么气?”
耳朵嘴硬,梗着脖子道:“我怎么知道?”
时津舟不想和耳朵说话了,提着贺淮简问婶子,“这是贺远他弟吗?”
婶子点头,“小简啊,小简。听他哥就是这样喊他的。”
时津舟又问:“哑巴啊?”
婶子想摇头,仔细一想还真没听过贺淮简说话,又点头,“好像是。”
时津舟不抱希望了,至于贺淮简会不会写字什么的,云嘉和他差不多大,云嘉顶了天就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贺淮简能会什么?
时津舟叹气,心想有这力气还不如想想还能再找些什么事儿做。他松开贺淮简,贺淮简却是不放手了,一把拽住时津舟的衣角。时津舟身上这件白衬衫是他花了十块钱在店里租的,他昨儿有事去市里走了趟,是去拿奖状的。他前几个月还没退学时参加了个画画比赛,没想到踩了运,真画了点名头出来,得了张奖状。
时津舟本来不想去拿,反正左右他一辈子也这样了,但他实在睡不着,一躺下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件事。他心里烧得慌,就一张奖状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第二天起来去城中心租了件白衬衫,和云嘉说让他好好待在家里别乱跑后,把头发往后梳了梳,听说学艺术的都这样。一梳,发现自己头发早没了,只剩下一把子扎手的青茬。
他坐上大巴车,去了城里领了张没什么用的奖状回来。想着自己特地去台球厅请了天假就觉得自己傻逼得很,把奖状团做一团塞兜里了。一回来遇到耳朵,又正好白叔发了消息过来,这会儿他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他今天提心吊胆一天,生怕给弄脏了,好不容易挨到了这会儿,却被贺淮简搞了破坏。
时津舟理解耳朵了,从退学到现在,憋了好几个月的火愣是被这一扯全部扯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爹妈死得早丢了个弟弟给他就算了,上不了学他也认,谁让他没本事挣他和云嘉的学费。可凭什么现在连一件他花十块钱租的衣服也脏了。
“你他妈离我远点!”时津舟吼道。
耳朵和槛儿哪儿见过这种阵势,他们舟哥发过那么大的火吗?反正耳朵从六岁认识时津舟到现在就没见过。
耳朵忙把贺淮简扯开,“我操,你干嘛呢?”
贺淮简不愿意放开,死死的拽住时津舟的衣服。
槛儿过来帮忙,在时津舟忍不住一脚踹过来时终于把贺淮简的手从时津舟的衣服上扯开了。
槛儿跳起来,“舟哥是真的会踹死你的!”
耳朵煞有其事,“狗崽子,幸好你只是个小孩。”
时津舟的耐心全没了,脸色难看得不行,拎着地上的钢管就往前走。
其他人问耳朵,“舟哥那么生气,还要去吃饭不?”
耳朵气得差点喘不过气,“吃你头啊!你没看见舟哥脸都快到地上了?!”
那人嚷嚷,“谁的错?还不是这小子?”
耳朵说:“滚滚滚,这几天不要来找舟哥,我看舟哥这次是一次性把憋在心里的火发出来了。”
那人点头,招呼着其他几个兄弟跟自己走了。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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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散完了,耳朵忙着去追他舟哥,槛儿用力扯了他一把,觉得耳朵脑子有问题,“你还骂他们呢,你知道舟哥心情不好你跟上去干嘛呢?”
槛儿知道时津舟很厉害,时津舟很会读书,虽然他总说自己读书中规中矩,但槛儿记得他和时津舟读书那块儿,时津舟次次都是第一,老师也说他们这小地方要出个大学生了。可舟哥就这样退了学,他听着心里都不好受,更何况舟哥。
耳朵白了他一眼,“我和舟哥一块儿长大的,我和他们能一样?”
槛儿说:“舟哥都要哭了。”
耳朵就不说话了,和贺淮简一样成了哑巴。
耳朵最后问:“狗崽子怎么办?”
槛儿往站在一边的贺淮简看了眼,走到另一条街去了。耳朵问他要去哪儿,槛儿没回他,等他回来,手里多了盒牛奶。槛儿递给贺淮简,“喝吧,你别怪舟哥,他心里也不好受。”
耳朵也从兜里掏了颗糖,塞给贺淮简,“你吃。”
他俩的好心最多也只能到这儿了。
临走时,耳朵过意不去,“他爹不管他,他哥又跑了,狗崽子会不会饿死啊?”
槛儿看了眼贺淮简,小孩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直盯着时津舟离开的方向看,和耳朵说:“都是命。”
耳朵只能歇了心。
天渐渐变暗,深秋的夜晚,风里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时津舟觉得有些冷,寒意钻入单薄的衬衫领口。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想着也不知道回去把衬衫洗了,老板会不会认账。总不能真把这衬衫买下来吧,他也就穿这次,下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穿。要穿不了,买件几十块钱的衬衫在家里供着吗?
睫毛上沾了雨,很细很小。
下雨了。
时津舟又觉得倒霉了。
大爷的。
下吧下吧,还能怎么着呢?雨能把他打死吗?不能,逼疯他倒是可能的。
时津舟干脆不走了,有些自暴自弃。也不知道耳朵和槛儿听见没,他是不爱哭的,爸妈死后他扯着云嘉长那么大一次也没哭过。他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吼那狗崽子的时候都破音了。应该是听见了吧,要不然就耳朵那性子,怎么可能会不跟上来。
听见就听见吧。他能怎么办呢?
时津舟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再一次对自己看不见的未来感到茫然。
就在时津舟还在为自己渺茫的未来而担忧时,他又被人拽了一下,时津舟简直要气死了,现在这件衬衫就是他的逆鳞,谁也不能碰!时津舟转头一看,没想到又看见了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操!他正憋着火不知道往哪儿发呢!
时津舟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可谁叫他眼巴巴凑上来的。时津舟踹了踹他小腿,“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就跟着我?下着雨呢你出来干什么?”
小孩没说话,时津舟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个哑巴。
他皱了皱眉,脑海里冒出一丝诡异的想法,神色扭曲,“你不会是赖上我了吧?你别以为你是小孩儿我就不打你了。滚开!”
时津舟难得趁没人看见他这幅狗熊模样发了通脾气,但狗崽是只哑巴狗崽,时津舟彻底体验了把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贺淮简没时津舟高,只到时津舟的腰。等时津舟发完脾气,又巴巴的把手里的牛奶给时津舟。
时津舟愣了下,突然想到家里的云嘉,心里那把火就这样熄了下去。
算了,和小孩闹什么脾气呢。
4. 哥
时津舟接触过的小孩屈指可数,除了时云嘉,他那个身体总是不太好的弟弟,时津舟对其他小孩一贯没什么耐心,更没人教过他如何摆脱一个缠人的孩子。
时津舟只能转头去凶贺淮简,脸臭得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万,心情算不上好。
他一转头,小孩立马停住,和时津舟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津舟吼道:“不准再跟着我了!”
他不确定贺淮简到底听懂他说的话没,也不知道贺远的弟弟除了是个哑巴外,有没有可能也是个聋子。
他只知道在他转头的第二十一次,也可能第二十二次时,贺淮简依旧跟在他的身后。
时津舟总算意识到自己也许是被这个看上去和时云嘉差不多大的小孩,贺远的弟弟缠上了。
时津舟不再走,停下,侧身看着贺淮简。
“你别跟着我。”时津舟说,“我还有个弟弟,我才十六岁,我不想养两个孩子,我也养不了。”
时津舟没管他到底有没有听懂,继续道:“你可以去跟着耳朵,就是被你咬的那个人。”
他边给贺淮简回忆边说:“他老妈是这一片剪头发剪得最好的,所以生意很好,挣的钱也多,耳朵的心比我软,你去跟着他,他可能会照顾你两天。等过几天你哥回来,你哥会来接你。”
“你也可以去跟着槛儿,槛儿是长得像瘦猴的那个,他爸妈开馆子的。他心眼没耳朵好,但比我好。”
谁都行,总之不要跟着他。
时津舟说完不再理他,仗着自己腿长的优势转身跑了,逃命似的跑着。
雨下大了些,深秋的风不停的灌进时津舟的胸腔里。太晚了,田里已经没有人,前几天还在嘶叫的知了也没了动静,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死绝了。天突然变得特别黑,黑得像是有人用一块抹布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脚步声在这片无尽绵延的黑里显得很孤单,脚底下的泥土又湿又黏,把他往下一直拽,时津舟跑着跑着,不再跑了。
远处有灯,也许是云嘉,现在天已经变黑,今天发生了些意外,他比平时晚了些,不知道云嘉吃饭了没。
时津舟停下来喘气,喉咙里有很浓的铁锈味。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脸有些白。
时津舟,时津舟,他不停的和自己说,你别犯贱啊,你养不了他的,谁知道贺远还回不回来了,他要真不回来了,你真要养两个小孩吗?你才十六岁,养不了的。
做一个人的哥哥已经够累了,做两个人的哥哥你用命去养吗?
时津舟,你别作死。都是命。
对的,都是命。
他终于给自己找了个能站得住脚,能说服他自己的理由。他的命就是九岁的时候爸妈出车祸死了,给一岁的云嘉又做爹又做妈。云嘉的命就是出生没多久没了爸妈,连几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从此以后只能跟着他哥过苦日子。而贺远他弟的命就这样,妈跑了,哥也跑了,还有个不顶事的爹。
时津舟实在是穷怕了,他好不容易在他的生活里找到一个平衡点,他现在挣的钱刚好够他和云嘉生活,这个平衡点一旦被打破,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时津舟突然很想哭,但他只是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跑。
田里的稻草排列得很整齐,像是无数个沉默的墓碑。
*
*
贺远离开那天,和贺淮简说他有事要去省城一趟,可能需要两天。
贺淮简想跟着他哥去的,但他哥说两个人麻烦。
贺淮简记得他妈之前也这样说,后来他再也没见过他妈。他不知道他哥是不是要丢下他了。他听之前隔壁婶子说过他妈是去过好日子了,他想他哥应该也是。
两天后他哥还是没回来。贺淮简知道他哥应该不会再回来。
贺建明问他他哥去了哪儿,贺淮简摇头。
贺建明也没生气,只说只要贺淮简还在,贺远总会回来的。说完醉醺醺的歪在床上。
贺淮简很讨厌贺建明,他甚至有时候想要是贺建明死了,他记忆里那个很温柔的妈妈会不会回来。他哥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哥和他说过好几年前贺建明还是个很好的父亲,他会带着贺远一块儿钓鱼,会让贺远骑在他的脖子上,会在冷天的时候陪着他睡觉。
这和贺淮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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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里只会赌钱,喝了酒回来打他或者打他哥的男人完全不同。
他哥虽然会在贺建明打他的时候打回去,但他哥因为拥有过那些还算美好的记忆,并不恨贺建明。
所以贺淮简也因为他哥,每次拿着家里的砍刀,看着睡死过去的男人还是没下手。
他哥不会回来了。
贺淮简也不知道为什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想他没了哥,没了妈,应该去死的。
可他意外的很想活下去。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许他天生就是这样的,骨子里自私凉薄,阴郁又贪生怕死。
他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了,没有钱,有时候晚上他会偷偷跑出去,和那些流浪的猫狗抢东西吃。他没什么羞耻心,反正他们都一样是流浪的,他唯一还算得上有点良心的,可能就体现在他不会把那些吃的全部吃掉,而是分出小半留给那些猫狗了。
他就这样活了十五天。
直到今天,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长得很好看,寸头把他的骨相衬托得更加优越,可能是出于“畜牲”的本能,贺淮简知道,跟着他能活下去。
贺淮简在看见重新回来的男人时就知道他的本能是对的。
时津舟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冷雨中凝成薄雾。雨水顺着他的眉往下淌,他停在贺淮简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手指的关节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冷着脸蹲下身开口,“我只养你到明天。”
“明天我把你送回来。”
时津舟不知道是对贺淮简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贺建明总不能不要他的儿子,贺远总不能不要他弟。”
“你要是听懂就随便发个声,要是听不懂也没用……”
“哥。”贺淮简喊他,声音很低,干涩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可时津舟就是听清了,还没说完的话突兀的卡在了嘴边。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地落在两人的空隙中,时津舟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肋骨下面横冲直撞。
在2007年快要冬天的这一天,他成了两个弟弟的哥。
5. 洗澡
时津舟确信他疯了。
他把贺淮简带回了家,不算大的房子变得更小。他依然是冷着脸,对他又重新回去找到的小孩没什么好脸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去,只能当自己是真的疯了。
等明天,时津舟想,等明天天一亮他就把这小孩送回去。
没了哥,但好歹还是有个爹的,即使这个爹姑且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爹。
时津舟看了眼贺淮简没说话,闷头进屋给他烧水洗澡。
很脏,虽然只是一个晚上,但他依然不能接受家里有一个那么脏的小孩。
睡在里屋的时云嘉听到动静,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有他哥回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眸,瓮声瓮气地问:“哥,你回来了?”
时津舟应了声,“你继续睡。”
时云嘉却不愿意了,穿着拖鞋,小手放在床沿摸索下床,出来了才发现家里多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今年七岁,是该上学的年纪,但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总爱生病,去年上了半学期又没再上了。他哥说等下年开春再送他去上学。其实时云嘉是不想去的,他身体不太好,愿意和他玩的小孩并不多。而且因为他只有哥,班上的同学总会笑他,时间长了,时云嘉就不再想去了。
可他不敢和他哥说,他怕他哥一个人偷偷难过。
他很懂事,不过再懂事也只是个七岁大的小孩,现在乍一眼看见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刚才还恹恹的,现在立马精神了很多。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躲在时津舟的身后,抓着他的衬衫悄悄看贺淮简。
时津舟心里还窝着火,烧好水让时云嘉去把家里洗澡的盆拿过来。
把盆放好,时津舟倒了热水进去,又往里面加了两盆凉水,伸了只手指进去试了试温度觉得还可以,才转头看着贺淮简,“喂,过来洗澡。”
贺淮简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无措。
时津舟没了耐心,走过去一把把没多大点重的孩子提起来,三下五除二剥了他的衣服,再一提溜扔进盆里,皱着眉抓起肥皂就往贺淮简身上搓。
贺淮简记忆里没有过被别人按着洗澡的经历,脸一下红了,挣扎着想要从盆里爬起来。
“再动我就把你丢出去。”时津舟威胁。
贺淮简听到这话,慢慢不再挣扎。只是尽力把自己往飘着白沫的地方藏,背对着时津舟,只愿意让他给他擦背。
时津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硬生生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些视死如归,扬眉勾唇笑了笑。
破小孩儿,还以为他真拿他没办法呢。
窝在心里那股憋闷的火散了些。
时津舟在昏暗的灯光下弯腰又捡了半块肥皂扔给贺淮简,“自己洗前面。”
贺淮简还趴在盆边,听他说完把那半块肥皂从盆里摸出来往身上擦。
时云嘉见贺淮简别扭的样子,凑过来和时津舟说小话,“他的事好多哦。”
时津舟看着自家弟弟,用干净的前臂给他把脸上不小心沾上的泡沫给蹭掉,说:“你以为你的事儿就不多了。”
“不多。”时云嘉瘪嘴。
贺淮简虽然看起来瘦,和时云嘉差不多大,但其实比时云嘉要高一些。时云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小了,时津舟打量了半晌,从他以前穿的衣服里翻了件好几年前穿的给他重新套上。
这下脏兮兮的小孩看上去有模有样,这时候小孩还没彻底张开,不过单看五官也知道是长得好的。时津舟只觉得腰酸脖子疼的,烧了水把两个孩子赶出去,自己也给自己洗了个澡。
他洗澡的时候里屋只剩下时云嘉和贺淮简两个人。
小孩天生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有好感,虽然贺淮简不爱说话,看上去不好相处,但时云嘉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凑上前去,问贺淮简他叫什么名字。
贺淮简没搭理他。
时云嘉也不管他理不理的,他是个小话唠,他哥为了养他不常在家,时云嘉只能把话都憋在心里,等他哥回家了再一股脑说出来。可他哥有时候回来他都睡了,他想说的话找不到地方说。
这下好了,家里又多了个小孩,时云嘉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小孩能在家里待多久,但他还是希望贺淮简的爸爸妈妈能让他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你今年多大了啊?”
“你上学吗?你今年能认识多少个字了啊?我一共认识二十五个字,我还会写我的名字了。你会吗?”
“你会加减法了吗?”
“你来我家会不会被你爸爸妈妈骂啊?”
“……”
平时这个点时云嘉已经睡了,但今天他有了新朋友,心里很开心,怎么也睡不着。
贺淮简躺在床上,里屋的灯时津舟出去的时候给他们关上了,他被强制性安排和一个话很多的人睡觉,并不是很习惯。回来的路上时津舟又给他买了个面包,这回没有猫狗和他抢了,他吃得很饱,现在有些撑,睡不着。
隐约能听见外面的泼水声,他知道时津舟洗好澡了。没多久,时津舟进来,刚才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时云嘉没了声,躺在他旁边装睡。
贺淮简抽了下嘴角,时云嘉装睡装得一点也不像。
时津舟说:“时云嘉,好好睡觉。”
然后和睡在外面,还睁着眼睛看他的贺淮简对视片刻,重新关了灯出去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时云嘉轻轻呼气,拍胸口道:“不能再说话了,我哥好像发现了。”
贺淮简心想他声音那么大,不被发现才奇怪。而且话都是他说的,他一句也没说。
时云嘉见他还是不理他,小孩子脾气也上来了,气哼哼的也像贺淮简一样转身背着他睡觉。
没多久,时云嘉均匀的呼吸声传到贺淮简的耳中,在沉默的夜里格外明显。
-
时津舟醒的时候是七点,他捡了两个鸡蛋煎,都煎完了才记起来家里现在多了个孩子,又多煎了个才进去把两个孩子喊起来吃饭。
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时云嘉一觉醒来,想着今天一整天家里都有人陪他,他心情就说不上的好,平时只能喝半碗粥的,今天一反常态喝了整整一碗。
“哥,今天你要去上班吗?”时云嘉问。
他已经想好了,等他哥走了,他要带着贺淮简去外面玩。他哥怕他在家无聊,前几天给他买了羽毛球拍,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只能一个人对着墙打,现在多了一个贺淮简,时云嘉想可以两个人一块儿玩。
时津舟把碗筷收到洗水池里,洗干净后道:“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我送他回家。”
屋里一共三个人,这个他只能指贺淮简了。
“啊?”时云嘉一下泄了气,“哥,他不能和我一块儿玩吗?”
昨天一晚上没搭理他的贺淮简听见时津舟说的话,难得回了他一句,“我陪你玩。”
时云嘉一下愣住,他没听过贺淮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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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声音那么哑,惊讶道:“呀!你不是小哑巴啊?”
贺淮简抿唇,闷闷的说不是。
时津舟不管他俩突如其来的友情,两个小孩胳膊拧不过大腿,时津舟两手放在贺淮简的腰上,把人托起来抱在怀里,没管他泪汪汪的弟。
“你要是不想待在屋里就出去找巷子里其他孩子玩。”时津舟说。
时云嘉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才不要去!巷子里的其他小孩都不想和他玩!
时津舟叹了口气,“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山楂条。”
小城里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山楂条是时云嘉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因为山楂条上裹满了糖,放进嘴里又酸又甜,时云嘉喜欢这个味道。可惜他最近长新牙了,他哥不准他再多吃。只有他生病的时候,要喝很苦的药,他哥才会大发慈悲给他买一回。
他舍不得贺淮简这个会听他说话的朋友,但比起山楂条,时云嘉纠结了会儿就不纠结了。
他和贺淮简还没认识多久,再说以后贺淮简也是要回家的,那时候他只会更难过。不如他早点走就好了。
所以时云嘉背叛了他们的友情,朝着贺淮简摆手,声调软软的,“下次见呀。”
贺淮简没什么表情,可能是觉得反正讨不讨好这个家里份量最重的孩子也没用了,歪过头没和时云嘉说再见,只是把头搭在时津舟的肩膀上。
时津舟力气大,再说贺淮简确实也没多重,还真抱着走了一路。
本来想着现在早,也才八点没多久,路上遇不到什么人。
他是怕遇见耳朵或者槛儿的,他还想着昨天他差点哭了的事,实在太丢脸了。还是等着过几天,等他心里那股尴尬劲过了,到时候再见吧。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往日里只会赖在床上,恨不得下午一两点才起的耳朵今天早早就起了。远远看见他舟哥,兴奋地挥手,“舟哥!”
操!
时津舟恨不得回头了,可现在回头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只能硬着头皮,强装昨天的事儿全忘了。
“耳朵。”他回了一句。
耳朵跑过来,以为时津舟怀里抱的是时云嘉,走前了一看,没想到是贺远他弟。
“诶?”耳朵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这小孩不是贺远他弟吗?怎么在这儿呢?”
时津舟说:“昨晚他跟过来的。”
耳朵问:“他自己跟过来的?”
“嗯。”
“怪不得,”耳朵想上去掐一把贺淮简的脸,被贺淮简躲开了,也没生气,乐呵呵道,“昨天我说他咋看着你走的方向呢,感情是为了跟着你啊?”
“鬼知道。”时津舟心里燥得慌。
“他叫啥呢?”耳朵又问。
“没问。”时津舟说。
问那么多也没用,总归是要送走的。
“也是。”耳朵煞有其事的点头,赞同时津舟的话。
可能是见耳朵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时津舟这会儿没刚才别扭了,问他,“你怎么这会儿起了床?”
“哦对。”耳朵拍拍头,想起什么,和时津舟说,“舟哥,你是要送贺远他弟回城西吧?”
时津舟:“嗯。”
“那正好,”耳朵道,“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他下意识压低声,凑到时津舟身旁,“城西死人了。”
时津舟忽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6. 时津舟一愣,认命了
三人一块儿到了城西,时津舟总算知道他心里那种莫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死的人是贺建明。
明明是夏天……不对,已经快要冬天了,时津舟浑身上下就是在泛冷,从骨子里渗进去的,他的牙关不停的颤栗着,耳朵在他旁边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快要入冬还是因为几乎在时津舟看清那具尸体的瞬间,他脑海里立即跳出的想法:时津舟,你看你命不好吧,昨天就说了别心软别心软,这下好了,以后你该怎么办呢?你捡的这个小崽子怎么办呢?
他抱着贺淮简的手下意识收紧,收得很紧,贺淮简看上去比他还要冷静,漠然地俯视着刚从乌江河里捞出来没多久的、他名义上的父亲。
周围人唏嘘不已,嘴里说着贺远和贺远他弟以后怎么办,杀千刀的总算死了,贺建明欠的钱谁来还……
时津舟全没听进去,脑子已经完全木了。
警察还没来,乌泱泱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时津舟看了眼贺建明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他那件黑色皮衣,破了好几个洞,在水里泡了一天,人有些肿。
还是有人先认出了他怀里抱着的贺淮简。
是昨天那个大婶。
大婶眼眶红了一圈,“哎哟!这不是小简吗?”
贺淮简依旧没什么情绪,转头去看她。
“小简啊,你爹死了!”大婶心急,急哄哄的去拉贺淮简的胳膊,贺淮简却没让她碰到,两条又瘦又细的胳膊死死抱住时津舟的脖颈不愿意松开。大婶说,“你爹死了,你去看一眼他啊!”
时津舟这才也跟着反应过来,将贺淮简放下。
“去吧。”时津舟嗓子干涩。
贺淮简一头埋进时津舟的胸口,手抓住他的衣服。时津舟以为他在害怕,顿了瞬抬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天杀的啊,那么小的孩子以后要怎么活下去啊?”
一阵的哭闹嘈杂中,时津舟蹲着身轻轻拍着怀里贺淮简的背,目光空洞,没有焦距的凝视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远去,吵闹也好幸灾乐祸也罢,在他的视线里耳朵里逐渐模糊,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隔开。
没多久,有警察过来拉警戒线,白黄色的封条困住那小小的一片地,那儿躺着的不是贺建明,而是压在时津舟肩上的石头。
深秋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风里隐约能闻到乌江河潮湿的腥味。雨丝突然变得密集,打在他后颈的皮肤上,激起小片细密的战栗。
耳朵担忧的声音终于传入了他的耳中,“……舟…舟哥,舟哥,走吧。”
时津舟嗯了声,重新抱起贺淮简,和耳朵一块儿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里并没有因为贺建明的死亡有太大的变化,里面的人依然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贺建明是喝酒喝得太多掉河里死的,几个警察做完身份确认,出来问时津舟是不是贺建明的亲属。
耳朵说不是,小的这个是。
警察过来带着贺淮简进去。
耳朵陪时津舟坐在外面,突然问:“舟哥,你说贺远还回不回来了?”
时津舟:“不知道。”
“要是他不回来,他弟怎么办啊?他还有亲人在世吗?”
时津舟还是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他希望有,他怕没有了,他真的会变成两个弟弟的哥哥。
警察这时候又出来,把耳朵和时津舟都叫了进去。
“这小孩是个哑巴啊。”警察说,“问他他什么也不回答。”
好在找到了贺建明的身份证,警察在系统里找了会儿,看着贺淮简,“你叫贺淮简?”
贺淮简还是不说话,警察叹了口气,转头望了眼站在墙边的两人,翻了翻手里的记录本,“你们和他什么关系?”
耳朵:“没关系。”
贺淮简侧身去看时津舟。
时津舟动了动唇,他察觉到贺淮简盯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耳朵用手扯了下他的袖子,时津舟才道:“没关系。”
警察:“没关系怎么还跟着一块儿过来?”
“我们热心肠。”耳朵揉揉鼻子,“不可以吗?”
警察没说话。
警察又在电脑上找了会儿,那会儿网还没完全覆盖,断网严重得不行,点进去圈能转四五分钟。时津舟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躁。警察拿着鼠标,在桌上砸了两下,见不行又过去把插头拔了重新启动,这回才慢悠悠的继续工作。
“唉,他家里户口怎么只有三个人。怎么没他妈的户口信息?这两孩子的户口是怎么上的?”警察皱着眉问。
另一个警察给他们端了几杯水,凑过来看了眼,“没结婚吧,估计找了关系。”
“那怎么办?”
“他哥呢?还没联系到吗?”
警察说:“还没。”
贺淮简的去留成了个难题,不知道他老妈是谁,贺建明那边的亲戚全部死绝了,贺远又联系不上。派出所说要去核实一下才能给答案,打电话给社区社区又开始“踢皮球”。派出所也是第一次遇着这种情况,没办法了,想着问能不能把贺淮简放周围邻居那儿养两天,结果也没人愿意,只能把贺淮简留在派出所里住几天,等过几天情况要是属实,再看看能不能给他找个愿意抚养的。
其实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偏远地区生的孩子多,自己家里就养不起了,养别人家的孩子没事找事做。再说要是贺淮简小点还好说,小点不记事,可他现在都要八岁了,养了划不来。
天已经黑下去,后面的事用不上耳朵和时津舟,耳朵心里有些不安,拉着时津舟离开。
时津舟能察觉到贺淮简看他的目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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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回不了头,他一直在往前走。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风还在哗啦啦的响着,耳朵受了凉,弓着腰咳得厉害,嘀咕,“舟哥,别是你传染我了吧。”
“滚。”时津舟说。
后面的声音在风里变得很小,时津舟隐约听到有警察过来关门,抱着胳膊说:“快要冬天了啊。”
晚上又下了雨。
今天耳朵他妈的理发店生意好,耳朵本来想着去时津舟那儿吃烧烤,还没到就被他妈扯着耳朵走了。小巷子里这会儿只剩下时津舟一个人,街灯还没装上,到处黑压压的一片,时津舟有些喘不过气。
等回了家,他才记起来没给时云嘉买山楂条。
时云嘉倒是没生气,他小小的身体趴在枕头上,看着他哥,“哥,我比那个小孩命好。”
时津舟从明天开始要上班了,他已经连着请了两天假,再请假的话他和云嘉再过不了多久就得饿死。听到时云嘉的话,拧帕子的动作一顿,笑着说:“你又知道了。”
时云嘉把脸贴在枕头上,“他好瘦,他爸妈对他不好,但我有哥,哥对我好。”
时津舟喉咙又酸又涩,没说话,转身过去把帕子挂在钩上,出门把水泼了。昏黄的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时津舟六点起的床,做完早饭七点,这会儿已经完全降温,怕时云嘉受凉生病,时津舟给他裹得很严实。时云嘉嫌热,时津舟不准他脱。
时云嘉用脸贴着他的手,和他哥撒娇,时津舟装没看见。
时云嘉知道时津舟估计不会再搭理他,家里热,时云嘉想出去跑两圈,时津舟让他别跑远。
结果没到两分钟,时云嘉回来了,他眼眶红红的,和时津舟说:“哥,那个小孩在咱家外面。”
时津舟顿了下,丢下手里正在给时云嘉削笔的小刀出去,俯视着趴在他家门槛的小东西。
小东西冷得够呛,现在已经没什么意识,谁也不知道他在这儿待了多久,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上下牙齿咯吱咯吱的响着。
时津舟脱了身上的外套裹住他,抱着人进了屋。时云嘉还在哭,他见不得这些,小孩从小没有父母性子本来就敏感,这会儿看见一个和他一样惨的孩子,眼泪就掉不完了,忙舀水在电磁炉上烧。
锅里的水还没热,他又跑回来,看着他哥三下五除二把贺淮简身上的衣服脱掉,找了块帕子用力在他身上搓。
时云嘉也找了块帕子,有模有样的学着他哥。
差不多搓了十分钟,冷得失温的贺淮简总算有了意识,他视线还模糊着,只能看见时津舟大概的轮廓,很奇怪的感觉,又冷又温柔。
他张口说话,但没什么声音。
时津舟见他动了,微微低身去听他说话,只听见他喊,“哥……”
时津舟一愣,认命了。
7. 大哥是最好的大哥
贺淮简就这样留了下来。
时津舟还没表态,时云嘉倒是先和贺淮简建立了良好的友情。或者说是时云嘉自己单方面觉得的,贺淮简还是和一开始那样是个冰疙瘩,说的话不多。不过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岌岌可危,一定程度上讨好这个家里份量最高的小孩是很有必要,在时云嘉问他一些问题时,他也会回答。
于是时云嘉总算知道他叫贺淮简了。
时津舟上个月在派出所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没什么好稀奇,倒是觉得贺淮简名字还挺好听。他爸妈还没去世前是做老师的,所以他和云嘉名字没耳朵他们那么草率。贺远名字不好听,他弟的名字比他好点。
贺淮简嫌时云嘉烦,但看了下时津舟,还是和时云嘉说:“我哥说是他翻字典取的。”
时云嘉瞪大眼睛,转头问他哥,“大哥,二哥的名字是你给取的吗?”
时津舟说不是。
贺淮简说是另一个哥。
一旦知道了名字就和以前不同了。
时云嘉现在舍不得这个能每天陪他一块儿玩的二哥,撅着嘴问:“那你哥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要是贺淮简他哥哥不来接他,那贺淮简就能一直是他的二哥了。
贺淮简摇头,“不知道。”
贺淮简说完又看了看时津舟。
时津舟不耐烦,顺手扯了件衣服扔他头上盖住他的眼睛,告诉他,“再看就滚出去。”
贺淮简又不看了。
也许是贺淮简也知道时津舟还是看不惯他,因为时津舟每天回来都会问他们今天有没有警察找过来,他依然想着要是警察找过来,他就把贺淮简送回去。
贺淮简不想走,在家时总是抢着做事。
有天早上时津舟是被火烟硬生生憋醒的,他前一晚在台球厅上班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早上十点还要去送水,所以在八点被憋醒时起床气差点没控制住,怀疑家里两小孩又做了什么事,还没等他发脾气,睁眼一看家里烟雾缭绕,还以为自己在睡梦中直接两腿一蹬去了,后知后觉才发现是家里着了火。
这下瞌睡也没了,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转身进去开里屋的门,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云嘉抱在怀里,伸手去捞贺淮简。
时津舟也是睡懵了,捞了半天没捞着,还弯腰去床底看了眼,怕是时云嘉睡觉不老实把人给踹到了床底。
不见人,时津舟暂且管不了那么多,想着时云嘉身体不好,先抱他出去,等会儿再回来找贺淮简。
没想到还没出门,就看见贺淮简皱着眉,手里还拿着生火用的干柴片站在烟雾缭绕的火炉旁。
时云嘉清醒了些,被白烟呛到,咳得两眼冒泪花,“大哥,二哥。”
时津舟没说话,脸色臭得不行,后背升起的恶寒倒是不见了踪影,悄悄松了口气,他盯着贺淮简问:“你干嘛呢?”
贺淮简知道他是惹时津舟生气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我想做饭。”
时津舟说:“做你大爷的。”
不过从那天开始,家里做饭的人的确从时津舟变成了贺淮简。一开始他做的饭实在让人难以恭维,黑黢黢的一片,能不能下口先不说,吃了肯定活不过明天。时津舟扯了下嘴角,直接两只手把贺淮简抱起来,丢到外面去了,不准他再插手做饭的事。
时津舟是这样说的:“你确定你是做饭不是杀人吗?给老子滚远点。”
时云嘉见贺淮简闷闷的坐在床边,小声道:“二哥,大哥是觉得你浪费了粮食。”
从这天起,贺淮简早上起来做饭只做自己的了,时津舟冷笑了下,也不管他,随他去。乐得轻松,这样他也可以少做一个人的份。
时云嘉扒拉着碗里金灿灿的煎蛋,又看了眼贺淮简碗里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问时津舟,“大哥,二哥会不会把自己吃死啊?”
时津舟面无表情,“那就吃死呗。”
他看这破小孩儿能坚持几天。
贺淮简没说话,安安静静的继续吃着煎糊了的蛋。
直到十二月的某天,可能是冬天的原因,时津舟早上醒的时候特别晚,他最近找了个新工作,给人店里试衣服,说是拍了照放到网页上去,要是有人在网上看见喜欢的话会买。工作量一下子变大,加上白叔那会儿时不时会让他去做事,时津舟一下打了四份工,睡觉的时候跟死了似的,不到上班的点压根醒不过来。
等他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十点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从家里到店都有些赶,别说给两小孩准备早餐。
没想到等他匆忙把衣服往头上套,跳下床后才发现时云嘉和贺淮简都醒了,乖乖趴在火炉旁写字。
时云嘉笨,学东西也慢,贺淮简坐在他旁边,皱着眉没好气的教他认字。
见他醒了,时云嘉跑过去要他抱,时津舟一只手上还拿着牙刷往嘴里怼,另一只手抱着时云嘉,时不时往贺淮简的方向瞥。
贺淮简脸色如常,只是微微挺直的背还是背叛了他。他紧握着笔,想抬头去看时津舟,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压着自己没动。
时津舟刷完牙,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吃饭了?”
其实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油烟味时津舟就猜到了,不过小孩一看就是想让他夸两句的意思,时津舟装没看懂。
时云嘉没管两个哥之间古怪的试探,点头,“吃了啊,今天是二哥做的。”
“哦,”时津舟问,“好吃吗?”
时云嘉:“比大哥做的差一点点。”
不像时津舟没良心,贺淮简做了三个人的份。时津舟出门前嘴里还叼着根油条,贺淮简见他走了,一句话也没和他说,有些说不上的气馁。
突然门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津舟开门,倚在墙边说:“挺好吃。”
贺淮简转头去看他,双眼都亮晶晶的。
时津舟笑了下,“走了,你俩待在家里别惹事。”
从这天起,贺淮简正式接过家里做饭的大权,时津舟也因此能多睡半个小时。
可能是睡饱的原因,贺淮简觉得他大哥看他的眼神也没之前那么不顺眼了,有时还能从他的眼中流露出点赞许。贺淮简知道这是和时云嘉对比出来的,毕竟时云嘉爱睡又爱玩,还爱生病。
贺淮简渐渐在这个家里找到了自己的地位,并且小心翼翼的维持。
平衡点打破是因为耳朵和槛儿。
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孩,时津舟说什么也不准他们往他这凑了。他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和他们解释,吃饱了没事做,又不是捡只猫猫狗狗,捡个小孩干嘛。这可是个小孩,会吃饭说话睡觉花钱的那种。
时津舟一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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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和槛儿要是知道这事,他俩能在他耳边念叨到他找个地把自己埋进去的地步。
所以时津舟严令禁止时云嘉不准在别人面前喊贺淮简二哥,也不准他找耳朵和槛儿玩。
时云嘉虽然不情不愿的,但贺淮简明显是听进去了,每次等时津舟离开,贺淮简锁上门,无论时云嘉怎么央求,贺淮简死活也不出去。时云嘉把眼睛都哭肿了也不见贺淮简点头,小孩一气之下,也不出去了,整整一天都没和贺淮简说过一句话。
当天晚上时津舟回来,看见两个弟弟一个坐在一边,谁也不理谁,还稀奇了好半晌。晚上时云嘉不和贺淮简睡,两只细胳膊抱着枕头往时津舟床上爬,“大哥,我不要和二哥睡,他太烦了。”
小孩眼睛泪汪汪的,小脸贴在时津舟的胳膊上,说着他二哥的坏话。
时津舟愣了下,这下也知道他俩是闹矛盾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时云嘉说:“我想去找耳朵哥和槛哥玩。”
“等过几天就好了。”话说回来说回去都是怪时津舟拉不下这个脸,时津舟叹了口气,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件事,难不成贺淮简真一辈子不见人了啊?明年开春他还打算把两小孩塞学校里去,虽然说是下半学期了,但他给他俩小测过,跟着上一年级还是没问题的。
又不是偷情,耳朵和槛儿顶天了说两句,就当他时津舟心善还不行吗?
这样一想,时津舟心里舒坦了不少。
时云嘉和贺淮简的冷战没能坚持到第二天,他哥不在家,家里能和他说话的也只剩贺淮简,隔天晚上时津舟一看,他俩又和好如初。
贺淮简远远就听见时津舟的脚步声,本来还有点不耐烦的听着时云嘉说话,立马起身拿着扫把扫地。
时云嘉还在嗑瓜子,边吐瓜子皮边说:“诶?二哥你起身做什么?你听我说呀,你有见过小猫崽吗?我听耳朵哥说他家小猫今年冬天能生好几只,要是我们能偷偷抱一只回来就好了。”
贺淮简低着头,心想他不止见过,还和猫抢过吃的。
“偷偷抱一只?”时津舟推开门,冷笑着看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嗑瓜子的弟弟,另一个弟弟看起来就是被欺负惯了,低垂着眼把瓜子皮全扫到铲子里去,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时云嘉你胆子现在大了啊?”
时云嘉一下就给吓哭了,说他不敢偷偷去抱,下次肯定要光明正大去抱。
时津舟弯腰把地上的拖鞋捡起来往他那边扔,没扔成,扔到贺淮简身上去了。
“你护着他干嘛?”时津舟看了眼贺淮简,又弯腰捡了只拖鞋扔。
最后时云嘉抽抽搭搭哭了半天,嗓子都哭得有些哑,再也没敢说要去耳朵那儿抱猫的事。因为时津舟第一次扔拖鞋的时候贺淮简护了他,时云嘉也没想他二哥是故意的,觉得他二哥真好,他前几天不搭理他就算了,还在大哥面前说他坏话,二哥还护着他。
“二哥你真好。”时云嘉又把枕头搬回来。
贺淮简见时津舟已经睡下,也不用为了安抚时云嘉这个话唠凌晨一两点才能睡,才和他说:“你别去大哥那儿睡了。”
“哦。”时云嘉应了声,还想说些什么又被贺淮简打断。
“也不准说大哥坏话。”
时云嘉瘪嘴,侧过身小声嘀咕,“我才不说,大哥是最好的大哥。”
8. 和大哥一块儿睡觉
大概是因为贺淮简从不心软,无论时云嘉怎么求他,他都不愿意出去。所以这个冬天时云嘉在外面玩的机会并不多,没生什么大病,时津舟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见最冷的十二月要过去了,才放下心。
2008年一月初,台球厅的老板见冰天雪地的,来打球的人不多,也不用时津舟每天都去看馆子了,干脆让时津舟上一天休一天。
要是放在平时时津舟能有那么多休息的时间,绝对会再找一份工作,但马上就要过年,附近不少店都关了门,他也就打消了这个心思。左右他最近给人试衣服有点看头,工资给得还不错,起码这个冬天可以偷会儿闲。
没什么事,也不用他做饭,时津舟乐得补觉。
睡得快要迷糊时,外面有人在敲门。
刚开始还挺均匀的,后来可能是见一直没人来开,终于变得不再规则,一会儿重一会儿轻,敲得让人心烦。
时津舟闷声闷气地吩咐两个小奴仆,“云嘉,小简,去开门。”
虽说上回两小孩闹矛盾后来又和好了,但时津舟一想他俩总该长大,等再大点那个床压根不够两个孩子睡,干脆给他俩换成了上下铺。时云嘉要睡上面,下面就成了贺淮简的地盘。
这时候就充分体现了在上面的好处,还没等时云嘉动,下面的贺淮简已经下了床去开门。
时云嘉从被窝里探了个头去看,觉得冷又缩回去,手里拿着连环画,觉得他二哥人可真好。
贺淮简才没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走到时津舟那间屋子还放轻了脚步,到院外把门打开。
耳朵冷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以为来开门的是时云嘉,搓着脸冲进屋,也不嫌烧,直接把手贴在火炉上的水壶上取暖,嘴里还在念叨,“操了操了,这个天气太冷了,舟哥你怎么那么久才开门?快要把我冷死了。”
时津舟听到耳朵的声音,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心想刚才出去开门的是时云嘉还是贺淮简。
还没等他出去确定,耳朵的反应已经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耳朵跟见了鬼似的,吓了大跳,“你……你你……”
贺淮简关了门,想了想时云嘉平时对耳朵的称呼,跟着喊了句,“耳朵哥。”
然后又回去继续忙着给时津舟补衣服。
耳朵还在你你你叫个不停,时津舟拍了下他的头,皱眉道:“你你你大爷的啊?”
耳朵:“……”
这事给耳朵的打击不小,他觉得他舟哥疯了,但他说不来劝人的话,让他骂人倒是可以。所以耳朵又走了,说要去把槛儿找来。
小孩总要见人的,时津舟不管他了,随他去。
冬天凛冽的寒风从门缝里刮进来,时津舟冷得打了个摆子,看着耳朵瑟瑟发抖的背影实在想劝他要不还是先回来再说,可耳朵不愿意,说什么也要走。
时津舟见他的背影慢慢变小,一边想笑一边又想哭。
这下彻底没瞌睡,时津舟重新关上门,进去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只能干瞪着眼睛看老屋的天花板。
没一会儿贺淮简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件衬衫。
也就是上次贺淮简一爪子直接弄脏的那件。时津舟用了不少办法好不容易才洗干净,但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垃圾货色,洗着洗着炸了线,老板死活不要,时津舟只能又贴了点钱,把这件衬衫买回来供着。
和这件衬衫回来的还有张奖状,原本时津舟是丢了的,后来鬼迷心窍带了回来,又觉得自己傻逼给压箱底了。没曾想某天贺淮简在家里做什么大扫除给扫了出来,跟登基似的把奖状的折痕一点点压平,和时云嘉就差点香了,选了个最显眼的位置,说什么也要把这张没多大意义的奖状重新贴上。
时津舟见他出来,问:“缝好了?”
“嗯。”贺淮简舔了舔干燥的唇,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给时津舟看。
时津舟坐起身,看了下歪歪扭扭的针脚,抽了下嘴角,想说些什么冷嘲热讽的话,但对上贺淮简那双就差写着“快夸我”的眼睛,默默吞了回去。
算了,贺淮简也就这种时候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
小孩子嘛,总要给点鼓励才是。
时津舟昧着良心,“比云嘉好一点。”
贺淮简脸一下就垮下去了。
时津舟难得有些心虚,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太会说话。
“我会好好学的。”贺淮简一板一眼的说完,重新翻了件缝,这次没用时津舟的衣服,用的是时云嘉的。
时津舟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继续躺回去了。
可能过了半个小时,正在时津舟又要被暖烘烘的被窝熏睡着时,耳朵那不规则的砰砰敲门声重新响起。
时津舟耐着性子,起身抓了两把头发,转头叮嘱贺淮简,“别出来,好好在屋里待着。”
贺淮简说好。
到底是八岁的孩子,时津舟不放心,从柜子里把钥匙翻了出来,看了眼趴在床上睡觉的时云嘉和坐在下面看他的贺淮简,直接锁了门,隔绝一切偷听的可能性。
等门锁了,装睡的时云嘉才从上面爬下来,蹬着两只短腿,“二哥,这是咋了呀?”
时云嘉开灯去看他二哥,才发现他二哥脸白得吓人。
事实证明锁门并没多大的用处,这破楼的隔音差得离谱,三个“大人”的说话声还是能清晰的从门里传回来。
耳朵来找槛儿的时候,槛儿还在帮他妈端盘子,一路过来,浑身上下的火锅味愣是还没彻底散干净。他头上带着帽子,上面的雪粒子覆了薄薄的一层。
“外面下雪了?”时津舟问。
“嗯,还没下大。”耳朵把头上的帽子扯下来放在火炉旁烤。
说了那么一句,也不说了。耳朵更是找不到话说,三个人围在一块儿谁也没出声。
过了许久,槛儿才开口:“舟哥,给他找个好人家吧。”
时津舟沉默。
槛儿叹了口气,“你打算把他养到什么时候?”
时津舟忽然有些想抽根烟,他实在是烦了,他知道再养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养大他俩。可他以前也是这样过的,以前他比小简和云嘉大不了多少的时候就没了爸妈,拉扯着时云嘉也长大了。那时日子不好是因为时云嘉总生病,可今年云嘉去医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日子明明是在变好的。
“再说吧,”时津舟语气没什么变化,“他哥总该会回来,等到那时再说。”
槛儿问:“他哥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我还能饿死他不成?!”时津舟吼了句。
耳朵和槛儿愣在原地。
耳朵嚯的站起身,也吼道:“时津舟,你他妈今年也才十六岁,你在这儿装什么呢?你养得活吗?那是你该捡的吗?你以为你谁呢?你还嫌自己过得不够苦是不是?!”
时津舟突然起身,一拳砸在耳朵的脸上。
槛儿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和时津舟已经互相挂了彩,拳头砸在肉上,闷声的响着。
时津舟的牙齿磕到了舌头,血腥味瞬间溢满喉咙。他揪住耳朵的衣领往下拽,两人粗重的呼吸互相交织着,直到在耳朵的眼睛里,时津舟看见自己的脸,他蓦地停住了。
“时津舟,”耳朵说,“你就作吧。”
耳朵甩开他舟哥的手往外走,槛儿也没法了,朝两人各自看了眼,叹气跟上耳朵。
“天黑了,走什么走,去年摔的那一下还没长记性吗?”时津舟吐了口血说。
去年耳朵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半夜要去乌江钓鱼,天冷得不行,地面上凝着冰,耳朵没注意摔了一下,左腿骨折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哭着喊着说下次他冬天再走夜路他腿这辈子别要了。
时津舟说完进了屋,槛儿明白过来,忙拉住耳朵,半晌才说:“那小孩没多大,舟哥看不下去。耳朵,咱俩没舟哥心软。”
耳朵想起贺淮简那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胸腔里那团火就这样熄灭了。
“他就作吧。”耳朵再次强调。
槛儿拉着耳朵重新坐回去,耳朵还别扭着,坐在火边不说话。时津舟从外面找了两个冰溜子,扔个了给他,“爱用不用。”
耳朵闷声把冰溜子往脸上贴。
冰溜子贴到伤口,有些疼,两人都下意识嘶了声,又顿住,过了会儿突然笑出声。
槛儿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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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扭劲儿没了,耳朵这才说:“我今晚要一个人睡。”
“可以。”才闹矛盾,时津舟自然是什么都答应的,“今晚你睡云嘉的床,槛儿和云嘉睡,小简和我睡。”
以前耳朵和槛儿也会来他这儿睡觉,但那时候只有两张床,时云嘉和他睡,槛儿和耳朵只能挤在一块儿。云嘉的床不大,耳朵抢被子抢不过槛儿,每次冷得睡不着只能骂两句槛儿然后灰溜溜去挤沙发。
今时不同往日,耳朵也发现起码这一天时津舟对他的包容度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现在有些飘飘然了,翘着二郎腿道:“好了,把那小崽子叫出来给我看两眼。”
槛儿看不下去,一脚踢在椅子腿上说:“别嘚瑟。”
时津舟搓了搓脸,又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钥匙,好不容易找到把里屋的门打开,就看见时云嘉哭着说:“大哥,二哥好像傻了。”
外面三个“大人”被这叫魂似的哭声吓了一大跳,时津舟拧眉过去看,只看见贺淮简脸白得吓人,手指死死揪住衣角,指节泛着青白色,双眼无神,没什么焦距。
“完蛋了。”时津舟蹲下身,“这回家里多了个傻子。”
三个大人重新讨论起这件事,耳朵也没说要送贺淮简走了,还在那儿出主意说要去找个跳大神的,估计贺淮简这是吓得没魂了。槛儿倒是说不用,他觉得浪费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几根香和烧的符纸,从兜里摸打火机一把火烧了,还让耳朵赶紧去找个碗,再在碗里倒点水。
烧起来的符纸往水里一塞,变成了碗符水。
时津舟还在犹豫要不要给贺淮简灌进去,贺淮简总算动了,跳下椅子,低声快速说了句,“大哥,我去做饭。”
也许是吃人手短,耳朵扒拉了两碗饭后,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的,在兜里掏了把糖,挠头道:“哥今天说话不好听,以后哥带你看片。”
时津舟、槛儿:“……”
“你大爷的。”时津舟一脚把耳朵给踹翻了。
好在两小孩都没刨根问底。
今天这事总归是时津舟先动的手,睡觉前他还肉麻兮兮的和耳朵道歉,“耳朵,今天的事……对不住了啊。”
那么多年他们都这样过来的,吵了打了,第二天跟没事人似的再搂着去吃顿饭就算结束了。耳朵哪儿见过他舟哥那么正经的道歉,这回直接愣住,说什么也要把贺淮简没喝下去的那碗符水喝下去,生怕自己是见了鬼。
时津舟难得拉下脸,他的字典里就没“对不住”“对不起”这类似的字眼。上年退学不读书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只说是他的命。这回好了,在心里掂量了那么多回,好不容易把这三个字给吐出来,还得到了耳朵这个反应,顿时黑着脸上了床。
见贺淮简浑身局促的站在床边,气得咬牙根,“上床,在那儿杵着当门神呢?”
贺淮简才扭扭捏捏的爬上床。
小孩没有过和别人一块儿睡的经历,也不敢喘气,生怕惹得他大哥心烦。
时津舟懒得管他,盘算着等过几天过年,估计台球厅就忙起来了,他可以多上几个夜班,也能多挣点钱。
黑夜里没什么时间概念,大概是他今天睡得太多,也许过了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时津舟还是没睡意,睁着眼睛发呆。
贺淮简忽然小声喊了句,“大哥。”
“嗯?”时津舟应了声。
贺淮简又不说话了,等到时津舟都快没了耐心,他才问:“大哥你要养我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耳朵问过很多遍,他自己也问过很多遍,然而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的感受来得更加剧烈,承诺对于十六岁的少年还是太过沉重。良久,时津舟忽然起身去开灯,翻了好几件衣服,总算从某件衣服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钱,“两百。”
时津舟说:“这两百是你那短命爹的,只要你这两百没用完,我就不会赶你走。”
自欺欺人也好,哄小孩也罢,总归是说了。时津舟重新关掉灯躺回去,拎着被子把小孩裹严实,闭上眼睡了。
贺淮简却一直没睡着,他听着时津舟的呼吸变得均匀,手里紧紧攥住那两百块钱,发冷的四肢慢慢回温。
9. 一个钢镚儿
从那天开始,贺淮简对那两百块钱变得格外重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检查一遍。
有次被时云嘉看见了,想上手摸一下,没想到被贺淮简一巴掌拍了回去。时云嘉气得很,又开始和时津舟说他二哥的坏话。
时津舟觉得两弟弟烦人,懒得管他们之间的矛盾。在他眼里,时云嘉和贺淮简都是小孩。小孩磕磕碰碰挺正常,以前家里只有时云嘉的时候,他还担心时云嘉怎么长成个小话唠,以后谈对象还得了,对象能直接被他烦死。现在好了,贺淮简虽然不搭理他,但时云嘉该说的还是说,也就没之前那么话唠了。
时津舟为着这事还给贺淮简买了件新衣服,说是给他的奖励。
只有二哥有他没有,时云嘉哪儿能啊。后来在床上气了一天,还是隔天在床上看见他的新衣服才又高兴了。时津舟搓了搓他的脸,“事儿精。”
时云嘉两只手挂在他哥的脖子上,用头去蹭他的哥的脖颈,侧过头有些不高兴的嘟囔,“我才不是,二哥才是。”
贺淮简听到他说的话,想说什么,看了眼时津舟,又憋回去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拱来拱去的,像只小狗。”时津舟说,“你学学你二哥。”
时云嘉撒娇撒惯了,改不过来,软声软气道:“让二哥学学我吧。”
贺淮简想他可学不来,他只被大哥抱过一次,后来大哥不耐烦了,都是直接踹他的。
而且他已经长大,时云嘉还以为谁都像他这样呢。
贺淮简继续研究他手里的那两百块钱。
倒是时津舟一拍大腿,觉得他弟说得很对。贺淮简才多大啊,性子就拧巴了,平时一天都难蹦出几句话来。与其担心时云嘉话多找不到对象,还不如担心贺淮简闷葫芦找不到。
时津舟妄图把贺淮简的性子掰回来,他两只手放在贺淮简的腰上,轻松把小孩抱起来。
贺淮简懵了一下。
时津舟难得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还没等他说什么,贺淮简拼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时津舟怀里挣扎下来,后颈连带着耳根都红了一大片。
时津舟就坐在那儿笑。
时云嘉:“你看,我就说二哥是事儿精吧。”
总归是这两百块钱惹出来的祸,后来时津舟再也没看见过那两百块钱,也不知道小孩放哪儿去了。
有次时津舟还问时云嘉,“你知道你二哥的钱藏哪儿去了吗?”
时云嘉晃晃头,“不知道,二哥宝贵得很,我多看一眼他都要生气。”
可不是,那两百块钱是贺淮简的命根子,谁也不给看,好好藏着,多藏一天就是在大哥身边多待一天。
这年过年和前几年没什么差别,要实在说有,就是多了个小孩,耳朵和槛儿来吃年夜饭的时候还多提了条鱼,怕不够吃。
那时还没完全禁烟花爆竹,他们这种小城更说不上了。噼里啪啦响得热闹,每一声都震得空气发颤。
耳朵边笑边打开啤酒瓶,兴奋地高喊:“明年会更好!”
啤酒瓶被晃过,贺淮简正在帮时津舟端菜,酒恰好溅了他一身,耳朵笑得差点摔在地上。
年过完,时津舟也没再歇息,趁着新年开头小城里的人都在家窝着没事做,聚在一块儿打台球的人多,主动和台球厅的老板说自己要上夜班。之前他上班都是日夜倒的,现在一下子换成连续的夜班有点吃不消,但夜班的工资是白天的两倍,时津舟心里没什么怨言,高高兴兴的做着,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得到些小费。
白叔那边找了他三次,提成加起来有两千块。来钱来得太快不是件好事,可他缺钱,这冬天过了他要送两小孩去上学了。耳朵跟着他做的,槛儿做过一两次,不敢做了,老老实实帮他爸妈开馆子。再说他爸妈还想供他继续念书,时津舟拍了拍槛儿的肩膀,让他好好学。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二月中旬的某天,这天时津舟是要上夜班的。老板前几天培训时暗示过上班要穿得得体些,时津舟就把家里供着香的衬衫重新穿上了,用耳朵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的。
他捡完球,往墙上挂着的钟看了眼,凌晨一点。下班估计还要两个小时。
正无聊着,最里面那桌的人招呼他过去拿瓶啤酒。时津舟应声,走到角落拿了瓶,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津舟下意识往后看,没想到来的是耳朵。
耳朵还在喘粗气,说好冬天再出门腿就不要的人紧抓住门把手,弓着腰,脸白得不行,看着时津舟连话都没能说出来。
时津舟愣了瞬,马上反应过来,问:“我家出事了?”
耳朵咽了下口水,因为疾跑而有些腥甜的喉咙好受不少,“走吧,先走吧。”
他拉着时津舟往外跑,时津舟也顾不得那么多。等到了家,时津舟才发现两小孩都不见了。
耳朵说:“我想着你今晚上夜班,不放心两孩子,左右睡不着出来看看,才发现门开着,两孩子都没见着。”
时津舟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能去哪儿呢?两孩子才多大?而且还是那么冷的天气,他俩细胳膊细腿的,走都走不远。
“舟哥,不会是咱们得罪的那些人找上门了吧?”耳朵脸色没比时津舟好看多少,两个十几岁的大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无所适从。
时津舟忽然有那么瞬间开始后悔,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有软肋的,他不应该把所有的事做得那么绝,也不应该不考虑他的两个弟弟。其实在白叔找上他的时候,他是有犹豫过的,但他实在太想要钱了,这欲望足以把他的理智全部击垮。
可把人逼急了也是会反击的,他和耳朵们提着钢管上门时,没想过那些人会不会报复回来。
时津舟不知道怎么回答耳朵,要真这样说,那他得罪的实在太多,数不过来,又怎么知道他得罪的到底是谁。他这会儿脑子又昏又涨,浆糊似的全部搅在一块儿,进里屋翻了根烟点着吸了两口,清醒了些才摸出白叔给的那部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小舟?”
白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伴随着滋啦的电流声,隐约还能听见他那边嘈杂的音乐。
时津舟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没睡。
“叔。”他的喉咙一下就哑在那儿了,张不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因为私事找白叔,以往无论白叔如何“高看”他,他那儿依然是有根平衡木的。也许是读的那十几年的书诡异的起了点用,每次想要越过那条线,听白叔的话有更挣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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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停止。于是才能相安无事的过着这种得过且过的生活。
可一旦越过这条线,比如现在,他让白叔帮他,他辛苦维持的距离将会被打碎,那他真的要走上不归路吗?
时津舟无法欺骗自己,他还是想念书。学校在他这儿是个很高尚的词,碰了那些东西,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了。
但不让白叔帮他,那他的两个弟弟又怎么办?
“怎么了?”白叔爽朗地笑着,“你还是第一次那么晚给我打电话呢。”
时津舟舔了舔唇,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终于那根平衡木开始朝着两个弟弟倾斜,刚要开口,老楼旁的老太太骂出声,“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前前后后多少次了?遭人烦的东西!”
耳朵这次也怕了,他想到他妈,想到他妈经营的理发店,那些往日里嚣张的气焰全数收回,心里也多了后悔的情绪。时津舟打的那个电话同样决定着他往后该怎么走,他是要一直跟着他舟哥的,从他小时候他就决定了,他舟哥会带着他过上好日子。
他一贯讨厌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尤其是他记得眼前骂骂咧咧的老太也骂过他妈,现在突然被打断,火气一股脑全上来,吼回去,“不就一两次吗?”
老太说:“那两小孩闹得噼里啪啦的,当老婆子我聋了不是?”
时津舟从来没有觉得这个老太如此良善过,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稳稳落了回去。
“叔,”时津舟走到安静的地方,道,“家里弟弟拨错了,正好和你说句新年快乐。”
白叔顿了顿,半晌才笑着说:“我说嘛,你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挂了电话,耳朵那边已经重新安静下去。耳朵问:“有眉目了吗?”
时津舟摇头,进屋拿了十个鸡蛋。耳朵不知道时津舟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上他,最后跟着他走到那老太家门口敲门。
耳朵嘀咕,“难不成还能在这儿不成?”
时津舟没回他,门又被老太打开,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俩,“什么事儿?”
“老太婆,你知道我弟他们去哪儿了吗?”时津舟第一次在这个老太面前服软,他和老太的关系也算不上好,总归她看不上时津舟做的那些事,觉得他有一天总会天打雷劈的,老太叫他小流氓,他理所当然的回礼,喊她老太婆。
老太对他这个称呼可谓是深恶痛绝,不过看着时津舟递过来的鸡蛋,边接过边嘟囔了两句,没好气地说:“去医院了,好像是小的那个生病了,大的那个背他去的。”
时津舟这回才松了口气。
等到他和耳朵赶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时津舟是跑过去的,冬天的风灌进胸腔,呼出的气在空中成了白雾。破落小城里那种潮湿又压抑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时津舟总算看见了贺淮简,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正低垂着眼盯着他手里的、一个很小的钢镚儿。
时津舟走上前,惨白灯光拉长的影子落在贺淮简身上。可能过了半分钟,或者更久,时津舟看着他抬眸,伸手把那个钢镚儿递给自己,说:“大哥,我还没用完,还剩一个。”
自此,这两百块钱就真的再也没出现在时津舟的眼前过了。
10. 送他走吧
也许是贺淮简那次可以算得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举动感动了时云嘉,在往后长达数十年的日子里他再也没说过贺淮简的坏话。小孩整天我二哥我二哥的说着,绘声绘色的和他们描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小孩说他二哥是怎么把烧得迷糊的他背起来的,说他二哥原来把那两百块钱藏在那供着香的奖状下,说他二哥背着他跑的时候风在哗啦啦的响。
贺淮简还是那样,整天闷葫芦似的难得憋出一句话。对时云嘉不知道重复了几次的描述终于不耐烦,不准他再说了。
他们永远不知道在那个晚上他们大哥的纠结和倾斜的天平,但他们都知道大哥是最好的大哥。
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钢镚儿被贺淮简重新藏好,不过因为这次钢镚儿实在太小,那张奖状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在贺淮简那最后的命根子不知道第几次落下,又不知道第几次被他找回来后,时津舟没再忍他了。
“钢镚儿呢?”时津舟问。
贺淮简不想给他,时津舟冷笑了下,“丢了?”
“没有。”贺淮简干巴巴地说。
“那哪儿去了?”
时云嘉坐在火炉旁练他的狗爬字,听到他哥的话,背叛他的二哥,“大哥,在二哥的枕头下,我今天看见了。”
贺淮简猛地转头,狠狠瞪了眼时云嘉。
时云嘉现在才不怵他,虽说他还记得他二哥背着他在路上跑的样子,但他又不是说他坏话,他瞪他干啥呢?再说了,就一个钢镚儿,他枕头下也有好几个,他要实在想要拿去就好了,也给瞪了回去。
时津舟听他说完,自己大步朝两小孩的屋里走去。
贺淮简胳膊拧不过大腿,心里惴惴不安,跟着他哥进了屋,问:“哥,你还会还给我吗?”
时津舟掀开枕头,伸手掏了两下,总算从床和墙的缝隙里找到那个钢镚儿,直起身看他,“再说吧。”
说完放兜里出了门。
这一举动让贺淮简担惊受怕了很久,每天睡觉前或者醒后都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枕头下摸一把,希冀着他哥大发慈悲又把那个系着他命运的钢镚儿还给他。
他脑海里全是那天晚上,槛哥说要给他找个好人家,耳朵哥说你想养他到什么时候,无法消磨的在他的脑中回荡着。
可惜他大哥没能注意到。
时津舟最近很忙,也许是因为上次那个无疾而终的电话,他和耳朵体会了把什么叫把心挂在腰间上过日子。两个小流氓总算是“改过自新”,商量着往后不做了,能离开就离开吧,总这样不是回事。
“不做这以后能做些什么呢?”时津舟有些茫然,钱来得快不是件好事,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时云嘉这一病又再次提醒了他,他需要很多钱,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工作,可他现在能做些什么?
“舟哥,”耳朵说,“我跟着你。”
“跟我干嘛?”时津舟皱眉。
“跟你挣钱啊。”耳朵蹲在乌江边,手揣在兜里,时不时地哈两口气取暖。
时津舟感觉他有病,“你跟着我喝西北风吧。”
耳朵才没管,嘎嘣一下把嘴里含着的那颗糖咬碎,说:“舟哥你是能挣大钱的,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时津舟哪儿还能管他这突如其来的恭维,听完这话脸都扭曲了,半晌才说:“耳朵,算我求你了,下次别恶心我。”
耳朵:“……”
往后要做什么时津舟还没想好,但隔天他就接到了白叔的电话。
和从前在手机里说两句不同,这次白叔让他和耳朵去他的私人会所。
上次来还是去年十月,那时候他退学没多久,白叔说既然不念书了那以后就跟着他干吧,那时他还犹豫了会儿。好在那些好好学习,做个好人的观念疯了似的在他的脑海扎根,再说他爸妈都是做老师的,虽然他们去世了也管不着他,但总归是膈应的,最后也没做成,中规中矩的活着。
一进会所的门,里面嘈杂的声音顿时钻进耳中。里面男的女的都有,用诡异的姿势舞动着。
耳朵还是第一次跟着他进来,一时之间好奇短暂的战胜了心里那点未知的恐惧,甚至还能看见让他失去了他一去不复返的贞操的玩意赤裸裸的在一边搁置的高级沙发上生动的上演着。
时津舟脸色不好,拽着耳朵继续往里面走,警告他,“这里面谁给你递东西都不准接。”
说完从裤兜里摸了两根烟塞到耳朵的袖口,“要是等会儿白叔的人给你递烟,你别动他们的玩意,给换了再抽。知道吗?”
耳朵看出时津舟脸上的严肃,也明白了,他一向是听他舟哥的话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知道了。”
“嗯。”时津舟应了声,和耳朵一起进了门。
“小舟?你来了?”白叔旁边还有人在给他点烟,见时津舟进来,笑着问。
“叔。”时津舟说。
“随便找个地儿坐。”白叔朝他们指了下,说完转头去看身后的小弟。小弟弯腰俯下身,他低声吩咐了点事。小弟点点头,出去了。
时津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找了个离白叔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他们聊天。
白叔一个人是管不了那么一个小城的,他手下有很多兄弟,受到他重用的可以管一个区域。而受到他重用的那个小弟又会去收纳其他小弟为他办事,这样一下来,他手下的人确实不少。时津舟算得上是他“看”上的人之一,实际上每次时津舟想到这儿都有些想笑。搞得像是皇帝登基似的,他们成了皇帝的狗前卒,为他勤勤恳恳的做事。
他和这里面的人格格不入,像是旁观者一样听着他们聊起走私贩毒的事。说实话,时津舟并不想听,他想起身,赶紧从那扇门出去。可他的双腿是灌了铅的,沉重得连走一步都难。
在这之前,他在这个会所里上过厕所,闻见厕所里一种不同于烟的、极其难闻的味道,他就隐约猜到白叔他们做的不只是放高利贷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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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为时津舟从来没答应白叔,他们说起这些事时会避开他。现在却是直接说出口,摆明了是要逼着他和他们绑在一起。耳朵,耳朵算什么呢?他们用来威胁他的人质吗?
“对了。”白叔忽然转头看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小舟,我听说你捡了个孩子。”
时津舟心里咯噔了一下。
正好这时,离开的那个小弟拽着人进来,时津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这好像是你手下的人。”白叔说。
头顶上五颜六色的灯光让人眩晕得厉害,时津舟唇抿得死死的,看了眼确定那的确是跟着他做事的人。
时津舟没点头也没摇头。
“听说那孩子你还认识,是你去要债那家的。他爸是掉河死了吧?”
耳朵见时津舟不说话,急得头上的汗都要滚下来了,忙道:“是,那孩子可怜,舟哥心软,想着养两天等那孩子他哥回来。”
“嗯。”白叔也不说话了,站起身点了首歌唱。他手里拿着话筒,奇怪的音调刺耳得要命。
拖进来的那个人死狗似的被白叔身边的那些小弟一脚又一脚地踹着,吐了一地的血。
终于,难听的歌声随着骤停的伴奏停住。白叔把话筒丢给其他人,让他们别打了。才把手放在盛着水的盆里面洗干净,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打他是因为他背叛了你,你没和我说就是你的不对了。”
“叔,这事儿是怪我。”
“算了,你给我做了那么多事,怪不得你。”白叔道,“虽然那孩子爹死了,但总归还有个儿子,能卖多少钱算多少钱,过几天你给我送过来吧。”
他平静地给贺淮简安排了属于他的命。
时津舟沉默,良久后他问:“多少钱?”
白叔似乎是打量了他一下,笑出声,“怎么?你打算买吗?”
耳朵在旁边解释,“不是,舟哥他不是这个意思。”
包间里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耳朵手抖得不行,咽了咽口水,嗫嚅着道:“我们前几天才想着把那小孩送到派出所去。”
白叔说:“送了最后也是到我这儿,送就送吧。”
耳朵顿时也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叔用帕子沾了沾手,“一万块,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没这个钱。你要是想要他,可就得继续在我手上做事。”
时津舟忽然明白过来,他和耳朵想要轻易地离开是不可能的。
前几天他和耳朵还在幻想以后能做些什么的想法连火星子都还没来得及冒,就被狠狠踩灭。
从会所出去时,白叔给他和耳朵一人端了一杯酒。耳朵没能喝,都被他舟哥喝进了肚子里。
出了门,时津舟扶着树,耳朵给他拍背,全给吐了出来。
喉咙里热得他脑子也跟着热了,安稳的生活和贺淮简像是一道选择题,时津舟必须从这两者之间选出一项。
耳朵说:“送他走吧,别作了。”
11. 我弟呢?
白叔给的那两杯酒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太烈了,即使吐掉还是让时津舟头晕得厉害。
耳朵架着人回了老楼,走到外面时累得直接躺在了地上,动静惊动了里屋的两小孩。贺淮简抬了下头,没见到人又继续给时云嘉讲题。忽然他听见他大哥熟悉的咳嗽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去。
时云嘉茫然地问:“咋了,这是咋了?”
贺淮简说:“没咋。”
然后穿上不是很合身的羽绒服往外跑。
耳朵见飞过来的小崽是贺淮简,难得有些心虚,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艰难爬起身,没敢看贺淮简的眼睛,只是说:“帮我把你大哥架到床上去。”
等把时津舟放到床上,耳朵没多待。毕竟他前脚才和时津舟说要他把小孩送走,这会儿看到小孩前前后后的忙着,心里难免愧疚。
时云嘉爬下床,见大哥躺在床上还以为大哥和他一样生了病,一张小脸白得吓人。耳朵搓了搓他的脸,“你哥只是喝了酒,等会儿就好了。”
和两只小崽说照顾好时津舟,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以往时津舟是不常喝酒的,即使喝了酒也不会让时云嘉闻到。这回可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他弟的声音,想说一句没事都难。
时云嘉跟只离了窝的小兽,急躁得找不清方向,不停地问他二哥,“二哥,大哥这是咋了,什么叫喝酒啊?”
贺淮简嘴抿得紧紧的,好久才说:“时云嘉,你去给哥热点水。”
二哥说了话,时云嘉找到主心骨,心稳稳落了回去,看了眼他大哥才跑出去。没一会儿时津舟就听见舀水的声音。
他是有点意识的,只是眼皮打架似的沉得不行,睁不开眼睛。胃里也烧得厉害,吐的时候估计连胃液都吐了出来,嗓子眼热烘烘的。
贺淮简摸了摸时津舟的衣服,不知道耳朵是怎么把他带回来的,湿了大半。贺淮简脸更沉了,时云嘉端着水进来看见的就是他二哥拉着张脸的样子。
“二哥,你脸色咋也那么难看。”
贺淮简这会儿暴躁得很,“你给大哥喂水喝。”
“哦。”时云嘉应声。
没多久贺淮简去衣柜里翻了套干净的衣服过来,两小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大哥又收拾得人模狗样。床单也有些脏,贺淮简换了套新的,把衣服和床单都塞在盆里,热了锅水打算等会儿洗。
时云嘉手上没力气,只能坐在贺淮简身边看他洗,等洗干净了,他吭哧吭哧端着几个衣架和盆出去,揽下晾晒衣服的任务。
贺淮简擦干净手,又过去看看他大哥。大哥喝不进去水,他用棉签润湿了碰碰大哥的唇。难得有一次没那么讨厌贺建明,毕竟这些都是他看贺远照顾贺建明时学的。
怕时津舟晚上会吐,贺淮简让时云嘉找了个盆放在时津舟床边。
一晚上意识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时津舟知道贺淮简夜间起了六七次,有时候是用手碰碰他的额头,有时候是给他喂点水。
这种滋味是极其不好受的,要是前几天时津舟可能还会在心里欣慰地想虽然是捡的,但这小崽还挺懂事。以后等他老了说不定还多个人给他养老送终。可时津舟今年十六岁,耳朵十五岁。
对于十六岁的时津舟和十五岁的耳朵,白叔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他们总算意识到他们真的还小,距离他们想象中的大人实在过于遥远。
小崽太懂事了,时津舟头一次觉得自己难堪。
他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也不想起床,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贺淮简再一次揉着眼睛爬下床,换了根新的棉签想给时津舟润润唇,才见他醒了。
贺淮简难得脸上露出笑,惊喜道:“大哥,你醒了?”
时津舟干涩的喉结滚了下,“嗯。”
时津舟似乎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不敢再去看贺淮简的眼睛,偏过头去说:“小简,我明天带你去吃烤鱼好不好?”
贺淮简顿了顿,眼睛暗了下去,说好。
这天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
时津舟一整天都没去上班,从里屋拉了张椅子放在外面,难得出了会儿太阳,躺在椅子上睡觉,脸上还装模作样的盖了本书。老楼旁的老太太时不时会出来泼水,有时候水不小心溅在时津舟的脸上,他又跟只炸了毛的公鸡,骂骂咧咧的和老太吵架。
贺淮简还是和原来一样,起床把家里收拾干净,做好饭开始写时津舟买给他的习题册。
在外面待了大半天,时津舟拎着椅子进门时难得有些慌乱。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耳朵不愧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压根不敢看贺淮简的眼睛。
“别做了,有什么好做的。”时津舟见他在洗米,抢过他手里的活,说,“今晚我做菜。”
自从贺淮简夺走家里做饭的大权后,除了逢年过节时津舟会亲自下厨,他已经有很久没自己动过手了。
时云嘉不知道两个哥哥之间有什么秘密,笑眯眯道:“我今天要吃两碗饭。”
时津舟闷着没说话。
第二天醒来,时津舟进了里屋,见时云嘉没被吵醒,把暖烘烘被窝里的贺淮简捞在怀里抱着出了门。
二月底已经没那么冷了,时津舟抱着贺淮简一直往前走。
时津舟昨晚没怎么睡,几乎是睁了一整晚的眼睛,现在眼睛干得厉害,风一吹就疼。
贺淮简两条又长又细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头恹恹的搭在时津舟的肩窝里。
兄弟俩吃了顿没什么滋味的烤鱼,时津舟边吃边吐槽,“这家烤鱼没什么味道。”
上菜的老板气得火冒三丈,瞪了他俩好几眼。
“哥,”贺淮简问,“要给云嘉带点回去吗?”
时津舟沉默了下,笑着道:“不带了,要真带了他知道咱俩出来下馆子不带他,指不定多闹腾。”
“好。”贺淮简说。
吃得差不多,时津舟没什么胃口,起身把账结了。可能是他太讨打,那老板多收了五块钱。时津舟也没注意到,钱付完拍了拍贺淮简的头,又抱着他走了。
贺淮简第一次被大哥抱那么长的时间,他也不知道大哥要往哪儿走,但他知道大哥不会再往老楼走了。
大哥带着他到了一条马路上,路边停着辆车。见到他们过来,蹲在路边抽烟的男人走过来,问:“白良升的人?”
“嗯。”时津舟说。
男人打量了下时津舟怀里的贺淮简,点头,“行,放这儿就走吧。”
时津舟说好。
他松开手,连头也不敢转。
他以为贺淮简会哭,会闹,会问他大哥为什么不要我了,可贺淮简很安静,站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哭啊,时津舟心想,哭也行,闹也行,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不敢转头,那是一万块钱,他身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五千块。白叔太了解他了,他确实没那么多,他没有办法,要是不送走贺淮简,他要一辈子跟着白叔做了吗?他以后还能上学吗?他以后要怎么办?
他现在不碰那些东西,以后跟着白叔,能一直不碰吗?白叔连警察都不怕,他才十六岁,他能做些什么?
时津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时云嘉已经醒了,早上醒来没看见大哥和二哥,小孩哭了一早上。
这会儿见时津舟回来,抽抽搭搭的,边哭边咳。
时津舟抓了抓头发,“我去给你做饭吃。”
时云嘉抹了把眼泪,“我吃了。”
时津舟愣了下,“谁做的?”
“二哥。”时云嘉说,“二哥昨晚睡觉前让我今天早上自己把菜热了吃。”
时津舟没说话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云嘉问:“大哥,二哥呢?”
“送走了。”时津舟说。
“送哪儿去了?”
“不知道。”
“送哪儿去了呀?”
时津舟没说话,又把昨天那把椅子拉到外面去,躺在上面,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时云嘉也不嫌累,不停地问他二哥送哪儿去了。时津舟不搭理他,他就说要自己出去找。时津舟起身,拎着他的后颈丢到里屋,翻钥匙把门锁上了,继续回去躺着。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时云嘉已经哭累了,灰蒙蒙的天边有了月亮。
他忽然起身跳下椅子,从他睡的那张床下摸了半天,冲出门去了,不要命似的跑着。
火车站离老楼很远,他跑了很久,直到看见那辆车,终于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等喘匀了,大步上前,拉开车门问:“我弟呢?”
里面的两个男人被他吓了一跳,早上那男人把嘴里的槟榔吐掉,骂了句脏话出来,“你他妈干啥呢?”
“我问我弟呢?!”时津舟吼道。
“你问我我问谁?”
时津舟直接一拳砸在了那男人的脸上。
车上看热闹的男人顿时冷脸下了车。
“我他妈不卖了,把我弟还我!”
“操。”挨了一拳的男人吐掉嘴里的血。
“要打吗?”后面那男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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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一拳的男人说:“不打,白良升说他要是来不拦他。”
后面那男人哦了声,和时津舟道:“可能还在火车站,马上要走了。”
时津舟一听,也不管了,看了他俩一眼才往火车站跑。
他记得他以前和耳朵说起以后的事,耳朵总和他抱怨他们这个小城太小了,哪儿都小。这会儿时津舟难得对他的观点表之赞同,心里抱有庆幸,还好火车站也是不大的,找到一个小崽算不得困难。
可他没找着。
这个点要走的火车只有一站,广播不停地播报车次停止检票的信息,时津舟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大半。
他浑身上下都在发颤,心里和自己说真是命,他和贺淮简只能做那么几个月的兄弟。走就走吧,往后他和云嘉继续好好过日子。他不就是想要安安生生的日子吗?这回好了,拖油瓶没了,白叔那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等他回去就和耳朵商量,商量好了就想往后该怎么办。
这样一想,时津舟胸口轻快不少。他嘴里哼着小曲儿,乐滋滋的去厕所拧开水龙头捧了把水扑在脸上。
厕所门是关着的,里面隐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时津舟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要走的脚步停住,听他们聊天。
“这小孩还挺能跑,还好抱他下来时给他喂了点药,不然还真不好搞。”跟只瘦猴儿似的男人道。
瘦猴儿旁边的胖子道:“兔崽子真能折腾人,票给改签了吧?”
瘦猴儿说:“改了,这趟是九点半的。”
“行,等会儿去买瓶水,再给他喂点药,不然等会儿醒了又要跑。”
“……”
时津舟哼着的曲儿就这样卡在嘴里,僵硬地转头朝里面看。
“哐当——”
他一脚踢开了门。
里面两个男人吓了一跳。
“操,你他妈不是把门关了吗?”胖子道。
瘦猴儿说:“关了啊。”
瘦猴儿看着时津舟脸都要沉在地上了,心里恼火但也没去招惹他,以为他只是来撒尿,皱着眉道:“要撒尿快撒,完事儿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时津舟一拳砸在脸上。
其实耳朵常说他有时挺怵时津舟的,尤其是他舟哥生气的时候,打人跟不要命似的,发狠了使劲儿砸。
现在时津舟是真的生气,他没什么理智,胸腔里的火烧得他难受,每次落下都是往要害的地方砸。等他清醒过来,瘦猴儿和胖子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喘气,时津舟手里拿着掰断的拖把,咬牙,“我弟呢?我弟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瘦猴儿见他又要打,忙道:“在外面!别打了别打了!”
瘦猴儿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疼得厉害的小腹带着时津舟往前走。他想跑,可他一转头就能看见时津舟那张阴沉的脸,心里顿时歇了那心思。他现在后悔得不行,他就不该管那么小崽子,就该跟着其他人一块儿上火车,不然也不会白被打了那么一顿。
“哥,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弟啊。为了抓他,我哥仨都没赶上车,只能坐下一趟。要那小崽不是你弟,你也别打我。估计已经上车了,去哪儿我们也不晓得,我们也是到了火车上才知道要把孩子送哪儿,到了地方还得再交给其他人转几趟火车。没人知道那些孩子的去处。”
时津舟:“别废话,快走。”
他已经确定那孩子是贺淮简了,除了贺淮简,他想不到还会有谁。
瘦猴儿带着时津舟到了一处角落,那儿还站了个男人,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件衣服,衣服上躺了个小孩,小孩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时津舟几乎要大笑出声了,他就说是贺淮简那小崽!
瘦猴儿上去和男人低声说话,男人和他争论了两句,看了时津舟一眼还是跟着瘦猴儿离开了。
瘦猴儿说:“哥,那我们走了。”
时津舟冷笑,“滚。”
等人都走了,时津舟才蹲下身,拍拍贺淮简的脸,“小简。”
贺淮简模模糊糊中听到他大哥喊他的名字,大哥问他,“还有力气没?”
贺淮简没说话,他觉得他好像在做梦。
大哥咳了好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一个圆圆的、小小的钢镚儿,钢镚儿被钻了个眼,一条细线吊着那个钢镚儿,被大哥系在他的脖颈上。
大哥把他背在背上,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着。
清冷的月光洒在雾蒙蒙的月色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贺淮简蹭了蹭他哥的肩窝,小孩难得撒娇。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云,漂浮在他哥的后背上。
12. 嫂嫂
三月初,时津舟给两孩子一人买了一个书包送学校去了。他没敢去之前他上的那个学校,怕老师认出来他。他是有些害怕的,他学习虽说是中规中矩,但比起其他人来说还不错。之前他在学校时老师对他报以厚望,觉得他将会是他们学校里第一个重点学校的大学生。
他退学后那老师还找过他几次,后来时津舟干脆不回家了,那老师又来了几次没找着他,可能是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也放弃了。
他怕那老师失望,又怕自己不甘心。
所以打听了一下,找了个离家不算远的小学,送两孩子上学。
老师担心两小孩跟不上节奏,找了张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卷子给他俩做。时津舟坐在旁边,紧张得手直冒汗,他觉得他跟有病似的,这也值得紧张。
他想了想,最后只能用大概是第一次做家长来解释。
批试卷的老师动作很快,没一会儿过来说两孩子进度跟得上,能收。时津舟这才放下心。
临走时,老师把贺淮简那份卷子给时津舟看,“你家这孩子的水平可以上二年级了。”
时津舟没放在心上,不就是两个一百嘛,他小时候经常考。
老师显然是看出时津舟的心思,收好卷子叹气道:“这卷子超纲了,最后两道大题都是二年级才学的。附加题他也做出来了,家长要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还小,看不出什么区别,等以后孩子大了,和身边同龄人的距离拉开,到时候对孩子来说是有些痛苦的。”
虽说时津舟觉得这种事现在说太早了,但总该是放在了心上。回去后他在床下翻找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两本皱巴巴的习题册。心里庆幸好在他当时没犯轴全给扔掉,不然现在从哪儿去找书。
“小简,过来。”时津舟朝外面喊了句。
贺淮简在外面给小猫洗澡,听到时津舟喊他进去了。猫是时津舟去抱的,他终究是捱不过时云嘉整天在他身后哥哥哥的喊着,不知道的以为他家里养鸡了。而且上次时津舟送贺淮简走的那一次,小孩在家眼睛哭得肿得不行,回来好几天没搭理他。时津舟没办法,去耳朵那儿把最后一只猫抱回来,时云嘉这才被哄好。
“哥。”贺淮简坐在时津舟身边。
时津舟递了只笔给他,手撑着头,抬了抬下巴,“做吧。”
贺淮简看看时津舟,有些不太确定时津舟的想法。
时津舟说:“好好做,别乱想。”
贺淮简才垂头继续做,他做题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虽说他不太摸得清大哥的想法,但总归大哥应该不会生气。等把题全部写完,贺淮简还有些兴奋,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时津舟。
时津舟:“……”
也是见了鬼了,时津舟还真能从这双狗狗眼里读出他的想法。
“还想做?”
贺淮简小幅度点头,毛茸茸的头发跟着他的动作也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时津舟心情复杂,想到死活不想上学的时云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翻了套新的扔给贺淮简,眼不见心不烦,把小孩赶出去了。自己拿着红笔给贺淮简批卷子。
他找的试卷是三年级的,时津舟批完也开始怀疑人生。
说不准是贺远教的,等贺淮简又小跑进来把手上的试卷递给时津舟,时津舟有些犹豫地问:“小简,之前有人教过你吗?”
贺淮简摇头,“我在家无聊,时云嘉看的那些连环画没意思,我看大哥的书看的。”
时津舟沉默了半晌,难得哑口无言。
“那你想上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时津舟琢磨了会儿问。
他大概知道贺淮简的水平到哪儿了,起码三年级是能应付的。但他想着除了学习,小孩在学校里也得和同龄人玩玩,所以保守的问了问。
“一年级。”贺淮简想也没想地说。
他知道他现在没什么用,以后他能挣钱了会养大哥的。现在他只能帮大哥照顾时云嘉,这样大哥在外面也能放心一点。
时津舟一愣,“为什么?”
贺淮简看了眼大哥,歪过头去没说实话,“丑。”
时津舟还没能问清楚,贺淮简又出去了。他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象出贺淮简一个小萝卜头背着书包在一群大孩子里面格格不入的场景,没忍住笑出声。
两孩子去上学了,时津舟还不习惯了一段时间。刚开始的一个月他还和其他人调了班,每天一到放学的时间就去接两孩子。后来贺淮简说不用,他俩自己能回来,时津舟虽然不放心,但想着总有一天两孩子得自己去学校,答应了他俩试试。
两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大哥只是嘴上说说,等他们放学了,还是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们,生怕出事。
好在什么也没发生,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耳朵和时津舟最后决定开一家维修店,什么玩意儿都能修,上到电饭锅下到手机。时云嘉那段时间压根见不着他哥,他白天在学校里玩得累,回家吃完饭就睡。第二天醒来又去上学,接连几个月都没见着。贺淮简却是睡得晚,他等不到大哥是不会睡的,有时候大哥会凌晨一点回来,有时候是凌晨两点,第二天天刚亮又走。
贺淮简知道时津舟是为了养他和时云嘉,总是很乖,见时津舟回来就揉揉眼睛去厨房给他热饭。
有次时津舟回来得特别晚,贺淮简没能坚持住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感觉自己被大哥抱在怀里,大哥愣了下,似乎有些吃惊小孩长得怎么那么快,一天一个样,以前轻松抱起来的孩子现在抱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时津舟笑了笑,叹气道:“慢点长吧,长那么快急什么呢?”
贺淮简趴在他的肩上,心想要快点长大,长大了他就可以养大哥了。
这样辛苦的日子过了将近一年,时津舟才没那么忙了。维修店的生意不错,有时候贺淮简还会和时云嘉一起去店里写作业,给大哥看店。
又是新的一年,这一年新年他们是在店里过的。
耳朵和槛儿在捣鼓维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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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那台修好的电视,时津舟难得有闲心坐在那儿画画。
贺淮简本来想和大哥多待一会儿,但时云嘉说要玩过家家。贺淮简听时云嘉说完这话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无法理解时云嘉为什么会想玩这个游戏,时云嘉是还没长大吗?这种游戏三岁孩子才会玩!
结果耳朵哥听了还笑,转过头说:“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差点把贺淮简给气死。
时云嘉现在已经不爱生病了,再加上他讨人喜欢的性格,他在班上的人缘出奇的好。尤其是招女孩子喜欢,他自己也喜欢和女孩子玩。他之前在班上很少有聊不上的话题,直到上个月有个小女孩问他玩过家家的时候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直接把小孩给问住了,愣了半天支支吾吾找不到话说。
那小女孩见时云嘉说不上话,也不想和他玩了,转头找了另一个小男生。时云嘉一连几天没吃好饭。
他想着等大哥回来,他要拉着大哥和二哥一块儿玩。没想到要过年,大哥太忙,找不到时间玩。这才拖到现在。
好不容易现在耳朵哥和槛哥也在,时云嘉就想试试了。
虽说贺淮简是万万不愿意的,但他一看大哥眼里漾着笑意,只能抿唇答应了时云嘉的邀请。
“我还是要演弟弟。”时云嘉说。
贺淮简皱眉,“随你。”
时云嘉:“你要做啥?”
贺淮简问:“大哥是什么?”
时云嘉手里还拿着本连环画,翻到最前面的角色栏指了个角色道:“大哥也还是大哥。”
贺淮简毫不犹豫,“那我还是二哥。”
时云嘉摇头,“可这里面没有二哥啊。”
他说完兴致勃勃地给贺淮简介绍里面的其他角色,“二哥你可以当小狗,或者小猫。”
“我不要。”贺淮简说,“我要做人。”
做小猫小狗是挣不了钱的,挣不了钱就养不了大哥。
时云嘉皱眉,“那只剩下嫂嫂了。”
嫂嫂?贺淮简还没这个概念。
“嫂嫂是什么?”贺淮简问。
时云嘉想了想,“嫂嫂是会一直陪着大哥的人。”
贺淮简点点头,对这个身份表示满意,“那我就做嫂嫂吧。”
“噗——”
两小孩童言无忌,耳朵端着水出来,刚喝了口就听到他俩的话,还没来得及吞下的水就这样全喷了。
“哈哈哈哈。”耳朵边咳边笑,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眼角都挤出了泪花,“舟……舟哥你听见小简说啥没?这小崽子……哎哟笑死我了……”
时津舟抬起脚,一脚踹在耳朵身下的椅子上,“滚蛋,笑什么笑。”
又觉得小孩是真挺好玩的,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贺淮简被好几个大人笑,顿时憋了个大红脸,半晌才突然挺直小腰板,一字一句说:“我会一直陪着大哥的,我就要做嫂嫂。”
屋里顿时又是一阵爆笑,没人把小孩的话当真。
13. 快快长大
也许是那句“嫂嫂就是可以陪大哥一辈子的人”让贺淮简心里升出一种难言的感觉,他看完了那本他总是抱以鄙夷态度的连环画。时云嘉虽然不知道他二哥为什么突然对连环画感兴趣了,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贺淮简的嘲笑。
直到某天,时云嘉半夜被憋醒,从楼梯上爬下来去上厕所,才发现贺淮简还没睡。他上前一看,他二哥竟然在织毛衣。
时云嘉以为自己看错了,结结巴巴地问:“二、二哥,你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贺淮简放下手里的毛线团,一本正经道:“我在学织毛衣。”
“这个学了有什么用吗?”
贺淮简说:“你那本连环画里嫂嫂会给大哥织毛衣,我在学。”
时云嘉沉默好半晌,还是觉得自己没睡醒做梦了,出去上完厕所继续躺回去睡觉。
唯一的变化是放学后家里只有他和贺淮简,有时候贺淮简不想搭理他,时云嘉就会在旁边双手合十,除了拜托拜托,还会嫂嫂嫂嫂的喊着。
这种时候包括但不限于时云嘉烂得一塌糊涂的文笔,他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小姑娘,想给人家小姑娘写情书,结果写完后一句话十个字有四个拼音,但喜欢小姑娘的另一个男生只有两个拼音,小姑娘本来答应接受他的小零食了,因为他那封情书,第二天答应了另一个男生。
时云嘉受不了,回家后趴在被子里哭得眼睛肿了一圈。
“二哥,帮我写吧。”时云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上铺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张皱巴巴的情书。
贺淮简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不行,你自己写。或者你去找大哥,如果你不想让大哥打断你的腿的话。”
时云嘉怕大哥打他,但除此之外,他觉得二哥和他是差不多大的。大哥不同,大哥是大哥,小孩也得有自己的小秘密。所以时云嘉不想让大哥帮他写。
“嫂嫂,求你了。”时云嘉说。
然后他发现他二哥诡异停掉勾毛衣的手,在他们尚不能分清什么是亲情或者什么懵懵懂懂情绪的年龄,后颈连着耳尖红了一片,答应了他。
从此,时云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每次有不想让大哥知道的事想让二哥帮忙解决时,就会不厌其烦的用着这个办法。
二哥缝衣服的本领一天比一天高,可织毛衣像是他那几年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毛线团子在他手里不能游刃有余,加上家里新加的小猫总爱趁他们不在家把毛线团搞得一塌糊涂,导致二哥在三年级时才给大哥织了条围巾。
那时候是冬天,贺淮简印象里时津舟特别忙。有天早上,大哥醒来发现枕头边多了条围巾,狐疑地朝家里两个崽子看了眼,“这你俩谁买的?”
贺淮简不说话,眼神飘忽得很。
时云嘉嘴里叼着牙刷,听到时津舟的话,含含糊糊道:“二哥自己织的。”
空气沉寂许久,时津舟忽然笑了下,“小简还会做这个呢,挺好看。”
这句挺好看贺淮简在心里记了很久很久。往后的每天,他都能看见大哥戴着那条围巾出去,回来,门开了,门又关了,大哥的围巾上覆着层浅浅的雪,一天又过去。
那年大哥一头扎进了工作。
有段时间时津舟甚至一个月也难得回次家,他给两孩子留了钱,和他们说放学就赶紧回家,不要再去店里。实在有事就去找槛儿,他和耳朵那儿都别去,等事情都处理好了,一切都会结束。
时津舟嘴里说的事情具体是什么贺淮简并不知道,但他很听时津舟的话,回了家就把门锁得紧紧的,不准时云嘉再出去。
有天晚上半夜时津舟回来了,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贺淮简迷迷糊糊中醒来,听到大哥叫那个男人林叔,他们嗓音压得低,似乎商量了什么事,又匆匆离开。贺淮简一度以为那是他做的梦,直到月底,大哥回来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大哥再也没有出去上班。
贺淮简没问发生的事,只是每次路过维修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往那儿看一眼。
维修店的门锁着,没有再开门的迹象。
时云嘉问:“二哥,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啊?”
贺淮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抬手按住时云嘉的头,说:“小孩子别乱问。”
时云嘉瘪嘴,“你不也是小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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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在十岁的贺淮简心里仿佛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荡起的涟漪似乎永远到不了终点。他忽然意识到,是的,在十八岁大哥的眼里,十岁的他也是个小孩儿。所以他和时云嘉的待遇一样,他什么也不知道。
而他每一年许的新年愿望,快快长大,好像没什么用。
那个月的中旬,那个中年男人来过一次老楼。
时津舟去给男人开了门,贺淮简和时津舟说在屋子里做作业热,搬了张小凳子放在外面。
林叔朝他的方向看了眼,时津舟笑着说:“没事,那是我弟。”
林叔点点头,继续和时津舟谈事。
贺淮简虽然佯装专心致志地做着作业,实际上一道题也没做。
他隐约听见“白良升”“贩毒”的字眼,后来林叔离开。
七月,大哥重新把维修店开了起来。
也是从那天起,小城上了新闻。在小城风光了很多年的“□□”由于扫黑除恶彻底没了。白良升判了死刑,他的手下出国的出国,跑的跑。
时津舟像个没事人一样,真金盆洗手了。
耳朵来过一次,在维修店里踱来踱去,最后说:“舟哥你是真的牛。”
时津舟踹了他一脚,扯了个冷笑说:“你在外面敢提白良升一个字,你自己去坐牢。”
“知道了。”耳朵抓了下头发,忽然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又哭得稀里哗啦的,十八岁的少年捂着脸呜咽,曾经以为难以逾越的大山现在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时津舟被耳朵哭得烦,“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耳朵才不管,“舟哥,咱俩真没事吗?”
“没事。”时津舟很确定。
没人知道时津舟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在下半年,林叔又过来了一次。这次林叔后面还跟了个警察,时津舟坐在前面,跟前还放着画板。
后面的警察描述,时津舟垂着眼动笔。
最后林叔把画递给身后的警察看了眼,和时津舟说了两句话离开了。
时津舟一直没进屋,在外面待了许久进门。给两小孩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决定回学校了。
14. 红线
回学校是个很大的决定,耳朵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时津舟已经回学校交完学费,重新办好学籍,开始准备回学校需要用到的书本。
其实对于这件事,耳朵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在他记忆里,时津舟成绩很好,大概率会成为他们这片地方的第一个大学生。后来时津舟退学,他和槛儿虽然不说,但那个晚上时津舟把自己关在屋里待了一晚,他和槛儿坐在外面,两人眼眶红得不行。
可也许是时津舟太久没说起上学的事,所以一下子就变得格外遥远,像是上辈子一样。耳朵早就习惯了跟着时津舟,现在时津舟突然说要回学校,耳朵却莫名有些难过。
舟哥回学校了,他能做些什么?
时津舟笑着道:“耳朵,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个敏感的小娇男了?”
耳朵躺在沙发上,手枕着眼睛,闷声闷气的,“哪儿有?我赵耳离了谁还活不了了?你要上学就去上吧,你和槛儿都上,以后你们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呗。”
“你大爷的。”时津舟没好气踹了他一脚,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放心吧,走不了多远。我心里有数,不走学习了。”
老楼里还有他的两个弟弟,他仍然需要挣钱,他能走多远呢?
耳朵一听他这话,皱眉问:“那回学校干嘛?”
时津舟说:“我要回去,我得上考场,不走学习了,我学美术。”
他很少会和耳朵这样剖心置腹,时津舟习惯了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扛。他长大的过程并不顺利,没有所谓的青春期,他刚懂事没多久,就被迫地接受了从小孩到“大人”的转化,推着自己去适应做哥,推着自己去适应操蛋的生活。
像现在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剖析自己,对于时津舟来说实在算不上容易。恰好他又是一个有点所谓臭屁的性子,明明同样都是在这个犄角旮旯里长大的,他总觉得自己清醒着,更别说和耳朵他们诉说他这点少男心事。
可今天对着耳朵,他第一次觉得他是个很蠢的笨蛋。
“耳朵,我没那么厉害。三年过去,以前学的那些东西其实我忘得差不多了,和他们那些认认真真学了三年的人,我觉得还是比不过。更别说在兼顾学习的同时,我还要养云嘉和小简,还要想着我俩那店。你之前不是想知道白叔那儿为什么我俩没事儿吗?”
“上年你去给你妈进货,那天店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警察来找过我,他让我帮他做事,他不计较我俩。在帮他做事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我给他们画过几幅画,找着几个犯过事的人。那警察说我有天赋,以后可以给他们做模拟画像师。我倒是不觉得自己能做,对这说有多大兴趣也不算。可我突然想上学了,我好像还是喜欢这玩意儿,心里跟有把火似的,烧得我太难受了。”
说完,很长时间压在时津舟心里的那块石头像是无影无踪。所有的憋闷都消失,只留下淡淡的怅然。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把这些话说出来并不会死。
维修店里陷入难言的沉默中,久到时津舟都要听到挂在墙上的表摆动的声音了。
他终于听见耳朵说:“说不定以后能开画展呢。”
时津舟笑了,“那你给我经纪人吧,我给你开工资。”
上学这事就这样板上钉钉,耳朵别扭了两天,隔天时津舟去店里,发现桌子上摆了一沓教材。
耳朵说:“别说我没帮上忙啊。”
时津舟喉咙里道谢的话咽了又吞,最后只艰涩地说了个字,“嗯。”
从那天起,时津舟开始学校,店,老楼,画室几个地方来回跑的生活。他觉得他也许是想上学想疯了,在碰到那些熟悉的笔和纸时,他难得共情一次贺淮简,做完一套题还想再做一套。
他退学时是高二,其实大多数的知识点都学得差不多了。高三得从头到尾来几次,时津舟全当重新学,那些教材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从前晚上八九点才回来的人,也规规矩矩做起了个好学生,把店里的事儿丢给耳朵,背着他的画板和书,拼了命的学。
他像是一块海绵,不停地往身体里吸水。
这年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又过去了。
接近高考那几天,时津舟谈不上紧张,反倒是贺淮简和时云嘉,两小孩总怕他不够睡,轻手轻脚的。往日时云嘉能从早说到晚,那几天也安安静静的当个乖小孩。
高考的前一天,两小孩说要出去一趟。时津舟在刷去年的真题,听到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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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以为他们只是想出去玩,叮嘱他们两句也没管了,继续写题。
等到晚上八点,时津舟把那套题刷完才意识到件事儿,今天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原来出去的两孩子还没回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脚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他下意识吸气。还没等他出去,门外响起两孩子的说话声。
时津舟气得够呛,为了维持大哥的尊严,没让他俩看见他狼狈的一面,坐回去冷着脸等他俩进来。
他在脑海里想象等会儿两孩子进来,他要骂两句什么,比如说“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你俩还真是胆子肥了”“还记得回来”诸如此类,但他没来得及说。
时云嘉像是献宝似的,手里捧着根红线,笑嘻嘻地凑到时津舟跟前,“大哥,我和二哥去山上的寺庙给你求了条红绳。”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心口变得又酸又涩。
“那寺庙那么远,你俩不嫌累啊?”时津舟偏过光问。
他的脸大半都陷入阴影里,看得不是很清楚。
时云嘉说:“远,后来我走不了了,二哥说一定要给大哥求,他背着我上去的。”
贺淮简眼里慌乱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捂时云嘉的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哥半蹲着把他搂在怀里,贺淮简闻到了大哥身上那种浅浅的,淡淡的香味。
时津舟揉了揉贺淮简的头,道:“辛苦我们小简了。”
贺淮简很轻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他想,他是不辛苦的。
这个久违的大哥的拥抱成了那年贺淮简心里最开心的事,他也因此没和大哥说时云嘉有多烦人,没说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寺庙,时云嘉笨得不行,把许的愿望说出了口,贺淮简又重新要了一条。但寺庙里的和尚说一个人只能求一条,所以贺淮简也给自己求了一条,把自己那条给了大哥。
从那以后,那条红绳陪着大哥过了很多年。
大哥考得很好,查成绩那天,耳朵哥哭得比谁都惨,“舟哥,以后会更好的。”
时津舟难得有次没因为耳朵爱哭踹他,抬头看了眼天,清冷的圆月挂在树梢,落了一地斑驳的碎影。他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