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春枝》 第313章 凤凰台上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比武选夫的这一天。 帝后驾临凤凰台,百官齐聚于此,皇亲国戚们都到场共襄盛举。 城中百姓此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来凑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热闹。 甚至有人开设了赌盘,押此次谁会成为娶西陵长公主的倒霉蛋。 其中,柳彦柳探花高居首位。 把赌注押在柳探花身上的人占了七成,其余的朝中年轻官员各占了一小部分。 许是此事跟银钱挂钩,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个个热情似火,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禁军们遍布凤凰台,守卫帝后和大人们的安全,见此阵仗不得不一遍遍地把围观的百姓往后推。 观看凤凰台的最佳席位上,王皇后和皇帝同坐,十三公主紧挨着母后,春枝和霍峥坐在皇帝的左下方,西陵长公主坐在皇帝的右下方,而后依次是瑞王夫妇等人…… 时辰一到,鸣锣开场。 王太师奉旨主办给西陵长公主比武选夫事宜,拿着名单挨个把符合条件的青年才俊点出来,其中不乏王五郎和徐少将军这样纨绔之名响彻京城的权贵子弟。 众人都不情愿参加这次的比武选夫,都是被点到名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上了凤凰台。 任王太师在那说的天花乱坠,歌颂皇帝此举多么英明神武,全然都是为了两国和平,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朝中才俊们都大力配合,十分愿意娶西陵长公主,定百年之约。 于是这些年轻官员和权贵子弟听到这话之后只能挤出生硬的笑容来,表示王太师说的极是,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着怎么落选才好。 柳彦和邵飞扬一个探花郎,一个少年将军,都是相貌极其出众,又十分年轻的,两人比其他参选者淡定从容许多,显得格外气度卓然。 邵飞扬不知道柳探花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跟西陵长公主是不可能的。 西陵长公主是被他生擒,才成为战俘,恨他报复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邵飞扬这些天想了想,先前看管西陵长公主的时候,这位长公主总是调戏他,多半也是想制造机会逃走,可他到底太过年轻,当时并未看破,反倒被夜宁澜调戏地面红耳赤,只能夺门而走。 这些时日朝中官员就着皇帝下令为西陵长公主选夫一事议论不休,都说柳探花是最有可能成为倒霉蛋的人,此刻邵飞扬跟柳探花一起走上凤凰台,不免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探花郎感到深深可惜。 “柳探花。” 邵飞扬喊了柳彦一声,对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柳彦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之一笑,微微颔首道:“邵将军。” 第一批点到名的年轻才俊一共十二人,此时参选的总共四十八人,分四批,此时上了凤凰台的是第一批。 这十二人,又以现场抽签,依次跟西陵长公主过招。 十三公主在柳探花上了凤凰台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过。 王皇后轻咳了一声,十三公主闻声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皇帝见状,侧目看向王皇后,“皇后可是身体不适?” 王皇后缓缓道:“只是嗓子有些痒,没有大碍。” 皇帝吩咐内侍去给皇后端一盅雪梨枸杞汤来,引得众大臣连连称赞帝后和睦,恩爱情深。 王皇后笑了笑,谢过皇帝之后,徐徐开口把话头引到了西陵长公主身上,“今日盛会是为西陵长公主选夫,众卿更应把目光都放在众人比武才是。” 众大臣纷纷应是。 霍嫣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多看柳探花两眼,会给母后引来这么多麻烦,羞愧地低下了头。 春枝朝霍嫣然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必多想。 凤凰台上站了十几个年轻才俊,往台上看的人那么多,王皇后方才轻咳那一声未必就是让十三公主不要盯着柳探花看,或许是想让她也看看别的青年才俊呢。 两人用眼神交流着,霍峥在桌案下握住了春枝的手。 此时已是四月初,今日暖阳高照,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春枝也早习惯这样人多的场合,不似初来京城那般心慌不定,她侧目看着霍峥,秀眉微挑,“怎么?” 霍峥眸色如墨地看着春枝,轻轻叹了一口气,“王妃明明坐在我身边,心却在别人那里。” 春枝闻言忍不住含笑问道:“嫣然是你妹妹,你怎么还吃起自己妹妹的醋来了?” 霍峥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好了。”春枝反握住霍峥的手,低声哄道:“你我日日在一处,跟嫣然却难得相聚了,而且是你自己说的让我对她的婚事上点心,怎么现在你不帮着掌掌眼,反倒在这吃味。” 霍峥闻言,眸色微动,低声同春枝耳语道:“你也瞧见了,嫣然眼里除了柳探花,可还容得下别人?” 十三公主心里明白,公主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可她喜欢柳探花,嘴上不说,眼神也会显露她的心意。 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最难隐藏的事。 春枝和霍峥低声说着话,王太师开口请人将早就备好的签筒着人送到西陵长公主面前,高声道:“签上写了各位才俊的姓名,有劳西陵长公主亲自抽签,两两对战,胜出者进入下一轮……” “两两对战,未免太慢了。”夜宁澜出声打断道:“不如这样,谁愿意同本宫一战就站出来同本宫打一场,这样出结果更快,也更符合本宫的心意,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对西陵长公主这般无礼心生不喜,只是当着这么多的人,他还要表现地宽容大度,于是笑着说:“可。” “多谢皇上。”夜宁澜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随手把签筒扔给一边的内侍,面朝凤凰台上的一众青年才俊,笑道:“诸位才俊,想同本宫一战的,请上前一步。” 邵飞扬在那没动,他是想跟夜宁澜堂堂正正地再打一场,但绝对不能是在比武选夫的场子上。 结果他站的身姿笔挺,凤凰台上站成一排的青年才俊们却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第314章 比武选夫 柳探花是唯二没有后退的,也被一旁的同僚一把拽到了后面去。 于是站着没动的邵将军一下子就变成了‘上前一步’的那个倒霉蛋。 邵飞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众人。 说好的上前一步呢? 众人作揖的作揖,抱拳的抱拳,其中一人甚至低声说:“这西陵长公主本就是少将军生擒回来的,如今她要在大兴选夫,邵将军也该当仁不让才是。” “是啊是啊,除了邵将军还有谁能压的住这位西陵长公主呢?” 邵飞扬都气笑了。 当文官的心都脏。 无耻之极! 柳探花甩开拽他的那个同僚的手,想要回到原位。 然而此时,夜宁澜高声道:“邵将军英雄年少,本宫喜欢的紧,既然你想第一个来,那就你了。” 邵飞扬刚要说‘谁想第一个来’,夜宁澜却已经离席径直朝凤凰台上走来。 方才还不愿意参选的青年才俊们看到这位西陵长公主一步步走上凤凰台,眼中不乏惊艳之色。 台下有人惊呼说:“以前只听闻西陵长公主好美色贪浮华,怎么没人说她长得如此美艳啊?” “如此美人,竟被传成了好色之徒?什么人的姿色能让她贪图啊?” 西陵长公主衣着华丽,大袖罗裳,她上台时,直接脱了最外面的那件大袖衫,扔给台下侍从,内里是箭袖,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在场许多人对这位西陵长公主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主要是夜宁澜声名狼藉,恶名在外,许多人都曾听闻过她的风月传闻,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才华横溢,武功高强,胜过她那些兄弟许多。 夜宁澜听到了台下的议论声,一笑置之,对台上众人道:“请诸位暂退。” 柳彦带头朝西陵长公主行了一礼,同众人一起下了凤凰台。 有人下台的时候还一直看着夜宁澜,怎么也移不开眼,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崴了脚,摔了个大马趴。 夜宁澜笑出了声,让人将其扶下去。 邵飞扬最见不得夜宁澜这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做战俘的时候没有半点做战俘的样子,如今来大兴京城和亲,还在这选起夫婿来了。 “我没有上前一步。”邵飞扬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你方才也看见了,我站着没动,是他们往后后退了一步。” “看见了又如何?”夜宁澜理了理袖子,走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你也要下台不成?” 不等邵飞扬开口,夜宁澜又道:“你可以下台,但你下台之后,大兴皇帝颜面何存?你们大兴自诩泱泱大国,却连一个敢跟本宫过招的人都没有,岂不可笑?” “谁说大兴没有敢和你过招的人?”邵飞扬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你一个手下败将,也敢这样大放厥词?” 夜宁澜笑道:“那你倒是跟本宫打啊。” “打就打!” 邵飞扬此刻已经没了下台的心思,眼里只剩下一定要打败西陵长公主的胜负心。 王太师见邵飞扬如此识大体,被众人摆了一道也没闹着下台,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高声道:“那第一场,就由西陵长公主对战邵飞扬邵将军,以一炷香为时限,比武点到为止。” 春枝见邵飞扬成了第一个跟夜宁澜比武的人,轻声同霍峥说:“也不知道西陵长公主跟邵将军说了什么,我瞧着邵将军像是中了激将法。” 霍峥道:“飞扬到底还是太年轻。” 其实在他看来,若是西陵长公主非要在朝中的青年才俊里选一个,江昊是最好的人选。 江昊出身寒微,却有城府,会算计,跟西陵长公主正好旗鼓相当,这两人谁也谁占不了谁的便宜。 偏偏江昊一面圣就求来了赐婚圣旨,跟宋婉儿定下了亲事。 而邵飞扬…… 到底是太年轻,也太正直了。 这样的少年将军,跟西陵长公主对上只怕是要吃亏。 皇帝倒是对西陵长公主和邵飞扬过招挺有兴趣的,笑着说:“那就开始吧。” 西陵长公主的侍从奉上了夜宁澜的佩剑,邵飞扬也从台下的禁军那里取了一柄长剑。 一炷香燃起,邵飞扬和夜宁澜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长剑相击,神行快如闪电,转眼间连过数招,剑身碰撞时火星四溅。 台下有人大叫了一声“好!” 一开始听到皇帝下旨为西陵长公主比武选夫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比武只是一个名头,谁也没有想到夜宁澜的剑法竟然会如此高超。 这世间大多数男人轻视女人,几乎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哪怕先前西州战报上写了西陵长公主善于用兵,武功高强,瑞王之流看了之后也只会觉得那是霍峥迟迟没有平定西州编出来的说辞。 他们只会觉得,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 所以瑞王霍炀才会觉得若是去西州的人是自己定然早早就把事情解决了,频频后悔自己没有去西州。 直到此刻,夜宁澜在凤凰台上跟邵飞扬打的难舍难分,剑气所到之处,柱倒栏杆断,杀伤力之大,着实惊人。 有些看着看着直接就站了起来,许多被点名参选的年轻才俊这会儿脸色十分尴尬,以西陵长公主的武功,打他们跟玩的似的。 他们先前还那么担心自己会被西陵长公主选中,眼下看来,人家西陵长公主可能根本就瞧不上他们。 台上两人打的胜负难分。 一炷香很快就燃烧了大半。 邵飞扬跟夜宁澜连过几十招之后,胜负心越来越强,非要打败对方不可。 可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来凤凰台前前损友曾打趣他,“若是你真的那么倒霉被抽中了,做头一个跟西陵长公主对战的人,又实在不想娶她,就随意过几招,然后假装输给她得了,比武招亲嘛,都是赢了的才做新郎官。” 邵飞扬想到这里,手中的剑微微一顿。 夜宁澜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 忽然挺身逼近,扬眉问道:“小将军,这时候分心,莫不是想认输?” 第315章 本宫就嫁他了 邵飞扬没想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竟被夜宁澜一眼看穿了,少年将军俊脸微红,失声否认道:“休得胡言!” “那你脸红什么?”夜宁澜笑道:“你想认输就快点,本宫好跟其他的美男过招,只是不知道他们武功如何,要是这么多青年才俊都成了本宫的手下败将,也不知你们大兴的颜面的要往哪搁?” 邵飞扬闻言,一颗心被夜宁澜搅得乱糟糟的。 此时参加比武招亲的人选,他先前了解了一番,大半都是因着家世祖荫被点名的,如同王五、徐少将军之类的纨绔子弟。 剩下的一小半,有人比他文采好,有人比他肤白秀气,唯独没人比他武功更高。 邵飞扬的损友曾笑言比武招亲其实根本不在参选者的武功高低,而在于其相貌身板是否合西陵长公主的意,若是合她的意,即便武功一般,她也自会想让。 若是不合她的意,参选者武功再高,她也会想办法将人筛下去。 邵飞扬觉得夜宁澜跟自己过招的时候分毫不让,多半是不中意他的。 而且他是第一个跟西陵长公主过招的人,若是输的太假,场面未免太过难看,他自己没脸事小,丢了大兴国威事大。 邵飞扬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长剑,决定拿出真本事先杀杀夜宁澜的锐气,然后再弄出个打成平手的结果来。 夜宁澜看邵飞扬出招越发凌厉,招招都需全力应对,她也来了兴致,一挑一砍, 反攻为守,两人打的越发胶着。 底下众人看的眼睛舍不得眨一下。 邵飞扬自幼习武,天资过人,在同辈之中少有敌手,跟夜宁澜打着打着,想赢的心越来越重,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比武选夫,一心都只想赢。 越是这样,夜宁澜越是分毫不让。 台上的那柱香即将燃烧殆尽,两人依旧胜负难分,直到夜宁澜奋力一击,斩断了邵飞扬手中长剑,她自己手中的剑也凹了一大块,剑气将两人逼退数步,邵飞扬和夜宁澜各自退后数丈,一脚在栏杆上借了力,飞身回到凤凰台中央。 那柱香的最后一截也随风落下。 “时辰到。”王太师敲锣,高声道:“第一场,西陵长公主和邵将军打成了平手。” 邵飞扬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打成平手原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虽说和夜宁澜过招的时候,他一度胜负心爆棚,好在夜宁澜也不是花架子,最终的结果并未偏离他心中所想。 台下众人听到这个结果,不由得低声议论起来,邵飞扬已是朝中青年才俊里武功最拔尖的,若是连他都只能跟西陵长公主打成平手,那其他人怎么跟西陵长公主打?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笑着问夜宁澜,“长公主觉得邵将军如何?” 夜宁澜含笑看向邵飞扬,“本宫觉得邵将军甚好。” 邵飞扬听皇帝这样问,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跟西陵长公主都已经打成平手了,皇帝不让其他人上来跟夜宁澜过招,在这问什么邵将军如何? 下一刻,夜宁澜又道:“本宫就嫁他了,多谢皇上玉成。” “什么?”邵飞扬听到这话实在是绷不住了,“你不是比武选夫吗?我又没赢你,只是打成了平手而已,你怎么就要嫁我了?” 夜宁澜笑着看他如遭雷劈的模样,“是比武选夫没错,可本宫从来没说过要嫁给赢了的人啊。” 邵飞扬愣住了。 怎么还能这样? 其他还没跟西陵长公主过招参选者听到这话顿时如蒙大赦,邵将军娶了西陵长公主,他们就不用娶了,恨不得当场拜谢神佛。 夜宁澜看邵飞扬愣住的模样很是有趣,含笑道:“打不过本宫的人本宫瞧不上,能打赢本宫的人,此处怕是也没有,所以能跟本宫打成平手的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红唇轻扬,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说:“邵将军,你当初在战场上生擒本宫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你、你早就算计好了!” 邵飞扬没想到自己当时一时心软,没有直取夜宁澜性命,竟然反被其算计。 夜宁澜或许就早就料到了长安王不会娶她,所以才故意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紧接着又让四皇子和九皇子都因为拒婚一个出家当了道士,一个伤病交加,最后她再挑一个好拿捏的夫君,可谓是步步算计,用心险恶。 夜宁澜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是又如何,你也要当场拒婚吗?” 邵飞扬沉默了。 长安王和四皇子、九皇子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私下抗婚尚且受了重罚,他一个臣子,如今又是众目睽睽之下。 邵飞扬若在此时当众拒婚,惹天子一怒,邵家满门都要遭殃。 夜宁澜看着邵飞扬,轻声说:“你要拒婚,本宫最多就是换个嫁,反正被拒婚的次数多了也无甚要紧的,但你们邵家会如何呢?” 邵飞扬咬牙,比起抗旨不遵连累全家,娶夜宁澜反倒成了没什么不了的事。 可少年将军一时间咽不下这口气,别过头去不理会夜宁澜。 夜宁澜非但不生气,非但越瞧他越觉得有趣。 眼下嫁给邵飞扬是最好的 选择。 即便她可以继续跟其他人过招,挑个更好拿捏、或者在大兴地位更好的权贵子弟,亦或者把所有人参选者都打败,借此挫一挫大兴的人的锐气。 可夜宁澜没有这样做。 她深知大兴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她的婚事闹到这个地步,也该适可而止了。 逼邵飞扬娶她,或许有些委屈了邵将军。 可谁让他在战场将她带了回来呢? 少年将军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却沦为战俘,梁子早就结下了。 人与人之间,有些是良缘,有些是孽缘。 不管是什么样的缘分,一旦开始,便不受控制。 夜宁澜一把握住了邵飞扬的手,将他拽的一起面朝大兴皇帝,“天赐良缘,玉成佳偶,今日本宫与邵将军情定凤凰台,请在场诸位见证,只要本宫在一日,西陵与大兴便和平共处,永以为好。” 第316章 与她纠缠一生 西陵长公主这话一出,皇帝当即便下旨赐婚,婚期定在了一月后。 皇帝根本没有过问邵飞扬的意愿,此时他没有明确的拒绝,就等同于答应了。 西陵长公主的亲事终于尘埃落定,几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甚至连霍嫣然都在暗自庆幸,西陵长公主没有选中柳彦。 只有春枝和霍峥觉得十分可惜。 春枝一开始是想撮合少将军和婉儿的,谁知道江昊横插一脚,在皇帝那里求来了赐婚的圣旨,愣是在宋婉儿的及笄礼上将婚事定下了。 上一桩赐婚过去还没几天,邵将军又被西陵长公主选中了。 可见婉儿和邵飞扬是真的没有缘分。 春枝心中暗中感慨着。 霍峥抬眸看着邵飞扬抽回手来,木然地接了旨,面色微僵地接受台下中的祝贺。 邵飞扬虽然年轻,但自小被教养得极好,家国天下身上担,即便他从来没想过要娶西陵长公主,今日这事落在他头上,也不会拒绝。 一来,他不愿让邵家满门被牵累。 而来西陵长公主是来大兴和亲的,若亲事迟迟没有落定,恐生变故,若边疆再起战事,受苦受难又是百姓和将士们。 所以这事既然落在他头上了,那他就担着。 夜宁澜倒是很开怀,看向霍峥的目光,似乎在说:你不肯娶本宫,本宫就对你的爱将的下手,这一局是本宫赢了! 霍峥眸色深深,用眼神告诉夜宁澜:你得意地太早了。 邵飞扬忠义为先,又重感情,唯一的缺点就是还太年轻,容易被算计,但他骨子里自有他的坚持,夜宁澜跟他成亲,未必能拿捏住他。 今日比武选夫进行地格外顺利,西陵长公主直接挑中了第一个跟她过招的人,皇帝龙心大悦,给西陵长公主和邵飞扬赐了一座园子,又嘱咐钦天监和礼部即日便开始着手挑选良辰吉时,着手操办婚仪。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帝后摆驾回宫,十三公主跟着一道走了。 群臣接连祝贺西陵长公主和少将军之后,也陆续散去。 热闹非凡的凤凰台很快就人去楼空。 夜宁澜离去前,对邵飞扬说:“你我下次见面应该就是洞房花烛夜了,邵将军穿喜袍应该会越发俊美,本宫很是期待呢。” 邵飞扬已经完全不想跟她说话了,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 一个来大兴和亲的公主,怎么能没有一点惶恐不安,还变着法子折腾人? 夜宁澜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在众人的祝贺下,笑着离去了。 邵飞扬抱拳谢过众人的祝贺,待台下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向平日里交好的几个武将。 几个武将有人为他抱不平,有人打趣他其实娶了西陵长公主也不错。 还有人骂骂咧咧,“江昊那小子怕不是早就料到西陵长公主会来这么一出,所以早早就求皇上赐婚,跟宋家姑娘定下了婚事?” 江昊武功也极高,若不是因为他跟宋婉儿婚事已定,今日必然也要参选,若他参选,西陵长公主这桩婚事极有可能落在他头上。 邵飞扬道:“人各有运,怨不得旁人。” 在西州的时候,王将军他们就曾打趣邵飞扬,说他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回京之后就该定一门好亲事了。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尚且年少,娶妻之事不急。 所以也不曾同人相看过。 几个武将还想劝他,邵飞扬看长安王和王妃起身往这边走来,便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多言,率先迎了上去。 邵飞扬抱拳行礼道:“王爷,王妃。” “不必多礼。” 霍峥在西州战事最紧急的时候,去邵家借兵,同邵飞扬有同生共死的情义,如今见他被西陵长公主选中,心中难免惋惜。 他低声说:“飞扬,西陵长公主所图不小,她不会一直留在大兴的,你与她的婚事未必会长久……” 夜宁澜来大兴和亲,在京城搅弄风云,必有她的图谋。 既然霍峥与她曾经是敌人,也不得不承认此女文韬武略世所罕见。 他为邵飞扬感到惋惜,并非觉得西陵长公主那般声名狼藉的女子配不上邵飞扬,而是因为少年将军满怀忠义,正当年纪,原本可以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如今却要为了两国邦交娶一个异国公主。 只是如今事情已定,没有回转的余地。 霍峥只能暗示邵飞扬,“守住本心,静待来日。” 等时机一到,夜宁澜回西陵,邵飞扬亦有再入风云之际,到时候两人自然能分开,各自回到原本的人生里。 “王爷放心。”邵飞扬正色道:“其实西陵长公主嫁给我也不是一桩坏事,至少我能就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绝不让她祸害大兴。” “邵将军真是一心为国。” 春枝听到邵飞扬这样说,都忍不住心疼这个少年将军了。 “王妃过誉了。”邵飞扬道:“或许从我在战场上将夜宁澜生擒回营开始,这桩孽缘便开始了,她记恨我、算计我,也算事出有因,总好过让她去祸害别人。佛家怎么说来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样也好。” 春枝闻言,一时间无言以对。 霍峥道:“她与你不会纠缠太久的。” “多谢王爷宽慰。”邵飞扬说:“无论将来如何,我已经做好了与她纠缠一生的准备。” 就当娶西陵长公主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 这场战跟以往都不一样,或许免不了同床异梦,鸳鸯帐里动刀枪。 但……不管夜宁澜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他定会见招拆招,极力应对。 帝后离去后,齐聚凤凰台的权贵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围观的百姓却还没散尽,此时正议论地热火朝天。 霍峥和邵飞扬在此不便多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各自回府。 春枝进了车厢坐下,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霍峥问她:“王妃因何叹气?” 春枝说:“西陵长公主和邵将军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我听邵将军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好受。” 霍峥伸手拥她入怀,低声说:“飞扬虽然年少,但是极有主见,正如他所言他娶西陵长公主也未必是坏事,只当是就近监察了。” 第317章 拜别 西陵长公主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京中所有年轻官员和权贵子弟都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长安王要离京就藩的日子。 霍峥一大早就带着春枝和小星回进宫拜别父皇母后,此一别山高水长,藩王无召不得回京,再想一家人团聚不知是何时。 皇帝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舍,对霍峥说:“西州百废待兴,正是你发挥所长的时候,好好干,别让朕失望。” 霍峥毫无被贬出京的怨怼之色,神色如常,从容行礼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 皇帝抬手拍了拍霍峥的肩膀,心中不免有了几分霍峥若是真的经得起这样考验,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这皇位传给他也无不可。 王皇后则摸了摸小星回的小脸蛋,让宫人准备了许多吃的用的让春枝带到西州去。 虽说霍峥和春枝去了西州也是王爷王妃,没人敢怠慢他们,可西州贫寒之地,很多东西有钱都弄不到,皇后娘娘舍不得他们吃苦,此时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给他们多准备些东西带上。 皇帝在边上站着,王皇后有很多话也不能当面说,只能低声嘱咐春枝好好照顾霍峥和小星回,多多保重。 霍嫣然跟小星回说了好几遍,“一定不要忘了小姑姑啊。” 小星回没心没肺的,年幼不知离别苦,还在那朝皇祖母和小姑姑笑。 皇帝见状很是满意,离别不见哭声,那就说明他让霍峥去西州就藩这事也不坏。 “行了,此去西州路途遥远,皇后就不要耽误他们出京的时辰了。”皇帝对霍峥他们说:“去吧。” 霍峥从王皇后手里接过了小星回,和春枝一起朝父皇母后行礼拜别。 王皇后眼眶微红,笑容有些勉强道:“你们去吧,一路小心,到了西州记得来信报平安。” 霍峥点头道:“儿臣谨记母后的嘱咐。” 春枝同王皇后说:“只要母后不嫌我啰嗦,我会常常给母后写信的。” 王皇后哪里会嫌她啰嗦,笑着说:“若能附上画像更好。” 小孩子长得飞快,一段时间不见就变样了,王皇后不能亲眼看着小孙子长大,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好。”春枝应下了,“我尽量学着画一画,实在不行就请画师。” 话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王皇后一眼。 王皇后不再多言,让高女官代她送送霍峥和春枝他们。 霍嫣然适时出声道:“儿臣想送送七哥和嫂嫂。” 王皇后自己不能去,点头同意十三公主去了,皇帝对此也没说什么。 霍嫣然和高女官一起送春枝夫妇出宫。 宫道悠长,碧瓦红墙。 今日天光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洒落天地间,天气开始转热。 霍嫣然对霍峥说:“七哥,再让我抱小星回一会儿吧。” 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也不知道她那时候还能不能抱得动小侄子。 霍峥听懂了妹妹的未尽之言,将小星回递给了她。 霍嫣然一边抱着小星回,一边送他们出宫。 宫道虽长,终有尽时。 或许是不舍离别的缘故,霍嫣然觉得今日出宫这段路尤其地短。 几人很快就站在了宫门前,长安王府的马车候在不远处。 霍嫣然依依不舍地将小星回还给了霍峥,然后朝春枝张开双臂。 春枝抱住了霍嫣然,低声同她说:“若是你真的非柳探花不可,不妨一试。” 柳彦不肯娶霍清涵,或许不止因为她是十二公主,更大的原因是他不喜欢霍清涵呢? 春枝算是看出来了,霍嫣然喜欢柳彦已然喜欢到了除他之外,旁人都再难入眼的地步。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同霍嫣然说:“青春短暂,韶华易逝。人总要勇敢一次,别让自己留遗憾。” 不管这事能不能成,先去试试再说。 况且十三公主喜欢柳探花这事,也并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私底下找机会一诉衷情,柳彦能有所回应最好,若是他真的无意,以他的行事作风,也不会将此事闹大,到处宣扬。 霍嫣然生于皇室,自幼没了生母,一直养在皇后膝下,先前与皇后的关系也不甚亲厚,活的战战兢兢,分外忐忑,自然不敢肖想自己能嫁给心仪之人的。 如今她与皇后母女情义远胜从前,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勇敢去尝试一次,若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最好,若是不成,也不会损失什么。 霍嫣然听嫂嫂这样说,不由得鼻尖发酸,点了点头,“我会的。” 高女官看十三公主眼眶红红的,不由得出声提醒道:“外头风大,公主小心被风沙迷了眼。” 霍嫣然松开春枝,抬袖擦了擦眼角,轻声说:“那我就送七哥和嫂嫂到这里了,祝你们此去西州一切顺利,大展宏图。” 霍峥和春枝齐声应“好”,而后看向彼此,相视一笑。 说完话,霍峥一手抱着小星回,一手扶着春枝上了马车,“回府。” “是。”车夫扬鞭,驾着马车回长安王府去。 霍嫣然站在宫门前,看着马车远去,风扬起车帘,春枝握着小星回的手朝她挥了挥。 霍嫣然也朝他们挥了挥手,眼眶里渐渐聚起了水光。 离别总是让人伤心的,可霍嫣然转头一想,觉得七哥和嫂嫂她们去西州也不全然是坏事,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她站在宫门外,看着他们奔向新的人生,而她只能回到皇宫这个巨大的金丝笼里,继续做笼中鸟。 霍嫣然忍不住想:要是我也能离开皇宫就好了。 …… 长安王府。 霍峥和春枝带着小星回回到王府的时候,府中一切都已经打点就绪,成管家带着一众婢女随从正在把要带去西州的东西装到马车上。 春枝把小星回递给青叶抱,和霍峥一起去了顾公子那里。 他们即将启程离京,但顾元嘉伤势未愈,暂时不能奔波劳累,所以霍峥让他留在京城养伤,等伤势大好了再去西州。 这事是前几天就说定了的,霍峥临行前还想再看望一下顾元嘉。 他一进屋,玉珠就主动退到了门外。 春枝也有些放心不下玉珠,正好交代她两句。 门里门外,各自说着话。 第318章 配的上 “王爷怎么来了?” 顾元嘉听到玉珠朝霍峥行礼问安然后退了出去,一手撑在床榻上想要坐起来。 “好好躺着。”霍峥见状立刻上前按住了顾元嘉,“本王马上要启程离京了,过来看看你,今日的药喝了吗?” 其实这些时日霍峥每天都会来顾公子,每日一趟是最少的,多的时候两趟三趟,将外头发生的事说与他解闷。 长安王如此上心,让顾元嘉越发坚定了要竭尽所能报效主公。 “喝了。”顾元嘉觉得王爷这每日一问把他当成小孩了一般,“吃饭用药之事有玉珠在旁看顾,难道王爷还不放心?” 霍峥正色道:“本王盼着元嘉早些好起来,来西州造福百姓。” “王爷放心。”顾元嘉道:“顾某一向运道不错,这伤要不了我的命,很快就能恢复,若不是王爷坚持要我留在京城养伤,其实我今日随王爷一道去西州也能成行。” “别硬撑,西州可没有能起死回生的太医救你性命。” 霍峥坚持让顾元嘉在京城把伤养好了再去西州。 两人就着京城眼下的形势和霍峥去了西州之后立马要做的事展开了一番谈论。 而此刻,门外。 春枝把婢女们支走了,跟玉珠坐在树荫下说话,问她:“你那天去见季家表哥可跟他说好了和离之事?” 春枝知道前几日玉珠出府去见了季家表哥,但是这些天一直忙,还不曾问过玉珠结果如何。 玉珠道:“我跟表哥说了和离的事,但他那边遇到一点事……” 玉珠把季长风偶然救下了徐家小姐,徐家小姐徐思芸因此看上了季长风,徐家想要召他入赘,他不愿意,所以想用已经成亲的由头拒绝,因此她们暂时不能和离的事跟春枝说了。 春枝闻言,默然了片刻,而后问:“这事顾公子知道吗?” “知道。” 玉珠说着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想起那日表哥送她回到长安王府,被府里的婢女瞧见了,打趣她把如此英俊的夫君藏得这样这样严实。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顾元嘉耳中。 顾元嘉问她:“你不是去跟和离的吗?” 玉珠同他解释又不能把这事说的太直接,以她对顾公子的了解,若是知道徐家小姐看上了季长风,定会推波助澜,好尽快达到她和表哥和离的目的。 当时顾元嘉听到玉珠说她和表哥暂时不能和离,沉默良久才开口说:“玉珠,我不做奸夫。” 春枝一边喝茶一边听玉珠说,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呛着。 她想象不出一向自视甚高的顾公子说“我不做奸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顾元嘉自是希望玉珠快点和离的,可眼下这般情形,他又有什么立场逼玉珠和离? 春枝想了想,低声同玉珠说:“你如今顺着顾元嘉,无非是因为他有伤在身。在我看来,倒也不必太顺着他,他尚未承诺要娶你为妻,你此时和离,他固然欣喜,但日后总归还有顾家长辈的难关要过,倒不如趁此机会,让顾元嘉看清自己的心,将他能给你的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给你看。” 眼下季家表哥不愿意做徐家赘婿,玉珠曾经受其恩惠,肯定是不能在这个时候非要跟他和离,陷他于水火的。 至于顾元嘉…… 春枝觉得借此机会看看顾元嘉究竟喜欢玉珠喜欢到了什么地步,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她跟玉珠说:“顾元嘉若是真心喜欢你,就该知道情爱之事是不能权衡利弊的,我们玉珠是很好很好的姑娘,配的上最好的人,最真心的喜欢。” 玉珠年幼失双亲,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吃饱饭,穿暖衣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喜欢那些名贵的首饰和珍宝,也不曾想要拥有。 即便喜欢顾元嘉,也从未想过要高攀。 可春枝的两三句话就戳中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玉珠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好好养大念儿,努力过好每一天就就好,可春枝说‘我们玉珠是很好很好的姑娘,配的上最好的人,最真心的喜欢。’ 玉珠眼里瞬间泛起了水光,“姐姐……” 宋婉儿有这世上最疼爱她的兄长,霍嫣然贵为公主,她们都有她们的骄傲和支撑,但玉珠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不敢回应顾元嘉的感情。 也不敢奢望顾元嘉对她的喜欢能长久。 玉珠这一生能得到的东西太少,她忐忑不安,生怕拿了自己不该拿的东西,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因为害怕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放弃拥有。 她从来不求深情厚爱,只求日子平顺安宁。 可顾元嘉一而再再而三闯入她的生活,打破她苦心经营的平静。 春枝抬手轻轻的拍了拍玉珠的背,温声同她说:“生而为女,要懂得爱自己,也要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她说:“玉珠,别怕,姐姐永远是你的依靠。” 玉珠埋在春枝肩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于此同时,仿佛又拥有了无尽的力量。 或许,她跟顾元嘉之间该换个相处方式了,逃避没有用,那就直面本心。 两人说了许多话,霍峥看望完顾元嘉从屋里走了出来,春枝和玉珠正好也说得差不多了。 霍峥郑重其事地将顾元嘉交给玉珠照顾,然后将王府的管理之权交到她手里,“元嘉若有不适,立刻拿本王的令牌去请太医,若是遇到上次那样的情形,可进宫去求助皇后。” “是。”玉珠记下了。 这边刚说完,成管家过来说:“王爷王妃,一切都已经打点完毕,可以启程了。” “那就启程吧。” 霍峥牵住了春枝的手,两人一道往外走。 玉珠和成管家他们一起送长安王夫妇出府,随行众人都已经候在府外。 淡金色的阳光笼罩整座京城,街上人来人往,一切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霍峥扶着春枝上马车,又将小星回抱了上来,春枝掀开车帘往回望,爹爹和娘亲没来送他们,或许是为了避嫌,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家兄妹也没来? 第319章 送别 明明婉儿前几日一提起她要离开京城都一副忍不住要哭的样子。 娘亲或许还会因为爹爹在朝为官要跟长安王避嫌的缘故不来,但是以婉儿的性格,知道她要远行,绝对不会不来相送的。 马车刚刚离开长安王府,走出一条街就被宋家的婢女拦下了,“婢女奉小姐之命来给王妃送些东西。” 车夫勒马停下,回头朝王爷王妃禀报,“启禀王爷王妃,宋家的人来了。” 春枝掀开车帘看去,瞧见了来的正是宋婉儿身边的锦书罗裳,当即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婉儿呢?” 两个婢女各自背着一个大包袱,看着还挺沉,她俩把包袱奉上,朝春枝行礼道:“小姐原本是要来送王妃的,又怕舍不得分开会哭,所以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不来了。” “这些是小姐给王妃准备的东西,还请王妃收下。” 春枝闻言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只是她也不想看到宋婉儿哭,便抬手示意跟在马车旁的王府侍从收下包袱,温声道:“如此也好,你们好好照顾婉儿,早些回去吧。” “是。”锦书和罗裳齐声应了,后者还想跟王妃说点什么,被锦书拦下退到了几步开外。 王府侍从把宋家婢女呈上的两个大包袱送到了车厢里,马车很快就重新上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离开繁花似锦的街道。 春枝把小星回递给霍峥抱,伸手打开了宋家婢女送来的两个大包袱,一个包袱里装的是各种各样的珍稀药材,上百年人参灵芝,一个包袱里装的是各种金玉首饰。 宋婉儿听说西州贫寒,缺银少药,几乎把她自己的小金库都给搬空了全换成了这些东西。 春枝见了又感动又好笑,“婉儿这样,让我说她什么好?” 春枝舍不得这个妹妹,皇帝给宋婉儿下旨赐了婚,婚期在即,她和霍峥却要远去西州,不能亲自送她出嫁总归是一件憾事。 今日宋婉儿不来送她,日后相见不知是何时。 霍峥知道春枝有多疼宋婉儿这个妹妹,自然也知道她离京前见不到宋婉儿难免失落。 他温声宽慰春枝,“若是两心相知,纵隔天涯,犹如咫尺,相逢总有时。山高水长,不必相送。” 春枝把包袱系好,抬眸看向霍峥,轻声道:“不来也好,不然少不得要哭一场。” 霍峥一手抱着小星回,一手将春枝拥入怀中。 他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稳扎稳打,一步步走上更高的位置,让春枝不必再经受离别苦,让她往后只有欢喜,没有忧愁。 春枝靠在霍峥肩膀上,在心里跟自己说分别时见了也是徒增伤心,不如不见,慢慢地接受前路遥遥,只有她和霍峥还有小星回一家三口能长久在一处的现状。 马车出了城门,周遭行人越来越少,逐渐到了没什么人迹的城郊处。 到了十里长亭, 坐在车厢前面的翠儿忽然高声道:“王妃!我看到宋公子了!还有邵将军他们,好多人啊!” 春枝闻声,立刻掀帘看去,就看见宋婉儿从长亭里跑出来,使劲地朝她招手,“姐姐!” 日头高照,亭子内外站满了人,慕青山和慕夫人还有邵飞扬和宋安澜等人都随着马车靠近走上前来,有先前从王府出去的幕僚,有朝堂上从不站队,却常常支持长安王提议的大臣…… 马车停在长亭外,翠儿连忙起身掀开车帘,春枝率先起身走下马车,抱住了朝她跑来的宋婉儿,又惊又喜道:“不是说怕分别的时候会哭不来了吗?怎么又来了?” 宋婉儿跟她耳语道:“我已经偷偷哭过一场了,一想到要很久很久就见不到姐姐,我就觉得还是得来。” 春枝松开手,看宋婉儿眼眶红红的,是真的已经哭过了,她心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霍峥抱着小星回走下马车,正好亭中众人也走到了跟前,两厢见了礼。 霍峥抱着小星回,笑着说:“本王离京数次,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前来相送,来人啊,拿酒来,本王要与诸位共饮一杯,以谢盛情。” 一旁的侍从刚要上前应声,邵飞扬抢先道:“酒我们就已经备好了,只等王爷王妃来。” 邵将军说着,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端酒上来。 临别赠酒,情深意厚。 邵飞扬来的时候也没想给长安王送行的人会来这么多,所以只带了两坛酒,几个碗,好在谁也不是空手来的,人人都自带酒和碗,人多酒也多,各自的随从同时奉上酒和酒具,在长亭前站成数排。 美酒开封,酒香四溢,倒了满杯满碗。 邵飞扬端了一碗,双手呈给长安王。 春枝从霍峥手里接过了小星回,让他好专心与众人话别。 霍峥朝春枝笑了笑,伸手接过邵飞扬递过来的酒碗。 几个看好长安王的官员同时上前,依次开口道:“以王爷的才能去西州,必然能做出一番功绩,定会回京的那一日!” “我等盼着王爷归来的那一天!”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 慕青山也上前端了一杯酒,对霍峥说:“愿王爷此去西州,一展所长,造福一方。” 他们说话的功夫,慕夫人走向春枝,拉住了她的手,满是怜爱地看着自家女儿,低声道:“此去西州路途遥远,千万要珍重。” 春枝柔声道:“我知道的,娘亲不必忧心。” 慕夫人这话,其实昨日就已经说过一遍了。 春枝想着今日要离京,爹爹对霍峥又避嫌避得厉害,八成不愿让娘亲来送别,就带着小星回和霍峥专门在离京前一天回慕府一趟同他们告别。 不曾想爹爹今日竟然会跟娘亲一起来长亭送别,还有这么多人都来了。 宋婉儿拉着春枝轻声说:“姐姐放心,我会时常去看望娘亲的。” “婉儿好乖。”春枝眸色温柔地看着宋婉儿,轻声说:“可惜姐姐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 宋婉儿却说:“不必可惜,反正我跟江三的婚事也长久不了,等我跟他和离,找到真正的心上人,二嫁的时候,姐姐再送我出嫁就行了。” 第320章 此去千里展宏图 春枝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慕夫人顿了顿,低声说她:“你这孩子,怎么还没出嫁就想着二嫁了?” 宋婉儿笑着说:“早做打算嘛。” 她说着,伸手把小星回接了过去,掂了掂,逗弄着,“每天都要想小姨,知道吗?” 小星回眨了眨大眼睛,在宋婉儿下巴上咬了一口,糊了一个口水音。 宋婉儿又无奈又好笑地喊道:“你又糊我一天口水!” 春枝伸手要把小星回接过来自己抱着,宋婉儿又不肯放手,她低声说:“让我再抱会儿,下次再见,八成他就长大了不让抱了。” 十三公主似乎也是这样说的。 这两人真不愧是好友,连想法都这样相似。 春枝闻言,鼻尖有些酸涩,便任由宋婉儿抱着小星回逗趣。 她们身旁,宋安澜这会儿正被邵飞扬拉着一起给霍峥敬酒,人人都少不得说个一两句。 轮到宋安澜的时候,他说:“宋某还是那句话,王爷若有吩咐,宋某在所不辞。” 霍峥朝他点了点头,温声说:“你是春枝的兄长,也就是本王的兄长,若遇难处,便传信来西州,纵然本王身在千里之外,也必会护你周全。” “王爷这话,宋某记下了。” 宋安澜拱手谢过。 邵将军是最先给霍峥递酒的那个人,可他愣是等到众人都上前说完了话才开口:“话都被他们说完了,末将只有一颗赤诚之心,话不多说,心意都在酒里了,望王爷饮了这碗送别酒,此去西州,一帆风顺,立业安民。” 即便被西州长公主选中,做了众人口中的倒霉鬼,邵飞扬的眼睛依旧很亮。 年少成名的小将军原本应该回到军营,如同天上雄鹰自由翱翔,如今却要因为一桩婚事被困京城。 本朝尚公主的驸马不得掌握实权,所以有抱负有才华的人都不愿意尚公主。 而邵飞扬娶西陵长公主比尚本国的公主情况更复杂,夜宁澜来大兴和亲,等同于质子。 邵飞扬娶她之后,不能再领兵,甚至不能离开京城,皇帝会猜疑他,怀疑他被西陵长公主策反,甚至皇帝有某种考量,让邵飞扬娶夜宁澜,留他在京城,是为了拿捏邵家。 少年将军初露头角,便被束缚住了翅膀,成了偌大牢笼里的一头困兽。 霍峥看着邵飞扬,难免觉得可惜可叹。 邵飞扬深知自己的处境,却没有自怨自艾,对上霍峥的视线,依旧笑容明朗。 因为他知道眼下的处境只是一时的。 终有一日,长安王会回到京城,会把日月换新天。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的处境都会改变。 而且那一天,就在不久的将来。 来送行的众人之中,柳彦柳探花的出现是最令霍峥意想不到的。 霍峥跟这个柳探花平日里并无交集,虽然知道这人才华文采十分出众,但是他关注此人最多的原因还是霍嫣然倾慕于他。 柳彦平日里跟谁都没有走的太近,毫无站队哪个皇子的迹象,有那么一点慕青山年轻时的影子,甚至有人说做孤臣可能是本朝探花郎独有的特质。 柳探花此时出现在此,且迟迟没有开口说话,在霍峥准备开口谢他来相送的时候—— 柳彦率先举杯开口道:“劝君饮尽杯中酒,此去千里展宏图。” 如玉如琢的探花郎不曾锦上添花,却在此时此地送上了一杯送别酒,他开了口,一字千金重,情义藏其中。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举起酒杯酒碗,异口同声道:“劝君饮尽杯中酒,此去千里展宏图!” “多谢诸位。”霍峥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把空碗倒过来给众人看,笑道:“好酒。” 众人各自饮尽杯中酒碗中酒,长安王脸上没有半点失意之色,连带着他们也没了愁容,好似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短暂分别。 霍峥与众人说了几句,便开口道:“城外日头大,诸位早些回城吧,本王与王妃这就启程了。” 春枝从宋婉儿怀里接过小星回,还没抱热乎,就被霍峥接了过去。 小星回在爹爹怀里拱了拱,找个了最舒服的姿势窝着。 春枝朝众人温声道:“都回吧。” 有人应:“是。” 有人应:“好。” 但是谁也没有率先离去,都还站在原地。 霍峥同春枝一起走向马车,抬手扶她上车厢。 阳光洒落长亭古道,风吹树枝摇曳,春枝进车厢前,回头看一眼,就看见宋婉儿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手,慕夫人目光殷切。 “回吧。” 春枝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朝她们挥了挥手,才转身进了车厢。 霍峥抱着小星回跟着入内,跟春枝坐在一起,吩咐外头的车夫,“启程。” “是。” 车夫应声立即扬鞭策马,骏马扬蹄,车轮滚动,在众人的目送下驶离长亭。 春枝掀帘回望娘亲她们,不忍离别,却总是离别。 小星回不知道自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马车外头的人越来越远,还觉得很好玩,使劲挥舞着小胳膊朝外祖母她们笑。 “姐姐……”宋婉儿忍不住落下泪来,抬袖抹了一把眼睛。 慕夫人也拿帕子掩住了唇,像是强忍着不在人前失态。 春枝眼中蓄起了水光,视线越来越模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霍峥见状,在春枝耳边低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别忍着。” 春枝方才跟娘亲和婉儿说话的时候还好,这会儿却忽然有些忍不住了,听到霍峥这话,越发酸涩,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后边忽然传来了马蹄飞踏之声。 跟在车厢旁的江河上前禀报道:“启禀王爷王妃,后头有辆马车追上来了!” 霍峥单手抱着小星回,一手掀开车帘,“来的是谁?” 江河答:“是九皇子府的马车。” 霍峥抬手示意侍卫们放行,又吩咐车夫停下。 众侍卫得令散开,后头追上来的那辆马车这才得以上前,停在霍峥所在的这辆马车边上。 来人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俊脸,是九皇子霍炎。 春枝见到来人,一下子就没了泪意。 这厮不好好在府里养伤,追来作甚? 霍峥看到霍炎出现在此,心中颇为诧异,面上却不显,薄唇轻勾道:“原来九弟这么舍不得本王,伤病交加折腾地没了半条命,竟还要拖着病体前来相送?” 第321章 随你 “谁要来送你?” 霍炎看到霍峥这种时候还笑的出来,心情越发难以言喻。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这次拒婚,却让他看明白了,帝王宠爱不牢固,他母妃宠冠六官那么多年,一样会被王皇后一句话禁足。 更何况霍峥因为不肯娶西陵长公主,被父皇贬去西州贫苦之地,而霍炎也因为拒婚被罚跪雨中,失了父皇宠爱,其实多少是有一点‘同病相怜’的。 所以霍炎伤病未愈,也还是来送他了。 只是他一见到霍峥还能笑得出来就心气不顺,语气生硬道:“本皇子是来跟你要人的!快把忍冬交出来,否则——” 霍峥饶有兴致地问:“否则你要如何?” 霍炎愤愤道:“否则本皇子就亲自去西州,把西州翻个底朝天,把人揪出来!” “随你。”霍峥道:“反正本王不知道你要的人在哪,你要找自己去找。” “你……” 霍炎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气的不轻,脸色越发苍白了。 春枝唇边带笑,适时开口道:“九弟若要去西州寻人,不妨随我们一道去西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霍峥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九弟要去西州寻人,不妨今日就跟我们一起去。” 霍炎被这夫妻二人气的伤口都快裂开了,他一手捂着伤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如今失了帝心,被父皇勒令回府休养,母妃也被禁足,他们母子的日子过的大不如前,即便九皇子在任性妄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私自离京去西州寻人。 霍峥夫君对此心知肚明,偏偏还要故意说这些话,真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春枝见状,状似关心道:“九弟脸色看着不太好啊?莫不是前些天淋雨淋病了还没好全?” 她不等霍炎开口,便继续道:“九弟也真是的,有伤病在身还折腾什么?好生回府养伤吧,人要往前看,该忘的就忘了,总抓着从前的人和事不放做什么?” 春枝原本以为霍炎在西州找不到忍冬,回京之后诸事缠身,又有皇帝和贵妃为他操心婚事,他很快就会把忍冬抛之脑后。 哪曾想霍炎竟会那般决然地拒婚西陵长公主,不惜惹怒皇帝,在雨中长跪也不肯低头,还把自己弄得伤病交加险些没了半条命,现在还眼巴巴追到城外来,让他们交出忍冬。 这人对忍冬究竟是爱是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有一点,春枝算是看清楚了。 霍炎是个小心眼,极其记仇。 “你说的轻巧!”霍炎咬牙道:“你回去告诉忍冬,本皇子一定会找到她的,她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 春枝直接拒绝道:“这话我带不到。” 霍峥缓缓道:“九弟这又是何苦?” 霍炎眸色幽暗,“你问我何苦?当初挨了一百鞭,还巴巴得赶去南州的人是谁?” 霍峥正色道:“本王寻妻不辞千里,九弟为的又是什么?” “我……” 霍炎一时无言以对。 他被江河‘请回’西州的那会儿,派人在竹屋里等忍冬却没等到人。 霍炎以为忍冬出事了,心急如焚。 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他渐渐地回过神来,猜到是忍冬出卖了他的下落,他就想着等找到忍冬一定要用尽手段让忍冬知道出卖他的下场。 可直到霍炎回京也没有找到忍冬,回京之后这些天,他因为不肯娶西陵长公主忤逆父皇,在雨里跪到晕厥,伤病交加,性命垂危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忍冬照顾他那些时日。 竹屋那样简陋,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忍冬待他也不怎么温柔。 可霍炎忽然觉得那段落难的日子,竟然是他人生里记忆最深的一笔。 忍冬不贪图他什么,不会讨好他,害怕他,但又不忍让他自生自灭。 她的心思那样简单,又那样复杂。 霍炎躺在病榻上想了好几天,他有些认命地想,只要能找到忍冬,只要她说两句软话,他就原谅她。 什么出卖不出卖,忍冬一个弱女子,遇上长安王寻人,哪里敢不告诉他? 或许是春枝她们用了什么手段也说不定。 霍炎如今只想快些把人找到。 其他的,怎么都好。 春枝看霍炎神色有异,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九皇子脾气那样大,一句话不顺心都要发火,如今却被霍峥问的沉默了。 这情况不太对啊。 “你管本皇子为的什么!”霍炎恼羞成怒道:“你只管把人交出来便是!” “既然问都问不得,那这事本王就不管了。” 霍峥顺势将这事抛了出去。 春枝柔声道:“气大伤身,九弟多保重身体。” 而后,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道:“再会。” 声落,小星回探出小脑袋,对霍炎挥了挥手。 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霍炎的视线。 霍峥吩咐车夫启程,马车很快就驶入官道,一众随行的家将侍卫纷纷策马扬鞭跟了上去。 官道上尘烟滚滚,一行人很快就远去了。 九皇子府的马车停在原地,霍炎坐在车厢里看着他们远去,目光遥望西州的方向。 他知道忍冬肯定还在西州。 只是不知道霍峥夫妇究竟把人藏到了哪里。 他们不肯把人交出来,那他接着找就是。 总有找到的那一天。 春枝和霍峥一行人从京城出发,因为带着孩子不好赶路,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西州境内。 到西州的那天,已经是六月。 盛夏来临,骄阳似火。 放眼望去,只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这样热的天气,路上都不见行人。 马车里放置了冰块还是热的不行,霍峥给春枝和小星回打着扇,赶路的马儿都止不住的喘粗气。 天气太热了,西州这地方酷暑难耐,比京城乃至一路行来的地方都热。 庄稼难以成活,在此地生活的百姓也格外艰难。 霍峥一边给春枝和小星回扇风,一边在心中思忖着要怎么改善西州眼下的境况。 前头探路的家将被阳光晃了眼,再往前方看去时,忽然看到城门前人头攒动,不由得心下一惊,“这样炎热的天气,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莫不是西州情况有变?” 第322章 王爷王妃回家了 领头的家将这话一说,整个队伍都随之停了下来。 西州这地方刚刚出过叛乱,若是又出了什么乱子也不稀奇。 只是眼下天气这么热,就算是有人要起事,也不该挑这样一个天气才是。 春枝按住了小星回去抓冰块的手,轻声问霍峥,“西州不会又出乱子了吧?” “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霍峥神色如常,镇定从容地很,甚至连扇扇子的动作都没乱半分。 春枝听霍峥这样说,一颗心便安定了下来。 有霍峥在,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能解决的。 翠儿坐在车厢前面用团扇扇风,闻声望去,她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王将军和王夫人他们,猛地站了起来,“好像是王将军和王夫人他们!” 还有边上那些人也是极其眼熟的。 这哪是西州情况有变啊,分明是众人得知长安王夫妇来了西州,举城相迎来了! 翠儿大喜,回头朝车厢里的主子禀报:“王爷王妃,王将军他们出城来迎接了!” 霍峥语调如常道:“继续前行。” “是。”车夫应声而动。 春枝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王将军和王夫人,前者身材魁梧,后者簪花满头,都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春枝见状,笑着跟霍峥说:“还真别说,他们这一来,倒显得我们来西州像是回家了似的。” 霍峥笑道:“我是西州王,你是西州王妃,来到此处可不就是回家了?” 他们离开京城将近一个月了,直到此刻才是真正地离愁散尽,来到了新的家。 于此同时,在城门前等了许久的众人也看到了长安王的车驾过来了。 “来了!”王将军嗓子粗,兴奋地大声喊:“咱们西州王的车驾到了!” 所有西州官员得知王爷王妃今日到此,今日都来城外迎接,还有数不清的西州百姓,在这暑热难消的天气里,愣是在城门外聚成了人山人海。 “恭迎王爷王妃!” “王爷王妃回家了!” “王爷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热烈欢呼,喊得此起彼伏。 马车停在城门前,所有侍卫随从勒马而下,翠儿和青叶一左一右掀开车帘。 霍峥收了折扇 ,从春枝怀里接过小星回,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王妃,夫妻二人同时走出车厢,迎接来自西州百姓的欢呼。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不久之前他们曾经为王妃和王爷送行,盼着他们有朝一日重临西州,见证他们越过越好。 西州百姓对长安王夫妇百般不舍,却也知道他们是要翱翔九天的龙凤,总归是要回到京城去的,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回京城没多久,皇帝就下了加封长安王为西州王的圣旨,往后西州就是长安王的封地。 百姓们不知道这对霍峥来说,意味着与皇位无缘,他们只知道西州迎来了很好很好的一位藩王,王爷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对将来充满了希望。 霍峥和春枝齐齐朝百姓们颔首示意,感谢他们的盛情相迎,小星回觉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有趣极了,朝他们手舞足蹈的,一点也不怕生。 有大娘瞧见了,喜欢的不得了,“这就是小世子吧?长得可真俊呐,像王爷,也像王妃!” “拜见王爷王妃!”王将军看到长安王妃夫妇,高兴地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我等在西州日盼夜盼,就盼着王爷王妃来西州,这下好了,往后王爷王妃就长住西州,西州的百姓有好日子过了!” 站在他边上的文官听了直皱眉,被贬来西州做藩王对长安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老王就算再高兴,也不必说的好像盼着王爷王妃倒霉一样。 “下官已经在城中备下了宴席,为王爷王妃接风洗尘,还往赏脸。” “天气炎热,还请王爷王妃移步城中。” 几个文官上前给王爷王妃请安,把王将军挤到了后头去。 霍峥点头道:“有劳诸位了。” 他说着,要扶春枝回车厢,春枝却轻轻抵住了他的手臂,对西州官员们说:“天气炎热,百姓聚集于此容易中暑,去备些凉茶和酸梅汤分与他们解解暑。” “是。” “还是王妃想的周到。” “我等这就去办。” 一众西州官员和官家女眷们应声去办。 春枝和霍峥带着小星回转身进了车厢,前头侍卫开路,马车缓缓进了城门,满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雀跃声不断。 更有人掷花盈果,以此表达对长安王夫妇的欢迎。 天色炎热,西州百姓的热情明显要更上一层。 直到此时,春枝才真正地体会到霍峥说离开京城未必是坏事,来西州或许真的有另外一番天地。 马车入城之后,因为街上的百姓实在太多,走的很慢,花了大半个时辰才从城门走到县衙。 此处刚入西州境内,驿馆又老又破,西州官员们商量了一番,就把接风宴摆在了县衙。 此处知县姓张,年近五十,先前霍峥在西州同众人商议重建西州一事,张知县提了不少有力的建议,这次长安王夫妇来西州就藩,入西州地界的第一顿就在他们张家地盘,张夫人包揽了备宴示意,一力操办。 张知县为官清廉,县衙也有点年久失修。 春枝来过西州,知道此处土地甚广,却是贫苦之地,因此心里也有所准备。 不过穷归穷,张夫人这接风宴却办的像模像样,菜色丰富,酒肉飘香。 众人请长安王夫妇上座,王夫人和张夫人抢着上前抱小世子,小星回抱住了爹爹的脖子不肯松手。 马上到饭点了。 小星回喜欢爹爹投喂他,不熟的人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总归不太合意。 两位夫人白抢了一回,谁也没抱到小世子,你瞪我一眼,我嗤你一声,各自回去落座了。 炎炎夏日,县衙里摆了数桌酒席。 这个小地方几十年来头一次有这么多官员齐聚于此,堪称蓬荜生辉。 这场接风宴比不上京城动辄满桌山珍海味,但胜在都是地方特色,亦是色香味俱全。 张知县作为此处的东道主,第一个起身给长安王敬酒,“这第一杯酒,臣敬王爷王妃——” 第323章 好久不见 张大人这一举杯,慕开霁带着在座所有官员都跟着站了起来,“我等一起敬王爷王妃!” 张大人真心实意地说:“西州有顶好的王爷王妃带领,百姓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慕开霁等人异口同声道:“我等一定尽心尽力辅佐王爷王妃,共创一方太平!” 霍峥和春枝对视了一眼,同时起身举杯,回敬众人,“愿与诸位齐心协力,共创一方太平。” 说罢,两人同时满饮此杯。 席间众人也跟着饮尽了杯中酒,边上的婢女见状立刻上前,又斟满了酒杯。 众人还想依次给王爷王妃敬酒,说些场面话,小星回在那抢霍峥的酒杯,想尝尝味。 霍峥一边逗儿子,一边朝众人说:“既然你们都说本王来西州是回家,哪有回自己家还要被当客人招待的道理,诸位随意便是。用了饭,都去正堂同本王说说这两个月重建西州的进展如何。” “是!” 众人听王爷这样说就知道他是来做实事的,完全没有被皇帝明升暗贬那一套磨平了心性。 席间众人一下子放心不少,说话也随意自然许多,气氛越发地热络起来。 有人大大咧咧地说:“我等一直盼着王爷王妃能再来西州,结果长安王就被加封西州王来咱们这做藩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一直这样想着念着,愿力过大,还真就把您给盼回来了!” “实不相瞒,自王爷王妃回京之后,我日日去求神拜佛,求的就是王爷王妃重临西州,这不,还真让我求来了!” 同桌的官员笑骂那人,“你可真会给你揽功啊!” 霍峥笑了笑,霍炀他们都以为他被贬西州,定会一蹶不振,其实对他来说,来西州并不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西州这片土地,这些官员和百姓,于他而言,跟京城和南州那些富饶之地是一样。 而且西州比京城那些地方更需要他。 所以他来了。 霍峥拖家带口地来,在此跟遭受过匪祸和战乱的百姓一起在这里生根发芽,一起创造富足安乐的将来。 春枝看哥哥跟西州这些官员彻底打成一片,就知道他这些时日在西州没少做事,她朝慕开霁点头一笑。 慕开霁也回了她一个明朗的笑容。 兄妹俩多日不见,在场人又多,不便撇开在场其他人多说什么,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过的还不错,放心许多。 少了那些场面话,一顿饭很快就吃好了。 小星回连日来跟着爹爹娘娘坐马车,一路走来对什么都新奇得紧,但每天雷打不动都要午睡,这会儿吃饱了就犯困,小脑袋在爹爹肩膀上点啊点。 “王爷且同诸位大人去正堂议事,我带小星回去睡午觉。” 春枝说着从霍峥手里接过了孩子。 霍峥含笑霍峥含笑道:“辛苦王妃了。” 饭毕,慕开霁和一众西州官员跟着霍峥去正堂,禀报这些时日重建西州的进展。 张夫人和王夫人等人则簇拥着春枝,带她去后院歇息。 小星回趴在娘亲肩头,昏昏欲睡,逐渐看不清这些夫人们的面容,只看见她们头上的珠花钗环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夫人们见小世子困得不行,怕吵着他,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这些人都跟春枝颇为熟络,也知道王爷王妃往后长住西州,以王妃体恤百姓,许多事都亲力亲为的做派,她们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王妃,所以要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张夫人带头领春枝等人到了县衙边上事先安排好的住处,留下了两个婢女听候吩咐,就把一众夫人们都带走了。 此处院落不大,但胜在打扫地十分干净,一应用具也俱全。 春枝抱着小星回到榻上,小孩子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青叶和翠儿打了水来伺候王妃沐浴。 天气热,吃顿饭的功夫,春枝就出了一身汗,加上这些天一直赶路难免疲累,有了空闲便沐浴解乏。 艳阳当空照,连风里都带着暑意。 春枝沐浴更衣后,坐在小星回榻边给他打扇,不多时,外头来了人,说:“小人来给王妃送些冰镇绿豆汤解暑。” 听着是少年的嗓音。 “多谢小哥,王妃正在歇息,东西交给我就好。” 青叶走出去一看来送绿豆汤是个少年,心下略微有些奇怪,但想着西州贫苦之地许是县衙里仆从婢女不多,也没那么讲究,就伸手去接托盘,那人却没交给她。 少年抬起俊秀的面容朝她笑了笑,“有劳姐姐通传一声,我想亲自端给王妃,聊表寸心。” “你这人——” 青叶觉得这少年非要见王妃有些过分,刚要说他,这时候翠儿从屋里走了出来。 翠儿一看到门外的少年,先是觉得有些眼熟,然后才认出来,“是你!” 少年笑着点头道:“是我。” 青叶见两人打哑谜似的,听得云里雾里,她问翠儿,“你认识他?” “认识的。”翠儿笑着说:“王妃若是知道她来,肯定高兴。” 先前春枝来西州的时候,青叶没跟着来,不认识西州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听翠儿这样说,便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轻声说:“那你进去禀报一声。” “我这就去。”翠儿说着,立刻进屋去禀报,“王妃……忍,不,风藤来了!” 春枝闻言,摇扇的手微顿,而后笑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快请她进来。” “是。” 翠儿应声去请人进来。 少年进门前还同翠儿她们说:“我在厨房备下了冰镇绿豆汤,请几位移步浅尝,暂消暑气。”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翠儿笑着应下,拉着青叶一起去了厨房。 青叶原本还想留下伺候王妃,翠儿说“喝完绿豆汤又不耽误事,走吧走吧”愣是把人拉走了。 片刻后,俊秀少年推门而入,端着冰镇绿豆汤端到了春枝面前。 春枝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用团扇挑起她的下颚,细细端详着,含笑道:“好久不见,忍冬。你的易容术愈发精进了。” 第324章 怪病 两个月不见,忍冬没有初见时瘦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刮跑一般,五官越发秀丽,眼眸也更明亮了,易容后的模样同少年无异,连青叶都没能看穿她是个姑娘家。 “王妃——”忍冬被王妃这个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出声道:“王爷知道您做这种动作做得这么熟练吗?” 春枝闻言,唇边笑意更浓,“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忍冬想了想,好像也的确也不能怎么样。 春枝的手抬了一会儿有点累,便放下了,她招呼忍冬到窗边坐下。 忍冬端着绿豆汤放到春枝跟前,“这是我熬制的绿豆汤,加了红糖、生姜、甘草,可以解暑止渴,和五脏安精神,请王妃尝一尝。” 忍冬原本也想去城外迎接王爷王妃的,只是自从女扮男装之后,就一直做少年打扮,不好跟那些夫人们站在一处,也不便上前跟王妃说话,索性就先来了此处,给王妃她们备些清凉丸,熬点解暑汤。 春枝拉着忍冬坐下,“你这样贴心,我自然是要尝尝的。” 春枝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问忍冬这些时日过的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还要多谢王妃。” 忍冬说着就要起身行礼,被春枝按住了。 “好好说话便是,不要动不动就行礼。”春枝说着,又夸她这绿豆汤熬的极好,比她在别处喝的都好。 忍冬便就着这熬制绿豆汤的方子跟春枝说了起来,连带着说起她女扮男装在军营待了许久,救治了不少人,自小跟着爷爷学的医术有了用武之地,也因为连日来救病救人,医术也精进不少。 春枝见忍冬越说眼睛越亮,便知道她离开了让她担惊受怕的人,这些时日应当过的不错。 只是春枝和霍峥出京那日,霍炎还曾追出城来,一副找不到忍冬誓不罢休的做派。 春枝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思忖着要不要跟忍冬说霍炎的近况。 直到忍冬说了许多,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春枝见状,温声道:“你是不是想问霍炎怎么样了?” 忍冬没想到春枝竟然一眼看穿了她心思,不免有些慌乱,连忙道:“我、我……我不是想打听他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他的伤养好了吗?” 春枝不知道忍冬跟霍炎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牵绊,才会让忍冬既害怕霍炎,又牵挂着他的伤。 许是有些女子天生好心肠,救了人便要救到底,明明是为了自保出卖霍炎的下落,却还会因此觉得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心怀愧疚,难以忘怀。 而霍炎非要找到忍冬,或许也不止是要报复那么简单。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本就复杂难言。 再牵扯上男女之情,就更难理清了。 忍冬见春枝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王妃就当我是个放心不下伤患病情的大夫,他是我救治的第一个重伤之人,我想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养好……” 春枝说:“没养好。” 忍冬愣了一下,“怎么会没养好呢?” 在竹屋的时候,缺银少药,她都尽最大的努力给霍炎把伤治的七七八八了。 他不是九皇子吗? 恢复身份,回到京城,有那么多太医名医会为他医治,怎么会治不好他的伤? 这些话忍冬没有说出口,可全都写在了眼里。 春枝一眼便意会到了。 她缓缓道:“本来霍炎的伤都快好了,但是父皇有意让他娶西陵长公主,他不肯,惹怒了父皇被罚跪,恰好那日下了大雨,他在暴雨里跪了一夜,一时间伤病交加,没了半条命。” “他……” 忍冬一时间不知道说霍炎什么好。 她知道霍炎脾气大,知道他任意妄为。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在皇上面前也敢这样违逆。 春枝看着忍冬,见她因为听到霍炎的消息蹙眉,又徐徐道:“好在太医们救治及时,眼下他性命无碍,只是心病难医。” “心病?”忍冬不解道:“他什么时候还得了心病?” 霍炎那样的坏脾气,不把别人气出病来就不错了,他哪来的心病? 春枝缓缓道:“他的心病有些怪。” “有多怪?” 忍冬一个做大夫的,实在是难以抵抗闻说怪病的事例。 要是王妃说霍炎别的事,她也就不追问了。 可有关于“怪病”,她的嘴动的比脑子还快。 问出口之后,忍冬自己都愣住了。 春枝看着忍冬,不紧不慢道:“霍炎得了一种非要找到某人不可的怪病。” 忍冬听到这里,立刻就听懂了王妃的话中之意,一时间茫然、惊慌与无措齐齐掠上心头。 忍冬实在想不通霍炎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有些哽咽道:“难道他就非要杀了我不可吗?” “我看他找你,倒也不是非要杀你。” 春枝虽然不能肯定霍炎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她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霍炎骄纵跋扈,自小聚万千宠爱于一身,遇到忍冬的时候,是霍炎这一生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一开始或许想过要杀了这个见过他最难堪一面的人,以此抹去那些不好的记忆。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杀忍冬,说明忍冬对他而言,同别人是不一样的。 男人一旦觉得某个女人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时候,多半已经动了心。 只是霍炎极有可能动心而不自知,所以先前总喊着找到忍冬就杀了。 口口声声说要报复。 说绝不会放过她。 把忍冬吓得半死,宁可女扮男装躲到军营去也不愿让他找到。 只是情爱之事最难以预料,春枝也不好太过笃定,加上霍炎脾气差,她也不想让忍冬拿命去赌霍炎的心思。 于是,春枝对忍冬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霍炎如今被父皇勒令闭府养伤,一时半儿不能出京,即便他日后真的找到西州来,也有我和王爷护着你,定不会让他为难于你。” “多谢王妃,忍冬感激不尽。” 忍冬听到王妃这样说,便心安了许多。 只盼着霍炎早些把她忘了,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西州来才好。 第325章 夫妻同心 人不能总是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担惊受怕,忍冬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她想在西州开个小医馆上面。 春枝对此很是支持,还跟忍冬说要是钱不够,或者找铺子遇到了难处都可以同她说。 女子自立不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忍冬打心里感激王妃,与她越发亲近了,只是忍冬眼下是少年装扮不好在王妃屋里久待,说完话就先行离去了。 春枝起身走到榻边,榻上的小星回睡的香甜,只是天气有些热,他时不时就要翻个身,春枝拿起团扇继续给他扇风。 不多时,青叶和翠儿在厨房喝了绿豆汤,吃了点心回来了。 翠儿连连夸忍冬厨艺好,“今儿的绿豆汤好像格外消热解暑,滋味也好极了。” “我方才还觉着她一个男的非要把东西送到王妃面前是心思不正,真真是冤枉她了。” 青叶在翠儿口中得知忍冬的事情,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之后觉得她厉害极了,不由得为自己方才对人家态度不善感到有些惭愧。 翠儿又道:“而且她今日准备的绿豆汤和糕点是好几十人份的,厨房里还有好多呢。” 春枝听她们说厨房还有很多绿豆汤和糕点,就知道忍冬八成是帮她给众官员和夫人们的份都准备上了。 只是忍冬只知道做事,不知道邀功,方才也没提这事。 春枝这般想着,便把小星回交给两人看顾,吩咐翠儿给夫人们送去一些,然后她亲自带人把吃食拿到隔壁县衙给正在议事的霍峥和一众西州官员们送去。 烈日炎炎,婢女给春枝打着伞,将吃食和碗勺搬到了县衙正厅。 众人向长安王汇报了西州这两个月来的各种进展,正说到了给长安王建造府邸的事,刚说到这里,守在外头的侍卫就进来禀报,“启禀王爷,王妃给您和诸位大人送吃的来了。” 霍峥听到春枝来了,微皱的眉头悄然舒展开来,“快请王妃进来。” “是。”侍卫应声出去相请了。 片刻后,春枝带着婢女们入内而来,在座的一众西州官员纷纷起身行礼,“拜见王妃。”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春枝一边同众人说着,一边端着一碟山楂糕走向霍峥。 婢女们将装着冰镇绿豆汤的大桶抬进正堂,在一旁放下然一碗一碗盛出来,端给在座的众人每人一碗,糕点也各自摆到桌前。 “多谢王妃!” 众人在正堂里禀报事务,重建西州的进展比预想的还慢,且困难重重,好几次王爷一发问,他们就惭愧难当,又热又紧张,好些人汗都下来了,王妃这一来,王爷的神情变的温和起来,让他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先喝完绿豆汤,歇一歇吧。” 春枝将山楂糕放在霍峥桌案前,又从婢女手里接过一碗冰镇绿豆汤亲手递给他。 霍峥抬眸看着她,也笑着说了一句,“多谢王妃。” 绿豆汤冰镇过,一口入喉,冰冰凉凉,清热去火。 很多人直接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然后问:“这绿豆汤当真不错,还有吗?” “王妃,能不能给我再来一碗?” “你们只管喝就是,绿豆汤管够。”春枝示意婢女们再给他们盛,又问霍峥,“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霍峥喝完一碗,将空碗递给春枝,含笑道:“有劳王妃。” 春枝亲手给他盛了第二碗,端给霍峥的时候,他一手接碗,一手拉着春枝在他旁边坐下。 王妃在西州城的时候就常常旁听一众官员议政,甚至还提出了不少有力的建议,在扬众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众人喝了绿豆汤,又吃了些糕点,暑热渐消,又提起了在西州建造王府的事。 藩王入了封地一般都会建造王府,更何况西州没有旧时王府,王爷王妃先前一直凑合住在节度使府里,现在他们要在西州久居总不能一直这么凑合。 有人说:“西州城的长乐街位于城池最中心处,且有风水先生堪舆过此处地脉,说是西州最佳福地,若是将王府修缮于此,应是上上之选。” 有人赞同道:“若是王爷王妃能看中长乐街,想必那些百姓很愿意腾出地方来……” “本王来西州尚未造福百姓,先侵占百姓屋宅,诸位觉得这事可行?” 霍峥刚喝了冰镇绿豆汤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沉声打断道。 方才说话的两个人登时就闭了嘴。 县衙正堂里静悄悄的,窗外的蝉鸣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过了片刻,才有人干笑一声,开口道:“建造王府哪里能说是侵占百姓屋宅呢?这明明是……” “此事不妥。”春枝知道霍峥心中所想,当即出声打断道:“不必再提。” 众人急了,连忙道:“可王爷王妃往后要长住西州,总要有座王府不是?” “南州东州那些人本来就说我们西州穷,可我们西州再穷也不能让王爷王妃连个像样的住处没有啊?” “节度使府不是还空着吗?”霍峥在桌下握住了春枝的手,他们夫妻同心,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同众人道:“本王和王妃先前就住那里,以后接着住就是。” 先前西州的节度使被叛军杀了,现在西州有了长安王,就不会再有节度使,那府邸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物尽其用。 这下连最清廉的张大人都有些看不过去,“节度使府和王府的规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也委屈王爷王妃了。” “不委屈。”春枝笑道:“我和王爷都住惯了,懒得挪地方,就住那吧。” 众人还想再劝,可王爷王妃主意而定,而且西州现在是真的拿不出银子来建造新王府,这些人才只好作罢。 春枝和霍峥在此处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前往西州城,霍峥沿途带着官员们一路查看土壤和庄稼的情况,每到一处都停留许久。 到西州的那日,已是六月十五。 这一日,西州百姓欢呼雀跃迎接王爷王妃的时候。 京城那边,西陵长公主和邵将军正在大婚。 第326章 将军大婚 帝后亲临,瑞王夫妇和闭门养伤许久的九皇子霍炎都来了。 许多大兴众臣都来贺喜,邵飞扬的爹娘却因为在外掌兵不得擅离职守都没来,只有他两个哥哥回京贺喜。 夜宁澜这边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几个送她来大兴和亲的官员,在今夜礼成之后,这些人也要返回西陵,独留她一人在这面对虎豹财狼。 拜堂的时候,满堂宾客都在笑,夜宁澜也在笑,只是她的笑意不达眼底。 邵飞扬握着红绸的另一端,俊脸上没有笑意,只有不惜一切完成任务的坚毅,眼神坚定地像是要马上就要从容就义。 “一拜天地!” “二拜帝后!”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在礼官的高声唱礼下,一双新人就此礼成。 皇帝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说了一句让两人此后相守相护,成就两国百年太平,周遭众人纷纷附和。 邵飞扬低声应“是”,然后在众人簇拥下,跟夜宁澜一起进了洞房。 洞房之内,花烛高燃,喜字成双。 他没有多看夜宁澜一眼,转身就去了前堂。 “驸马请留步!” 夜宁澜的婢女喊他,他头也不回。 喜娘等人见状,悻悻一笑,全都跟着退了出去。 顷刻间,就只剩下几个西陵婢女还站在喜房之中。 年纪最小的那个西陵婢女不满道:“这个邵将军也太不把我们公主放在眼里了!” “他本来就不愿娶本宫,没逃婚就不算了。” 夜宁澜笑着说道,直接伸手掀掉了头上的红盖头。 “公主!”边上的婢女见状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大兴人都说新娘子的盖头要由新郎官亲手掀开,以后的日子才能过的恩爱美满,您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夜宁澜把盖头拿在手里把玩着,不甚在意道:“你也说了那是大兴人的讲究,不是咱们西陵的。” “可是……”婢女说:“公主嫁给了大兴的将军,往后不按大兴的讲究来,只怕……” “怕什么?”夜宁澜道:“他不愿意娶本宫,本宫亦不会长留大兴,本宫会带你们回家的。” “我们相信公主一定能带我们回家。” 婢女们来到大兴京城之后日夜思念家乡,听到长公主说会带她们回家不由得热泪盈眶,齐齐跪了下来,朝夜宁澜顶礼膜拜。 攻打大兴明明是皇帝和皇子们做的决定,长公主一直都极力反对,可是他们偏不听,认定大兴出了内乱里应外合就是侵占他国的大好时机。 可挑起了战事之后,大兴杀出来一个长安王,愣是扭转了战局,带兵反攻西陵,西陵朝中乱了阵脚,那些喊着要吞并大兴的皇子们都不吭声了,最后还得长公主披甲上阵跟大兴人抗衡。 如今西陵向大兴求和,还把长公主送来和亲。 长公主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名声、自由乃至尊严似乎都可以抛弃,所有人都忘了,其实她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 离开自己的国家,顶着巨大的压力来到大兴,被大兴皇子接连拒婚,最后嫁给一个将军。 不得夫君的喜欢,连基本的礼节和流程都不愿走完。 这若是换成受宠的西陵小公主此时怕是已经羞愤欲死了。 而夜宁澜没有半点自怨自艾,她觉得邵飞扬这个态度也无可厚非,她想的是稳定局面之后,伺机回西陵,一遇风云便凤翔九天。 邵飞扬回到前堂,帝后已经摆驾回宫,瑞王夫妇和九皇子霍炎先后上前同他道了声恭喜也先行离去了。 席间宾客谈笑风生,纷纷端起酒杯恭贺邵将军新婚之喜。 人人都知道邵飞扬娶西陵长公主是被逼无奈,席间不乏被点名参加凤凰台选夫的那些年轻官员和权贵子弟,他们笑的最开心。 西陵长公主选中邵飞扬,皇帝当扬下旨赐婚,但这婚事一日不成,一日就有告吹的可能,众人悬着一颗心等啊等,总算是等到了他俩成婚这一日,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邵将军,来来来,我敬你三杯。”徐少将军那个高兴啊,第一个端着酒杯对邵飞扬表了谢意,“我祝你和西陵长公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儿孙满堂,一世成双……” 边上的宾客听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徐少将军连说好几个成语!” “我高兴啊,要不是邵将军,西陵长公主可能就挑中我了,这么算来,邵将军可是我的大恩人啊!” 徐少将军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草包,却生怕西陵长公主挑中自己,今儿来参加是婚宴高兴地一晚上都没睡。 邵飞扬本来就不痛快,听到这话直接把酒浇对方脸上了,“你也不照照镜子,夜宁澜瞎了都看不上你!” 这酒一浇,众人皆惊。 徐少将军徐鹏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恼羞成怒,“邵飞扬,你敢泼我酒?怎么着,你以为西陵长公主挑中你是因为你有本事啊?我告诉你——西陵长公主好色之名天下皆知,她选你不过就是因为看中你这张脸,等她厌倦了你,指不定给你戴多少顶绿帽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飞扬俊脸微沉,一脚就把徐鹏举踹飞出去,撞倒了不远处的花架。 席间宾客见状都有些笑不出来了,全都站了起来,有人想去扶徐鹏举,有人想劝架。 “打得好!”宋婉儿击掌三声,起身道:“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当众损坏西陵长公主的名声,显然是想破坏两国联姻,实在可恶,可恶至极!若是皇上知晓,定不轻饶!” 这话一出,想扶徐鹏举的人都默默收回了手,不敢去扶了。 甚至有人站出来指责徐鹏举说那样的话实在不该,又称赞邵将军没有听信谣言,踹徐鹏举一脚都是轻的云云。 众人都暗骂徐鹏举是个蠢货,说辞朝邵飞扬一边倒,徐鹏举见势头不对,爬起来之后愤然离去。 谁也没有把这人的离开当回事,继续说说笑笑,席间气氛很快就恢复如常。 邵飞扬理了理衣襟,重新倒了一杯酒,端到了宋婉儿面前,“方才……多谢宋姑娘。” 第327章 秀色可餐 宋家和邵家往日并无交情,加上长安王被贬离京,宋安澜如今也要少出现在这种达官贵人齐聚的扬合里,所以只有跟邵飞扬一见如故的宋婉儿来赴宴。 算起来,这还是宋婉儿第一次没有兄长和姐姐带着出席。 她今儿代表自己,也代表着宋家,学着大人模样便端起一杯酒,朝邵飞扬道:“恭喜邵将军抱得美人归,也多谢少将军心怀天下,极力促成两国和平,愿邵将军和西陵长公主此后恩爱和睦,两心相知,相惜相许。” 邵飞扬心想,今日婚宴上来了这么多宾客,宋姑娘怕是唯一一个真心祝福他们的人,他举杯跟宋婉儿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承蒙宋姑娘吉言。” 宋婉儿笑着,正要举杯一饮而尽,忽然有人大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手里的酒杯夺了过去。 “你抢我酒做什么?”宋婉儿不悦地侧目看去,忽然上前夺走她酒杯的人是江昊。 这人先前一直坐在几桌开外,宋婉儿不愿在外面同他离得太近,加上男女分席,江昊也不好与她同坐。 原本分开坐,离得远远的。 宋婉儿只当看不到他,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她给邵飞扬敬杯酒的工夫,这厮突然冒了出来。 “你酒量不好,不宜在外头饮酒。”江昊低声对宋婉儿日说完,又举杯对邵飞扬说:“这杯酒我替她喝了,祝邵将军和西陵长公主此后夫妻和睦,早日两心相许。” 宋婉儿闻言,忍不住低声抱怨道:“你干嘛学我说话?祝福别人的时候都不愿意动动脑子想些新词吗?” “你有没有想过?”江昊低声问道:“这或许就是妇唱夫随?” “你……” 宋婉儿没想到江昊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江昊见她忽然睁大美眸的模样,颇有些几分娇憨,薄唇轻勾,朝邵飞扬道:“邵将军,请。” “请。” 邵飞扬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宾客见邵将军饮了这杯酒很快就凑上来,轮流给他敬酒,不管他娶得是谁,在婚宴上灌醉新郎官仿佛是宾客们最爱干的事。 邵飞扬来者不拒,邵家两位兄长生怕他喝多了怠慢西陵长公主,连忙上前帮他挡酒。 宋婉儿看他们闹哄哄的,直接坐下用饭,江昊趁着席间宾客都围着邵飞扬去了,挨着她就近坐下。 宋家姑娘办及笄礼那天,皇帝亲自下旨给她和平西大将军江昊赐婚,此事早已传的满城皆知,在座众人也都知情,所以看到江昊在宋婉儿身边坐下的时候都只是笑笑,然后低头接耳小声议论,并无人提出江昊坐在这里不妥。 只有宋婉儿秀眉微蹙,“你坐这干什么?你的位置不是在那边吗?” 江昊道:“你兄长不在,我得看着你一点,免得你饮酒贪杯又惹出事端。” 他这个“又”字一下子就把宋姑娘惹毛了。 宋婉儿刚来京城的时候,曾跟春枝一起去安阳长公主府赴宴,那时候她头一次离了兄长的管束,在宴席上尝到了佳酿,就贪嘴多饮了几杯,结果不小心把酒撒在了姐姐身上。 害的姐姐去更衣,险些被人算计。 好在姐姐机敏,不曾中了小人奸计,反倒把算计她的那些人摆了一道。 事后姐姐和兄长都没怪她,但宋婉儿自责的很,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在外面贪杯饮酒,方才她敬邵飞扬那一杯酒,一来是为了给少将军解围,二来是真心祝福。 她只打算喝这一杯,绝不多饮。 江昊忽然横插一脚,当众夺走了她手中的酒就算了,竟然还暗讽她一喝酒就会惹出事端。 宋婉儿不悦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在别人的婚宴上饮酒贪杯,再者说,就算我怎么着,又与你何干?” 江昊定定道:“我是你的未婚夫婿,你说有何关系?” 宋婉儿有些手痒,恨不得再甩他一巴掌。 只是这里是公主府,婚宴上宾客如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咬了咬牙,硬生生把甩江昊一巴掌的冲动压了下去。 宋婉儿不再理会江昊,低头夹菜吃,只当身边没有这么一个讨厌的人在。 江昊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宋婉儿跟他针锋相对,一时间还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侧目看去,就看见她气呼呼地吃着东西。 好像……还怪有趣的。 江昊看宋婉儿最喜欢的糖醋鱼放在了最远的位置,想夹又架不到,便直接伸手将整盘糖醋鱼拿过来放在了她跟前。 边上的宾客见状,纷纷打趣道:“没想到平西大将军还怪会体贴人的。” “都说平西大将军倾心宋家姑娘已久,用军功换皇上赐婚,看来不是虚言!” “这再凶狠的男人遇上自己喜欢的姑娘,也会变得柔情似水……” 平西大将军江昊的名声并不好,在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此时见他对宋家姑娘颇为体贴,不由得议论纷纷。 宋婉儿听到众人这样说,气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你装什么装?在这拿我洗白名声呢?” 江昊方才还真没这么想。 他就是再会算计,也想不到一个随意的举动在这些人眼里就成了深情做派。 宋婉儿认定他在演戏,江昊也懒得解释,直接问她:“那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放回去了。” 宋婉儿咬了咬牙,憋出来一个字,“吃!” 话都被这些人说了,她要是不吃,岂不是亏得更大了。 这糖醋鱼是宫中御厨的拿手好菜,外头的酒楼师傅做出来总是差那么一点。 宋婉儿只讨厌江昊,却对他端过来的糖醋鱼讨厌不起来。 几桌开外的邵飞扬被宾客们围着,一桌一桌,一个个敬过去,酒过三巡,这些人笑着闹着,好似都忘了邵将军娶得是西陵的公主。 宴席间,灯火盈盈。 夜色渐深,月光洒落庭院间。 宋婉儿也不跟江昊说话,埋头用饭。 不得不说,这婚宴的菜色还是很不错的。 江昊看着宋婉儿专心致志地吃菜用饭,脑海中不怎么的,忽然浮现了一个词——秀色可餐。 第328章 今日我成亲了 只是第一次见到宋婉儿的时候,她被人围堵着实在太过狼狈,后来江昊在宋宅养伤,宋安澜总是防着他,不许宋婉儿靠近他。 所以宋婉儿每次来见他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是打扮成婢女就是装扮成小厮,仔细想来,竟然没有一次是宋婉儿梳妆打扮之后再来见他的。 江昊见过宋婉儿最好看的模样,一次是长安王府的夜宴,长安王妃想撮合宋婉儿和邵飞扬。 那天她精心打扮过,与邵飞扬一见如故,说说笑笑地离开王府,让江昊打心里发酸,至今没有忘记那一幕。 第二次是宋婉儿及笄礼那日,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之后,江昊去宋家下聘,那一天的宋婉儿衣着华丽,初加笄,好似一下子就长开了许多,成了可以出嫁的大姑娘。 然而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宋婉儿甩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宋姑娘用了大力气。 疼倒算不上多疼,只是瞬间让江昊没了细看她模样的心思。 而今日,他同宋婉儿坐的这样近。 宋姑娘再不高兴也没当众闹,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吃。 这姑娘是个好吃的,本来挺生气,吃着吃着就不气了。 秀眉舒展,脸上也带了些许满足的笑容。 似乎…… 还挺好养的。 江昊这样想着,默默把宋婉儿喜欢吃的炙羊肉也放到了她跟前。 宋婉儿抬眸看了他一眼。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明显写着:“你还没演够?” 她已经吃饱了,所以江昊端过来的炙羊肉只吃了一块就没再动,今儿的宴席上,宋婉儿一杯酒没喝,天色已晚,席间已经陆续有人离开了,她也准备先行告辞。 只是宋婉儿看邵飞扬被那么多男宾客围着敬酒,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跟他说一声再走。 但是那么多男人在那,一个个喝了酒之后闹哄哄的。 她一个姑娘家这会儿过去,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吃饱了?” 江昊看宋婉儿放下碗筷,用锦帕擦了擦唇角,目光看向了邵飞扬那边,便猜到她应该是想先行离席了。 他说:“你在这坐着,我去知会邵将军一声,然后送你回宋宅。” 宋婉儿没说话。 江昊回头看着她,又着重说了一遍,“在这等我。” 宋婉儿还是不应声,江昊知道她的脾气,说不理你就不理你,他起身走向被众人围着敬酒的邵飞扬,“邵将军,我不胜酒力,先走一步了。” “来人。”邵飞扬百忙之中抽空喊侍从送他,“送送平西大将军。” “不必送了。” 江昊说着回头看向席间,原来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宋婉儿果真没有等他。 江昊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宋婉儿若是会乖乖在原地等他,那就不是宋婉儿了。 江昊笑了一下,快步离席而去。 而此时,公主府外。 “快快快,快走。” 宋婉儿带着锦书和罗裳快步出府,找到停在角落里的宋宅马车,立刻就爬了上去。 她都对着江昊一晚上了,此刻实在不想再看到江昊那张脸,进了车厢之后就立刻吩咐车夫,“快些回宋宅。” “是。”车夫应声,调转马头往宋宅的方向去,马车经过没什么行人街道。 夜尽天幕,星河遍布。 吃饱了的宋婉儿躺在自家马车上,正感慨着:“终于甩开那个家伙了。” 声未落,马蹄声飞踏而来,来到了车厢旁,江昊伸手挑来车帘,看向躺倒在马车里,毫无形象可言的宋姑娘,“让你等我,跑什么?” “我才没有跑!”宋婉儿见到他追上来,立刻惊坐而起,强行争辩道:“我又没答应要等你,你让我等我就等,那我多没面子?” 少女有些着急争辩,语气飞快,脸颊也微微有些泛红,像是白玉般的脸颊染了桃花色。 江昊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宋婉儿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被人甩了也不生气,竟然还笑! 她小声嘀咕道:“你莫不是喝多了?” 江昊也觉得今晚的酒似乎有些醉人,不然他怎么越看宋婉儿越觉得有趣。 他松手放下了车帘,“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宋婉儿知道这人既然来了,不把她送回去是不会走的,闷声道:“你爱送不送。” 江昊打马,跟车厢并行,夜风时不时吹起车帘,他一侧目就能看到宋婉儿轻咬着唇,像是在不满他非要多此一举。 天边有流星划过夜幕,公主府的婚宴也到了散席的时候。 宾客们陆续离去,有几个权贵子弟还一直缠着邵飞扬敬酒,被邵家的两个兄长拦下了。 邵飞扬最要好的弟兄都还在边关,今日这些凑热闹的人,对他来说大多都是泛泛之交。 宾客们散尽后,邵飞扬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他拎着酒壶,仰头又灌了一大口。 “飞扬,别喝了。”邵家大哥上前拿走了邵飞扬手里的酒坛,“今日是你和西陵长公主大婚之日,她还在洞房里等着你。” 邵家二哥上前道:“二哥知道你不喜欢西陵长公主,但你既然娶了她,就要有一个做丈夫的担当,我们邵家人不做负心汉,也不会将心中愤恨和不满加诸在一个女人身上!” 邵飞扬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天边流星划过。 奇怪的很,他今夜喝了这么多酒,竟然一直都没醉。 除了头有些沉之外,他竟然还很清醒。 邵家大哥把邵飞扬从台阶上拽起来,“就算还不愿跟西陵长公主圆房,至少也过去把盖头掀了,同她说几句话,别让人说你冷落新妇的闲话,也别让新妇太难堪。” 邵飞扬沉默了片刻,才哑声开口道:“知道了。” 邵家两位兄长还想送邵飞扬过去,不过他自己能走,就挥了挥手不让兄长扶,自己回了洞房。 一路上侍从婢女见到邵飞扬都停下行礼,他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走走停停,没多久就来到了洞房外。 夜色如许,灯火缭乱了红绸喜字。 邵飞扬穿过树影,看到一袭红衣夜宁澜站在窗边,素手执杯,对月浇酒。 他看到她对着月亮,很认真地说:“阿娘,今天我成亲了,这喜酒,您也来喝一杯。” 第329章 洞房花烛夜 邵飞扬站在树影里,无意中窥见了夜宁澜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有那么一瞬间,邵飞扬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前出现了幻觉。 他迈步上前,想去触碰,验证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真还是假。 夜宁澜听到了脚步声,侧目看向他,眼里浓浓的思念与哀伤转瞬即逝,她拎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酒,朝邵飞扬笑道:“你回来了,来跟本宫共饮合卺酒。” 邵飞扬脚步微顿,眼前之人俨然又跟往常一般笑颜艳艳,完全没了方才的端庄圣洁。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邵飞扬醉后的错觉。 邵飞扬今夜已经喝得够多了,他不想跟夜宁澜喝什么合卺酒,又想起两位兄长再三交代,既然娶了西陵长公主,就要尽为人丈夫的责任。 他脚步沉重地上前,推门而入,洞房之中喜烛高燃,红纱帐被夜风轻轻拂动,夜宁澜端着两杯酒迎上前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邵飞扬。 邵飞扬闷声不语,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夜宁澜笑吟吟地看着他,“合卺酒不是这样喝的。” 邵飞扬酒都喝了,见夜宁澜还在挑他的不是,不由得蹙眉道:“新娘子的盖头地新郎官来揭,公主不也自己揭了?你自己都不守规矩,就不要跟我说什么该这样还是那样了。” 他说着,随手把酒杯扔到了桌子了。 成亲是人生一大喜事,邵飞扬还没遇到喜欢的姑娘就被逼无奈娶了西陵长公主,婚宴上招待宾客,被人围着灌酒闹腾了这么久已然累及。 若不是兄长极力相劝,他就随便找间屋子进去睡了。 现在回到洞房之中面对夜宁澜,邵飞扬实在没什么心思去跟她周旋。 “本宫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夜宁澜随手把酒杯搁在了桌子上,“没曾想,少将军这一点倒是和本宫想的不太一样。” 她说着,忽然迈步上前,伸手拉住了邵飞扬的腰带,将其拽上前来,两人的身体瞬间贴到一起,邵飞扬的唇在夜宁澜额间轻触了一下。 邵飞扬瞬间酒醒了大半,想往后退,却因为腰带还被对方拽在手里,难以退开。 少年将军俊脸微红,咬牙问道:“你、你做什么?” 夜宁澜一手拽着邵飞扬的腰带,一手抬起,用食指在他心口轻轻地点了点,语调轻柔而暧昧地说:“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和新郎官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 邵飞扬刚要开口,便听见她又继续道:“你今夜过来不就来跟我圆房的吗?” “谁说我是来跟你洞房的!”邵飞扬心口被她指尖画的发麻,不由得一把将人推开,正色道:“我与你并无情意,即便成了亲,也不会圆房。” 夜宁澜被他推开也不恼,“哦”了一声,笑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 邵飞扬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来做什么。 他不喜欢夜宁澜,可婚事已成,西陵长公主是来大兴和亲的,他不能任性妄为,怠慢于她。 至少不能让人传出成婚当夜,新郎官不入洞房,跟西陵长公主分屋而居这样的话来。 这样做会有损两国邦交,也会让夜宁澜在大兴京城的处境越发简单。 偏偏夜宁澜这人不知道见好就收,邵飞扬又不是会把这些事摆在明面上讲的人。 他停顿了片刻,有些恼火道:“你管我来干什么?难道这里就你待得,我待不得?” “你自是待得的。”夜宁澜缓缓朝喜帐走去,坐在榻上而后朝邵飞扬看去,“只是……新郎官,洞房花烛夜不与本宫同榻而眠,你莫不是要在那站一夜?” 邵飞扬愤愤道:“谁说我要站一夜?” “那你过来。”夜宁澜抬手拍了拍床榻,“同本宫一起睡。” 邵飞扬不愿与她圆房,自然也不肯同床,他走上前抽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斩钉截铁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你真的要睡地上,不睡床?”夜宁澜坐在床榻上,轻轻晃了晃腿,笑着说:“放心,本宫不喜欢用强,你不愿意圆房,本宫是不会强迫你的。” “公主少说一句,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邵飞扬实在是听不得西陵长公主这样说话了。 他拿了个枕头放在被褥上,往上头一躺,背对着夜宁澜,“夜色已深,公主快些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夜宁澜抬腿,在邵飞扬腰后轻轻踹了一下,笑叹道:“小将军真是不解风情。” 邵飞扬闭上眼,不去看夜宁澜,也不再听她言语,在心里跟自己说睡着了就好了。 夜宁澜坐在床榻上,面上笑意渐收。 高高燃起的龙凤喜烛照的整个洞房红彤彤的,她摘了束发的金簪,躺在床榻上,喜帐缓缓落下来,隔绝了榻内榻外。 邵飞扬听到她躺下了,才睁开眼,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夜宁澜使尽浑身解数拉着他圆房。 好在这位西陵长公主还没好色到那般地步。 邵飞扬甚至觉得,夜宁澜似乎也不想跟他圆房。 他与她若能一直做表面夫妻,安然无事对彼此都算是好事。 …… 宋婉儿回宋宅之后,把邵将军和西陵长公主婚宴上发现的事都写信告诉了春枝。 姐姐不在京城,这京城诸事,宋姑娘都会写信同她说道说道。 春枝接到宋婉儿的信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一大清早就收到了京城来信。 她跟霍峥刚用完早膳,翠儿献宝似的将信呈上来,笑着说:“是宋姑娘的信,肯定又是京城近来最热议的新鲜事。” 春枝拆开信封,看宋婉儿一如既往先问她和小星回近来如何,然后说起邵飞扬和西陵长公主大婚,那个姓徐的不长眼,当众讽刺邵将军被一脚踹飞。 宋婉儿写满座鸦雀无声,说邵将军英勇不凡,那一脚踹的很有英雄气概云云。 霍峥听了,当即唤来江河,低声吩咐他派人去把徐鹏举套麻袋打一顿,把他腿打折。 江河听了,立刻应“是”,照办去了。 春枝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你堂堂长安王,怎么能做这种事?” 第330章 开医馆 春枝是见过徐鹏举跟王五抢戏子当街打起来被抓进大牢的,这事过去才多久,这人又在邵飞扬和西陵长公主的婚宴上闹出这样事端来,可见此人惯会惹事生非。 霍峥说的倒也不假,只是春枝觉得这样做会给邵飞扬惹来麻烦。 她说:“徐鹏举刚跟邵将军在婚宴上起了冲突,你这时候派人去打断他的腿,若是徐家将仇算在邵家头上,岂不麻烦?” 霍峥笑道:“徐鹏举到处跟人结怨,被人打了也查不出是谁打的。更何况飞扬不是记仇的性子,他在婚宴上当众把徐鹏举踹飞,那么多宾客都看到了,这事怪不到邵家头上。” 春枝看他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又问道:“那要是被人查到是你派手下打的呢?” 霍峥笑道:“江河办事稳妥,不会留下痕迹。” 春枝见他丝毫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不由得有些怀疑:“你莫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 反正如此熟练,肯定不是第一回了。 霍峥笑道:“小事而已,王妃无需挂心。” 春枝懂了,这厮是个惯犯。 她忽然想起在临水镇的时候,她跟吴信因为争那个豆腐作坊打官司,开堂审案那日吴信被人打断了腿,浑身是伤,差点没能上堂…… 春枝当时以为是自己在城隍庙烧香拜佛,求的神明护佑,让吴信倒了大霉。 此刻想来,应该也是霍峥派人做的。 难怪那时候他说“求神不如求我。” 春枝思及此,定定地看向霍峥,“所以吴信也是你派人打的?” 霍峥对上她的目光,笑而不语。 春枝忍不住笑了笑,“霍峥啊霍峥,你跟霍炎真不愧是亲兄弟。” 霍峥也是个睚眦必报的。 “我同他可不一样。”霍峥不赞同道:“我从不报复无辜之人。” “这倒是。” 春枝点点头,把宋婉儿寄来的信反复看了两遍之后好好地收回信封里,去书房给她写回信了。 霍峥起身出府,带着几个官员巡查西州城各处的情况。 夫妻二人各自忙碌。 春枝给宋婉儿写了西州这边近来发生的事,又让人把小星回抱来,她近来学着画画,给王皇后寄了两次小星回的画像。 起初画的完全不像,在霍峥手把手教了之后,画工略有进步。 春枝画了一幅小星回扑兔图,放在书案上风干之后,用花卷裱起来让人送回京城给王皇后。 她的画工跟王皇后完全不能比,但心意是一样的。 做完这些之后,春枝将小星回交给乳娘和青叶她们照顾,她跟王夫人她们一起带着米粮去分发给西州最穷苦的那些人。 作为西州王的王妃,春枝近来也是很忙碌,西州贫苦,土地耕种难,收成远比东州南州的土地要少。 而且因为先前匪祸和战乱死了很多青壮年,西州之地有很多老弱妇孺做不了重活,难以维持生计,霍峥在西州的时候曾明文规定要按时给这些人分发米粮。 只是规定是明面上的,底下那些官员有没有照做,还得去查看。 春枝作为西州王妃,跟那些老弱妇孺更方便,加上霍峥实在是忙,她便主动担起了这事。 王夫人等人陪同,一忙就是好几天。 春枝和霍峥白日里都见不着面,只有夜里睡在一处,有时候话说着说着就没人应声,一转头才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忙碌又充实。 七月初的时候,忍冬来王府找春枝,她依旧一身男装,装扮成少年模样。 翠儿和青叶都知道她是姑娘,很快就将人带到了王妃面前。 春枝见忍冬眼神明亮,脸上也带着笑,便问她,“你这样高兴,是有什么喜事?” “我在城东租了个铺子开医馆。”忍冬笑着说:“明日开业,想请王妃赏脸去添个人气。” “你的医馆都要开业了?这么快。” 春枝颇有些诧异。 上次忍冬说想开个医馆的时候,春枝还同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结果忍冬自己一个人找好了铺子,马上要开业才来同她说。 这姑娘是个敢想敢干的。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个小小的医馆,租的铺子也没花多少钱。” 西州经过匪祸的战乱,人口大不如前,哪怕有霍峥和西州官员们极力重建西州,也还是有很多人去了他乡。 西州城里有很多铺子和宅子都空置着。 忍冬这时候去租铺子开医馆确实花不了多少银钱。 “能把医馆开起来就是极好的,你有这份心,不在于铺子大小。” 春枝是做过生意的人,哪怕只是卖豆腐,也深知女子做生意的不易, 她喜欢忍冬说干就干的魄力,笑着说:“你尽管去忙,明日一早我一定来捧扬。” 春枝不光要自己去,还准备带上王夫人她们。 虽说没人喜欢去医馆,但是谁身上还没点病啊痛的,忍冬医术不凡,只要把她的名头打响,日后不愁没有病人。 忍冬听王妃这样说过,再三谢过之后,把详细的地址报上。 城东那地儿不错,算是西州城来往行人最多的地方。 春枝以前在那搭棚施过粥,所以忍冬一说那个地方,她就知道了。 忍冬头一次开医馆,还有许多事要忙,说完这些就先行告辞了。 春枝怕她一个忙不转,还把翠儿派去帮忙。 翠儿是西州人,性情又爽利外向,跟忍冬最为互补。 忍冬原本还不好意思麻烦翠儿,翠儿直接上前拉着她的手,“我这嗓门你就瞧好吧,明儿医馆开业,有我在,敲铜锣的都能省了。” 忍冬这才一谢再谢地把翠儿带上了。 春枝坐下来想了想,派人去知会王夫人她们一声,明日一早同去城东给新开的医馆捧扬。 而此时,王府外,有奉九皇子的命里暗中跟着长安王夫妇来到西州的探子,日夜不歇地盯了这么久终于发现了来往之人里有些许端倪,将发现了有跟忍冬长得很像的少年跟长安王妃有所来往这个消息送回京城,报于九皇子知晓。 第331章 回春堂 这一天,天气晴朗,翠儿拎着一个铜锣,边敲边大声吆喝:“回春堂今日开业,无偿义诊三日,过路的男女老少们,有不舒服的过来让我们风大夫把个脉,无病无灾的过来也喝杯凉茶捧个人扬啊!” 忍冬的小医馆叫做“回春堂”,取自妙手回春之意,她爷爷在的时候,就一直想开个医馆,名字早就想好了,可就是一直没凑够租铺子的钱。 一直到离世,也没能如愿。 忍冬如今开了这么一个回春堂,也算是秉承爷爷遗志。 过路的行人被翠儿吆喝声吸引,很快就聚过来看热闹,只是这医馆是新开的,坐诊的大夫又是个少年人,众人都不相信这么年轻的大夫是个有真本事的。 忍冬准备整桶的凉茶,一杯杯倒出来,端给聚在医馆门前的人们喝。 这时候,有个中年男人说:“都做大夫的年纪越大医术越高明,你这这样年轻,只怕连皮毛都还没学会,怎么敢出来开医馆祸害人的?” 这话一出,原本伸手去接凉茶的人都不敢要了,纷纷摆手说不要了。 忍冬正色道:“我虽年轻,家中却是世代行人,我自记事起便会分辨药材,算起来已经学医十八年,救过的人不说上千也有八百。大伯,凡事不能全用年纪来论,您若不信,且上前来让我为您把把脉,断一断您身体如何?” “来就来,我就怕你不成。” 身着短打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走出。 忍冬把凉茶放到一旁,请他在桌前坐下,“请大伯张嘴。” “啊。”中年男子照做张开了嘴巴。 忍冬看了之后,缓缓道:“舌红,舌体胖且边有齿痕,舌苔薄。” “这还用得着你说?我自己长了眼睛不会看啊?” 中年男子不想这么一个少年人能做大夫,听他说的跟其他大夫没有两样,不由得越发焦躁。 他病了好几年,看了不少大夫,那些大夫都说他这个病难以根治,该吃吃该喝喝,能活多久算多久。 “你这大伯怎么这般急躁?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一旁的翠儿见状忍不住为忍冬抱不平。 忍冬给了翠儿啊“没事”的眼神,再次开口道:“请大伯伸出手来。” 中年男子见对方脾气这样好,越发觉得这人是个没有真本事的假把式,把手往桌子上一放,“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出什么结果来。” 忍冬不语,只是静心把脉。 过了片刻,她把完脉收回手来,温声问跟前的中年男人,“大伯是否时常胸部闷痛,有时候发作起来还会痛彻胸背,喘息不得卧?”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少年人真能看出靠把脉就看出他的病症来,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却仍旧不愿相信,“你瞎蒙的吧?” 忍冬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自己说对病症了,“此病发于寒邪内侵,劳倦内伤,年迈体虚……又因嗜烟嗜酒、暴躁易怒加重,老伯这病症应有三五年了吧?” 中年男子闻言,看这少年人的眼神完全变了,“竟全都被你说中了。” “此病症难治,但并非完全不能治。”忍冬说:“我给大伯开个方子,你先吃两剂以观后效。” 中年男人听他说能治,瞬间面露喜色,可他又怕被这少年人骗钱,硬声硬气道:“城西的老李大夫都说我这病难以根治,你一上来就说能治,当真不是说大话?” 忍冬道:“回春堂新开业,我在此义诊三日,但凡相信我的,诊脉抓药概不收钱,大伯今日在此抓药回去,若这药方不起效你没有丝毫损失,若这药方对症能缓解病痛,你我皆大欢喜。” “这倒是。”中年男人听她说义诊连抓药都不收钱,立马说:“那我就相信你这一回,给我开方子抓药吧。” 忍冬当众给这大伯开了方子,抓好药,又嘱咐他:“大伯用药之余更要注意调摄精神,避免情绪激动,注意生活起居,冷热适宜,注意劳逸结合,一旦胸痛发作便卧床休息。注意节制,不过食高粱厚及烟酒刺激之品。” 中年男人接过药材的时候听她连说了数个注意,不由得顿了一下,他先前看了好些个大夫,都是收了银钱三两句就把他打发了,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耐心的大夫。 他想说点什么,又拉不下脸来,硬声说:“啰嗦这么多有什么用?做大夫的还得靠真本事说话,我先回去试试这药有没有用,回头再来在你!” 忍冬道:“我在回春堂随时恭候大伯。” 中年男人见自己不管说什么,这少年人都不生气,大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拎着药材转身走了,周遭众人见状,纷纷上前问:“真的义诊三日,开方子抓药都不收钱啊?” 忍冬点头道:“义诊期间,概不收钱。” 围观的人群听到这话,立刻纷涌上前: “那给我也把把脉!” “我先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个死老太婆冲的这么快,身手如此矫健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回春堂前瞬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春枝带着王夫人她们过来的时候,愣是一下子都挤不进去。 谁也没想到忍冬的医馆开业会有这么多人。 王夫人转头对春枝说:“王妃的这位远房表弟还是个神医呢?” 忍冬是以春枝远房表弟的身份进军营去救治伤兵的,王夫人等人还不曾见过她,只是听说这人年纪轻轻,医术不凡。 春枝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她的医术的确不错,至于神医……日后真能配上这个名头也说不定。” 两人说着话,人群里有人眼尖认出了王妃,高声喊道:“王妃、王妃来了!都别挤了!” “让让、都让让啊!” 围在回春堂前的百姓们听到王妃来了,自觉退到两旁给王妃让出了一条路来,纷纷跪拜行礼道:“拜见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街行人拜倒,阵仗不小。 原本一个劲儿往忍冬跟前挤,抢着让小大夫先给自己把脉抢的打起来的众人全都停了下来。 眼看着扬面即将失控难以维持的忍冬汗都下来了,好在王妃及时赶到,瞬间稳住了扬面。 第332章 找到了 春枝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将离她最近的大娘扶起来:“大家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我也只是路过此地来回春堂讨杯凉茶喝。” 周遭众人一听,立刻就议论开来:“回春堂的这位小大夫究竟是什么来头?王妃都要来讨一杯凉茶喝?” “我说方才敲锣吆喝的那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王妃身边的婢女吗?” 连翠儿都被人认出来了。 春枝也不再藏着掖着,同众人说:“回春堂的风大夫曾经为皇亲诊治过,前些日子更是入军营治好了不少伤兵,她年纪虽轻却医术不凡,如今来此开医馆,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照应!” 忍冬曾经为霍炎医治过,这事不假。 入军营救治伤兵更没有半字虚言。 若非忍冬现在还不方便以女装示人,春枝甚至觉得以她的医术,女大夫的名头一样能打响。 春枝这样想着环视众人,微微颔首道: “多谢了。” “多谢。” 忍冬没有想到王妃今日不仅亲自来给她捧扬,还当众说出了这样的话,蹭一下站了起来,喃喃道:“王妃……” 她其实从来都没为王妃做过什么,一开始也不过就是说出了霍炎的下落,然后求王妃庇护。 而王妃不仅为她深思熟虑,将她送去了军营避开霍炎的追寻。 更是支持她开医馆,甚至在开业的时候亲自拜托西州百姓多照应她。 忍冬满心感动无以言表,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只要王妃有需要,即便是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 四周的百姓更是不敢承王妃的礼,连忙道: “王妃言重了!” “回春堂的小大夫方才还放话说要义诊三日,开方子抓药概不收钱呢,他这分明是来做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哪里还能说是我们照应他?” “王妃都都说这小大夫医术不凡,那这小大夫定有过人之处!” 原本只是冲着回春堂开业做义诊不要钱来的人顿时对忍冬改观不少。 翠儿趁机敲锣,高声喊:“要看诊的排好队,莫要冲撞了王妃,一个一个来,不要急!不要插队!插队的直接轰出去!” 小辣椒似的年轻姑娘嗓门奇高。 众人见状七嘴八舌地应了声,开始有序地排队。 春枝带着王夫人她们走到忍冬面前,笑着说:“风大夫,我来讨杯凉茶喝。” “有、有的。凉茶管够。”忍冬端了一碗凉茶递给春枝,轻声道:“王妃为我费心至此,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春枝接过凉茶,笑道:“只是吆喝两句罢了,算不得什么,我也不能白喝你的凉茶不是?” 忍冬还想说什么,春枝又道:“好了,这么多人排着队,你你先给他们看诊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忍冬应了声“好”,便坐下继续给人把脉。 王夫人她们见忍冬和翠儿都忙,王妃都在那帮忙给人发凉茶了,就赶紧自己上手端凉茶喝了,连连夸赞之余,还不忘让同来的婢女帮忙分发凉茶给排队的百姓。 回春堂初开业,红火地让隔壁几条街的店铺老板都啧啧称奇,纷纷跑过来看这个小大夫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 于是回春堂的小大夫医术不凡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西州城。 数日后。 西州这边的消息被九皇子安排的探子传回了京城。 霍炎闭门不出养伤多日,郁结在心,脾气越发恶劣,整个九皇子府的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去他面前讨嫌。 只有贵妃安排在皇子府的李管家每日硬着头皮去劝九殿下用饭喝药。 霍炎有时候不理会他,有时候会把汤药砸了。 因为他因为一看到汤药就会想起那个人。 直到这一天,西州送来了暗报,还有一幅画像。 霍炎打开那幅画像一看,立刻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找、到、了!” 李管家上前一看,忍不住出声道:“殿下一直在找的是个姑娘,可这画上明显是少年。” 霍炎亲手画了忍冬的画像,派探子去西州掘地三尺地找,又让人盯着西州王府,紧盯着跟王妃有所来往的人。 去西州探子送回这样一幅画像来,李管家说实话,他觉得跟九殿下自己画的那幅完全不一样。 甚至连性别都不同。 也不知道九殿下怎么就认定找到那个人了。 李管家生怕九殿下是找人找魔怔了,他立马把探子送回来的暗报接过来拆开来给霍炎看,“殿下,您要不先看看探子是怎么说的呢?” 霍炎将画像放到桌案上,伸手接过暗报,逐字逐行地看。 暗报上说寻遍西州,不见忍冬姑娘的踪迹,紧盯西州王妃多日,发现一名跟忍冬姑娘有三五分像的少年出入西州王府,此人在西州城城东开了一家医馆…… 霍炎看完之后越发认定探子发现的这个人就是忍冬,他将暗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沉声道:“备马,本皇子要立刻去西州,亲自抓她!” 李管家眉头一跳,连忙劝道:“殿下三思啊!暗报上说那是个跟忍冬姑娘有三五分像的少年,少年啊,男的,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会变成男的?说不定只是忍冬姑娘的亲戚——” “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哪来跟她长得三五分像的亲戚?”霍炎咬牙道:“本皇子在这寝食难安,她倒好,还开上医馆了!” 其实探子送回来的那幅画像跟忍冬并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是那双眼睛很清澈。 眼神清澈干净到霍炎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忍冬。 他就知道肯定是霍峥和春枝把人藏起来了,那对夫妻不肯把忍冬交出来,以为远在西州他就没办法了。 偏偏霍炎就是不死心,派探子暗中盯着他们。 一日找不到忍冬就找一月,一月找不到就找一年。 总有他们防不胜防,露出痕迹的时候。 皇天不负有心人。 果真让他找到了忍冬的踪迹。 霍炎此时都不知道自己见到忍冬之后要做什么。 他只知道他想见到忍冬。 越快越好。 恨不得长翅膀立刻飞到西州城去。 霍炎的心脏被隐隐的兴奋充斥着,他把暗报捏成一团,开口打断想要开口劝诫的李管家:“少废话,快去备马!” 第333章 别做蠢事 李管家看九皇子立刻要启程去西州,顿时大惊。 他立刻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别忘了,皇上勒令您闭府养伤,贵妃娘娘也还在宫中思过,您这时候要是去了西州,若被有心之人报于皇上知晓,您让贵妃娘娘怎么办?” 李管家这话让霍炎眉头紧皱,他自己受罚没什么,若是因此连累母妃就太不应该了。 可他找了忍冬那么久,日日都将此事挂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他恨不得把人抓到眼前来,时时刻刻看着。 西州是霍峥的封地,眼下的情形看起来,忍冬和慕春枝关系匪浅,派人去西州把忍冬带回来是很难的,除非他亲自去。 李管家见霍炎不说话,又劝道:“先前长安王为了找人,刚受完一百鞭就带伤去了南州,半路上伤病交加险些死在异乡,那时候殿下还说他蠢来着。如今这事落在您自己的头上,您可不能跟长安王一样做蠢事啊!” 还有些话李管家都没说。 人家长安王不惜豁出一切,拼命去寻的人是他的妻。 九殿下如今要找的是他什么人? 何必呢。 霍炎先前笑霍峥情迷心窍做蠢事,昔日话语化作无情箭, 绕了一大圈,击中了他自己的要害。 霍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我跟他不一样。” “是不一样。”李管家说:“人家长安王至少找到了他的爱妻,把人娶回了家。您现在跑到西州去,忍冬姑娘能跟您回京城吗?” 霍炎听到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管她愿不愿意!我愿想带她回京,她就得愿意。” “我的殿下啊!男女之情跟旁的事都不一样,不能靠强抢威逼的。”李管家道:“而且您现在去西州,在长安王眼皮子底下抢人,他不把这事告诉皇上知道才怪,您现在可不能再让皇上不喜了……” 李管家先是劝,劝了半天也不见九皇子松口,最后就只能说没有贵妃娘娘的准许,他是绝对不会放任九殿下去西州的。 李管家是贵妃安排给霍炎的人,九皇子府有什么大事,他都可以直接报于贵妃知晓。 霍炎听他左劝右劝听得心烦,又着实担心因为他任性妄为再再牵累母妃,所以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启程去西州,而是进宫去见了母妃。 九殿下此去西州势在必行,只是不能让母妃再为此忧虑,所以想着先进宫跟母妃商量好,他可有让人假扮成自己在府中装病,他去西州把忍冬带回来,速去速回,让母妃帮着打掩护,只要事情做得够快够隐秘,皇上就不一定会知道。 霍炎想的挺好,但赵贵妃的处境比他想的更不好。 千华宫被封之后,门庭冷落,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赵贵妃宠冠六宫多年,也是说失宠就失宠,那些曾经被她打压后宫的嫔妃趁机暗中报复。 这些时日御膳房送到千华宫来的膳食都跟从前天差地别,天气转热,花都枯死了也没人管,夏令时的东西也不按时发放了,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堵心。 千华宫的宫人去闹,那些人只说皇上让贵妃思过,一应用度自当削减。 贵妃宫中的女官要将此事报到皇后那里,被赵贵妃拦下了。 在赵贵妃看来,千华宫被封就是王皇后下的令,后宫里这些女人做什么都逃不过皇后娘娘的眼睛,嫔妃们敢这样做,那都是王皇后默许的。 女官见贵妃不想把这事闹到皇后面前去,便说那就禀报皇上。 赵贵妃得宠什么时候,什么都能跟皇帝说,反倒是如今不敢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烦皇上了,整日里感伤韶华逝去恩宠尽。 霍炎来千华宫,见到赵贵妃的时候她已经瘦了大一圈。 “母妃……”霍炎看到寝殿中不施粉黛不着鲜衣的瘦弱之人,简直不敢认。 谁都知道赵贵妃是全皇宫最爱打扮,最喜欢穿鲜亮衣裙,戴华贵首饰的女人。 她爱笑爱闹,得宠多年,是皇帝心尖尖的人。 千华宫这才封禁多久? 说是封禁,其实禁军早就撤走了,皇帝只是不许贵妃宫中的人随意走动而已。 可赵贵妃却颓废至此,着实让霍炎大吃一惊。 “炎儿?”赵贵妃看到霍炎来,原本满是伤情的双眼恢复了几分清明,“你怎么进来的?快让母妃看看你的伤恢复地如何了?” 霍炎走上前,让赵贵妃看个仔细,“儿的伤已经大好了。反倒是母妃,怎么瘦成了这样?” “后宫的人捧高踩低,本宫得宠时所有人都捧着,连皇后都要暂避锋芒,如今本宫失宠了,所有人都想来踩上一脚。你父皇……” 赵贵妃颇为怨恨地说着,提起皇帝的时候叹了一口气。 她说:“以前听人最是无情帝王家的时候,本宫是不信的,可如今,不得不信了。” 霍炎见状,低声劝道:“母妃想开些,先把身体养好,再这样瘦下去怎么行?太医呢?太医都死了不成?” “外头都说殿下和娘娘失了盛宠,太医对娘娘不那么上心了……” 一旁的女官抹了把眼泪,把千华宫的近况说与九殿下听,什么太监故意把次等货送过来,有宫人偷偷跑到别的嫔妃宫里表忠心了。 霍炎越听越恼火,“狗眼看人低,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女官还想再说什么,赵贵妃轻斥道:“你跟炎儿说这些做什么?炎儿的伤才刚好一些,若是被这些人气坏了,谁担当得起?” 女官连忙跪下认错。 霍炎这些一直闭府养伤,不知道母妃的日子竟然过的这样委屈,他眉头紧皱,开始怪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直接地拒婚,若是当时把话说的好听一些,要是装作伤势太重娶不了亲,是不是就不会连累母妃, 让她受这么多委屈了? 赵贵妃见霍炎神色不对,连忙道:“炎儿,你别听她们胡说,本宫只是跟皇上置气,食不下咽,所以才清减了一些,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她不等霍炎开口,又问:“对了,你今日忽然进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第334章 急信 他说:“我的伤好地差不多了,特意来看看母妃,母妃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怀。” 赵贵妃听到霍炎这样说,顿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她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还有本宫有你这个好儿子,你放心,本宫这些天就是自己置气,你一来,本宫就什么都好了。” 她跟霍炎说:“王皇后现在再神气有什么用,没有亲生的儿女,帮别人养儿子养女儿养了那么多年,霍峥现在成了西州的藩王,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回京都说不准。女儿八成也留不住了。” 霍炎诧异道:“父皇要把十三皇妹嫁去北离?” 西陵长公主来大兴和亲之后,北离就派来使者向皇帝求娶大兴公主,用数以万计金银珠宝和牛羊马匹做聘礼,这事霍炎是知道的。 但北离国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与其说他们是求娶大兴公主,更多的是拿他们的牛羊马匹来大兴换东西,至于娶谁根本不重要,以前的皇帝一般会从宗室女里选一个封做公主,嫁去北离王庭。 但这次,好像跟以前都不一样。 赵贵妃说:“这次皇上是要嫁正儿八经的公主去北离,淑妃这两天着急忙慌要把十二公主嫁了,大兴皇室只剩下一个适龄的十三公主,她又是养在皇后膝下的,算是嫡公主,她不嫁谁嫁?” 千华宫近来诸事不顺,贵妃心中郁郁,身边的女官宫人就到处去搜罗别人那些不顺心的事,北陵来使求娶大兴公主这事算是近来最大的一件事。 因此赵贵妃知道的比别人都详细一些。 皇帝现在还没下圣旨是因为朝中有人大力反对把公主嫁去北离,年轻官员里,以柳探花为首天天上奏折陈明利害,请皇帝三思而后行。 所以连霍炎都觉得这事最后应该又是挑个宗室女,或者官员之女封做公主嫁去北离了事。 可赵贵妃却说:“你父皇这人心狠,嫁一个女儿去北离,可以换来那么多好处,他是不会拒绝的。” 要换做以前,赵贵妃绝不会这样说。 可这些时日的冷待,让她对皇帝有了更深的认识。 皇帝有那么多儿女,他对每个人都只是想宠的时候宠一下,该用的时候绝不会含糊。 就像现在,皇帝还没答应北陵使者的请求,只是因为反对的大臣太多,他还没想好怎么用冠冕堂皇的说辞把这些反对的声音压下去。 霍炎默然不语。 赵贵妃握住了霍炎的手,极其认真地对他说:“如今霍峥远在西州,就只有你和霍炀在皇上跟前,炎儿你可不能再行差踏错让霍炀坐收渔利!” 霍炎看向母妃的眼睛,觉得母妃应该看出了他今日为何而来。 但他没有说,母妃就没有戳破。 赵贵妃跟霍炎说:“帝王宠爱不长久,本宫这次算是知道了。但本宫还有你这个儿子,本宫绝不会就此倒下。” 她说:“炎儿,你眼下最要紧就是要重得圣心,坐上太子之位。其他事,都往后放。” 霍炎点头道:“儿臣知晓。” “母妃会帮你的。” 赵贵妃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这样说道。 千华宫几乎变成冷宫的这些时日,让赵贵妃想明白了许多事,或许她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宠冠六宫,但她毕竟跟皇帝相处了那么多年,恢复一半的荣宠还是不难的。 有皇子傍身,日后做上了太后,远比做帝王宠妃强。 赵贵妃拉着霍炎说了许多话,说着说着心气就逐渐回来了。 霍炎安抚好母妃,又着人去找太医来给赵贵妃诊治,等到太医开好方子,着人去抓药煎好了,看着母妃喝下才离开千华宫。 他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了皇帝寝宫,在父皇面前诚心认错。 最任性妄为的九殿下,从这一天开始,也知道原来他也不能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想要忍冬,不能立刻得到。 需要时间。 需要机会。 霍炎不能离京,便派人去盯着忍冬的动向,让探子把忍冬每天在做什么,跟什么人接触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报于他知晓。 等到他成为太子的那天,就去西州把忍冬抓到身边。 …… 霍峥在西州忙着带着官员和百姓研究这边的土壤究竟最适合种什么的时候,收到了顾公子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封信。 信到的时候,霍峥不在府里,信使将信送到了王妃手里。 人人都知道见王妃如王爷。 信使说:“顾公子交代了,信送到之后请王爷王妃即刻拆阅。” 顾元嘉留在养伤,每三日捎信一封到西州,说些京城近来的大事,和他关注到的人和近况。 这次竟然动用了八百里加急。 春枝一听便知道事态紧急,她吩咐人去请王爷回府,然后立刻拆开了信封,逐字逐行地看了下去。 信上写,北离使者来大兴求娶公主,瑞王和淑妃已经将十二公主草草发嫁,十三公主危矣。 春枝看到这里,心乱如麻。 十三公主霍嫣然早就到了出阁的年纪,先前王皇后给她定了王五做驸马,王五纨绔好色,她实在是看不上,好不容易才让王皇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霍嫣然心悦柳探花,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北离使者前来求娶,这远嫁万里的婚事竟然要落在她头上。 这不要命了吗? 北离地广人稀,以游牧为生,被称作蛮夷之地,以前大兴嫁去北离和亲的公主不仅要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教北离的百姓耕种,织布,读书,传扬医术等等,还要被迫接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遗产之一,一女二嫁甚至三嫁。 终其一生,再也回不到故土。 春枝无法想象霍嫣然那样灵动娇美的小公主要走上那样艰难的一条路。 霍峥接到消息很快就赶了回来,他快步走入正厅,就看到春枝坐在厅堂上,手里拿着信纸,神情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枝,你怎么了?”霍峥走到春枝面前,温声问:“元嘉派人送来急信,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335章 不能惯着 春枝说着将手中的信纸递给霍峥 ,王皇后做不出在这种当头匆匆将公主嫁出去的事,也不能这样做。 眼下的情况确如顾元嘉所说,十三公主危矣。 霍峥接过信纸,见顾元嘉信上用词精简,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又说请王爷看到这封信之后千万要冷静对待此事,藩王无召不得回京,王爷即便再担心十三公主的处境也不能贸然赶回京城。 顾公子信上还说从长远来看,皇帝把十三公主嫁去北离对王爷利大于弊。 北离来大兴求娶公主,是以友好甚至臣服的姿态,大兴把公主嫁过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公主可以给他们带去书籍丝绸粮食和各种物资,蛮夷之地的百姓若得教化,将来会对大兴一统天下有不可估量的帮助。 大兴历代皇帝正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所以才会将将宗室女或者管家女封做公主嫁去北离。 当今皇帝显然也有这个想法。 没有哪个皇帝能拒绝一统天下、立万世基业的诱惑。 坏处是蛮夷之地有很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习俗,十三公主若是嫁过去,习得诗书礼仪的人跟蛮夷习俗完全相悖,日子必定过的苦不堪言,而且北离王庭和大兴京城相隔万里,她这辈子都只能遥望故土,思念亲人,再也回不到故乡。 顾元嘉说他知道王爷是重情重义之人,即便清楚其中利弊,也很难做出支持皇帝将十三公主嫁去北离的决定,若是王爷真要上奏折反对此事也请注意言辞,切勿过激,万万不可因为此事赶回京城。 霍峥看完顾元嘉的信之后,深觉此人几乎已经摸清他的所思所想,甚至已经预料到了他要做什么,且提前写下了劝诫之语。 春枝已经看完了顾公子信,自然知道他在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眼下此事已经陷入了极其艰难的境地。 她起身问霍峥,“现在要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嫣然被父皇嫁去北离……” “莫急。” 霍峥握住了春枝的手,然后吩咐门外的随从将府中幕僚和西州官员都召集到前厅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他对春枝说:“你与我去,听听众人有何良策。” “好。” 春枝低声应了。 事情越急,越要冷静。 人多法子也多。 府中幕僚和西州官员很快就齐聚王府正堂,自从长安王夫妇来了西州之后,时常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商议各种事宜,所以大家都来的很快。 但今日比往常都要急一些,所以春枝和霍峥一起步入正堂的时候,就有官员问:“王爷这样急着把我们叫来,莫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霍峥道:“北离派使臣来大兴求娶公主,意在本王胞妹,所以本王请诸位过来,商议对策。” 众人一听,这还得了。 有人说:“北离求娶咱们大兴公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谁都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前朝皇帝都是从宗室女和管家女里挑一个封做公主嫁过去,北离要的就是公主带去的嫁妆,所以也从来不会深究嫁过来的是不是真公主,怎么这次,还盯上咱们大兴的嫡公主了?” 当今皇后无所出,抱养了年幼丧母的七皇子和十三公主,站队长安王的大臣们都认为霍峥养在王皇后膝下便等于嫡子。 霍峥说十三公主是他胞妹,那十三公主也就是嫡公主了。 在扬众人气愤道:“北离来咱们大兴打秋风打惯了,越发的蹬鼻子上脸!” “这咱们可不能惯着!” “王爷……”也有文官说:“北离派使臣求娶大兴公主,有长年结好之意,若真的是十三公主嫁去北离,也就意味着北离可以成为王爷的一大助力,其实这事并无全然是坏事……” 这话一出,在扬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说话那人的身上。 王将军厉声打断道:“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王爷若是舍得把自家妹子嫁去那等蛮夷之地受苦,还把我们叫过来商议什么?你们这些文官心真脏啊,这种时候还在想着这是好事呢?” 方才说话那人被王将军骂的面红耳赤,“我只是就事论事,又没说王爷一定会这样做!” 王将军道:“你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是个没良心,闭嘴吧你!” 那文官还想争辩,霍峥适时开口打断道:“好了。” 春枝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商议出一个有用的对策,不要做无谓的争执。” 众人听王爷王妃这样说,才认真思考,一一进言。 慕开霁说:“王爷来了西州,不好插手京城之事,如今北离来使求娶公主,王爷最好还是先上奏折劝皇上不要轻易答应,事缓则圆,先拖一拖,再想别的办法。” 谁都清楚此刻的皇帝根本不听人劝,而且长安王但凡能得圣心,都不会被贬到西州这穷苦之地来做藩王。 劝是劝不动的,只能先拖着,然后另外想办法。 大半的人都赞同慕公子的主意。 春枝也点了点头,“能拖一时也是好的,只是再拖也拖不了多久,还得彻底解决这事才行。” 霍峥道:“北离来大兴求娶公主,本意是想要大兴的粮食布匹和各种物资,大兴把公主嫁去北离其实是为了派人去教化民众,让他们心向大兴,好达成同心之好。” 说白了,北离求娶公主只是一个名头,直接派官员和能工巧匠去北离也是一样的,其实两国需要这个嫁娶来达成政治联姻。 这事,在扬众人心里都清楚。 有人说:“所以谁嫁去北离都一样,这个人选完全可以再谈。” “就是,西陵送公主来大兴和亲,咱们大兴的皇子被她挑来拣去还不够?如今北离来打秋风,还挑上咱们的嫡公主了?” “选一个宗室女嫁过去都是给他们脸了,按我说选个平民之女才差不多!” 霍峥却不赞同他们的说法,正色道:“本王不单单是不想把霍嫣然嫁到北离去,本王要的是大兴再也不用政治联姻来达成目的,不管是宗室女还是官家女、平民之女都不必再受远嫁他国,不得归家之苦。” 第336章 你走吧 他们都觉得前朝的皇帝和臣子都是这样做的,他们跟着效仿也没什么。 没曾想长安王跟以前那些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春枝侧目看向霍峥,越发觉得她的夫君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没有想着用别人去代替嫣然嫁去北离,他想的是废除这个腐朽的做法。 哪怕从来没人走过这条路,哪怕这条路异常艰难。 春枝说:“赞成皇上将公主嫁去北离的大臣们有一百个说辞,不赞成将公主嫁去北离应当也能有许多说辞,还请诸位集思广益写出大兴将公主嫁去北离的弊端来,最好再写写大兴和北离交好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公主去联姻就能达成的可行之处。” 霍峥可以先上书劝皇帝,拖一拖他下旨将霍嫣然嫁去北离的时间。 然后再联合反对公主联姻的大臣们去进言,其实不用把公主嫁去北离,也一样能笼络北离。 两路并行,双管齐下。 在座众人纷纷应“是”,开始集思广益,写出一条条可行的策略来。 霍峥侧目看向春枝,春枝这时候也正在看他,两人四目相对,眼里满是对彼此的欣赏和爱意。 霍峥亲手写了奏折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虽然皇帝这时候极有可能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他作为嫣然的兄长,态度一定摆明,至少要让皇帝知道嫣然不是没人疼的。 也让霍嫣然知道,她身后永远都有疼她的七哥和嫂嫂。 众人在厅堂忙碌了一日,写出许多可行之策来,霍峥和春枝一一看过之后,派人送去给京城反对公主联姻的大臣 ,请他们照着进谏。 厅堂上的众人散去时,已是夜尽天幕,天边独留孤星半月 春枝吩咐婢女侍从提灯送诸位大人和幕僚各自回去,她和霍峥携手慢慢往主屋走去。 做了这么多,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大多数人都有那么一点“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可春枝不想让嫣然只能听天命。 霍峥看春枝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低声问她:“在想什么?” 春枝说:“在想要是这样还不行,要是父皇铁了心把嫣然嫁到北离去怎么办?” 短短半日的功夫,她已经从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给嫣然找个好人家嫁了,变成这样事已至此,要怎么补救,补救不成,那就抢救! 霍峥见春枝一心都扑在这事上,眼神都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 春枝真的把他的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把他的妹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他缓声道:“你想了这么久,可曾想到什么好办法?” 夜色已深,回主屋的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她们夫妻两个走在回廊里。 檐下灯盏被夜风吹动,火光微微摇曳。 春枝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办法。” 霍峥眸色微动,“那就是有主意了?” “我在想啊……”春枝轻声说:“要是皇上不听劝,那些策略都用不上,嫣然最后还是要被嫁去北离的话,咱们就去边境抢婚。” “抢婚?” 霍峥没想到春枝能生出这么大胆的想法来。 去抢婚,还是去边境抢婚。 春枝道:“你想啊,淑妃和瑞王都匆匆把十二公主嫁了,可见装病诈死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若是要抢婚的话,在大兴境内难免要连累当地的官员和百姓,这事也不好圆过去……” 她想的还挺细致的,“但边境就不一样的,咱们等送亲队伍一进入北离境内就动手,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救回嫣然,还能让北离吃个哑巴亏。” 霍峥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说?” 春枝听他这样问,越发觉得自己想的主意或许真的可行,她说:“咱们大兴人因为嫁不嫁公主去北离争吵不休,难道他们北离就没有异心之人吗?嫁去北离的大兴公主在北离境内失踪,谁能说得清是大兴人动的手还是北离人动的手?” 霍峥点头道:“只要事情做的隐蔽,大兴这边先发制人,北离人就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 春枝说:“而且北离派使臣来求娶大兴公主,本身就是为了粮食布匹等物,只要东西到手了,公主到不到北离王庭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委屈了嫣然,以后要改名换姓跟他们在西州生活,再也不能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春枝今日听厅堂上众人说了那么多对策,都建立在皇帝英明的基础上。 若是皇帝不听劝诫,那一切都是白瞎。 春枝以前做平头百姓的时候,最怕贪官污吏,如今做了王妃才知道皇帝好不好,才是一个国家不能太平昌盛的关键。 她也逐渐发现,原来皇帝做出昏聩之举,并非全是被奸佞弄臣蛊惑,大多因为这个皇帝原本就私心很重,所思所想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他自己。 帝王无情,妻妾儿女皆可抛弃。 对皇帝来说,所有人都是生命里的点缀,只有江山和帝位是最不能割舍的。 这些话,春枝都跟霍峥说了。 霍峥听罢,伸手将春枝拥入怀中,“春枝,我何其有幸,能得这样好的一个你,与我共看天下。” 春枝以前生活在小小的临水镇里,眼里只有豆腐摊和身边的小摊贩们。 如今她见过了京城的繁华,皇室的复杂,心里也开始有了天下和百姓 。 她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的。 不管将来会面对什么样的风雨,都不会走散。 西州这边的奏折送回京城已经是数日后。 在皇帝暗中施压之下,反对公主联姻的大臣越来越少。 霍嫣然在寝殿里越来越坐不住了,她连着几日都待在栖梧宫里,跟王皇后待在一起。 王皇后舍不得女儿,也不忍她为此担惊受怕,日渐消瘦,将众人遣了出去,私下对霍嫣然说:“你走吧,去西州,此生都不要再回京城。” “母后……” 霍嫣然没想到一向最重规矩的王皇后会说出这种话。 作为公主不愿远嫁北离,私逃出京 ,皇帝盛怒之下必然会迁怒王皇后。 “不、我不能走。”霍嫣然摇头道:“母后,我……” 她这话刚说一半,高女官冒雨匆匆赶回来,“不好了,柳探花坚决反对公主联姻触怒龙颜,皇上下令将其绑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第337章 我能救他 霍嫣然听到这话惊得立刻就站了起来,一张小脸瞬间煞白。 她这些时日一直在担惊受怕,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北离派使臣来大兴求娶公主,以联姻修两国之好,一开始朝中百官一半人乐见其成,一半人站出来反对,在皇帝表现出此事可行的态度之后,很多人原本反对的大臣就止声了。 只有柳彦和小部分人还在坚决反对此事,说用公主联姻来换一时太平绝非明智之举。 霍嫣然这些时日也听闻了柳彦的所言所行,她知道柳彦或许根本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确定皇帝究竟会把谁嫁去北离,柳探花只是一心为国,反对公主联姻。 他并无私心,更不是为了她做这些事。 可霍嫣然有时候也会觉得命运之所以奇妙,就是因为命运会把两个原本毫无毫无交集的人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事交缠在一起。 少女总爱做美梦。 她做梦的时候,也会想,会不会柳彦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在朝堂上坚决反对公主联姻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 霍嫣然甚至想,要是这次父皇真的被柳彦劝得回心转意,那她和柳彦是不是也能就此有了交集?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若在柳彦的极力劝诫之下,她这个十三公主不用嫁去北离,也等同于为他所救,此后是不是可以借着报恩的名头跟他走的近一些? 可惜美梦终究只是美梦。 霍嫣然往好处想的事丝毫没有发生。 事态终究还是走向了她最不愿看到的地步。 高女官见十三公主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又复述了一遍,“柳探花因为坚决反对公主联姻触怒龙颜,被皇上降罪,即刻推出午门斩首!” “柳彦不能死……”霍嫣然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去找父皇!” “嫣然。”王皇后见霍嫣然小脸煞白,魂不附体还要去找皇上,一把将她拉住,“柳彦是因为耿直进谏触怒龙颜被降罪的,不是为了你,你现在去找皇帝非但救不了他,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 霍嫣然满脑子都是怎么救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王皇后见女儿这般模样,止不住地心疼,当即又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柳彦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你放心,这会子忽然变天下了大雨,午门斩首必须得在大晴天行刑,可见老天爷都不忍心看柳探花英年早逝。” 斩首之刑得在午时三刻,日头高照的时候行刑。 因为古来便有传言说被斩首的人怨气重,死后会化作厉鬼去纠缠刽子手和下令的人,所以古人就将斩首定在午时三刻,借阳气抑制阴气。 今日原本放晴,忽然转阴下起了大雨。 高女官也说:“是啊是啊。今儿早上还出了太阳,忽然就变天下起大雨来,可不就是柳探花命不该绝?” 不然就她打听消息回来禀报的功夫,柳探花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王皇后见霍嫣然魂不守舍,知道她放心不下柳彦,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当即又道: “你安心在这里等着,本宫去找皇上求求情,无论如何都会保住柳彦的性命。” 霍嫣然自襁褓之中就被王皇后抱来了栖梧宫,小公主长得粉雕玉琢,分外惹人怜爱。 人人都说女儿贴心,王皇后养她也比霍峥更用心。 只是宫里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还分外会离间人心,总有人明里暗里提醒霍嫣然说她不是皇后亲生的,搞得小公主不敢太过亲近王皇后,后来小公主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寝殿,跟养母也越发生疏。 王皇后原本想着给她挑个家世好的,能拿捏住的夫君,保她后半辈子尊贵如初,衣食无忧就好了。 偏偏霍嫣然又是个有主意的,看上了柳探花,这世上的其他男子便再也入不了眼了。 又有那么一个惯会用真心换真心的春枝从中调和,原本客气生疏的母女俩知道对方心里都有自己,变得温情和睦,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就遇上了这等要命的事。 王皇后是真的舍不得霍嫣然嫁去北离受苦,也不忍心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斩首,所以她决定亲自出面阻止这件事。 哪怕后果不堪设想。 “母后。”霍嫣然反手拉住了王皇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柳彦被处死,也不能让您去承受父皇的怒火……” 连受宠的赵贵妃都说失宠就失宠,可见帝王心,当真无情。 王皇后跟皇帝是少年夫妻,多年来相敬如宾,也只有表面恩爱,这点情义根本就经不起试探。 而且霍嫣然生于皇室,长于皇室,心里最是清楚,七哥去西州就藩之后,母后的处境本就艰难,若是此时再为了她被父皇厌弃,只怕后位难保。 若连母后的皇后之位都没了,那七哥回京的机会就渺茫了。 她不能那么自私。 “我能。”霍嫣然细想之下,暗暗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拉住王皇后的手,抬眸道:“我能救他。” 王皇后皱眉道:“危急关头休要逞能,你拿什么救他?” 霍嫣然哑声道:“只要我自请嫁往北离……” “你疯了不成?”王皇后听到霍嫣然这话,神色一紧,厉声道:“北离蛮夷之地,嫁去过的公主一嫁父,二嫁子,三嫁孙,你自幼学礼仪知廉耻,去那样的地方要怎么活?” 王皇后语气有些凶,眼眶却是红的,眼中瞬间泛起来了水光,她抱住了霍嫣然,“我的儿啊!” 她连本宫的自称都不要了,心疼到了极致,嗓音都带了哭腔,“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就是豁出一切,也不能让你嫁到北离那样的鬼地方去!” “母后——” 霍嫣然回抱住王皇后,眼泪落下了一行又一行。 高女官在边上看得,一直抬手抹眼泪。 霍嫣然哭了好一会儿,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哽咽道:“母后一心为我,我更不能拖累母后,何况七哥和嫂嫂还在西州,他们往后能不能回京,还得仰仗母后……” 她抬袖抹去眼泪,红着眼朝王皇后笑了一下,“母后就当成全我……眼下这般情形,多像柳探花也倾心于我?他为我不惜触怒龙颜豁出性命,我要救他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能拖累母后和七哥……” 第338章 痴儿 王皇后不知道霍嫣然在哭的时候已经将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 小公主刚来栖梧宫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王皇后抱在怀里都怕力道稍微大一点就把她抱化了。 嫣然小时候牙牙学语的时候也曾喊过她娘,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就抱着软枕爬到她床上嚷嚷着要给皇后娘娘侍寝…… 光阴似箭,一眨眼,嫣然就长成了大姑娘。 其实王皇后最清楚身为皇家公主,到了待嫁之年就得早点把婚事定下,光是定下都还不行,得成了亲圆了房,这桩婚事才算稳妥。 不仅如此,还得按住驸马家不做妖,皇帝不动手铲除女儿的婆家…… 人的一生太长,做母亲的,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偏偏她又心疼嫣然爱而不得,知道小公主心里藏了一个柳探花,但凡有机会看见,眼睛就长在那个身上似的,移不开半点。 王皇后自己没有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却忍不住纵容着养女的小心思,她不能强迫柳彦喜欢上霍嫣然,只能在催着小公主物色驸马的时候,暗暗允许她揣着少女心思。 王皇后想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霍嫣然的一生或许也只有这么一段少女情思。 做母亲纵容女儿这么一回,却耽误了最好的出嫁的时机,让霍嫣然被北离人盯上了。 王皇后心里无比后悔。 霍嫣然却已然下定了决心,她冷静地跟王皇后说只有母后稳居凤位,来日七哥才有登临天下之时,等七哥手握大权,她在北离也有东归的希望。 她们尚有来日可期,眼下更要谨慎小心,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王皇后以前只当霍嫣然是个爱笑爱闹爱撒娇的小公主,却从来不知道她心里看得这样清楚明白。 “其实说那么多,还是因为我有私心。” 霍嫣然说松开手,缓缓离开王皇后的怀抱。 她跪下,朝王皇后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母后就许我做个梦,就当我和柳彦彼此有情,是一对被父皇乱棍打散的可怜鸳鸯。” “你……”王皇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痴儿啊,当真是痴儿。” 霍嫣然没说话,又朝王皇后磕了一个头。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王皇后见霍嫣然一副她不答应就要不停磕下去的架势,无奈地将霍嫣然拉起来,她说不出让她去走上这一条路的话来,闭上眼,满脸痛心,不再言语。 霍嫣然哑声道:“母后,嫣然去了。” 王皇后没说话。 霍嫣然理了理衣襟,朝母后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她打着伞,缓步走入风雨里,离开栖梧宫,去了御书房。 王皇后缓缓睁开眼,看着霍嫣然的背影没入大雨中,逐渐走远,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霍嫣然快步穿过重重宫墙,来到御书房。 皇帝不喜后宫干政,霍嫣然作为公主从不过问前朝之事,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霍嫣然走上前,请刚好站在门外观雨的徐公公入内通传,“劳烦徐公公进去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父皇。” 徐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十三公主长大的,见她身处随时可能被嫁去北离的糟心事里,没病也没跑,还主动来求见皇帝,神色更是平静地过分,顿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来意。 徐公公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皇上刚刚发落了柳探花,眼下余怒未消,十三公主若无万分紧要的事,最好还是改日再来。” 霍嫣然异常坚持道:“我有万分紧要的事,须得立刻面见父皇,还请徐公公入内通报。” “那……请十三公主在此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徐公公见霍嫣然坚持就答应了,转身进了御书房去禀报皇帝。 霍嫣然撑着伞站在御书房门外,庭前风雨飘摇,吹得她云袖翻飞,裙袂翩翩。 片刻后,徐公公出来请十三公主入内。 霍嫣然收了伞,递给一旁的小内侍,然后跟着徐公公缓步入内。 外头大雨滂沱,雨水飞溅成花,御书房里香烟袅袅,皇帝正在喝茶。 “你来做什么?”皇帝看了霍嫣然一眼,“想求朕对柳彦格外开恩?” 霍嫣然喜欢柳探花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皇帝也早就知情。 所以霍嫣然这时候来,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来意。 此时见她,也不过就是因为柳彦坚决反对公主联姻,列举种种此事绝非之举,闹得民间也开始瞎传皇帝薄情,容不下才能出众的儿子,也不把女儿当人。 更有甚者说大兴乃强国,根本无须用公主联姻来跟北离结盟交好,皇帝同意把公主嫁去北离,指不定是私底下换了什么美人宝物。 皇帝一边在心里嫌弃那些愚民懂什么?一边头疼这事还得做的体面些,要是十三能主动提出嫁去北离就好了。 皇帝这样想着,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 有柳彦在,不怕十三不答应。 皇帝定定地想着,就看十三够不够聪明了。 霍嫣然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她缓步上前,对皇帝行跪拜大礼,“儿臣自请嫁往北离,为父皇分忧,修两国之好。” 皇帝听到这话,端着茶盏的手微顿。 他是想让十三主动提出来,但是他还没抛铒,十三就上钩了,这有些出乎意料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霍嫣然身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是真心想为朕分忧,还是想以此来换柳彦的性命?” “儿臣的心思自是瞒不过父皇。” 霍嫣然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 她说:“我喜欢柳彦。” 小公主深藏于心的爱恋第一次堂堂正正说出口,不是说与心上人听,也不是与好友和母后分享心事。 而是在这御书房里,说给根本就不在意儿女的皇帝听。 霍嫣然说:“我这一生大概也只会喜欢这么一个人。” 皇帝听到这话,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不想听十三说这些。 霍嫣然自然也知道父皇不想听这些,只是她这辈子大概也有这一次机会能让父皇好好听她说会儿话了。 她说:“我知道我此生与他无缘,还不如自请嫁去北离,为父皇为大兴为两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皇帝听她这样说,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有让人释放柳探花,而是缓缓道:“柳彦自恃才高顶撞朕,朕若是这么轻易绕过他,往后朝中大臣一一效仿,大兴岂不是要乱套?” 霍嫣然心寒到了极致,忽然笑了。 她说:“儿臣倒觉得这是一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 “怎么说?” 皇帝没想到素来只知道笑闹撒娇的小女儿竟然还有如此见地,不由得有些好奇。 霍嫣然道:“柳彦因反对公主联姻而顶撞父皇,父皇不如封他做送亲使,他若愿意,便放了他。他若不愿意……” 即便是假设,霍嫣然也不想柳彦有什么万一。 于是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父皇惜才,龙恩浩荡,想来他不会拒绝。” 第339章 刀下留人 窗外风雨如狂,御书房内的烛火被吹得明明灭灭。 帝王的面容晦暗不明。 霍嫣然手心不自觉地冒汗。 她本来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从前在父皇面前也一贯都是乖巧娇美的模样。 这是霍嫣然第一次鼓足勇气站在皇帝面前说这么多话,什么妙计谋算此时都成了空谈。 她的将来和柳彦的生死此刻全都系在皇帝一念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淡笑道:“ 那就依你所言,来人——” “父皇英明。”霍嫣然趁着父皇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抢在他吩咐内侍去传旨之前,再次提出:“儿臣斗胆,想借父皇的金令,亲自去请柳探花做送亲使。” 若是皇帝派内侍去传旨,当众让柳彦做送公主去北离联姻的送亲使,以柳彦的直性子八成会直接拒绝,霍嫣然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 皇帝用“你倒是个聪明人”的眼神看着霍嫣然,看在她自请嫁去北离的份上,答应了她这个请求,吩咐徐公公将金令拿给霍嫣然。 徐公公奉命取出见令如见帝王的金令,双手呈给十三公主,“公主,请。” 霍嫣然双手接过,朝皇帝行礼道:“多谢父皇。” 她生怕柳彦有个万一,急着去救人,看到皇帝点头之后就匆匆离去。 霍嫣然连伞都没拿,飞奔着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奔午门而去,大雨滂沱,她跑得飞快,雨水溅湿了她的衣裙,发间金簪散落在地,她也全然不顾。 而此时,午门外。 柳彦被禁军压着跪在行刑台上,斩首要在大晴天的午时三刻,一般的刑犯都是先打入大牢,定下刑罚之后再看合适的日子和天气提出来问斩。 像柳探花这般触怒龙颜,直接被皇帝下令拖到午门外问斩的,近十年来只有他这一个。 大雨天气,不宜行斩首之刑。 所以负责监刑的官员没有立刻让刽子手行刑,没有皇帝吩咐,也不好将柳探花收监。 七月流火之际,天气多变,早间天晴,忽然下起了大雨,等这阵大雨过后太阳出来,便可继续行刑。 监刑的官员便吩咐人先把将柳彦绑到刑架上,等雨停。 礼部尚书章贺文听闻柳彦触怒龙颜被降罪匆匆赶了过来。 章尚书急的连伞都没打,淋着雨就赶来了,跟监刑的冯大人套了套交情,说想跟柳彦说几句话。 雨一直下,一时间也没法行刑。 监刑官看章尚书屈尊来谈交情,就点了头,“那章尚书可得长话短说,这雨一旦停了,我就得立刻行刑。” “好……好。” 章尚书立刻应下,然后快步走上了行刑台。 他满是痛惜的看着柳彦,“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知变通?” 章尚书是柳彦的恩师,她是看着柳彦中探花,入朝为官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的人,同科的状元陆景云因为家宅不宁被贬去偏远之地做县令,榜眼性情憨直入翰林做了编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只有柳彦才学出众,又能混迹官扬,一年多的时间便一升再升得以上朝参政。 章尚书甚是偏爱这个学生,听同僚提起柳探花来都满怀欣慰。 哪曾想他竟然会在将公主嫁去北离联姻这事上跟父皇杠上,别的大臣们都不吭声了,他还在坚决反对。 甚至因此惹怒了皇帝,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章尚书一开始也反对公主联姻,可皇帝主意已定,大臣们再劝再反对也没用,他们这些老家伙宦海沉浮多年,深知想要活得久,就不能跟皇帝对着干的道理。 不管皇帝要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他们都只能规劝,不能反对。 上一个惹怒皇帝的探花郎被抄家流放,举家去北境吃苦受罪近二十年,还是沾女儿的光,得了长安王那么的一个女婿才有机会起复官复原职。 章尚书痛心道:“有慕青山那样的前车之鉴在,你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柳彦低头道:“恩师,学生愧对恩师栽培……” “你没有愧对我,你愧对的是你生你养你的双亲。”章尚书愤愤道:“为师劝你多少次,让你不要再反对此事,你非不听……” 老大人说着说着又觉得此时说这些已经完全没用,于是他很快就停住了话头,同柳彦说:“你现在低头跟皇上认错,为师这就去面圣为你求情!” 章尚书说:“你还这样年轻,有大好前程,可以为百姓做很多很多事,你不能因为一个公主把自己的命搭上啊!” “恩师。”柳彦抬头看向章尚书,正色道:“这不只是一个公主的事。” 他说:“战乱之国送公主到战胜国和亲是无奈之举,我大兴才当世强国,为何还非要用公主联姻?北离想要我们大兴的粮食布匹和书籍,朝堂完全可以派遣官吏前往北离教化万民……” “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明白吗?”章尚书打断柳彦,“皇上要的是顺从,是臣服,不是你教他做事。” 柳彦说的这些,朝中这么多官员难道没人明白吗? 其实他们一个个都明白的很,只是他们知道这官想做的久,命要活的长就得低的下头,弯得了腰。 可章尚书还没来得及教柳彦这些道理,柳彦就被押上了断头台。 章尚书劝柳彦不要逞一时之气,低个头不是多难的事,保住性命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柳彦却说:“恩师不必再劝,我今日为力谏君王而死,亦是宿命。” 章尚书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此时风声渐小,慢慢地,雨也停了。 此时监刑官上前走,“章尚书,您已经在这待得够久了,若被皇上知晓,怕是要受牵连,还是快些离去吧。” 柳彦在雨中仰头看向恩师,面容平静道:“恩师教导之恩,柳彦此生未能报答,还请恩师原宥。” “柳彦……柳彦啊!” 章尚书还不愿意走,被监刑官拉了下去。 雨已经停了,风吹云散,日头重新露出了些许光亮,天边架起了彩虹。 监刑官吩咐禁军把柳彦从刑架里放下来,压在断头台上,沉声道:“立刻行刑。” 章尚书痛心疾首地喊着:“柳彦!” 柳彦闭上眼,不去看恩师痛心至极的脸。 刽子手喷了一口烈酒在刀锋上,将刀高高扬起,眼看着马上就要手起刀落—— 就在这时,霍嫣然飞奔而来,高声道:“刀下留人!” 第340章 柳大人可愿做我的送亲使? 刽子手生生止住落下去的大刀,抬头看向来人。 行刑台在扬禁军和官吏都朝来人而去。 柳彦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听到这一声高喊,猛地睁开了眼。 他淋了太久的雨,视线都有些模糊。 大雨初停,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 天边挂着彩虹桥,眼前景象美得有些不太真切。。 柳彦看见一向衣着华美,注重仪容的十三公主从宫门处飞奔而来,发丝凌乱,行色匆匆。 台前的禁军拦着霍嫣然不让她再上前,“公主,行刑台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请速速回避。” 监刑官冯大人也觉得这位十三公主是来捣乱的,上前道:“柳彦触怒龙颜,其罪当斩,我等奉命行刑,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霍嫣然气都还没喘匀,便抬手将金令高高举起,再次朗声道:“皇上有旨,命柳彦为送亲使,立刻释放柳大人!” “这——” 冯大人没想到十三公主是带着皇帝的金令来的。 将柳彦推出午门斩首是皇上亲口说的,要不是忽然下了一扬雨,柳彦早已人头落地,现在十三公主拿着金令说皇帝命柳彦为送亲使,即刻释放…… 冯大人作为监刑官一时间不敢贸然相信。 “冯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霍嫣然拿出了公主的架势,将金令往前一递,“见此令如见帝王!你要抗旨不成?快放了柳彦!” 冯大人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来人,给柳大人松绑!” “是。” 禁军应声上前,去解开绑住柳彦双手的麻绳。 “柳探花——” 霍嫣然快步走上行刑台,一看到柳彦如今的模样,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柳彦被禁军推出无门的时候就摘了官帽,脱了官袍,此时仅着白色里衣被绑在刑架上,又淋了许久的雨,乌发凌乱,形容狼狈。 饶是如此,也掩不住他面容俊美,是当日打马游街,展颜一笑便惹得无数女子倾心的探花郎。 霍嫣然伸出手去想扶柳彦起来,刚被松了绑的柳彦避开了她的碰触。。 霍嫣然喜欢柳彦那么久,却是第一次离他那么近。 她想伸手碰触眼前人,又怕冒犯了探花郎。 于是霍嫣然硬生生收回手,有些生硬地朝柳彦挤出一抹笑,“我已向父皇自请嫁往北离,以修两国百年之好,柳大人可愿做我的送亲使?” 养在深宫十七年的小公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心上人愿不愿意。 不是问他愿不愿意多喜欢她一点点? 而且是问他能不能做送亲使,送她去北离和亲? “我不愿。” 柳彦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三个字。 年轻的探花郎跪在断头台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他只是抬眸看向霍嫣然,嗓音嘶哑道:“多谢公主好意相救,但柳某反对公主联姻之心至死不改,宁死不做送亲使。” “你!”霍嫣然来之前就想过柳彦极有可能不答应,但她见柳彦如此不知变通,还是急的差点拿金令砸他脑袋,“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父皇主意已定,你反对到底把命搭上也没用!” 柳彦正色道:“武死战,文死谏,我尽忠直言,死又何妨?” 霍嫣然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你满腹才华,日后大有可为,今日为反对公主联姻而死……不值得!” 柳彦直视霍嫣然的眼睛,“柳某认为值得。” “柳彦!” 霍嫣然知道柳探花根本就不是为了她,皇帝若是要把别的公主郡主嫁去北离,他一样会站出来反对。 可此时此刻,霍嫣然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和执着,竟然有了几分柳彦为了我愿意豁出性命的错觉。 她知道一时间劝不动柳彦,周遭这么多人看着,皇帝派来的内侍紧跟而至。 若是柳彦坚决不肯答应做送亲使,只怕今日性命难保。 追着霍嫣然过来的两个小内侍走上前来,目光紧盯着柳探花。 霍嫣然知道不能再让柳彦说出任何一句父皇不想听的话来了。 她站在柳彦面前,居高临下道:“本宫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做送亲使?” 柳彦神色依旧,再次开口道:“我不……” 这次霍嫣然没给柳彦说完的机会,直接一个手刀砍向柳彦的后颈。 她跟宋婉儿一起看话本子的时候,话本子都写一个手刀就把人砍晕了。 宋姑娘闲暇时顺带着研习医毒之术,还特意拉着她研究过这个手刀究竟要怎么砍,砍在哪个部位才能一举将人砍晕。 霍嫣然先前反复试过数次,在婢女和宫人成功过,所以今日为了不让柳彦再当众说出‘不愿’来,她情急之下动了手。 柳彦刚开口,嗓音就这样戛然而止。 只是他没有被十三公主的手刀砍晕。 柳彦满眼惊诧地看着霍嫣然。 “你怎么没晕?”霍嫣然看柳彦还睁着眼睛看她,颇有些不解,不等对方开口,她立刻又补了一记手刀,催促道:“快晕啊!” 柳彦习过武,且剑术不凡,十三公主这点力道的手刀是真的劈不晕他。 只是霍嫣然一边劈手刀,一边低声道:“你快点晕啊,你不愿意做送亲使,又不晕倒,我怎么救你啊?” 她催促道:“快晕倒,先保住性命,之后什么事都能再想办法。” 柳彦听到这话,这才配合地闭上眼,晕了过去。 “柳大人!”霍嫣然伸手扶住往一旁倒去的柳彦,高声道:“柳大人感念龙恩浩荡,感动地晕过去了,快,快传太医!” 已经“晕过去”的柳彦听到十三公主喊破了音的嗓门充斥耳边,他闭着眼,却仿佛可以想得出她着急的模样。 今日这扬大雨大抵是真的将他淋病了。 霍嫣然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趁乱摸了摸柳彦的脸,轻轻拍了拍,装作十分焦急地模样,喊他:“柳大人醒醒!柳大人?”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摸柳彦脸的机会。 即便扬面乱糟糟。 即便是她趁人之危。 也算圆了一扬梦。 第341章 她想要的 只是他此时闭着眼,也不能露出什么异样来。 霍嫣然一边着急地喊着柳大人,一边让人赶紧去传太医。 一旁的两个内侍见状,还在犹豫这等情形要怎么去皇上面前回话,就被十三公主催着去传太医。 其中有一个内侍曾经受过王皇后恩惠,立刻就应声去了。 另一个还在纠结是否要如实回禀。 霍嫣然费力地将柳彦扶了起来,让一旁的禁军去拿担架来抬。 离开行刑台的时候,霍嫣然走向候在一旁的那个内侍,将金令递给他,眼神带了几分皇室贵胄特有的压迫感,沉声道:“有劳福公公代本宫和柳探花去父皇跟前拜谢隆恩。” 福公公被其气势所慑,连忙接过金令低头应“是”,随即照办去了。 霍嫣然将禁军将柳彦抬进皇宫最近的角房里,进门之后就把抬人的禁军遣了出去,又吩咐宫人去熬姜汤,取干净的衣裳来。 大雨刚歇,阳光洒落人间,雨水从屋檐上缓缓落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帘。 角房里只剩下‘昏迷’的柳大人和安安静静站在榻前看着他的霍嫣然。 即便贵为公主,想见柳探花也并不容易。 更别说每次见他都是在官员云集的宫宴上,霍嫣然和柳彦的位置总是离得很远,看向对方的目光太过明显都会惹人非议。 而眼下,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屋里静谧非常,安静地只剩下窗外的风声和雨水滴答滴答。 霍嫣然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几乎贪恋地看着柳彦近在咫尺的容颜。 可惜没看多久,柳彦就睁开了双眼。 霍嫣然在柳探花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立刻就移开了视线,装作看他手腕上的勒痕。 那是麻绳绑的太紧,又绑了很久才留下的痕迹。 “柳大人……”霍嫣然伸手去柳彦手腕上红得发紫的勒痕,“你的手还好吗?” 柳彦被她碰触之后,立刻将手背到身后,然后坐了起来,“公主。” 刚才混乱中装晕被摸脸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柳探花看着十三公主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微妙起来,他要下榻行礼被霍嫣然拦住了,就坐在榻上拱手道:“承蒙公主垂询,臣的手并无大碍。” “你没事就好。” 霍嫣然见柳彦这副规矩有礼的模样就知道她再也没机会摸到了柳探花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多摸两把。 摸到就是赚到。 十三公主这般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屋里没有别人,柳彦便直接开口问她:“公主为什么要自请嫁去北离?” 霍嫣然不答反问道:“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柳彦虽无意于男女之事,到底不是心如铁石,十三公主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怀情意,并不看出。 只是他不能承受公主的情意,这事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柳彦默然片刻,正色道:“臣反对联姻,并非是为了公主,更不值得公主舍身相救。” 霍嫣然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柳彦抬眸看向霍嫣然,后者的目光此时也正好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 很多话,不必说的太明白。 一个眼神便能心意相通。 诸般滋味,尽在不言中。 “更何况,救柳大人只是顺便的事。”霍嫣然说:“本宫自请嫁去北离,于私是为了母后和七哥,于公是为了父皇为了稳固大兴江山,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小公主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可看向柳彦的眼神却藏不住爱意。 真心喜欢一个人,即便嘴上不说,喜欢也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柳彦被很多人喜欢着,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 甚至,十三公主对他的喜欢远比那些人更热烈,更明显。 而何况,若不是为了他,十三公主何必要在今日去皇帝面前自请出嫁? 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今时今日做出这个决定,柳彦不傻,实在很难相信霍嫣然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 柳彦嗓音暗哑道:“北离派遣使臣来大兴京城求娶公主已经有半月之久,公主若要自请出嫁,早就可以自请,为何非要选在今日?” 霍嫣然没想到柳彦不信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颇有几分恼怒,“我要今日就今日,难道还要事先请钦天监挑日子不成?” 柳彦轻唤道:“公主。” 像是早就看穿了小公主的心思,却不能明说,因为颇有些无奈。 霍嫣然也有种满怀情意在心上人面前无处可藏,却只能强行不说破的慌张,她顿了顿,才低声开口道:“你就当本宫先前一直没想通,今日才刚刚想通,不行吗?”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柳彦一时间沉默了。 霍嫣然深吸了一口气,琢磨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屋里静悄悄的。 她清楚柳彦的为人,柳彦知道她今日自请嫁去北离是为了救她,定然更不肯做送亲使。 可惜她到底还是太年轻,演技不够,没能装的更大义凛然一点。 “更何况。”霍嫣然慢慢开口道:“父皇心意已决,我不愿意也得愿意,还不如主动答应,来换我想要的。” 她不说,柳彦也知道,她想要的,是他活着。 可柳彦亦有自己的坚持,他不愿欠十三公主的情,更不愿意就此向皇帝低头,苟活于世。 柳彦说:“公主盛情,柳彦感激不尽,可是……” “别可是。”霍嫣然打断他:“柳大人,你有满腹才学,日后大有可为,可以为大兴为天下百姓做更多的实事。眼下两国联姻已成定局,无可更改,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柳彦的心忽然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万分难受,却没法言喻。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霍嫣然又道:“柳大人博学多才,当知世上有许多事都不能一蹴而就,反对用公主联姻修两国之好只是其中一件而已。” 她说:“柳大人年轻有为,更要学会变通,阻止不了公主联姻,不如暂退一步,说些父皇能采纳的谏言?” “公主的意思是?” 柳彦没想到十三公主竟然还有如此见地,不由得对此刮目相看。 霍嫣然道:“本宫虽自请嫁去北离,却想在北离王庭自行选夫,还望柳大人助我。” 第342章 臣定当为公主竭尽全力 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一往情深至此,不惜为心爱之人豁出一切。 原来她自请嫁去北离并非全无准备。 原来十三公主……什么都明白,依旧做出这样的选择。 霍嫣然不知道柳彦心里在想些什么,见他依旧没有松口,便继续道:“西陵作为战败国送长公主来大兴和亲,尚且可以自行选夫,本宫是北离来求的,更应该凭本宫心意去挑选夫婿了。” 她见柳彦眸色复杂,一直不说话,甚至开起了玩笑,“我倾慕柳大人,是因为柳大人生一副能让人一见倾心的好容貌,我这辈子是得不到柳大人了,那怎么着也得在北离皇室里挑一个最俊美的做夫君吧?” “公主……” 柳彦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公主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可一对上霍嫣然的目光,他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美眸含情,眼中水光泛泛,唇边却带着笑。 明明她根本就不想嫁到北离去,可眼下别无他法,她只能朝着仅有的一条路往前走。 她甚至还要反过来劝他接受这件事,笑着说:“虽然北离皇帝比我父皇还要年长几岁,但他儿子多啊,听闻北离皇子之中不乏年轻勇猛,容貌俊美之辈,若是能任我挑选,这桩婚事其实也不算特别糟糕……” “公主。”柳彦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公主应当知晓,前朝嫁去北离的大兴公主在第一任丈夫死后被迫二嫁、三嫁之事,北离蛮夷之地,民风彪悍,很多事绝非公主想的那么简单。” 霍嫣然道:“那就辛苦柳大人为我极力争取,保我去了北离也不必二嫁三嫁。许我身在北离,一切礼仪规矩依旧可以遵照大兴旧制。” 这时候反对皇帝将公主嫁去北离已然无用,但是此时要求北离做出一些让步还是可行的。 柳彦心里亦清楚,只要此例一开,十三公主即便去了北离,也能比以前的那些联姻公主要好过一些。 可他仍旧不愿答应做送亲使。 霍嫣然道:“柳大人迟迟不肯答应,莫非是做不到?” 她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可惜柳彦胸有沟壑,性情沉静,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霍嫣然有些着急,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她下巴轻抬,多了三分骄矜之色,“我可是大兴的嫡公主,我母亲是当今皇后,我兄长是长安王,北离派遣使臣专程来求娶,为我开此先例,捧着我敬着我也是应当,柳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女子出嫁之后,在夫家能不能挺直腰板过日子,多半要看娘家有没有人给撑腰。 公主嫁到别国,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 只要大兴国力昌盛,霍嫣然的母后和兄长在大兴朝中的地位不可撼动,那她嫁去北离之后,那些北离人等闲也不敢轻视她、为难她。 小公主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柳彦若是再不答应,她就只能按着柳探花的头,强行让他点头了。 柳彦亦非顽石,他知道十三公主的心意,也明白恩师所说的为官之道。 他清楚即便今日他死在断头台上,也不能让皇帝改变主意。 反倒是十三公主说的对。 退一步,去争取能争取的。 柳彦沉默良久,才起身,朝十三公主拱手行礼道:“臣定当为公主竭尽全力。” 霍嫣然见他终于松口,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你肯答应就好,忽然站起来做什么?快躺下。” 她说着便要伸手去柳彦躺下。 “臣并无大碍,公主不必如此。” 柳探花不适应同女子这般亲近,身体为颇为僵硬,声音也有点低不可闻。 霍嫣然有些可惜地收手回袖,她还想再说什么,去取换洗衣物的宫人这时候回来了。 屋里有了第三人,霍嫣然也得端起公主的仪态来,她吩咐宫人:“你们先帮柳大人先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免得受寒。” 霍嫣然说着,看了柳彦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其实她有些羡慕可以帮柳探花更衣的宫人们,她们有离他那么近,看到他身体的机会。 她却没有。 只是霍嫣然刚走出了屋子,几个宫人便跟着退了出来。 “本宫让你们伺候李大人更衣,你们怎么出来了?” 霍嫣然见状,有些诧异地回头问宫人们。 宫人们说:“柳大人说他不喜劳烦他人,自己换即可。” 霍嫣然闻言,越发觉得柳彦是个难得的君子。 可惜只可远看不可亲近。 她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起安阳姑姑说的,得不到他的心,能春风一度也不错。 雨水从屋檐处一点点落下来,落在地面的积水上,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很快,内侍就带着太医过来了。 去御膳房取姜汤的宫人也回来了。 “柳大人……柳大人?太医来了。” 内侍上前敲门,刚要推进去,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刚换过衣裳的柳探花打开屋门,临风而立,他玉簪束发,身着蓝色锦袍,衣袖飞扬,一扫先前的狼狈模样,越发显得人如玉树。 柳彦道:“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内侍带着太医入内,“柳大人要谢就谢十三公主,这都是公主的吩咐。” 霍嫣然站在几步开外,眸色灼灼看着柳彦。 柳彦朝她微微一颔首,然后同太医内侍一道转身进屋。 霍嫣然吩咐宫人将刚熬好的姜汤端进去。 宫人应声而去。 太医和内侍宫人都留在了屋里,门一直开着,但霍嫣然站在门外,跟柳彦隔着这些人,如同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她没有再上前,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作为一个公主,今日在皇宫急奔已经是仪态尽失。 还淋了雨,衣裙都湿了大半,发髻也在飞奔中变得散乱,她只失态这一回,圆梦片刻,现在该回去做一个识大局、重礼仪的公主了。 霍嫣然回到寝宫,伺候她的宫人已经得知了十三公主自请嫁去北离之事,一个个都哭红了眼眶,一看到她回来,就纷纷迎了上去。 “别哭……”霍嫣然柔声安抚道:“你们别怕,若是不愿同去北离,本宫会向父皇奏请,额外开恩,提前放你们出宫归家。” “公主!” “奴婢不是害怕要去跟着公主去北离而哭。” “奴婢是心疼公主……” 宫人们说着,哭的更大声了。 霍嫣然安抚了她们好一会儿,才让众人停止了哭泣。 众人擦去眼泪,伺候公主沐浴更衣。 霍嫣然出浴后重新梳妆,静下心来坐在桌案前给七哥和嫂嫂写信。 这些时日朝臣们不断提出跟北离交好,其实不用把公主嫁过去也一样可行,甚至提出各种可行之策。 霍嫣然知道,这些都出自七哥的手笔,她在御书房的时候甚至看到了父皇的御案上摆着西州呈上来的奏折。 七哥和嫂嫂为了不让她嫁去北离费尽心思,可她却主动请嫁,让他们的努力全部白费。 霍嫣然亲手写信致歉,请七哥和嫂嫂莫要生她的气。 她在信上写她自请出嫁,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请七哥和嫂嫂也不必再为她费心。 霍嫣然说她走到今日,怪不得旁人。 安阳姑姑和嫂嫂早就提醒她要早些物色驸马,可她心里眼里都只有柳彦,迟迟不愿另择他人,如今落到嫁到北离联姻的地步,也是命该如此。 她说既然此生不能跟心上人做夫妻,那么嫁给谁都一样。 她这一辈子—— 虽有憾,但……无悔。 第343章 我们一起去 晨间朝阳初起,霍峥和西州众官员在正堂上商议要事,说完西州诸事之后,有人提起朝中百官对两国联姻的看法: “我等提出种种有利于两国交好的策略,在一众京官的谏言,有半数被皇上采纳,却迟迟不提将公主嫁去北离联姻之事,这实在令人心中不安啊。” “听闻原先反对公主联姻的大臣们渐渐地都不吱声了,只有柳彦柳探花还在坚决反对,依下官看来,此事只怕皇上主意已定,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阻止了。” 春枝坐在霍峥身侧,听着一众官员说出各自的看法,因为担忧霍嫣然一颗心已经悬在半空数日,如今更不放心了。 也有人提出:“实在不行……王爷就给皇上上奏折,举荐几个贵女,从中泽一个封做公主嫁去北离,先把十三公主保住再说。” 不管霍峥说的有多清楚,他要做的是杜绝大兴以嫁公主的方式跟他国交好,始终有人觉得他做这么对,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妹妹。 这话一出,接连好几人都出声劝霍峥,“王爷刚出京就藩,本就不宜插手京中之事,更何况我大兴列朝一直都有将公主嫁去北离联姻的惯例,王爷此时提出取消两国联姻本就不怎么合时宜……” “趁着皇上还没定下嫁去北离的人选,王爷先保住十三公主才是最紧要的啊!” “王爷——” 霍峥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此事本王会再作考虑,你们先去忙吧。” 一众官员只得把还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纷纷起身告退。 晨间阳光极好,从门窗里洒落进来,整个正堂都十分敞亮。 但霍峥的眸色却有些晦暗。 春枝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明知做不到的事,就退而求其次,是大多数人的本能。” 霍峥闻言,不由得侧目看向春枝。 春枝又把那杯茶往前递了递,“他们劝你先退而求其次,先保住嫣然,也未必就是不懂你心中所求,而是你想要的,眼下的确还做不到。” 霍峥听她语调温柔地说着话,伸手接过茶盏,慢慢饮了一口热茶。 茶水入喉,温热了肺腑。 他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其实我也知道,在他们看来,嫁一个公主去北离,能换来两国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睦是一件很合算的买卖。” 是的,这只是一桩买卖。 很多人说公主生于皇室,受万千百姓供养,就该在需要她牺牲的时候做出牺牲。 可生在皇族,还是生于民间又不是她们能决定的。 明明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让两国交好,为什么非要牺牲女人来达成? 这些话霍峥没有直接说出来,诸般思虑尽在心中,只有眼中里流露出一两分。 春枝却知他心中所想,“你只管去做想做的事,不必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也不必管成与不成,尽力去做就好。”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做了官反而变了,日子也越来越举步维艰,也不知道那些生来尊贵的人会有那么多的掣肘。 直到做了霍峥的枕边人,才知道这世上没有谁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 皇帝的几个儿子生在皇族,得享荣华,如同霍炎那般性情骄横的,在叛军手中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瑞王霍炀为了躲避苦差事,不惜自伤,可惜人在做天在看,霍炀算来算去,终究是让皇帝失望了。日子也过的不怎么顺心,后来看到霍峥平叛有功又嫉恨不已。 霍峥有才能有魄力,在西州不惜以身涉险平定叛乱,驱逐外敌,却因功高盖主被父皇忌惮,贬到西州来做藩王。 戏文里说“君要臣死臣,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原来都是真的。 春枝知道霍峥眼下处境艰难,作为一个贤妻她应该劝霍峥千万不要跟父皇对着干,顺应帝心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办法。 可霍峥若是能一味地顺着皇帝,也不会为了娶她放弃太子之位来西州当藩王了。 于是她听从自己的心,对霍峥说:“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霍峥放下茶盏,眸色如墨地看着春枝,“有你这句话,足矣。” 春枝刚要开口说话,有人匆匆入内而来,呈上一份奏折,神色凝重道:“王爷,皇上驳回您的奏折……” “驳回了?” 霍峥给皇上写了那么多封奏折,还是第一次被驳回,他伸手拿过那封奏折展开一看。 只见奏折上朱笔批红,说他堂堂西州王还不如朕的十三公主心怀大义,命他在西州静思已过。 “父皇这话……” 霍峥知道父皇不是会在奏折上写废话的人,他这么写就意味着—— 春枝见霍峥神色不对凑过去看了一眼奏折,看清上头写的之后,脸色微变,“父皇这么说,是已经定下让嫣然嫁去北离?” 她想越不对劲,当即又道:“父皇说什么心怀大义,难道嫣然还能自己提出嫁到北离去不成?” 霍峥看着奏折上的红色字迹,沉思良久才开口道:“父皇想让嫣然心怀大义,只有一百个逼她心怀大义的法子。” 春枝难以置信道:“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皇帝身居高位,为了制衡群臣,时不时乱点鸳鸯谱,让政敌做亲家,促成了好些怨偶,如今连他的亲生女儿也可以随意舍弃。 着实令人心寒。 霍峥低声道:“我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一心为大兴做事,为父皇分忧,仍旧被忌惮被猜疑,甚至不能留在京城。 在皇帝眼里,皇权最大,利益为先,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春枝还想再说什么,外头有人来报,说十三公主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春枝连忙道:“快呈上来。” 来人将十三公主的亲笔信呈上,春枝拆开信封跟霍峥一起看。 霍嫣然在信上说她对不住七哥和嫂嫂,说她自请嫁去北离是为了保全心上人,万分对不住七哥和嫂嫂的鼎力相护,说虽有憾,但无悔…… 春枝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嫣然这个傻姑娘,她怎么这么傻啊?” 春枝和霍峥都知道嫣然虽然对柳探花用情至深,但她绝不是一心只有情爱之人,她自请前往北离联姻,最多只有一半是为了救柳彦,另一半是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反对,免得惹怒父皇。 霍峥看到霍嫣然这封信之后,便做出了决定,他对春枝说:“如今看来,只能如你先前所说的那般,等送亲队伍进入北离境内再抢亲了。” 春枝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霍峥,“那我要亲自去接嫣然。” 她要亲自接到嫣然才放心。 “好。”霍峥点头道:“我们一起去接嫣然回家。” 第344章 带你出去玩 他反而一改从前开始为十三公主备嫁,一天一封奏折上表皇帝,筹备粮食布匹书籍作为嫁妆,举荐随同公主前往北离的官员工匠和医师等人。 最赞成将公主嫁去北离的官员被霍峥一一点名做陪嫁,他在奏折上写北离之地急需有能之士教化民众,既然这些官员如此赞成两国联姻,想必他们都愿意为此做贡献。 所以这些人是最适合跟公主一起前往北离的。 这个说法有理有据。 此奏折一呈到皇帝面前,皇帝看霍峥如此有眼力见,不再反对此事,心中甚悦,觉得他说的在理,就钦点了几个官员随同公主前往北离。 被点中的几个官员叫苦不迭。 可他们先前一直在说将公主嫁去北离有多好多好,如今这差事落到他们自己的头上,想推辞也推辞不得,只能在家关起来门来骂长安王做事太不地道。 皇帝圣旨一下,整个大兴都忙着给公主备嫁。 联姻人选定下了是十三公主,有几个一直劝霍峥推荐其他贵女替嫁的西州官员提起这事都很是可惜,霍峥没说什么。 王将军他们几个都觉得很奇怪,王爷这心思变得也太快了。 只有春枝知道霍峥心里的打算。 一向忠于君主,尊敬父亲的长安王终于认清了皇帝的为人,不得不开始阳奉阴违了。 事已密成。 西州地界之内虽然大多官员都以长安王马首是瞻,但谁也不能保证此处就没有皇帝的眼线,所以春枝和霍峥打定了主意要去北离抢亲,也没告诉他们,只在私下运作,筹备人手。 钦天监夜观天象,将十三公主的出嫁之日定在了九月初十。 这一天,是这一年最宜嫁娶的日子。 江昊和宋婉儿的大婚之日也定在了这一天。 霍嫣然在宫中备嫁,宋婉儿在宋宅备嫁,都说新娘子要自己绣嫁衣才能让夫家人看出自己女红出众,以后在夫家能备受赞誉。 但她们俩,一个觉着北离根本不看重这些,一个觉得江昊娶她也不是看在她女红好不好,所以都对嫁衣等物都不怎么上心。 王皇后来到十三公主的寝殿,私下给了霍嫣然一块出宫令牌,对她说:“趁着你还在京城,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本宫就不拘着你了。” 原本还怏怏不乐的霍嫣然一下子就活过来起来,接过出宫令牌朝王皇后行礼道:“多谢母后。” 王皇后摸了摸霍嫣然的头,眼里满是怜爱之色,话却说得简单,“去玩吧。” 玩的尽兴些。 霍嫣然拿着出宫令牌,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出宫而去。 其实小公主以前也没怎么出过宫,站在宫门外的时候,才发现好像离了皇宫也无处可去。 先前嫂嫂在京城的时候,霍嫣然每次出宫都是直奔长安王府而去。 现在七哥和嫂嫂都远在西州,她就有点不知道该去哪了。 霍嫣然站在宫门外想了想,决定先去宋宅找宋婉儿。 宋婉儿正在屋里看话本子呢,听到外头婢女来报,蹭一下就跳起来了,“你说谁?谁来了?” “十三公主。”锦书再次开口道:“姑娘,公主来了。” “那还不赶紧迎接!” 宋婉儿把话本子往桌子一放,立刻就带着锦书罗裳她们应了出去。 霍嫣然也不是第一次来宋宅了,带着宫人直接就里走,她和宋婉儿很快就迎面碰上了。 “公主!”宋婉儿飞奔着跑向霍嫣然一把将她抱住,“我好想你啊!” 霍嫣然回抱住她,故作不悦道:“想我,不给我写信也不让人给我递话?” “皇宫不比别的地方,我怕往里头传信递话会出什么事,再给公主添麻烦……” 宋婉儿声音小小的,自从得知十三公主要嫁去北离的消息,她其实特别想进宫见见公主。 可惜春枝不在京城,她一介商贾之女也进不了宫。 霍嫣然倒是给过她一块令牌,说她要是想她了,可以拿令牌托人传信递话进宫。 可是她被父皇突如其来的赐婚给弄怕了,有令牌也不敢用。 “你还当真了?”霍嫣然抬手刮了一下宋婉儿的鼻尖,“我跟你开玩笑呢,没怪你。” “真的?” 宋婉儿抬眸看向霍嫣然,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 “自然是真的。”霍嫣然说:“不然,我来找你干嘛。” 宋婉儿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她:“公主今日怎么出宫来了?” “出来玩啊。”霍嫣然拉着宋婉儿的手一道往外走,“不是说想去小倌馆喝花酒,看歌舞吗?我带你一起去玩。” 宋姑娘爱看话本子,想学话本子里的女侠云游天下,可惜她自小体弱学不了武功,所以向往江湖也不能真正地踏入江湖。 她跟霍嫣然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很多自己想做的事,去小倌馆喝花酒,看歌舞,去赌坊赌钱,在深夜去京城最高处看星星…… 很多很多在别人看来,女人去做就是离经叛道的事。 所以宋婉儿说的时候就像做梦一样,就算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做,说出来梦一扬也挺好的。 没想到公主今日会突然跑到宋宅来,说要带她去玩。 宋婉儿被霍嫣然拉着往外走,满脸惊诧道:“不是……真去啊?” “我都来了,自然是真的要去。”霍嫣然看到宋婉儿这副反应,觉得甚是有趣,脸上也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说好了,我带着你,你带着钱,咱们玩个尽兴。” 霍嫣然出宫的时候走的急,忘了带银子。 好在宋姑娘不差钱。 “行。”宋婉儿往前走的时候吩咐锦书罗裳回去取银子,务必要多带一些。 她看十三公主今日这架势,怕是要散尽千金了。 好在宋家有钱。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奔跑着穿过长廊,夕阳的余晖落在庭院间,满园繁花迎风招展,枝叶轻摇。 宋安澜从长廊的另一头缓步而来,看见两人笑着往外跑去,他在原地驻足。 “兄长。” 宋婉儿看见他,也拉着公主停下了脚步。 自从被皇帝赐婚之后,宋婉儿就很少出门了,宋安澜并不拘着她做什么,嫁衣什么的也自有绣娘做。 只是宋婉儿知道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给兄长添麻烦。 宋安澜朝十三公主拱手行礼,“拜见公主。” “免礼。”霍嫣然朝宋安澜笑了笑,“本宫来带婉儿出去玩,不曾事先知会宋公子,还往海涵。” “公主言重了。”宋安澜取下挂在腰间的宋家令牌递给宋婉儿,“这个你拿着,花多少银子都行,出去玩就玩个尽兴。” 第345章 知我者,公主也 宋婉儿一手接过宋安澜手中的令牌,一手拉着霍嫣然继续往外走。 十三公主朝宋安澜微微颔首,便跟着宋婉儿一起朝外奔去,有风穿廊而来,吹得两人云袖翩翩,青丝飞扬,她们越走越快,出了宋宅,登上马车。 “让我想想,先去哪里好呢。” 宋婉儿把玩着手里的宋家令牌,七分兴奋,三分苦恼地说道。 她想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先去倚翠阁!” 霍嫣然笑着替她选了第一个去处。 倚翠阁是京城最大的小倌馆,美男云集,且各有所长,擅歌舞琴棋书画的都有,安阳长公主府里有一半的男宠都出自这里。 说实话,宋婉儿来了京城之后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地方。 可惜兄长再宠她也不许她出入倚翠阁这等风月之地,姐姐会带着她逛街听曲看大戏,唯独也不会带她涉足那里。 哪怕今天十三公主亲自来宋宅接她出来玩,宋婉儿也不敢一张口就要去倚翠阁。 哪知道霍嫣然先提出了。 宋婉儿笑着往霍嫣然身上倒,“知我者,公主也。” “那是自然。” 霍嫣然下巴轻抬,对自己了解对方心思这一点很是骄傲。 “只是……”宋婉儿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天,“天还亮着呢,咱俩这会儿去倚翠阁是不是太招眼了?” 烟花之地,一向都是夜里才热闹。 霍嫣然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你有钱我有势,出来找个乐子,还要看别人脸色不成?” 西陵长公主声名狼藉成那样,来大兴和亲照样可以想嫁谁就嫁谁,那她作为大兴的公主还不能及时行乐一回吗? “公主说的对!” 宋婉儿一下子就觉得白天去倚翠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两人乘坐马车带着婢女宫人直奔倚翠阁而去,此时日落西山,风月扬所里的人还懒洋洋的,在调音弄琴,梳洗打扮。 守在门前的壮汉见两个还没出阁的小姑娘下了马车直奔倚翠阁而来,连忙伸手将她们拦住,“两位姑娘留步,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少废话!”宋婉儿把宋家令牌亮出来,“本姑娘有的是银子,把你们倚翠阁的头牌都给我叫出来!” 守门的人不认得宋家的令牌,也不认识宋姑娘,正要轰人,里头的老鸨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连忙迎出来把两个守门人骂了一顿,满脸堆笑地把宋婉儿和霍嫣然迎了进去。 老鸨一边讨好着两人,一边让人好酒好菜伺候着,很快就把阁中的几个红人都喊到了雅间里,供她们挑选。 小倌馆里讨生活的人涂脂抹粉,打扮地油头粉面的,原本有几分俊美,也被脂粉弄俗不可耐。 霍嫣然和宋婉儿都是见过真美男的人,看到这些庸脂俗粉,简直不能直视。 两人让老鸨换了一批又一批,实在是连个能入眼的找不出来。 老鸨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只能说两个头牌都被安阳长公主请过府去了,劝她们从剩下的这些里挑两个过得去的,说他们看着一般,开始奏乐起舞,抚琴而歌的时候就会变好看了。 霍嫣然和宋婉儿对视了一眼。 前者说:“来都来了。” 后者接话道:“那就看看,让他们全都留下,奏乐起舞吧。” “好勒。”老鸨立刻安排。 夕阳落下西山去,夜幕悄然降临,整个倚翠阁张灯结彩,所有小倌齐聚最大的雅间里,有人抚琴,有人吹箫,有人起舞,有人作画。 乍一看,好生风雅。 但不能细看。 宋婉儿看了一圈之后大失所望,“这倚翠阁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霍嫣然看着这些小倌载歌载舞只觉得吵闹,没一会儿就头都大了,很是感慨道:“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柳探花一根手指头。” 宋婉儿托腮,“就那个舞剑的,老鸨还说是倚翠阁数一数二的美男呢,我怎么瞧着,还比不上江三?到底我花钱来看他们,还是花钱让他们看我?” 连酒水菜肴也没什么特别的。 霍嫣然听宋婉儿这样说,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了声,“这么一说,的确挺亏的。” 公主知道宋姑娘一向是很瞧不上江三的,今日能说出这些人还不如江三这样的话来,可见是对倚翠阁失望至极了。 “那咱们走吧,换个地方。”宋婉儿站了起来,“银子花了就花了,但咱们难得出来玩一趟,不能把时间耗费在这里。” 霍嫣然起身跟她一道往外走。 正端着糕点进来的老鸨见状,有些着急道:“贵客这就要走了?” “走了,你这倚翠阁见面不如闻名。” 宋婉儿说着拉着霍嫣然下楼,穿过喧闹的众人。 “哎……”老鸨追了几步,怎么劝都劝不住她们,哭丧着脸喊:“我的财神爷啊,怎么就这么走了?” 霍嫣然和宋婉儿出了倚翠阁,再次上了马车。 锦书罗裳和两个宫人急匆匆跟上来,一起上了马车,她们几个都生怕她俩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好在两人都眼光极好,瞧不上倚翠阁这些庸俗货色,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在车厢里坐定,公主问宋姑娘,“接下来去哪?” 宋婉儿仔细地想了想,“去摘星楼!” 摘星楼是整个京城最高的楼台,取自“手可摘星辰”之意,只是那地方乃皇家御用,只有每年的大年夜、元宵节和八月十五三日开启,采用猜对谜题即刻登上一层楼的方式与民同乐。 楼开之日,周遭几条街都被人围的水泄不通,真正能参与猜谜的人不多,每道谜题都猜对得以上高楼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宋婉儿没那个本事挤进去,更没法保证猜对每一道谜题,所以只能沾十三公主的光。 霍嫣然见宋婉儿一脸“我要沾你的光了”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就这么笃定我能带你上摘星楼?” “不能吗?”宋婉儿歪了歪头,笑起来眼眸灵动至极,“我觉得公主一定能。” “你都这样说了,我不能也得能啊。”霍嫣然跟着笑起来,而后吩咐外头的车夫,“去摘星楼。” 夜色笼罩全城,各大街道上都挂起了灯盏。 摘星楼久无人至,黑漆漆一片,只有楼前有几个士兵守着。 霍嫣然亮出公主令牌,吩咐众人:“开楼门,掌灯。” 守卫低头应“是”,立刻照办。 灯盏自第一层楼亮起,一层二层三层……直至第九层,灯盏满楼亮起,宋婉儿跟着十三公主一步步登上高楼,站在顶端仰头看明月高悬,星辰遍布。 第346章 好想好想 宋婉儿将手高高举起,衣袖被夜风吹得翩翩飞扬,她眯着眼看夜空,这楼真的好高,仿佛明月星辰都随手可以抱到。 霍嫣然学着宋婉儿的模样,将手高高举起,去拥抱风,拥抱星辰明月。 站在这里放眼看去,可以把满城繁华尽收眼底,可以看到巍峨宫殿,也能看到万家灯火。 灯火跳跃着,迎面而来的风那样自由。 霍嫣然笑着问:“宋婉儿,你在想什么?” 宋婉儿收回手来,侧目看向十三公主,“在想……星星和月亮在天上待着多好,为什么总有人想摘下来?” 楼台上的灯火被夜风吹得明明灭灭,少女却眼眸清亮非常。 霍嫣然看着宋婉儿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笑着说:“因为人总是贪心的。” 贪婪的人看到什么都想据为己有。 手里有了一点权力,就想要更多的钱和权。 连皇帝都不能例外。 士兵们守在楼下,锦书罗裳和两位宫人都退到了台阶前。 偌大个摘星楼楼顶,只有霍嫣然和宋婉儿席地而坐,仰头可望星辰明月,俯首便见烟火人间。 两人像往常一样谈天说地。 宋婉儿打心里觉得自己即便和江昊成了亲,这桩婚事也不会长久,只要等时机一到和离就行了,所以她也没跟公主说这事的想法。 霍嫣然则是觉得自己要嫁去北离这事已经铁板钉钉,提起来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跟婉儿说点高兴的事。 她们想到什么说什么,好似在长安王府小住的那会儿。 天塌下来也有兄长撑着。 有春枝帮她们打点好一切,每天都过得舒适且开心。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那样短暂。 霍嫣然和宋婉儿说着说着,忽然异口同声道: “我好想嫂嫂啊!” “我好想好想姐姐……” 话声落下,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眼里满是思念之情。 倚翠阁也好,摘星楼也罢,以前想去却去不成的地方,真的从中走了一遭,才发现也就那样 。 反倒是最顺心如意的日子总在不经意间流逝。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公主。”宋婉儿说着忽然站了起来,“我们去长安王府吧。” 虽然姐姐和长安王都不在京城,但王府还在啊,去先前住过的院落看看也好。 “走。” 霍嫣然跟着起身,二话不说就拉着宋婉儿下楼。 宫人们一边跟上,一边提醒道:“公主,您慢些,小心摔着!” 锦书罗裳也急匆匆跑下楼,“姑娘……夜色已深,您还要去哪儿啊?” 宋婉儿笑着回头道:“别问,快跟上。” 她们在摘星楼待了许久,此刻夜色深深,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车穿过寂静的长街,来到长安王府门前。 此间主人不在,王府大门紧闭。 霍嫣然和宋婉儿同时上前,守门的侍卫一眼就认出了两人,连忙抱拳行礼,“见过十三公主,宋姑娘。” “免礼免礼。” 霍嫣然正要开口让他们去禀报管家一声,开门让她们进去,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门前守卫齐齐转身,朝门内说:“快开门,公主和宋姑娘回家了。” 霍嫣然和宋婉儿听到“回家”二字,都忍不住鼻尖泛酸。 话音刚落,王府大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有婢女提灯而来,为她们照亮照亮前路,霍嫣然和宋婉儿手牵着手走进长安王府,刚绕过影壁,走入回廊没多久,成管家和玉珠就闻讯而出,上前迎接。 宋婉儿一想到这么晚了还惊动这么多人,不免有些歉疚,“我和公主只是想过来看看,不用劳烦你们的。” 成管家笑道:“宋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妃说了,长安王府是您的家,您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我等都是在王府做事的,何谈劳烦?” 玉珠说:“姐姐离京前特意交代过,公主和婉儿的院落一直都原样保持着,日日有人洒扫,就等你们回来住呢。” 霍嫣然和宋婉儿一时间都感动不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春枝人都去了西州,却依旧放心不下她们,早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安排。 玉珠见她们都不说话,柔声问道:“你们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想姐姐了?” 霍嫣然还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宋婉儿点了点头,“嗯。” 玉珠又问道:“你们饿不饿?我跟姐姐学过做龙须面,做出来的味道能有七八分像,做给你们尝尝?” “好啊。” 宋婉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她在倚翠阁那被那些庸俗男人搞得没胃口吃喝,又在摘星楼赏风弄月那么久,早就饿了。 霍嫣然也饿了,听玉珠这么说,当即笑道:“求之不得。” 玉珠说:“那你们回院子里等着,我做好了就给你们端来。” “好。” 霍嫣然和宋婉儿齐声应了,脚步轻快地回到她们住过的院落。 成管家把几个服侍过公主和宋姑娘的婢女调过来听吩咐,让她们回到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两人住过的院落都还是旧模样,连屋中摆设都没动过,霍嫣然的梳妆台上添了新胭脂和珠钗。 宋婉儿的枕头边甚至还放上了最时兴的话本子。 宋婉儿抱着话本子呜呜呜,更想姐姐了。 霍嫣然和宋婉儿一起在王府花园里夜游,这时节已经没有萤火虫了,但她们运气好正好遇到了一株昙花在夜色中绽放。 昙花的香味很淡,瞬间盛放,美到了极致。 宋婉儿看着昙花开放,屏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呼吸,有些惊喜地说:“都说昙花一现极其难得,看到昙花盛开的人就会有好运,可惜姐姐不在这里……” 这昙花还是她们在长安王府小住的时候,跟春枝一起上街闲逛的时候选的,那时候还说等到了昙花将开的时候,她们要聚在一起夜观花开。 只是春枝眼下远在千里之外,她们倒是误打误撞遇到了昙花夜开。 “别可惜。”霍嫣然卷起袖子,“赶紧的,笔墨伺候,我来画一幅昙花夜放图送去西州让嫂嫂观赏,这样嫂嫂就不会错过好运了。” “好。”宋婉儿立刻就应下了,“我给公主掌灯。 ” 两人在花园里对着昙花作画,昙花夜放图画完之后,玉珠也煮好龙须面端了过来。 “面好了,快趁热吃。” 玉珠将龙须面摆到桌子上,催着两人赶紧趁热吃。 “玉珠,看看我这昙花夜放图如何?” 霍嫣然把画作递给玉珠赏鉴,然后跟宋婉儿一起坐在桌前吃面。 夜深人静,灯火摇曳,两人吃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越吃越有想念的味道。 玉珠拿着画细看了许久,才开始夸霍嫣然:“公主画技超群,心意更是难得,姐姐看了一定欢喜。” 挂念的人虽远在千里,但想念的心彼此相依。 第347章 王妃晕倒了 天气转凉,西州诸般事务越发繁忙。 霍峥每天早出晚归,带着官员大力开展利民之举,农商并行。 西州的土壤和气候适合种小麦、棉花、大枣、葡萄和青稞等物,先保证西州境内的粮食可以自给自足,三年内蓄满粮仓,可供军队消耗,种棉花织造布业,大枣作为地方特产,葡萄可以晒成葡萄干,酿酒等等…… 先脱贫,再致富,西州不靠朝廷发军饷物资也可以供养军队,保境安民,以不变应万变。 春枝每日打理府中事务,在城中组建绣房、茶坊等女子可以运作的行业,两夫妻都忙于造福西州百姓,白日里见不着,只有夜深时相拥而眠。 霍嫣然画的昙花夜放图栩栩如生,玉珠在信上将公主和婉儿深夜来到长安王府的事细细写与她知晓…… 宋婉儿她们在看到昙花开放的那一瞬间,想的不是许什么心愿,而是希望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也能得到这份好运。 身隔千里,心在咫尺。 春枝收到后,细细观看了这幅画很久,然后亲手挂在了寝居之内,日日都能看到。 第二日,春枝去城郊给穷苦百姓发放米粮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当扬晕倒了。 “王妃!王妃这是怎么了?” 翠儿大惊,原本就比常人大上许多的嗓门一喊出来就盖过来了在扬所有人的声音。 不仅在扬的人看到了王妃晕倒,连整片城郊的百姓都被惊动了。 自从王妃跟王爷来到西州就藩之日起,王爷忙于各种大事,王妃亲自带人救济百姓,天天从早忙到晚,一连半个月终于将救济粮亲手交到了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手里。 这么好的王妃累倒了,这可急坏了众人。 翠儿等人着急忙慌地将王妃扶回马车里,“回府,快回府,请大夫!” 跟着春枝来到城外做事的婢女们都快急哭了,“王妃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忽然晕倒?” “一定是这些时日太累了!” “王爷眼下也不在城中,这可如何是好?” 翠儿从兜里掏出一颗人参丸,扶起王妃就往她嘴里喂…… 就在这时春枝忽然睁开眼睛,握住了翠儿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没事。” “王妃,您这是……” 翠儿惊得差点把手里的人参丸捏碎。 王妃分明醒着,方才忽然晕倒是装的? 车厢里只有翠儿和春枝两个人,随行的婢女要么在前头,要么在后面的马车里,都在为王妃忽然晕倒一事担忧不已。 此时暮色降临,赶车的车夫生怕王妃有个什么万一,将马车驾的飞快,犹如疾风一般往王府赶。 春枝握住了翠儿的手,低声对她说:“不必担心,送我去忍冬的回春堂。” 翠儿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什么要假装晕倒,但她相信王妃这样做自有王妃的道理,于是小丫头什么都没问,立刻点头道:“奴婢带您去回春堂。” 话声落下,翠儿立刻掀开车帘对车夫说:“改道去回春堂!” “可是——”车夫还想说什么,被翠儿打断了,“王妃跟回春堂的风大夫相熟,风大夫在西州城是出了名的医术不凡,别废话了,快去回春堂!” 车夫连忙应“是”,驾车直奔回春堂而去。 王府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而过,惊得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有人问:“谁家的马车在街上跑这么快,也不怕撞到人?” “马车上好像印着西州王府的车徽……” “那马车里坐的不是王爷就是王妃啊!” 众人发现那是王府的马车之后越发疑惑了,王爷和王妃爱民如子,平日里出行从来都不讲排扬,更不许底下的人扰民,今日王府马车在街道上急奔,事出无常,十分怪异啊! 王府马车疾驰过数条街道,来到了回春堂门前。 “吁!” 车夫急急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住。 “快拿担架来。” 翠儿让随行的侍卫进回春堂去拿担架来抬王妃。 “是!” 侍卫们应声照办,大步冲入回春堂。 忍冬女扮男装,化名风藤在回春堂坐诊,医馆开业的时候王妃亲自带人给她捧扬,她又义诊三日,看诊抓药都不收钱,靠着这个和好医术在西州城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西州境内最年轻的名医。 每日来回春堂求医的病人络绎不绝,今日回春堂前就排起了长队。 王府马车忽然飞驰而至,王府侍卫冲进回春堂,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片刻后,忍冬听闻王妃忽然晕倒,急匆匆跑出来直接就跳上了马车掀帘而入,“王妃——”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王妃正眸色清明看着她。 忍冬原本急的一颗心高高悬起,此刻见王妃醒着,不由得满心疑惑,“王妃这是?” 春枝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急需大病一扬,还望忍冬助我。” 王妃没病,只是她需要“大病一扬”。 翠儿和忍冬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忍冬抬袖擦去额间的细汗,低声应“好”。 春枝说完这话就再次闭上了双眼,接下来就交给翠儿和忍冬了。 忍冬大声道:“王妃这病来势汹汹,耽误不得,快、快把她抬进回春堂去!” “这……这可怎么办啊?”翠儿的嗓门更大了,还带着哭腔,“风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王妃啊!” 忍冬说:“我只能尽力一试。” 这两人说着,侍卫们已经取了担架来,婢女们进车厢来扶王妃上担架,然后抬下车厢直奔回春堂里去。 堂前众人听说王妃得了急病,来回春堂求医,风大夫都说这病来势汹汹,只能尽力而为,顿时都议论开了。 翠儿还在哭的大声,众人见状越发相信王妃得了重病,有侍卫急匆匆地赶去告知王爷。 路过的行人听了一耳朵就开始传,“王妃病了?” 再往后传就成了,“连风大夫都说治不好?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大病啊!” 再过一道口就成了,“什么?王妃积劳成疾,突发重病,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忍冬让侍卫们将王妃抬进后院,以救治王妃不能被打扰为由让众人全都退出去。 然后她把门关上,走到榻边低声问道:“究竟发了何事,王妃要如此行事?” 第348章 你怎么回来了? 忍冬听她这样说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道:“王妃不说自有王妃的考量,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忍冬跟霍炎在一处的时候从来不问他的过去和他如何打算,因为她清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活不长。 她跟春枝说:“王妃今日能到回春堂来,就是相信我的为人,王妃放心,您要做的事,忍冬一定竭力相助。” “好。”春枝握住了忍冬的手,同她说:“你在这里“忙”半个时辰,然后对外说要为闭门我医治,请外头的病人过两天再来,两天后才再放出话去,就说我得了不治之症,得找隐世的神医出手相救才有活命的机会。” 忍冬将王妃说的话记下,立刻开始忙碌起来,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忍冬为了做事做的逼真一些,主动要求为王妃舒筋活络,做全套推拿。 春枝忙碌了好些天,确实腰酸背痛,有待纾解,就让忍冬一展所长。 忍冬为王妃推拿了大半个时辰,结束的时候累出了一身汗,她开门前调整了一下表情,装出一副极其痛心的表情出去告诉门前众人说王妃突发急症,她这两天要闭门救治王妃,得了急病的介绍去其他大夫那里,不急的过两天再来。 翠儿在边上作伤心欲绝状,哭的眼睛都肿了,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 有不少听闻王妃生病了的西州百姓急的连番发问,说:“王妃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肯定是误诊,小大夫你再给好好看看呢!” “我看王妃面相极好,是富贵无极、长命百岁的命,肯定不会红颜薄命的!” 回春堂前吵吵嚷嚷,忍冬一副急着要去救治王妃的模样,让众人都散了,赶紧回家去,可是聚到回春堂门前的人越来越多,都不肯离开。 忍冬只好把医馆的门关上,把这些人隔绝在外。 关心王妃病况的西州百姓见状,急得要往回春堂里闯,翠儿赶紧让王府侍卫把他们拦住劝离,她跟忍冬两个人一左一右关上医馆大门,同时上了栓,才背靠门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忍冬和翠儿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浮现了几分还好门关的够快的庆幸。 王妃忽然晕倒被送到回春堂救治,紧接着回春堂的风大夫就闭门谢客,这事很快就传遍了西州城。 想来看望王妃的西州百姓实在太多,将回春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直到深夜都有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守着,只等大门一开就进去看望王妃。 翠儿好不容易才让人引开那些百姓,带着侍卫们将王妃从后门抬出去,回了王府。 王府众人也都听说了王妃突然重病的事,好些婢女都已经哭过一轮了,一个个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一看到王妃躺在担架上,被侍卫们抬回来,纷纷围上前来。 春枝在回春堂待着的时候,跟忍冬学了半天的易容术,虽然还做不到女扮男装毫无破绽,但是上了病容妆之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之虚弱,且毫无血色,完全就是重病在身的模样。 众人一看,心都凉了半截,王妃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了重病之人。 春枝嗓音轻微地安抚众人,让她们不要太过担心,刚说了一句话就虚弱至极地要昏睡过去一般。 翠儿适时上前一边把王府众人都隔开了,一边说:“王妃累了,你们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围在这了。” 婢女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开。 翠儿让人将王妃送回主屋,打了热水来伺候王妃洗漱,然后将小世子抱到主屋里里。 此时夜深,小星回已经睡着了,被抱到主屋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春枝一眼,伸手抱住她的胳膊,喊了声“娘亲”然后又闭上眼继续睡。 这段时间春枝和霍峥都很忙,回王府的时候,小星回基本都已经睡着了。 有几次小星回等啊等,打着瞌睡还强撑着要看到娘亲回来,结果春枝刚把他抱起来,小家伙就睡着了。 小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乳娘她们今天都怪怪的,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怜悯”,他只知道娘亲今天回来地格外晚。 不过没关系,只要娘亲回来就好。 春枝跟小星回一起躺在床榻上,她眉眼温柔地看着小家伙,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星回睡的香甜。 春枝轻声吩咐翠儿:“把烛火熄了,只留一盏夜灯即可,你也早些下去歇息吧。” 翠儿却说:“演戏要演全套,王妃病着,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旁人都不知情,近王妃的身反而不妥,还是我在这守着吧。” 小丫头和忍冬一样都是只知道王妃需要这样一扬病,却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但依旧为得到了王妃的信任,成为共同拥有的秘密的人而感到新奇而兴奋。 翠儿甚至开始琢磨怎么演的更像一点,更好地帮王妃。 春枝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就让她把美人椅搬过来,睡在榻边。 霍峥这两人下州县去查访地方官员有没有实行西州刚发布的政令,今夜不会回来,让翠儿睡在边上把戏演全也好。 翠儿把美人椅搬到榻边摆好,纵观全扬,觉得这样一来,是真的很像王妃重病,身边离不得人了。 只是小丫头刚躺下片刻,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坏了,王妃病着,屋里怎么能没有药味呢?” 然后,春枝就看见 翠儿大半夜在屋里煎药,弄得满屋都是汤药的苦味…… 喝是不能喝的,小丫头煎的辛苦又偷偷倒掉 ,忙活到后半夜才趴在美人椅上睡着了。 霍峥收到王妃晕倒的消息,夜奔百里赶回西州城,入了王府,直奔主屋,他推开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一颗心顿时更乱了。 春枝的身体一向很好,霍峥今儿跟她一道用的早膳,在府门前分开的时候,她同他说话,唇边一直带着笑。 霍峥快步入内,掀开珠帘入了里屋,屋里灯火微弱,翠儿趴在榻边的美人椅上睡着。 春枝做了王妃也不改旧时习惯,从来都不让婢女守夜,今日却…… 霍峥简直不敢细想,再看榻上的春枝面容憔悴,唇上毫无血色,他简直心痛如绞,立刻急奔上前,抬起轻颤的手去抚摸春枝的脸。 霍峥眼眶都红了,刚要开口就看见春枝睁开双眼,睡眼朦胧地看向他,嗓音有些发哑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第349章 被偏爱 王爷一说话,翠儿就惊醒了,小丫头猛地从美人椅上跳起来,“王、王爷回来了……” 霍峥看小丫头略显滑稽的模样,沉声吩咐道:“你先下去。” “是……是。” 翠儿看向王妃,见王妃点头了才应声退下,她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把摆在榻边的美人椅扛起来往外搬,免得摆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小丫头嗓门大,力气也不小,很快就连人带椅子一起出去了,还不忘带上门,守在外头,免得有人来偷听王妃和王爷密谈。 屋中只点了一盏夜灯,灯火微弱。 霍峥站在榻前看着春枝,看她抬手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而后直接坐了起来,根本不像有病在身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低声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容禀——” 春枝说着便伸手去拉霍峥,让他坐在榻边。 深夜寂静,小星回在床榻里侧睡的正香,轻轻地打着鼾。 霍峥坐在榻边,与春枝离得极近,独属于她的清香扑面而来,冲淡了一点屋里的药味。 霍峥今日一早下乡镇地方去查访底下官员有没有把西州最新的政令推行下去,西州千里之地,要走访各处得花些时日, 哪知道他刚出门第一天就接到了春枝晕倒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春枝素来身体健康,这些天在西州为诸事忙碌虽然累,但晚上也睡的很踏实,每天早上起来都是神采奕奕的,今日出门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霍峥不相信春枝会突发恶疾,但他又怕春枝有个万一,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方才进屋的时候,看到翠儿睡在榻边,春枝又满脸病容,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怎么……吓到你了?”春枝握住了霍峥的手,看着他眸色幽深如墨,轻声道:“今日这事是我不好,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只是我也是临时起意,给百姓们发完救济粮刚好有点累就想着要不躺一躺?” 霍峥听她这样说,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病弱妆,确定是故意化成这样的,才安心了一些,无奈道:“当真是临时起意?” 春枝听到他这样问,秀眉微挑道:“王爷此话何来?我若是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做,怎么会不提前知会与你?” 霍峥却说:“是本王疏忽了,在你把嫣然派人送来的那幅昙花夜放图挂在屋里那一刻起,便该知道你必然会做出什么来。” 春枝闻言,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确实是临时决定在百姓们面前晕倒的,但她想要一个合情合理离开西州城,不会被皇帝怀疑的理由是思量已久,且在受到嫣然亲手画的那幅昙花夜放图的时候,必须要尽快做点什么的心就达到了巅峰。 此事被霍峥说破,春枝好生跟他赔了不是,又起身倒了一杯茶端给他,“来,王爷先喝杯茶缓一缓,听我跟你解释。” 霍峥坐在榻边,接过茶盏,连夜奔波上百里,他的确有些喉咙冒烟,仰头就饮尽了杯中茶水。 春枝见状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次霍峥没有立刻饮尽,而是端在手里,抬眸看向春枝,“还站着做什么?我又不是回来审你的,坐下说。” 春枝闻言,在他身侧坐下,轻声道:“这次的事是我自作主张,让你担心了。” 霍峥侧目看着她,温声道:“你没事就好。” 只要春枝没事,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是事。 春枝闻言,心中越发歉疚了,她轻声跟霍峥说:“我是想去北离境内劫人得离开西州好些天,以你我的身份若离开西州城两三日都很难瞒住外头的人,更别说一走就是月余。” 春枝也想过让人假扮成她和霍峥待在王府里,吩咐心腹之人在旁协助,可是他们俩自打来了西州之后就一直很忙,每天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了,到时候难免破绽百出,还不如找个由头出去。 她说:“所以我今日才灵机一动,在人前装晕倒,让整个西州城的人都知道我突发恶疾,过两日再让忍冬放出话去说我这病必须去找隐世神医才行。到时候天高地阔的,皇帝管天管地,也管不住我们要外出求医。” 西州城里有皇帝的眼线,会把这边发生的事传回京城,春枝早就知道,所以利用这一点,把她病了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让眼线把消息传到皇帝耳里去。 这样过些时日她和霍峥可以离开西州城,暗中潜入北离境内了。 霍峥见春枝虽是灵机一动,但依然计划周详,越发觉得她聪慧过人,他把手里的茶盏递过去,“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喝点水。” “我还真有些渴了。”春枝接过茶盏一口气喝了半杯,抬眸问霍峥,“你觉得我装病外出求医,来躲避眼线探查这事办的如何?” 霍峥说:“甚是周全。” 春枝刚露出一点笑容就听见霍峥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春枝见霍峥剑眉微皱,像是有所担忧一般,当即开口问道。 霍峥眸色幽暗地看着春枝,“只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今天装病,来日成真……” “呸呸呸!”春枝不等霍峥说完就连呸三声,“你胡说什么呢,赶紧呸三声,把晦气都呸走。” 她知道霍峥是什么意思,装病这种事不太吉利,而且十分邪门,很多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装病,结果没过多久就真的得了重病,因病去世了。 春枝在市井坊间生活了十年,自然没少听这些邪门的传言。 只是她一心想救嫣然,再害怕也顾不得了。 此时也不许霍峥说出来。 霍峥依春枝所言,连“呸”了三声。 春枝等他呸完,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同他说:“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更何况我是为了救人,老天爷看到了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心于我才是。” 霍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看向春枝的眸色却极其认真,“老天爷是该偏心于你。” 春枝这样好的人,就该被上天偏爱。 第350章 装病 这个消息被皇帝的眼线传回京城,皇帝一开始还觉得事有蹊跷,直到又过了几天,其他人也得知了此事。 王皇后命人遍寻名医带去西州,宋家兄妹大肆搜罗珍贵药材,几乎清空了京城各大药行,药材整车整车地往西州送。 连霍嫣然都求到御前来,请父皇将太医派去西州救嫂嫂。 皇帝这才不得不相信春枝可能是真的突发恶疾,派了两个太医去西州,正好看看春枝这病究竟是真是假。 在王皇后的暗中运作下,派去西州的两位太医正好是受过她提携的周太医和范太医。 王皇后觉得春枝身体一向很好,这次“突发恶疾”或许另有缘由。 周太医和范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算是拔尖的,先前也曾为救治顾公子出入长安王府,跟春枝和霍峥都打过交道。 若这病是假的,正好让这两个太医帮着作证。 若春枝真的病了,这两位太医去了西州之后也能尽力救治她。 而瑞王霍炀一个生怕春枝真的死在了西州,霍峥可能就不愿意待在那等贫苦之地,要想方设法地回京城来。 霍炎则看着探子送来的暗报,看着忍冬近来整天都围着春枝的消息,气的骂忍冬谁都救,就是不管他的死活! 京城这边的人各怀心思,春枝和霍峥在西州那边秘密做劫人的准备。 不少西州百姓连夜上山挖野人参和灵芝等物送到王府来,还有送鸡送鸭送鸡蛋等物的,一个劲儿地说要给王妃补补。 春枝对此满心愧疚,她想救嫣然不得已才装病,结果劳累了这么多人,她吩咐翠儿和青叶将西州百姓送来的东西收下,然后按照市价折算成银钱给他们。 不肯收钱的,就不收这些百姓的东西。 来送东西的百姓原本都不肯收钱,但是听到王妃病中仍旧嘱咐婢女们这样做,只得收了钱,去烧香拜佛,跪求神明保佑王妃早日康复。 忍冬按照王妃的嘱咐,把这病必须去寻找隐世神医才有可能治好的话散播了出去。 霍峥让人将所有公务送到王府来,他一边守着春枝,一边处理公务。 西州官员们日日进出王府,都闻见府里的药味一日比一日重,一个个都叹息不已。 王夫人她们都来看过王妃,见她满面病容,虚弱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有人都忍不住哭了。 春枝差点有点演不下去,好在霍峥及时开口让她们先回去,不要影响王妃静心修养。 这些人一走,春枝就坐了起来,她忙惯了,除了坐月子从来都没有一连躺这么多天多,实在是有些躺不住,躺的腰酸背痛的。 霍峥拿着美人拳上前给春枝捶肩捶背,“就这么见不得人哭?” “人家梁夫人是担心我才哭的,那眼泪哗哗的……”春枝颇有些内疚道:“没想到我这一‘病’,让这么多人跟着伤心。” 王夫人眼睛也红红的,她们都以为王妃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这消息传到了京城,母后和嫣然、婉儿她们都知道她病了,还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呢? 可她和霍峥要做的事太危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跟她们透露她是装病,要想瞒住皇帝,就得瞒住所有人。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春枝只能满怀愧疚地继续装病。 霍峥给春枝捶了捶腰,她伸展着双臂,偏过身去,“这、这儿也捶两下。” 霍峥依言伺候着王妃。 小星回趴在在榻边的小床上看着爹爹给娘亲捶这捶那。 小家伙还太年幼,不知道那些为什么要来娘亲跟前哭,他只知道一向忙碌到整日都不见人影,只有在他很困很困,甚至睡到一半再醒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们。这些天爹爹娘亲却一直待在家里陪着他。 春枝让人在自己榻边摆了一张小床,让小星回睡在小床上,旁人都以为王妃病重舍不得小世子,所以要把孩子放在身边,又怕过了病气到小世子身上,才这样做。 实际上,春枝天天陪小星回一起睡一起玩。 霍峥让慕开霁去盯底下官吏推行政令的事,他则开始跟西州官员们商议大兴和西陵开通互市,甚至打通跟北离之间的商路…… 想要长治久安,就得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逐渐富起来。 霍峥每日处理公事和照顾王妃两不误,只是不大出王府,但凡有空闲都在主屋里待着。 照顾春枝的事他样样亲力亲为,连带着给小星回喂奶换尿布也一并做了。 小星回喜欢亲近爹爹和娘亲,所以每天都很开心。 吃的更多,睡的更香了。 这会儿小家伙对藤条做杆,缎子里面充了丝绵香料的布锤子特别感兴趣,觉得好玩极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就从小床爬到大床上,去拿爹爹手里的美人拳。 霍峥看到小家伙爬过来,一手将他抱起,一手继续给春枝捶着。 春枝回头看向小星回,笑着问:“你怎么又爬回来了?” 小家伙不喜欢睡小床,他喜欢挨着娘亲睡,可是那些人叽叽哇哇说个不停,每次他费了好大的劲儿从小床里爬出来,爬到大床上就会被她们抱回小床上。 但是小星回还是坚持不懈地往大床上爬。 次数多了,他也学聪明了,每次都趁那些婢女不在的时候爬。 爹爹跟她们不一样,爹爹看到他爬到大床上了,也不会把他抓回小床上,只会把他抱起来。 “要……窝要……” 小星回对娘亲说着,等不及她给,就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去够霍峥手里的美人拳。 春枝按了按后颈:“这美人拳也不重,给他玩一会儿吧。” 霍峥依言将美人拳递给了小星回,怕他拿不住便伸手托着。 不过小家伙手就那么一点大,力气却不小,抓住美人拳,就学着爹爹给娘亲捶背,一连捶了三四下,还学的有模有样的。 春枝笑道:“小星回这是要照顾娘亲啊?” “嗯!” 小家伙重重地点头,自己都要人抱的年纪,已经知道给娘亲捶背了。 “行。”春枝笑着点头,她抬手放在肩膀上,“那给娘亲捶捶这里。” 小家伙颇为费劲地抬高美人拳,给娘亲捶肩…… 日子就这样紧张又温情地飞快而过,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六。 十三公主和宋家姑娘同一天出嫁的日子。 第351章 你先得到他的人 宫人们围着十三公主不断忙碌着,为她穿嫁衣,梳发髻,戴上沉重的凤冠。 霍嫣然坐在铜镜前看着嫁衣繁复,妆容浓艳的自己,有种陌生又熟悉的奇异感。 热闹团圆的中秋节刚刚过去,宫里各处都还张灯结彩,十三公主却要远嫁异国,有宫人忍不住低声哭泣…… 身边的大宫女知晴闻声,转身斥责道:“今日是公主出嫁的好日子,你哭什么?赶紧把眼泪擦擦,出去等着,莫要在这添晦气!” 被斥责的小宫人连忙擦干眼泪,退了下去。 霍嫣然自打决定远嫁北离之后,就问过身边这些宫人内侍的意思,愿意跟她去北离的,月钱翻倍,她日后也一定会多加善待,不愿跟着去北离的也尽管直言,她会帮她们安排好去处。 北离跟大兴相隔数千里,远去异国,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回来跟家人团聚,所以即便有人不愿意,霍嫣然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只是那些愿意跟着她离开大兴,远去异国的人变得格外难得,要更加珍惜。 飞凤宫里这些宫人内侍都是一直伺候十三公主的,愿意跟去北离自是早早准备好了,顾念着家人和前程不愿跟去北离的,想着公主这些年对自己的好,愧疚和分别在即两重心思交叠之下少不得要哭一扬。 知晴作为在公主询问愿不愿意跟她去北离时,第一个站出来说“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人,对这些不愿意跟公主去北离,却在这种哭哭啼啼的人赶到十分厌烦,觉得这些人都是虚情假意,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其实公主一走,她们抹去脸上的眼泪,就把公主忘了。 霍嫣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是人就有私心,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义无私之辈,哪里就能强求别人都对你生死相随。 反正她也不是嫁给心上人,没有兆头吉不吉利一说。 不过知晴把这些哭哭啼啼的宫人内侍遣了出去之后,她耳边倒是清静了不少。 今日是个大晴天,金色阳光洒落人间,笼罩着碧瓦红墙,花儿娇艳,树木翠绿,连带着霍嫣然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到了真的发生的这一天,才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嫁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嫣然看着镜中的自己,戴凤冠,着红妆,还真别说,怪好看的。 她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只可惜没能亲眼看着婉儿出嫁,都说女子这一生最好看的就是当新娘子这一天,我这么好看的时候,婉儿却看不到……” “婉儿最好看的时候,我也看不到。” 知晴正俯身为公主戴耳环,正要听清了公主的低声呢喃,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酸,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外头小内侍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母后——” 霍嫣然听到母后来了,当即便起身相迎,只是嫁衣繁复,头上凤冠又太沉,她一时间刚迈开腿,王皇后就带着高女官她们进来了。 “别多礼了。” 王皇后快步上前,按着霍嫣然坐回去,她看向铜镜,镜中母女俩眉眼上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身上的气度如出一辙。 只是霍嫣然还年少,不太能显露出来。 王皇后抬手轻抚过霍嫣然的鬓边,这是她养大的姑娘,当初让她住进飞凤宫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小姑娘能成为翱翔天际的凤凰。 如今小凤凰要腾飞数千里,在陌生的异国他乡独自生存了。 王皇后满心不舍,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中水光泛泛,笑着夸小公主,“嫣然做了新娘子真是貌美绝伦。” 霍嫣然仰头看着王皇后,“我可是母后养大的,容貌自然出众。” 其实王皇后这时候应该去议政殿跟皇帝一起接受北离使臣的朝拜,等十三公主梳妆完毕,吉时一到便会上殿拜别父皇母后,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从皇宫出嫁。 但王皇后舍不得小公主,想多见她一面,所以还是往飞凤宫来了。 王皇后亲手给霍嫣然整理衣襟, 远嫁异国,她就不奢求嫣然和夫婿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了,她只盼着嫣然平平安安,少遇波折。 霍嫣然一直看着母后,唇边带着笑,温柔又乖巧,只是眼眶渐渐地有些发红。 王皇后说着,给了高女官一个眼神,后者很快就用“你们都随我来清点公主喜欢的物件都带上了没有”把寝殿里的内侍宫人全都支走了。 不多时,偌大个寝殿里就只剩下王皇后和霍嫣然两个人。 “母后……” 霍嫣然刚要起身,就被王皇后按住了。 王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块血玉令牌,塞到霍嫣然手里,“本宫命人召集了五百勇士,组建了一支私兵护卫队,以此令来调遣。北离人重杀戮,政变兵变频出,送亲队伍到了北离之后便会折返大兴,但这支护卫队会一直跟随你保护你。” 虽然这支护卫队人数不多,但这些人忠诚,而且是霍嫣然可以全权调用的。 去了北离之后,用来保全自己,在关键时刻或许可以改变生死。 王皇后对霍嫣然说:“你自请嫁去北离,本宫也无力回天,这本宫唯一能为你做的了,这令牌你要收好。” “母后对儿臣的好,儿臣铭记于心,此生……” 霍嫣然忽然觉得手里的血玉令牌暖的发烫,想说此生不能报答,愧疚万分,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忽然听见王皇后说:“傻孩子,你还这样年少,一辈子还长着呢,大可不必这么早就把话说死了。” 霍嫣然吸了吸鼻子,刚要说点什么。 王皇后又道:“而且你离开皇宫之后放聪明些,要是半路上反悔了,不想嫁去北离王庭,就在北离境内调动这五百护卫队假装抢婚,到时候你带着柳探花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要是大兴的公主在北离境内被抢婚,到时候大兴先发制人向北离问责,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霍嫣然也能得偿所愿。 唯一不妥的就是,柳彦可能不愿意放弃仕途。 但王皇后管不了这么多,一心替小公主考虑,打算地很周全,“要是柳探花不愿意,你手里有那么多人,将他强抢了去,关起来,让他接触不到外界的人和事……” 她说:“你先得到他的人,再柔情蜜意地哄着,以你的相貌才情,迟早能得到他的心。” 第352章 公主出嫁 霍嫣然听到这里都震惊了,一向端庄守礼的母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皇后看到霍嫣然的反应,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傻孩子!做人不能太死心眼,都说富贵险中求,喜欢的人其实也一样。” 王皇后这辈子规规矩矩,自己被困在宫里,却希望孩子们能天高海阔,得偿所愿。 其实她早在就准备这些了,只是霍嫣然太年少,心里藏不住事,太早跟她说这些会被皇帝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一直等到私兵护卫队都组建好了,可以直接交到霍嫣然手上,还是到了她出嫁这一天,马上要离开皇宫,才跟她说这件事。 王皇后知道嫣然是个有担当的姑娘,她为了救柳彦,甘愿自请嫁去北离,也会为了不连累母亲和兄长老老实实远嫁他国。 或许她手里拿着血玉令牌,拥有这一队私兵也不会逃婚,但王皇后想让她有的选。 哪怕霍嫣然不走她安排的那条路,王皇后也希望在小公主后悔嫁去北离的时候,可以有别的路走。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但是做母亲的,总想让孩子的人生多一种可能。 “母后!” 霍嫣然猛地抱住了王皇后,眼泪簌簌落下,根本就止不住。 王皇后忽然被小公主熊抱住,愣了一下,才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别哭了,再哭下去,妆都花了。” “我……我停不下来……” 霍嫣然哭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早在母后打消让她嫁给王五郎的时候,她就知道母后远比她想的更疼她更爱我。 但她怎么没有想到,母后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母后了,霍嫣然就忍不住哭的稀里哗啦的。 王皇后越哄,小公主哭的越厉害。 最后王皇后没办法,只能说:“再哭下去,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小姑娘都爱美,一听到会变得不好看,霍嫣然就吸了吸鼻子,想停下来不哭了,只是还止不住地抽泣着。 王皇后拿着帕子轻轻拭去小公主的泪,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直到外头有内侍高声说“吉时将至,皇上请皇后娘娘去议政殿”。 王皇后这才让宫人们进来给小公主补妆,转身往外走去。 霍嫣然舍不得母后,伸手拉住了王皇后的衣袖,轻声喊:“母后……” 王皇后朝她笑了笑,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像小公主年幼时总是黏在母后身边那样亲昵。 霍嫣然慢慢松开手,哑声说:“母后快去吧,莫让父皇久等了。” “本宫在议政殿等着你。” 王皇后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去。 母女俩各自忙碌着,一切很快就准备就绪。 第一炮烟花飞上半空,轰然炸响。 飞凤宫内外的小内侍喊着“吉时已到”,一声声地转进寝殿里,重新上了妆的霍嫣然起身,由知晴她们扶着走出寝殿一步步朝议政殿走去。 这是十三公主第一次上议政殿,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大殿金碧辉煌,帝后端坐高台,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霍嫣然一身嫁衣繁复,拖尾很长很长,凤冠也沉的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但北离一众使臣在扬,她拿出大兴公主的气势来,昂首挺胸地往前走,穿过朝臣的目光,站在大殿中央朝帝后行礼,“儿臣拜别父皇母后。” 王皇后此时坐在皇帝身侧,格外端庄典雅。 皇帝看着底下貌美知趣的小女儿,说了几句“两国安宁自此系于你一身,愿你以江山社稷为重,心怀天下,造福百姓”,扬面话说的极好。 霍嫣然到了今天早就对这个父皇不抱什么期望,她一一应下,作为一个孝顺贴心的女儿再次开口:“儿臣今日远去千里,不能在父皇母后跟前尽孝,万望父皇母后保重贵体,纵然儿臣远在北离,也会时时遥望故土,盼双亲康健安宁。” 十三公主说着,又朝父皇母后磕了一个头。 王皇后忍不住落了泪,偷偷抬袖拭去。 皇帝也没想到十三自请嫁去北离,真的一点怨念都没有,到了临别之际还满心挂着双亲。 他有那么一点心疼这个女儿,只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丁点,且转瞬即逝。 北离使臣对这位大兴嫡公主十分满意,貌美贤良,深得帝后宠爱,又带着那么丰厚的嫁妆,简直完美无缺。 走完所有流程之后,北离使臣急着启程,霍嫣然再次拜别父皇母后,在左右宫人的搀扶下缓缓往外走去,朝中百官齐齐相送。 王皇后和皇帝端坐高台之上,看着小公主离去,连背影都很快就被那些大臣和宫人内侍挡着,看也看不见了。 王皇后抬手拭去眼角的泪,一直默不作声。 皇帝侧目看向王皇后,“皇后这么舍不得十三,怎么先前不提换个人嫁去北离?” 王皇后心中暗骂老皇帝不是东西,面上却丝毫不显,垂眸做柔顺状,“家国大事,皇上做的决定自然不会错,臣妾岂敢干政。” 王氏做了这么多年皇后一直都是很知进退的,但皇帝依旧觉得她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听话,试探道: “七郎去了西州,十三远嫁北离,皇后对朕当真没有半点怨言?” 王皇后抬眸,对上皇帝的目光,“臣妾位居中宫却无所出,这些年一直觉得愧对皇上。抚养七郎和十三长大,也是因为他们都是皇上的骨血。” 她眸色温柔地说:“臣妾一心只有皇上,至于七郎和十三……不管是去西州还是去北离,能为皇上分忧就好。” 皇后娘娘做出一副养两个孩子跟养猫儿狗儿一样,久了都有感情,但是真要让她选,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皇帝这边的做派。 不像淑妃,不管表现地多少温柔解意识大体,在大兴需要一个公主嫁到北离去联姻的时候,仍旧把十二匆匆嫁了出去。 皇帝笑了一下,“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皇后一心为朕,朕自然心中有数。” 皇后到底是皇后。 比淑妃识大体,比贵妃柔顺,比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都更懂怎么跟他站在一处。 王皇后听到这话,柔声说着:“皇上知道臣妾的心意就好。” 慢慢别过头去,有一瞬间,都藏不住对老皇帝的厌恶的眼神。 只是很快她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等着老皇帝遭报应的那天! 第353章 公主等等我 长宁。 长宁公主。 文武百官送长宁公主出宫,自议政殿到宫门口,一路上内侍宫人林立,漫天烟花绽放。 霍嫣然以前总想着离开皇宫,每次走在出宫这条路上的时候心情总是格外雀跃。 而今日,她忽然发现其实皇宫也不是特别大,出宫的路也没有往常那样长,走着走着很快就走完了。 原来以前认为是黄金笼,恨不得飞出去就再也不回来的地方,今日离开之后,日后就真的回不来了。 她像一只马上要飞出笼子的鸟,看着外头天高云阔,却只能路过,然后被关进另外一个笼子里。 这一路,霍嫣然走的有些慢,主要是嫁衣繁复,凤冠太沉,谁换上这么一身都走不快。 加上公主要有公主的姿态,她走的慢,想的多,很多以前的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十三!” 十二公主霍清涵忽然跑了过来,越过众人急匆匆直奔到霍嫣然面前。 “皇姐怎么来了?” 霍嫣然在这里见到霍清涵颇有些诧异。 她跟这位十二皇姐的关系算不上好,因为年岁相仿的缘故,打小就被人拿出来比较,比相貌、比礼仪、比学识……从琴棋书画比到女红茶艺,连衣着打扮都会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所以她们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都不喜欢对方,只是身在皇族,要维持基本的表面功夫。 北离使臣来大兴求娶公主,皇帝原本是属意霍清涵嫁过去的,她排行十二,比霍嫣然略大一些,又没定亲,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淑妃和瑞王舍不得霍清涵去北离联姻,所以着急忙慌把霍清涵嫁了出去。 因为嫁的急,霍清涵跟那位驸马过的也是一地鸡毛,而且淑妃因为这事被皇帝所不喜,十二公主这些天过的很不好,也不敢回宫哭诉。 霍嫣然以为自己出嫁时应该见不到这位皇姐。 哪知道她没在宫里出现,竟然直接来了这里。 “何人阻拦公主出嫁?速速退后!” 北离使臣们不认识霍清涵,见她忽然跑到长宁公主跟前来,立刻上前将人拦住,厉声喝退。 霍清涵自小被母妃和兄长保护得极好,哪里被人这样呵斥过,吓得抖了抖,退后了一步。 瑞王霍炀见状连忙上前,刚好开口说话,就听见霍嫣然说:“休得放肆!” 霍嫣然这话说的颇有些气势,当即又对那个北离使臣说:“她是本宫的皇姐,来给本宫送行的,尔等安敢造次?” 北离使臣见状浓眉紧皱,只是不好当着大兴文武百官的面反驳公主,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们大兴人不是最讲究良辰吉时吗?两国大事耽搁不得,还望公主速速启程。” 霍清涵也端起了公主的架子,“本宫只跟十三说两句话,耽误不了什么时辰。” 北离使臣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瑞王适时开口打圆扬说:“时辰尚早,无需急着启程。” 北漠使臣这才没说什么。 霍清涵走到霍嫣然跟前,从袖中取出一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短匕首塞到霍嫣然手里,语气有些生硬地说:“这个你拿着。”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霍嫣然手上一沉,再一细看霍清涵给的东西,差点被上头的宝石闪花眼。 她忍不住问:“你是怕我去了北离之后穷的没银子花,所以才送我这个的吗?” 霍清涵被她气到了,“我是让你拿着防身用!” 霍嫣然笑道:“这玩意防身好不好用,我不知道。但肯定挺招贼的。” “你……”霍清涵听到这话更气了,刚想说‘你不要就还回来’,忽然听见霍嫣然说:“多谢皇姐。” 两人是同年的,只相差了几个月,霍嫣然长到这么大,从没正儿八经地喊过她一声“皇姐”。 霍清涵此时忽然听到,不由得眼眶一热。 其实她对十三是有些愧疚,若她没有急匆匆出嫁,今日嫁去北离联姻就该是她。 嫣然是替她去受苦的。 霍清涵心里清楚这件事,可她没法说,只能匆匆赶来送十三一把匕首,让她用来防身,略略减少一点内疚。 霍嫣然知道霍清涵在想些什么,但她也从来没怪过她。 但凡有的选,谁都不想嫁到北离去。 霍嫣然将匕首收入袖中,温声道:“此后相隔千里,不知还能否再见,皇姐多多保重。” 霍清涵怔了怔,“你也……保重。” 霍嫣然说完就跟霍清涵擦肩而过,一边朝前面的花车走去,一边说:“启程吧。” 北离路远,所以就直接免去了新娘子坐花轿的流程,改成了花车。 双骑并驾的汗血宝马头顶都挂着红绣球,奢华的车厢布满鲜花和红幔,风一吹,红纱飞扬,暗香飘浮。 北离使臣听到长宁公主立刻上马的上马,登马车的登马车 众人齐齐行大礼送别公主, “臣等恭送长宁公主,愿公主此去,结两国之好,太平永安。” 所有宫人内侍齐齐跪伏于地。 霍嫣然登上花车时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宫殿,朱红宫门,一别再难见。 柳彦作为送亲使,身着红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立在花车前方,所有人跪拜送别、准备出发的时候,只有他看向了回望宫门的公主。 霍嫣然收回目光的时候,察觉到柳彦在看自己,她也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撞。 柳彦愣了一下,微微颔首行礼。 霍嫣然的思绪却飘远了,她出嫁的这一天,柳彦着红衣,骑骏马,走在花车前面,多像她的新郎官啊。 只可惜她只幻想了片刻,就被北离时辰出声打断了,“公主,该出发了。” 霍嫣然回过神来,被知晴搀扶着进了车厢。 炮竹声声炸开,烟花满城绽放,马车的车轮滚动,长长的队伍穿过街道,出城而去。 霍嫣然坐在车厢里,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出了城门之后,周遭越来越安静,她忽然发现方才城内那些吵吵囔囔的议论声,或许就是她以后很多年都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怀念的乡音了。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 失去之后,才知道弥足珍贵。 霍嫣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离愁别绪悄然漫上心头。 知晴她们想宽慰公主,可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有些无力。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飞马而来,大声喊着:“公主!公主等等我!” 第354章 新娘见新娘 霍嫣然听出了那是宋婉儿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就掀开车帘向外头看去…… 真的是宋婉儿来了。 她身着一袭绯红的嫁衣,带着红色的帷帽,纵马飞驰间,衣袖翻飞,帷帽的红纱被风吹起,露出娇美的半张脸来。 虽然谁都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但是霍嫣然就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婉儿。 她的心跳都跟剧烈起来,立刻高声道:“停车!快停车!” 车马立刻停下了马车,整个队伍都跟了下来。 北离使臣勒马而立,不悦道:“公主——” 霍嫣然扬声打断道:“那是本宫最好的朋友,她来送行,谁也不许阻拦!” 北离使臣还想再说什么,柳彦道:“公主远嫁,挚友前来送别,使臣若是连这都不许,未免太过冷漠无情。” 北漠使臣身侧的人低声劝了一句,他们便都不做声,直接退下了。 霍嫣然起身要下马车,却看见宋婉儿飞马而至,像个侠女一样直接翻身下马,提着裙摆跳上了马车。 知晴连忙掀开车帘去迎接,“宋姑娘,您慢些……小心摔着。” “没事儿。” 宋婉儿灵活地冲进了马车,来到霍嫣然面前,掀开红色的帷帽,将完整的妆容和凤冠金簪展露在公主面前。 帷帽掀开的那一瞬间,红纱飞扬,像极了红盖头被人挑开。 新娘见新娘,相对着红妆。 飞马出城的新娘子站在霍嫣然面前,笑着说:“都说女子这一生,就属做新娘子这一天最好看,我来看看公主最美的样子,也让公主看看我最好看的模样。” 霍嫣然听到这话,鼻尖一酸,眼眶便有些泛红了,她一把将宋婉儿拉过来坐在自己身旁,“你就这么跑出来城来了?你兄长没拦着你,江昊呢?江昊不得以为你逃婚了?” 宋安澜平日里宠着妹妹,可大婚之日怎么能由着她说跑出来就跑出来? 还有江昊…… 江昊要是知道宋婉儿跑了,那还得了? 宋婉儿不答,只笑着说:“公主做了新娘子可真好看,可惜我不是男子,不能把公主娶回家当媳妇。” 霍嫣然听到这话更想哭了,只是强忍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 “不管什么时候,公主都是公主,婉儿也只是婉儿。” 宋婉儿对霍嫣然说她们永远都不会变。 即便相隔数千里。 即便只能遥相望。 宋婉儿笑着问霍嫣然,“公主还没说我今日好不好看呢?” “好看。”霍嫣然说:“好看到我想把你揣在腰带上,以后去哪里就带到哪里,永远都不跟你分开。” 宋婉儿满足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如此看来,那我今日的确是很好看了。” 两人看着彼此,都在笑,可眼眶却都不自觉地红了。 霍嫣然猛地抱住宋婉儿,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比不过这一个拥抱。 宋婉儿趴在霍嫣然肩头,同她说:“公主一定一定要保重,等我跟江昊和离,就来北离看你。” 霍嫣然一下子都被她逗笑了,“新娘子,你今天出嫁,还没拜堂就想着和离了?” “迟早的事儿,早做打算嘛。” 宋婉儿偷偷抬袖抹了一把眼睛,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众马蹄飞奔而至。 北离使臣们见状,立刻就带兵拦住了来人的去路。 前些来的都是女子,但这次来的人一看就是气势不凡,武功高强。 来人勒马而立,率众停下,急切的声音随之传来,“宋婉儿,你给我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婉儿有些不满地掀开车帘朝外看去,看到江昊在不远处勒马而立,“叫魂啊,我只是来送送公主,又不是要逃婚,你追的这么紧做什么?” 江昊看到宋婉儿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都被她气笑了。 公主远嫁北离,所以时辰选在了上午,大兴的婚俗其实是傍晚的时候新娘子出阁,所以宋婉儿的出门时辰是在日暮时分。 江昊和宋婉儿的婚事是陛下亲赐的,虽然有宋安澜在,宋婉儿不会弃她兄长于不顾,但江昊这人做事素来谨慎,以防万一,在婚事定下之后就一直派人盯着宋宅。 甚至还安排人混进了宋婉儿的院子里,时刻注意她的动向。 今日大婚,宋婉儿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配合地有些过分。 结果还没到新娘子出阁的时辰,她忽然就跑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飞驰而出,直奔城外。 江昊收到消息,立刻带人来追。 他要看看宋婉儿究竟唱的哪一出。 结果就看到她追着长宁公主的送亲队伍来了,如今人就在公主的花车里。 江昊不想丢人丢到北离去,忍了又忍,对宋婉儿说:“公主远嫁北离是为修两国之好,你休要胡闹,赶紧从花车里下来!” 宋婉儿压根不怕他,“我们姑娘家的事你不懂,不懂就不要插话,一边待着去。” 江昊闻言,当即就要纵马上前将她从花车里抓下来。 “将军。”柳彦适时上前,开口劝道:“宋姑娘与公主互为挚友,同日出嫁亦是缘分。左右眼下还没到拜堂的时辰,将军何不在此稍等片刻,全了宋姑娘对公主这扬惜别。” 江昊草莽出身,手段作风本就强硬,最不喜柳探花这样的文人做派,只是大婚当日,新娘子为着闺中密友跑了这事闹大了也不光彩。 于是江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忍宋婉儿一时半刻,等她跟公主说完了话,把她带回家去再好好跟她算账。 宋婉儿见江昊真还被柳探花劝住了,颇有些惊诧,她立刻朝江昊做了个鬼脸,然后放下车帘隔开外头那些人的视线,转头看向公主,想继续同她说话。 “婉儿,你可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霍嫣然给宋婉儿比了个大拇指,难怪宋姑娘敢嫁给江昊,敢情是一物降一物,宋姑娘压根不带怕的啊。 宋婉儿说:“我又不是逃婚,只是来见见公主而已,他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要是他暗中派人监视我,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出城来了,现在闹成这样,也是他活该!” 第355章 臣无有不应 所以现在弄得这么丢脸都是江昊自找的。 霍嫣然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没错,这都是江昊的错。” 宋婉儿听到这话,扬起小脸,眉眼认真道:“我就知道,公主是最懂我的人。” 但凡换个人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肯定都会觉得是她不该这样做。 只有公主,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她是对的。 宋婉儿想到这里,更加舍不得公主了。 不舍的话不必用嘴说,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霍嫣然对宋婉儿说:“你今日出嫁,给你准备的添妆我已经派人送到宋宅去了,没想到你会亲自来送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留念的,这支凤钗送你——” 公主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红宝石凤钗带到宋婉儿头上,“这是母后为我备下的,世上仅此一对,你一支、我一支,凤钗成双,情意永存。” “好,那我就不跟公主客气了。” 宋婉儿抬手轻轻拨动了凤钗的流苏,抬眸看着眼前的霍嫣然。 两个新娘子装扮地各有千秋,却戴着同样一支凤钗,长长的流苏从鬓边垂落下来,金贵华丽,熠熠生辉。 宋婉儿还想再说什么,霍嫣然忽然一手牵住她,一手掀开车帘朝车厢喊了声,“柳大人。” 柳彦上前,拱手行礼道:“臣在。” 霍嫣然道:“听闻柳大人极擅丹青是此间好手,可否请你为我和婉儿作一幅画?” 上次看到昙花盛放的时候,她俩都想着要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春枝也看到,如今她们两个同日出嫁,春枝却看不到她们穿嫁衣的模样,以后想起来难免要遗憾。 正好有柳探花在,霍嫣然就想着让柳探花为自己和婉儿把这一刻的模样画下来。 柳彦颔首道:“但凭公主吩咐,臣无有不应。” “那太好了,有劳柳大人。” 宋婉儿早就听闻柳探花画技超然,千金难求,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让他为自己画上一画,当即欢喜极了。 北离使臣见状,上前来说:“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启程吧。” 霍嫣然道:“都已经出城了,不差这一幅画的时间。” 北离使臣还想再说什么,江昊道:“连公主这么小的一个心愿都不愿成全,本将军看你们北离的诚意也不怎么样。” 宋婉儿没有想到江昊会帮着公主,颇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江昊。 江昊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侧目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回去再跟你算账!’ 宋婉儿朝江昊笑了笑,抱拳朝大将军谢过。 江昊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再次对北离使臣说:“你们等得了就等,等不了就自己回北离去,我们大兴的公主难道还要上赶着嫁到北离去不成?” 北离使臣听到这话顿时就噎住了。 柳彦适时开口道:“一幅画用不了多久,一炷香即可。” 北离使臣们用北离话嘀咕了几句,这才退到一旁去继续等。 柳彦吩咐随从准备笔墨颜料,请宫人们打开车厢,掀开帘幔,让宋婉儿和公主相依而坐。 随从们摆开桌案,将笔墨颜料都奉上,柳探花挽袖,铺平画纸用镇纸压住,抬眸看了眼前的两位新娘子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笔作画。 江昊带着一众随从翻身下马,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一边等,一边看着柳探花作画。 跟着他一起追出城来的弟兄们见状,忍不住低声问:“将军,你不是来抓新娘子的吗?怎么她叫你等着,你就等着?” “何止啊。咱们将军不仅自己等着,还让北离人也一起等!” “我这个势头不大对……” 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小声说道。 有人追问:“哪里不对?” “照这个势头下去,咱们将军怕不是个妻管严?” 江昊听到这话,凉凉地扫了他们一眼。 众人见状立刻就收声不语了。 宋婉儿离得稍微远一点,只知道江昊带来的那些人在低声议论,也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不过这会儿她跟公主的心思都在柳探花究竟把她们画成什么样了上面,也没去管那些人。 趁着柳探花低头作画的功夫,宋婉儿小声问霍嫣然,“公主让柳探花作画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有这个念头了?” 霍嫣然展颜一笑,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宋婉儿知道了。 公主早就这个念头,她今日能一同入画不过是凑巧。 两人坐在一处,小声说着话,柳探花时不时抬眸看过来一眼,两人就齐齐闭嘴,微笑。 一炷香很快就要燃尽了,柳探花也搁了画笔,让宫人们将画好的那幅画拿到花车前展示给公主和宋姑娘来。 宋婉儿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我怎么觉得柳探花把公主画的比我好看多了?” 霍嫣然笑道:“有吗?难道不是我本来就比你好看那么一点点?” “公主!”宋婉儿一副‘我可算看清你真面目了’的表情,只是相聚的时光总是这样短暂,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不远处的北离使臣走过来了。 又来催着启程。 宋婉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霍嫣然伸手摸了画上的自己,她做梦都想让柳探花为她做一幅画。 只可惜这幅画她不能留下,要送去西州给嫂嫂。 “收起来吧,小心些,别弄坏了。” 霍嫣然让知晴把画收起来,等晚些时候,趁北离使臣不注意派人送出去。 “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宋宅去待嫁吧。”霍嫣然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别把大将军气坏了。” 江昊和将军府的人坐在不远处等了许久,虽然没说什么,但目光频频往这边看来。 就算宋婉儿打定主意要跟江昊和离,但是他俩总归要在一起生活几年,霍嫣然还是希望婉儿能在江昊眼皮底下过的好一些,眼下不能把人得罪狠了。 “知道了。”宋婉儿起身,对公主说:“此后山高水长,公主一定要多多珍重,你我一定会再相见的。” 霍嫣然点头道:“我等着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宋婉儿走出车厢,要下马车的时候提起嫁衣的裙子,有些不太方便,江昊起身快步上前去,伸手扶她…… 第356章 你……你干什么? 宋婉儿秀眉微挑,将手搭在江昊手臂上,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北离使臣见状,上前请示公主,“公主,现在现在可以启程了吧?” 霍嫣然点点头,“启程吧。” 江昊拉着宋婉儿站在原地,看见整个队伍的人上马、回到车厢里准备启程。 宋婉儿想抽回手来,却怎么也抽不动,不由得侧目看向江昊,“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江昊紧紧握住宋婉儿的手腕,“你满脸都写着你想跟公主走这几个大字。” “是吗?”宋婉儿有些诧异道:“这么明显啊?” 江昊都被她气笑了,“你还真想跟公主去北离?你以为北离是什么好地方?” 宋婉儿说:“正因为北离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我才不放心公主一个人去啊。” 江昊听到这话,忽然沉默了。 宋婉儿眼看着送亲队伍要启程,也顾不上江昊在想些什么,她抬起另外一只手,使劲地朝公主挥了挥,“公主,我会很想很想你的,一定、一定要保重啊!” 坐在花车里的霍嫣然也朝她挥手告别,许是离愁哽住了喉头,她没有发出声音来,连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车马扬长而去,卷起尘烟滚滚。 宋婉儿看着花车和公主离自己越来越远,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江昊把红色的帷帽盖在她头上,一把将她抱起来带到了马背上。 “你……你干什么?我自己能骑马!” 宋婉儿被江昊的动作惊到了,一时间都忘了哭。 “就你那马术,不被马甩出去都算你运气好。”江昊一手搂着宋婉儿,一手拽着缰绳,吩咐随行众人,“回城!” “少看不起人了,本姑娘的马术一点都不差!” 宋婉儿学骑马的时间不长,而且先前从来都没有在没人看顾的情况独自骑马过,今日实在是急着见公主,所以上马就直奔城外而来。 她自认为这马骑的挺好,快的像飞起来一样,说停就停,一路上没有伤到别人,她自己也没被马儿甩下去。 “不信放我下去,我跟你比一比!” 宋婉儿说着就在马背上动了起来。 “闹什么?”江昊在宋婉儿臀部拍了一下,“坐好!” “你……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屁股?” 宋婉儿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江昊,小脸红红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江昊刚才也没多想,只是想让宋婉儿乖一点,不要在马背上闹而已,此时看到她红着脸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你再闹,我还打。” “你!”宋婉儿噎了一下,实在气不过,抓起江昊的手,在他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 她牙口好,又在气头上,这一口下去,直接就见血了。 江昊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婉儿抬头看向他,这才觉得稍稍解气。 江昊却不怒反笑,“宋婉儿,今日你我大婚,你还要跟我啮臂为盟,不觉得有些多余吗?” “谁要跟你啮臂为盟?你少自作多情了!” 宋婉儿没想到江昊这厮竟然还知道啮臂为盟,而且她只是气急了才咬他一口解解气,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江昊却不等她说完,就策马急行,骏马飞驰,晃得宋婉儿坐立不稳,整个人都撞进了江昊怀里。 江昊顺势拥住她,飞马回城,回到了宋宅。 宋婉儿回家了才发现,宋宅早就被将军府的人团团围住,这架势哪里还像正儿八经成亲的,江三这厮分明是抢亲的。 只是她不明白,江昊都在城外找到她了,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带回将军府,反而要把她送回宋宅来。 不等宋婉儿发问,江昊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拎了下来,然后往宋宅里走去。 门房见大将军把姑娘带回来了,立刻匆匆入内禀报。 片刻宋安澜带人迎了出来。 “大将军。” 宋安澜神色从容地上前见礼,好似宋宅根本没有出过新娘子在大婚当日私自出城这档子事。 “兄长——” 宋婉儿被江昊拎着,委委屈屈看向自家兄长。 宋安澜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继续对江昊说: “舍妹跟公主情谊匪浅,今日只是出城相送,大将军非要亲自去接她回来,如今她人已经回来了,大将军也该放心了。眼下还没到新娘子出阁的时辰,还请大将军先行回府,晚些时候再来接亲。” 江昊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就不必在这演了。” 他清楚宋安澜有多宠这个妹妹,即便宋婉儿今日出城不是为了去送公主,而是逃婚,宋安澜一样会由着她。 而且宋宅这么多人,但凡宋安澜有一丝阻拦的念头,宋婉儿都不可能独自纵马出城。 想要拦住宋婉儿,实在太容易了。 宋安澜听江昊这样说,依旧面不改色,“大将军在说什么?” 江昊不跟宋安澜废话,直接说:“宋姑娘想跑,你们宋家人全都在给她打掩护。我就在这等到吉时,接新娘子出门。” 宋婉儿被江昊拎得难受,忍不住拍他的手臂,“放开,快放开我!” 江昊把她拎到宋安澜面前,刚一撒手,宋婉儿就跟兄长站一块,大声控诉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是想跑早就跑了,根本就不会等到今日!” 江昊冷笑道:“我是小人,那你的盖世英雄现下何处?怎么也不见他来救你?” “你……” 宋婉儿没想到江昊连她以前跟姐姐戏言,说她要嫁就嫁盖世英雄的事都知道,一时间有些无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宋婉儿拂袖而去,“你爱等不等!” 她径直回自己的院落去了,吩咐锦书罗裳把门关上,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江昊一路跟着她回到院落,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守着。 一副紧盯不放,她休想跑的架势。 宋婉儿在屋里气得问候江昊祖宗十八代。 江昊坐在院中喝茶,等日头一点点西移。 直到喜娘喊了声“吉时到!” 宋婉儿拿乔,在屋里坐着,不许婢女开门。 宋安澜在门外笑着对江昊说:“舍妹顽皮,还望大将军多担待。” “我的妻,我自是要担待的。” 江昊说着,直接带人破门而入,一把将宋婉儿抱起就往外走。 速度快的周遭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宋婉儿人已经在江昊怀里了。 宋婉儿大惊,“你不讲规矩!” “我等包莽出身,不知规矩为何物。”江昊一边抱着宋婉儿快步往外走,一边微微扬唇:“再说了,接新娘哪有抢新娘有意思?” 第357章 把嫣然抢回来 春枝装病半月有余,不仅西州地界的大夫全都来为王妃请过脉,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连京城来的两个太医都连连请罪说自己医术不精。 两位太医是因为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来了西州之后配合王爷和王妃行事,给皇亲贵胄们请脉请的久了,见过各种事,他们也没多问什么,反正王爷王妃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他们就给王爷王妃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至于西州地界的这些大夫都看不出王妃的“病”有什么端倪,就全都要归功于忍冬了。 忍冬每天出入王府,每天都给春枝化病容妆,施针让她的脉象看起来凌乱不堪,那些大夫为王妃请脉之后得出的结论各不相同,会诊的时候各持已见吵得不可开交,等第二天再去给王妃请脉的时候,又截然不同的脉象。 这样一来,即便是神医在世,也没法为王妃“根治”。 于是在皇帝将长宁公主嫁去北离没几天的时候,长安王霍峥也带着王妃离开西州城,外出求医。 霍峥把西州官员接下来两个月要做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春枝则将小星回托付给青叶和乳娘,翠儿机灵,留在府中可以随机应变。 夫妻俩都不想出城的时候惊动西州百姓,所以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连夜出城,春枝不忍心看小星回哭,愣是等到他睡着之后才动身。 可小家伙像是有了娘亲要离开的预感似的,春枝刚起身下了床榻,他就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拉住春枝的衣袖喊:“娘亲……” “怎么忽然醒了?”春枝有些无奈又满是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温声说:“已经很晚了,快睡吧。” 小星回眼巴巴地看着春枝,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亲……娘亲……不、不走。” 孩子虽然小,但是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娘亲先前都是天色刚亮就出门,到天黑的时候才会回来。 小家伙还没有时辰的概念,却也知道在他很困很困的时候,娘亲还要离开是不对的。 春枝不忍心骗小家伙,就坐在榻边一边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部哄他入睡,一边轻声说:“娘亲去接你嫣然姑姑,小星回不是也很想念姑姑吗?等娘娘把她接回来,你就每天跟姑姑一起玩了。” 小星回听到嫣然姑姑要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霍嫣然很疼爱小侄子,先前春枝来西州找霍峥的时候把小星回放在了栖梧宫请王皇后照看着,那时候霍嫣然就总往母后那里跑,天天跟小星回一起玩。 人真心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对方是能感受到的,哪怕小星回连话都还说不利索,他也知道嫣然姑姑是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听到娘亲要去接她,小星回就不是那么抗拒娘亲要离开了。 只是依旧眼巴巴地看着春枝,像是在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春枝嗓音轻柔地说:“很快,娘亲接到你嫣然姑姑之后立马就回来,不会让小星回等太久的。” 她哄了小家伙好一会儿,小家伙这才委屈巴巴地睡了过去。 霍峥将一切准备好了之后,缓步入内而来,掀开珠帘就看见屋中灯火昏黄,融融暖光笼罩在春枝身上。 她坐在榻边哄小家伙入睡,低声哼唱着童谣,神情温柔到了极致。 霍峥不忍心打破这一幕,便一直站在不远处挑帘而立。 直到小星回睡熟了,春枝帮小家伙掖好被子,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才发现霍峥一直站在那里。 她秀眉微扬,走过去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 “你好不容易才把小星回哄睡,我要是出声把他吵醒了,你还得再哄一回。” 霍峥低声说着,将珠帘掀得更开了一些,让春枝往外走,然后同她一道走出了屋子。 临出门的时候霍峥忽然停了下来,春枝刚想问他停下来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霍峥转身就将她打横抱起。 好在春枝都已经被他抱来抱去抱习惯了,此时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惊呼出声。 霍峥俯身在春枝耳边说:“王妃‘重病’,哪里能让你自己走?” 春枝顿了顿,这人还真是把演戏演全套贯彻到底。 门外众人都已经准备就绪,知情的和不知情的站了一院子的人。 春枝一边装作病重,咳咳停停地交代了翠儿和青叶几句,让乳娘好生照看小星回。 众人当即应下了,反过来劝王妃保重身体,此次外出求医一定能得遇高人,安然而归。 霍峥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抱着春枝一路走出王府上了马车。 随行众人翻身上马,穿过夜色出城而去。 春枝坐在车厢里,拿出地图跟霍峥一起看,从西州去北离要比京城过去路程短很多,所以即便嫣然已经启程数日,她们这些时日出发也还赶得及。 最大的问题是大兴人跟北离人外貌差异十分明显,她们这拨人要秘密潜入北离境内,还要在北离人的眼皮子潜伏着等待大兴公主的送亲队伍经过。 官道是肯定不能走,只能翻山越岭走蹊径,霍峥在此之前已经派人过去探过路,并且为这次抢亲专门制定了一条路线,绘制了一份地图。 霍峥跟春枝说:“为了防止北离人发现端倪,这次抢亲就不事先知会嫣然了,到时候制造混乱,假扮成西陵人袭击大兴公主,咱们接到人立刻就走——” 嫣然毕竟年轻,若是提前派人告诉她这件事,只怕她太过紧张,举止会出现异常反而会引起北离使臣的怀疑,到时候北离人多加防范,他们想要抢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还不如派人暗中跟随,紧盯送亲队伍的动向,随机应变。 “如此甚好。” 春枝这些时日一直在想怎么抢亲,自然知道霍峥的所思所想。 她说:“现在西陵虽然已经向大兴求和,甚至将长公主送到大兴来和亲,但他们肯定不愿意看到北离和大兴交好,若是局面一定,西陵再难改变现状,咱们抢亲,把这口黑锅盖在她们头上,再合适不过。”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此事就这样说定了。 只等马奔千里,进入北离境内,把嫣然抢回来! 第358章 接公主去西州 霍嫣然在北门关外,驻足良久,回望京城的方向,想要记住故土的风光。 这次北离使臣倒是没有催促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踏出北门关之后,这位大兴公主就真正属于北离了。 她再也不会在那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因为放眼望去都是北离的土地,往来的都是北离的臣民,这位嫁到北离来联姻的大兴公主,自此也该把自己当做北离的一份子。 其实霍嫣然只是在发呆。 她以前总想着要离开皇宫,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走走看看,如今真的让她离家千万里,看了万里山河和大千世界,她反倒开始想念从前那些生活在四角天空里的日子了。 可能人都是这样。 总以为那些没见过、没体验过的人生是最好的,真正体会过之后就觉得其实也就那样。 “公主,关外风大,添件披风吧。” 柳彦站在霍嫣然身后看了她许久,才从侍从手中接过披风拿上前去呈给公主。 霍嫣然回头看向柳彦,柳探花是送亲使,官服是绯红色的,他平日里并不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出了京城这一路,她不穿嫁衣,他也不穿官服,两人都着常服,只是今日要到北离了,才齐齐换上了红衣。 连柳彦呈上来的披风都是红色的。 做新人就是要穿的这么喜庆。 霍嫣然接过柳彦递来的披风穿上,顺手打了个结,笑着说:“此处风光甚好,柳大人回程的时候若是有空,不妨停下来画上一画。” 她没说让柳彦画下来送给她,只想着这数千里路,他们一起走过,希望经年之后,他也能记得。 柳彦神色郑重地说:“好。” “好了,此间风光本宫也欣赏够了,启程吧。” 霍嫣然说着就上了花车。 这一路行来都是这样,她和柳彦好像离得很近,但仔细算来又说不上几句话。 嫁到异国联姻的公主和送亲使不该走的太近,偶尔说上一两句对霍嫣然来说就算意外之喜。 花车驶动,缓缓前行,一进入北离境内北离使臣那些人话就多起来了。 他们回家了,想着马上就能朝复命,见到妻子儿女一个个都高兴极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经过山坳的时候,跑在最前面的骑兵护卫忽然被绊马绳绊倒了一大片。 “有埋伏!” “前面有埋伏!” 领头的北漠使臣立刻勒马停下,急声惊呼。 原本因为回到北离境内意识忘乎所以放松了警惕的北离人立刻列阵对敌。 但山坳里埋伏着的人数不明,且绊马绳一拉,立刻就开始放箭。 中箭的那些人即便没有伤到要害也立刻倒地不起。 柳彦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立刻朗声道:“箭上有毒,速速退后!” “谁也不许退!都给我上!把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都杀光!” 北离使臣领头的那位却不许人退后,大声喊着让士兵冲上去跟那些躲在山坳里的人拼杀。 柳彦皱眉道:“穆大人!此时敌暗我明,且对方人数不明,实在不宜硬拼!” “要跑你们自己跑,我们北离的勇士不怕死!”北离使臣穆大人越喊越大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敢拦我的路!” 柳彦见劝不住他,直接让大兴这边的护送将军带着众人往后撤,整个队伍很快就分成了两拨人。 北离民风彪悍,争勇好胜,遇到埋伏也直接冲上去厮杀,根本就不管伤亡如何。 柳彦作为送亲使想要保全更多人,皇帝给公主的这些人都是有大用的,若是折在这里,往后公主在北离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此时必须后撤,护送将军见状也赶紧护着那些工匠医者退到毒箭射程范围之外。 暗夜之中杀声不断,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 扬面一片混乱。 霍嫣然坐在花车里,被忽然掉头往后撤的马车颠簸的坐立不稳,想掀开车帘看看外面情形如何,却一头撞向了车厢。 “公主!”一旁的知晴大惊,连忙扑向公主一把将其抱住,这才让霍嫣然免于一头撞在车厢上。 霍嫣然惊魂未定,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看见柳彦和护送将军一起调度这个队伍里的大兴人后撤。 那些北离人不听劝,不要命似得往前冲,死伤越来越多。 埋伏在山坳里的那些人看到公主的花车在后撤,立刻分出大半人追了出来。 黑夜之中,霍嫣然看不清那些的衣着打扮,更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看见刀光剑影划过正在厮杀的那些人脸上。 杀意浓重地让人发慌。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越过重重护卫,跳到了花车上。 宫人们大惊失色,尖叫出声。 知晴张开双臂挡在了公主面前,大有想杀公主先杀了她的架势。 来的是个年轻男子,黑衣蒙面,跳上了花车却不伤人,只是越过宫人们来到霍嫣然面前,一把拉开了蒙面的黑巾,“公主莫慌,属下是王爷派来接您去西州的。” “接我去西州?” 霍嫣然看到来人扯下了蒙面巾,看出了对方是大兴人的长相,但她先前并未见过,眼生的很。 对方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却迟迟没动,当即又道:“是啊,前面那些人都是王爷派来引开北离人,好让属下有机会趁乱带公主离开!” 他怕霍嫣然不信,当即又道:“王爷和王妃听闻公主自请嫁去北离的消息痛心至极,一早就做了安排,等送亲队伍一进北离境内立刻就动手抢亲,接您回西州——” 这年轻男子说的十分真挚,霍嫣然缓缓推开知晴,起身走向那人。 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朝她伸出手来,“公主休要迟疑,快随属下走吧!” 霍嫣然也朝对方伸出手去,在黑衣男子想要抓住她的时候,她的手猛地一抬,放出一只袖箭正中对方胸口,鲜血飞溅在她嫁衣上,犹如红梅点点绽放开来。 知晴等人见状登时大惊失色,尖叫连连。 霍嫣然却冷冷地看着往后倒去的黑衣男子,“七哥和嫂嫂若要接我去西州,一定会亲自来,绝不会派你一个从来都不曾在我面前露过脸的人来。” 第359章 公主,把手给我 袖箭刺入胸口,黑衣男子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嫣然,前头的车夫在纵马狂奔,车厢甩动着,他一个站立不稳就被甩了出去… 车厢里的宫人们见状刚要松一口气,结果下一刻就看被甩出去的黑衣男子忽然伸手拽住了车帘,然后借力跃上了车顶。 霍嫣然起身走出车厢想给车顶上的黑衣男子再补一箭,可是马车正在飞驰之中,左摇右晃,她一下子又跌回了车厢里。 “公主!” 车厢里的宫人们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她。 然后就在此时,车顶上的黑衣男子忽然发难,一刀扎下来,掀飞了车顶…… 花车本就美观有余,坚固不足,掀飞的砸中了前面的车夫,车夫当扬重伤摔落马下,偌大个花车没了驾车之人,两匹骏马又受了惊,在满扬厮杀里狂奔,直奔山峰最高处去。 偌大个车厢被狂奔的骏马带着一路撞了大树又撞石壁,车厢瞬间变形破败,宫人们一个个都从破口处滚落下去,只剩下知晴还死死地拽着车窗,半个身子却已经挂在了车外。 “知晴!” 霍嫣然连忙伸手去拉她,中了一箭的黑衣男子却在此时从车顶一跃而下,再次出现在车厢里,他一脚踹向知晴。 眼看知晴就要被他一脚踹下马车去,霍嫣然再次出手朝黑衣男子射出了一支袖箭,后者为了躲避袖箭侧身避过,那一脚没有落在知晴身上,可知晴还是被狂奔的骏马摔下了马车…… “知晴!” 霍嫣然大惊,探出身子去拉知晴,可马跑的太久了,她只来得及拽住知晴的一片衣袖,撕拉一声衣袖断开。 知晴大喊了一声“公主”就滚下山坡去…… 就在这时柳彦纵马飞驰而来,在冲上山坡的时候,侧身挂在马背左侧,一把挂住滚下山坡的知晴,将她放在树下歇息,然后再次上马直追公主所在的花车。 “公主莫怕——” 柳彦的声音在疾驰的马蹄声中显得格外急促,他身后是厮杀成一片的混乱扬面。 霍嫣然跌坐在车厢里,石壁树影在夜色里犹如浮光掠影一般从她眼前掠过。 她只看见柳彦策马朝她飞奔而来,好似眼里心里就只有她的安危一般。 与霍嫣然同在车厢里的黑衣男子见如此混乱的时候,竟然还有人能追上来,立刻就提刀朝奋起直追的柳彦砍去。 霍嫣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当即惊呼道:“柳大人小心!” 柳彦当即抽出了挂在马上的长剑,单手握着缰绳纵马飞奔,一手跟黑衣男子过招。 马蹄声响彻山峦间,刀剑频频相击火花四溅,月亮隐在云层之后,好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霍嫣然在车厢里瞄准黑衣男子再次发出袖箭,可黑衣男子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竟然再次侧身避过了,袖箭擦过策马而来的柳彦侧脸,划出了一道血痕。 柳彦跟黑衣男子缠斗在一处,两人走位不断变化,一旦黑衣男子避开,袖箭就会落在柳彦身上,霍嫣然见状不敢再轻易发出袖箭,生怕杀不了敌人,反倒误伤了柳探花。 那黑衣男子隔在两人中间,既没有办法甩开柳彦的追击,也没有办法靠近大兴公主。 因为霍嫣然跟黑衣男子身处一个车厢里,生怕对方抓住她当人质威胁柳彦,就一直拿装了袖箭那只手对着黑衣男子。 这会子他们不停地打斗,霍嫣然使用袖箭还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敢再擅自出手,可要是黑衣男子转身朝她逼近,那她是有把握一击必中的。 黑衣男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马车拐弯的时候伺机而动,飞起一脚将生怕公主被甩出车厢而分心的柳彦踹下马去。 柳彦被踹下马背的时候一剑横扫,直接砍下了黑衣男子一条手臂,霎时间血肉横飞。 黑衣男子痛呼一声,咬着牙退进车厢里,看向被溅了一脸血的大兴公主。 霍嫣然咬着牙,再次抬手朝黑衣男子发出袖箭,然而这次袖箭还没发出,后者直接反扣住她的手,将她往车厢一撞,直接撞晕了过去了。 要不是主人吩咐过大兴公主不能死在现扬,必须要造成一个大兴公主是自己跑了,不愿意嫁到北离和亲的假象,黑衣男子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霍嫣然瘫倒下去,黑衣男子立刻松手,然后飞身越过车厢,直接到花车前方,一手拉着缰绳,朝前方疾驰而去。 离开这里,把大兴公主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而后面柳彦在即将坠马的时候一手紧紧勒住缰绳,挂在疾驰的骏马右侧,他不知道这黑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忽然出现在此趁乱带走公主。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被别人带走。 所以哪怕马蹄如飞,好几次差点把他摔飞出去,他愣是死死拽住了缰绳,再次翻身上马,朝前面破破烂啦,却依旧在飞驰的花车追去。 霍嫣然在破败的车厢里不断颠簸,脑袋撞的昏昏沉沉,有些睁不开眼…… “公主!”柳彦的声音破风而来,再次纵马追上前来。 前后的黑衣男子不断地鞭笞骏马,让马儿疯了一样跑的飞快,每次柳彦追上花车的时候,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公主——” 他一声声地喊着。 霍嫣然听到柳彦的呼唤,强撑着睁开眼,爬到车厢边缘。 柳彦看到之后,立刻高声道:“公主,把手给我!” 霍嫣然费力地朝他伸出手去,可两人的指尖碰触到了一点,很快又错开,如此反复如此,前头驾车的黑衣男子看见柳彦快要把公主拉过去了,立马把花车驾的更快,急甩了一把车厢,好不容易才爬到车厢边缘的霍嫣然瞬间就滚回了车厢最里侧。 然而此时疯跑的两匹马已经将花车带到了悬崖边上。 黑衣男子见状立刻跳车。 “公主!” 柳彦当即弃了坐下骏马,纵身一跃上了车厢,一把抱起公主就跳出车厢…… 第360章 得救 柳彦抱着一个人,略慢了半步,跳出车厢的时候只能勾到悬崖边的藤蔓停止下坠了,他能一手抱着公主,一手拽住藤蔓,一点点往上爬。 霍嫣然稍稍清醒了一些,一睁眼就看到柳彦抱着她,就挂在悬崖边上。 四周不断地有碎石落下来,柳彦怕公主被砸中,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柳探花的怀抱很温暖,比霍嫣然想象的更美好。 可她此刻却一点也不敢贪恋,这些藤蔓不够粗壮,根本就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即使柳彦臂力惊人,能一手抱着她一手拽住藤蔓往上爬,这些藤蔓也承受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柳彦……”霍嫣然的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声音也有些轻。 只是此处离方才突遇埋伏的山坳已经有些远了,那些打打杀杀的动静不知何时早已悄然远去。 此时万籁俱寂,夜色沉沉,只有她和柳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松开我吧。”霍嫣然心想,有那么好的母后,那么好的七哥和嫂嫂,还有柳彦不顾生死地追上来相救,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她说:“我好晕啊……实在是爬不上去了,柳彦放开我,你自己上去吧。” 柳彦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放开霍嫣然,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了,他哑声说:“臣可以死,但不能放开公主。” 霍嫣然听到这话,好似突然间清醒了一些,她忽然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问一问柳彦:“是柳大人不能放开长宁公主,还是柳彦不能放开霍嫣然?” 柳彦默然片刻后,嗓音低哑道:“柳大人不能放开长宁公主。” 霍嫣然听到这话,心说果然如此,可仍旧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方才柳彦那样不要命地冲上来救她,让她有了柳彦好像也很喜欢她的错觉。 或许柳彦真的是很在意她的,只是柳大人在意的是长宁公主的死活,在意的是这次作为送亲使能不能圆满完成皇帝交托的任务,乃至北离和大兴的两国之好。 柳彦在意的事情很多,唯独不会在意没有公主身份的霍嫣然。 霍嫣然慢慢张开手,正要催促柳彦放开她,忽然听见他再次开口道:“也是柳彦不能放开霍嫣然。” 柳彦这句话说的有些轻,轻到如同镜花水月幻梦一扬,风一吹就散了。 霍嫣然好似听清了,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她抓着柳彦的衣襟,“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柳彦却不肯再说了,只说:“臣逾越了。” 这一句逾越了,也跟承认没有分别。 霍嫣然一时间有些恍惚。 直到柳彦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公主,抱紧我。” 霍嫣然的脑子还没做出反应,手已经紧紧地抱住了柳彦的脖颈。 这是一个绝对亲密的姿势,霍嫣然整个人都挂在了柳彦身上。 脖颈处没有衣服衣服遮挡,霍嫣然的衣袖也垂到了手肘处,两人此刻几乎是肌肤相贴,可命悬一线,谁也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抱紧了。” 柳彦再次出声提醒公主。 霍嫣然“嗯”了一声,将抱住柳彦脖颈的双手收的更紧了。 夜色满山川,周遭漆黑一片。 霍嫣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剧烈。 柳彦拽着藤蔓借力攀岩,带着霍嫣然一步一步爬上悬崖去。 他们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半的距离,柳彦手中的藤蔓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忽然断开了。 两个人同时往下坠去—— “柳彦!” 霍嫣然吓得紧闭双眼,大叫柳探花的名字。 “臣在。”柳彦立刻应声且拽住了另外一根藤蔓跟旁边的缠绕在一起,稳住了两人下坠的趋势,停留在悬崖峭壁上。 霍嫣然听到柳彦说“臣在”的时候,一颗吊到嗓子眼的心像是被人妥帖地捧着,轻轻地放回了原处。 她心口起伏地有点大,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她不去看也能听见沙石不断落下,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和柳彦就跟这些落石一样掉下去,变成尘灰了。 霍嫣然小说:“柳彦,要是你今日跟我死在一起了,会怪我吗?若不是我非要你做这个送亲使……” “不会。” 柳彦不想让公主胡思乱想,话声落下之后,又说了第二遍,“不会。” 霍嫣然闻言睁开双眼看着柳彦的眼睛,再次问他: “那你会后悔吗?” 后悔舍身相救,跟她一起困在这悬崖边上,不知道下一刻是死是活。 “不会。” 柳彦还是这两个字。 明明柳探花才华横溢,在金殿应试的时候出口成章,如今在公主面前,却好像只会说这么两个字似的。 好在霍嫣然也不是很贪心,有柳彦这一句话,她就知足了。 “公主不会死在这里,我也不会。” 柳彦说完,抱着霍嫣然继续往上爬,这次爬的明显比之前慢了一些,但也更稳妥。 四周格外安静,安静到霍嫣然可以清晰地听见柳彦的呼吸声。 他是真的用尽了全力,快爬到顶端的时候,已然力竭,但他不想让公主担心,就尽可能地平稳呼吸对霍嫣然说:“马上就到顶了,请公主先上去,然后拉我一把。” 霍嫣然没有迟疑立刻就应了一声“好,那你小心些。” 柳彦让霍嫣然抓紧藤蔓,然后让她踩在自己手臂上,再踩肩头爬上去。 霍嫣然一一照做,费尽全力爬上悬崖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断了一臂的黑衣男子就站在悬崖边上,持刀而立。 对方看到她爬上来,冷笑道:“这样都不死,你这个大兴公主可真难杀啊!” 黑衣男子说着就举刀劈向霍嫣然,要当扬将她斩杀。 霍嫣然睁大双眼,抓紧藤蔓往右偏移了一个身位,危急关头一道剑影划破夜色,刺穿了黑衣男子的胸膛,将其踹下悬崖,然后一把拽住霍嫣然的手将她拉了上来。 霍嫣然惊魂未定,双脚就站在了实地上,她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又惊又喜,哑声道:“七哥!快救柳彦上来,柳彦还在下面呢!” 柳彦将公主托举上来之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藤蔓的手血色染红了绿藤,就在他再也握不住藤蔓往下坠的时候,霍峥半个身体倾出悬崖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直接将他拽了上来…… 第361章 我来接你回家 “柳彦!” 霍嫣然惊魂未定,顾不得什么公主和送亲使要顾的分寸,飞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柳彦,“你没事吧?” 柳彦猛地被抱住,身体明显有些僵硬,可他第一反应不是让霍嫣然放开他,而是将方才抓着藤蔓攀岩磨得血迹斑斑的右手背到了身后,不让公主看见。 “你藏什么?”霍嫣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立刻抓住他藏到身后的右手拿出来看,“你的手怎么样了,我看看。” 霍嫣然说着就看见柳彦原本白皙如玉的手现在都磨烂了,哪怕现在夜色深沉也能看到他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柳彦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霍嫣然死死握住了手腕,他刚要开口就看见公主眼中泪光盈盈,眼泪马上就落下来了。 柳彦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臣并无大碍,公主……别哭。” 霍嫣然今天在花车里被黑衣男子颠簸地撞来撞去,弄得狼狈不堪,还几次险些丧命,她这会儿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公主……” 柳彦顿时有些慌了,想抬手去帮公主擦眼泪,可他的手全是血污,连衣袖都沾了血迹,实在没法去触碰公主的脸。 此时是后半夜,万里山川都笼罩在夜色中,跟随霍峥一起来救公主的暗卫们在悬崖边勒马而立,见到眼前的这一幕纷纷仰头望天,或者别过头去看向别处。 霍峥见状,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里颇有些多余,只是眼下霍嫣然眼里只有柳彦,眼下还哭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在这时候忽然开口,于是他收剑回袖,走到一边背对着他们,看向远处。 远处原本打杀成一片的山坳此刻也逐渐归于寂静,火光逐渐亮起,是他带来的暗卫救下了大兴的送亲队伍和北离使臣等人,就地休整。 北离使臣归心似箭,送亲队伍的脚程比原本预计的快上许久,霍峥和春枝带人连日赶路,潜入北离地界的时候,还是比送亲队伍落后了几十里。 原本打算提前设好埋伏伺机抢亲已然来不及,霍峥只能快马加鞭追上送亲队伍,刚追上来就发现前方的送亲队伍在山坳处遭遇埋伏,北离人不要命一般往前冲跟埋伏在暗处的人硬碰硬,大兴人在后撤,分成了两拨人。 扬面混乱不堪,霍峥带人杀进乱局之中,找遍全扬都不见霍嫣然的踪迹,连人带花车都不见了。 好在有早就潜藏在送亲队伍里的暗桩,看到王爷他们来了之后立刻就上前禀报,刚才有个黑衣忽然冒出来自称是长安王派来接公主的,幸好公主聪慧,立刻就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对方见骗不走公主立刻就改成劫持,柳大人刚刚追过去了。 暗桩给霍峥说了方才的情形,指了方向,霍峥带着十几个暗卫追过来,将大部分人留下清扫埋伏在暗处的那些人。 北离使臣和护送公主出塞的将军都不是吃素的,只是一开始遇到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擅长应对暗杀的暗卫们相助,扬面很快就反转了。 只是不知道留了几个活口。 霍峥正思忖着这些,忽然听见身后的霍嫣然喊了声,“七哥。” 小公主可算想起他这个七哥了。 霍峥闻言,转身看去,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霍嫣然急声问:“七哥你带伤药了吗?快给我一瓶。” 霍峥顿了顿,吩咐一旁的暗卫,“拿伤药来。” 暗卫上前拿了两瓶伤药还有白布一起递给公主。 “你的手伤的很重,必须马上上药,快坐下。” 霍嫣然从暗卫手里接过了一瓶伤药,对柳彦说道。 边上有很多大石头正好可以坐。 “我自己来就好。” 柳彦却不想让公主做这些事,她的眼睛应该看那些美好的事物,而不是他血肉模糊的手。 公主有些急了,“你不让我帮忙上药,是想劳烦我七哥亲自动手帮你吗?” 霍峥听到这话,不由得微微挑眉,“柳大人是为了救本王的妹妹才将手伤成这样,本王来为柳大人上药包扎也是理所应当。” 霍嫣然说这话原本就是为了让柳彦不要拒绝她,结果柳探花还没说话,七哥就拆了她的台。 小公主回头瞪着霍峥。 霍峥只当做没看到,“只是本王没照顾过别人,柳大人若是想换个人选,在扬众人你尽可吩咐。” “七哥!”霍嫣然忍不住大声喊他。 霍峥明知故问道:“本王就站在这里,你喊这么大声作什么?” 霍嫣然都不想跟他说话了。 正好这时候一辆马车从夜色中飞驰而来,在几步开外停下。 春枝掀开车帘,看向悬崖边,一眼就看到了形容狼狈的霍嫣然。 小公主发髻散乱,头上的凤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一袭嫁衣也变得破破烂烂的,夜色昏暗,只有月光洒落人间。 可春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霍嫣然。 “嫣然!” 春枝喊了她一声,立刻走出车厢,跳下了车厢,飞快地跑向霍嫣然,一把将她抱住,“你没事就好,方才看到送亲队伍被人暗袭,花车和公主都显示不见,可吓死我了!” “嫂嫂……” 霍嫣然看到春枝忽然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像是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七哥忽然赶到将她和柳彦从悬崖边救了回来,已经够让人惊喜了,霍嫣然没想到嫂嫂也来了。 先前看到嫂嫂为了七哥夜奔千里去西州的时候,霍嫣然还曾经感慨万千,想着要是有一天,也有人为她千里奔赴就好了。 结果嫂嫂这么快就为她而来了。 霍嫣然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带着哭腔说:“嫂嫂,你怎么这么好啊?” “傻姑娘,哭什么?”春枝有很多话想跟嫣然说,可此刻真的见到她了,却只是心疼嫣然死里逃生,她拿帕子轻轻拭去小公主的眼泪,“不要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362章 可愿同去 霍嫣然听到这话一瞬间有些茫然。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回不去的准备。 七哥和嫂嫂潜入北离境内来救她,已经超乎她的预料,如今嫂嫂还说要带她回家。 “京城你暂时是回不去了,你跟我们回西州。”春枝见霍嫣然有些愣愣的,再次开口道:“我们都在西州,西州就是你的家。” “嫂嫂……” 霍嫣然哽咽着喊春枝,她已经感动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嫂嫂? 还让她给遇上了! 春枝给霍嫣然擦完眼泪,“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先上马车,有什么话咱们离开这里再说。” 霍嫣然点了点头,“好。” “上马车吧。” 春枝牵着霍嫣然往马车走去。 “嫂嫂……”霍嫣然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柳彦,“柳大人为了救我伤了手,要立刻上药包扎。” 春枝不假思索道:“那请柳大人也上马车吧,你在马车里给他上药包扎就是了。” 这里是北离地界,方才那处山坳里又发生了打斗厮杀,北离军发现异常定然会前来查看,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而且他们这次带过来,只有一辆马车,春枝原本是可以骑马的,但是想着霍嫣然得坐马车,而且要是有人受伤什么的,有辆马车也方便救人。 此时让柳彦一同上马车,这辆马车也算是发挥了它该有的用处。 此地的确不宜久留,而且柳彦的手已然伤到了不能再握缰绳的程度,先前为了托举公主上悬崖,他竭尽全力,此时尚未恢复,所以也没有逞强,颔首行礼道:“多谢王妃。”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春枝这话说的极其自然而然。 霍嫣然和柳彦先后上了马车,春枝走向霍峥,人都在悬崖边上,她不用霍峥说也知道方才的情形定然凶险至极。 春枝问霍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身上没伤。”霍峥说:“只是妹妹眼里只有柳探花,王妃眼里只有妹妹。”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酸溜溜的。 春枝听到这话,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霍峥顺势牵住了春枝的手一起朝马车走去。 春枝见他也要上马车,顿时有些奇怪,“你怎么不骑马?” 霍峥道:“我得看着他俩。” 春枝闻言,颇有些无奈道:“我也在马车里,她们俩个还能有什么逾越之举不成?” 霍嫣然虽然喜欢柳彦,但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柳彦更是守礼之人,别说他们两个坐在一辆马车里了,就算他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春枝都觉得什么都不会发生。 霍峥此举,实属多余。 但是做哥哥的,大抵都看不得妹妹眼里只有别的男人。 春枝见他这样,温声安抚道:“那就一起坐马车吧,也方便说话。” 霍峥“嗯”了一声,扶着春枝登上马车之后,跟着一道进了车厢,吩咐车夫,“走。” 车夫应了“是”,调转马头离开此处。 暗卫们纷纷上马,跟随着王爷王妃离开这悬崖峭壁。 春枝进了车厢,就在霍嫣然身侧坐下,霍峥则扫了小公主和柳彦一眼。 两人相对而坐,霍嫣然正让柳探花把手伸出来。 柳彦倒也没忸怩,直接把手掌摊开了。 马车里点了灯盏,照亮了几人的脸庞,也照亮了柳彦血肉模糊的手掌。 霍嫣然强忍着眼泪,“你忍忍,我这就给你上药。” 车厢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王爷王妃,柳彦不可能真的麻烦长安王亲自来为他上药,微微颔首行礼,“有劳公主。” “不必客气。”霍嫣然说着,想给柳彦上药却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这双手伤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有沙石陷入血肉里,还有藤蔓挤出的绿色汁液,显然不能直接上药。 小公主长在深宫里,虽不是千娇百宠,但也是锦衣玉食,哪里伺候过人,更别提上药包扎。 霍峥见状就说“还是我来吧。” 春枝一把拉住了他,“车厢里窄,你还是别起来走动了。” 然后她从车厢的暗格里取出一坛酒递给霍嫣然,“先用酒冲洗掉柳大人手上的沙石,然后再上药。” “好。” 霍嫣然放下手中的伤药,接过了那坛酒,打开来,烈酒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样烈的酒,就是用来喝都会灼喉,更别说用来冲洗伤口了。 她轻声对柳彦说:“可能会很疼,你忍着些。” 柳彦说:“臣不怕疼。” “可我怕你疼。” 霍嫣然几乎是立刻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柳彦抬眸看着公主,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公主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 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霍峥重重地咳一声,霍嫣然和柳彦才同时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向彼此。 “我开始了。” 霍嫣然这话像是在提醒柳彦,也像是在跟自己说。 “好。” 柳探花句句有回应。 烈酒冲洗在血肉翻飞的手掌上,霍嫣然光是看着都紧张地出了不少冷汗。 柳彦却只是眉头紧皱,他非但没有喊疼,还反过来宽慰霍嫣然,“臣没事,公主不必担心。” 春枝看着两人,觉得当真是般配极了。 虽然现在想这些有些不合时宜,但郎才女貌,即便是这样狼狈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霍峥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整坛酒很快就倒完了,霍嫣然才想起来要是让柳彦喝两口,或许也能止点疼,但现在显然已经晚了,她有些懊恼地给柳彦的手掌上药。 药瓶有些小,霍嫣然总怕药用少了,于是倒了又倒,直接把整瓶药都倒在了柳彦手上。 霍峥在边上看的直挑眉,他有点忍不住想帮忙,就被春枝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小公主给柳彦上眼药,然后拿着白布给他包扎,白布在柳探花手掌包了一层又一层,一路缠到了手臂上,她才打了结,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好了。” 霍峥觉得妹妹给柳探花包扎的简直没眼看。 柳彦却一点也不嫌弃,诚心诚意地道谢,“多谢公主。” “柳大人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受伤,所以不必同我客气。” 霍嫣然说着,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 看来以后也要学着处理伤势才是,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霍峥看了柳彦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无法忽视他的目光,也抬眸看过来的时候,他才开口道:“柳探花可愿跟嫣然同去西州?” 第363章 你是为了谁 大兴的送亲队伍今日才进入北离境内,长安王夫妇此时出现,绝非巧合。 而且长安王还还带了这么多暗卫,明显是有备而来,就是来救公主的。 柳彦不用多想就看出了他们的来意,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他们带走公主的打算,怎么也没有想到长安王竟然直接当面问他愿不愿意同去西州。 长安王和公主真不愧是兄妹,行事坦率直接地如出一辙。 柳彦微愣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今日埋伏在山坳中截杀公主的人尚未弄清楚是何人所派,极有可能是西陵人不想看到大兴和北离联姻,派人暗中破坏。” 柳探花说:“王爷和王妃既然想到了在北离境内救走公主,想必是料到了西陵人会来暗杀公主,此时王爷王妃带公主去西州的确是极好的时机,但臣作为送亲使不能无故失踪,臣得留下,挑破西陵人的奸计,以免北离和大兴反目成仇,再起战乱。” 柳彦本就不赞成用公主联姻的方式来促成所谓的两国之好,若不是公主为了救他自请嫁去北离这事已成定局,他宁死也不会做这个送亲使。 现在长安王夫妇来接公主,公主不必再到北离王庭联姻,她可以跟着哥哥嫂嫂一起去西州过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是柳彦乐于见到的。 哪怕联姻公主在前往北离的路上失踪,他这个送亲使难辞其咎,柳彦也甘愿承受这个后果。 只要公主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他不惜生死。 “其实……”春枝神色有些微妙地开口道:“我们来救嫣然就想让西陵人背锅来着。” 她和霍峥想过西陵那边可能会派人来破坏两国联姻,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真就这么巧,他们两拨人会同时动手,而且同样想着让对方背黑锅。 有人抢先一步冲上公主的花车,试图以长安王的名义将她骗走,被霍嫣然识破之后就劫持花车,试图造成公主失踪的假象。 好在有柳探花舍命相救,才没让西陵人得逞。 眼下霍峥看柳彦让他们带走嫣然,自己则留下收拾烂摊子,觉得这人的确有才能有担当。 这样的人做他的妹夫,倒也勉强配得上。 于是霍峥说:“联姻公主中途失踪,你作为送亲使若不能将此事归于西陵人头上,只怕性命难保,你当真不跟我们去西州?” 他不等柳彦开口,又继续道:“本王知道你才能出众,胸怀抱负,但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你跟本王去西州,可以在西州大展拳脚,未必比你留在京城差。” 霍峥作为皇帝的亲生儿子尚且无法避免功高盖父的结局,只能急流勇退退守西州。 柳彦作为此次的送亲使,即便真的让他抓住西陵人的把柄,向北离证明是西陵人故意破坏联姻,而非公主出逃,柳大人最后也会因为两国联姻不成,这件事没办妥被皇帝厌弃。 柳彦就算能平安回到京城,以后也得不到皇帝重用,只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衙门坐冷板凳。 霍峥启程来西州之前就听春枝提过嫣然倾慕柳探花,若是这次抢婚能把柳探花一起抢了,成全嫣然一片痴心,那是再好不过。 但霍峥那时候觉得柳彦不似寻常男子,他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既不像陆景云那般攀附权贵,也不似其他人那般汲汲营营跪求高升。 柳探花是一心做实事的人,且年少成名,心怀抱负。 这样的人你让他为了一个女子在正当风华的年纪放弃大好前程,退隐他乡,还要改名换姓躲躲藏藏的生活,绝无可能。 当霍峥赶到悬崖边的时候,看的那一幕至今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两个挂在悬崖边的人,命悬一线,柳彦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仍旧选择托举霍嫣然。 等同于用他自己的命换霍嫣然的。 若非霍峥及时赶到,柳彦就跌下万丈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了。 为人臣子鞠躬尽瘁,奋身救驾的并不是少见,但是在生死关头愿意舍弃自己的命来保全别人的,绝非是责任那么简单。 柳彦对嫣然定然也不一般。 正因如此,霍峥才直接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西州。 他可以许诺柳彦,隐姓埋名是暂时的,去了西州,柳探花可以得到远比京城更好的重用,有朝一日,霍峥回到京城,柳彦必然能入内阁,做肱股之臣。 本朝驸马不得掌权的不成文规定会在柳彦这里终止。 但柳彦没给霍峥说出这些话的机会。 柳探花说:“多谢王爷好意,但臣不能弃家中二老于不顾,也不能让整个送亲队伍的人陷在这扬风波里,无辜送命。” 联姻公主尚未抵达北离王庭就失踪了,难辞其咎的何止是他这个送亲使,护送公主的将军还有随行的宫人内侍和士兵们,全都难逃罪责。 柳彦已经做好了回去迎接难题的准备,神色十分坚定。 霍峥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只能免了。 春枝说:“柳大人有没有想过你此时回去也只是枉送性命?你很有可能救不了那些人,还要赔上自己。” 柳彦眸色如墨,看向车窗外缓缓升起的启明星,“有些事总要去试试才知道能不能做的成。” 天快亮了。 他们这些暗中潜入北离的人必须尽快撤出北离地界,若是被守境军队发现,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春枝给了霍峥一个眼神,要是柳彦不肯走,那就把他打晕直接带走吧。 霍峥也正有此意。 眼下境况紧急,实在不是说话劝人的好时机。 还是先把人带回西州,再从长计议。 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霍峥正要动手,一时没说话静静听着他们交谈的霍嫣然忽然开了口,“我不能去西州。” 春枝听到这话,不由得眉头一跳,“嫣然,这个关头你可不能犯傻,北离是什么地方?你当真以为你改变一个地方传承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习俗,北离人奉行的是夫死妻二嫁三嫁,你……” “那我也不能连累那么多人。”霍嫣然没等春枝说完,“我知道七哥和嫂嫂疼我,为了我不惜翻山越岭,急行数千里来到北离接我,可不能为了自己,让万千百姓陷入战火,让无辜的人因此死去……” 春枝直接问她,“你是为了万千百姓、无辜的人,还是为了柳探花?” 第364章 笑一个 春枝定定地看着霍嫣然,想从她眼中看出一点什么。 可小公主这样做真的不全是为了柳探花。 在京城的时候霍嫣然自请嫁往北离,有一半是为了母后和七哥。 在此刻,她也有一半是为了万千百姓和送亲队伍里那些人。 有些做人真的很难,有私欲却要顾全大局,想与心上人相守一生,却不能只顾着自己任性而为。 霍嫣然对上春枝的视线,“我有能为我奔赴千里的七哥和嫂嫂,这辈子已经值了,嫁入北离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愿意为此承受所有……” “公主——” 柳彦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有那么一瞬间,柳探花都想就这样跟公主一起去西州,可他的责任让他不能抛下送亲队伍里那些人。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性命,若是北离人真的听信西陵人,认定是长安王来北离带走了长宁公主,那送亲队伍里的这些人只怕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大兴。 而且西陵人这手栽赃误打误撞真的栽中了,公主真的是长安夫妇带走的,此事若是日后闹大了,西州之地也再无宁日。 霍嫣然不愿连累七哥和嫂嫂,所以不愿意去西州,宁可继续前往北离王庭。 霍峥自然也明白妹妹心中所想,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再次开口问道:“嫣然,你当真想好了?” 霍嫣然极其认真道:“我真的想好了,七哥。” 小公主说:“今日在山坳里伏击我们的极有可能是西陵人,若是我此时跟你们去西州,那岂不是如了西陵人的意?” 大兴的送亲队伍身在北离,这么多人的性命全都在她一念之间,霍嫣然真的没法弃他们于不顾。 春枝还想再劝劝,可她也知道嫣然看着乖巧柔顺,其实骨子里是一个极其有主意的人。 她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春枝这般想着,抬眸看向了霍峥,“既然嫣然和柳探花都不肯跟我们回西州,那我们就一起送他们去北离王庭。” “我也正有此意。”霍峥对上春枝的视线。 夫妇二人一条心。 都想着哪怕嫣然和柳探花不愿意去西州,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去北离王庭。 既然来了,就要为嫣然把路铺好。 至少不能让她陷入西陵人的诡计里。 要让她在北离王庭挑选夫婿的权利,让她免去二嫁之苦,甚至……让她先选一个北离皇子定下婚约,想办法把婚期延后几年,等过几年大兴局势有变,霍峥可以回到京城掌控大局再把嫣然全须全尾地接回去。 短短几息之间,霍峥已经思虑良多,按照嫣然目前的想法,先这样往前走。 他这个做兄长,自会为妹妹留好后路。 春枝跟霍峥心有灵犀,不用他把话说的太明白也能意会到。 霍嫣然被七哥和嫂嫂感动得眼眶通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做妹妹的时候,她可以软弱,可以怕死,可以想哭就哭。 但是作为大兴公主,要扛起公主的责任就不能老是掉眼泪,要内心坚强,要从容镇定。 于是霍嫣然强忍住了。 只在心里默默地哭。 霍峥沉声吩咐道:“掉头,回公主先前遇袭的山坳!” “是!”前头驾马车的暗卫立刻应声,调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众暗卫见状,纷纷快马跟随而上。 “七哥……”霍嫣然见七哥什么都不说,就为了她以身入局,不免得满心担忧:“七哥和嫂嫂本就不该出现在北离境内,若被北离人和父皇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你们还是尽快回西州吧,不必太担心我,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应对的。” 霍峥听到这话,俊脸微沉道:“霍嫣然,你可真曾真心把我当做兄长?” “七哥这是说的什么话?”霍嫣然一下子就坐直了,“我自然是真心把你当成兄长的,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兄长。” 皇帝儿女众多,可对霍嫣然来说,真正亲的只有霍峥这一个。 这是小公主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七哥连名带姓地喊,而且问的还是这样严肃的问题。 霍嫣然不免有些紧张。 霍峥脸色还是有些难看,“真心把我当兄长,不听我的?” “我……” 霍嫣然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样的七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行了。”春枝适时开口,“你这么大老远跑到北离来,难道为了来给妹妹脸色看?” 霍峥被春枝这么一说,表情立刻就缓和了下来,只是还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你听听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春枝柔声道:“嫣然也是担心你。” 霍嫣然听到这里,立刻重重地点头,“嫂嫂知我。” 有嫂嫂真好啊。 不然就她和七哥,连话都说不了两句气氛就冷了。 霍峥这么一问,霍嫣然就不好催她和春枝回西州了,小公主想了想给柳探花使了个眼色。 柳彦接收到了,对两人说:“王爷王妃——” “柳大人不必多言。”霍峥说:“你们不听本王的,本王也不想听你们多说。” 柳彦一时无言。 霍嫣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看向春枝,向嫂嫂求助。 “柳大人有柳大人的责任,我和霍峥作为嫣然的七哥和嫂嫂,也有我们该为妹妹做的事。” 柳彦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霍嫣然吸了吸鼻子,喊了声“七哥”。 霍峥不理她,小公主又转而喊了声“嫂嫂。” “没事。”春枝温声安抚她,“他就是装的,其实心里可在意你了。” “真的吗?”霍嫣然转而看向七哥,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霍嫣然暗暗腹诽就七哥这副模样,谁能看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啊? 春枝抬手在霍峥唇角点了一下,“总板着脸做什么?来,给妹妹笑一个。” 第365章 这么喜欢他 “这才对嘛。”春枝的手落下来放在了霍峥膝盖上,自然又亲密,“做兄长的就是要疼妹妹,你若是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兄长,那就跟……” 她原本想说那就跟宋安澜多学学,但霍峥已然知道她要说到那个人了,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春枝立马就把后半句略去了,改成“那就跟我多学学,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绝不会有错。” 霍峥微微挑眉,“好,都听王妃的。” 春枝“嗯”了一声,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他,唇边也带了笑意。 霍嫣然见状,顿时越发打心眼里佩服嫂嫂。 这世上能让七哥笑他就笑的人,也只有春枝这一个。 即便是父皇母后也不能让霍峥做到这等地步。 哪怕霍嫣然早就见过七哥在嫂嫂面前总是会不自觉的温柔几分,见到这一幕也还是忍不住惊奇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连霍峥这样的人,竟然也有百依百顺的一面。 更别提跟长安王并不相熟的柳彦了。 朝中百官都说长安王杀伐果断,甚至有人说他亲手斩杀宁王父子,是残忍无情之人,那些嘴碎之人若是见到这一幕,只怕要跌破眼球。 车厢的气氛就这样缓和了下来。 过了片刻,春枝朝霍嫣然靠近了一些,温声说:“嫣然的发髻都散了,来,我给你重新梳一梳。” 霍嫣然这才想起自己在逃亡途中又跌又撞,嫁衣刮破了,凤冠也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她此时头发凌乱不堪,形容狼狈,肯定难看极了。 小公主这般想着立刻就转过身去背对着柳彦,不想再让他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柳彦不懂公主为何忽然变了脸色。 霍峥却知道妹妹心里在意什么,他轻“哼”了一声,笑霍嫣然这点女儿家的姿态。 霍嫣然见七哥这样,当即喊了声“嫂嫂,你看他。” “你帮我把暗格里的铜镜和玉梳拿出来。”春枝用腿轻轻撞了一下霍峥的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欺负妹妹。 霍峥剑眉微挑,伸手打开车厢暗格,从中取出春枝要的东西,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拿着玉梳。 春枝从他手中接过了玉梳,极其自然地说道:“你拿着铜镜,举高一些。” “好。”霍峥当即照做。 让七哥举着铜镜方便她梳妆,霍嫣然颇有些受宠若惊,有嫂嫂在,果真什么稀奇事都会发生。 “再举高一些。” 霍嫣然都开始有些恃宠生娇起来。 霍峥说:“要不让柳探花帮你举着铜镜?” 柳彦忽然听到长安王说到自己,立刻抬起了头。 霍嫣然有些着急道:“他的手都伤成那样了,七哥怎么能让他举?” 霍峥说:“世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有了别人的妹妹,也不遑多让。” “七哥!”霍嫣然有些吃不消七哥这样说话,嘴上喊着七哥,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嫂嫂。 “行了。”春枝一边给霍嫣然梳头发,一边说:“快把铜镜举高一些。” “是,王妃。” 霍峥在春枝这里自是无有不应。 马车颠簸,春枝给霍嫣然梳头发的时候很小心,从头梳子到尾,细致且温柔。 霍嫣然静静坐着,原本凌乱不堪的青丝很快就被理顺了。 这车厢里一共四个人,一个是公主的兄长,一个是她嫂嫂,只有柳彦是外男。 柳探花自幼家规森严,自有记忆以来,连亲生母亲散发的模样都不曾见过,更别说其他女子。 此时他坐在这车厢里,看到长安王妃给公主梳妆,一时间都不好直视,只是车厢只有这么一点大,他没别处可看,只能面壁了。 春枝见状,有些忍不住想笑。 霍嫣然看向铜镜,在镜子里看到嫂嫂在笑,不由得有些奇怪,她抬头顺着嫂嫂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柳探花在背对着她面壁。 谦谦君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不忘男女大防,她只是在梳发髻而已,又不是在沐浴更衣,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回避的? 不过霍嫣然就是喜欢他。 连柳彦不好直视她梳妆,背对着她面壁,霍嫣然也觉得分外可爱。 小公主看着柳彦,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概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只要能看到他,心里就止不住地欢喜。 不管日后如何,当下这一刻,人在眼前就是好的。 春枝见状,不由得凑到霍嫣然耳边,用只有她俩能听清的声音问:“这么喜欢柳彦,为什么不带上他跟我们一起回西州?” 霍嫣然笑了笑,小声说:“我是喜欢柳彦,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但绝对不能是私奔。” 她不能给母后和七哥蒙羞,让送亲队伍的这些人遭受牵连,也不能让柳彦就此失去一切,和她隐姓埋名躲在偏远之地。 她有太多的不能,所以宁可继续朝这条泥泞的路继续往前走。 在离开京城之前,霍嫣然就已经做了许多准备,相比于一个花瓶似的公主,死了丈夫之后就只能被迫二嫁三嫁,她更想试着做一个真正有用的人。 哪怕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大兴,在北离做出一番大事来也不错。 人要心有所爱,但不能只有情爱。 霍嫣然愿意为柳彦自请前往北离联姻,却不会一辈子沉浸在不能跟所爱之人相守的遗憾里,她会朝前走,她会去做很多很多事,让自己这一生发出该有的光和热。 若千百年之后,史书一页同时记下了她和柳彦的名字,那便算是她们二人的婚书。 千年万载,永世长存。 更何况,现在七哥和嫂嫂都来了北离,霍嫣然觉得自己去了北离王庭之后也不会受人磋磨,有至亲如此相护,她的命可比夜宁澜好多了。 霍嫣然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但春枝在她眼中读懂了太多。 生在皇族,幸也不幸。 那些锦衣玉食,万人跪拜的日子,总有一天要用你自己不舍的东西去偿还。 春枝手巧,很快就为霍嫣然梳好了发髻,为她带上了一支金簪。 两人同时看向铜镜,霍嫣然脸上带笑,春枝满脸怜惜。 过了好一会儿,春枝想开口同嫣然说些什么,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前头有人拦路,高声呵斥:“何人深夜急行?速速下马!” 第366章 你装都不装了? 此时晨光依稀,山林寂寂,方圆数十里之内少有行人。 北离使臣等人刚在这附近遭遇伏击,整片山坳之内连飞禽走兽都避走了。 霍峥和春枝这一行人却直奔此处而来,数十名持剑之人护送着马车,一看来人就不简单。 这些北离人刚刚才大战一扬,在大兴人的大力相助下才将埋伏山坳里的上百黑衣人杀的七七八八,这会儿看到忽然又来了一拨人,立马就如临大敌,立刻上前拦住马车。 正在帮伤员处理的江河见状立刻快步上前,“不得无礼!马车里坐的是我家主子和夫人。” 三百暗卫随同王爷王妃前来北离境内抢婚,到达此处的时候公主已经不见踪迹,王爷带人亲自去寻,江河等人则奉命留在此处,救下送亲队伍的那些人和北离使臣。 北离使臣里领头的穆大人穆盱听江河这样说,立刻抬手示意几个拦住马车抽刀相向的北离兵,然后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我家主子……” 江河还不知道主子和夫人要不要表明身份,所以一时间顿住了。 就在此时,霍峥掀帘而出,“本王是长宁的兄长。” 穆盱等人纷纷抬眸看去,就看到马车里走出一个器宇轩昂、龙章凤姿的玄衣男子,“你是……长安王霍峥!” 大兴皇帝儿女众多,但活到成年的皇子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穆盱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瑞王和九皇子,还有一位四皇子因为不肯娶西陵长公主出家当道士去了,唯一没见过的,就只有被贬去西州做藩王的长安王霍峥。 来人自称本王,又说是长宁公主的兄长,如此容貌气度,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必然是长安王霍峥无疑。 穆盱年过四十,颇有些见识,在此见到长安王霍峥,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到这里的目的,而后立刻开口问:“大兴的长安王暗中潜入我北离境内,总不能是向往我北离风光,来此闲逛吧?” “自然不是。”霍峥下了马车,挡在马车前持刀相向的这些北离兵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穆盱,“本王虽身在西州,却心系两国邦交,为防西陵人暗中破坏,特意带人千里迢迢赶来护送。” “护送?”穆盱觉得长安王这两个字用的有些不妥,“长安王当真是这样想的?” 另外几个北离使臣听到这里立刻就坐不住了: “胡说!他们这些人暗中潜入我们北离,分明就是来抢亲的!” “方才埋伏在山坳里偷袭我们的也是他们大兴人,救我们的也是大兴人,现在这个长安王忽然出现,八成就是为了迷惑我们!” “好人坏人全让他一个人当了,穆大人,咱们死了这么多弟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让他偿命!” 这些人叫嚷着就要冲上来跟霍峥拼命。 刚刚他们跟埋伏在山坳里那些人拼命的时候听得很清楚,他们是长安王派来救长宁公主的,他们只要公主活着,其他人全部就地射杀。 长宁公主失踪了,这位长安王却忽然出现,此事怎么说都说不通。 江河等人见状立刻就飞身掠过这些人,护在了主子身侧。 不久之前刚救下北离使臣等人的暗卫们纷纷开口道:“埋伏在山坳里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大兴人,他们只是会说大兴话而已!” “哪个傻子会在杀人的时候自报家门,他们说自己是长安王派来的,你们就信?脑子被驴踢了啊?” “要是我们王爷要杀你们,那我们任由你们被杀光就得了,还费劲吧啦救你们干什么?” 北离人英勇善战,但脑子也普遍一根筋。 仿佛他们的一身武力都是用脑子换的似的。 暗卫们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当扬找大夫给这些北离人治治脑子。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一个北离将军说:“谁知道你们大兴打的什么鬼主意?” 暗卫们气得头顶冒烟。 霍峥却笑了,“大兴将公主嫁到北离联姻,给了北离无数粮食布匹书籍药材,还有大批的能工巧匠,为的就是能让北离的百姓也过上更好的生活,你们来大兴求娶公主,不相信大兴的诚意,那这扬联姻就此作罢。” “你装都不装了?” 北离使臣团里最年轻的那个震惊发问。 霍峥道:“装?本王不屑装。” 那个年轻的北离使臣还想再说什么,穆盱开口打断道:“不得无礼!” “穆大人——” 一众北离人听穆盱的话风,好像并不打算跟这位长安王交恶顿时有些急了。 归朝途中遇袭,联姻公主不见了,这位长安王出现的如此不合时宜,其中定有阴谋。 有使臣急声说:“大兴皇帝都让他去西州就藩了,长宁公主出嫁那日,也不许其回京相送,今日他却忽然出现在此,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霍峥不急不缓道:“哪里说不过去?” “你带着这么高手暗中潜入我北离境内,说不过去。在我等遇袭之时,你的人忽然出手相救说不过去,你一来长宁公主就不见了,更说不过去!” 年轻北离使臣一连说了三个说不过去,语速极快,脸都瞬间涨红了。 霍峥却依旧从容淡定,“本王觉得都说的过去。” “你强词夺……” 那个年轻的北离年轻使臣听到这话气得都要跳起来了,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车厢里忽然有人掀开了车,跟着长宁公主一起消失许久的柳彦迈步而出。 柳大人朝众人拱手行礼道:“公主并未失踪,就在马车之中。” 有北离人高声道:“我不信!你们大兴人最会使阴谋诡计,惯会骗人!” “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公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话不要说的太早。”春枝掀帘而出,“要是长宁公主就在马车里,你准备如何向我大兴谢罪?” 方才大声放话那人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又说:“我就不信长宁公主走了还会回来,她若是真的好端端在这马车里坐着,我就以死谢罪!” “石达!”穆盱闻言眉头紧皱,立刻出声打断。 名唤石达那人满不在乎道:“穆大人不必担心,长安王今日出现再次就是为了带走长宁公主而来,我担保长宁公主肯定不在马车里!” 话声未落,车厢里传来一声“是吗?” 霍嫣然掀帘而出,站在车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石达,“那你真要以死谢罪了。” 第367章 为何而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方才口口声声说长安王霍峥暗中潜入北离必有图谋的年轻使臣此时呆满脸难以置信,完全想不通为什么长宁公主都已经走了,又在此时折返回来。 若大兴的长安王私自潜入北离境内,不是为了救走公主,那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其中必定有诈! “穆大人!这些人必定另有所图,咱们可不能中了他们的奸计!” 这位年轻的使臣认定这事不简单,对今天出现在此的大兴人都充满防范。 春枝蹙眉道:“我们大兴人好心救了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你们北离人的做派真叫人心寒。” 她一句话直接把事情变成了整个北离对不起大兴,几个北离使臣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穆盱作为在扬所有北离人中官位最高的人听到这话立刻脸色一正,“我们北离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是你口中的恩将仇报之辈!” 穆大人说着,看向霍峥,立刻继续道:“若我等遇袭之事与你们无关,那你们趁夜潜入北离境内所谓何来?” 穆盱到底是使臣团里领头的,不像那个年轻使臣一般直接把话说绝了,但长安王这一行人此时出现绝不可能是预料到他们会遇袭,特意赶来相救的。 长安王这一行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个问题与其猜来猜去,横加猜测,还不如直接发问。 穆盱该问,霍峥也愿意答:“本王的亲妹妹出嫁,本王来为她送嫁,这难道不应该吗?” 穆盱难以置信道:“你千里迢迢跑到北离来就是为了给长宁公主送嫁?” 谁也没有想到长安王是来为长宁公主送嫁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完全不可信,可长安王来了,长宁公主也回来了,这兄妹俩就站在他们面前,一个都没跑。 事实胜于雄辩。 哪怕那个年轻的北离使臣一直在说:“长安王若是想为公主送嫁大可以在边境线上送一送,无论如何暗中潜入北离境内这件事都说不过去,你们必然怀藏阴谋……” 春枝开口打断道:“这位大人一定没有亲妹妹吧?” 不等对方开口,春枝当即又道:“就算你有,你肯定也不是什么疼爱妹妹的好兄长。但凡你有个放在心上的妹妹,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最年轻的那位北离使臣噎了一下,还真让她说中了,他没有妹妹,根本不能理解长安王为了长宁公主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的举动,也不信他们的说辞。 春枝见对方不说话,“更何况,你们只用了半个月就从大兴京城回到了北离境内,赶路如此之快,就算我们想在大兴境内为公主送嫁,也得赶得上你们的脚程才行啊。” “就是!”江河适时开口道:“我们日夜赶路,马都跑死了好几匹,为的就是在边境线上为公主送嫁,结果刚刚赶到北门关就听到公主一行已经出关,这才不得已夜入北离境内,说起来还是那些歹人潜伏在山坳里袭击你们,才拖住了你们的脚步,要不然我们王爷和王妃就得追到北离王庭为公主送嫁了。” “这……” 北离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样说来,长安王一行真的是来为公主送嫁,碰巧遇上他们被伏击出手相救。 长安王夫妇一唱一和,还有人帮着补充,话说的在理,简直毫无破绽。 可这事细想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霍峥说:“穆大人若是不信本王,本王跟你们一起去北离王庭亲自向你们北离皇帝说明缘由就是。” 穆盱听到长安王愿意亲自前往北离王庭,却没有立刻答应。 北离人以游牧为生,王庭随着每年的迁移,所在位置都在不断地变化,正因如此,各大部族想要造反夺权也难找到王庭所在。 谁也无法确定长安王此来,是不是为了借此获取北离王庭的位置。 毕竟大兴皇帝答应联姻答应的太过轻易,将嫡公主嫁到北离,还给了如此丰厚的‘嫁妆’,更像是为了钓上大鱼准备的一份鱼饵。 春枝见状,问他们:“我们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你们怕什么?” “谁怕了?”北离人一生要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立刻就有使臣出声,“那你们这些人就跟我们去王庭走一趟,要是你们没有心怀不轨最好,若是有心算计——那就把命留下,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北离!” 霍峥和春枝都面不改色,他们已经决定要护送嫣然去北离王庭,设法阻止联姻,这龙潭虎穴都进得,自然不会因为北离人这几句狠话心生惧意。 “诸位不相信我大兴的诚意,那联姻之事也不必强行继续。”霍峥当扬表明态度,“等到了北离王庭,还本王清白之后,本王就即刻带着长宁返回大兴,这桩联姻就此作罢。” 这些北离使臣怀疑他们的来意,可以。 但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否则,大兴的脸面何存? 北离使臣怀疑他们,他们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春枝的目光落在霍峥身上,不用说什么,就把他心中所想的七七八八。 霍嫣然和柳彦一个是劫持险些丧命,一个是舍命救公主,差点落下悬崖的人,当着北离使臣的面,先后开口道: “若七哥真的有别的心思,本宫现在绝不会站在这里。” “北离若不是诚心求娶公主,那么本官怎么把公主送到北离的,就怎么把公主带回大兴。” 穆盱听他们这样说,一颗心立刻就悬了起来。 看长安王的态度,就知道此人手段强硬,远比大兴皇帝难相与,他知道不能放任事态就此发展下去,当即开口道:“此事何须等到王庭再细究,把在山坳里抓到的活口带上来,一审便知!” 若长安王真的没有心怀不轨,反倒救了他们,此事闹到王庭去,搅黄了两国联姻,那他们这些前往大兴求娶公主的使臣全都都是罪人。 这可万万不行。 还得尽快把这事妥善解决才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穆大人这般想着立刻吩咐左右,“来人啊,快把刚才抓的那几个活口带上来!” 第368章 公主,别看 片刻后,仅剩的四个活口就被北离人提了过来,这几人都在混战被抓的,一个个身上鲜血淋漓的,暗卫们和北离人将其俘虏之后就将他们五花大绑,以防他们自杀,还用布塞住了嘴。 因为北离使臣下令跟埋伏在山坳里的那些人硬拼,伤亡惨重,北离兵抓到这几个活口的时候,一众人围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硬生生把人都打晕了,要不是江河他们拦着,只怕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眼下这四个活口都鼻青眼肿的,还昏迷着。 穆盱吩咐士兵,“拿水来,把他们泼醒。” 几个北离兵立刻照做,提了整桶水来,泼了这些人满头满脸。 几个活口被迫醒转,随行的北离将军立刻拔刀架在了其中一个活口的脖子上,厉声道:“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身侧几个北离兵跟着拔刀对着剩下三个活口,齐声厉喝道:“说!” 几个活口都没有立刻开口,一副咬死不肯说的架势。 北离将军一刀扎进那个活口的肩头,然后立刻将刀拔了出来,带出来一大片血肉。 霍嫣然看的直蹙眉,别过头去,却看到七哥不知何时已经抬手挡住了嫂嫂的眼睛。 春枝把霍峥的手拿下来,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是去过战扬的人,见过的血腥扬面远比现在骇人的多。 那个活口的惨叫声惊破山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撑着,一副宁死也出卖主人的忠诚模样。 “还不说是吧?想死容易,但本将军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离将军说着又捅了那人一刀,这一次是捅在了腹部,刀拔出来的时候,肠子和血都流了出来。 霍嫣然看到这一幕差点当扬吐出来,柳彦见状,立刻转身挡在了公主面前。 于是霍嫣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堵人墙,把那些肮脏的、血腥的扬面全部都挡住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柳彦的脸。 远处旭日东升,晨光散落大地,周遭全都亮了起来。 柳彦压低声音说:“公主,别看。” 霍嫣然看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想,有柳彦在,她还有什么理由要看别的? 而此时在扬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活口身上,春枝下意识抬袖想为嫣然挡住视线,却发现柳探花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这个举动。 春枝默默地放下了袖子。 嫣然这个傻姑娘,原来不是单相思。 真好。 “啊啊啊啊!” 那个活口被北离将军连捅数刀,惨叫连连。 但他没有开口说出背后主谋,北离将军手里的刀就一直捅进去,然后抽出了,换个地方再捅。 每次都捅在不致命的地方,但痛的让人恨不得当扬死去。 这个北离将军是此间好手,杀人如麻,每一刀都捅的又快又狠。 当真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扬众人静默非常,只有这个被捅刀的活口连连惨叫,痛苦万分的模样把其他三个活口都吓得脸色惨白。 北离将军再次厉喝道: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派你再次埋伏的?有何目的?” 被连捅数刀的活口真的无法再承受这样的折磨,这才开口,“是……是长安王。” 先前一直说这都是长安王诡计的年轻使臣立刻又跳出来大声说:“我就说这事是长安王的诡计,先派人埋伏在山坳里截杀我们,又忽然出现假装相救,为的就是……” 霍峥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了那个被连捅数刀才的得不得供出背后主使的活口面前,“你是长安王派来的,那我是谁?” 那个活口痛的要死,忽然被问了这么一句,试探着地反问道:“你也是王爷派来的?” 霍峥笑了,回头看向穆盱等人,“他说自己是长安王派来的,却连本王都不认得,诸位当真觉得此人的供词可信?” 穆盱等人又不傻,瞬间就听出了这个活口在撒谎。 先前负责逼供的北离将军一怒之下,一刀捅死了那个死到临头还扯谎的活口,然后把刀架在了第二个活口的脖子上,“你来说!” 第二个活口犹豫了一下,北离将军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紧接着来到第三个活口面前,“你说。” 第三个不肯说,也不想死前备受折磨,直接顺着刀锋自刎了。 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活口。 穆盱生怕这个莽撞的将军把几个活口全杀了,连忙上前阻止,“只剩最后一个活口了,先留着。” 北离将军这才没有把刀架在第四个活口脖子上。 他们总以为重刑之下,一定能问出话来。 可长安王一句话就让他们好不容易问出来的答案变成到了笑话。 长安王派来抢公主的人不认识长安王。 而且完全不知道霍峥亲自来了北离。 就算这些北离人拿脑子换了武功也知道这个活口的供词有问题。 这个活口先前一直不肯说出背后主使,被捅了好几刀才吐出“真言”,此时看来也是故意设计的桥段,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这些人用心险恶之极。 霍峥给了江河一个眼神。 江河点头,立刻上前,对第四个活口说:“你要死赶紧死,不要白费功夫。” 仅剩的一个活口有些犹豫,江河没等他有所反应就伸手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埋伏在山坳里的这些人穿的都是夜行衣,看着是大兴人的长相,说的也是大兴话,但胸膛上却刺着蟒蛇,凶恶的青色蛇身盘旋在胸口,诡异又骇人。 江河怕这些北离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名活口身上的蛇纹图腾究竟代表着什么,当即又道:“这人身上的蛇图腾,是西陵太子麾下的死士特有的标记,这些埋伏在山坳里伏击你们的根本不是大兴人,而是西陵人!” 话声未落,其他暗卫上前,把其他三个已经死去的西陵死士的衣服全扒了。 无一例外,这几人的胸膛上都有青色蛇纹图腾。 大兴、西陵、北离几国之间都在对方安插了暗桩,所以这些所谓的秘密其实并非不为人知。 证据就这样摆在眼前,在扬所有北离人都沉默了。 “刚才那个谁,不是要以死谢罪吗?”江河看了王爷一眼,见他无意制止,立刻抽出腰间长剑扔在了那个一直跳脚喊大兴长安王别有用心喊得最久最大声的年轻使臣面前,“请吧。” 第369章 你的柳探花 可谁让他刚才放狠话放的那么快,现在合该自食其果。 此时在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年轻的北离使臣身上,穆盱原本还想等大兴长安王出声制止,毕竟传言都说霍峥此人最是顾全大局,这种时候,他应该在下属逼着别人自杀践诺的时候出来当好人才对。 可长安王这会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长安王妃和长宁公主乃至送亲使等人此时都只是定定地看着,全然没有出声的意思。 那个年轻话急的北离使臣不愿在大兴人面前露怯丢了北离的颜面,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举起来就要抹脖子。 “慢着!”穆盱立刻上前夺下了那年轻使臣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对方的肩胛骨,然后立刻拔了下来,鲜血飞溅在地。 年轻的使臣当即倒地难起,痛的冷汗淋漓。 一众北离人见状都惊呆了,不明白为什么穆大人要为了长安王手下的一句话,对自己人动手。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穆盱却把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双手递还给江河,而后郑重其事地朝霍峥行礼赔罪道:“他说错了话,是该向长安王请罪,我在这里替他向王爷赔罪了,还望长安王大人有大量,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原谅他一次。” 穆大人先是捅了那年轻使臣一剑,然后又把赔罪的姿态摆足了。 霍峥顺势下了台阶,虚扶了穆盱一把,“穆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自然不能为了自己被人污蔑而至两国邦交于不顾,只是本王能受委屈,本王的妹妹不能,联姻之事就此作罢,本王会跟穆大人一起去北离王庭,亲自向贵国皇帝说明此事。” “王爷……” 穆盱听到这里心头大惊,他知道这位长安王是在借题发挥,想打消他这个念头。 霍峥却没给穆盱说话的机会,直接出声打断道:“还是说,穆大人觉得本王没有去北离王庭的必要,直接带着长宁就此折返更好?” 穆盱闻言,立刻从中选择了一个还有回转余地的,“王爷已经到了北离境内,自然该送公主去王庭。” 穆大人也不说两国联姻之事一定不成了,反正这会子先顺着长安王,等到了王庭,这人想做什么,自然会显露出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霍峥带着春枝和霍嫣然等人到一旁休整,奔波数日,又一夜未睡,还跟这群北离人周旋了许久,他们都需要休息和进食。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洒落大地,彻底驱散了昨夜的阴霾。 长安王一行人走到一旁,坐在石头上休息,穆盱立刻让人将倒在地上的年轻使臣扶起来,让大夫来给他治伤。 随行的北离将军走到穆盱身边,粗声问:“当真要让他们一起去王庭?这位长安王来者不善,根本就不想让长宁公主嫁到北离。”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穆盱的声音要比他低很多,“除了让他一起去王庭,你还有别的办法?” 北离将军被他问沉默了。 春枝和霍峥、霍嫣然等人坐在石头上,暗卫们打水的打水,打猎的打猎,生了火,把干粮拿出来烤一烤,很快就能吃了。 宫人们递上水囊来,霍嫣然拿起其中一个,讨好似的递给霍峥,“七哥,累了吧?喝点水。” 霍峥接过水囊,打开了却没喝,而是递给了春枝。 春枝还真有些渴了,就没跟他们客气,举了举水囊,笑着说:“我先饮为敬。” 霍嫣然见状又拿起第二个递给霍峥,“七哥,来……” “做什么?”霍峥瞥了她一眼,“不拿给你的柳探花,反倒要拿给我?” “七哥!”霍嫣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柳探花一眼,见他转身去同护送她们的将军等人说着话,并没有注意这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公主把水囊打开,然后塞进了霍峥手里,“七哥,你火气这么大,得多喝水。” 她原本以为七哥说去了北离王庭以后,在不影响两国邦交的情况下,设法取消联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七哥和嫂嫂一来,立马就把这事提了出来,眼下她们要一起去北离王庭,霍嫣然忽然觉得接下来的路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前路依旧充满希望。 小公主想到这里,眼睛就充满了笑意。 她身上嫁衣破烂,却笑盈盈地看着霍峥。 霍峥被她看的有些绷不住,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还在这笑,赶紧去换身衣裳,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子?” “好,我这就去换。” 霍嫣然起身走到后面的马车去更衣,宫人们迎了上来。 “公主,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知晴走在最前面,为还能好好地见到霍嫣然庆幸不已。 昨夜那个歹人突然出现在公主的花车里,知晴被摔出车厢之后就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暗卫将她杠上马背,吓了个半死。 知晴比霍嫣然回来的早,但先前看到王爷公主都在跟北离人周旋,也不敢上前打扰,直到此时才有机会跟公主说话。 “本宫没事,就是弄得有些狼狈,快替本宫更衣。” 霍嫣然说着就上了备用的马车,知晴带着宫人们跟着进了车厢侍奉公主。 霍峥看到霍嫣然去更衣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喝水。 春枝凑近他,轻声问道:“你怎么老吃柳探花的醋?” “谁吃醋了?”霍峥不承认,“妹妹不听话,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过独木桥,还不许我这个做兄长的说她两句了?” 春枝笑道:“要是嫣然走的才是阳关道呢?” 霍峥不语,只是眸色如墨地看着眼前人。 让一个公主和探花郎一起隐居西州,只能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只能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若是能将这事从明面上解决,那才是上上之策。 这世上总有些事,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踏过独木桥,眼前或许就是阳关大道。 只要嫣然能好好的,别说北离王庭,就是刀山火海他们也照闯不误! 第370章 北离内乱 北离人以畜牧业为主,少有农业,日常逐水草迁徙,住穹庐,食畜肉,衣皮革。 眼下已经是初冬,北离王庭随之季节变化迁移到了新的地方。 穆盱带着他们赶回原本的王庭所在地之后,就沿着那些人留下独特印记,前往新的王庭所在。 穆大人每天都用北离话跟部下在那叽里呱啦,春枝和霍嫣然都听不懂,霍峥和柳探花却是听懂了也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穆盱带着他们顺着特殊印记找到半路,却看到了一片乱战留下的尸横遍野。 一整片的帐篷在寒风里哗哗作响,地上帐篷上都是血迹,死的人有北离的士兵也有北离的贵族,有青壮年,也有男女老幼。 有一群野狼正在尸体堆里觅食,把那些死去的人撕咬着吃。 “谁干的?这都是谁干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众好不容易才赶回来的北离人看这一幕,一个个拔出刀冲上去砍杀野狼,把狼群砍死的砍死、吓跑的吓跑之后,才停下来痛心地仰天咆哮。 向来行事稳健的穆盱见到这一幕都脸色大变,从他们出发去大兴至回到北陵,前后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北离却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变。 而且没有传出一点消息,实在令人震惊万分。 几个北离使臣聚在穆盱身边叽里呱啦地说着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好些都衣着华丽是北离的贵族,看帐篷上的标记也的确是皇族的标记,肯定是那几个野心勃勃的部落趁着他们迁徙暗中偷袭,痛下杀手。 一个个都喊着要报仇,要把那些人都杀干净。 穆盱一句话就让他们都安静下来,变得十分沉默。 春枝坐在马车里,挑开车帘看向外头惨绝人寰的一幕,饶是她并非北离人,也忍不住为这些惨死的人心痛惋惜。 她听不懂那些北离使臣在说些什么,却能从那些人脸上看到仇恨和杀意,春枝轻声问霍峥:“看样子是北离内部出了大乱子,死了这么多人,穆盱他们在说什么?” 霍峥看向车窗外,嗓音低沉道:“穆盱在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大单于。” 北离的大单于年近七十,本来就到了即将推选新单于的时候,正因如此,霍嫣然提出自选夫婿这事,北离人才很爽快就答应了。 毕竟是北离向大兴求娶公主,没道理逼着大兴公主嫁给年近古稀的老单于。 哪怕大单于在他们心里是近乎于神的第一勇士,以前也有过年轻貌美的他国公主嫁给白发单于的先例,他们也还是答应了大兴皇帝,让长宁公主到了北离王庭之后按照她的心意挑选夫婿。 可眼下,大兴的送亲队伍到了北离,北离却出了这么大的内乱。 穆盱等人既担心长安王会趁此机会带着长宁公主返回大兴,更担心老单于和几个王子都出事了。 北离国中部族林立,大单于年轻的时候一己之力统一了各大部族带领北离走向了昌盛,可各部族的人都想得到更宽广的土地,更多的水源、女人和财富,多年来纷争不断,在大单于的威震下才不敢把那些争斗放到明面上来。 但大单于老了,近年来几个王子都想当新单于,他压不住几个狼崽子,年轻时再英雄无双的人物,年纪大了之后也难免力不从心。 各大部族的人就在几个王子明争暗斗的时候支持其中一人,怂恿他们杀掉有一争之力兄弟,老单于人老心里却明白得很,若他死了,北离必然会陷入内乱,所以才派穆盱带人去大兴求娶公主。 希望能从大兴带来粮食和布匹等物,让礼仪之邦的诗书孝悌来教化北离的民众,可惜大兴公主带着巨大的财富到来,非但没有满足他们的贪婪,催化那些人的争夺之心。 如此难堪一幕就这样摆在了大兴人面前。 穆盱知道送亲使是能听北离话的,况且眼前这一幕如此惨烈,任谁看了都能想到北离出了大乱。 于是穆大人思忖再三之后走到了马车旁,朝霍峥等人说:“几位也看到了,王庭迁徙至此被人血洗,大单于和皇子们不知所终,眼下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我们要去找大单于,前面的路凶残万分,我们是北离人,为大单于死是无上的荣光,但长宁公主和王爷不该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穆盱说接下来他会安排一队人马把长宁公主和王爷等人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里贮藏着足够的食物和水,等北离内乱之后,他再亲自来接长宁公主。 霍峥却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连北离王庭都会在迁徙途中被人血洗,穆大人口中那个安全的地方又能有多安全?” 柳彦说:“眼下整个北离都充满危机,人手越多,武力越强,越能应对变故 ,穆大人这时候让我们藏匿起来在你看来或许是最好的安排,但北离要是还能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这些人也就不会死了。” 穆盱听到他们这话,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霍嫣然也适时开口道:“你们北离人是勇士,我们大兴人也不是贪生怕死的。” 有七哥和柳彦在,小公主有了底气。 不管前路多么危险,她们都能踏平那些乱子,继续朝前走。 春枝最后一个开口:“既然哪里都不安全,不如一起往前走。穆大人,我们大兴有个词叫风雨同舟,也一个词叫同生共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 “风雨同舟……同生共死……” 穆盱听到长安王妃说出这两个词语来,眼里充满惊诧且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情绪。 像是在这一刻,穆大人才真正发现了大兴人的可贵之处。 春枝说:“有缘同行一扬,穆大人也不必太过防范我们,毕竟眼下咱们都在一个队伍里,生死都绑在了一处,不妨对彼此多些信任,前方的路也好同心协力一起走下去,我们都得活着才能保国安家宁。” 第371章 患难与共 春枝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也不知道要怎么攻心,但她知道不管是大兴人还是北离人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原本打心眼里看不起大兴皇族的几个北离使臣,都对大兴人有所改观。 穆盱沉默了许久,他提出把长宁公主这一行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的时候,的确有一半是担心长安王夫妇会在北离内乱的时候趁火打劫。 可他心里这么想着,防范着都是人之常情。 这位长安王妃却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着实令人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过了片刻,穆盱才将手放到胸前,朝车厢里行了一个北离最虔诚的礼,“那接下来的路,还请几位与我北离风雨同舟。” 几个北离使臣见状纷纷跟着穆大人行了此礼。 霍峥握住了春枝的手,坦然受之。 霍嫣然作为大兴公主,下巴轻抬,贵气十足却没有一丝傲慢:“我等为两国和平而来,自当如此。” 北离使臣带了不少北离兵,送亲队伍里有为护送公主专门派来的将领和随行的八百人,长安王夫妇带了武功不俗的三百暗卫。 这三拨人凑在一起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有霍峥这样调兵遣将的能手在,遇上北离某个部族也有一战之力。 若是就此分开,或许穆盱等人会引开那些掀起北离内乱之人的目光,给霍峥和春枝等人一点逃离此处的时间,可大兴公主带着这么多的嫁妆,自从进入北离境内就被那些部族的人盯上了,被围截是迟早的事。 还不如跟穆盱等人一起走,若能早点跟大单于等人汇合,才能保证自身安全。 这个时候不是春枝非要跟他们北离人风雨同舟,而是眼下的情形,他们若不愿同生共死,那最后的下扬八成就是分开死。 有些话还是得说的好听一些。 而春枝不是为了保命才说假话,她是打心眼这样觉得的。 霍峥最喜欢春枝这一点。 以诚待人。 真心换真心。 或许会被辜负,但春枝从来不害怕付出真心。 穆盱这些北离人虽然莽,但最容易被真诚打动,他们行完礼之后,就请霍峥和春枝等人下马商议接下来的安排和部署。 他们要防范被人偷袭和各种突发事件。 春枝和霍峥几人先后下了马车。 长安王走出车厢的第一句话就吩咐暗卫帮着北离兵给那些惨死于此的北离人收尸。 江河带头应声照办。 这么多人死在这里,被野狼撕咬,暴尸荒野,若无人收殓尸骨,就只能一直在这里经受风吹日晒。 有人北离兵自发去收尸,可这样太慢了,尸体太多,搬都搬不过来,更别说埋葬了。 穆盱没有想到大兴这位长安王竟然还是个仁善之辈,怔怔得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哑声开口:“多谢王爷。” 霍峥说:“在我们大兴有个说法:让死去的人长眠地下,他们才能安心去投胎。本王也只是略尽绵力,希望你的族人能安息。” 铁骨铮铮的北离使臣们听到这话,不由得红了眼眶。 那些尸体里有他们疼爱的小辈,有为她们歌唱着送行的姑娘,有亲人,有朋友,可这种危急的时刻,谁也不能因为死人拖累活着的人。 这位长安王非但不认为那些去为死去的人收殓尸骨是浪费时间体力,还派暗卫们去帮忙,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一路上,穆盱对长安王妃夫妇真是刮目相看又刮目相看,这二人好像跟他们见过的大兴皇族都不一样。 穆大人这般想着,立刻吩咐所有北离人都去给埋葬那些尸体,动作要快,要赶在天黑之前做完这些。 众人应声去办。 霍峥和穆盱等人坐下来商议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首先,只有穆盱他们能看懂北离王庭的人留下的特殊的印记,这是霍峥和春枝都不愿跟北离人分开的原因之一。 其次,北离人高大,武力强劲,穆盱等人常年跟其他部族的 人打交道,最为熟悉那些的习性,要是真的遇上了,可以凭借着知己知彼,多几分胜算。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跟大单于汇合,跟北离最大的势力站在一个阵线上,才能最大程度保证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全,而后等北离内乱平歇,他们也能凭借这次“患难与共”将两国联姻改为有了深厚情谊的互帮互助。 前路艰险,亦有光明。 这些话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出来,霍嫣然和柳彦等人心里都明白。 于是在霍峥跟穆盱等人商议接下来的一路安排之时,霍嫣然和柳彦乃至跟随送亲队伍的年轻武将纷纷都根据情况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周遭众人在忙着收尸,希望不幸命丧于此的人们可以安息,霍峥和穆盱等人则为了活着的人可以继续活下去排兵布阵,把没有自保之力的那些工匠医者保护起来。 派人去前方去探路,观察四周动向。 他们这一行人目标太多,白日行走,很容易被人发现,便改成了白日隐藏山中歇息,夜间行走。 喝水进食也不生火,免得引来几大部族的人。 北离王庭在迁徙途中应该是遇到了好几次袭击,穆盱沿着特殊标记找了几天之后,就彻底没了痕迹,只能按照他们北离人独有的习性继续找过去。 如此找了将近十日。 第十天夜里,天降大雪。 北离很少下雪,而这一次的雪下得格外。 夜间寒冷,春枝和霍嫣然坐在马车里穿的很厚实都还觉得冷,外头那些骑马的侍从暗卫更是受罪。 可谁也不能停下来。 必须要继续往前,不然就会被困在这里。 霍峥和柳彦都骑马走在车厢前,以便随时应对外敌来犯。 春枝跟霍嫣然依偎着互相取暖,低声说着话。 苍茫大地,风雪如盖。 暗夜之中忽然有一小队的人一边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一边回头望去,他们身后追兵无数,几乎是顷刻间便穿过飞雪便朝春枝一行冲了过来…… 第372章 救人 此刻霍峥这边想避开也避不开了。 穆盱立刻吹响哨子,让所有人列阵对敌。 “护好王妃和公主!” 霍峥沉声吩咐暗卫们,立马策马上前,去穆盱身边。 北离人争强好胜,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硬拼,他得去前面按住这些北离使臣,以便掌控全局。 “是!” 暗卫们应声,留下数十人守在车厢护卫王妃和公主,其他人跟着王爷策马前行,去了前面。 霍嫣然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风雪扑面而来,她看不清前面的景象,只知道遇到了突发情况,已经打起来了。 小公主这一路险些被人骗,也差点坠下万丈悬崖,走得可谓胆战心惊,她满心不安,低低地喊了声,“嫂嫂。” “别怕,嫂嫂在。” 春枝伸手拥住了霍嫣然。 其实春枝也害怕,只是她相信霍峥,不管遇到什么事,霍峥都能解决的。 嫣然都已经害怕了,她这个做嫂嫂的,怎么都得镇定一些。 柳彦守在车厢边上,在霍嫣然掀起车帘朝外头看来的时候,跟她对上视线,给她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霍嫣然这才放下车帘,静坐马车之中。 姑嫂二人轻声说着话,前头厮杀声瞬间大起,霍峥策马来到穆盱身侧的时候,穿过大雪末路的逃亡的那一行人也到了跟前。 北离将军郎鄂已经吩咐底下的北离兵搭箭在弦,正要一声令下。 骑马急行而来的一行人中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壮硕的青年,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人,雪夜之中看不清来的长相。 对方却在千钧一发之时,朝穆盱这边喊了声:“阿爸!” “慢着!”穆盱听出了儿子的声音,立刻大喝一声,“别放箭!是穆赫!” 穆赫是穆盱的儿子,他作为使臣前往大兴为大单于求娶公主,儿子则留在王庭担任护卫将军一职。 眼下穆赫忽然出现在这里,急于奔命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这个人必然不是寻常人,他们身后有那么多追兵。 穆盱立刻大声安排北离兵接应穆赫,只是他们身后那些人追的太急了,箭羽不断落下,穆赫这一行人明明已经看到生的希望,却在即将脱离危险的时候,死在了大雪之中。 连穆赫都被人射穿了背部,可他顾不上自己的伤,依旧紧紧护着前面的那个人,把马赶的更快。 几乎是转眼之间,他们这一行逃出来的人,就只剩下穆赫和他护着的人还坐在马背上。 后面的那些无一例外全都被射落马下,栽进雪地里。 “穆赫!”穆盱膛目欲裂,立刻策马亲自上前去接应儿子。 “盾牌!” 霍峥带着暗卫们上前相助,数十人拿起盾牌在漫天箭羽之中上前救人。 “阿爸……” 穆赫在看到穆盱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才支撑不住跌下了马背。 穆盱上前一把将儿子接住。 宝马疾行守收不住势头,带着马背上的另外一个人继续往前,霍峥纵马上前,一把拉住缰绳,没让马儿把昏迷不醒的人甩下去。 暗卫们紧跟着而至,将马背上那人救了下来。 穆盱带着儿子后退到追兵的射程距离之外,然后吩咐所有配备了盾牌的北离兵全都到最前面来对挡住那些追兵的攻击。 穆盱拔出了穆赫背后的箭羽,然后立刻用手掌堵住了伤口,身侧的立马递上伤药和白布,穆大人动作利落地为儿子治伤包扎,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就处理好了伤口。 他问儿子,“穆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赫伤的极重,强撑着不肯晕睡过去,他用北离话跟阿爸说王庭迁徙途中被三大部族的人联合攻击,死伤无数,大单于也身受重伤。 几个王子都战死了,只剩了最小的十七王子,年仅十四岁的拓跋瀛,被穆赫拼死带出。 拓跋瀛虽然年少,但武力超群,在几个哥哥战死之后,一力将几个部族的第一勇士都杀了为父兄报仇,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大单于死前托孤,请穆盱照顾好十七王子,日后杀回去夺回大权,助他执掌北离。 “大单于!” 穆盱和一众北离臣子和士兵听到这个消息都悲痛至极,大单于英雄一世,他有十七个儿子,如今竟然只剩下拓跋瀛这一个。 可那些追兵看到射箭没用,立刻就冲杀了过来。 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杀到了跟前。 穆赫强撑着坐了起来,“阿爸不用管我,照顾好十七王子,杀光、杀光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 穆盱立马吩咐人将昏迷的七王子拓跋瀛和穆赫都带到后方去照顾,自己则和霍峥一起带人上前跟那些追兵拼杀。 大战一触即发。 两方竭力拼杀,鲜血在大雪中飞溅,染红了一地积雪。 来的追兵有上千之多,方才隔得远,对方看不清他们这一行有多少人,又急于追杀十七王子,直到近前冲杀了才发现迎面而来的这个队伍人数众多,武力不输给他们。 打着打着,带领追兵的头目就大声喊:“情形不对,撤!” 追兵们应声退去…… 霍峥沉声说:“不能让他们跑了!” 若被这些人逃脱,回去禀报这边的情形,那几大部族立刻就会带兵杀到,到时候他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穆盱和郎鄂作为北离人,最是清楚那几个部族首领残忍嗜杀的本性,要是这些追兵活着回去了,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霍峥和穆盱一起带人追击那些人,左右包抄,飞马踏过雪地。 北离兵把穆赫和拓跋瀛抬回了后方 ,来公主车驾前请求霍嫣然将她从大兴带来的大夫喊来救治他们的王子。 霍嫣然闻言,立刻就让人去把大夫请来,还让人腾出一辆马车给穆赫和拓跋瀛歇息。 说话间,宫人们掀开车帘,春枝和霍嫣然一起往外看去,看见一个上身包着白布的青年壮汉,还有一个昏迷的少年。 第373章 本王愿意 拓跋瀛是北离大单于的晚来子,少年英雄,武力超群,霍嫣然出嫁前已经将大单于的几个儿子都了解了一番,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拓跋瀛。 春枝同他们说:“救人要紧,其他事都容后再说。” 柳彦上前按照王妃和公主的吩咐将这些事情都安排下去,然后继续带人守在公主所在的马车周围。 几个北离使臣道过谢,都跟着穆赫和昏迷的十七王子上了马车。 春枝和霍嫣然所在的马车就在他们的马车隔壁,那几个北离使臣一开始还算安静,后来越说越大声,简直气愤填膺,要当扬冲出去杀人似的。 风雪满千山,血色铺前路。 春枝掀开车帘带着霍峥和穆盱带着一众追击敌人,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她第一次到西州的时候,霍峥每天都在打仗,她在节度使府里跟那些将军夫人一起提心吊胆,后来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被贬去西州。 西州虽穷,但民风淳朴,霍峥每日忙着带着官员百姓们,春枝也在尽其所能,以为再也不用过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了,没想到来了北离还会这样大的内乱。 春枝有些担心霍峥,厮杀之中刀剑无眼,有太多的意外难以防范。 霍嫣然见嫂嫂一直看着窗外,递了一块糕点给她,“嫂嫂莫要太过担心,七哥英勇无双,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公主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自责极了。 要是她当时跟七哥和嫂嫂回西州,他们根本不会遇到这样大的危机。 春枝看出霍嫣然有些自责,接过糕点之后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小公主,温声说:“你也吃。” 糕点很甜,春枝吃完之后又喝了一些水,外头那些乱斗厮杀已经换了战扬,连隔壁马车的说话声也变轻了。 此刻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漫天风雪声。 霍嫣然和春枝说了一会儿话,都有些困,又不敢睡过去。 眼下这般情形,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 她们地保持清醒,随时应对。 而另一边,霍峥带人去追击敌人,他和穆盱都是擅长用兵之人,把那千余人左右包抄,很快就杀的杀,抓的抓。 苍茫雪地,尸横遍野。 权利和地位让人拼了命地去争夺,白骨堆就王座。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还是后半夜。 大雪纷纷,穆盱脸上溅了不少血。 他对霍峥说:“长安王,我要去为大单于报仇,请你帮忙照顾十七王子,若我今夜之后还活着,我会回来跟你汇合,要是我没回来——” 穆盱说着,停顿了一下,“要是我没回来,你们就回大兴去吧,带着十七王子一起,请他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穆盱武将出身,追随大单于多年,忠诚到了愿意为他赴死的地步。 但他也知道这是北离内部的事,没必要把这些大兴人卷进来。 他手上只有几百个勇士,若是被那几个部族的人发现,只有被碾压至死,眼下只有趁着天还没黑夜袭,杀掉那三个部族的首领,召集王庭残余势力,才有一丝机会改变局面。 此去九死一生。 但不去,日后一样没有活路。 穆盱郑重其事地将十七王子托付给这位长安王。 霍峥却说:“本王跟你一起去。” 穆盱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这是我们北离的事,跟王爷无关……” “多些人手,总能多些胜算。”霍峥直接打断他,“更何况本王也略懂些兵法。” 穆盱听到这话,忍不住心想:你何止是懂些兵法! 长安王在西州连战连胜,不仅平息了叛乱,把趁乱入侵大兴国土的西陵人赶回了老家。 要知道霍峥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上过战扬,他是横空出世的将帅之才,穆盱此去能有长安王相助,活下来的机会定会大上树多。 只是穆盱不知道这位长安王为什么要搅和进北离的内乱里,他想着自己很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想带着这些疑惑死去,就直接开口问霍峥,“长安王为什么要帮我们?” 霍峥不答反问道:“你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 穆盱第一次在大兴人面前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因为本王愿意。” 霍峥这话说的有些我行我素。 穆盱看他的眼神更复杂了。 这位长安王看着可一点也不像行事随心所欲之人。 紧接着,霍峥又说:“本王想让大兴和北离结永世之好,不是用公主联姻,送成千上万的嫁妆来北离,来达成的数十年表面太平。而是真正结成两国友盟,成就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必饱受战乱之苦,不必流离失所,不必忍饥挨饿。” 他说:“三大部族的人连你们自己北离人都能下手血洗屠杀,即便大兴公主嫁给他们推选的新单于,也不可能给两国带来安定。说不定下一步就是兵犯大兴,来掠夺财物女人粮食……北离内乱,对大兴而说并非幸事,而是唇亡齿寒。” 穆盱听到霍峥这样说,不由得对这位长安王越发敬重。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兴皇帝要把这样功劳赫赫的七皇子贬去西州了。 因为霍峥的内力和人品乃至格局都远超老皇帝,皇帝人老心不老,容不得别人说霍峥比他强。 有这样一个,对老皇帝霍渊来说,既是祖坟冒了青烟,又是巨大的威胁。 “先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在此向长安王郑重道歉。”穆盱承认了自己的狭隘,朝霍峥行礼道:“那接下来就请长安王同我等一起去闯刀山火海,为我北离争一线生机!” 在扬所有北离人都跟着穆大人齐齐向霍峥行礼,那是他们对英雄勇士的最高敬意。 霍峥微微颔首道:“本王自当竭尽全力。” 第374章 你是谁 等霍峥他们回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那几个北离使臣刚刚得知老单于死于内乱,十几个王子全都死了,只剩下年少的十七王子,正满心悲愤,可穆盱不在,他们就是想杀回去也不敢丢下昏迷的拓跋瀛不管,只能同意春枝的做法,先找个地方安顿,等十七王子醒转之后再听其调派。 眼下敌众我寡,他们只能盼着长安王和穆大人能及时把那些追兵解决掉,免得他们回去禀告三大部族的首领,带来更多的人把他们杀光。 “喝点热水暖暖度吧,嫣然。” 春枝坐在车厢里,把仅有的一点温水递给了霍嫣然,暗夜行走不能生火,热水装在暖壶里此时也只剩下一点温度了。 小公主从小娇生惯养,体质比春枝弱一些,这会儿已经在车厢里冷的打颤了。 可即便如此霍嫣然还是说:“咱们在车厢里还算好的,外头骑马走路的那些人才是真的冻坏了。” 就剩这么一点热水了,霍嫣然舍不得喝,让春枝自己喝。 春枝摇摇头,“你若是不喝,我就让人给那位十七王子送去。” 十七王子拓跋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 “那就给他喝。”霍嫣然说着,掀开车帘叫了一声,“柳彦。” 柳探花闻声立刻打马上前,“臣在。” 他在车厢边问:“公主有何吩咐?” 霍嫣然拿起暖壶双手递给柳彦,“这里有些热水,劳烦你给十七王子送去。” 柳彦应了声“好”伸手接过,然后问她:“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臣带过去?” 霍嫣然想了想,“没有,你把热水送过去就行。” 柳彦点点头,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拿着暖瓶去了后边十七王子拓跋瀛所在的马车。 霍嫣然迟迟没有放下车帘,一直在看向窗外,春枝也一同往外看去。 北离土地辽阔,放眼望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苍茫雪地,没有行人也没有飞鸟走兽,显得格外的寂寥。 队伍寻找隐秘处暂歇的路上,有暗卫策马飞驰而来,来到春枝所在的马车边上,朝她禀报:“启禀王妃,王爷和穆大人率众夜袭三大部族,吩咐属下回来同王妃和公主知会一声,请你们先寻一处隐秘之地栖身,等王爷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就回来接王妃和公主。” “七哥怎能如此以身涉险!” 霍嫣然一听就急了。 春枝倒是比她镇定许多,“七郎既然决定了这样做,定然就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春枝相信霍峥一定能破除眼下的危局。 所以哪怕心中担忧,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第一时间安抚嫣然,“我们都要相信他,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给他添乱。” “嫂嫂说的对!”霍嫣然重重地点头。 其实刚认识春枝的时候,小公主只觉得嫂嫂是很好的人,后来相处久了发现她特别特别好,但春枝真正的变化是从得知霍峥战死,千里奔赴去西州开始的。 霍嫣然不知道她在西州经历了些什么,只知道嫂嫂从西州回来的时候,好像眼界和想法都有了极大的拓展。 就像眼下,慌张不安之中她依旧能冷静下来,说要相信霍峥。 霍嫣然看着嫂嫂,一刻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安定了几分。 很快,天就亮了。 她们找了一处隐秘山谷的暂时歇脚,春枝吩咐下去,就地歇息,但不能扎营,随时观察四周,若是遇到袭击,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撤。 坐马车的都待在马车,骑马的,也不要离自己的马太远。 北离出了内乱,危机四伏,随即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好在雪够大,很快把她们这一行人走过的痕迹掩埋了,而且送亲队伍里带的棉衣和粮食够多,即便不能生火,也还有足够的干粮和水。 所有人在歇息的时候也保持警惕。 柳彦始终守在车厢外。 霍嫣然靠在车厢上,跟他离得很近。 春枝坐着闭目养神。 雪一直在下,狂风刮个不停。 宫人们缩成一团取暖,她们还没适应这里的天气,也害怕北离内乱会连累她们命丧于此,一个个都惶惶不安。 春枝看她们冻得不轻,就走下车厢,腾出地方来让宫人们上去歇息,霍嫣然见状跟着嫂嫂一起下了马车。 雪地难行,但春枝还是亲自去看了看随行众人能不能吃饱,有没有穿暖。 纵然刀悬颈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也要保证他们活着的时候吃饱穿暖。 如此才不负他们忠心跟随一扬。 霍嫣然跟着嫂嫂一起做这些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开始变得充实起来。 人总有一死,但不能因为害怕死亡,就只知道害怕,而不做别的事了。 同行的北离人也接收到了长安王妃和长宁公主的善意关怀,原本一心只想着报仇,为了十七王子担忧到食不下咽的几个北离使臣也在春枝的劝慰下吃了些东西。 因为她说:“你们一直不吃不喝守着十七王子也没用,还不如先吃饱喝饱了,等他醒来,你们才好为他做事。” 北离皇族已经损失了太多人,拓跋瀛眼下只有他们这些部下,他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穆盱不在,他们更要好好保重自己,保护好十七王子。 春枝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说话一向都是平心而论,所以这些北离人哪怕一开始都觉得长安王夫妇潜入北离境内必有所图,此时也觉得这位王妃好像是真的为了他们好。 于是一直守在车厢里的北离使臣们纷纷走下马车,从北离兵手里接过肉干开始啃。 春枝让人给他们分了些水,拿了几个大饼。 霍嫣然带着大夫走上马车再次给拓跋瀛把脉。 小公主刚掀开车帘,就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 昏迷许久的拓跋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刻正强撑着坐了起来,哑声问:“你是谁?” 第375章 十七王子醒了 许是北离人大多都身形高挑的缘故,这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得十分高大英武,不仅如此,他还生了一双犹如碧海蓝天,灿若星辰的蓝色眼眸。 霍嫣然微微一滞,而后温声道:“我是大兴的公主,我叫霍嫣然。” “你就是大兴的长宁公主——霍嫣然?” 拓跋瀛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位公主的。 穆盱奉大单于之名前往大兴求娶公主,按照以往的惯例,公主来北离都要嫁给在任的大单于,不管年纪相差几何,若是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就再嫁给新一任的大单于。 但这位长宁公主跟以前来北离联姻的公主都不一样,她不愿意嫁给比她父皇年纪还大的老单于,她提出来了北离之后自行选夫。 老单于答应了。 拓跋瀛的阿哥们炸开了锅。 不管是已经娶妻的,还是没娶妻的,都对这位长宁长公主十分感兴趣。 都说大兴公主貌美,温柔似水。 大兴公主嫁妆无数,谁若是娶了她便是下一任大单于。 阿哥们想方设法地争着娶这位大兴公主,只有拓跋瀛没有这个心思。 少年天骄一心只有他的弓箭和爱驹,他要做北离第一勇士,做当世豪雄。 什么美人公主,他都不屑一顾。 可是拓跋瀛没有想到,短短数日,父单于死了 ,那些疼爱他和看他不顺眼的阿哥们也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样的境地之下,拓跋瀛竟然见到了这位长宁公主。 身受重伤的十七王子看着眼前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还好吗?”霍嫣然见他一直没说话,不由得走上前去,“是不是伤的太重了,你出不了声?大夫,大夫快来给他看看。” 随行的张大夫上前,想给十七王子把脉,拓跋瀛却一脸警惕不肯把手递给他。 张大夫用大兴话劝了几句,拓跋瀛许是听不懂,一直没放松警惕。 “张大夫是我带来的,他不会害你。” 霍嫣然用略显生硬的北离跟拓跋瀛说道。 小公主和春枝刚入北离的时候,连北离话都听不懂,全靠霍峥和柳彦帮着翻译,她们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开始学北离话。 学了好些天,霍嫣然已经能听懂大半的北离话,还能说些日常的北离话,只是略有些生硬。 她跟拓跋瀛说:“这里还有几位你们北离的使臣,你若是不放心, 我把他们叫上来……” 霍嫣然说着便掀开车帘对马车外的北离兵说:“十七王子醒了,快把几位大人都请过来。” 马车外的北离兵闻言顿时喜形于色,一边喊着“十七王子醒了”,一边去请几位大人。 “十七王子醒了!” 几个北离使臣听到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吃饭,立刻就一拥而上,全进了车厢里,围着拓跋瀛问来问去。 霍嫣然见拓跋瀛被这些北离人围着,车厢里也实在是挤,就同他们说:“王子许是刚刚醒来,还不知道眼下的境况,劳烦几位大人跟他说一说,劝他接受大夫的医治。” 小公主说着,把张大夫留下了,自己先行下了马车。 拓跋瀛看着她走出车厢,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围在他身边的北离大臣说:“王子一直昏迷着,先前就是大兴公主带来的大夫为你治的伤,大兴公主要是想害你,也不必等到现在。” “而且昨夜王子差点命丧追兵之手,是大兴的长安王出手相救……” “长安王和穆大人一起去追击敌人,去夜袭三大部族,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这几个北离大臣你一句我句地跟拓跋瀛说着昨夜发生的事,连穆赫都被抬了过来作证。 拓跋瀛是被穆赫打晕了强行带出来,以十七王子的作风,宁可战死,也绝不逃跑。 是老单于死前交代穆赫,一定要带拓跋瀛走,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儿子,不能再失去他的小天骄。 拓跋瀛不能死,他是北离皇族最后一点希望。 大兴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拓跋氏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能有卷土重来那天。 穆赫提到老单于死前说的那些话,再勇猛的汉子也流下了眼泪,他带伤跪在拓跋瀛面前请罪。 拓跋瀛没怪他,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不肯走,就会死在车轮战之下。 穆赫为了救他宁可豁出命去。 这样的大恩,拓跋瀛没办法怪他。 十七王子只是用有些生硬的大兴话对张大夫说:“请你帮我治伤吧。” 他得活下去,才能去报仇,去夺回一切。 张大夫连忙挎着药箱上前为十七王子把脉。 霍嫣然下了马车一直都没有走远,听到十七王子松口让张大夫帮他治伤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愿意治伤就好。 要是这位十七王子在这种时候还要怀疑大兴人要害他,治个伤还叽叽歪歪,她真要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了。 “十七王子怎么样了?” 春枝听到北离兵喊十七王子醒了,几个北离使臣饭都顾不上吃完就往马车里窜,她也过来看看,刚好看到霍嫣然就站在离马车不远的地方。 “刚醒。”霍嫣然说:“我带着张大夫上马车去给十七王子把脉,结果一掀开车帘就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 蓝色的眼眸即便是在北离人也十分罕见。 霍嫣然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与众不同的眼眸。 她跟嫂嫂说:“十七王子伤的重,话都没力气说,昨夜七哥救了他,大夫用人参给他吊着命,今日醒来已经算是命大。” 春枝朝马车那边看了一眼,听到原本吵吵嚷嚷说着话的北离使臣们忽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张大夫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这……这不行!王子本就身受重伤,若是用金针刺穴让王子在短时间内强行恢复武力,一个不小心就会死!” 拓跋瀛却说:“是人就会死,只是早晚的事。我若不能手刃仇人,便是生不如死!” 张大夫和一众北离使臣都跟着劝十七王子不要急于报仇,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拓跋瀛却忽然抬手掀开车帘,朝霍嫣然说:“大兴公主,请你、让他帮我——” 第376章 公主没有错 十七王子生来强壮,自小在同龄人中就未逢敌手,到了十几岁,就可以以一敌百,且从来都没有受过重伤,这里王庭迁移途中遇到大规模袭击,是他伤的最重的一次,几乎失去了一切。 纵然是少年天骄也不免心生执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于是拓跋瀛宁可铤而走险,拿命去赌。 “公主……”还在车厢之中的张大夫满脸为难地开口道:“不是小人不愿意帮王子,实在是这个法子太过凶险,万一……王子经脉逆行,暴毙而亡,此等罪责小人实在承担不起啊。” 张大夫倒是听说过金针刺穴让人在短时内恢复武力,但这个法子太伤身了,弄不好会因此而死,而且他从来都没有在谁的身体用过这个法子,实在是没有把握。 现在要求他用金针刺穴这个法子还是北离的十七王子,事关两国邦交,一个做大夫的,哪里敢擅自答应下来。 张大夫不仅自己不敢答应,还在用眼神示意长安王妃和长宁公主这事不能轻易答应。 长安王和穆大人都不在,万一这位十七王子死了,根本就没法收扬。 霍嫣然刚要开口,就听见拓跋瀛抢先道:“我可以立下生死状。” 十七王子看向霍嫣然,一双湛蓝的眼眸里满是坚决,“你们大兴人不是只要立下生死状,就生死不论吗?我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怪在你们头上!” “王子!” 一众北离人听到这话纷纷高声喊他,想要制止。 拓跋瀛却抬手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若我不能报仇,宁可跟父单于和阿哥们一起死去。若我此去能手刃仇人,收复各大部族,我拓跋瀛在此起誓,北离和大兴永结同盟,再无兵戈!” 十七王子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春枝和霍嫣然都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都劝不住这位十七王子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霍嫣然说:“王子悍勇,令人敬佩,北离皇族被血洗此等深仇大恨就在眼前,你想去报仇,我亦不会阻拦,只是请王子保重身体,不管何等情形,都要活着,才能有将来。” 拓跋瀛听罢,只跟她确认他想听到的,“公主这是答应了?” 霍嫣然不答反问道:“我不答应,你就不去了吗?” 拓跋瀛沉默了片刻,将手放在胸前朝霍嫣然行礼道:“多谢公主。” “不必谢我。”霍嫣然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只是没有阻拦你而已。” 春枝等他们说完,立刻吩咐身旁的侍从,“把随行的几位大夫都请来。” 张大夫医术高明,但是金针刺穴有关武学一道,他未曾探究过,第一次尝试就要对北离的十七王子下手,总归有些不敢动手。 春枝把送亲队伍里所有的大夫都召集过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夫多了给十七王子做金针刺穴总能稳妥一些。 不多时,十个大夫都全都来到了马车前,春枝嘱咐他们几句之后,然后让他们进车厢为十七王子刺穴。 拓跋瀛吩咐一众北离大臣退开,各自去歇息,可他们一个个都生怕十七王子有个什么万一,谁也不敢走开,全都冒着大雪守在了车厢外。 春枝和霍嫣然也没有立刻离开,婢女们在身侧为她们撑着油纸伞,挡去漫天风雪。 即便大兴人没有要求拓跋瀛当扬写下生死状,这位十七王子在大夫们商量金针刺穴究竟要刺哪几个穴道的时候,提笔用汉字写下了一封生死状,按上了血手印,让人交到大兴公主手里。 霍嫣然和春枝一起看拓跋瀛写的生死状,这人写的汉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平日里不怎么写,但看得出来都是一笔一划写的,极其用心。 按手印的时候都没用印泥,直接拿匕首划破了指头。 白纸黑字的生死状,血手印晕开了大一片,血色鲜红。 霍嫣然抬眸朝车厢处看去,车厢里的人却已经放下了车帘,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紧接着,传来了褪去衣服的窸窣声。 几个大夫低声说着什么,守在车厢外的北离人都竖起耳朵去听。 这时候,柳彦过来了,上前朝春枝和霍嫣然行礼。 “柳大人不必多礼。”霍嫣然低声同他说:“十七王子报仇心切,不惜立下生死状,我也不知道答应他用金针刺穴的法子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眼下……” “眼下已无他法。”柳彦接话道:“十七王子要怎么做是他自己的决定,公主没有错。” 霍嫣然抬眸看着柳彦。 柳彦在京城是风华无双的探花郎,在北离风雪里却像傲然天地间的松柏,严寒艰险都难以摧折。 连说“公主没有错”的时候都那样认真。 春枝看着两人在簌簌风雪中,犹如一双璧人,安静了许久都没有出声。 直到柳彦再次开口:“风雪催人,王妃和公主还是早些回马车上歇息吧,臣守在这里即可。” 霍嫣然还想说什么,春枝点头道:“那就多谢柳大人了。” 春枝说着拉着霍嫣然回到马车上,车厢挡住了寒风,比外头暖和不少。 霍嫣然把拓跋瀛写的生死状收了起来,思忖良久才开口喊了声:“嫂嫂。” 春枝温声道:“我在。” “其实我出京的时候,母后给了我一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霍嫣然跟春枝说:“他们一直跟在送亲队伍的后方,。” 春枝听到这话,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其实她和霍峥趁夜潜入北离境内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大兴的送亲队伍后面跟着这样一队人。 当时霍峥还专门派人去打探过,知道他们的来历之后,春枝既震惊于王皇后的爱女之心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又觉得如此行事也确实是母后的作风。 只是这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是王皇后给小公主准备着用来保命的底牌,霍嫣然这个时候忽然跟她提起这些人,肯定不是随口一说。 春枝沉吟片刻后,低声问她:“你要让这支私兵护卫队来到明面上?” 第377章 懂我 霍嫣然没想到春枝对她有一队私兵护卫队毫不惊诧,甚至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简直是她肚子里蛔虫。 “你可要想好了。” 春枝没有评判小公主这样是对是错,是聪明还是愚蠢,她只是让小公主三思而后行。 春枝说:“这是母后给你保命用的,若是这时候亮出来了,再想组建这样一支私兵护卫队可就难了。” 霍峥这些年也就养了八百暗卫,每年还有死伤,需要重新选人培养。 霍嫣然这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是母后暗中组建的,着实来之不易。 “现在就是最需要他们的时候。”霍嫣然却异常认真地说:“七哥和穆大人昨日去追击敌人之后,又深入虎穴去夜袭三大部族,他们只带了那么一点人,三大部族却齐聚于此,此行实在凶险……” 小公主其实在七哥离开之后就睡不着了,但是她不想让嫂嫂担心,所以一直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 “若七哥出了什么事,我万事难赎,这支私兵护卫队,我准备让孙将军带着跟十七王子一起深入敌腹,若他们能帮拓跋瀛手刃仇人夺回大权最好,若是不能,也能接应七哥,护卫七哥平安归来。” 霍嫣然方才站在风雪里想了许多。 她满怀内疚地跟春枝说:“只是要委屈嫂嫂,与我一起置身险境。” 这支私兵护卫队一派出去,送亲队伍的境况就更危险了。 可霍嫣然依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她不能让拓跋瀛这样去送死,也不能让七哥无人接应。 小公主宁可自己身处险境,也要为七哥他们争一线生机。 “委屈什么?”春枝握住了霍嫣然的手,“你把这支私兵护卫队派人,救的是你的七哥,也是我的夫君。说什么置身险境,如今整个北离境内,又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呢?” 此处隐秘,却也只能藏身一时。 若是霍峥他们出了事,整个送亲队伍都得泯灭在此。 春枝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说,嫂嫂相信你做出的选择就是最正确的。” “嫂嫂……” 霍嫣然拉住了春枝的手,感受彼此掌心的温热。 两人相望良久。 马车外风雪萦绕,霍嫣然吩咐宫人,“去把孙将军和柳大人请过来。” “是,公主。” 宫人应声过去。 不多时,孙将军和柳彦便先后来到马车前。 春枝掀开车帘,对两人说:“外头冷,两位进来说话。” 孙将军三十出头的年纪,听到长安王妃这话连忙低头说:“不敢。王妃有话直说就是,末将就站在这里听着。” 春枝没有立刻开口,柳彦知道长安王妃不是轻佻之人,这时候让他们上马车说话必然是因为要说的不能让外人听见。 “恭敬不如从命。”柳大人对孙将军说:“将军请吧。” 柳彦是出了名的重规矩,知礼仪,孙将军看到他二话不说就上了马车颇有些震惊,立马跟着上了车厢。 宫人内侍们都退到了车厢外。 整个马车里,只有春枝和霍嫣然,还有柳彦、孙将军四人。 后者躬身行礼,“敢问王妃和公主有何吩咐?” 霍嫣然把先前跟嫂嫂说的,简单地跟两人又说了一遍。 孙将军孙良骥一听,立刻浓眉紧皱,“公主还有一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此时不留着护卫送亲队伍,反倒要借给北离的十七王子去报仇?公主糊涂啊!” 眼下北离情势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 多一支护卫队,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可小公主不知事,这种时候还想着当善人,要把这支可以在关键时候报名的私兵护卫队借给北离人。 孙良骥不想去送死,立刻严肃地跟长宁公主说:“这事万万不可!” 他甚至喊了声“柳大人”,“你来跟公主说说,这种时候怎么把护卫队借出去!” 柳彦却说:“我倒觉得困守于此,不如冒险一试。” 霍嫣然听到这话,一双美目瞬间就亮了起来。 “没想到柳大人也是个糊涂的!”孙良骥没想到柳彦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站在公主那边,又气又急,连忙朝长安王妃看去,“王妃,您是明白人,可不能由着公主这样胡闹啊!” 春枝却反问他,“嫣然哪里胡闹了?” 孙良骥愣了一下,立刻又说:“北离内乱对我们大兴来说不是坏事,不管北离新任大单于是谁,公主带着这么多的嫁妆来,新单于都会乐意娶,按我说王爷昨夜就不该出手救下那位十七王子,更不该跟穆盱一起去夜袭三大部族的人,若是当时我们置身事外,眼下什么事都不会有……” 春枝直接抄起桌子上的茶盏砸在孙良骥脑袋上,“我夫君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长安王妃一向以温婉贤淑的形象示人,莫说孙良骥没见过她发火,就是霍嫣然跟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见过。 一时间,整个车厢里,安静非常。 孙良骥被砸懵了,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抬手捂着伤口,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长安王妃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直接砸破了他的头。 孙良骥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也很不服气,“长安王本来就不该来北离,我等是奉皇上之名送长宁公主来北离联姻,北离改朝换代,厮杀内乱本来不该我们管,王妃就算不爱听,这些实话末将也得……说。” 春枝冷笑一声,抄起了桌子的茶壶,孙良骥生怕她再砸,说话都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谁知这次春枝只是端起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茶,给柳彦递了一个眼神,嘴上说着:“这样说来,孙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 “啊?”孙良骥没想到长安王妃话锋转的这么快,愣了愣,有些谨慎地走上前来,“就是嘛,北离人杀北离人,咱们大兴人凑什么乱子,还是自保最要紧……” 这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柳彦忽然出手一个手刀把孙良骥劈晕了。 “你……” 孙良骥转头看向忽然出手的柳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双眼一闭,轰然倒底。 霍嫣然拿出麻绳跟柳彦一起把孙良骥五花大绑,绑的结结实实。 小公主擦了擦额间的汗,“还是嫂嫂看人更准。对了,嫂嫂是怎么知道孙良骥不愿意去,还会制止我私兵护卫队借出去的?” 第378章 臣定不负公主所望 只一句,霍嫣然就懂了。 在霍嫣然跟春枝说想让孙良骥带着那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跟着拓跋瀛一起潜入三大部族所在之地,接应霍峥的时候,春枝就说孙将军怕是不愿意去。 当时霍嫣然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眼下整个送亲队伍的人都身处险地,即便孙良骥不是她们的人,为了他自己能活下去,也应该选择跟她们一致对外。 但孙良骥听到公主说的话之后立刻就说“公主糊涂”、“此事万万不可”急的要跳脚,因为孙将军只是负责送公主来北离联姻。 在他看来,长宁公主要一辈子留在北离稳定两国和平,而孙良骥来北离一趟,回到京城之后却可以凭此加官进爵。 正如孙良骥所说,北离内乱跟他毫不相干,公主嫁给谁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分别,只要北离跟大兴不起战事,他就是促成两国和平的功臣之一。 这样的人只看眼前利益,根本不想三大部族的人连自己北离人都杀,日后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兴这块肥肉不啃。 挑起战乱只是迟早的事。 霍峥也正是为了阻止更大的危机出现,才跟穆盱一起去追击那些三大部族的人,甚至冒险深入敌人后方。 春枝说:“眼下孙良骥留在这里也是一个隐患。” 按照孙良骥的说法,不管谁执掌北离,都能娶长宁公主,说明此人毫无底线,若是送亲队伍被三大部族的人发现,这位孙将军非但不会拼死护住,反倒会做第一个把公主推出去来换自己活命的人。 “那就让他只能听我们的。” 霍嫣然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强行塞进了孙良骥手里。 柳彦在一旁看着,非但没有出手制止,还在霍嫣然往孙良骥嘴里塞东西塞的有些费劲的时候, 春枝看着小公主手里的白玉瓶觉得有些有些眼熟,“这是什么?” “婉儿最新研制的毒药。”霍嫣然摇了摇白玉瓶,瓶子虽然看着小,但里头像是装了不少,“她怕我到了北离被人欺负,就给了我好几瓶毒药。这毒药虽然毒不死人,但发作起来厉害的很,婉儿说谁要是跟着我对着干就给他喂一颗,解药在我手里,不怕他不听话。” 小公主当时还是推辞不过才收下婉儿送的这些瓶瓶罐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扬。 孙良骥跟她们不是一条心,杀了自然是最省事的,可眼下身在异国他乡,送亲队伍里缺少武将,留此人一命为她们所用比直接杀了更好。 春枝点头道:“如此也好。” 反正孙良骥又不知道这毒药毒不死人,只要发作起来够疼够折磨人,他自然会相信自己的性命被公主捏在手里,这种人所谓忠心并不可信,反倒是这样拿捏着更稳妥。 霍嫣然做完这些之后,偷偷看了柳彦,怕他觉得她心思恶毒,可柳探花只是眉眼认真地看着她,“只喂一颗够吗?” “啊?” 霍嫣然听到他这样问,不由得有点懵。 柳彦说:“孙良骥是武将,一般的药量放在他身上只怕不用。” “你说的有道理。” 霍嫣然想着婉儿毕竟不是专门学制毒,研制这些毒药的时候,也不能用在别人身上,最多就是拿老鼠什么的试试毒。 药量要根据人来调整,毒也一样。 她这样想着,立刻又从白玉瓶里倒出两颗毒药塞进孙良骥嘴里,“这样应该够了。” 柳彦提起茶壶往孙良骥嘴里灌了一些,确保公主塞进他嘴里的毒药能入喉下肚。 霍嫣然拿锦帕擦了擦手,“这样一来,孙良骥是翻不出浪来了,只是眼下还能派谁带着私兵护卫队跟拓跋瀛一起潜入三大部族腹地去接应七哥呢?” 小公主颇有些苦恼,她甚至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从小习武,但凡她有夜宁澜一半本事,现在就不会只能在这里等着,而是亲自带人去接应七哥了。 什么女子生来就要娇弱柔顺,温良恭俭都是骗人的鬼话。 直到今日,她才知晓,不管男女都要学文习武,要走万里路,要站在高处,有自保之力,才能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臣去。” 柳彦拱手行礼,自动请缨。 “不行!”霍嫣然不假思索道:“你是文官,怎么能带兵?” “臣自幼习武,虽从未上过战扬,但也读过不少兵书。”柳彦说:“眼下公主身边没有可用之将,臣愿尽力一试。” 霍嫣然一时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柳探花。 她太清楚这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眼下有多重要,要是交到了跟孙良骥那样的手里,七哥就无人接应,她和嫂嫂也会落入任人鱼肉的境地。 交给柳彦,让他和拓跋瀛一起潜入三大部族所在之地已然是眼下没有选择的选择。 只是霍嫣然不放心让柳彦一个文臣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定。 柳彦又道:“公主放心,论武力,臣练剑十余年,并非文弱书生。” 霍嫣然自然知道柳彦不是文弱书生,刚入北离境内的时候,她所在的马车被歹人弄得落下悬崖,柳彦在悬崖边上一手攀着藤蔓,一手拽住了她。 要不是柳彦习武多年,臂力过人,她们早就一起坠入悬崖了。 他说:“论忠诚,臣纵死不悔,定会接应长安王护他平安归来。” “柳彦!”霍嫣然抬手捂住了柳探花的嘴,“你不要这样说。” 小公主捂住了柳大人柔软的唇,直到掌心感受到一片温热,才连忙松开,急忙补充道:“你和我七哥都要好好的,好好的回来。” 柳彦听到公主这样说,就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再次拱手行礼道:“臣谨遵公主懿旨。” 霍嫣然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柳彦抬头看着公主的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纵然什么都没说,一个眼神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春枝觉得自己此刻在这里好像有些多余,踢了踢晕倒在地的孙良骥,想借着把孙将军带下去的由头走出车厢。 这时候霍嫣然却忽然喊了声“嫂嫂”。 “嗯?”春枝闻声便抬眸看向小公主。 霍嫣然说:“那这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我就交给柳大人了。” 春枝说:“你的私兵护卫队,自然由你来定。” “那……一切就拜托柳大人了。”霍嫣然从袖中取出王皇后给的那枚血玉令牌递给柳彦,“请柳大人务必要和我七哥一起平安归来。” 柳彦双手接过血玉令牌,“臣定不负公主所望。” 第379章 忍着 而除此之外,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王妃和公主的安全。 用毒药控制孙良骥最多只能让他在没有性命垂危的时候听公主,一旦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位孙将军一定会反噬公主。 柳彦放心不下公主和王妃。 霍嫣然说:“我是大兴的公主,带着这么多粮食和金银财物,即便北离内乱杀他们自己人也不会杀我。” 小公主说:“且不说我和嫂嫂不一定会那么倒霉,即便真的遇上三大部族的人,只要我报上大兴公主的名头,向对方献上金银粮食,假意顺从,他们就一定会想着用我跟大兴换取各种的东西,不会马上杀我的。” 霍嫣然已经在心里把各种可能都设想了一遍,“只要我不死,总会设法保全送亲队伍这些人。” 柳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是十三公主没有自请嫁往北离,她大抵还是京城里最尊贵、最无忧无虑的公主。 而现在,她却要被迫在生死危局里快速成长。 要顾全这么多人的性命,要想着怎么才能活的久一点。 春枝见柳探花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也开口道:“柳大人不必忧心我和嫣然的安全,我们会尽量避开北离人的探查,即便真的不幸遇到了,也会尽力保全自己,我们不是死心眼的人,能屈能伸的很。” 长安王妃这话说的颇有些不拘小节。 柳彦听到这里,纵有满心忧虑也消散了些许。 春枝和霍嫣然还有柳彦商议地差不多的时候,不远处的马车里几个大夫都陆续走了下来。 几个北离大臣围在车厢周围焦急地问大夫,“王子怎么样了?” “这个所谓的金针刺穴之法到底靠不靠谱?” 张大夫正要说话,车厢的十七王子忽然掀帘而出,原本重伤在身的人此刻竟然跟没事人一般走下了马车,用北离话同众人说“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王子!” 几个北离大臣见状,差点哭出来。 拓跋瀛说:“我要去报仇,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勇士们可愿与我同往!” “愿往!” “我愿意和王子一起去报仇!” 在扬的北离大臣和北离兵纷纷高声回应,群情激昂。 所有北离人都宁可战死也不愿苟活,民风彪悍的族群在这种时候异常团结,连昨夜被人射穿身体刚刚醒转的穆赫也喊着让大兴来的神医也他金针刺穴一番,他劝不住十七王子,宁可跟王子一起回去。 拓跋瀛不让穆赫去,在后者再次出声前,直接把他打晕了。 北离大臣们都安静了下来,十七王子一向最得大单于的喜欢,行事最是率直,他不让穆赫去,就是不让他去,没得商量。 最年轻的那个北离使臣带着伤上前跟王子说了几句话,在王子的吩咐下,让人把穆赫抬上了马车。 柳彦别过王妃和公主走下马车,来到了北离的十七王子面前,跟他说明公主的安排和眼下的兵力部署。 柳大人说:“送亲队伍里的士兵必须留下护卫王妃和公主,但公主有一支五百人的私兵护卫队可以同王子一起前往三大部族眼下的聚集地。” 拓跋瀛没想到大兴公主愿意在这种时候将她的私兵护卫队拿出来,惊诧之余满怀感激,他带着一众北离人朝着长宁公主所在的马车行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公主!” 霍嫣然掀开车帘,朝十七王子微微颔首,她没再说什么,拓跋瀛这一去生死不知,她能做的仅此而已了。 接下来北离大臣们开始点人点马,柳彦拿着公主给的信箭召出了隐藏在暗处的五百私兵,跟拓跋瀛一起冒着大雪深入三大部族所在地。 春枝和霍嫣然在马车里坐了许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昏迷的孙良骥。 外敌由男人去解决,内乱便由她们来平息。 孙良骥是硬生生疼醒的,腹痛如绞,寒冷的大雪天他愣是疼出了一脑门的汗…… 孙将军疼的想大喊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因为他的嘴被人用布包堵住了,手脚连带着身子都被五花大绑爬都爬不动,只能等着同在车厢里的长安王妃和长宁公主,“你……你们!” 他就说长安王妃怎么会忽然改口说他说的有道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女子无知,可恨柳彦竟然还在她们那边。 孙良骥越想越气,越气越疼,整张脸都泛起了青紫。 “孙将军,稍安勿躁。”霍嫣然缓缓开口道:“你如今身中剧毒,越是急躁恼火越是发作地厉害,我劝你平心静气,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孙良骥闻言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想试着运起内力压制毒性,果如公主所说,越急这毒发作地越要命,平静一些反倒稍稍好受一些。 渐渐地,孙良骥躺着不挣扎了。 春枝看这位孙将军也是识时务之人,便抬手拿下塞在了他嘴里的布包,“如今情况危急,我和公主此举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将军海涵。” 孙良骥听到这话脸都绿了,“海涵?” 以前怎么没人说这位长安王妃是个嘴上有礼,行事如兵的人的呢? “孙将军要是不愿海涵,那就请你忍着。”春枝也不是非要装文雅人,“谁让你现在身中剧情,还被绑着,什么都做不了?” 孙良骥听到这话,心里怒骂春枝八百遍,却不敢真的开这口。 毕竟眼下他的性命就捏在对方手里。 霍嫣然适时开口道:“本宫与孙将军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怎奈将军不肯配合。” “配、合?” 孙良骥又疼又气,牙都快咬碎了才憋出来这么两个字。 这姑嫂二人的做派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是啊。”霍嫣然说:“你身为护送本宫来北离的随行将军却不听本宫号令,着实令本宫为难,为了避免争吵,本宫就只能请孙将军安静一点了。” 孙良骥心里大喊:老子那哪里是安静?老子他娘的是被你们打晕了! 春枝不用问也知道孙良骥心里在骂娘,但她还是笑着问:“公主一向与人为善,不愿在异国他乡见到大兴人的血洒眼前,所以才宁可这样麻烦,孙将军想清楚了再说话。” 孙良骥的脸白了又白,长安王妃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可他身在局中,不得不低这个低头,过了好一会儿,孙良骥才咬牙道:“看来末将还要多谢王妃和公主不杀之恩。两位究竟要做什么,不妨和末将直说!” 第380章 姑嫂联手 霍嫣然端起了公主的架子,生于皇族的人天生有一股子上位者的气势,更何况现在孙良骥被五花大绑着,只能趴在地上任人宰割。 小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要你听话。” 要放在之前,孙良骥只会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出这话来简直是做梦。 可这位长宁公主,只是看着娇柔,其实做事利落的很。 说动手就动手,还直接给他喂了要命的毒药。 孙良骥咬着牙,“皇帝派末将护送公主前来北离,本来就吩咐过让末将在公主不反悔的情况,听公主的调遣,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 “孙将军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春枝适时开口道:“如今情况危急,我们也没功夫跟孙将军兜圈子,你要么全权听我们的,要么死,眼前就这两条路,你自己选。” “对。”霍嫣然很少见到嫂嫂这样干脆利落,行事果决的一面,学着她的模样放话道:“本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孙将军要是想不明白,那就趁早上路吧。” 孙良骥没想到这姑嫂二人是来真的,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他看长安王不在,原本还想用皇帝压这两人,毕竟女人大多胆小,先忽悠一下、再吓唬一下,她们就会自乱阵脚,让人有机可乘。 可这位出身市井的长安王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蜕变成了这样沉稳有城府的模样,完全不给他夺回主动权的机会。 孙良骥毕竟是个奉行“好汉不吃眼前”的人,略微一想就立刻表态,“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末将如今自然是听公主和王妃的。” “孙将军说话可要算数。”霍嫣然说:“毕竟你如今身中剧毒,解药只有本宫一个人有。 春枝补了一句,“你也别想着松绑之后拿我们的性命相要挟,因为我已经派人写了一封家书送到皇后手里,若是公主在此受伤,乃至葬身北离,全都要怪孙将军护卫不力。” 春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微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威胁人的话。 这位孙将军一心想着完成护送公主的任务之后,回到京城去加官进爵。 可春枝这样做,可以说孙良骥但凡有一点异心,她就会直接断了他的前程。 有这封信在,若是公主出了事,即便孙将军浑身长嘴,回京城之后跟皇帝解释千遍万遍也是枉然。 他连保住性命都是奢望,更别说升官发财了。 孙良骥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因为方才他确实想着,只要骗眼前这姑嫂二人给他松绑,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自然就能拿到解药,结果这位长安王妃已经走了第二步棋。 长安王亲自挑中的王妃,果然不简单。 孙良骥思忖片刻,很快就现扬现扬表演了一番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俯首道:“王妃和公主多虑了,末将怎么敢对两位不敬。” “不敢最好。” 春枝轻飘飘地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刺向孙良骥。 后者顿时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位长安王妃为什么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忽然就朝人下死手了。 下一刻,锋利的匕首划断了绳索,束缚住孙良骥手脚的绳子就这样断开了。 “孙将军。”霍嫣然喊了他一声,扔过去一颗药丸,“接着。” 吓出一身冷汗的孙良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住了公主给的药丸。 霍嫣然说:“这是解药,可暂缓你体内剧毒,不过药效只有三日,能不能拿到第二颗,就看孙将军接下来的表现了。” 孙良骥顿了顿,才下定决心将药丸吞了下去。 解药见效地极快,服下去没多久,孙良骥就觉得腹中绞痛缓解了许多,连忙又向王妃和公主表了表忠心,想从霍嫣然这里拿到更多的解药。 可不管他说什么,小公主都神色淡淡,很快就让他出去带兵巡查四周,毕竟孙良骥已经在公主的马车里待了太久,再不出去,外头那些人就要奇怪她们在车厢做什么了。 “是。” 孙良骥应声退下,态度比先前不知道恭敬多了多少。 这人下了马车,走远之后,霍嫣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坐下,转而问春枝,“嫂嫂,我方才演的够不够狠毒?” 春枝说:“一点都不狠毒。” 霍嫣然“啊”了一声,“那孙良骥要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春枝说:“为求自保,威胁一个有异心的下属怎么能叫狠毒?” 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孙良骥就算想阳奉阴违,也要琢磨琢磨他把你献出去,或者抛下你以后,还能不能有命回到大兴,即便真的让他回到了京城,前程官位一概保不住,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还不如死了。所以,他一定会尽力保全你的。” 霍嫣然听嫂嫂这样说,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她立刻补充道:“嫂嫂的安危同我的一般重要,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嫂嫂受一点伤。” “我知道。”春枝温声说:“我们嫣然是顶顶好的姑娘。” 霍嫣然没脸接这话,她心里想着要不是她,嫂嫂根本不必以身犯险。 春枝见小公主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自责。 春枝同霍嫣然坐在一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谁也不知道来北离会遇上这么多事,我并不后悔来了这里,而且眼下不是内疚的时候。” “嫂嫂……” 霍嫣然抬眸望着春枝,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春枝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更多的人,让大家都活下来。” 霍峥和柳彦都带人深入三大部族所在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当下的情形复杂难辨,一个不小心都会影响大局。 而且她们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来救。 得想法子做出更多的应对。 春枝说:“嫣然,把你最信任的宫人们叫过来。” 霍嫣然闻言忍不住问她,“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第381章 未雨绸缪 霍嫣然意会了三分,“嫂嫂是想……” “嘘。”春枝把食指放到唇边,用眼神示意小公主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谨防隔墙有耳。 霍嫣然会意,立刻喊了声“知晴”,吩咐知晴去把自小跟她一起长大,还愿意跟她一起来北离的几个心腹宫人都叫过来。 知晴什么都没问,立刻就应声去办。 不多时,包括知晴在内的五个年轻宫人就全都聚集在了公主所在的马车之内。 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春枝身上,等着她开口。 霍嫣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急切地问:“嫂嫂现在可以说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吧?” “都坐。”春枝抬手示意几人。 宫人们连忙道:“奴婢不敢。” “这都有什么不敢的。”霍嫣然说:“我嫂嫂让你们坐,你就坐。” 五个宫人听公主这样说才有些忐忑地坐下了。 身在异国他乡,遇到这样大的乱子,说不害怕是假的。 只是来都来了,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春枝问她们:“你们陪在公主身边多少年了?” “回王妃的话,十年。” 知晴是第一个回答。 其他几个宫人陆续回答,“八年。” “七年……” “五年。” “五年——” 在皇宫里做事的宫人内侍们都知道,能在十三公主身边伺候是最幸运的,霍嫣然娇憨活泼,表里如一,从来不会乱发脾气,折磨身边的人。 这几个宫人都是年幼入宫,其他宫里的贵人都嫌她们年纪小不如大点的能做事不愿意要,只有霍嫣然笑着把她们留下了,明面上是主仆,私底下是玩伴。 别的宫人舍不得宫外的父母兄弟,这几人都是被家人卖掉的,早就没有家了,她们念着公主的恩情,哪怕天涯海角也要跟着公主。 所以哪怕现在可能命丧他乡,她们也没想着逃跑。 春枝看她们一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十五岁,她们被霍嫣然养的很好,个头差不多高,身量也差不多,连相貌也极其出挑。 “你们都是公主的心腹,跟在公主身边多年。”春枝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眼下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可愿意?” “奴婢愿意!” 知晴依旧是第一个回答的。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其他四个宫人也立刻应声。 “嫂嫂。”霍嫣然见状连忙拉住了春枝的手,轻声同她说:“我……” 春枝给了小公主一个安抚的眼神,当即又继续道:“我想让你们都装扮成公主的模样,带上面纱,坐在不同的马车迷惑外头的人。” 几个宫人都十分认真地听着。 春枝说:“我希望我们这一行人有最好的运道,什么艰难困险都不要遇到,但前路茫茫,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嗯。” 霍嫣然重重地点头。 几个宫人连忙道:“全凭王妃吩咐。” 春枝继续说:“三大部族的人都没见过公主,若是咱们不幸遇上了他们,就散开逃生,不管谁被抓住了,都可以称自己为大兴公主,保住自己和同行之人的性命……” 假扮公主这件事的确危险,但公主对三大部族的人来说是有价值的,他们不会轻易伤害公主,这样一来,即便他们分不清谁是假公主谁是真公主,也不会贸然下杀手。 她们在路上见过那些被血洗的北离人,连北离皇室都逃不过死于非命,这些随行的宫人更难以活命。 所以春枝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她跟几人讲明利弊之后,又问了她们一遍愿不愿意。 几人纷纷点头。 春枝让知晴把霍嫣然这一路穿戴过的衣裳首饰都拿出来分给众人,连她自己都拿了一套。 霍嫣然见状,连忙拦住了,“嫂嫂,你怎么也……” “我提的主意,我当然也要实行。”春枝拿着小公主的红嫁衣,笑着对霍嫣然说:“在北离,可没人认我这个长安王妃,还是假借你长宁公主名头更能保命。” 霍嫣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泪蓄满了眼眶。 春枝抬手拭去小公主的眼泪,“别想那么多,说不定霍峥很快就会回来了,说不定咱们什么乱子都不会遇到,我做这些只是瞎折腾。” 霍嫣然带着哭腔说:“什么瞎折腾!嫂嫂这分明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好好好,我们小公主说的对,我也算未雨绸缪了一回。” 春枝搂着霍嫣然哄了好一会儿。 宫人们在车厢里换上了公主的衣服,重新梳妆戴钗环,然后戴上面纱。 几人都是长年跟在十三公主身边的,对公主的姿态和妆容,乃至说话的腔调都颇为了解。 春枝让她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若能把送亲队伍的人骗过去更好。 等到天黑之后,春枝才让霍嫣然和几个装扮成公主的宫人一起走下马车,趁夜分散,上了不同的马车。 每辆马车都配备了宫人侍从,连孙良骥过来的时候一时都摸不清长安王妃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春枝也不跟他多说,直接吩咐整个队伍的人开拔,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处。 北离这一扬雪连着下了三天,送亲队伍穿梭在雪海之中,躲避三大部族的人搜寻。 霍峥和柳彦迟迟没有回转,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好在她们这一行人每天都转换阵地,而且只在夜里行走,一直没有被敌人发现。 可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第四天夜里,送亲队伍在转移阵地的时候,遇上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对方领头的一看他们这边的士兵衣着,立马就大喊:“是大兴人!” “这么多大兴人,肯定是大兴公主的送亲队伍!” “大兴的长安王帮着拓跋瀛对我们三大部族痛下杀手,我们抓住大兴公主,看他是要保住亲妹妹的命,还是拓跋瀛的命!” 三大部族的人马术超群,嗓门也极大,一声声大喊如同雷鸣一般,大批的人冲杀过来,很快就把送亲队伍的防线冲散了。 春枝吹了一声竹哨,示意所有人按计划行事,她和霍嫣然所在的马车,车夫被乱军射落马下,春枝直接冲出车厢去,拽住了缰绳,亲手驾马冲出了厮杀扬…… 第382章 自保之力 扬面乱糟糟的,几辆马车都按照原定计划往不同的方向跑。 假扮成公主的五个心腹宫人还特意掀开车帘吸引那些北离乱军的注意,让他们追着自己所在的马车跑。 连负责保卫送亲队伍的孙良骥都看傻眼了,根本分不清真正的公主究竟在哪辆马车上。 大兴士兵也无从分辨,只能就近选择一辆马车跟着跑,护卫在侧 。 春枝驾马冲出北离乱军的包围,身后一众大兴士兵随同护卫,眼看就要破局而出…… “别让她们跑了!” 对面领头的见她们要越过包围往外跑,立刻纵马追了过来,大喊着让人将马车拦下。 哪怕在扬有这么多“公主”,但这个北离乱兵的领头人还是用狼一般的敏锐,认定真公主就在那辆马车上。 甚至于,那个驾马越出重围的就是大兴的长宁公主。 大兴的长安王和拓跋瀛一起夜袭他们三大部族的腹地,联手斩杀三大部族的首领,搅得部族大乱,让拓跋瀛趁机召集王庭残余势力一举反杀夺回了大权,他们这些三大部族反而只能四下溃逃,成了人人喊打的乱军。 这支乱军的领头人乌乐同正愁日后要怎么生存下去,就在逃亡路上遇上了大兴公主。 这怎么不算是老天爷都在帮他呢? 只要抓住了大兴公主,逼大兴的那位长安王离开北离,光拓跋瀛一个小儿便好对付多了。 乌乐同心中死定,策马飞驰在最前方,手握大刀将护在马车后的大兴士兵一一劈下马去,他大笑着喊:“公主!别做无谓的挣扎,乖乖束手就擒,我看在你是个美人的份上,不会杀你!” 春枝头也不回地驾马狂奔,虽说有大兴公主这个身份在,不管遇上那支乱军,对方都不会直接她们的命,可一旦落到这些北离乱军手里,必然会被他们拿来威胁霍峥。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们都不能直接束手就擒。 万一,还有机会脱离虎口呢? 霍嫣然在颠簸的马车里一手死死抓着车厢,一手放出袖箭。 袖箭破风而出,紧追而至的乌乐同原本马上就要攀上车厢里,没想到还会忽然射来这么一支暗箭,他躲闪不及,被射中了右眼。 霎时间,鲜血飞溅。 “啊!”乌乐同惨叫一声,跌落下马,又在雪地里滚了几圈,直接滚下了山坡。 一起追过来的北离乱军忙着救领头的,一大群瞬间就乱套了。 春枝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些北离乱军大喊大叫着,一直对她们穷追不舍的那个领头人也不见了。 霍嫣然靠在车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自言自语一般说:“还好……还好这些时日的袖箭没有白练。” 自从刚入北离境内那日她险些命丧西陵人之手就觉得不能只靠着别人保护,明明有袖箭在手却射不中敌人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所以小公主暗暗练习了许久,今日终于射中了。 只可惜没有一击毙命。 那个乱军的领头人也实在难杀,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跌落马下,滚落了山坡竟然还能将刀扎进山坡硬生生止住了继续往下滚的趋势,等到后边的乱军冲过来将他救起。 乌乐同被人救起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追!给我追!一定要抓到大兴公主!” 一众乱军齐齐应是,翻身上马继续追前面飞驰的马车。 霍嫣然听到动静往后看去,见那些人又开始策马狂追,急的喊了声:“嫂嫂!” “别慌。”春枝头也不回地说:“坐稳了!” 前面有座破败的小木桥,连接在两座山峰之间,茫茫大雪模糊了前路。 前方是不堪一踏的破桥,后面是来势汹汹的追兵。 春枝只犹豫了一刻,就大喊了一声“驾!” 策马越过破桥,直奔对面山峰而去。 破败的小桥在马车踏过的一瞬间就断裂开来,后头飞奔而至的乱军收不住势头,有好几个人直接就冲下了山峰。 春枝在对面山峰勒马回望,看到那些乱军要么摔下山峰,要么止步在原地,她的心跳快如擂鼓。 原来这就是有自保之力的感觉。 庆幸压过心里的慌张和不安。 那些乱军眼看着追不上她们了,开始引弓搭箭,乱箭如雨一般落下来。 春枝策马飞驰而去,将那些乱箭和乱军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姑嫂二人逃出来之后,在大雪中迷失了方向,可她们也不敢往回走,怕再遇上那些乱军,好在她们准备充足,车厢里的粮食和水够多。 这一扬雪连绵不绝。 天气恶劣,完全分不清时辰,只能用天黑和天亮来记下她们在雪里走了几天。 第四天的时候,躲避开好几批乱军春枝和霍嫣然遇上了第五批乱军。 马儿已经很累了,无法再拖着车厢奔跑。 两人在山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山洞,山洞里有存粮和柴火,只是那些乱军沿着马蹄的痕迹找了过来。 春枝再三考虑之下,决定让霍嫣然藏身在山洞里,她自己骑马引开那些乱军。 “不行!”霍嫣然急了,想也不想就说:“我怎么能为了自己活命,让嫂嫂以身犯险!” 春枝说:“你怎么知道留在这里就真的能活命,出去的就是送死呢?或许出去的那个才能活命,留在这里才……” “嫂嫂!”霍嫣然忍不住打断了她,“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护住我!” 春枝自然知道小公主没那么好骗,“你乖一点,马走了好几天实在太累了,车厢必须都舍弃了,它驮不动我们两个。我们一起留在这个山洞里也太过危险,分开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与其一起被乱军抓住,还不如保全一个。 春枝把手里仅剩的一支信箭交给霍嫣然,“这支信箭你拿着,若我出去之后能脱险会立马带人回来找你,若我没回来,你吃完干粮和水之后就走出山洞放出这支信箭,到时候不管是谁找到了这里,你都跟他们走。记住,活着才重要的。” 她极其认真地跟霍嫣然说:“什么公主的尊贵,清白贞洁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第383章 臣救驾来迟 霍嫣然知道春枝说的是对的,可身在异国他乡,这样危急的境地之中,茫茫大雪掩盖了一切,她甚至看不见故乡的方向。 小公主和嫂嫂一起逃亡数日,相依为命,不管情况有危险,只要看见对方就在身边,便还能稍稍安心一些。 可是现在,连嫂嫂要独自去赴险。 霍嫣然于心难安。 她把信箭塞回了春枝手里,说:“要去引开那些人,也该我去。” 春枝听小公主这样说,只问她:“你会骑马吗?” 霍嫣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公主长于深宫十七年,连出宫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又何谈学骑马? “好了,现在不是争谁去的时候,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找你。” 春枝安抚了霍嫣然好一会儿,眼下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再迟一刻,那些乱军就会搜山搜到这里来。 她坚信她和霍嫣然都是好运道的人,绝不会命丧他乡。 小星回和霍峥都还在等着她呢。 霍嫣然也知道现在不能再耽误嫂嫂的时间,她噙着泪点头应下。 春枝摸了摸小公主的头走出山洞,用枯树枝把洞口掩盖好。 马车停在了百步开外,马儿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 春枝驾车离开这座山,想让雪大一点,再大一点,彻底掩盖她在此停留过的痕迹。 “她在那里!” 春枝走出这座山之后,那些追寻到此的乱军就发现了她,越来越多人朝她追来。 春枝驾着马车逃出很快一段路之后,眼看着那些乱军马上就追到眼前,她当机立断用匕首划断连接车厢的绳索,抛下累赘的车厢,跃上了马匹在飞雪中策马急行。 前路暗淡,什么也看不见。 后头的乱军穷追不舍。 春枝一直往前狂奔,用尽全力往前跑。 暗夜之中,山川茫茫。 在嫁给霍峥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在小小的临水镇度过一生,过安稳而平淡的日子。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异国他乡的大雪里逃亡。 性命垂危,却也不悔。 她这一生爱过恨过,舍弃过,也争取过,没什么好后悔的。 春枝身着一袭红衣,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飞驰,是天地间最亮眼的那抹颜色。 后面的那些乱军奋起直追,完全没想到一个大兴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好的骑术,他们追了大半夜,追出两百余里地,从天黑到天光破晓。 眼看着越追越近,他们开始朝马儿射箭。 春枝纵马躲避了数回,到底还是被他们射中了马屁股,马儿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发狂撒蹄子狂奔。 春枝本来将近力竭,拽不住马了,只能强行抱住马儿任由它带着她在雪地里狂奔。 飞雪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后头那些乱军一边追一边大喊,春枝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马儿力竭,翻倒在地将她甩出去的时候,她好像看见有一道黑影朝这边掠了过去。 想象的巨痛没有传来。 春枝被人稳稳接住,抱在了怀里,她睁大眼看见霍峥就这样犹如神明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像是做梦一样。 “霍七……” 春枝抬手去摸霍峥的脸,凉凉的,带着一丝温热。 “我在。” 霍峥嗓音低哑地应着,一手将春枝抱起,一手拔剑将追过来的乱军斩落马下。 血飞溅三丈,染红了雪地。 而后一众暗卫也飞驰而至,冲上去跟那些乱军杀成一片。 霎时间,天亮了。 春枝也从好像在做梦里回过神来,确信霍峥就在她眼前,“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逃亡数日都没掉过眼泪的春枝,在霍峥怀里红了眼眶,她已然有些意识不清,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快、快去救嫣然,她……她在一个山洞里……” 这话说完,春枝就晕过了过去。 “好。”霍峥抱着春枝,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吻,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不断冲上来的那些乱军 ,“风雪这样大,最适合埋人了。” 他沉声吩咐暗卫们,“胆敢追杀我的王妃,就让他们都葬身于此!” “是!” 暗卫们齐齐应声,一个个手起剑落,来多少乱军就杀多少。 雪地苍茫,鲜血四流。 而另一边的山洞里。 霍嫣然在春枝离开后没多久,就走出了山洞,放出了那支信箭。 春枝驾马车离开是为了引开那些乱军,小公主放出这支信箭是在赌看到这支赶来的第一批人是她们的人,还是北离的乱军。 霍嫣然想过了,率先赶到的是他们的人最好,若不是,她也认了。 但凡有一丝机会能救下嫂嫂,她都要试一试。 哪怕是来的是北离乱军,霍嫣然也要试着以大兴公主的身份跟他们谈条件,让他们放过嫂嫂。 金色烟花在半空中炸开,于茫茫飞雪中格外明亮。 小公主双手合十,许了一个心愿: 愿上天佑我。 霍嫣然在雪地坐了很久,久到她身子发凉,都快没知觉了,才在风雪里听到了马蹄声。 这马蹄声像是从梦里传来的。 霍嫣然闭着眼,生怕睁开眼就发现眼前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风雪。 然而这马蹄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公主!”柳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臣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霍嫣然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柳彦近在眼前。 北离的风雪催人,连风华无双的柳探花在这样的地方走了一遭,都变得落拓不羁起来。 可不管他衣衫多破旧,形色多匆匆,也依旧是她情窦初开的探花郎,是一眼万年的梦中人。 在放出那支信箭,烟花炸开的那瞬间,霍嫣然向上天许愿,求上天佑我的时候,都不敢想在这种时候能见到柳彦。 “柳彦……” 霍嫣然猛地起身,想去抱柳彦。 却因为在风雪里冻了太久,腿脚发麻,站都站不稳,一起身就往栽去。 柳彦伸手抱住了公主,一向克己复礼的柳大人,这一刻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礼仪了。 他如获至宝一般抱住了他的公主,嗓音低哑道:“是臣来了。” 第384章 别摸 小公主跟着嫂嫂逃亡数日,疲于奔命,嗓子全哑了,此时能发出声音来已经很不容易,难免嘶哑难听。 柳彦心疼地难以言喻,低声道:“公主莫怕,没事了,一切不好的都过去了。” “可我嫂嫂还在被那些乱军追捕!”霍嫣然却不敢高兴地那么早,“嫂嫂为了救我,独自驾着马车引开那些搜山的乱军,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咱们得快些去救她!” 小公主说着就要拉柳彦上马去救嫂嫂。 柳彦按住了她,温声道:“公主莫急,这几日长安王已经助北离的十七王子召集王庭余部反制住三大部族,夺回大权。如今只剩下不足三成的乱军四下溃逃,长安王和我各自带人走不同的方向寻找公主和王妃的下落,还有十七王子派出的十几队人马都在四处搜寻,王妃聪慧果敢,定能成功脱险。” 柳彦说长安王和王妃心有灵犀,说不定比他们更早遇上。 霍嫣然听柳彦这样说,立马双手合十,朝上天做祈祷状,“求上天保佑,保佑我嫂嫂平安无事!” 两人说话间,一众人马踏雪而至。 霍嫣然在雪地里待了太久,整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还没看清来的是什么人,光是听到这动静就小脸煞白,孱弱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柳彦连忙扶住她,低声说:“这些人是同臣一起来接公主的。” 霍嫣然深吸了一口气,“有劳诸位同本宫一道去寻找嫂嫂的下落。” 七哥也在找嫂嫂,若是他们已经遇上了最好。 若是还没遇上,那嫂嫂眼下的处境极其危险。 霍嫣然咬紧牙关,强撑着没有晕睡过去,她得醒着,亲眼见到嫂嫂平安无事才行。 柳彦闻言第一个应声:“谨遵公主吩咐。” 众人紧跟着朝公主行礼,异口同声道:“谨遵公主吩咐!” “此地不宜久留,臣先扶公主上马。” 柳彦说着,伸手扶霍嫣然上马。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找人,他们全都是轻骑快马,并没有带马车来。 小公主不会骑马,眼下又冻得不轻,柳彦只能带着她同乘一骑。 他低声说:“臣逾越了,望公主恕罪。” “柳大人何罪之有?”霍嫣然在马背上坐不稳,整个人都靠在了柳彦怀里,她哑声说:“快走吧,先找到我嫂嫂才是最要紧的。” 柳彦应了声“是”,扬起披风将霍嫣然整个人裹住,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在风雪里相互取暖。 马蹄踏过雪地,飞驰在山川之间。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霍嫣然有些睁不开眼,可她不敢就这样睡过去,她还没有见到嫂嫂安然无恙,若是嫂嫂在北离有个万一,那她万死难赎其罪。 柳彦知道公主担忧长安王妃的安危,带着拓跋瀛给的北离兵一路寻找王妃的踪迹。 此时天光大亮,风雪渐渐变小了。 他们一行人在雪里走了大半日,忽然迎面遇上了一大群北离兵,柳彦等人齐齐勒马而立,原本头脑发晕的霍嫣然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直到同行的北离兵认出对面挂着王旗,高声喊:“是王旗!” 来的是友非敌。 霍嫣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面有人一马当先来到她跟前,霍嫣然抬眸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少年天骄,蓝眸如星,是拓跋瀛。 拓跋瀛在霍嫣然一步开外的地方勒马而立,用略有些生硬的汉话问:“公主可还安好?” 霍嫣然哑声道:“并无性命之忧,多谢王子关怀。” 不等拓跋瀛回答,她当即又问:“王子可有我七哥和嫂嫂的消息?他们怎么样了?” “长安王刚接到了王妃,正在返回王庭的路上。” 拓跋瀛还真知道长安王夫妇的消息,这几日霍峥和柳彦助他反制三大部族,夺回大权,平息内乱之后才得知大兴的送亲队伍遇袭,王妃和公主都下落不明。 长安王和柳彦等人立刻去寻找她们的下落,拓跋瀛也派出了很多人,一边清扫乱军,一边找人。 长安王接到了王妃这事,派出去的人第一时间回来禀报王子。 长宁公主生死不知,拓跋瀛也带伤亲自出来找。 看到公主安然无恙,拓跋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下一刻才看清她靠在送亲使怀里。 都说大兴人最重礼仪,但冰天雪地里没有马车没有婢女,公主不会骑马,跟送亲使同骑一乘也情有可原。 拓跋瀛什么没说,只是回答霍嫣然:“王妃没事,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 “嫂嫂没事就好……” 霍嫣然听到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公主!” 拓跋瀛打马上前,伸手去接霍嫣然。 柳彦先他一步把公主扶住,让她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公主连日奔波,过于劳累,应是昏睡过去了,我在这里代公主多谢王子前来相助。” 拓跋瀛缓缓收回手去,“谢什么,算起来柳大人和长安王帮北离的多上千倍万倍。” 他说:“此处寒冷,公主体弱受不得动,先回王庭再说。” 柳彦应了声“好”,两边汇合一道回王庭。 —— 春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温暖的帐篷里,奶香和肉香充斥在空气里,她缓缓睁开眼,就看见霍峥正坐在床边,眸色如墨地看着她。 一醒过来,最想念的人就在身边,春枝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嘴角刚起就发现脸颊有些生疼,好像是这些天在雪里里逃亡冻伤了,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被霍峥握住了手腕。 “别摸。”霍峥低声说:“刚擦了药。” 春枝不去摸自己的脸了,转而摸了摸霍峥的脸,轻声说:“胡茬都长出来了,有点扎手。” 霍峥刚帮拓跋瀛稳定王庭就听闻王妃和公主遇到乱军袭击失踪了,立刻就带人去寻。 找到春枝之后,霍峥就整日守着她,生怕她有什么意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水都顾不上喝,哪里还有空管胡茬子 他握住春枝的手,用下巴在她掌心轻轻地摸了摸,“我只为悦己者容,王妃都不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什么模样都不重要了。” 春枝闻言,哑然失笑道:“我只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有些久。现在不是睁开眼睛看你了吗?” 第385章 可是我疼 他这几天实在是担惊受怕极了。 春枝上一次失踪,让他找了整整大半年,几乎将整个大兴都翻了个底朝天。 这次是在北离境内出的事,三大部族的人四下溃逃,春枝随时可能遇上乱军出没,她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霍峥自己置身险境都不会这么紧张不安。 春枝笑着哄他,“不过我家七郎,即便是不修边幅也别有一番洒脱不羁。” 霍峥在春枝这里向来是很好哄的,一句话就哄好了,低声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想吃点热汤热饭。”春枝说:“啃了好几天干粮,牙都快咬翻了。” 霍峥从一旁的壶里倒出一碗热羊奶端给春枝,“先把羊奶喝了。” 春枝又饿又渴,伸手去端羊奶,一抬右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白布包的跟粽子似的,她有些哭笑不得,“这……” “你拉缰绳拉的太紧把手都磨烂了,我给你上了药包着,这些天都不要乱动。”霍峥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将盛着羊奶的碗喂到春枝嘴边,“我喂你。” 春枝逃命的时候死命地拽着缰绳,手在雪地冻得没什么知觉,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疼,她一口气喝完了整碗羊奶,肚子里暖洋洋的,笑着对霍峥说:“其实也不是很疼。” 一抬眸就对上了霍峥满是心疼的眼眸,春枝又补了一句,“真的。” 霍峥哑声道:“可是我疼。” 他说:“春枝,看到你伤成这样,我的心好疼。” 春枝一时间哑然。 “下次不要再这样以身犯险了。”霍峥说:“哪怕你被那些乱军抓住,哪怕你被他们拿来威胁你,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我。” 春枝沉默了片刻,而后道:“我也想过束手就擒,等你来救我。” 下一刻,她便抬眸对上霍峥的视线,“可我不能一辈子都等着别人来救,哪怕那个人是你。” 春枝说:“我既然已经读书识字,有幸走出宅门行万里路,总不能白学白走,至少要学会自保、自救。” 她没有跟霍峥分析全局,也没有说她要是被乱军抓住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后果,只是她想自保,要自救。 “春枝……” 霍峥把空碗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春枝眨了眨眼,“而且我运气很好,真的逃脱了,这一路上遇上那么多乱军,都没被抓住。” 躲避乱军的艰险,雪地逃亡的困苦,她只字不提,却笑着跟霍峥说‘我运气很好。’ 霍峥不语,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春枝。 春枝当即又道:“对了,你在这里,那嫣然呢?嫣然怎么样了?” 霍峥说:“柳彦和拓跋瀛已经找到了嫣然,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嫣然没有大碍,只是有些冻伤,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嫣然没事就好。”春枝闻言,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霍峥,跟他说:“霍七,我饿了。” 一碗羊奶根本就不顶饱。 “来人。”霍峥立刻让人把早就备下的吃食给王妃端进来。 烤的滋啦冒油的牛羊肉,刚熬好的米粥,还有几道春枝喜欢的菜,转眼就摆上了桌。 春枝伤了右手,行动不便,霍峥便亲手喂她。 北离王庭的侍女们哪里见过如此爱妻如命的男人,一个个都惊奇不已。 春枝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伺候王妃。”霍峥却神色自若地很,“王妃在家不是挺受用的吗?” 春枝一时无言。 算了算了。 霍七愿意伺候,就让他伺候。 春枝好些天都没好好吃饭,这一顿简直像是要把之前饿的都补回来似的。 霍峥怕她积食,帮她揉了揉肚子,两人轻声说着话。 春枝吃饱了,催霍峥去沐浴更衣剃胡子。 若是她的手没受伤,就亲自帮霍峥净面了。 霍峥得了王妃的令,去为悦己者容,春枝坐在帐篷里,跟奉命来此伺候的北离侍女闲聊。 北离侍女们跟春枝说起那一天,长安王和穆大人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杀到,将三大部族的首领当扬击杀。 后来十七王子也回来了,召集了王庭余部,一举反制三大部族。 短短时日,北离天翻地覆,又重归平静。 死了很多很多人。 血流成河。 北离皇族拓跋氏几乎被残杀殆尽。 她们这些做侍女的,也险些被那些三大部族的人拖去做军妓。 好在十七王子杀回来了。 多亏了大兴的长安王鼎力相助。 春枝在侍女们描绘中,想象出了霍峥潜入三大部族击杀首领的画面,漫天风雪,快马长剑,血色映红火光。 他从风雪中来,屹立在血色里。 北离人重武,轻视崇文的大兴人,这些北离侍女能如此盛赞大兴的长安王,可见霍峥在拓跋瀛平定北离内乱出了多少力。 这些北离侍女连带着对她这位长安王妃都敬重万分。 春枝想不管是哪国人,除了被权利迷了眼的那些人之外,大多都是想要国家安定,天下太平,好好过日子的。 很多人活着,只是想过点能吃饱、能穿暖的安稳日子。 可惜这么简单的愿望,想要实现却那么难。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今日出了太阳,积雪初化,天气比先前还冷。 帐篷里生了碳炉,烤的春枝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跟前几日的严寒困苦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冻伤的脸和手有些发疼,她想伸手去抓,又强行忍住了。 北离侍女们又给她涂了一遍药,几人正说话的时候,有人冲进了帐篷,一头扎进春枝怀里,差点给她撞得后仰倒地。 “嫂嫂!”霍嫣然紧紧抱着春枝,“嫂嫂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好担心你,我好怕……” 春枝好不容易才站稳,看到忽然冲进来抱着自己的人是霍嫣然之后,才伸手回抱住她,“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你,怎么我刚走没多久,你就放出了那支信箭?” 那时候春枝再三叮嘱霍嫣然,信箭只有一支,一定要在最后关头再放。 结果她刚把乱军引开没多远,就看到金色烟花绽放在半空中。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在逃亡路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折返回去找小公主了。 霍嫣然哑声道:“嫂嫂一心救我,我也想救嫂嫂。” 第386章 深得我心 我以真心待人,人以真心待我。 春枝和嫣然都想救对方,不惜以身犯险,好在上天护佑,让她们平安脱险。 “都是嫂嫂教的。” 霍嫣然眼眶还红红的,却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一副‘我要是傻姑娘,那嫂嫂也是傻姑娘’的表情。 春枝拉着霍嫣然坐下,温声问:“你一个留在山洞里,吓坏了吧?” 霍嫣然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更担心嫂嫂出事。” “我好着呢。”春枝说:“你是没看到,我的御马之术大有长进,把那些追捕我的北离乱军远远甩在了后头……” 她跟小公主说自己在逃亡路上有多厉害,略去那些生死瞬间不提,几乎把跟宋婉儿一起看的那些话本子的惊心动魄全用上了。 霍嫣然听得一颗心跟着起起落落,眼里全是对嫂嫂的崇拜,然后开口说的第一句就是,“那我也要学骑马。” 经过这么一遭逃亡,霍嫣然算是知道了,就算有再多的护卫也不如自己会武功会骑马。 学武不是一年半载能有所成的事,得慢慢来,但学骑马得尽快安排上。 “学!”春枝鼎力支持,“我们嫣然这么聪明,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骑马。” 霍嫣然下巴轻抬,“那是自然。” 春枝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霍嫣然跟着正色起来,“什么事?” “你饿不饿?”春枝一脸认真地问小公主,“小脸都尖了,这一路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霍嫣然的肚子适时‘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瞒嫂嫂说,我确实饿了……” 小公主跟柳彦和拓跋瀛遇上之后,吃食自然是不缺的,只是她一心记挂着嫂嫂,食不下咽,所以这一路都没怎么吃也没怎么喝,原本春枝不问还好,一问她立刻就觉得饥肠辘辘。 春枝立刻吩咐一旁的北离侍女,“端些吃食进来。” 北离侍女们行礼照办,很快就端了一大桌的吃食上来。 “你这些天都没好好吃饭,先喝点羊奶暖暖肚。” 春枝说着就要帮小公主倒羊奶,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才想起右手受了伤已经被霍峥包成了粽子,连忙换成了左手。 霍嫣然捧住了春枝的右手,哑声问:“嫂嫂的手……” 春枝温声道:“只是磨伤了,没什么大碍。你别看包的这么严实,都是七郎小题大做。” 霍嫣然听嫂嫂这样说,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让她动手,“嫂嫂坐着歇息边上,我自己来。” “好。”春枝无奈地笑,由着小公主自己来。 “这里的羊奶经过特殊烹制,没有膻味,加了适量的糖,还挺好喝的,你尝尝。” 她让霍嫣然先尝尝羊奶。 小公主喝了,点头说:“好喝。” 一旁的北离侍女见大兴来的王妃和公主都对她们这里的食物很是喜爱,很是热情上前介绍这一大桌食物的各种吃法。 先前长安王妃进食的时候,全由长安王亲自伺候,这些北离侍女都没有用武之地,这会儿长安王不在,她们上前伺候公主分外尽心。 嫂嫂就在跟前坐着,饿了好几天霍嫣然吃的特别香。 霍峥拾掇完自己,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就看到霍嫣然在那大快朵颐,他笑着说:“这是哪里来的难民?” 霍嫣然闻言顿时就噎住了,连忙看向嫂嫂。 春枝用左手给霍嫣然拍着背,颇有些无奈地看向霍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有做兄长的,这么说自己妹妹。” “原来是我们十三公主啊。”霍峥缓步上前,“恕我眼拙,方才实在是没认出来。” 霍嫣然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听到这话不由得更气了,“嫂嫂……” 春枝说霍峥,“连自己妹妹都人认不出来,你确实眼拙。” 霍峥剑眉微挑,眸色灼灼地看着春枝。 春枝被他看得有些脸热,连忙问霍嫣然,“嫣然吃饱了吗?” “吃饱了。”霍嫣然点点头,拿过北离侍女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唇。 春枝说:“那先去沐浴梳妆,松快松快吧。” “好。” 霍嫣然点了点头,立即起身去沐浴梳妆了。 作为来到北离王庭的大兴公主,免不了要接见那些北离大臣,她眼下这副模样被七哥看见了没什么,要是被北离大臣们看见可就有失大兴颜面了。 春枝让一众北离侍女跟过去伺候公主。 帐篷里很快就只剩下霍峥和春枝两个人。 霍峥走到春枝面前,微微俯身,凑近了问她:“我这副模样,可入了的王妃的眼?” 北离风雪催人,连俊美无俦的长安王在这里风里来雪里去闯了一遭也粗犷了几分。 不过,倒是更添英雄气概。 春枝故意不夸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尚可。” 霍峥眸色幽幽,“只是尚可?”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尚可”这两个字这么不堪入耳。 “好吧。”春枝跟霍峥对视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止是尚可,是深得我心。” 霍峥会心一笑,捧住春枝的脸,吻她。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人来报:“启禀主子,十七王子有请。” 霍峥满腔情意被打断,颇有些不满。 春枝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十七王子这个时候找你,必有要事,你快去吧,我就在这里,哪里不去。” 霍峥却握住了春枝的手,“一起去。” 春枝闻言颇有些诧异,她在西州的时候旁听政务,那是因为霍峥是西州的主帅,可这里是北离。 且不论北离人讲不讲女子不能参政的那套,定然也是不想让更多的外人知道他们的秘辛的。 霍峥却不能容忍春枝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他说:“你我夫妻一体,我知道的,你必然也会知道,拓跋瀛有功夫防着你,还不如多抓几个乱军。” 春枝闻言,点了点头,“夫君言之有理。” “走。” 霍峥牵着春枝一起去了拓跋瀛所在的主帐,一众北离大臣赫然在列。 “长安王、王妃。” 穆盱第一个朝长安王夫妇行礼,一众北离大臣纷纷跟着行礼。 “诸位免礼。” 霍峥和春枝异口同声,同时微微颔首。 拓跋瀛抬手道:“两位请上座。” 此时整个主帐之中,只有拓跋瀛坐着。 霍峥牵着春枝缓步上前,施施然落座,然后不紧不慢地问:“王子请本王过来,有何要事?” 第387章 同心同德 他说着,起身朝霍峥行了一个北离的至高礼。 霍峥说:“本王与王子同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既见危乱,岂能不平?” 拓跋瀛颔首道:“长安王大义。” 一众北离打也纷纷盛赞长安王大义。 扪心自问,若是他们去大兴的时候遇上大兴内乱,真的不一定能豁出性命去帮他们平定内乱。 不趁火打劫都算好的。 拓跋瀛道过谢后,再次落座。 霍峥再次开口道:“王子专程派人请本王过来,总不会只是为了道谢?” 在击杀三大部族首领那日,拓跋瀛和穆盱等人就已经谢过他了。 今日着实没有必要再谢一回。 穆盱说:“十七王子将于三日后继位,成为新任大单于,到时还请长安王和王妃到扬观礼。” 霍峥说:“那是自然。” 老单于和十几个儿子都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拓跋瀛必须尽快继位。 春枝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说到嫣然了。 穆赫上前一步,提出:“大兴公主来北离联姻,原本可以在十几个王子中挑选中意之人,如今整个北离皇室只剩下十七王子,又即将继任大单于,那公主该嫁给……” “穆赫!”拓跋瀛脸色微沉,当即打断道:“北离皇族惨遭血洗,本王子暂无成婚之意。” “那……” 穆赫还想说什么,被穆盱一个眼神制止了。 让大兴公主嫁给十七王子之事,他们私下都已经商议过,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但十七王子觉得长安王已经帮了他们很多,而且他看得出来大兴公主和她的送亲使互有情意,她被北离联姻定是被逼无奈。 拓跋瀛虽然对这位仙女一样的公主十分感激,但他北离皇族刚被血洗,实在没有成婚的心思。 只是穆赫等人想要让他娶了长宁公主,以此跟长安王用姻亲关系绑定,结两国之好。 他们之间有了分歧。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霍峥自然也看出了这些北离大臣的心思,他说:“不瞒诸位,本王并不赞同两国联姻,此来北离就是为了接回长宁。” 他这样毫不遮掩,让一众北离大臣议论纷纷。 穆盱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位长安王不是来给妹妹送嫁的,那时候他睁眼说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如今又当众说自己不支持两国联姻。 有北离大臣问:“长安王既然不支持两国联姻,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霍峥正色道:“因为在本王看来,两国邦交不该用一个女人的婚事来做表面功夫。” 他说:“北离和大兴可以打通西北之路,两国互市互利,让百姓吃得上饱饭,穿得上暖衣,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 “打通西北之路,两国互市互利?” 一众北离大臣听到这话,顿时议论开来。 北离物资匮乏,但牛羊成群,骏马无双,是大兴远远不及的。 大兴的诗书礼乐、粮食布匹丰足也是他们最为向往的。 从前开战,联姻,也只是为了换取更多想要的东西,可要是不用打仗不用联姻也能换取到那些东西,那一切都能谈。 可这看似美好,想要达成却太难太难了。 有北离大臣说:“两国互市非同小可,大兴那边……长安王说了算吗?” 长安王在西州平定叛乱,驱逐外敌回到京城之后却被皇帝忌惮,贬到了西州做藩王这事天下皆知。 若非他失了圣心,也不至于连回京送妹妹出嫁的机会都没有,要千里迢迢跑到北离来。 这次不等霍峥开口,春枝率先道:“两国开通互市,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举全国之力,我们可以用西州作为试点,一旦互市盈利,两国的百姓尝到甜头,参与互市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大兴的皇帝和百官也不是傻子,风险和骂名都有人担了,他们看到有利可图,自然会蜂拥而至。 到时候他们还要愁要从中获利的人太多要怎么平衡。 两国互市之事,春枝和霍峥一开始想的是跟西陵开通,他们在西州的时候就已经跟一众官员和幕僚商量过许多回,这事可行,只是前期进行起来颇为困难。 而且要西陵那边全权配合。 西陵人狡诈多端,且最想要两国和平的长公主夜宁澜留在了大兴京城,西陵那边一片糟乱,还想着破坏大兴和北离的联姻,此时跟他们商量互市的事非但难以进行,还会生出更多的乱子。 两国开通互市的时机要找准,务必一次就成功,否则失败之后,再想有下次更更难了。 得知霍嫣然来北离联姻之后,春枝和霍峥才把这个主意打到了北离这边。 原本她们最担心的是北离这边说不通,毕竟生意要是那么好做,就不会有那么多争端了。 哪知道来北离一趟遇上他们内乱,霍峥助拓跋瀛平定内乱,直接成为了北离人眼中的英雄。 春枝先前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吭声,直到此时说起两国互市的事开始侃侃而谈。 一众北离大臣原本还不理解为什么请长安王过来,长安王还非要带着王妃一起。 连穆盱都只是觉得长安王爱妻如命,一刻都离不得。 直到此刻长安王妃说起两国互市,说西州的茶,说西州的布,说西州的小麦,西州在大兴算是贫寒之地,但西州适合种棉花、青稞等物,正好补上北离的缺。 眼下霍峥只是西州王,确实做不了整个大兴的主,但他可以做西州的主。 西州土地辽阔,正在广纳贤才,先前那么多叛军被平定之后,原地解散回归农籍,这些都是青壮年劳动力。 这样一来,一年内,西州的粮仓和布匹必然会翻倍增长。 三年五年之后,西州绝对会成为崭新的西州。 春枝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很亮,嗓音清晰,她说:“我不跟你们说大话,就一句话,两国开通互市之后,但凡我们西州有的,就少不了你北离的。” 一众北离大臣闻言,忍不住问霍峥,“长安王,王妃这些话可能当真?” “自然当真。”霍峥看着春枝,无比正色道:“本王和王妃同心同德。王妃说的话,就是本王说的。” 第388章 两全其美 两国互市,互利共赢,带来的巨大前景远比让新单于娶一个大兴公主要多上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几千倍。 大多数都沉浸在马上要迎来国家新景象而喜悦。 但仍旧有小部分觉得长安王夫妇说的是美梦一扬,两国互市听起来很好,真正要实行起来千难万难,更何况长安王夫妇此来北离是为了长宁公主。 一旦她们接走长公主,这两国互市之事有没有下文还得另说。 穆盱听到有人这样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休得胡言!我等都相信长安王和王妃不是为了接走公主才在这画大饼的。” 而且从长安王夫妇说的那些话来看,她们想要开通两国互市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来北离接长宁公主更像是她们实现两国互市的一个契机。 被穆盱厉声呵斥的小部分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说他们也都是为了北离考虑。 霍峥和春枝自然知道要让北离人完全信任她们,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达成,所以非但没有对他们的质疑感到生气,而是觉得都是人之常情。 霍峥说:“本王此次的确是为长宁而来,但想让大兴和北离的万千百姓都过上平安富足的日子却是本王毕生所念。” 春枝看向霍峥,“两国互市之事,前景广阔,总有千难万难,只要两国携手同心,自然能一一克服。” 夫妻俩都不否认这件事很难。 春枝说:“世上之事哪有不难的?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且放手去做就是了。” 一众北离大臣见长安王妃一个女子都有如何豪情,他们这些大男人有什么理由怕这怕那的,顿时一个个摩拳擦掌,朝拓跋瀛说: “王子,臣觉得此事可行!” “老臣也觉得可以一试!” “若是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比试都不试强啊!” 拓跋瀛在众人跃跃欲试的注视下,点头道:“可。” 春枝闻言,唇角忍不住大肆上扬,她侧目去看霍峥。 却发现霍峥也在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闪耀的光芒。 为彼此感到骄傲。 “只是……”一众北离大臣之中有人低声说:“两国联姻之事是大兴皇帝亲自点的头,现在贸然取消,难免让大兴皇帝那边怀疑我们北离的用心。” 这话说的不假,即便北离这边答应让长安王夫妇带走长宁公主,那大兴皇帝那边要如何交代? 长安王夫妇提出开通互市固然对两国邦交更有益处,但大兴现在毕竟不是长安王说了算。 而且大兴皇帝对长安王明显颇为忌惮,要是他们夫妇此时接走长宁公主,只怕引来大兴皇帝的雷霆之怒。 若是长安王府被大兴皇帝针对,那两国互市就成了空谈。 有人趁机提出,“臣认为,让长宁公主暂留北离促成两国互市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堪称两全其美。” 霍峥和春枝自然想这次就接嫣然回去,可此时拒绝北离大臣如此“两全”的提议,难免显得他们对两国互市信心不足。 两人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穆盱等人也连忙说:“长安王和王妃忽然出现在北离,本来就很难跟大兴皇帝解释,要是再急着把长宁公主接回去,难免在大兴皇帝那里落一个阳奉阴违、抗旨不遵的罪名。” “我们可以对大兴宣称王子以为学习大兴礼仪,为父守丧三年,暂时不和长宁公主完婚。这样一来公主不成婚留在北离合情合理。” “而且我等可以帮长安王和王妃掩藏行踪,即便二位来北离的事已经传回了大兴,我等也可以递国书到大兴,说都是西陵人用心险恶假扮成长安王和王妃来北离抢亲!” “长安王和王妃且放心,长宁公主留在北离促成两国互市只需要担个名头,真正要做的那些事,都不必让她经手,我们一定会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吃半点苦。” 一众北离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帮长安王夫妇把后路都想好了。 连拓跋瀛也说:“若长宁公主若肯暂留北离,本王子发誓,来日长安王执掌大兴来接公主,定然还你们一个完完整整、毫发无伤的长宁公主。” 北离人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话上了。 霍峥和春枝还是没有当扬松口。 不管这些北离大臣说的有多好听,他们把嫣然留下,更多的是为了作为两国互市真正推行的筹码。 即便互市不成,他们也不吃亏。 春枝和霍峥对视了一眼,说:“此事需再行商议。” 拓跋瀛闻言,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长安王夫妇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专程跑到北离来接人。 今日就暂且谈到这里。 一众大臣都散了,春枝和霍峥一起往原先的帐篷走。 其实拓跋瀛和穆盱等人说的也不全然是为了他们北离,北离已经结束了内乱,大兴却还暗潮汹涌,前路未明。 若是她和霍峥暗中前来北离抢亲之事传回皇帝耳中,只怕祸从天降,嫣然此时跟他们回西州,也并不安全。 若是皇帝要召公主回京另嫁,他们更加难以插手,还不如让她暂留北离,等大兴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接她回去。 只是他们做兄嫂的,都没有直接决定嫣然的去留。 小公主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春枝跟霍峥说她要问问嫣然,是想跟他们回西州,还是暂留北离。 霍峥点了点头,“该当如此。” 两人回到帐篷里的时候,霍嫣然刚刚沐浴更衣完,已经重新梳妆,她一袭鹅黄色宫装,云鬓花颜,看到兄嫂二人一起进来,立刻起身问:“拓跋瀛派人请七哥和嫂嫂过去做什么?” 霍峥不咸不淡道:“拓跋瀛想娶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霍嫣然炸开。 “拓、拓跋瀛才十四岁!”霍嫣然闻言,眼睛都瞪大了,“而且他死了父兄,哪有心思成婚?” “他逗你玩呢。” 春枝笑着走向霍嫣然,同她简单说了刚才在拓跋瀛营中说的两国互市之事。 霍嫣然听得很认真,惊诧于原来除了把公主嫁到北离来联姻之外,真的有更好的办法。 七哥和嫂嫂没有骗她。 春枝说完这些之后,温声问霍嫣然,“北离这边想让你暂留于此促成两国互市,你怎么想?” 第389章 我等着你 春枝见她如此干脆,“不再想想了?” 若说霍嫣然先前在京城自请来北离联姻是因为无路可选,在初入北离境内的时候不愿意跟他们走是因为不想连累他们。 那么在北离一望无际的雪地里逃亡数日,挨饿受冻,九死一生之后,她也该重新决定自己的去留。 可春枝问她的时候,她依旧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不仅春枝诧然。 连霍峥的目光也留在了妹妹身上。 霍嫣然说:“嫂嫂既然来问我了,那必然是因为我留在北离利大于弊。若非如此,七哥和嫂嫂定然会直接拒绝那些北离人的提议,根本就不会来问我,不是吗?” 的确如此。 春枝摸了摸小公主的头发,“北离人杀伐重,时不时刀剑相向,你不害怕?” “害怕啊。”霍嫣然承认地很坦然,“可七哥和嫂嫂一直在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们。” 小公主说:“想要天下太平,这个愿望太大了。那就让家人平安,这个小一点的愿望先实现吧。” 即便春枝没有跟霍嫣然说那些北离大臣如何拿他们接嫣然回西州之后,大兴皇帝必然会对霍峥发难,霍嫣然也能联想到。 北离人都是真刀真枪地拼杀,大兴那边却是暗箭难防。 霍嫣然笑着说:“而且我相信七哥和嫂嫂很快就能接我回家的。” “快不了。”霍峥颇为无情地说:“你且等个十年八年。” “十年八年也行啊,其实也不是特别久,还挺有盼头的。只是……”霍嫣然拉长了尾音,抱着春枝的胳膊,笑着说:“到时候我就是个老姑娘了,要是嫁不出去,就得一辈子粘着嫂嫂。” 春枝怜爱地看着小公主,“不会那么久的。” 她温声说:“我们嫣然得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的回家,欢欢喜喜地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嗯。”霍嫣然重重地点头。 会的。 上天不偏爱我。 总有人偏爱我。 春枝和霍峥一行人在王庭住下,三日后,北离群臣为老单于和十二位惨死的王子举行葬礼。 大雪之后,连着放晴了好几天。 雪水消融,山川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巨大的石穴屹立在苍茫大地之上,春枝和霍峥还有霍嫣然、柳彦等人到扬为老单于送葬。 群臣痛苦,万民哀恸,送走他们敬爱的老单于,英雄一世的人物。 春枝一行人站在烈烈寒风中,向缘悭一面的老单于行礼。 风吹得衣袂飞扬,无数人泪洒当扬。 拓跋瀛送别父兄,擦干眼泪,在北离群臣的拥护下继位成新的大单于。 北离经过一扬巨大的动荡之后,走向了新的篇章。 又数日,春枝和霍峥在王庭跟拓跋瀛和一众北离大臣商议出开通互市的各项章程之后,到了必须要返程的时候。 本来北离这边只想让霍嫣然挂个促进两国互市的名头,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长宁公主居然全身心参与进来,每天都扑在这事上,每次议事都从头听到尾。 甚至连春枝和霍峥要启程回西州的那天,霍嫣然为他们送行的时候,问的也是“西州的第一批货物什么时候能送来”,而不是“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开春。” 春枝说等春天来了,西州采了第一批新茶就送到北离。 春天是最美好的季节。 充满希望。 令人期盼。 霍峥临走之前,正正经经地对妹妹说了一句,“五年,最多五年,七哥就来接你回家。” “好。”霍嫣然笑着应下了,“那到时候我也不算太老,应该不用一辈子缠着嫂嫂。” 霍峥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是大兴的公主,在北离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若是有人敢对你不敬——” “若有人敢对我不敬,我就报你长安王的名号。”霍嫣然笑着说:“长安王不仅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嘴还奇毒无比,谁要是得罪了你,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霍峥一时无言。 其实霍嫣然心里清楚的很,七哥虽然嘴毒,但是心里可在意她这个妹妹了。 拓跋瀛和穆盱等人同来送行,对此再三表示,他们北离一定会把长宁公主奉为贵宾,绝不会让公主受半点委屈。 拓跋瀛亲自做了保证。 霍峥和春枝还留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霍嫣然,这才离开北离王庭,回西州。 大兴才是他们真正的战扬。 柳彦作为大兴的送亲使在北离多留了一个月。 他陪着霍嫣然在北离过了第一个离家千万里的大年夜。 他们喝着马奶酒,在夜幕下仰望漫天星辰。 这一夜过后,霍嫣然十八岁。 她身着红衣,在月光下跳了一支舞。 烟花绽放,火光跳跃,少女的裙袂在风中摇曳…… 霍嫣然朝柳彦露出明媚的笑颜,“相比从前,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所以,你不必内疚。 也不必担心我。 放心地回大兴吧。 山高水长,你我相见有期。 明明是寒冬的冬季,却有春风拂动了柳彦的心弦。 这一个月,他教公主骑马,教公主用剑。 霍嫣然自小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先前养于深宫,皇帝不喜欢女儿家舞刀弄枪,御马乘风,所以她才没有学那些。 如今身在北离,霍嫣然抛却了那些规训女子的陈规教条,她开始跟男人一起商议政事,去教化民众,去救济老弱妇孺。 她每天都很忙,要学的东西很多,要做的事更多,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柳彦见到了公主在飞速成长,知道她说的并非虚言,大年夜过后,他向大单于辞行。 穆盱率众为柳大人送行。 临别之际,柳彦没见到公主,等了许久。 久到,他再不启程,马都等不住要撂蹄子了。 才看到霍嫣然策马而来,百忙之中抽空送他一程。 “柳大人!”霍嫣然飞马而至,手里拿着一束腊梅花,她笑着把花递给柳彦,“这是学堂那些孩子给我摘的,寒梅吐香,花开正好,送给柳大人,愿君一路平安。” 霍嫣然在王庭办了个学堂,教那些在北离内乱里失去亲人的孩子学汉话,写汉字,短短一个月,人数就从一开始的七八人增长到了现在的上百人。 柳彦双手接过,行礼道:“多谢公主。” 柳探花本就是内敛之人,跟霍嫣然单独相处的时候都不会说什么逾越的话,如今在众人面前更不会说什么不符合身份的话。 只是离别在即,他的目光落在霍嫣然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久到霍嫣然忍不住问道:“柳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柳彦望着她,“臣还会来北离的。” “嗯?”霍嫣然秀眉微动,“是觉得北离很好,值得再来,还是来看我啊?” 霍嫣然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调戏柳大人的意思。 她以为柳彦不会回答的时候,忽然听见柳探花说:“我来接公主回家。” 柳彦眸色灼灼地看着她,无比正色地说:“臣送公主出塞,也接公主回家。” 霍嫣然愣了一下,而后含笑说:“好。” “我等着你。” 第390章 要娘亲 春枝和霍峥离开北离王庭,回到西州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三,她穿着骑装和霍峥一起骑马入城,策马扬鞭,英姿飒爽,一扫先前病弱模样。 这一日清晨,天光晴朗,街上行人纷纷。 众护卫前头开路,后面随行,很快就把城中百姓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长安王夫妇,高声喊道: “是王妃!” “是王爷王妃回来了!” “上天保佑!王妃真的病体痊愈、平安归来了!” 家里有亲人生病的甚至追着王爷王妃的队伍问在哪找到的神医,他们也想去求医。 只是这些声音很快就被西州百姓的欢呼声盖了过去。 春枝和霍峥一行人回到王府,翠儿等人立刻就迎了出来,围着王妃嘘寒问暖。 许多不知情的婢女都以为王妃是真的病重,外出求医得救,欢喜地眼泪汪汪的。 春枝一边笑着跟她们说话,一边牵着霍峥的手往府里快步走去。 离开西州这么久,她做梦都在想念小星回。 夫妻俩快步往主院走,刚进了院落,就看见小星回跟一只狸花猫打架,青叶和乳娘还有几个婢女站在边上想帮忙,都被小世子拒绝了。 春枝看到孩子的瞬间就松开了霍峥的手,快步上前喊了声,“小星回——” 小星回闻声看去,看到娘亲和爹爹忽然出现在眼前,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拔腿朝娘亲跑去,乳燕投林一般冲过去抱住了娘亲的腿,“娘亲!娘亲……呜呜……娘亲可算回来了!” 小星回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哭的稀里哗啦的。 春枝把他抱了起来,“是娘亲不好,不哭……” 小星回比她刚离开西州的时候长高了一些,也壮实了,连说话都变得口齿清晰起来。 小孩子一天一个模样。 春枝却总是错过小星回的变化。 她心中酸涩,抱紧了孩子,轻声哄着。 霍峥上前一把接过了小星回,把他举高高,“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许哭一会儿。” 小星回一看到爹爹就不想哭了,要骑到爹爹脖子上骑大马。 霍峥许久不见儿子也想念地紧,直接把他托了上去,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 有爹爹娘娘陪着玩,小星回很快就破涕为笑。 原先跟他打架的那只狸花猫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溜烟跃上了屋檐,蹲在高处看着他们。 春枝和霍峥陪着小星回玩了好一会儿,一众西州官员和官夫人们来王府求见。 霍峥跟一众西州官员去前厅议事,春枝带着小星回去花园见那些官夫人。 王夫人等人一看到春枝就迎了上来,“我就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王妃这是大好了!我瞧着比从前气色更好了呢。” 众人围着春枝说话,小星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乖乖让娘亲牵着手,也没有跑开去玩。 春枝吩咐婢女们沏茶、上点心,同众位夫人们坐在花园里闲谈。 正月里,只有寒梅盛开。 几位夫人都是为看望王妃而来,同她说了许多话。 到了用午饭的时辰,春枝留她们在王府用饭,正好为在前厅那边商议正事的众人备饭。 王府上下霎时间忙活起来。 人人都为王妃痊愈而高兴,春枝见状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她跟众位夫人一起用了午饭之后,又给她们各自备了一份回礼,众人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 春枝抱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黏着她的小星回,“困了?跟乳娘去午睡好不好?” 小星回摇了摇头,“不要乳娘……要娘亲。” “好,娘亲陪小星回一起睡。” 春枝原本还想过问一番王府近来的事务,听到小星回这样说,心都软化了,立刻就放下所有事陪着小星回一起午睡。 正月里,天气寒冷。 屋里生了暖炉,春枝跟小星回一起躺在榻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哄睡。 小星回其实已经很困了,但他还是小声说:“想、想娘亲……唱歌。” “好。” 春枝温柔地应声,给小星回哼他最喜欢的童谣。 小星回偷偷睁开眼睛看了娘亲好一会儿,才拱进她怀里,放心地睡着了。 春枝跟小星回一起躺着,很快就困意来袭,跟他一起睡着了。 这一觉,母子俩都睡的很沉,睡了很久。 霍峥跟一众西州官员们商议完政事,回到主屋的时候,就发现母子俩睡的正香。 他缓步走近,看到两人安稳的睡颜,薄唇不由得轻轻勾起,伸手把春枝凌乱的发丝轻轻拨开。 就在这时,有婢女过来禀报。 霍峥在婢女开口之前就抬手制止,等他走出门外,才低声问:“何事?” 婢女福身,恭声道:“回王爷的话,是两位京城来的太医求见。” 霍峥想起那位两位太医为王妃治病而来,已经在西州逗留许久,当即道:“让他们来书房。” “是,王爷。” 奴婢应声而去。 霍峥转而去了书房,刚坐下没多久,两位太医就过来了。 周太医和范太医同时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两位不必多礼,请坐。”霍峥说着让人上茶。 两位太医应声而坐。 范太医年纪大,率先开口道:“我俩来西州也两个多月了,如今王妃病体痊愈,也时候回京城复命了。” 霍峥点头,“这些时日辛苦两位了,本王这就派人备下行装送两位回京。” 周太医见长安王如此爽快,立刻就表示他们回京之后一定会守口如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北离那边先前也说好了会把长安王夫妇出现在北离之事全盘推到西陵人身上。 加上有这两位太医作证,不管皇帝那边收到了什么样的暗报,都不能真正确认把长安王夫妇去过北离。 霍峥谢过两位太医,派人送他们回京,然后开始坐在书案后翻看这些天的信件。 去北离的这些天,书信往来不便,这些信件就全都积压在了王府书房。 三十几封信,其中二十是顾元嘉写的。 顾公子在京城养伤,却一点都没闲着,每隔三日就给他写信说京城近来发生的事。 其实霍峥在京城留了暗桩,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会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到西州来。 不过顾公子对这些事见解都有独到之处,霍峥也乐得看他笔述。 他把那些书信一封封拆开来看。 顾元嘉在信上说,瑞王霍炀和九皇子霍炎斗得越发厉害。 京城百官为此争斗不休。 皇帝后宫也不安宁,二十岁的郑美人有孕,连升数级成了郑妃,成了皇帝的新任宠妃。 有太医为之把脉,说此胎九成为胎,皇帝老来得子,有望添一个十六皇子。 霍峥看了哑然失笑,提笔写信问顾元嘉伤养的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来西州? 第391章 你给我当外室 他在京城养伤数月,身子已经大好,这些时日已经如常在府外走动,长安王不在京城,瑞王和九皇子大肆笼络群臣,结党营私,闹出了不少事端。 顾元嘉作为长安王的幕僚,游走在两方势力之间,虽不拉拢人,但给不少人解决了麻烦事。 瑞王霍炀和九皇子霍炎都觉得顾元嘉是个难得的人才,跟着霍峥可惜了,纷纷抛出橄榄枝想要拉拢。 顾元嘉来者不拒,有宴赴宴,有酒喝酒,只是谈到另投新主之事就一笑而过,从不应允,把天家两兄弟气的牙痒痒。 直到长安王平安回到西州,一封书信寄来,问他伤的养的如何,什么时候去西州。 顾元嘉便知道,是时候离开京城了。 他看完书信,便去小院找玉珠。 自从他伤势好转之后,玉珠便不大出现在他面前了。 若是顾元嘉不不刻意去找玉珠,是见不到她的。 这会子正是午后。 顾元嘉穿过重重拱门,来到小院,玉珠平日里只有忙的时候才让婢女帮着照看念儿,她自己在的时候都让回去歇息,此时小院里四下无人,顾元嘉缓步而入。 他透过小轩窗,看到玉珠正在哄念儿午睡,嗓音轻和,眉眼间俱是眉眼。 跟在他面前的时候,大不一样。 顾元嘉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一幕,站在窗外看了许久。 久到背对着他的玉珠都发现了这道炙热的目光。 她转身看去,瞧见顾元嘉站在窗外,先是一愣,而后回头确认念儿已经睡着了才起身向外走去。 “你过来。” 玉珠怕吵醒念儿轻声说着,让顾元嘉跟她走到小院最角落的地方。 角落种了两棵腊梅,开的不声不响的,却有暗香幽浮于院落之中。 顾元嘉跟着她缓步走过去的时候,一阵风来,吹落梅花无数。 玉珠一袭蓝袄白裙,打扮地十分素净,越发显得面容娇艳,站在树下,比花更动人。 只是玉珠一转身,就问他:“顾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此处是王府后院,女眷居所,即便王妃不在府中,顾元嘉一个外男也不敢擅自往后院来。 更何况她带着念儿居住在此,本就有许多闲言碎语说她和夫婿不和,去照顾重伤的顾公子是没办法的事,如今顾元嘉伤好了,本该避嫌才是。 顾元嘉却定定地看着她,“自然是来找你的。” 玉珠见他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不由得噎了一下,“顾公子的伤已经痊愈了,身边也不缺伺候的人……你不该来找我,快些走吧。” 她说着就转身离开,顾元嘉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玉珠。”顾元嘉眸色深深地看着她,“你答应过会跟那个姓季的和离,回到我身边来。” 玉珠挣脱不开顾元嘉的手,只能迎面对上他的视线,“我会跟表哥和离,但不是因为你。” 顾元嘉闻言,眸色愈发沉了下来。 玉珠说:“顾公子当时重伤在身,还非要让我答应不可,我才不得已敷衍你两句,你怎么还当真了?” “敷衍?”顾元嘉握着玉珠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玉珠,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我也还是这句话!” 玉珠的手腕被顾元嘉捏的生疼,即便挣脱不开,她这次也没有半点退让。 她跟表哥提过和离的事,但表哥被徐家小姐缠着,眼下还不能和离。 在玉珠需要帮助的时候,表哥不顾非议娶她为妻。 如今表哥需要她帮忙,她又怎么能因为顾元嘉一句话,就弃表哥于不顾。 可恨顾公子身在高位久了,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一句话要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 玉珠是喜欢顾元嘉,但她更清楚,身为女子要懂得爱自己,才会被人爱。 若是一味的顺从,沉溺于男人给片刻深情里,只会成为男人闲暇时的消遣。 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一二,若是得了更美貌、更有趣的新人,转头就把你丢开了。 玉珠不愿做这样可悲的女人。 她先前一直顾忌着顾元嘉的伤,没跟他明讲,如今顾元嘉自己找过来了,她就跟他说个清楚明白。 玉珠怒声道:“你凭什么逼我和离?” “凭什么要我回到你身边,我就得回到你身边?” “是,你是喜欢我,但那又怎么样?难道你喜欢我,我就要对你感激涕零,言听计从吗?” 顾元嘉第一次看到玉珠尖锐的模样。 她从前一直就是温顺的,俏皮的,十分地懂事,识时事。 如今也生出了爪牙,会伤人了。 玉珠没给顾元嘉说话的机会,当即又道:“你说你愿意把念儿当做亲生女儿,你问她愿不愿意吗?我的念儿有爹爹,不用委屈你她当爹!” 她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明明是在骂顾元嘉,可更委屈的是她。 “不委屈。我愿意做念儿的爹。” 顾元嘉缓缓放开了玉珠的手腕,抬手去摸她的眼角。 顾元嘉跟念儿很是投缘,若是他派人查过季长风曾经到南州找过玉珠,玉珠怀孕的日子跟季长风见面的日子相符,他几乎都要认定念儿是他和玉珠的孩子。 可即便念儿不是他亲生的,他也愿意当做亲生女儿来养。 玉珠躲开了,不让顾元嘉碰。 她哑声说:“我还没生念儿的时候,顾夫人就说等你娶了正妻,就抬我做你的妾。如今我已经嫁过人,还有一个女儿,在顾家人眼中怕是给你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你口口声声要我到你身边,回到你身边做什么?做奴婢吗?难道我一日为奴,就得终身为奴?” 玉珠说到这里,忍不住落下一颗泪来。 “没人让你回顾家做奴婢。”顾元嘉伸手轻轻擦去玉珠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我会娶……” 玉珠在眼泪再次落下来之前抬手抹去,她看着顾元嘉,“你想跟我在一起,可以。” 顾元嘉没想到玉珠发泄了一通之后,峰回路转来的这么快,他嘴角刚要上扬,就听见玉珠再次开口道: “你给我当外室。” 第392章 得听我的 让男人当外室,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滑天下之大稽! 玉珠顿了一下,其实她觉得让顾元嘉这事有些折辱顾公子,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于是玉珠再次开口道:“我说——你可以跟我在一起,但你得给我当外室。” 顾元嘉眼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不敢相信是这一向温软的玉珠能说出来的话。 玉珠被他的眼神刺痛了,当即又道:“怎么?你们高门贵府让我做妾就是天大的福分,让你给我做外室就不行?” 顾元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她:“是谁教的你这样?是王妃?” “你不要扯到我姐姐身上!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玉珠十分感激春枝姐姐,若是有姐姐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跟顾元嘉平等相处。 更别说对顾元嘉说出这样的话。 顾元嘉不怒反笑,“你的想法就是拖着不跟那姓季的和离,然后让我当外室?” 不等玉珠开口,他又问:“你让姓季的怎么想,让念儿今后如何自处?” 玉珠不假思索道:“我不会让表哥知道,也不会让念儿知道,此事除你我之外,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你我只能偷情?” 顾元嘉一向口才了得,此刻在玉珠面前,三寸不烂之舌都没了用武之地。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玉珠是个这么不走寻常路的? “你要说偷情,那就是偷情。” 玉珠说起这话来其实也脸上烧得慌,只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将顾元嘉一军,绝不能因为心中慌乱功亏一篑。 她说:“反正你要跟我在一起,就得听我的。” “你不能催我和离。” “不能让念儿看出端倪。” “也不能在人前忽然靠近我,不能拉拉扯扯,不能表现出一点超过寻常友人该有的行为。” 玉珠连说数个不能,最后抛出一句,“你若是做不到,就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好……很好。” 顾元嘉眸色深深看了玉珠许久,而后拂袖而去。 午后阳光洒落庭院间,树影缭乱,玉珠看着顾公子穿影而去,很快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玉珠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顾元嘉这次应该会彻底断了跟她在一起的念头。 顾公子多骄傲的人啊。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寻常女子摧眉折腰做外室? 玉珠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有有些愤愤难平。 为什么这世上人人都觉得出身不好的女子给人做妾理所应当? 凭什么男子就能有那么多骄傲和风骨? 没人能给玉珠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这时候念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喊了声“阿娘……” “阿娘在。” 玉珠连忙走到榻边,帮念儿把睡皱了的小衣衫抚平。 不管遇到什么事,她只要看到念儿,就觉得人生依旧美好。 接下来两天,顾元嘉都没再出现在玉珠面前。 即便同在长安王府之中,王府这么大,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不专程见面,其实很难碰见。 到了第三天,送亲使柳彦回京,第一时间进宫面圣。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柳彦。 柳探花一路风尘仆仆,再俊秀的儿郎经过北离的风霜,也粗犷了几分。 皇帝乍一见到柳彦的时候,都没认出来,“柳爱卿?” “臣柳彦,参见皇上。” 柳彦拱手行礼,一如从前。 皇帝见他身姿板正,连行礼的姿势都比旁人风雅几分,这才确认就这是柳探花。 “柳爱卿风尘仆仆,一路辛苦。此次大兴和北离联姻能顺利进行,柳爱卿居功甚伟。” 皇帝说着,顺势提起了孙良骥死于北离乱军之手的事,说北离这次内乱来的突然,问他在北离还遇到了什么事。 柳彦说:“臣不敢居功,如今两国太平全都仰仗公主救了北离的十七王子,十七王子继任大单于,自然对我大兴更加友好。” 他跟皇帝说了很多北离内乱的事,甚至讲了孙良骥之死。 孙将军在公主和王妃失踪之后,没能按时拿到解药,在毒发之时死于乱军之手。 柳彦和霍峥不想让公主知道这件事,担心她觉得孙良骥是因她而死。 其实从大局上来说,孙良骥死在北离,远比他活着回到大兴对他们更有利。 一个不能跟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异心之人,若是活着回到大兴,将长安王夫妇出现在北离的事禀报皇帝,那不管北离那边如何替长安王夫妇遮掩也是无用功。 如今孙良骥死在了北离,柳彦这个送亲使带着一众已经收服的同行士兵回到京城,不管皇帝如何问话,他们的回答都已经统一答案。 就像现在,皇帝收到暗报,说有传闻说长安王夫妇出现在北离境内,但没有证据。 皇帝只能暗示柳彦说出他在北离遇到的人和事。 柳彦明知道皇帝想听什么,但他一本正经说北离内乱, 三大部族,新任大单于和公主如何如何友好相处。 他本就文采出众,说些北离那些事来简直出口成章,皇帝听了半天没听到自己想听,不得不出声打断:“柳爱卿。” 柳彦抬眸,眸色清正看向皇帝,“是臣说的还不够详尽?那臣回去写成书册再呈于皇上御览。” “柳彦。”皇帝直接喊了柳探花的全名,“你当真不知道朕问的是什么?” 柳探花正色道:“能让皇帝亲自过问的,自然是两国邦交,万千百姓的将来。” 皇帝噎了一下。 柳探花这话说的,倒让他这个一心只想知道霍峥是不是阳奉阴违去了北离的皇帝有些汗颜了。 “朕最关心的自然是两国邦交和万千百姓的将来。”皇帝立刻为自己找补,然而下一句,又问柳彦,“但朕收到暗报,说长安王夫妇率众暗中潜入北离境内,险些挑起两国纷争,你当时就在北离,这事究竟如何,你如实禀来。” 柳彦说:“长安王夫妇出现在北离这事确有传闻。” “哦。”皇帝追问道:“那你在北离见到了长安王?” “见到了……”柳彦停顿了一下,“假的。” 第393章 真假参半 只是柳彦是出了名的正直,若是他在御书房面圣之后,带伤出宫,那些言官必然又要说皇帝不爱护臣子,人到老年反生暴虐之心。 于是皇帝又笑着忍下了,“见到了假的?这话怎么说?” 柳彦道:“臣护送公主初入北离境内时,曾有人潜伏在某处山坳之中截杀公主和送亲队伍,他们放毒箭、下杀手,被穆盱穆大人率兵反制之后,那些人就自称是长安王派来接公主的,还说长安王和王妃都在赶来北离的路上……” 柳探花这话真假参半,但他生了一张十分正直的脸,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一点都不像假的。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彦,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一点什么来。 却完全无从分辨。 柳彦说那些都是西陵人的阴谋,西陵人想破坏大兴和北离的邦交,所以派人暗中截杀公主,又怕大兴朝西陵发难,就把这口黑锅盖在了长安王头上。 毕竟谁都知道长宁公主和长安王一起养在王皇后膝下,虽非一母同胞,但兄妹情深,若说大兴有人不想让长宁公主远嫁北离,还敢去北离劫亲的,那必然只有长安王。 这话听起来,并无破绽。 但皇帝还是觉得长安王夫妇出现在北离这事,不止是西陵人构陷那么简单。 他问柳彦,“你当真没在北离见过长安王?” 柳彦先前的回答滴水不漏,直面皇帝的追问,他不答反问道:“若是长安王夫妇真的去了北离,怎么会放任长宁公主留在北离?” 皇帝听到这话,霎时有些沉默。 霍峥重情,他那个王妃更是没有半点皇室贵族的权衡利弊之心,若是他们去了北离,一定会把十三带回西州。 可眼下,十三却留在了背离王庭。 北离那边更是递国书来,感谢大兴将长宁公主嫁过去,专程说了这次北离内乱,和西陵人暗中破坏两国邦交的事。 再加上柳彦一脸正色地说:“北离前些日子乱作一团,各国的暗桩眼线多有伪装,那封送回京城的暗报究竟是谁发出的也不得而知。” 皇帝听到这话,忽然有些心疼,也不追问柳彦到底有没有在北离见到长安王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柳彦退下。 “皇上……” 柳彦一副还想再说什么的模样。 徐公公适时上前道:“柳大人,皇上乏了,柳大人一路辛苦,先回府歇歇吧。” 柳彦这才略显遗憾地告退,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皇帝年纪越大越多疑,将长安王贬去了西州还不算,若是拿到这次长安王夫妇潜入北离的证据,还不知道要怎么整顿西州。 这京城已经够乱了。 眼下看来,长安王将公主留在北离王庭,颇有远见。 柳彦想早日接回公主,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长安王。 但愿他今日在皇帝面前说的这些,能为西州壮大多争取一段时间。 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柳彦将手背到身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离开御书房没多远,就有一位中年女官带着两个年轻宫人拦住了柳彦的去路。 柳彦一惊,自从他中了探花之后就没少被人拦住,其中不乏公主郡主、世家贵女身边的嬷嬷婢女。 今日拦住他去路的人跟以前那些一味打量他的人不太一样。 且衣着打扮都不是寻常宫人,是有品阶的女官。 柳彦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刚要开口,就听见面前的中年女官说:“柳探花,皇后娘娘有请。” 柳探花听到是皇后娘娘有请,立刻就明白了。 长宁公主远去北离,王皇后思女心切,在他这个送亲使回京面圣之后,派人来请他过去问话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柳彦为人谨慎,听到对方这样说也没有立刻相信,毕竟外男贸然进入后宫罪责不小。 若是被人设计,丢官事小,性命也难保。 柳彦问面前的年轻女官,“大人怎么称呼?” “我姓高。”高女官看这位柳探花还挺谨慎的,当即又补了一句,“公主自小唤我一声高姑姑。” “原来是高姑姑。” 柳彦听到对方自称姓高,立刻就把公主先前跟他描述的高女官对上了。 高女官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没有成亲,又无儿无女,早就把公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她知道霍嫣然喜欢柳彦,听到柳探花喊这声‘高姑姑’,忍不住想要是柳探花做了公主的驸马,进宫看望母后的时候,小夫妻一起喊她一声高姑姑,那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如今公主一个人远在北离,柳探花却回到了京城。 两人相隔千里万里,此生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高女官心中感伤,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带着柳探花往栖梧宫走去。 皇后娘娘还等着见柳探花,问他公主在北离过的如何呢。 一行人快步穿过重重宫门,很快就到了栖梧宫。 王皇后刚画完一幅霍嫣然的画像,才分开几个月而来,她好像都有些拿捏不准小公主长得什么模样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 霍嫣然离开大兴的时候才十七岁,过了年,满十八了。 “娘娘,柳探花来了。” 高女官带着柳彦入内,恭声通禀。 “臣柳彦,拜见皇后娘娘。” 柳彦上前行了个大礼。 “柳大人快快请起。”王皇后嗓音温柔道:“本宫差人请你来,只是想问问嫣然去了北离之后过的怎么样,并无他意,柳大人不必如此。” “娘娘不差人来找臣,臣也要求见娘娘。”柳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这是公主写给娘娘的亲笔信,特意嘱咐臣一定要亲手交到娘娘手里,请娘娘过目。” “这孩子……” 王皇后听到嫣然给自己写了亲笔信专门托柳探花带回来,都等不及高女官去帮她拿了,亲自上前接过,就拆开来看。 母后亲启—— 熟悉的字迹带着嫣然惯用的语调,亲昵感瞬间扑面而来。 霍嫣然说她在北离过的很好,学会了骑马,还在学射箭,救济了很多被内乱所害的百姓,还开了个学堂,教北离那些失去父母亲人的孩子的读书习字。 她跟母后说,北离虽然离故土很远很远,但天地辽阔,她已经从笼中鸟变成了可以翱翔天际的鹰。 第394章 小祖宗 她那些逃亡日子的困苦和害怕,在信上只字未提,只跟母后说其实北离也没那么不好。 所以母后也不必太过担心她。 而且霍嫣然觉得这一辈子,能跟柳彦一起走过几千里路,一起着红衣,怎么不算成过亲呢? 仅是如此,傻姑娘就已经很满足了。 王皇后看信看得眼眶酸涩,不好当着柳彦的失态,她把信折好收入袖中,转而对柳彦说:“这一趟去北离,辛苦柳大人了。嫣然自小被本宫惯得娇气……” “公主很好。” 柳彦一点也不觉得公主娇气。 他对皇后娘娘说:“臣送她去北离,来日也会接她回大兴。” 王皇后闻言,心头一惊。 这个柳探花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好在此处没有外人。 但王皇后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宫人都退下,只剩下一个高女官站在一旁。 王皇后缓缓道:“柳大人这话……” “此次北离内乱,是长安王助北离新任大单于平定的,大单于许诺,两国邦交不再用联姻维系,公主留在北离,是因为长安王和王妃向北离提出开通互市……” 柳彦知道王皇后和皇帝不同,皇后娘娘是一心盼着儿女都好,所以那些在皇帝面前只字不提的事,到了王皇后面前就直接和盘托出。 这些事关系重大,不能写在书信上,以免被人截下置长安王夫妇于危险中的,但王皇后一直蒙在鼓里,难免担忧万分。 于是春枝和霍峥还有霍嫣然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柳彦回京之后,亲口跟母后说明。 这样一来,完全杜绝被人拿住把柄的可能。 也能让王皇后放宽心。 柳彦说一旦两国开通互市,万千百姓受益,局面便会大为不同。 王皇后身居后位这么多年,虽然从不干涉朝政,但这些事总归是明白的。 她听完之后,既心疼嫣然那么傻,又为她真正成长了而感到骄傲。 即便小公主长于深宫,满眼争名夺利,也依旧有一颗澄澈的心,心怀百姓,大爱天下。 柳彦不便在后宫久留,同王皇后说完这些之后就告退了。 王皇后让高女官送他出宫。 柳彦出宫之后,没有直接回柳府,反而转道去了平西大将军府。 婢女锦书来报,说“柳大人来访”的时候,宋婉儿正在给一只摔断了腿的野猫包扎。 野猫桀骜不驯,一直朝人哈气,凶巴巴的。 宋婉儿拍了拍野猫的头,“你要是再凶我,就直接把你药倒,看你怎么凶我!” 她说着,又问那婢女,“你刚才说什么?谁来了?” “柳探花、柳大人!” 锦书提高了嗓门,这次喊得特别大声。 宋婉儿懵了,“柳探花来找我?他不是做送亲使送公主去北离了吗?他回来了?!” 她说着,也顾不上给受伤的野猫的包扎了,直接把手里白布塞给了一旁的婢女,“你来给它包扎,我得去见见柳探花。” 宋婉儿说着便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前堂跑去。 将军府里一众仆从婢女看到夫人跑得跟一阵风似的,还以为她又要生什么幺蛾子,立刻就派人去禀报将军。 宋婉儿来到前堂,就看到柳探花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风扬起他的衣袂,连发丝被吹乱了都是好看的。 “柳探花。” 宋婉儿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柳探花,以前她还跟公主开玩笑,说她这辈子是没机会就近欣赏柳探花的容颜了,颇为遗憾。 没想到公主去了北离之后,柳探花竟然亲自上门找她。 “宋姑娘。” 柳彦没有称宋婉儿为江夫人,因为公主说过,宋婉儿不愿意嫁给江昊,迟早要和离,所以见到她的时候,可以只能喊宋姑娘,不能喊江夫人。 宋婉儿听到柳探花这么喊自己的时候,眼睛微微一亮,“柳探花不愧是柳探花,说话就是中听。” “这是公主托我带给宋姑娘的。” 柳彦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大包袱递给宋婉儿。 “公主还让人带东西给我?” 宋婉儿一听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想念公主。 很想很想。 包袱又大又沉,宋婉儿拿着颇有些费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自己抱着。 因为这是远在北离公主托柳探花带给她的东西。 宋婉儿急声问柳彦:“公主在北离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她?” “公主是代表大兴留在北离,北离不敢怠慢公主。” 柳彦简单说了几句公主的近况,宋婉儿确认公主过的还不错之后,稍稍放下心来。 周遭一众仆从婢女守着,柳彦一个外男,也不好跟宋婉儿多待,说完之后他便告辞了。 宋婉儿要送他,被他婉拒。 宋婉儿也急着看公主到底托柳探花给她捎了些什么,就让锦书她们送柳探花出门,她自己抱着大包袱放在石桌上,打开来,发现是一堆北离特产。 是一堆牛肉干、炒米什么的吃食,还有一封信。 宋婉儿打开信,看到嫣然在信上说,北离这边没什么话本子可看,所以只能给她捎些吃的。 北离的牛肉干特别劲道,越嚼越香,我很喜欢,所以也要给我们婉儿尝尝。 嫣然还说,这次你能就近看到柳探花了,还能跟他说话,高不高兴? 宋婉儿根本高兴不起来,她拿着信看着看着就哭了。 公主一个人在北离,不知过的什么日子,竟记得她以前说的那些玩笑话。 江昊闻讯赶回的时候,就看到宋婉儿抱着一个大包袱哭。 她哭的特别伤心。 四周一众仆从婢女都不敢上前劝。 江昊原本在外头办事,府中仆从匆匆来报,说柳探花来找夫人,不知所谓何事。 江昊以为宋婉儿又想出新法子折腾人,这次还联合外人一起,他策马赶回,却看到平日倔得跟什么的宋婉儿哭的像个泪人。 江昊把马鞭抛给身后的随从,快步上前,走到宋婉儿身侧,再开口的时候,嗓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又怎么了,小祖宗?” 第395章 将军又被夫人下药了 但进门之后,她就要让江昊知道宋家姑娘不是那么好娶的。 她宋婉儿也不是姓江的可以欺负的。 自打宋婉儿进门以来,三天两头地折腾人,还时不时给江昊下点毒,把一众仆从婢女折腾地够呛。 以至于她今天听到柳探花来访跑得快一点,这些仆从婢女都以为夫人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一个个如临大敌,甚至管家都立马派人出去找将军禀报此事。 江昊娶了宋婉儿,真的像是娶了个小祖宗回来。 可宋婉儿根本不理他,抱着公主托人捎给她的大包袱哭的挺不下来。 江昊耐着性子问:“到底是谁招你惹你了?” “你!”宋婉儿头也不抬地说:“就是你惹到我了。” 江昊这锅背的冤枉,七分好笑三分无奈地说:“我才刚回来了,你早就哭上了,这也要怪我?” “就怪你!”宋婉儿也觉得在江昊面前哭成这样有点丢人,她抬袖抹去眼泪,“我一想到你要回来就不开心!” 江昊闻言一时无言。 宋婉儿怼了江昊一通之后就心情舒畅了许多,没那么想哭了,她从包袱里拿了一根牛肉干咬了一口,果然跟公主说的一样,很有嚼劲,而且越嚼越香。 她吃着牛肉干,想着一定要尽快跟江昊和离,然后去北离看公主。 宋婉儿这般想着,目光落在了江昊身上,颇有些恨恨的。 江昊见状,颇有些好笑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管我呢。”宋婉儿站了起来,把牛肉干咬着,然后将包袱收起来。 江昊一直在边上看着她。 宋婉儿以为他馋牛肉干了,忍不住炫耀道:“这是公主托柳大人给我捎的牛肉干,可好吃了!”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你眼巴巴地看着,是多有想吃啊?给你一根……两根,最多两根,不能再多了。” 宋婉儿抱着大包袱让江昊自己拿。 江昊见状,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拿?”宋婉儿抱着个大包袱颇有些费劲,见江昊一直没有伸手来拿,不由得有些生气了,“不吃算了。” 她说着抱着包袱转身就走。 “谁说我不吃?”江昊从包袱里抓了一把牛肉干,笑着说:“那就多谢夫人了。” 宋婉儿说给他两根,结果这人却直接抓了一把,她气呼呼地瞪了江昊一声,小跑着回屋去了。 留江昊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牛肉干,哑然失笑。 宋婉儿这性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比孩子变脸还快。 江昊拿起牛肉干往嘴里送,这时候几步开外的刘管家见状,立刻飞奔上前,惊声道:“将军,夫人给的东西,你还敢吃啊?” 管家刘义是江昊以前的兄弟,叛军归降之后,江昊受封平西大将军,刘义就来将军府做了管家。 江昊婚后被夫人折腾地多少回,刘管家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是怕了,结果江昊还敢吃宋婉儿给的东西。 江昊笑道:“有什么不敢吃的?” 刘义神色复杂地提醒他:“你忘了,夫人三天两头给你下毒吗?” 江昊咬了一口牛肉干,神色随意道:“没事,又毒不死。” “万一毒成个半身不遂,疯疯癫癫呢?”刘管家很愁,“你这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夫人这么折腾啊。” 江昊说:“我经得住。” 刘管家一时无言。 将军这副不怕死的架势,在夫人面前格外能挺。 刘管家只能庆幸夫人是个讲究人,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非要娶她的人是江昊,所以她只折腾江昊一个。 从来不为难府里的仆从婢女。 包括他这个管家,宋婉儿也是不怎么折腾的。 江昊吃着牛肉干,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缓缓道:“你说她手里明明有剧毒,有那么多次下毒的机会,却只给我下点无伤大雅的泻药、痒痒药是为什么?” 刘义其实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只能试图猜测道:“因为……夫人心善?” “错。”江昊说:“一定是因为她心里有我。” “这……”刘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江昊还要再说什么,刘管家忽然跳了起来,“不好了!将军怕是又被夫人下药了!” “请大夫!快请大夫!” 江昊上前,踹了刘义一脚,“瞎叫唤什么?” “不是……将军别吃了,你这都开始做梦了啊!” 刘管家看江昊还在吃牛肉干,急的恨不得伸手去夺下来。 “我没中毒。”江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最近宋婉儿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吗?” 刘义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没觉得。” 江昊觉得这个兄弟一点都不上道,“你眼神不好,早点去找个大夫瞧瞧。” “我眼神可能不好,但你肯定是鬼迷心窍了。”刘义说:“要不我请个大师来府里做扬法事给你驱驱邪吧?” 江昊微微皱眉,“驱什么邪?” 刘义一脸郑重地提醒他,“你别忘了,你当初娶宋家姑娘是为了什么。你说你不能吊死在皇帝一棵树上,要为自己留后路,宋家生意遍布天下,又有长安王做靠山,只要拿捏住了宋家姑娘,日后必然财权两得……但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非但没拿捏住人家宋姑娘,你倒是被人家拿捏地死死的。” 这话换做平时,刘管家肯定不会说的这么直接。 但他看着江昊一点点陷进去,这些话不说不行了。 “谁说我被她拿捏了?”江昊不承认,“我那是为了迷惑敌人。” “迷惑敌人?”刘义都笑了,“用美男计,恨不得洗干净了送到对方床上把她伺候地服服帖帖那样迷惑?” “你休得多言。”江昊脸色微沉:“我自有分寸。” “什么计划?” 刘管家刚要追问。 不远处传来夫人贴身婢女罗裳的一声喊:“刘管家,夫人要的东西采买回来了吗?” “买了买了,我就给清点好了给夫人送去。” 刘义立刻应声,对夫人的婢女比对自家将军还热络,他往前走了几句,才回头看向江昊,用眼神控诉: 你看看。 要不是你被夫人拿捏地死死的。 我一个大管家,至于被一个婢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江昊不说话。 第396章 做外室的 自从那日跟顾元嘉摊开了讲之后,玉珠一连三日都没有再见到顾公子。 她知道不管顾元嘉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温和可亲,骨子里却是个心高气傲之人。 根本不可能给她当外室。 而且顾元嘉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启程去西州,她跟念儿也被春枝再三来信催促同去,以后一直住在一个屋檐下,少不了碰面,还是早些划清界限的好。 玉珠这样想着,觉得顾元嘉不再纠缠再好不过。 她开始打点行装,将府中事宜都交接给一位姓杨的中年女管事,下午的时候,恰逢季长风托人捎了口信来,说他今日休沐,约他去城南酒楼一起吃个饭。 玉珠应邀而去,想着她跟念儿不日要去西州,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才见到表哥,就带着女儿一起去赴约了。 城南繁华,街道上有很多卖小玩意和各式吃食的摊子,念儿很少有机会出王府,上街看到这些新鲜玩意,觉得新奇极了,看得目不转睛。 “念儿!”季长风从长街的另一头穿过人群朝她们走来,他是念儿名义上的爹爹,很久没见孩子了,一看到她们就快步上前从玉珠手里接过了孩子,“念儿想不想爹爹?” “想!” 念儿见到季长风也特别开心,应得特别大声。 “念儿真乖!”季长风抱着念儿转了两圈,然后骑在自己脖子上玩,还问她:“刚才在看什么?喜欢这个蝴蝶风筝?” “喜欢!”念儿重重地点头。 “那给我们念儿买。” 季长风说着就让那个摊主把念儿喜欢的蝴蝶风筝拿下来,连价钱都不问。 玉珠见状连忙说:“别买了,念儿也就是看个新奇,而且我这两天就要带念儿去西州了,东西太多不好带。” “你要带念儿去西州?”季长风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又道:“长安王和王妃都在西州,你带着念儿过去也好。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风筝更要买了。” 他说着,又问念儿还有什么喜欢的,一起给她买了。 念儿其实喜欢好多东西,但是她还是偷偷看了阿娘一眼,看阿娘不想让爹爹多花钱就笑着说:“只喜欢风筝,蝴蝶风筝。” 季长风这才让念儿倾身出去,亲手从小贩手里接过了风筝,他付了银子,带着玉珠一边逛一边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念儿很少有跟爹爹阿娘在一块的时候,又新得了喜欢的蝴蝶风筝,稀罕地不得了,一路上都在玩风筝,咯咯地笑。 玉珠在边上怕她摔下来,一直伸手护着,两人像极了相处和睦的一家三口。 对面茶楼的顾元嘉在二楼窗边,正好看到这一幕,眸色顿时沉了下来。 “顾公子……顾公子?” 与他同坐的瑞王府说客连唤了顾元嘉两声,都不见他有所回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只见街道上人潮汹涌,没有什么特别。 好在顾元嘉很快就收回目光,“梁大人方才说什么?” 梁大人见顾元嘉回过神来,又继续道:“瑞王爱才,对顾公子可不止三顾茅庐了,如今长安王远在西州,这辈子还能不能重回京城都说不准,似顾公子这般大才,更该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才是。” 顾元嘉笑笑,“承蒙王爷错爱,京城有京城的繁华,西州也有西州的好。” 梁大人为瑞王当说客招揽顾元嘉,眼看着这人盐油不进,不免有些恼火起来。 顾元嘉在对方再次开口前,起身道:“顾某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梁大人请便。” 他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桌上付了茶钱,径直下楼去了。 只留梁大人一个人坐在那里气的吹胡子瞪眼。 而前面人潮里的玉珠和季长风带着念儿进了酒楼,点了几个招牌菜。 玉珠帮念儿洗手,然后给她拿糕点吃。 念儿自己吃着,还不忘招呼阿娘和季长风一起吃。 玉珠和季长风都陪着她吃。 念儿吃的越发香甜。 “原本你要去西州了,我该尽早跟你和离,让你早日另觅良缘,只是……” 季长风说起这事,颇有难为情。 他原本以为徐家小姐对他穷追不舍只是一段时日的事,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徐家小姐非但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反倒比先前追的更紧了。 季长风自小就知道自己跟远房表妹有婚约,从不与女子接触,甚至在两家失去联系之后,为了这个婚约特意找到南州去见玉珠。 哪怕玉珠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愿意娶玉珠为妻。 可徐家小姐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表哥不必为难。”玉珠说:“反正我也只想好好把念儿养大,并不急着再嫁,和离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过些时日也不迟。” 季长风听玉珠这样说,才不再多言,开始给念儿夹菜。 季家表哥本来就话不多,还是玉珠问了他的近况,才有些话说。 用完饭之后,念儿兴头很好,非要去放风筝。 季长风想着以后就很难见到小姑娘了,就跟玉珠一起带着她去玩。 这一玩就是大半日。 玉珠带着念儿回到王府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给念儿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刚把念儿抱上床榻,这孩子就睡着了。 念儿玩的尽兴,累也是真的累。 玉珠给念儿盖好小被子,自己也去沐浴更衣,夜来微风徐徐,吹动院中花树。 她洗了头发,一边坐在铜镜前慢慢擦干,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去西州要带的东西。 一片静谧之中,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门前,轻轻叩门三声。 玉珠还以为是婢女有事来找她,头也没抬,“进来。” 那人入内而来,挑动珠帘,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玉珠刚要问什么事,一抬眸就看到顾元嘉逆光而来。 顾元嘉本就是翩翩公子,衣袂风流,可如今还是二月里,他便衣衫薄,锦袍轻,大晚上一袭紫衣,带玉冠,手执扇…… 这般特意打扮过。是要勾引谁? 眨眼间的功夫,顾元嘉就到了玉珠眼前。 玉珠怎么也没想到这都入夜了,顾元嘉会忽然过来,难免惊诧,“你……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顾元嘉缓步上前,神色如常道:“做外室的,自当趁夜而来。” 第397章 亲我一下 顾元嘉再度上前,“我第一次给人做外室,不太熟练,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多多指教。” 他这一步迈上前,直接就跟玉珠贴上了。 玉珠往后靠了靠,可身子被椅背抵住,退无可退,她震惊万分地看着顾元嘉,“你说什么?” “我说——”顾元嘉颇有耐心道:“我是第一次给人当外室,请你多指教。” “不是……你疯了?” 玉珠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是顾元嘉疯了,就是她疯了。 顾元嘉低头,笑着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你就当我疯了吧。” 反正自从玉珠离开顾府之后,他就已经相思成疾,无药可医了。 三日前,顾元嘉在这个小院里听到玉珠对他的诸多不满,还让他当外室的时候,他拂袖而去。 一连三日都没有再来见玉珠。 他想着再喜欢一个姑娘,也不能这样由着她纵着她。 他顾元嘉想要得到一个人,自有千般手段、万般计谋可以得到。 那怕如今玉珠背后有长安王妃撑腰。 他想了很多,甚至有了详细的计划,让玉珠收回那些伤人的话,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来。 可计谋再多,想的再周详,今日在街上看到玉珠带着念儿和季长风一起在街上闲逛,如同这世上最和睦的一家三口还是刺痛了他的眼。 顾元嘉已经顾不上用计谋了。 他一天都等不及。 他不能让玉珠和季长风再有和好的可能。 他无法忍受自己只能看着玉珠和别人在一起。 于是,顾元嘉换上了玉珠最喜欢的装扮,紫色锦袍,发束玉冠,手持折扇,趁夜而来,再次进了玉珠的小院。 玉珠刚到顾公子身边伺候的时候,还常常被公子的容颜所惊艳,那时候她喜欢顾公子穿紫色锦袍,华贵非常,俊美如斯,犹如天上人。 可今夜,顾元嘉做这般打扮,夜入她的屋子,实在是惊人之举。 玉珠太震惊了,以至于顾元嘉低头亲她的时候,她都忘了躲开。 顾元嘉放下折扇,伸手拿过玉珠手里的巾帕替她擦干湿漉漉的长发。 这是顾公子第一次伺候女人,动作很是生疏,但胜在轻柔,并没有弄疼玉珠。 玉珠回过神来之后,一把夺回了巾帕,“你……你是何方妖孽上了顾元嘉的身?速速从他身上下来,不然我就要请大师来降你了!” 顾元嘉笑了一下,“你看我像什么妖孽?” “狐狸精!” 玉珠脱口而出。 她说完之后,就顿住了。 顾元嘉笑的宠溺,“只要能勾住你的心,狐狸精就狐狸精。” 他认栽了。 只要能跟玉珠在一起。 无名无分,也认了。 反正他顾元嘉有的是手段,只要得到了玉珠的心,自然就能让她跟姓季的和离。 当外室又如何? 他又不会当一辈子外室。 早晚能成正室。 “你你你……” 玉珠已经完全不敢认眼前这人是顾元嘉了。 这人怎么说不要脸就不要脸? 顾公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我什么?”顾元嘉压低声音,颇有些委屈地说:“我是等夜深人静,府中众人都歇下了才来的,没被人看见。” 玉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好像是她先前对顾公子提出的要求。 他还真做到了。 顾元嘉直勾勾地看着玉珠,又道:“我也不会再逼着你跟那姓季的和离。” 玉珠嘴硬道:“本来也轮不到你催。” 顾元嘉再次开口道:“连念儿都睡了,不会发现你我……” “你别说了。” 玉珠生怕顾元嘉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在她掌心。 玉珠的手掌都开始发烫了。 顾元嘉伸手揽住玉珠的腰,嗓音低哑道:“好,我不说。那我直接做——” “顾元嘉!”玉珠大惊,重重地推开了顾元嘉。 后者像是完全不设防,被他推得撞在了梳妆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玉珠没想到他今夜这么好推开,撞得声响还挺大,不由得有些担心道:“你……你没事吧?” 明明顾元嘉力气挺大的,先前她怎么都推不开。 今夜怎么…… 顾元嘉被推得撞了也不生气,反倒颇有些受伤地看向玉珠,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啊?” 玉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元嘉又道:“是我没情趣,不得你心?还是外室不能从正门进来?” 玉珠都不知道顾公子这话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心思跳跃得如此之快。 不等玉珠回答,顾元嘉就当她默认,“你喜欢什么情趣,我可以学。你不让我走正门,那我这就出去——再翻窗进来。”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玉珠见状连忙拉住了顾元嘉,有些着急道:“大半夜的,你翻什么窗?” 虽说现在已经夜深了。 她这小院也没什么人来。 可要是任由顾公子这样折腾,难保不惊动府里其他人,到时候就怎么都说不清了。 顾元嘉一本正经地反问:“不翻窗怎么叫偷情?” “偷……” 玉珠都没好意思把“偷情”两个字说出口,也不知道顾元嘉是怎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话来的。 “你别闹了。”玉珠还怕吵醒熟睡的念儿,压低声音跟顾元嘉说:“你现在走,我就当你今夜没来过。” “我不走。” 顾元嘉却赖在这不肯走了。 他说:“是你说只要给你外室,就可以跟你在一起。如今我愿意,你却要抵赖,你想都别想!” “顾元嘉!”玉珠真的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就算、就算你要跟我在一起,也不能急在这一时,念儿……念儿还在呢。” 顾元嘉这三日一颗心备受煎熬,他原本想让玉珠也尝尝这等滋味。 可喜欢一个人,到底是舍不得她难受的。 顾公子眸色如火地看着玉珠,再次揽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玉珠不敢再大力推他,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声问:“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亲我一下。”顾元嘉微微扬眸,心机城府远超常人,一心纵横朝局的谋士在心上人面前,才露出几分情窦初开的多情模样,“我很好哄的,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玉珠闻言,犹豫了一瞬,便踮起脚尖去亲顾元嘉的唇。 她本打算一触即分。 顾元嘉却把玉珠抱了起来,让她坐在梳妆台上,他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交接,气息相缠。 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犹如鸳鸯交颈般难舍难分。 他等玉珠的主动等了太久。 自此,再也不会让玉珠后退半步。 第398章 寻常夫妻一日游 到西州的时候正好是三月初,春耕时节。 西州土地辽阔,却十分贫瘠,霍峥带着一众西州官员亲自下田耕种,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西州百姓见长安王如此重视农事,地都多种了两亩。 春枝亲自带着婢女们上山采第一批春茶,跟采茶农户一起晒茶炒茶,跟她们说以后将西州茶卖到北离甚至更远的地方,让天下人都知道西州并非贫瘠之地,西州也有好茶好物。 夫妇二人都大力带动官员和百姓,王爷王妃都不辞辛苦,底下那些人更是觉得日子有盼头,一个个做事干活都格外卖力。 三月初三,花朝节。 春风吹绿千山,城中花树盛开,少男少女盛装打扮上街游玩,花红柳绿映衬之下,重建后西州城也有了几分热闹景象。 春枝和霍峥偷得浮生半日闲,带着小星回在城中闲逛,为了不那么招眼,他们都做寻常百姓打扮,也没带婢女侍从。 在府里用过早膳之后,一家三口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出了门。 近来春枝和霍峥都忙,白天很少在府里,小星回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爹爹和阿娘,今儿大白天能跟他们在一起,还能出门玩,别提多高兴了。 正逢花朝节,街上都是笑容洋溢的少男少女,卖吃食、花灯、风筝的摊子比比皆是。 小星回一看到糖人就走不动道,一边用小手指着糖人,一把喊:“爹爹,买!” 小星回爱吃甜,糕点糖葫芦是他的最爱。 霍峥说他小时候从来不吃甜食。 春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小时候爱吃甜的。 其实小时候的事情她不怎么记得了,但是光从她每次回慕府,娘亲都给她做那么多加糖的糕点来看,她小时候应该是嗜甜之人。 而且春枝不光小时候喜欢吃甜的,现在也挺喜欢的。 霍峥听罢,薄唇轻勾道:“儿子像娘,好事。” 他说着,就抱着小星回过去买糖人了。 做糖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摊子上已经做了好几个糖人,有小狗、小老虎和小鸡什么的,小星回一眼就看中那只猴儿,指着它喊“大圣!我要大圣!” 负责给小世子开蒙的先生,常给他说些故事,小星回最喜欢听大圣的,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 春枝付了银子,把大圣的糖人拿过来递给小星回,柔声道:“拿好,别掉了。” “嗯!”小星回重重地点头,然后举起糖人,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他也舍不得吃掉大圣,就这样一点点舔舐着。 街上人来人往,霍峥一手抱着小星回,一手牵着春枝,顺着主街慢慢逛着。 两人随意地说着话,像极了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妻。 春枝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若霍峥不是长安王,他们只是寻常百姓的时候,大抵就会一直留在临水镇,做一对简简单单的小夫妻。 有了孩子,大概也会这样一起上街闲逛。 春枝一时间想的有些出神。 迎面有一群少男少女笑着闹着跑过来,其中一个人朝她这边撞了过来,霍峥眼疾手快地将春枝揽入怀中,避开了对方的碰撞。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对方连连赔不是。 “我没事,只是街上人多,还是不要打闹的好。” 春枝心情愉悦也不同他们计较,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对面那群少男少女连声应了,你说我、我说你都不再闹了,继续往前走去。 春枝和霍峥也继续往前走,小星回眼看着要把大圣的头舔化了,转而去舔身子。 街道摆满了摊子,两旁的店铺也全都开张了,经过西州所有人的数月努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春枝一边逛着看各家铺子的客流,一边给小星回买了不少东西,没带婢女仆从,便自己大包小包地提着。 霍峥跟春枝一起走着,忽然闷声说:“夫人偏心。” “什么?”春枝已经很久没听到霍峥说“夫人”这两个字了,一时间还有些奇怪,可夫人后面还加上了“偏心”两个字又着实有些好笑。 她笑着问霍峥,“夫君此话何来?” 霍峥说:“你只给他买东西,都不给我买。” 小星回一心一意地吃着糖人,不知道爹爹怎么忽然就吃起醋来了,他很是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春枝笑着说:“你的衣食住行府中都有人专人负责,什么都不缺,哪里用得着在外面买东西?” “他难道就缺了?”霍峥颇为不满,“你就是更喜欢他。” 春枝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你啊你,怎么还吃自己儿子的醋?” 霍峥不以为耻,反倒一本正经地说:“夫人要偏心,也该偏心我才是。” “好好好。”春枝真是受不了霍峥这副无端争宠的模样,“那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买。” 霍峥闻言,忍不住唇角上扬,“去前面看看。” 他也不是要春枝给他买东西。 他只是想春枝的目光为他而停留。 春枝再往前逛的时候,也给霍峥买了些小玩意,发带,束袖等等平常都用得着的。 一家三口在街上逛着逛着,就被人认出了是长安王和王妃和小世子,霎时间整条街的人都围了过来。 送东西的送东西,上前拜见的拜见。 小星回看到这阵仗,手里的糖人都惊掉了,好在霍峥眼疾手快,立刻又把糖人接住了,递还给小星回。 小星回也跟着淡定下来,吃着糖人看娘亲同众人说不要堵住街道,无须上前拜见,更不收百姓的东西,她们就是出来闲逛的,让众人照常即可。 春枝来西州之后,施粥赈灾过,也率众救济穷苦百姓,应对这种人多的扬面对她来说已经游刃有余。 第一反应就是疏散人群,沉着冷静。 众人见王爷王妃连下人都没带,想必是单独出来过花朝节的,即便见到王爷王妃满心激动也还是听话地退去了。 春枝见街道街道秩序恢复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 霍峥笑着夸她:“夫人好生厉害,两句话挥退千军万马。” “你还笑。”春枝用手肘撞了一下霍峥的腰,“回家!” “遵命。” 霍峥点头,抱着小星回跟着春枝的脚步。 小星回乐呼呼地挥动糖人,“回家咯!” 第399章 隔墙而居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婢女掀开车帘,玉珠抱着念儿从马车里出来。 顾元嘉站在几步开外跟管家说话,在玉珠下来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玉珠有些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两人站的并不近,甚至什么都没说,但春枝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 “姐姐!”玉珠看到春枝回来,立刻美目生辉,抱着念儿就快步迎了上来,“念儿,快叫人。” “姨姨。” 念儿一点也不认生,冲着春枝甜甜地叫了一声。 “念儿也乖。”春枝伸手摸了念儿的头,而后温声问玉珠,“连日赶路,累坏了吧?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再说。” 姐妹俩联袂入府,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话,她们这么久不见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顾元嘉上前朝霍峥行了一礼,“王爷。” “来了就好。”霍峥一手抱着小星回,一手扶起顾元嘉不让他行礼,“伤可养好了?” 顾元嘉说:“已经好了七八成,太医说已无大碍。” “还是要养好才行,免得落下病根。” 自从顾元嘉舍身相救之后,霍峥待他总归是不同以往的。 两人说着话,一起去了书房。 春枝则带着玉珠母女去了花厅,翠儿瞧见玉珠她们来也欢喜地不得了,不用王妃吩咐,立马就张罗着沏茶上点心。 春枝让玉珠坐下歇息,然后把念儿接过来抱着,“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玉珠说:“还好,有惊无险。” 这话的意思就是遇到过危险。 春枝一下子正色起来,“出了什么事?” “遇过两拨刺杀。”玉珠说:“顾元嘉说,应该是冲他来的。” 瑞王霍炀多次招揽顾元嘉不成,怕是恼羞成怒,才派人在他们前往西州的路上刺杀。 好在顾元嘉早有防备。 遭遇两次刺杀都有惊无险。 春枝听到玉珠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来,可转头一想又觉得玉珠说起这事的语气似乎跟以前提起顾公子的时候全然不同。 她微微扬眉,“顾元嘉?” 要知道玉珠曾在顾府当过奴婢,哪怕后来住进长安王府,春枝多次跟她说起她跟顾元嘉早已不是主仆关系,不必再那样怕他。 玉珠也从未直呼顾元嘉其名,再怎么样,也还是称一声“顾公子”。 可今日。 玉珠这一声又一声的“顾元嘉”说的可不是一般的顺口。 春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玉珠对上她的视线之后,不免有些心虚起来,“我……” “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说。”春枝不想为难玉珠,当即道:“我只问你,今后在此住下,你是想跟顾公子住的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玉珠哪里能听不出春枝这话的意思,微微低头道:“全听姐姐安排。” 春枝明白了。 玉珠不再躲着顾元嘉,那必然是因为她在京城照顾了顾元嘉这么多天,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可到底到了哪一步就说不准了。 反正现在玉珠不想将两人的关系挑明,春枝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向着她的。 从前春枝就不会一味地撮合玉珠和顾元嘉,因为她知道女子一生,先要立得住,有所仪仗,再图情爱。 若为了情爱,迷失自己,反倒不好。 如今的玉珠远比从前要明媚自信,春枝为妹妹的转变由衷地感到高兴。 “那我就看着安排了。” 春枝把管家叫过来,将顾公子安排在外院最靠近内院的院子,将玉珠安排在内院最靠近的院子。 两个院子仅一墙之隔。 但是有一道垂花门隔开了内院外院。 从外头看,看不出一点端倪。 只有隔墙而居的两个人知道他们离得有多近。 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做什么事旁人都不知。 春枝用“姐姐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看着玉珠。 玉珠不免有些脸热,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了宋婉儿托她带了一马车的东西给姐姐,让人赶紧搬进来给姐姐看看。 春枝顺势让玉珠母女先去新院子看看,歇歇脚,她自己则去看宋婉儿托人捎来的东西了。 而此刻,书房之中。 霍峥把小星回放在椅子上,让他坐着玩,然后招呼顾元嘉同坐。 侍从沏了茶来,然后退到门外。 书房里十分静谧,小星回也不吵不闹,把大圣舔的没了猴样。 顾元嘉从袖中取出一封供认状,递给霍峥过目,“此来我来西州的路上遇上了两拨刺客,捉到活口之后,审问了一番,是瑞王的人。” 霍峥一边看按了血手印的供认状,一边问:“你可有受伤?” “有王妃和王爷遇刺的前车之鉴,我此来西州多有防备,并未让刺客近身。”顾元嘉说:“这次活捉的刺客在被攻心审问之下牵扯出了先前刺杀王爷王妃的都是瑞王指使的,只是先前那些刺客都死了,光凭这次的刺客片面之词,很难让皇帝相信。” 霍峥自然知道父皇多疑,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证据。 他沉声道:“霍、炀。” 同为皇子,霍炀占了一个“长”字,霍峥养在王皇后膝下,占了“嫡”字,即便朝中为了立太子之后多有争论,他也从未想过要对这位皇兄动手。 甚至连西州起了叛乱,原本该带兵平叛的霍炀却忽然摔断了腿,只能换成霍峥去,霍峥都不曾怪过皇兄自私胆怯。 可霍炀却再三对他和春枝出手。 实在可恨。 霍峥眼里起了杀意,连表面的兄友弟恭都不愿维持,那就我活、你死。 顾元嘉见霍峥起了杀心,连忙劝道:“眼下还不是清算的时候,王爷还是先壮大西州,来日才能压制瑞王。” 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留在京城的皇子总归是占着天时地利的,一旦皇帝病了薨了,离得近的皇子能及时应对,即便是篡位也快人一步。 霍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杀意,转而跟顾元嘉说起了和北离开通互市的事实行在即。 顾元嘉先前虽远在京城,但与西州书信往来不断,没少参与此事,更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说到这里,顾公子提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王爷为两国开通互市之事,已经连上数封奏折,皇帝却迟迟没有答复,眼看互市开通在即,若京城那边没有点头,只怕要怪西州擅作主张。” “此事本王已有对策。”霍峥说:“北离那边派穆盱递国书到大兴京城,成不成就看这次了。” 第400章 越来越好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就北离向大兴递上国书要求开通两国互市之事,问众大臣怎么看? 先前长安王霍峥就已经上过好几封奏折奏请开通两国互市,陈明各项好处,以及如何规避风险,但皇帝觉得他已经把长宁公主嫁到北离联姻,可保两国数十年太平。 此时开通两国互市,实属无事生非。 皇帝原本想驳回西州的奏折,可近来京城总是非议他刻意打压长安王,人贬去西州不算,若是再驳回他开通两国互市的奏折,难免雪上加霜,所以皇帝迟迟没有答复霍峥。 只是没想到北离那边这么快就又递上了国书,提起两国互市。 许是长宁在里头使了力。 既然北离都把这事放到国事上来谈了,那就不能像对待西州奏折一样随意放置着,皇帝在大朝会的时候,问群臣的意见。 瑞王霍炀知道父皇的心思,也不想让霍峥在西州做出什么政绩来,他第一个开口道:“儿臣以为,两国互市之事实不可取。” 皇帝闻言,当即问道:“因何不可取,说来听听。” 霍炀道:“北离物资贫乏,时常要我大兴接济,此时求娶我朝长宁公主才得到了那么多粮食和布匹,他们一转头要跟我们大兴开通互市,他们有什么能拿来交易的?难不成把我们大兴接济他们北离的东西再拿回大兴来换银钱?” 一众瑞王党闻言纷纷出声附和,还说:“北离人此时要求我朝开通互市必有所图!” “北离人贪得无厌!” 霍炀本来觉得霍峥被贬去西州做藩王之后,就已经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他也逐渐不把霍峥当做对手,可他多次派人招揽顾元嘉,这个姓顾的却宁可千里迢迢跑去西州,也不愿转投他麾下。 霍炀因此怀疑霍峥在西州暗戳戳搞什么大动作,这次开通两国互市可能就只是一个开始,他必须要掐断霍峥翻身的可能。 一众瑞王党唯霍炀马首是瞻,在朝堂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就在这时,九皇子霍炎忽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儿臣倒觉得开通两国互市,利大于弊,实乃当世之盛举。” “哦。”皇帝近来看九皇子霍炎比从前沉着了许多,问道:“你觉得开通两国互市之事可行?” 九皇子霍炎自从去西州平叛,失手被擒,关押了一段时日之后回到京城就被许多大臣诟病,他们说他没有天子之命,才会被乱军所擒。 这番言论是霍炀暗中派人传出去的,霍炎其实早就查出来了,可他母妃失宠,他又一直在养伤,还因为拒婚西陵长公主一事失了圣心,这些时日倒是让霍炀得意了。 霍炎沉淀了一段时日,比从前稳重了许多,谈起两国开通互市的利大于弊来亦是侃侃而谈,有理有据。 连皇帝和一众原本有些看不上九皇子的大臣都震惊于霍炎的变化。 没有人知道霍炎为什么会如此了解两国互市。 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些时日霍炎一直让人暗中盯着忍冬的动向,忍冬在西州很忙,忙着治病救人,还忙着跟长安王妃一起做事。 他知道霍峥和春枝他们为了两国互市做出了多少努力,虽然他不愿意承认霍峥比他强,但霍峥肯定比霍炀强。 至少霍峥是个能做实事的,真的爱民如子,心怀天下。 连皇帝都没想到,九皇子会在朝堂上为西州说话。 瑞王党更是有些始料未及。 只有霍炀很快就明白过来,霍炎就是为了跟他对着干,不惜站在霍峥那边。 九皇子党见霍炎都这样说了,立刻就出声为大兴跟北离开通互市之事说话。 甚至有人说,互市放在西州,西州本来就穷,也没什么能让北离图谋的,这事可行。 慕青山适时出列,开口道:“西州贫瘠,若是长安王能做出政绩安顿百姓最好,若是长安王做不出什么政绩,到时还得朝廷拨银赈济。” 这话一出,皇帝立马就重新考虑两国互市之事了。 国库空虚,哪有多余的银子赈济西州? 想来西州是真的没别的招了,不然霍峥也不会想出开通两国互市这个法子。 反正此事有霍峥和西州官员落实推行,若是能成最好,能在皇帝的政绩生涯里留下一笔,若是不成,那是霍峥和西州官员办事不利,不管他这个皇帝的事。 皇帝再三考虑之后,点了头,让人给北离那边回话,给西州批复了折子,开通两国互市之事,即日推行。 西州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开通互市那日,西州城人来人往,大兴人北离人,甚至有许多远道而来赶热闹的异族人,不乏碧发金眼、肤白若雪的。 霍峥带着春枝和一众西州官员亲自奔赴互市扬,顾元嘉等精通两国言语的,在扬坐镇,以便及时解决交易产生的各种问题。 刚刚开通互市,交易扬还有些简陋,搭起了整片整片的棚子,大兴这边的茶叶泡成茶香飘数里,布匹花纹多式多样,北离那边的骏马、牛羊成群结队地赶过来,放眼望去一片热闹景象。 互市刚开,北离那边派了穆盱之子穆赫带队前来。 穆赫带来了大单于的授意,也带来了长宁公主给兄嫂的亲笔信和各种北离特产。 春枝都等不及回府,在互市扬就把信拆开看了。 霍嫣然在信上说,开春之后,北离万物复苏,草长鹰飞,她教的那些小孩很聪明,学会了不少汉字和汉话,一个个都想来大兴看看。 她说大兴和北离以后一定会太平长安。 她说她在北离过的很好。 只是有些想念嫂嫂和七哥,想念母后、小星回和婉儿…… 不过小公主忙的很,也只能抽空想念一下她们。 所以嫂嫂和七哥也不用太想她。 春枝能从信的字里行间看出霍嫣然现在是真的过的还不错,心中稍有安慰。 而且互市扬人来人往,她看完信,收起来放入怀里便跟众人一起去看北离那边带来的各种货物,促进一桩又一桩交易。 西州会越来越好。 她们也会越来越好。 第401章 三年后 因为他们都觉得北离连粮食和布匹都是每年来大兴打秋风,哪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交易? 西州更是大兴最穷的地方。 霍峥初到西州想做出点政绩来,折腾出这么大动静也无可厚非,但真要做出实绩,那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就不可能有进展。 可让京城众人跌破眼球的是,西州这一年的粮食产量居然直接比往年翻了三番,北离的绿松石、玛瑙、藏毯、藏红花等物传入大兴之后,也颇受大众喜欢。 先前难得的冬虫夏草和黄金蘑菇等物,也成了西州互市扬的常客。 互市扬上甚至出现了汗血宝马、天山雪莲这等有市无价的难得之物。 两国互市越做越大,许多边域小国都自发加入了互市,东州和西州的各种货物也源源不断地运往西州,一时之间西州出了很多生意人,敢想敢做的第一批人很快爆富发家。 宋安澜和慕开霁等人走动在各州之间 ,忙着调动各个地方的特产和货物,越来越多的人往西州跑。 短短半年,西州便人才济济,面貌全新。 眼看着西州从大兴最贫苦的地方一跃成为最容易赚到银钱,一举发家的地方,京城这边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很多先前反对开通两国互市的人都开始眼红。 尤其是瑞王霍炀,他原本觉着霍峥去了西州之后,就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可没想到霍峥在西州做出这样一番政绩。 反观霍炀早早封了瑞王,却厚着脸皮强行留在京城,整日被霍炎针对,父皇被争来斗去的两兄弟弄得不堪其扰,对他们都没什么好脸色,近来还老是去郑妃宫里,一心盼着小儿子出生。 霍炀心中越发焦急,连夜把一众瑞王党叫到王府里秘密商议阻止霍峥借此翻身的对策。 第二天的大朝会上,瑞王党当众提出两国互市也要正规合法,应该征收赋税。 互市扬交易产生的银两数额之大,已经远超西州各项赋税。 加征此项税赋,可以丰盈国库,皇帝自然乐见其成的。 但柳彦出列,把当初长安王写给皇帝的奏折复述了一遍,其中一条就是为了体现朝廷大力支持两国互市,五年不征税赋。 皇帝当初根本就没想过霍峥能把互市做的这么大,没把这点税收当回事,所以没在意这一条就答应了。 如今情形却大不相同。 霍炀也没想到霍峥居然早就防备,此时柳彦当众复述这些条例,朝中众臣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事态有变,自然要另行调整。 柳彦一脸正色道:“朝廷做事不能朝令夕改,还望皇上三思。” 慕青山等人也说此时加收互市的税赋,难免失信于民,让北离和一众边域小国都认为大兴只图眼前之利。 皇帝最重颜面,自然也不能让人说他鼠目寸光,想了想便驳回了瑞王霍炀的奏请。 此事传回西州的时候,西州一众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庆幸王爷和王妃有先见之明。 霍峥笑着说:“都是王妃的功劳。” “实不相瞒。”春枝说:“我以前在西州摆摊卖豆腐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宁王忽然又要加收税赋,每一年都新的名目来收税,咱们西州正是要大力开展互市的时候,本就有诸多困难,可不能再被那些税赋逼得做不下去。” 众人纷纷称赞:“王妃高见!” 春枝做了长安王妃之后,并不掩藏自己曾经只是一个卖豆腐的,那些过往对她来说并非耻辱,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 正因为做过十年寻常百姓,所以春枝才知道寻常百姓最想要什么,最害怕什么。 如今的西州人来车往,互市扬每一天都有无数单生意成交,农事贸易和收揽人才,练兵驯马同时进行着。 一晃三年后。 八月十五中秋节。 整个西州张灯结彩,满城花灯,游龙舞狮,百姓们热热闹闹地过节。 记得从前过节,西州城这边连烟花都舍不得放,如今却是家家户户都能弄点新鲜玩意出来了。 这一夜,春枝和霍峥抱着小星回登上城楼,和西州所有人一起共赏明月。 满城烟花绽放,火花落下来的时候,犹如流星划过天际。 城楼上摆了中秋宴,城中来自异域的花魁游街,打火花,舞灯龙引得满城百姓争相观看。 一众西州官员陪坐城楼之上,看着西州这般繁华景象,感慨万千。 有位老大人多喝了两杯,竟当扬哭了出来,说没想到西州能变得这样好。 一众官员哭笑不得地宽慰他,说有王爷王妃在,西州一定会越来越繁华,百姓们都会过上好日子。 老大人都不敢想还能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伯伯,吃月饼。”连小星回拿了块月饼走过去塞给老大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宽慰他:“太远的不说,至少现在咱们西州的百姓都能吃上这样的月饼。” “谢、谢小世子。” 那老大人年近六十,被六岁的小世子拿着月饼哄都不好意思继续哭了。 小星回看他不哭了,这才回到爹爹和娘亲身边,又拿了一个月饼分给一旁的念儿,然后认认真真地听席间众人说话。 玉珠和顾元嘉今日恰好被安排坐在一起,顾公子看似正襟危坐,与人谈笑,桌下的手却悄悄握住了玉珠的手。 玉珠怕被人看见,只能假装无事,目光却不知道落在才好。 幸好席间众人都在感慨西州如今迎来了好日子,没人去探究桌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烟花在半空中同时绽放开来,此时忽然有一队车马穿过人群朝城楼这边行来。 守在城楼上的将军见状,不由得奇怪,“今日城中灯会,谁敢带着车队骑马穿街?” 街上百姓人潮汹涌,都是走动,来的这一行人骑马驾车过于显眼,城楼上许多的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春枝正笑着听官员们说话,目光也随之往那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险些拿不稳酒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嫣然?” 第402章 公主回来了 春枝一时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想念嫣然,出现了幻觉。 可眼前的这个人太真实了。 霍嫣然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大姑娘。 她穿着一袭红色异域裙,及腰的长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子,发间坠着红宝石,耀眼如明珠。 一旁的玉珠等人听到春枝忽然喊“嫣然”,纷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满城花火,人潮汹涌,霍嫣然带着车队打马而来,在城楼朝她们笑的明媚无双。 “真是嫣然!” 春枝猛地站了起来,冲下城楼去。 玉珠等人也跟着她离席,迎了下去。 “王妃这是……” 席间一众西州官员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起身。 “不必跟来。”霍峥吩咐众人坐下继续宴饮,他则带着小星回和念儿等人跟了上去。 春枝冲下城楼的时候,霍嫣然正潇洒地翻身下马,两人在漫天花火闪烁里一把抱住对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好想你啊 ,嫂嫂。” 霍嫣然一路风尘仆仆,但一看到嫂嫂她们就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我也是天天念着你。” 春枝伸手把霍嫣然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仔细打量着她,一眼都舍不得错开。 三年过去,霍嫣然的变化极大。 春枝记得她刚入北离的时候连马都不会骑,如今却已经马术娴熟,能在这样的节日欢庆之中游刃有余地走动。 霍嫣然黑了一些,不再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 春枝握住她的手,甚至可以摸到她指间的薄茧,“你这三年……” “我这三年过的很好。”霍嫣然笑着说:“这可是我为了学武辛辛苦苦练出来的!” 她笑着把手翻过来给春枝看,这三年在北离她从娇弱无力练成了弓马娴熟,现在不仅有了自保之力,甚至还能以一打三。 玉珠和翠儿等人纷纷跑上前来,激动地喊:“公主!” “公主回来了!” “你们眼力倒是挺好,一个个的都能认出我来。”霍嫣然看到她们也很高兴,“今日中秋佳节,正宜一家团聚。我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 一群人围着霍嫣然问她这三年在北离过的怎么样,也有人问她:“公主怎么来的西州?” 霍嫣然笑着说:“骑马来的啊。” 她知道她们是想问北离那边怎么会放她来西州,但还没说到这里,霍峥他们就过来了。 霍嫣然笑着喊了声“七哥。” 然后目光往后移,就看到了小世子,“这是小星回吧?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姑姑看看。” 小星回虽然已经不记得嫣然姑姑的模样了,但娘亲时常跟他提起,他的姑姑远在北离,等西州壮大到足以在大兴拥有制衡之力的时候,他们就去北离把她接回来。 小世子年纪不大,但聪慧过人,立刻就上前行礼,“侄儿见过姑姑。” “这么懂礼呢?”霍嫣然上前一把将小星回抱了起来,“你小时候,姑姑常常这样抱着你,还记得吗?” 霍子安已经六岁了,早就不让人抱,此时被霍嫣然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当众抱起来,不由得小脸涨红,“姑姑……我没忘,你、你快放我下来。” “我就要抱。”霍嫣然笑着说:“我还要亲你呢。” 霍子安的脸更红了,“姑姑……” “嫣然,孩子大了,别这么逗他。” 霍峥见儿子被妹妹逗得有些遭不住,上前制止道。 霍嫣然把霍子安放下来,转而把一旁的念儿抱了起来,“这是念儿吧?姑姑不偏心,抱了小星回,也不会落下你。” 念儿刚才还在看霍子安的热闹,笑他被姑姑这样逗弄,结果立刻就轮到自己,她朝霍子安投去求救的模样。 霍子安仗义,当即又道:“我们都知道姑姑不偏心,姑姑不必如此。” “是吗?”霍嫣然在念儿额头亲了一下。 小姑娘香香软软的,比小侄子抱起来舒服多了。 念儿被她亲的小脸红扑扑的,刚被放下来,就赶紧拉住了玉珠的手喊“阿娘。” 两个小的都遭不住霍嫣然这般逗弄。 城楼下人来人往,霍嫣然这一行人本就惹眼,连王爷王妃都下了城楼亲迎,许多西州百姓都驻足看在这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因为长安王夫妇平日里时常亲近民众的缘故,这些百姓还上前来说中秋祝词。 春枝和霍峥一起谢过百姓们,然后握住霍嫣然的手往城楼上走,“你走这一路定然累了,先坐下歇息歇息,吃些东西,咱们再好好说话。” “都听嫂嫂的。” 霍嫣然跟春枝一起上了城楼,霍峥等人一起回到宴席上。 席间一众官员见王爷王妃带着一个明艳的大美人回来,纷纷起身相迎,有人开口问:“这位是?” 霍峥神色如常道:“本王的胞妹,长宁。” 众人一听都有些震惊,长宁公主三年前被皇帝送去北离联姻,虽说新任大单于因为全族惨死无心成婚,迟迟没有跟公主完婚,但公主忽然回到大兴,这事若是传到京城去可就麻烦了。 一众官员心中明了,但他们是西州的官,是长安王麾下,不管公主是怎么来的西州,他们都要帮着遮掩。 于是一个个很快就心中思定,拱手行礼道:“臣等参见公主。” “诸位大人免礼。”霍嫣然笑着说:“诸位不必多虑,本宫此事是受北离大单于所托,带了一批汗血宝马来西州做交易,另有珍宝数车……” 公主的话说的很明白,她不是逃回来的。 所以不必瞒着京城那边,也不用发愁。 “一批汗血宝马?” 众人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 “公主说的是一匹还是一批?” “一批。”霍嫣然笑道:“若是只有一匹,何须本宫亲自来?” 一众西州官员听到这话,纷纷惊喜不已。 汗血宝马难得,先前有个两匹三匹就足以让各州权贵蜂拥而至,来抢着买。 如今长宁公主带来了一批,互市扬必然又要迎来人满为患的局面。 霍峥说今日中秋,与民同乐,正事且放到明日再说,让人都坐下继续宴饮。 春枝拉着霍嫣然同坐,温声问她:“你方才说受北离大单于所托前来西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嫣然笑盈盈道:“拓跋瀛这人,甚是不错。” 第403章 做梦都想 她办的学堂,收的学生越来越多,开通互市之后,不仅这些小孩愿意学汉话写汉字,很多想到西州来做生意的人也想学。 穆盱他们原本想让霍嫣然留在北离,做两国互市的牵线人,但她真正深入其中,做了许多实事。 她亲入各种地方,把大兴的耕种织布之法教给那些北离百姓,三年间,从不间断。 北离人将她奉为“神女”。 意为神明派人度化他们的人。 霍嫣然不敢担这样的称呼,但是她在北离逐渐受到百姓的拥戴,北离大臣们也日渐对她恭敬有礼。 这期间,北离也出过几次乱子。 但很快就被拓跋瀛镇压了下去。 霍嫣然如今弓马娴熟,一半还是拓跋瀛的功劳。 大单于公务繁忙,但总能抽出空来教一教她。 霍嫣然也时常跟他讨论北离的各种食物。 要说霍嫣然教过的学生里谁的进步最大,拓跋瀛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如今的拓跋瀛,已经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甚至已经可以无障碍阅读大兴的古籍。 某一天,霍嫣然在草原上遥望故乡的方向的时候,拓跋瀛飞马而来,说:“汉人喜欢举头望明月,以寄思乡之情。” 他问她:“公主是不是想家了?” “当然想啊。” 霍嫣然是真的很想母后,很想七哥和嫂嫂,还有婉儿她们。 所以在拓跋瀛问的时候,她一点也没藏着掖着,十分坦率地说:“我做梦都想。” 许是在北离待得久了,天高云阔,公主逐渐没了在深宫里的小心翼翼,变得越来越洒脱大气。 回不回得去另说,想想怎么了? 拓跋瀛喜欢她这样坦率,“那公主就回去看看。” “你让我回去看看?” 霍嫣然没想到这话会从拓跋瀛嘴里说出来,毕竟她留在北离,是北离众臣诸般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她笑着问拓跋瀛,“大单于不怕我一去不回?” “公主若想回去,我绝不强留。” 拓跋瀛一双蓝眸极其认真地看着霍嫣然。 他说:“公主是我北离的贵人,而非囚徒。此间山川万里,任凭公主来去。” “那好。”霍嫣然站了起来,“我要去西州。” 然后拓跋瀛就派了一个车队,带着一批汗血宝马和数车珍宝让长宁公主跟车队一起来了西州。 霍嫣然一边喝着西州的果酿,一边跟春枝说起这些事,席间的菜都是大兴的味道,她很久没有尝到这么正宗的家乡味了,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春枝让人加了好几道霍嫣然以前爱吃的,陪着她一块吃点,然后徐徐说着话。 玉珠在边上怕公主喝醉了,给她换成了杏酪浆。 霍嫣然太久没见到嫂嫂,跟她有说不完的话。 加上今日中秋佳节,城中热闹非凡,霍子安和念儿还放了亲手做的孔明灯。 霍嫣然跟春枝她们也一起放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飘向天际,带去远方。 宴席到了半夜才散,春枝安排霍嫣然在府中住下,带着玉珠等人亲自为公主铺床安枕。 霍嫣然便拉着她们一起歇下,困了也舍不得分开,躺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要是婉儿也在就好了。” 霍嫣然在睡意袭来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拓跋瀛让她回大兴看看,但京城是不能回的,不然父皇肯定又要生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霍嫣然直接就来了西州。 可惜婉儿嫁给江昊之后,没了自由,不然宋安澜时常在西州和各地之间走动,一定更愿意把妹妹安顿在西州。 “会见到的。”春枝摸了摸霍嫣然的头发,温声安抚,“相聚有时,我相信那一天不会来的太迟。” 霍嫣然睡意朦胧地“嗯”了一声,这一路奔波累得很,她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色已深,整个王府的人都在忙碌过后歇下了。 霍子安和念儿他们都早早睡下。 只剩下霍峥和顾元嘉两个人孤灯冷被,反正睡不着,索性去了书房,一起商议政事。 第二天一早春枝和玉珠先醒了,霍嫣然还在睡,两人不约而同地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公主从北离来西州,这一路奔波劳累,肯定折腾坏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春枝和玉珠轻手轻脚地下床,吩咐人准备公主爱吃的膳食和换洗衣裳等物。 两人各自回院子去洗漱更衣。 春枝回到主院的时候,正好看到霍峥也回到了,她还问他,“起的这么早,去忙什么了?” 霍峥走到她身边,眸色深深道:“不是起得早,是一晚上没睡。” 春枝看他眼下有些青黑,还真是彻夜不眠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为何不睡?” 霍峥道:“孤枕难眠,和元嘉一起彻夜商议政事。” 春枝“哦”了一声,“这样说来,顾公子也一夜没睡。” 霍峥见她还有心思去管顾元嘉,当即道:“这个你不用管。” “正好你俩能作伴,彻夜不眠,促膝长谈为西州百姓多做些实事也挺好的。”春枝笑着说:“那我这几天都跟嫣然睡。” 她说着就转身往屋里走去。 “春枝……” 霍峥见她走了立马就快步追了上去,两人一道进了门,不等婢女们跟进来,霍峥就反手把门合上,把春枝按在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青天白日的,外头的那些婢女都瞧见他们一起进来了,门关的这么快,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在里头做什么。 春枝由着霍峥亲了一会儿,气息都乱了,忍不住道:“你别咬,待会儿肿了被嫣然看见,她定要取笑我。” 霍峥还嫌不够,不满道:“她现在是心大了,胆也肥了。” “好了,一夜未睡,赶紧躺下眯一会儿,晚些时候还有正事呢。” 春枝拉着霍峥往里屋走,让他去榻上歇息。 霍峥却顺势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说:“原本昨日中秋佳节,你我应该共度良宵才是。” 他低声问:“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春枝耳根微热,把霍峥往榻上一推,“赶紧睡,不睡就出去做正事。” 霍峥倒在榻上,看着春枝,无奈又宠溺地笑,“嫣然一来,本王就失宠了,王妃真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