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无常,王妃她在地府办公》
1. 第一章
京郊,乱葬岗。
惨白的月光洒在一片荒地上,黄土堆做的坟包不太稳固,风吹过,泥沙簌簌,偶会露出其中堆成小山似的白骨枯肢。
此处死气沉沉,不祥瘴气遍布,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来的地方。
尤其不该在夜里拜访此处,若是阴气旺盛体弱之人不幸途经此处便会发现……
遍地坟包的乱葬岗,随地躺着或缺手、或缺腿、或缺半个身子的野鬼,他们三五成群,占领了整个荒地。
“哎,我说老鬼,我都呆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鬼差来接我去地府啊?”身材圆润的胖鬼用胳膊怼了怼瘫在坟包上躺尸的老鬼。
老鬼缺了半个脑袋,胖鬼初来时被他吓够呛,适应了好几天才习惯了。
听了胖鬼的问话,老鬼翻了个白眼,不耐的翻了个身,说:“你都到乱葬岗了,还想着进地府投胎呢,别做梦了。”
胖鬼睁大细小的眼睛,惊道:“怎么说?乱葬岗难道就不能投胎了吗?”
“哼。”老鬼斜了他一眼,闭上眼,懒得回答。
他来乱葬岗已有三十余年,可比天真无邪的胖鬼明白多了。
乱葬岗的人大多死于非命,阴间有规矩,在凡间的身体不全便不能投胎。
见老鬼不搭话,胖鬼揪着他的胳膊,用力晃动:“别啊,老鬼,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啊!”
可不论他怎么折腾老鬼,老鬼都不搭理他,嫌他烦了直接一巴掌拍在胖鬼脸上。
生前被人精细供养着的胖鬼从来没见过对他如此不敬之人,一时间整个鬼都懵了。
还是一旁数沙子玩的瘸子鬼看不过眼了,他跟胖鬼解释道:“这位后生,阴差向来只接引肢体健全,寿终正寝的鬼。咱们这些在乱葬岗的哪个不是缺胳膊少腿,哪儿有人来收尸啊。我来这三年了,都没见过阴差长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一片白衣从半空飞过,伴随着的还有女子尖利的叫声:“啊啊啊!你别抓我了!我不想投胎啊!!!”
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们闻言,皆抬头往上看去,只见白衣女鬼双眼流出血泪,白衣上滴落血迹,红色的指甲尖锐而锋利,显然是只怨气深重的厉鬼。
敢追着厉鬼打……
众鬼不由得看向白衣女鬼身后,只见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衣摆迎风狂荡,黑发覆面,左手持铁锁链,右手拿着一根铁棒,气势汹汹的往白衣女鬼的方向飘去。
她一边往厉鬼的方向飘去,一边饱含怨气的怒吼道:“恶鬼,哪里逃!”
喊话的气势很是凶猛,似乎下一刻就要把白衣女鬼的头给拧下来。
底下围观的众野鬼们一脸茫然,一时竟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恶鬼。
见厉鬼还不停下,红衣女子气急,竟直接将手中铁棒飞出,精准地打在白衣女鬼的后脑勺上。
传来“咚”的老大一声,众鬼只见白衣女鬼打了一个趔趄,身子突发恶疾似的颤抖几下,从空中跌落。
白衣女鬼趴伏在地,脑袋逐渐昏沉,眼神渐渐变得清澈。
“早让你站住了,又何必非要挨这一下。”楚清芜拍了拍手掌,将勾魂链寄出,锁住白衣女鬼的双手。
她轻飘飘的从半空落下,捡起地上的哭丧棒擦了擦,随意的别到身后。
“还好我动作快,不然你要是跑了,白无常那个奸诈鬼又要想法子给我塞勾魂名册。”
牵住勾魂链的一头,楚清芜将白衣女鬼从地上扯了起来,不争气道:“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做什么,投胎都不要啦!想去地狱享受煎炒烹炸的待遇是不是!”
白衣女鬼瑟缩了一下,不敢反驳。
楚清芜见她这副窝囊样就来气,忍不住训道:“方才你不是挺能跑!见我来抓你,还威胁要杀我来着,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了!”
白衣女鬼:……
被楚清芜噎了好几句,白衣女鬼低着头,哭丧着脸,哽咽道:“那我哪儿知道阴差大人您下手这么狠啊。”
当时她见楚清芜一身红衣的飘过来,满脸怨气的飘过来,还以为是厉鬼要来吞噬她增长修为,自然是恐吓了楚清芜一番。
谁知不恐吓还好,一恐吓这人竟直接朝她打了过来,发现自己打不赢,白衣女鬼果断选择了逃跑,奈何楚清芜紧追着不放,二人误打误撞进了乱葬岗。
“阴、阴差?”原本看热闹的胖鬼立刻用看骗子的眼神瞪向瘸子鬼,质问,“你不是说,这里不会来鬼差的嘛!”
瘸子鬼:……鬼知道会这么凑巧。
“阴差大人!阴差大人!”没时间找瘸子鬼算账,胖鬼拖着滚圆的身子,连跑带飘的奔向楚清芜。
楚清芜拽着勾魂链,本打算直接带着白衣女鬼去地府,却忽然听到有人喊鬼差。
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一转身就看见一只胖乎乎,白嫩嫩,年纪不超过二十的鬼朝自己滑跪而来。
楚清芜脸上浮现一丝茫然,她无语道:“……你干嘛。”
虔诚的对楚清芜磕了个头,胖鬼双手合十,恭敬道:“阴差大人,在下名唤杜宁深,乃是金陵人。三日前,我被人所害,死后那人砍了我的手指,将我身体抛于此处,致使在下无法投胎。在下想请阴差大人行行好,顺手带我前去地府。”
胖鬼虽胖,但身上却有一股子世家子弟的风范,虽是磕头行礼但并不显得谄媚。
“你——”
楚清芜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天边露出的一丝光线。
快要卯时了。
她蹙着眉看着杜宁深,抬眼,只见乱葬岗众众鬼正殷切的往这边看,视线扫过各形各状的野鬼,楚清芜沉吟片刻,低头对杜宁生道:
“我现在有要事丞待解决,投胎之事,下次细聊。”
“我……”杜宁深话还没说完,就见楚清芜带着白衣女鬼很快的消失在视野里,他想抬手去抓,却连楚清芜的衣角都没碰到。
见状,无头鬼不屑道:“嘁,还真以为能投胎呢。”
断手鬼叹了一口气:“哎,就说鬼差哪里会管咱们啊。”
肚子上有个大洞的女鬼更是指着杜宁深道:“我说你个小胖子,这鬼差出手狠辣,一瞧就不是个好阴差,你还敢求她?别投不成胎,一会儿给自己弄得魂飞魄散。”
……
众鬼聚在一起狠狠说了楚清芜几句坏话,随即又唏嘘一番,各自躺自己的尸去了。
唯独杜宁深还跪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食指和中指处空荡荡,连带着他平日最爱把玩的翡翠绿戒随着中指一起消失不见。
“后生,”瘸腿鬼过来劝道,“你呀,还是死了心吧。咱们这鬼多倒也不寂寞,就别想着投胎了。投胎有什么好,活了说不定还要给别人当牛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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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呢。”
杜宁深没说话,呆滞着不动,只眼珠子微微缩了缩。
难道来了乱葬岗真的没办法投胎了吗?
急着跑路的楚清芜慌忙将白衣女鬼送到地府,与做记录的鬼差做好交接。
将白衣女鬼转交给鬼差时,楚清芜嘱咐她记得去城隍庙告渣男的状,随后不待白衣女鬼回答,便又火急火燎的往回冲。
出地府前一刻,不同寻常的阴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重重的威压,匆忙转头间,楚清芜余光瞥见一片流光溢彩的玄色衣摆出现,阴气浓郁。待她想再细看一眼时,阴气却骤然消失。
事情紧急,楚清芜没时间回去查看地府发生了什么事,魂体飞快地绕过护城河畔,掠过京城繁华的街道,花楼酒肆一闪而过,最终进入一处高门大户的院子。
看见门外抬手准备敲门的大丫鬟苏叶,楚清芜没有犹豫的穿过檀木雕花门进入里间,恰在丫鬟声音响起时,床上僵硬如尸的红衣女子食指动了动。
“王妃,您起了吗?”
“嗯,起了。”楚清芜从床上爬起来,扭了扭脖子,甩了甩因生魂离体而有些僵硬笨拙的胳膊,顺道抻了抻大腿。
在她看来,这走无常啊,也没什么大的坏处,就是一旦离体久了再回魂,身体总是不太听使唤。
走无常,即为活人生魂被地府征用做事。
至于楚清芜怎么会被挑中为走无常,则是因着收养她的棺材店掌柜生前就是一名走无常。
一年前棺材店老板寿终正寝,楚清芜意外继承了走无常这一活计,负责帮地府勾取将死之人的魂魄,顺道帮忙抓抓厉鬼逃犯什么的……
昨夜本该是她与闲王封玦敛的新婚夜,楚清芜事先已经跟白无常打好招呼,让昨夜有事也别烦她,当时白无常爽快答应了。
怎奈昨夜新婚夫君没进洞房,楚清芜半夜昏昏沉沉之时,白无常又舔着个鬼脸,拿了勾魂册扔给她,并且告诉她今夜必须将此鬼捉到地府后,狗撵似的消失了。
无奈,新婚之夜,楚清芜依旧奔走在捉鬼前线。
现在看来倒是多亏封玦敛昨夜未归,也省了楚清芜找借口的功夫。
苏叶叫来几个丫鬟伺候楚清芜梳洗,将散落的青丝盘成温婉的随云髻,插上金丝白玉兰簪。
铜镜里映出楚清芜巴掌大的小脸,肤白如雪,杏眼红唇,琼鼻玉骨,只消一眼就能清楚的知道这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只是可惜王爷还未见着夫人的模样。
想起今日进屋时看到楚清芜还穿着昨夜的嫁衣,发丝凌乱,眼角微微泛红的模样,苏叶浅浅叹了一声,温柔低声道:“王妃,别太难过了,王爷已经回来了。一会儿进宫后,皇后娘娘一定会说他的不是。”
“嗯,我明白。”楚清芜垂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语气卑微的说,“也是我不得王爷喜欢,怪不了王爷。”
说这些话时,楚清芜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事实上,她并不是闲王要娶之人,真正该嫁给闲王的是有御赐“皇商”名号的楚凌风楚老爷的二小姐——楚清韵。
而她,则是一直被楚家宣称养在偏院,实则自小在棺材铺长大的冤种大小姐。
如今不过因着楚清韵不想嫁给闲王,楚凌风便又差了人拿来她娘的遗物,一脸父爱情深的模样求她替妹出嫁。
2. 第二章
她是个冒牌货,不过闲王看似并不在乎。
毕竟连新婚夜都不归家之人,能指望他对新婚妻子有几分用心?
“王爷性子不坏,”苏叶心虚的替闲王解释道:“只是心性有些像小孩子,待您和他相熟以后,他定然不会这般肆意妄为。”
楚清芜唇边带着一丝苦涩的笑,眼眸微垂,掩下其中的不在意,装模作样的附和着:“我都晓得,我既嫁给了他便会全心全意的伺候着。”
“谁要伺候我?”
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楚清芜和苏叶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负手站在门外。
男子穿着一身红色蟒袍,头戴玉冠,脚蹬鹿靴。样貌有些阴柔,但因着其身子挺拔高挑,以及行走动作间的洒脱自如,并不会显得女气。
不用多猜,单瞧他蛮横的架势便知道此人正是闲王。
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在楚清芜身上扫视着,封玦敛冷哼一声,笑道:“你就是新进门的王妃?”
丝毫不在乎封玦敛的冷待,楚清芜笑盈盈回道:“回王爷,正是。”
封玦敛见她一笑,身子便霎时怔住。
他的新婚妻子笑得很是好看,花瓣一样的唇微微上扬,杏眸弯成月牙状,双颊还泛着粉,好似见到他便十分欢喜。
新婚妻子受了冷待,仍旧这般殷切的看他,封玦敛难得有些心虚。
“咳……”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昨日本王有要事处理,便没赶回来,并非刻意苛待于你。”
楚清芜点了点头,善解人意道:“臣妾晓得,王爷的事重要。”
楚清芜不晓得他有什么事要办,但她心里是感激封玦敛昨夜没回来,否则她灵魂出窍便难了。
只是她越是这样说,反倒将封玦敛原本没几分的愧疚激起了。
说起来哪个女子不盼望着成亲这一日,他虽对楚清芜无意,但不该让人独守空房,至少该唤人来提前说上一句。
“此事是本王考虑不周,”封玦敛沉声道:“待从宫里回来,你且去库房随便挑些玩意儿,当做本王对你补偿。”
王府库房!
楚清芜眼睛亮了亮,看向封玦敛的眼神愈发炙热,笑容愈发情真意切,连带着嗓子都甜腻了几分。
“多谢王爷。”
她之所以答应替嫁,正是为着王府的钱财而来。
封玦敛早在幼时便由国师批命给命薄之人,而楚清韵的八字与他相合,二人成亲能为封玦敛延长寿命,否则备受皇上皇后宠爱的闲王,又岂是区区皇商之女能攀上的亲事。
不过可惜,楚清韵不愿嫁给一个短命鬼。
楚清韵不愿意嫁人,楚凌风便威胁楚清芜,若是她不同意不仅要将她娘的遗物毁了,还会另寻一人做楚家大小姐。
楚清芜不稀罕楚家大小姐的称号,但这身份于她而言还有别的用处,再加上左右要换人,封玦敛横竖都得早死。
楚清芜觉得便宜别人不如便宜她,待短命鬼去世后,楚清芜便给他厚葬守节,往后跟王府的金银珠宝过一辈子,岂不快哉?
想明白这事后,楚清芜便答应了下来。
日后守寡,于她一个做阴间活儿的人来说反倒自在些。
封玦敛被楚清芜的炙热的眼神看得心头狂跳,微微侧过头避开楚清芜的视线,淡淡出声道:“行了,收拾好了,咱们就进宫。”
说着,他睨了楚清芜一眼,警告道:“你莫要跟母后告状。”
“臣妾晓得,”楚清芜乖顺的垂下头,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王爷放心,臣妾不会乱说。”
封玦敛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
待到了宫中,即便楚清芜没有告状,闲王昨日新婚之夜未曾回府一事早已传到皇后娘娘耳中。
将封玦敛痛骂一顿后,皇后娘娘拍着楚清芜的手,轻声安慰道:“本宫骂过他了,这事儿是敛儿对不住你,本宫替你做主。日后他要在做出这般混不吝的事,清芜,你尽管来跟本宫告状。”
楚清芜一副端庄模样,乖顺道:“臣妾晓得了,母后。”
见楚清芜没有顺杆往上爬,皇后对她愈发满意。
虽只是皇商之女,但是个懂事规矩的,长得也漂亮,配敛儿还算说得过去。
取下腕间的镯子给楚清芜戴上,皇后娘娘睨了封诀敛一眼,故作凶狠道:“你要敢对清芜不好,且看本宫收不收拾你!”
“晓得了。”
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楚清芜,封诀敛回道:“我对她好着呢,母后你就放心吧。”
“呵,你莫要搪塞我。”皇后冷笑道。
几人说话间,太监李齐忽然脚步匆匆进来,回禀道:“皇后娘娘,国师大人到。”
“国师来了?”皇后脸上出现一抹欣喜,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国师穿着一身白衣,须发皆白,面色雪白如纸,眼白颇多,瞧人时带着鬼气。
楚清芜觉得他若是舌头在长上一些与白无常也无甚区别。
“国师快来瞧瞧,对不对。”皇后焦急道。
什么对不对?
楚清芜没弄明白。
“娘娘莫急。”国师不慌不忙道。
他从袖中拿出一根红线,朝着楚清芜与封诀敛说:“劳烦闲王与王妃伸出右手食指。”
楚清芜没动,余光瞄了一眼封玦敛,果不其然那人沉下脸,不耐烦道:“又要做什么!不是都按你们安排成亲了。”
“敛儿!”
国师还未开口,先听得皇后怒斥道:“按国师说的做!”
皇后娘娘发话,封玦敛心头纵有不满,也忍了下去,撩起宽袖朝着国师伸出了食指。
楚清芜有样学样,撩起一截袖子,露出雪白的指尖。
国师用红线一丝不苟的绕在两人指尖上,在红线沾着肌肤的时候,楚清芜便察觉到了怪异。
这红线似乎有些灵气,触碰到二人时红线上缠绕的灵气便缓缓沁入肌理之中,连楚清芜这样因着走无常而阴气重的人,都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不过封玦敛却好似并未察觉到红线的异常,依旧眉头紧锁,满脸不耐烦。
国师手里捏着符纸,嘴里念念有词,半晌后将符咒贴在红线上,一阵金光闪过,符纸上的朱砂画的咒文便黯淡下去。
“好了没?”封玦敛催道。
他不信鬼神之说,也不认为国师有真本事。
若非为了安母后的心,他压根不会娶妻,不过江湖术士说来骗人的话,偏父皇和母后坚信不疑。
“回娘娘,没错。”国师面不改色道:“闲王的命定之人真是王妃。”
楚清芜:……
她方才还觉得这人有些本领,现下却完全失了兴趣。
先前不还说楚清韵的八字与闲王相合,现下怎么她又成闲王的命定之人了?
江湖术士都能混到国师的位置了?
皇家不会要完吧!
“那就好。”皇后娘娘拍了拍胸脯,看向楚清芜的眼中愈发满意。
她不在乎是谁嫁给敛儿,别说楚清芜脾气好,即便是个脾气差的,为了保住敛儿的命她也忍得。
见皇后满意了,封玦敛立即道:“结束了?”
待看见国师点头,他几下将红线扯了下来,起身朝皇后道:“母后,儿臣府上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好。”
想要的结果令人满意,知道封玦敛心烦,皇后娘娘也不难为他,只警告道:“回去记得好生待清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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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芜默默的将红线从指尖取下,放在桌上,默不作声的站在封玦敛身后。
“儿臣晓得,”封玦敛摆摆手,吊儿郎当道:“儿臣还得感谢清芜替我续命,说来她算是我的恩人,我又怎会对恩人不好?”
皇后横他一眼,笑骂道:“就你歪理多!”
唤来宫女又给楚清芜赏了些礼,封玦敛和楚清芜才从皇后处离开,慢悠悠出了宫。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王府,眼见着快到成亲时的院落。
封玦敛脚步慢了下来,楚清芜见他停了脚步,便也停了下来,一脸茫然的看向封玦敛。
视线在楚清芜身上停留一瞬,封玦敛迟疑片刻,朝她说道:
“日后你就歇在昨儿睡的屋里,本王在隔壁院里住。”
这话说来有些侮辱人,哪儿新婚后分房睡的夫妻,但封玦敛又实在不想跟一个才见一面的人睡在一处,且他夜里……
“好。”
楚清芜答得干脆,封玦敛的提议正合她意,两人分房睡正好。
原本还想着怎么安抚人的封玦敛一怔,他还以为楚清芜会哭,谁料这人却出乎意料的果断。
莫非是为了讨自己欢心,连哭都不敢?
毕竟自从两人见面后楚清芜便一直乖乖巧巧,连昨夜他未归一事也未曾多问,封玦敛便从未想过楚清芜会不想嫁他。
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封玦敛招来管家吩咐道:“日后每月给王妃拨一千两银子,库房里若有什么喜爱的物件尽管拿去。”
权当做他对楚清芜的补偿了。
“一千两银子可够使?”桃花眼瞥向楚清芜,封玦敛问道。
抑制住心头的狂喜,楚清芜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回道:“多谢王爷,够使了。”
除了冥币,她还没见过一千两银子呢!
“那便好,不够再同本王说。”封玦敛大手一挥,十分大气道。
楚清芜内心小鸡啄米式点头,面上却十足温婉:“臣妾知道了。”
见楚清芜并不因此露出贪婪之色,封玦敛心头对楚清芜也愈发满意。
虽是被迫娶的妻子,他不喜欢她,但长得不错,也懂规矩,日后带出去不算丢面子。
楚清芜心头也高兴,封玦敛出手大气,有了银子,许多事办起来便轻松许多了。
头一回见面,两人对对方都还算满意。
*
天光渐暗,夜幕笼罩整个王府。
楚清芜吹了灯,笔直的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置于小腹上,紧闭双眼,呼吸渐渐变得衰弱。
一会儿后完全了声息,她头顶处缓缓飘出一个虚影。
灵魂出窍。
昨日太过仓促,今夜她还得去地府一趟。
魂体穿过城墙,楚清芜凌空漂浮在半空处,正准备出王府时,却感受一股浓郁的阴气。
抬眼看去,正好是封玦敛宿的屋子。
常人能承受的阴气有限,若是阴气过重则命不久矣。
楚清芜凝眉,心道那半吊子国师竟然没说错,封玦敛当真是个短命鬼。
不过红线一事却是无稽之谈,这人应当学只学了一半,如今想来就算楚清韵嫁进王府,于闲王也不一定有用处。
可惜了,注定活不长。
她就说寿命生死簿上都写着,哪能这般容易说更改就更改。
闲王出手还算大方,楚清芜对他印象不错。
“若你一直这样大方,待你死后,我便给你引路。”楚清芜咂咂嘴:
“届时送你一程,也算全了咱们夫妻情分。”
护送闲王最后一程,也不算白拿他的钱了吧?
被自个儿的想法逗笑,楚清芜咧了咧嘴,身形一晃,便飘出去数米远。
3. 第三章
楚清芜飘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黄泉路上。
黄泉路上鬼气阴森,大雾迷蒙,鬼差们穿着黑白两色不同的衣裳,每个阴差身后的锁链都稀稀拉拉的锁着几个鬼魂,这些鬼魂都是刚死之人,眼神涣散,脸上皆浮现抗拒之色。
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楚清芜还心情颇好的同几人打了个招呼。
“哟,老李,送鬼去判官司审判呢?”楚清芜乐呵道。
老李朝楚清芜看去,死气沉沉的眼珠动了动,僵硬的勾起嘴角,虽是在笑,但却莫名阴森。
“是啊,小楚又来找七爷啊?”
七爷说的是白无常,八爷则是黑无常。
楚清芜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可不是,昨儿走的匆忙,勾魂册都没还他。”
老李慢悠悠的点了点头,给楚清芜指路道:“这会儿七爷应该在阎王殿。”
“他在阎王殿作甚?”楚清芜好奇道:“白老大不是最烦跟阎王爷打交道了。”
平日白无常一看见阎王恨不得绕道走,这会儿居然还留在阎王殿,属实奇怪。
“害,”老李拖了拖锁链,跟楚清芜八卦道:“咱们阎王爷历练结束,上天做别的官儿去了。昨儿新的阎王上任,好多事儿都不晓得,七爷和八爷正跟他对账呢。”
楚清芜惊呼:“对账?”
“可不是,”老李煞有介事道:“咱们这片死了多少人,抓了多少鬼,哪些送去地狱里头受苦,哪些送去投胎了,还有那功德圆满修炼成仙的,都得一一跟阎王说清楚咯。”
“那是应该。”楚清芜点点头,朝老李道:“那我去阎王殿外头等他去,省得一会儿走空找不到人。”
老李跟她挥手告别:“成,你去吧。”
黄泉路在地府的最外头,随即是判官司、阴曹司、轮回司绕过这三司才能看到阎罗殿。
阎罗殿外有阴差把守,楚清芜没准备进去,只站在门外候着。
不晓得白无常什么时候出来,楚清芜漫无边际的想着,她只等上一刻钟白无常要是不出来,她便先去乱葬岗。
有个小胖子还求她办事儿来着。
就在她耐心还要耗尽的前一刻,一阵青烟飘过,白无常从浓雾中出来,见楚清芜等在阎罗殿外,稀罕道:“哟,我还没去找你,怎地自己来了。”
楚清芜翻了个白眼,掏出昨儿白无常塞给她的勾魂册,没好气道:“还能为什么,给你送勾魂册来了。”
“真给忘了。”
白无常一拍脑门,将勾魂册接了过去,翻开一看,只见戊戌年三月十六日那天记下的人名全被朱砂笔勾掉了。
这代表昨日楚清芜抓了多少人来地府。
厉鬼难抓,楚清芜先送了一批魂魄来地府,遂又去寻得厉鬼,不然她也不至于折腾到卯时才结束。
“不错。”白无常笑嘻嘻道:“小楚,你做得越发熟练了。”
楚清芜接过走无常的活计不过三月,现在哭丧棒、勾魂锁耍得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一般的厉鬼根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白老大谬赞。”楚清芜也笑嘻嘻的跟他说:“这月我的功德劳烦白老大记下。”
走无常的活计不是楚清芜自己得来的,准确来说是继承的棺材铺爷爷的活计。
楚凌风差人将她丢在城西的棺材铺外,是棺材铺的老板齐云将她收养,楚清芜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三月前老爷子去世,楚清芜将他下葬后,当天夜里便梦到齐云和一身阴森鬼气的白无常前来。
楚清芜一脸懵的坐在床边,正欲喊人,却听得齐云熟稔的同白无常介绍道:“这是我养孙女儿,名唤楚清芜。她聪慧机灵,学东西快得很,捉鬼定然是一把好手。”
“啧,是个女子啊?”白无常挑剔道:“会被鬼吓着不?”
齐云摆手,笃定道:“不会,小姑娘胆子大的很,还敢帮着我抬尸体进棺材。”
爷爷跟这个一瞧就不祥的怪人在说什么?
她怎么听不懂。
楚清芜一脸茫然的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着她面议论道:
“胆子还成,但捉鬼还得动作利落,她瞧着柔柔弱弱的,能行吗?”
“诶,您别看她柔弱,从小都练功呢。”
“哦?娇娇怯怯的小姑娘你教她练功干啥?”
“害,这不是受她母亲之托吗!而且我死了后也没个人照顾她,练武不怕登徒子找事儿。”
“有几分道理。”
白无常摩擦着下巴,问楚清芜:“小楚姑娘,你爷爷想将走无常的活计传承给你,你可要接?”
“啊?”楚清芜一脸茫然:“什么是走无常。”
齐云跟她解释:“丫头,走无常就是做鬼差的活计,帮着送刚死之人的魂魄入地府。先时我身子不是总是忽然假死过去,那就是我接了活计,勾人魂去了。”
楚清芜恍然,这才晓得齐云为什么时不时就会身子僵直,没了气息,爷爷骗她说是有假死病。
楚清芜信了,所以这回齐云去世,楚清芜还以为齐云是犯病了,直到一天后才确认齐云当真没了。
“丫头,听爷爷的话。”齐云循循善诱道:“接了走无常的活计,日后每多捉一个魂魄去地府,地府的功德册上便会给你记上一笔功德。”
“我如今功德已经攒够,今日便要去酆都大帝手下做鬼吏,继续修行,来日若是有机缘便能成仙。”
齐云摸了摸楚清芜的头,慈爱道:“丫头,有了功德可以免受轮回之苦。你阿娘如今也在老母山下修行,待你修成还能寻着机会去瞧瞧她。”
“阿娘?”楚清芜一怔。
她正要问阿娘的情况,却被白无常不耐烦打断道:“成了,小楚姑娘你做不做走无常,我还忙着要去勾魂记册,莫要耽搁我时间了。”
他们鬼差忙得很,尤其黑白无常两人作为领头鬼,不仅要将每日勾魂的人记名,还得确认没勾错人。
见白无常一脸着急,楚清芜来不及细想便答应下来。
她想修行日后陪着爷爷还有阿娘。
“成,”白无常将齐云手里的勾魂锁和哭丧棒转交给楚清芜,十分随意道:“今儿没时间教你,明儿开始捉鬼。”
不等楚清芜反应,白无常一拍齐云的肩,说了句:“时间紧急,我先带你去酆都。”
旋即两人便穿墙而出,余下楚清芜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次日,楚清芜醒来时还道自个儿昨夜是做了梦。
熟料当天夜里白无常当真来教他做鬼了,楚清芜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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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哭丧棒和勾魂锁,又瞧瞧床上僵直的身子才惊觉自己真成了鬼差。
现下鬼差的活计做了三个月,楚清芜已经很是娴熟,与白无常关系也亲近不少。
“成,我给你记着。”白无常摆摆手,洒脱道:“昨儿是真找不着人了,不然你成亲,我也不会来找你,耽误你洞房花烛夜。”
说到这白无常“嘿嘿”一笑,混不吝道:“你相公没给吓着吧?”
“无事,”楚清芜云淡风轻道:“他没回来,吓不着。”
“啊?”
白无常面容凝重了些:“小楚你嫁的什么人啊?怎地新婚夜都不回家,这可不像良人。”
楚清芜倒是半点不在意,笑盈盈道:“正好省事儿,我日后若修行有成,也可免遭凡尘之事烦扰。”
“哈哈哈,你倒是洒脱。”
白无常笑得前仰后合,约有一尺长的舌头便掉了下来,落到胸前,待他笑够了,便又卷吧卷吧塞回嘴里。
“行了,昨夜扰你新婚,今夜我便不给你派活儿了。”白无常很有鬼情味儿道:“你且回去休息。”
“好。”
白无常瞧着楚清芜飘远,将勾魂册塞到腰间,勾魂链往肩头一甩便欲飘走,然而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厚重的威压,寒气森森,令鬼难以忽视。
白无常停下动作,垂首恭敬道:“大人。”
男子穿着一袭玄色锦衣,长身玉立,脸上覆着鎏金面具,只露出一双透着漠然寒意的桃花眼。
“那人是谁?”
“谁?”白无常一怔,顺着新阎王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楚清芜消失的方向。
“哦,是生无常。”白无常解释道:“咱们人手不够,偶尔会让阳间的人来帮帮忙。”
下颌轻点,新阎王淡然收回视线,一挥手便从白无常眼前消失。
-
楚清芜拜别白无常后,本该回王府歇息。
她这三月夜里几乎都在勾魂,未曾休息过。好在做走无常活计的生人,醒来时身子并不会疲惫,就像睡过一整夜般,否则楚清芜早就受不住了。
魂体刚飘过护城河畔,她忽的想起那日乱葬岗朝她跪拜的胖鬼,心头犹豫一瞬,她陡然转了方向,朝着乱葬岗而去。
自昨日见到鬼差后,杜宁深便再未说过话,呆呆傻傻的将自己抱成一团呆坐在坟堆跟前。
偶有看不过眼的鬼,劝他莫要再想着投胎一事了,杜宁深也不理,被逼急了至多吼一句:“鬼差大人说了还会再来,你们莫要在这胡言乱语。”
“嘁,傻胖子。”老鬼翘着二郎腿,用剩余的半个脑袋朝着他努了努嘴,不屑道:“阴差的话你也敢信,怕是等上几百年也没人来管咱们。”
“就是就是。”瘸子鬼插话道:“你莫要固执了,不如跟其他年轻小鬼一块跳跳舞,高兴些。”
杜宁深不听他们唠叨,捂着耳朵转了个方向,用后背对着二鬼。
几个鬼瞧杜宁深不听劝,嘲笑几句后也懒得再劝,反正大家都是孤魂野鬼,没谁哄着谁的道理。
恰在此时一阵阴风飘过,旋即一白衣女子浮在半空中,凝声道:
“昨儿是谁说要去投胎?”
众鬼抬眼看去,只见那女子正是昨日的红衣阴差!
4. 第四章
“我!阴差大人,是我!”
听到楚清芜的声音,杜宁深打了几激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楚清芜的方向跑去。
他跪在地上,朝着楚清芜规规矩矩的磕头后,双手合十,虔诚道:“阴差大人,在下杜宁深,想求您带我去投胎。”
楚清芜绕着杜宁深看了一圈,若非变成鬼后不会流汗,只怕杜宁深的衣襟都湿透了。
“地府有规矩,生前身体不全者,不许投胎。”楚清芜淡淡道。
“我晓得规矩。”杜宁深抿了抿唇,眼角落下一缕黑雾,哽咽道:“可我、可我不想在此地蹉跎百余年。”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孤魂野鬼并不能一直飘荡在人世间,尤其他们这样未曾修炼过的孤魂野鬼,至多不过活上七八百年便就此消散于人世间。
若不能趁此机会找到他的断指,再过上些年岁更没机会了。
下定决心一定要楚清芜帮他,杜宁深一个屏息飞扑抱着楚清芜的腿就是一阵哀嚎:
“阴差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杜宁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只是他成了鬼没有眼泪鼻涕,于是眼角鼻孔内都流出一缕缕的黑雾。
“我才二十,我还没当够人呢!”
杜宁深一阵鬼哭狼嚎,听得楚清芜头都大了,捂着耳朵,怒道:
“闭嘴!”
尚在自怨自艾的胖鬼根本没发现楚清芜的不耐烦,嘴一张又要嚎,不过这回他还没哭出声便被楚清芜一脚踹了出去。
“嘤?”
杜宁深飞出去三尺远,一脸懵的坐在坟包上,整个鬼还没缓过劲儿来。
众鬼聚集在一块看见杜宁深的惨状,“咦”了一声后,立马全部紧挨在一块,生怕楚清芜看谁不顺眼,揪他们出去打一顿。
抚了抚衣摆,虽然知道杜宁深流出来的不是真的鼻涕,但是楚清芜心头莫名觉得恶心。
待确认杜宁深不会再次冲过来抱她的腿,楚清芜轻飘飘的跃起,一个起跳落到杜宁深跟前,轻咳一声道:
“你先前说,你是哪儿的人来着?”
犹自沉浸在被踹的惊吓中,杜宁深有些没回过神来,直到楚清芜不耐烦的再次问了一遍后,他才哆哆嗦嗦道:“金陵、金陵人。”
见楚清芜皱着眉,没有生气的意思,杜宁深胆子大了些。
他楚清芜面前蹭了蹭,想挨得近些,结果楚清芜怕他又抱着腿哭,下意识后退两步,呵斥道:“别过来,你就在那儿坐着,将你如何被人所害一事告诉我。”
“哦哦,好。”
发现楚清芜愿意听他的死因,杜宁深立即规矩的跪坐在地上,缓缓道:
“在下本是金陵人,三月前,我家大哥在京城春闱考中,殿试被陛下点做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做修撰。”
“一个月前,母亲卧病在床,思念大哥。于是便嘱咐我来京中瞧瞧他,顺道来京城长长见识。”
“我与护卫一同来了京城,谁知就在进京城的前一天遇到一行上山游玩的勋贵子弟,他们晓得我大哥是状元郎后,便说他们是大哥的好友。”
杜宁深一脸愤恨道:“我见他们身穿华服,身后下人成群,只道他们不会骗人,于是便同他们交好。”
“谁知,他们将我骗到一处隐蔽之地给硬生生勒死了,还砍了我两只手指,说要送给我大哥看。”
状元郎……
楚清芜好似有点印象。
“你大哥是杜宁君?”她惊讶道:“你是金陵杜家人!”
金陵杜家,在江南一带很有名声,虽不是首富,但也是当之无愧的富贵人家。他们乐善好施,常给金陵城中的乞丐施粥、送衣,随着杜宁君考上状元郎后,愈发声名鹊起。
“正是。”杜宁深有些不好意思的垂头。
楚清芜不解的蹲下身子,奇怪道:“你护卫呢,他们不看着你干什么去了?”
“被我给支走了,”杜宁深的头埋得愈发低,声若蚊呐,羞愧道:“他们说要跟我说说大哥在京中的趣事,带着护卫太不亲近,让他们听见大哥的糗事不好。”
这样假的话竟也信了。
楚清芜有一刹那无语,实在不明白杜家怎么能同时养出状元郎和杜宁深这样的傻子来。
面色愈发羞惭,杜宁深心头也委屈。
他在金陵时,碰见的贵人子弟向来待他极好,谁知一来京城便被人给害了。
“那你的断指是被他们送去给了杜宁君?”楚清芜摩擦着下巴,问道。
杜宁深点头:“应当是,我死后魂魄离不了身体太远,只听得他们说,要去吓唬大哥,然后就有人将我抬到了乱葬岗来。”
“阴差大人,”杜宁深又朝着她虔诚的拜了拜:“求您帮我去大哥要来断指吧,我家中有钱,金元宝银元宝您想要什么都能给。”
楚清芜翻了个白眼,她还没死呢,那玩意儿哪来有什么用。
“我说你是真傻假傻。”楚清芜嗤笑道:“你都被害死了,怎地不想着让我帮忙将这事儿告诉你哥,让他替你报仇,给你收殓尸骨送回金陵,反倒是没出息的想着拿回两根手指。”
也不晓得杜家人怎么养的,这胖鬼真是傻得可以。
“报、报仇。”杜宁深结巴的重复了一遍,好似才想起来还有这个选择。
“报仇!阴差大人,求您将这事儿告诉我大哥。”杜宁深坚定道:“我大哥聪慧,他定然能给我报仇!”
他不是真的傻,只是因着不能投胎一事太过害怕,遂忘了还有落叶归根的机会。
见杜宁深对杜宁君很是信任,楚清芜奇怪道:“论起来你被害,应当是因着你大哥与那群人有仇,你难道不怪你大哥?”
“为什么怪大哥?”杜宁生茫然道:“又不是大哥喊我同他们交好,被害是我自己犯蠢。”
倒是有自知之明。
楚清芜站起身,抱胸看着杜宁深:“帮倒是可以帮你,不过有什么秘密是只有你和杜宁君两人知晓的,我得让他信任我才成。”
“秘密?”
杜宁深皱着眉,想了片刻,忽而嘴一咧笑道:“有的,阴差大人,你且附耳过来。”
楚清芜嫌弃的将耳朵凑过去些许,待听懂杜宁深说的什么后,表情有一瞬间怪异。
她迟疑道:“你确定?”
杜宁深肯定道:“阴差大人放心,这事儿连父亲母亲都不晓得,只我和大哥知道。”
“好吧。”
楚清芜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问完杜宁深的话,时候瞧着也差不多了。
冰冷的视线从缩成一团的众鬼划过,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缺胳膊少腿,一个小鬼缺了眼睛,坐在一名女子腿上。
见楚清芜朝小鬼看去,女子张了张嘴,只一眼便能看见她口中空荡荡,竟是失了舌头。
秀眉微蹙,楚清芜向前一步,女子赶紧将小鬼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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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往后头缩去,其他鬼魂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状楚清芜停下脚步,朝杜宁深道:“且等我的消息。”
杜宁深连忙道:“多谢阴差大人。”
轻点下颌,楚清芜脚尖轻点便飘至空中,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飘然十里之外。
待确认楚清芜离去后,众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四散开去,唯独没了舌头的女子还抱着小鬼坐在原地不动。
“如娘,你怎地不求求鬼差大人。”缺了只胳膊的女鬼替她可惜:“若阴差真能帮那后生投胎,你们刚死不久,说不定阴差大人也能帮你们找找眼睛和舌头呢。”
如娘摇了摇头,冲着女鬼比划了一下,女鬼看不懂,于是看向她抱着的小鬼。
小鬼咧嘴笑了笑,空荡荡的眼眶看着有些诡异:
“阿姐说,我们的眼睛和舌头都被人吃进肚子里了,阴差大人找不回来了。”
女鬼身形一顿,不敢想两姐妹生前遭受了怎样的磋磨,她目露疼惜之色,可怜道:“原是如此,那的确是无法了。”
“没事的,女鬼姐姐。”小鬼并不伤心:“我和阿姐做鬼很好。”
起码不用像做人是被打被骂,不用体会刀尖在皮肤上比划时的窒息害怕之感,做鬼比做人自在!
如娘温柔看着小鬼,目光柔和,唇角微微勾起。
认可了小鬼的说法。
“说得对。”女鬼笑嘻嘻道,声音幽怨又绵长:“咱们做鬼、可比做人舒坦多了,让我投胎啊,我也不去!”
……
楚清芜回到王府时天还未亮,她闭眼假寐一会儿,将杜宁深的说辞又理了理,方才缓缓睁开眼。
因着今日不用进宫,苏叶便没有早早的叫她洗漱。
楚清芜起床,唤人送了热水来,将脸洗净后,坐到铜镜前,一边梳着发尾,一边愣愣的出神。
“王妃,我给你梳吧。”
苏叶接过楚清芜手里的梳篦,动作轻柔的给楚清芜顺着头发,柔声道:“王妃,今日想梳个什么样式?”
楚清芜心思不在这上边,随口道:“你瞧着随便弄便好。”
苏叶也不敷衍,细细打量了一下楚清芜的小脸,笑道:“那便梳个堕云髻,京中贵女嫁人后都爱梳这样式。”
楚清芜点点头,同意了。
任由苏叶在她脸上摆弄着,楚清芜思索片刻,问道:“苏叶,你可晓得若想要见到状元郎,该去什么地方找他?”
“状元郎?”苏叶一愣,为难道:“王妃,王爷虽肆意了些,可你到底已经嫁进了王府。”
言下之意,问外男的事儿,不太好。
楚清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嫁人了。
“我是想替自家妹妹问问,”楚清芜杏眸一眯,笑着敷衍道:“她到了出阁的年纪,也该寻个如意郎君了。”
“原是如此。”苏叶松了口气,轻松道:“这怕是得找侍卫打听打听,他们在外头跑着,晓得这些事。”
楚清芜轻点头,顺杆往上爬道:“那苏叶你帮我问问,我家妹妹受家中宠爱,得让人先去好好考察一番状元郎,家里人才能放心。”
“好。”苏叶答得痛快:“王妃,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打听。”
“多谢你了。”
堕云髻将要梳成,楚清芜看着镜中明艳的大美人,唇角噙着一抹满意的笑。
有人帮着做事儿,可太好了。
5. 第五章
苏叶很快带来了消息,杜宁君每日卯时到翰林院,申时末散值,散值时通常会经过葫芦庙往城东方向去,他的府上正是城东明光巷的最后一个院子。
“杜修撰君子端庄,才学过人。王妃若当真看重他做妹夫,最好还是让楚老爷亲自上门得好。”苏叶捂嘴笑道。
申时末散值吗?
楚清芜以袖掩唇,同苏叶一块调侃道:“你说的对,这事儿该让爹亲自上门。”
“是咧,”浑然未觉楚清芜神色的不对,苏叶兀自打趣着说:“杜修撰不仅是新科状元郎,杜家在江南也是名声远扬,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王妃眼光当真是好。”
楚清芜点了点头,接话道:“正巧,那我便今日回家告诉爹,省得一个错过杜修撰便被人抢了去。”
谁知苏叶听了这话却脸色一变,随即为难道:“不妥。王妃,还没到回门的时候呢,这几日可出不得门。”
大琅朝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新婚七日后回门,楚清芜与封玦敛成亲论起来不过两日。
封玦敛新婚夜未归一事本就让楚清芜沦为笑柄,她若是还在成亲后第二日回家那成什么了,外人岂不是要传楚清芜受了苛待回娘家哭诉?
苏叶虽可怜楚清芜不受封玦敛宠爱,可她到底是闲王府的人,不可能任由王府的名声遭诋毁。
楚清芜一怔,见苏叶难做,她也不强求,只温温柔柔道:“你说的对,是我太过着急,那便等回门时再告诉他们好了。”
见楚清芜这般好说话,苏叶反倒愈发不好意思,照顾起楚清芜来也愈发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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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白无常的勾魂册还未到,那便是今日用不着她去勾魂。
这鬼还算有些良心,说补偿便是补偿,正好方便了她办事。
楚清芜躺在床上,依旧是那副板正的睡姿,一眨眼的功夫魂魄便从躯壳中飘了出来。
“城东,明光巷。”
她低喃着,魂魄再次穿透城墙而出。
“咦?怪了。”
停下往外飘的动作,楚清芜往隔壁院子奇怪的看了一眼。
怎地封玦敛今日的阴气瞧着没有昨日的重?
这人是去求了哪路神仙保佑,还是她昨夜看错了,封玦敛其实也没那么命短?
“罢了,一会儿回来我再仔细瞧瞧。”
楚清芜身子微顿,随即转了方向朝着城东明光巷巷尾而去。
住在明光巷的人非富即贵,杜宁君住的是三进的院子,楚清芜高悬在杜府之上,仔细寻找着杜宁君的寝房。
主人家住的院子总是比偏院好上许多,只是不知为何杜宁君的书房处竟然还亮着烛光。
修撰不是闲职,难道如今翰林院已经忙到需要一个修撰挑灯夜读的程度?
楚清芜不明白,她慢悠悠飘到窗外,探进去半个身子看杜宁君在桌上写什么。
这一瞧才发现,杜宁君竟然写得状纸。
“杨家、林家、舒家……纵容门下子弟做出残害百姓,欺男霸女、草芥人命等恶事,吾今日要状告……”
状纸上竟是将害杜宁深的人一一罗列了出来,楚清芜不知道写得全不全,但看着挺大一串。
“不愧是状元郎,”楚清芜唏嘘:“竟是这般快就将害杜宁深的纨绔子弟都找了出来。”
就在楚清芜惊讶时,却见杜宁君又将写好的状纸给撕了个稀烂。
“阿弟。”
杜宁君伏案痛哭道:“是大哥对不住你,我明知道是哪些人害你,却没有证据指认,如今更是连你的尸身都未曾找到。大哥,无用啊!”
耳边响起男子压抑的悲恸哭声,楚清芜“啧”了一声,颇为惋惜。
杜宁深年岁不大,天真无邪,一瞧便知在家中备受宠爱,再看杜宁君这反应,楚清芜也不奇怪杜宁深为什么对他哥如此信任了。
“早知会害了你,这官我不当也罢。”杜宁君哽咽着说:“也不会招惹了这群畜生!”
自小在棺材铺时,楚清芜便已经见惯了生死,更别说自从做了走无常的活计,她更是每日要送亡者魂魄入地府,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见状,她也不过感慨几句,便没有其他感想了。
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要去地府。
只不过行善之人能去投胎,而作恶之人则要经过判官与阎王定夺,随后送去十八层地狱中受罚。
听着杜宁君哭了一会儿,楚清芜没了耐性。
今日白无常好不容易没来打扰她,楚清芜本想赶紧把事情解决了,早些回去,谁知这杜修撰堂堂八尺男儿,哭起来却没完了。
“杜修撰,你明日还要上职,一夜不睡可不成。”楚清芜喃喃道:“我心善,便帮你一把。”
说罢,她飘到杜宁君身后,一掌劈在杜宁君颈后。
阴气浓厚的鬼向来是可以干扰人的生活,怨气浓厚的恶鬼更是可以凝成实体害人性命。
楚清芜作为能捉厉鬼的生无常,阴气自然不会弱。
白无常初初教她捉鬼时,还曾惊讶于她能随意控制阴气的浓厚。
“唔。”
杜宁君吃痛出声,后颈忽然捱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却顽强的没有晕过去。
“谁!”
杜宁君厉声呵斥道。
只是随着他转过头去,却分明没有看到人,担心来人藏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杜宁君站起身来正愈唤人进来,耳边却忽然听得一女子的惊讶叹声:
“竟这般经打?”
哪儿来的女子?
杜宁君转过头什么都没看到,后颈却忽的又遭受一记重击。
这回他再扛不住了,眼睛一翻便倒在地上。
“啧,书生还这么抗揍?”
楚清芜拍了拍手,对杜宁君生出些佩服来。
她手劲儿从小就大,尤其是爷爷给她找了武夫子后,下手更是没轻重。随着她越来越大,武夫子已经不敢跟她对打了,就怕伤着胳膊腿,要等上许久才能好。
一个文弱书生能抗她两下,实在出乎楚清芜的意料。
见杜宁君瘫软在地上不会醒来了,楚清芜走到案桌前,展开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沾墨,落笔利落的写下几个字。
欣赏了一番自个儿的字迹,楚清芜将笔一搁,头也不回的从窗户钻出,半点没有管倒在地上的杜宁君的意思。
甚至心头还有些抱怨,若不是杜宁君太能哭,她还能早些回去。
屋外明月高悬,街道上人烟稀少,唯独赌坊酒楼的幌子在清风的吹拂下缓缓飘荡。
今日又一件好事,想到功德册上又能添一笔,楚清芜心情很是松快,连在小巷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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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扶墙呕吐的醉汉都没干扰到她的好兴致。
好吧。
还是有些干扰到了。
楚清芜嫌恶的瞪了一眼醉汉,正欲飞快飘出小巷。
只是她这一看,却发现这人阴气缠身,印堂处泛出血红之色,竟是将死之相。
果然,下一瞬那醉汉一头磕在墙上,眼前发黑倒在地上,脸正好埋在他刚吐出来的脏污之物中,竟是给生生呛死了。
楚清芜:……当真是自己将自己害死了。
亲眼目睹醉汉被自己害死的情状,楚清芜颇感世事无常。
醉汉的魂魄缓缓站起,他茫然的看着四周,又看看地上已经断气的身体,似乎有些没明白自己的处境。
“怎、怎么回事?”
醉汉的魂魄瞪大眼,惊慌的往自己的躯体里钻,却怎么都没办法回到躯体内。
浓雾忽起,一名黑袍高帽的阴差突然出现。
“该上路了。”
阴恻恻的声音似带着无尽的冷意,醉汉看向阴差,匆忙往后退去,大喊道:
“我不要、我不要死!无常、无常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我家中还有妻儿老母要赡养,没了我她们可怎么活呐!”
只是阴差怎么可能听他求饶的话,勾魂锁一扔,便牢牢的缚住醉汉的双手,任他如何挣扎奔逃也无用。
“不!不要!”
阴差迈一步,醉汉便被迫往前一步。
经过楚清芜时,阴差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他们都负责京城这一块的勾魂,虽不算熟悉,但也有过一面之缘。
楚清芜回了他个点头。
阴差拉着醉汉从楚清芜身边经过时,那醉汉忽的大叫起来:“你怎地不抓她!她也是魂魄,怎么不抓她去地府!”
“安静!”
阴差厉声呵斥,随即哭丧棒往醉汉头上一敲,醉汉便霎时神情恍惚起来,不再吵闹。
楚清芜看着阴差拉着醉汉消失在浓雾中,嗤笑一声,眼神不屑。
这人活着的时候怎地不想着照顾妻儿老母,死了却想用这套来阴差跟前求情。
晦气!
好好的兴致被扰了,楚清芜也懒得慢悠悠的踏着月光回府,足尖一点,不过须臾便回到了闲王府。
只是—
愣愣的看着隔壁的院子,楚清芜擦了擦眼。
怎地阴气又与昨夜一般浓了?
“难道方才出来的太快,看岔了?”楚清芜呢喃道。
她往前一些,封玦敛房中的阴气便飘了过来,楚清芜抬起手,那阴气竟绕着她的指尖亲昵的缠绕着。
“怪了,”楚清芜轻笑道:“我还是头回见到阴气亲人。”
封玦敛这阴气怎么瞧着跟旁人的不一样。
阴气聚成一团软乎乎的云朵状,任由楚清芜捏圆搓扁,随意的变幻着形状,逗得楚清芜笑出了声。
“有趣。”
楚清芜看了眼封玦敛的寝房,心思活泛,她想进去一探究竟,瞧瞧封玦敛的阴气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当她飘到隔壁的院子里,想进封玦敛的寝房时,厚重的阴气聚成一堵墙堵在她跟前,楚清芜脚尖一转想换方向,阴气墙也跟着换方向。
几次三番进去无果,楚清芜狐疑的眯起眼。
这是非不让她进去的意思?
6. 第六章
“我还就不信了。”
楚清芜撸起袖子,她这人脾气倔的很,阴气拦着不让她进去,她就非得要进去看看,封玦敛身上到底怎么一回事!
正欲动手,耳边忽的传来一句惊慌失措的呼唤:
“王妃,王妃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
“快来人啊,王妃断气了!”
竟然是苏叶。
“啧,倒霉。”楚清芜不满的看了一眼阴气,语气危险道:“这回便放过你们,下回我再来一探究竟。”
旋即,身子一个漂亮的漂移转身,便回到自个儿院里。
床上面色灰白、一脸死气的女子忽然动了动手指,楚清芜在苏叶惊恐的眼神中揉了揉额角,转过脸装作一副被苏叶吓到的模样,惊讶道:
“半夜不睡觉,你蹲我床旁边作甚?”
杏眸满是迷茫的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楚清芜蹙着秀眉,不解道:“怎么灯也打开了,苏叶,出什么事儿了?”
“王、王妃。”苏叶抖着嗓子,伸出食指在楚清芜鼻子下方,待感受到温热的鼻息,心头的害怕散去了些。
“怎么了,”楚清芜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我又犯病了。”
“犯病?”
苏叶抚了抚胸口,情绪平复了些,遂问道:“王妃,你是得了什么怪病?方才我看你没了气息,吓得我以为你、以为你……”
后面的话不好明说,苏叶委婉道:“以为你出事了,所以才赶紧将灯都点了。”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应该是被苏叶的喊声惹来的下人。
抬眼向门外看去,楚清芜目光微凝,有些诧异。
封玦敛这厮怎么来了?
黑靴跨过门槛大步朝里屋走来,封玦敛身上披着一件绣着青竹的常服,能看出来的很匆忙,连衣裳都没穿好。
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下人,神色慌张。
见楚清芜和苏叶两人好端端的坐着,封玦敛面色微沉,抿着唇没说话,似乎在等两人给他解释。
心中微动,楚清芜莫名觉得夜里的封玦敛似乎比白日里多了些气势,也不晓得是不是灯火迷人眼,让她产生了错觉。
“王爷,”苏叶惊惶的跪下,低声赔罪道:“奴婢惊扰了王爷,罪该万死。”
冷眼瞥了一眼苏叶,封玦敛冷声道:“起来回话,半夜为何大声喊叫。”
苏叶战战兢兢的直起身子,小声解释道:“方才奴婢忽然想起王妃屋内的窗未关,担心夜风寒凉,于是奴婢想着进来看看。”
“待奴婢关了窗,便想着正好再瞧瞧王妃有没有掀被。谁知刚走到床边,奴婢便发现王妃身子僵在床上,没了气息,于是、于是奴婢才不小心喊出了声。”
“没了气息?”封玦敛瞥了眼呼吸通畅、面色红润的楚清芜,似乎在问苏叶,这是没了气息?
苏叶知晓这话说来难有人信,她求助的看向楚清芜,艰难道:“王妃、王妃说她得了一种怪病。”
“是。”
楚清芜适时接过话,她掀开锦被,穿着一身洁白里衣朝着封玦敛行了礼,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
“臣妾自小便生了一种怪病,睡着时偶尔会身子僵硬、气息全无,恍若死人。不过待臣妾醒来后,却又与常人无异。”
“为此臣妾很是苦恼,还曾找过不少名医,皆是无用。”楚清芜适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不过大夫们都说这病于身体无碍,让我保持平常心便可。”
朝着封玦敛露出一个温柔脆弱的笑,楚清芜歉意道:“这一来二去,时间久了我便将这事儿给忘了,也没跟你和苏叶提前说这事儿,闹得全府都不安宁,都是臣妾的错。”
“要罚便罚臣妾吧,不关苏叶的事。”
这话一说,苏叶立马感激的看向楚清芜。
虽然这事儿说来是因着楚清芜的怪病引起,可她无故惊扰闲王,论起来不死也得被府中的嬷嬷狠罚一顿,可若是有楚清芜替她求情,说不定能免去这顿罚。
冷漠的视线落在楚清芜的身上,带着凛冽威严之气,封玦敛眸中神色变换,须臾,冷声道:
“罢了,你这怪病本王曾听说过,既然于身体无碍便好。”
说着他看了一眼苏叶,又说:“下次莫要大惊小怪。”
苏叶立即回道:“奴婢晓得了。”
楚清芜抬眼看向封玦敛,在他的注视下,慢悠悠道:“臣妾恭送王爷。”
奇怪了。
楚清芜心头嘀咕,封玦敛那样浓厚的阴气,怎么瞧着精神头还很是不错。
她只有作为无常时能够看到人身上的阴气浓厚,所以她头一回看见封玦敛的厚重阴气时,才会断言他是真的短命鬼。
不过说来封玦敛与寻常命不久矣之人当真不同,他行动之间潇洒自如,面如冠玉并无病色。
那会怎么死?
楚清芜琢磨着:莫非是横死?
“既无事,本王便先走了。”封玦敛朝着楚清芜轻点下颌:“王妃夜里,早些睡。”
“王爷也是。”楚清芜轻声道。
见封玦敛带着人从房中退去,苏叶抚了抚胸口,这一夜她都提心吊胆,现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苏叶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低声说道:“王妃睡吧,我将灯吹了。”
“好,”楚清芜眉目温柔的看着苏叶,“今夜吓着你了,明儿我给你些补偿。”
苏叶感动道:“王妃心善,奴婢没脸要补偿。”
“瞎说,”楚清芜道:“你先下去歇息,莫因此要做噩梦了,否则便是我的罪过。”
此时,苏叶的心已经不自觉的朝着楚清芜偏了偏。王妃真好,不仅长得好,对下人也温柔良善。
待安抚好苏叶,楚清芜看着她退下后,一个飞扑跳到床上,脚上的鞋甩到空中又落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睡觉,睡觉!”
楚清芜捞起锦被盖在锁骨处,高高兴兴的闭上眼。
她已经许久没体会到香甜入睡的感觉了,今夜得睡个回本。
~
五月的天已然有些燥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屋中,楚清芜懒洋洋的伸了个腰。
真舒坦啊!
要是白无常个奸诈鬼能良心发现,多给她些假便好了。
楚清芜心情颇好的想着。
她今日起得晚,因着闲王对她没有管束,所以这一觉醒来竟是直接到了吃午膳的时候。
除了苏叶,王府的丫鬟们对她恭敬有余,并不亲近,前两日楚清芜还觉着不错,很是亲近。
但这已经是来王府的第三日了,她不能出府,又没人陪着耍,多少有些无趣。恰巧见几个丫鬟聚在一块说着小话,苏叶也在里头,她便凑了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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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几个小丫鬟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见是楚清芜,连忙行礼道:“王妃。”
“免礼。”努力将眼中的八卦之色藏好,楚清芜温柔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在府中无趣,说给我也听听。”
“这……”
几个丫鬟相视一眼,面露难色。
“怎么了?”她们表现的愈发欲言又止,楚清芜便越发好奇:“我听不得?”
“不、不是!”一个小丫鬟扯了扯苏叶的袖子,踌躇道:“苏叶,你跟王妃说。”
昨儿楚清芜袒护了她,苏叶对楚清芜亲近了些,想了想,委婉道:“王妃这事儿说来有些吓人,要不还是不听了吧。”
越说吓人,楚清芜愈发来劲了。
“无事,我胆子大。”楚清芜轻笑道:“你尽管说。”
见楚清芜铁了心要知道,苏叶犹豫片刻,还是老实道:“是杜修撰,今儿早他府里的下人说,杜修撰昨夜遇鬼了!”
遇鬼?
楚清芜一愣,唇角笑意逐渐浓郁。
那不就是遇到她了嘛!
“然后呢,”楚清芜一手捂着嘴,掩饰着笑意,故作惊讶道:“那鬼难道将杜修撰害了?”
另一个小丫鬟杨桃摆了摆手,忍不住插嘴道:“没害人,不过说是将杜修撰给打了一顿。杜府的下人发现杜修撰时,他后脑勺长了个拳头大小的包!”
笑容凝滞一瞬,楚清芜心虚道:“没那么厉害吧。”
“真的,”杨桃挤了挤眼,比手画脚道:“我认得杜府的丫鬟,她还说找了大夫来给杜修撰看头,若是伤在重些恐怕要伤及性命了!”
不会吧?
楚清芜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手,她至多给了两拳,怎么可能给头打出包来,肯定是杜宁君倒地时摔出来的!
不是她的错!
楚清芜理直气壮的将唯一一点愧疚抛之脑后,更何况她也是为了给杜宁君送消息去!
“那许是有贼人打伤了杜修撰,同鬼又有什么关系?”楚清芜问。
杨桃语气夸张道:“杜修撰亲口说的,他昨夜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却未看到女子的身影。而且杜府有护卫守着,寻常女子怎么跑得进去,杜修撰还会功夫,却连那女子的踪影都没看到,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是哦。”楚清芜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有理。”
“可不是。”杨桃接着说:“杜府的丫鬟还说,杜修撰的桌案上还留下了女鬼写的几个字。也不晓得写的什么,杜修撰看了后神色癫狂,连早朝都没上,带着一群人往京郊去了。”
“要我说,杜修撰怕不是被女鬼勾了魂去。”
见杨桃越说越歪,苏叶瞪她一眼,呵斥道:“杨桃,够了。”
随后又对楚清芜说:“王妃,你莫要信杨桃胡说八道的话,世间哪里有鬼。”
“怎么没有?”
谁料,楚清芜却反驳道:“苏叶,世间不止有鬼,还多得很呢。”
阴间对投胎一事把控甚严,无法投胎之人的魂魄便只能飘散在人世间,直到魂飞魄散那日。
没想到楚清芜竟还信鬼神之事,苏叶有一瞬间惊愕,正要开口,却忽听得有人道:
“哪里来的鬼?”
封玦敛又恢复初见时轻佻纨绔模样,冲着楚清芜轻佻眉峰,似笑非笑道:
“本王说,这世间没有鬼。”
7. 第 7 章
没有鬼?
楚清芜但笑不语,并不与他多做争论,只是她没想到皇上皇后那般迷信国师之言,偏封玦敛却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
这样看来,封玦敛当真是被逼着娶她为妻。
“王爷说的对。”楚清芜盈盈一笑。
以往那些人总要跟他争辩几句阎王阴官,封玦敛还没见过楚清芜这样飞速变脸的人,顿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身子一怔,封玦敛故意不给面子道:
“你方才不还说世间有许多鬼,怎么本王一说没有,你就改口?本王倒是不晓得,你还是如此易变之人。”
这话听在耳中有些讥讽意味,几个丫鬟的脸色变来换去,生怕王爷和王妃争吵起来。
熟料楚清芜却恍若未察,淡定自若道:“鬼神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不信,自然便是没有,所以王爷说的对。”
空气忽的沉默下去,封玦敛盯着楚清芜没说话,半晌后,唇边溢出一声莫名的轻笑:
“强词夺理。”
不等楚清芜解释,封玦敛便拂袖离去,到底没继续为难人。
不过因着这个小插曲,在场的丫鬟们不敢继续说闲话,朝着楚清芜行了礼后便各自退去。
“王妃,你莫要将王爷的话放在心上。”
苏叶关心的看着楚清芜,隐晦道:“因着国师的断言,王爷自小便被皇后娘娘看的紧,如今能出宫立府也是因着答应了成亲之事才得来,所以他一贯不爱听子不语之事。”
“我晓得,”楚清芜善解人意的说:“王爷信不信都好,我不会记挂在心。”
苏叶轻吐一口气,道:“那便好。”
她不想王妃因为王爷的冷言冷语难过。
见苏叶担忧的模样,杏眸微弯,楚清芜莞尔一笑:“苏叶,多谢你。”
楚清芜本就清丽的面容因着这一笑,像是花丛中开得最艳丽、娇艳的牡丹,让人看去便心生惊艳。
呼吸一窒,苏叶磕磕巴巴:“没、没有。”
面上虽尽力的维持着淡定,苏叶内心却疑惑着王爷当真不喜欢王妃吗?
王妃生得……那样好。
~
子时初,斜月落枝头,蛙鸣蝉叫。
洒落在轩窗之上的莹白月光忽的一暗,屋内陡然升起一阵浓雾,整个房间霎时变得阴暗。
感受到一阵阴冷气息,楚清芜便晓得是白无常来了。
她闭上眼,下一刻便看见白无常吊儿郎当的将招魂幡插在后领,哭丧棒别在腰间,倚在她床边的栏杆上,手里跟催债似的拿着一本账册翻来翻去。
那账册看着薄薄一本,却像是怎么也翻不完似的,仔细看去,只见账册外头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勾魂册。
“唔,就这些吧。”
他自言自语道,手上却很快的从勾魂册上撕下几页纸来,随即几页孤零零的纸变成与勾魂册一样的薄薄册子。
“我可是将活儿都派给了其他阴差,好不容易给你腾出来两日假,休息的如何?”白无常笑嘻嘻的将勾魂册递给楚清芜。
昨儿睡了一夜,楚清芜精神头煞是不错,接过勾魂册,高兴道:“还不错。”
上回楚清芜成亲时,她的夫君便没有回来,这回白无常再一看,房里只有楚清芜一人的物件,不禁感慨道:
“要是让齐云晓得你竟然嫁给一个负心汉,还不得气个好歹。”
楚清芜从善如流道:“为了不让爷爷生气,劳烦白老大你莫要告诉他。”
齐云和白无常交情不错,两人都不忙的时候还会约着去喝酒,楚清芜暂时不想让齐云晓得她成亲一事。
“哈哈哈,我懂,你不想让他晓得你日子难过。”白无常拍了拍胸脯,一副他很靠谱的样子。
楚清芜懒得同他解释,便顺着道:“白老大说的是。”
“不过,你那夫君到底是谁?”白无常坏笑道:“要不要我去帮你吓他一吓,整日不着家,冷落妻子可不是人干的事。”
楚清芜到底是在帮地府做事,又是齐云的养孙女,白无常还是个很护短的鬼。
“不必了。”
封玦敛本就命比纸薄,白无常再去一下还了得,怕不是真就一命呜呼了,那他们俩罪过可就大了。
她是为了攒功德才做阴差,可不想因此损了阴德。
担心白无常真去找封玦敛,楚清芜眼珠子一转便是一个主意。
“白老大我实话跟你说吧。”
楚清芜期期艾艾道:“我夫君那方面不行,他也不是冷落我,而是在隔壁院子住。”
“啊?”
白无常惊讶:“他不行?”
楚清芜笃定道:“是咧。”
“啧,”白无常咋舌,艰难的想着安慰的词:“无事,我来时瞧过这院子,好歹是个王府,你生前能享荣华富贵也不错。”
这男子不行,楚清芜不就得守活寡了吗?
白无常心头唏嘘。
只是没成想他这安慰的话反倒楚清芜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捂嘴轻笑道:“正是呢。”
白无常瞧她也不伤心,便晓得楚清芜也不爱她那不举的夫君,遂好笑道:“成了,不跟你多说了,快些去将魂魄送去地府。”
楚清芜冲他扬了扬勾魂册,魂魄缓缓升空,落下一句“晓得了”便飞快的从房中消失。
“嘁。”
白无常看她风风火火的离去,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小姑娘,真是一点也不稳重。
浓雾渐起,白无常正欲离去,却忽的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阴气威压。
怎么那么像最近新来的那个阎王?
可新阎王不是在地府处理政务,哪儿有空来闲王府?
白无常一边嘀咕着,一边慢慢消失在浓雾中。
与此同时,隔壁院子里的阴气忽的一下变浓。
封玦敛黝黑的眸子泛起一股不祥的阴气,随即又消散去,房中忽的响起男子的低哑嗓音:
“今日,该勾魂了吗?”
~
等楚清芜到第一个勾魂地时,寿终正寝的老人魂魄正一脸淡然的坐在床边,而他的尸体则躺在床上一脸安详。
许是因为刚断气,脸上的肌肤还带着熟睡的红晕,若非有人查看不仔细,还道他是睡着了。
老人看到来接他的阴差是个女子时,惊讶道:“没成想,阴差竟还有女子。”
楚清芜好脾气应道:“世上生来便有女子,阴差自然也会有女子。”
老人一愣,旋即一笑:“阴差大人说的是,是老夫腐朽了。”
一人一鬼一应一合,气氛还算得上融洽。
见老人没有反抗的意思,楚清芜将勾魂链一甩,老人的双手便被拴在了链子上。
楚清芜幽幽喊出阴差离行时必备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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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上路了。”
老人便跟着她晃晃悠悠的离去。
今夜勾的魂魄都是些老实人,没有厉鬼需要捉,楚清芜乐得自在带着一串魂魄往勾魂司而去。
只是在一群成年鬼中,唯有一只小鬼有些显眼。
勾魂锁拴住他的手腕,小小的身子漂浮在空中,小脸上满脸迷茫,看着有些滑稽的可爱。
将身后的魂魄尽数交由牛头马面,楚清芜拍了拍手掌,跟其他阴差打招呼道:“老杨、老李你们今儿速度也快着啊。”
老杨眼珠子直愣愣的转向楚清芜,目光冰冷死气:“哈哈哈,是啊,今日的魂魄都好勾回来得便早些。”
“可不是。”老李看着楚清芜勾魂锁上的小鬼,纳闷道:“最近哪儿来这么多小鬼?”
楚清芜看着老李和老杨的勾魂锁后各拴着两三个孩童,有男有女,不禁奇道:“前些日子小鬼多啊?”她怎么没见到几个。
“是咧,”老杨说:“最近死的魂魄里天天都有死去的小鬼,而且只寥寥几个是因病早逝,其他的死相都极其凄惨,甚至昨儿还遇到个差点变厉鬼。”
京里怎么可能突然增多早夭的孩童?
楚清芜心头觉得奇怪。
“害,总归生死有命。”老李一副明白鬼语气道:“今生早死都是前世造孽太深,来还债的。”
楚清芜点了点头,她对因果一事不算了解,便不多做评价了。
瞧着小鬼害怕的眼神,楚清芜想到方才去勾魂时,那小鬼的尸身上还带着被抽打过的伤痕,想来生时曾被人虐待过。
“莫怕,”楚清芜绞尽脑汁,想着措辞安慰道:“一会儿他们说什么,你只管按着做便成。”
小鬼看了一眼楚清芜,又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咬着唇,忍住想哭的冲动,怯怯道:“好。”
阴差姐姐这般好看,为何接他投胎的叔叔却生得怪模怪样?
小鬼不明白。
待将所有鬼魂送到地府后,楚清芜勾魂册上的名字便会被一个红圈圈起来,待十日后,她再将勾魂册交给白无常便可。
白无常给的勾魂册一般是十日交还一回,至于成亲那次第二日交还于白无常,则是因着白无常勾魂册给的急躁,只有一日需勾魂之人。
今天勾魂没废什么事儿,楚清芜便慢悠悠的在路上游荡着,被其他孤魂野鬼看着,有两个色鬼想来搭讪,结果没想到却被楚清芜反手一顿抽。
色鬼见打不过便想跑,谁知楚清芜却不是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主,硬生生追着两个鬼跑了几条街,将两色鬼打到发誓不敢在骚扰其他女鬼后,方才罢休。
“敢问、敢问姑娘是哪路英雄好鬼?”一色鬼抱着头,战战兢兢道:“小鬼下回一定避开走。”
他身上阴气四散,净是好不容易凝聚的修为都被打散了些。
楚清芜一脚踩在色鬼背上,一手揪着另一色鬼的头发,阴恻恻一笑:“是你楚大姑奶奶,下回再让我逮着,小心我将你们撕了!”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
“楚大姑奶奶饶命,我们再不敢了!”
二鬼还算识相,楚清芜又骂了几句,方才松了脚,放二鬼离去。
暴揍二鬼浪费了些时间,楚清芜“啧”了声,跺跺脚正欲离去,忽的听得旁边院子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
“阴差大人,你怎么在这!”
8. 第八章
楚清芜循声看去,发现杜宁深坐在杜府的屋脊之上,双腿悬荡在空中自在赏着月。
“咦,小胖子。”
脚尖一点,楚清芜跃至屋檐上,脚尖踩在檐角居高临下的看着杜宁深,嘴角噙着笑:“你哥将你的尸骨带回家中了?”
“是呢!”杜宁深伸出一只完好的手掌在楚清芜眼前晃了晃,高兴道:“我哥把断指和我的尸身装在一块了!阴差大人,我可以投胎了!”
楚清芜垂眼看他,轻笑道:“你哥动作还挺快。”
“是咧!”杜宁深骄傲的挺起胸膛,颇为自豪道:“大哥从小就聪慧过人,办事向来稳重。”
楚清芜写给杜宁君的纸上一开始只粗糙的写着“乱葬岗、杜宁深”六个字,后来怕杜宁君不信,遂又隐晦的添了“牙痒”二字。
之所以写这二字全因着杜宁深同他说,杜宁君夜里睡觉惯爱磨牙,那声音像是老鼠偷食,听得杜宁深牙酸。
后来杜宁深将这事儿当做笑话讲给杜宁君听了后,熟料这人自此以后竟是连夜里伺候的丫鬟也不让留在外间休息了。
可见君子端方的杜宁君心底很是介意磨牙一事。
乱葬岗在京郊占地可不小,楚清芜的信中又未写明杜宁深尸身的具体位置,她好奇道:“杜修撰花了多少时间才找到你?”
杜宁深咧嘴笑笑,眼里却含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难过:
“我不晓得,大抵找到快天黑的时候吧。”
杜宁君是在一堆尸骨中将杜宁深翻找出来,看到被家中精细供养着白胖少年成了一具爬满蛆虫的腐烂的躯体时,杜宁君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他哭时,杜宁深就跪在杜宁君身前,他想叫杜宁君别哭了,可他的手穿透了杜宁君的胳膊,他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杜宁君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杜宁君带走了杜宁深的身体,杜宁深的魂魄也终于可以离开乱葬岗,随同到了杜府。
“阴差大人,”杜宁深抬头看向楚清芜,乐呵道:“我现在尸身已经全了,我能投胎了吧!”
眸光微动,楚清芜问道:“你不想看着杜修撰给你报仇?”
杜宁深身子微顿,原本还笑着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阴差大人,我不想让大哥给我报仇了。”
“咦,为何?”楚清芜来了兴致,她蹲下身子问杜宁深:“你不是前个儿还嚷着要让你大哥给你报仇,怎么今天又改了主意?”
杜宁深想起方才书房里看着杜宁君整理的害他的那几人的家世背景,放眼看去竟全是官家子弟,即便家中不是权臣,但都说得出名号。
且他们都与太子殿下交好,让杜宁君扳倒这些人无异于蚍蜉撼树。
“害,”杜宁深故作洒脱道:“我死都死了,又何必让大哥白费功夫同那些纨绔子弟周旋,他还要在京中做官,我不想—”
“我不想耽误了他。”
看着杜宁深低落的埋下头,饶是楚清芜铁石心肠,此刻也不得不说句造化弄人。
“可我昨儿给你哥递消息时,他就在琢磨替你报仇一事了。”楚清芜轻笑道:“这事儿恐怕我替你传了消息,他也不会信。”
杜宁深一怔,他最是明白杜宁君有多固执。
但想到那几人的家世背景,杜宁深咽了咽喉咙,求道:“阴差大人,求您在帮帮我,我想试一试。”
见杜宁深神色坚定,楚清芜略微思索后,答应了下来。
“我在帮你这一回,端看杜修撰怎么选了,之后我不会再替你联系杜修撰。”
作为阴差,她不能插手太多凡尘之人的事,否则便会沾染上其他阴差口中的因果一说。
“好!”杜宁深站起身朝着楚清芜深深一拜,虔诚道:“多谢阴差大人了,若是日后有缘,我定会报答您。”
楚清芜摆摆手,好笑道:“我不用你的报答,我现下帮你也不过是为了攒功德。”
好不掩饰自个儿的功利心,楚清芜一脸淡然道:“至于你投胎一事,得等白无常将勾魂册分下去,届时自会有人接你去投胎。”
至于像杜宁深这样一开始尸体不全,后来补全之魂要什么时候有阴差来引路,楚清芜就不知晓了。
“好的,多谢阴差大人。”杜宁深惊喜道。
“不必道谢,我先去替将你的心愿转述给杜修撰。”
楚清芜足尖轻点,朝着杜宁君的房中飞去。
杜宁深看着楚清芜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眼前,他也学着楚清芜的样子脚尖在檐瓦上轻轻一点,胖乎乎的身子像一颗浮在半空中的蹴鞠,一颠儿一颠儿的朝着楚清芜身后追去。
杜宁深比楚清芜速度慢些,他到的时候刚好听到杜宁君的厉声质问:“大胆妖魔,岂敢放肆!”
下一瞬,楚清芜利落的一个手刀劈下去,杜宁君身子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杜宁君抗揍,楚清芜这回便特意多用了些力气,保管让杜宁君不用受第二次苦。
顺手拿起桌台上还未干的笔,楚清芜找了张干净的宣纸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字:
“勿报仇。”
将楚清芜这一连串动作的尽收眼底杜宁深:……这阴差大人做事也太糙了吧?
阴间办事都是这么洒脱的?
楚清芜将笔一搁,对着看懵了杜宁深拍了拍手,轻松道:“行了,等杜修撰明天醒来,你且看看他什么反应,他若还是要报仇便由他去吧。”
杜宁深慢吞吞的说了声“哦”,旋即问道:“阴差大人,你怎么能碰到大哥啊?我为什么不能?”
桌上的纸笔,他也摸不到。
“你阴气不够浓厚。”楚清芜手指一勾,一抹黑幽的阴气便爬上她指头亲昵的蹭了蹭。
楚清芜宠溺的看向那缕阴气,语气轻柔道:“阴间除了被天庭认做为神仙之人,其他的皆是靠着阴气论实力。”
“厉鬼、恶鬼之流的怨气较其他鬼更深,转化成的阴气便更重,当阴气浓厚到一定地步,便能随心所欲的接触凡间之物。”
至于楚清芜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她觉得是天赋。
反正她做阴差的第一天,白无常便说过她的阴气太过浓厚且纯净,当真是做阴差的一把好手。
杜宁深听得似懂非懂,学着楚清芜的样子憋出一块颜色浅淡的阴气,疑惑道:“那我的阴气为什么这么浅。”
楚清芜瞥了一眼,有一瞬间无言。
她也想晓得为什么,如杜宁深这般被害之人,哪个不是心生怨恨,变作厉鬼的都不计其数。
偏杜宁深的怨气浅的很,阴气颜色也淡淡,碰到野鬼只有挨打的份。
不想继续伤害杜宁深脆弱的心,楚清芜转移话题道:“行了,事儿我也给你办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等。”
杜宁深拉着楚清芜的衣袖,见她眼神看来赶紧将手松开,憨憨一笑:“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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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和大哥说上几句话?”
不然若是以后他还有事儿想让阴差大人帮忙,他大哥恐怕扛不住阴差大人几个手刀。
杜宁深看着杜宁君人事不知的躺在地上,心头多少有些不忍。
“啧,你这胖鬼,事儿真多。”
楚清芜直白道:“能有什么法子,要不你去找城隍爷托梦去,要不你就修成大鬼就能跟你哥见面了。”
略微回忆后,她又补充道:“不过凡间好似也有其他鬼能够托梦,我不晓得用的什么法子,你自个儿去问。”
“哦哦!好。”
见楚清芜脾气有些急了,杜宁深忙道:“麻烦你了,阴差大人。”
楚清芜瞧他一眼,问道:“你没其他事儿了吧?”
杜宁深忙不迭摆手:“没了,没了。”
这阴差的脾气他晓得,若是在烦下去,恐怕又要给他来上一脚了。
“那便好,我走了。”
楚清芜朝他一摆手,往窗外一跃便朝着闲王府的方向飞去。
啧。
小胖鬼耽搁她不少时间,眼瞧着就要天亮了,一会儿让苏叶发现她没了气息,怕不是又要给吓一跳。
麻烦。
待楚清芜回到躯壳内时,苏叶还没来瞧她醒没醒,楚清芜松了一口气遂闭着眼,让自己个人舒舒服服的睡一个晚觉。
其实这王妃当着也不做。
楚清芜咂了咂嘴,美滋滋的想又不用干活,又没人强行让她早早起床,每日吃的是珍馐美食,还有丫鬟伺候,一月还有一千两的月例,比她在棺材铺时不知好上多少倍。
想起在棺材铺里每日早起,还得帮着爷爷搓香、撕黄纸、折元宝的日子,楚清芜抖了抖肩,觉得现在的日子可太好了。
她可不是不知享受的性子。
小脸半陷入软乎乎的枕棉中,楚清芜沉沉睡去。
空气中无声的波动一瞬,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房中,男子穿着一身玄衣,脸上覆着鎏金面具将脸遮掩住大半,唯独露出一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
他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楚清芜的睡颜,手指忽的微微勾动一下,勾魂册便从楚清芜的身上飞了出来。
随意的翻动了一下勾魂册,见楚清芜单是昨天一夜,便勾了二十来个人的魂魄送去地府。
办事速度很快,胆子也大,这会儿还能够美滋滋的补个眠。
唇角微勾,男子轻笑道:
“倒是有些本领。”
罢了,既然他这凡间的妻子于勾魂一事做得熟稔,且颇有几分天赋,他便不追究白无常私下与酆都鬼吏暗中勾结,将走无常一事传给后人。
阴间不干净的事许多,尤其贿赂阴官一事更是屡见不鲜。
历来的阎王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比其他阎王更加严厉些,但并非迂腐之人,只要在阴间做事的是有本事之人,便不会多做为难。
手指往外一送,勾魂册便迅速飞到楚清芜的魂魄之中,乖巧的待在腰侧,仿佛从未离开过。
脚步往后一撤,男子便刹那消失无踪。
床上的楚清芜微微动了动手指,下一瞬,她睁开眼,朝着空荡荡的屋子扫视了一遍。
旋即躺在床上,杏眸盯着床帐顶部发呆。
奇怪了。
她方才怎么感觉好像有人来过?
难道是昨儿捉鬼太多,出现幻觉了?
9. 第九章
楚清芜与封玦敛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像是陌生人一般井水不犯河水,因着院子就在隔壁,两人偶尔会碰面,通常只是浅浅的打个互相点个头便结束。
在苏叶看来这样的夫妻情分太过浅薄,但是在楚清芜看来却正好合适。
夜色再次笼罩,楚清芜熟练的离魂。
于勾魂一事,她已然愈发娴熟,今儿将勾来的魂魄送至地府后,楚清芜特意又去了杜家门外转悠。
她想瞧瞧杜宁深是不是去投胎了。
孰料刚到杜家门外,便一眼瞧见杜宁深坐在屋脊上看月亮。
他双手捧着胖乎乎的脸,表情凝重不知是在想什么。
“小胖子。”
楚清芜喊他:“一脸惆怅的做什么?”
不会是想学着书院的酸书生们,对月吟诗吧!
可这小胖子瞧着就没什么学识,当真做的出酸诗来?
“阴差大人!”
杜宁深站起身拍了拍垫坐的衣摆,笑盈盈道:“我正琢磨怎么还没阴差接我去地府呢,阴差大人,你可是来接我的?”
居然还没阴差来接魂。
楚清芜微微皱着眉,她鲜少遇到杜宁深这样死后尸体不全的投胎之人,不晓得是不是补全尸体后还要等上一段日子。
“不是。”楚清芜回道。
听闻楚清芜不是来接他投胎,杜宁深失落的垂下眼,心头有些忐忑害怕。
地府怎地还不派阴差来接他?
该不会是将他给忘了吧!
见杜宁深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楚清芜哼笑一声:“行了,待我下回见着白无常替你问一问。”
“那真是多谢阴差大人了!”杜宁深惊喜道。
楚清芜摆摆手,颇为大气道:“无事。”
所谓送佛送到西,她送鬼送到地府也是应该。
今日勾的魂都是些老鬼,楚清芜动起手来轻松,送完鬼去地府也不过才寅时初。想起昨日又吓唬了杜宁君一回,她好奇问杜宁深:
“杜修撰今早起来看到桌案上的字怎么说?”
杜宁深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大哥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宣纸撕了个粉碎。
什么也没说?
那杜宁君是怎么打算的,报仇还是不报仇?
她本想详细的问问,但见杜宁深面露难色,还是将问话省了去。
罢了,同她有什么干系。
得到想知道的答案,楚清芜便准备打道回府了,她朝着杜宁深一挥手,潇洒道:“行了,我先回了,你且赏月去。”
话落,楚清芜的身子便飘出去一丈远,眨眼间便从杜府门外消失。
杜宁深眨了眨眼,挠着头小声嘀咕道:“阴差大人这是回地府去了?”
但他怎么见着是往东边去了,难道地府在东边?
杜宁深疑惑的转过身,眼角余光瞥到杜府内还燃着油灯的屋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大哥真是,做什么非要替他报仇。
今夜有月无星,杜宁深看了看孤零零散发着光亮的月儿,胖乎乎的身子一跃,一颠儿一颠儿的朝着杜宁君的屋子飘去。
算了,大哥既然下定决心要给他报仇,自己也不能干坐着。
他也去瞧瞧能不能找到疑点,帮大哥省些力。
~
楚清芜晃晃荡荡慢悠悠的往着王府的方向飘去,中途瞧见一只夜里捕鼠的小黑猫,楚清芜心头起了个坏主意。
黑猫能见鬼魂,楚清芜轻飘飘的落在黑猫面前,凑着脸在它面前狠狠做了几个鬼脸,吓得小黑猫当场一个弹跳,“喵嗷”的一声惨叫跑远了。
瞧着黑猫的怂样,楚清芜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
她性子本就跳脱,招猫惹狗是常事,在王府这几日她一直装乖,差点都要给自个人憋坏了。
白日不得解脱,夜里吓唬一下小猫还算好玩。
眼瞧着王府就在眼前,楚清芜一个扭身便落到庭院之中,原本准备回房的魂魄在见到隔壁院落里站着的人时停顿下来。
“咦?封玦敛大半夜不睡觉,傻站着干嘛。”
看着庭院中负手而立,颇有翩翩君子迎风而立意思的封玦敛,楚清芜看着他身上缠绕的浓厚阴气,心头又起了坏主意。
哼!
臭阴气,上回还不让她进封玦敛的房,她倒要看看封玦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稍稍一动身子,便从半空落到地上。
脚步一动,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落在封玦敛跟前,换做任何一个凡人看见这样的场面都会大叫出声。
两人双眼相对,虽明知道封玦敛这个凡人不会瞧见她,但楚清芜心头却莫名觉得封玦敛实则已经看见了她。
这怎么可能?
“封玦敛。”楚清芜试探的喊了一声。
男子站得笔直,眼睛都未眨动一下,显然看不见眼前站了个满肚子坏心思的女鬼。
围着封玦敛转了两圈,楚清芜看着他身上浓厚的阴气浮动着,间或有一两缕飘到楚清芜的指尖上,亲昵的绕了两圈,只是待楚清芜要去抚摸时,那阴气又像是突然害羞一般,从她指尖退去回到了封玦敛身上。
“怎么回事?”
楚清芜朝着阴气招了招手:“过来。”
黝黑的阴气极为任性的话转过形似脑袋的部分看了看封玦敛,旋即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朝着楚清芜飞来。
“你还当真听得懂啊!”
楚清芜笑眯了眼,在阴气身上抚了抚。
同阴气逗趣儿了几句话,楚清芜又抬头看向抬头似在看月的封玦敛,秀眉轻蹙。
“啧,大半夜的也不嫌冷。”楚清芜嘟囔两声,又看看几乎要将封玦敛掩埋的阴气,忍不住在心头疑惑。
按着封玦敛这阴气浓厚程度,怎么感觉死了说不定还能混个鬼王当当呢?
“封玦敛,你死后安分些。”
楚清芜戳了戳他的胳膊,警告道:“不要变成恶鬼了。”
她还想给封玦敛送最后一程呢,他要真成了恶鬼,自己还得给他头上来几棒子,那多不好。
本是为了感谢才想着给封玦敛送去地府,到时候两人打起来,闹得岂不是跟仇人一样。
她正想在戳戳封玦敛说上几句时,这人却忽然后退一步,像是特意避开她的碰触。
巧合?
楚清芜心头一凛,瞧着封玦敛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是不是她又产生错觉了,怎么她总觉得夜里的封玦敛比白日更加气势迫人。
她狐疑的看着封玦敛,突然一巴掌挥向封玦敛,随后又忽然停下。
男人没眨眼。
楚清芜围着封玦敛转了两圈,突然一个旋身将脸凑到男人眼前,双眼往外一凸,嘴角咧开到鬓边,看着甚是吓人。
封玦敛依旧没有反应。
“还真是巧合。”
楚清芜撇了撇嘴,发觉封玦敛除了阴气浓厚些与其他人也没什区别。
也不晓得阴气那日为什么不让她进去,楚清芜又将封玦敛的阴气捏圆搓扁了一会儿,方才大发善心放它们回到主人身上。
“啧!这人不会赏月到明个儿早上吧!”
楚清芜叹了口气,彻底对封玦敛失了兴趣,拍拍手径直回魂儿去了。
待楚清芜走后,封玦敛的衣摆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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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一个裹着黑袍,头戴黑色高帽的高大身影自黑雾中走了出来。
“阎王。”
较之白无常,黑无常的声音则阴冷许多。
“嗯。”
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封玦敛冷声道:“近日京城内忽的有了多起本不该早死的孩童之魂,可曾查清楚是为何?”
“查清楚了。”黑无常幽幽道:“他们皆是被杨乾、舒瑞、林墨……等几人殴打、虐杀致死。”
眉峰微微隆起,封玦敛将手放在腰前,掌心向上,下一瞬,手中冒出一丝黑光便出现一本册子。
“生辰。”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黑无常却瞬间明白一丝,向封玦敛将几人的生辰一一说出来:“杨乾,壬午年……”
封玦敛翻看着生死簿,觉得有些奇怪。
这几人分明残害人命,怎地生死簿上却写得是长命百岁。
他将指尖放在几人名字上,轻点一下生死簿上的寿命竟发生了改变,杨乾的性命从九十九变作了二十五,舒瑞的也从一百变作了二十六。
“竟是借命之术!”
封玦敛震怒。
凡间术士有修行大成者,会习得借命之术,即是自己命数将近,借用别人的寿命以此蒙蔽阴差,也可遮掩生死簿上真正的命数。
此乃旁门左道,极易反噬,正经修行人一般不敢如此行事,更别说一下帮着这么多人借命了。
封玦敛挥袖往生死簿上拂过,几人的寿命皆回复原来,同时一缕黑光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京中一角飞去。
帮助借命之人,罪大恶极。
封玦敛右手掌心向上一抬,一只泛着光的黑笔便出现在手中,他提笔将借命几人的寿命皆减去两岁方才将笔收了起来。
“做的不错。”
将心头怒气发泄出去,封玦敛将生死簿收了起来,冲黑无常说道:“下回若再出现异常,敏锐些。”
“是。”
黑无常埋下头,掩去眸中对陡然增多事务的幽怨。
新阎王,当真是一点不好糊弄。
不过—
“阎王,你和楚清芜……是成亲了?”
黑无常方才一直没现身便是看见楚清芜在阎王跟前作乱,他瞧见了封玦敛给他打的手势,便一直悄摸藏在角落。
当真是没想到,白无常找的生无常怎地还和阎王是那种关系!
桃花眼一厉,封玦敛只一眼,便让黑无常闭住了想要八卦的嘴。
“此事莫要张扬。”
封玦敛冷声道:“吾与她并非真正夫妻,若让阴间其他人晓得,你—”
你就等死吧!
黑无常脑中自动补全了后半句话。
他冷飕飕的“嘿嘿”一笑,不再追着问新阎王为何在凡间竟还有一副身体,连忙摆手道:“事已办成,我便走了。”
“嗯。”
极为冷淡的一声回应。黑无常讪讪一笑,周身的怨气更重了些,转身便飞快消失在浓雾中。
黑无常走后,院中再次平静下来。
封玦敛微微动了动身子,方才在楚清芜身前示好的阴气便飘来他跟前,从躯干处伸出两只小手,比手画脚的像是在同封玦敛说什么。
“禁言。”
封玦敛垂着眸,一挥手,那团阴气便四散开去,似是怕封玦敛再给它们来上一下,也不再试图聚集到一块。
瞧着怂了吧唧的阴气,封玦敛哼笑一声。
想着方才在他面前放肆的楚清芜,眉头不禁又皱了起来。
他这阳间的妻子,当真是一点也不矜持。
怎可对他胡乱动手?
10. 第十章
楚清芜本想找白无常问一问杜宁深投胎一事,谁知接下来几日她都没找着白无常的踪迹。
问过地府的阴差,说是白无常已经几日夜里都没回地府了。
一人一鬼时间错开碰不到一块,楚清芜找不到机会问,遂暂且将这事儿搁置了下去。
在王府的七日时间眨眼而过,转瞬到了该回门的时候。
楚清芜半点回想回楚家,单是想到楚凌风还有楚清韵的脸,她胸口已然有了不适。
虽在王府她也时常装作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但许是对楚府有怨气,楚清芜对回门一事打心底不耐烦。
不过等回门后,她便能从王府出去了。
棺材铺也不晓得什么经营的怎么样,她得赶紧回去瞧一眼。
正待她欲上马车时,却意外被人叫住,楚清芜转头看去,发现竟是封玦敛来了。
楚清芜行了个礼,温柔道:“王爷可是要出门?”
桃花眼冷淡的瞥了她一眼,封玦敛眉头微蹙,不悦道:“今日不是你回门的日子,你说本王是不是要出门?”
言下之意,封玦敛竟是准备和她一块回楚家。
楚清芜心头吃惊,不是很情愿。
她若是独自一人回楚家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会儿封玦敛跟着去,她就得跟楚凌风多装一会儿令人作呕的父女情。
杏眸微垂,楚清芜作善解人意道:“王爷事忙,回门一事臣妾自己便能妥善解决,不必多耗费王爷的功夫。”
这话一出,楚清芜便感觉周身空气冷了些。
薄唇抿了抿,封玦敛一甩袖,轻飘飘落下一句:“莫要多说废话,本王做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便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新婚夜未归一事,他已是对不住楚清芜,这会儿再让她独自回门,传出去楚清芜便真成笑话了。
他虽不喜楚清芜这人信奉鬼神,但这人在府中还算规矩,没有兴风作浪找别人的麻烦。
封玦敛觉得可以给她些面子。
眼瞧着事成定局,楚清芜眨了眨眼,叹了一口气,随即认命的跟在封玦敛身后上了马车。
行吧。
封玦敛非要跟着就跟着吧。
只是如此一来不仅意味着她要跟楚凌风装出一副温情模样,回门带着的礼物她也不能悄摸昧下来,得尽数送到楚家。
啧!
楚凌风他们也配送回门礼?
但无论楚清芜心头如何愤愤也无用,她拖着步伐慢吞吞的上了马车。
待两人坐稳后,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缓缓的向前驶去。
车上只坐着楚清芜与封玦敛,两人鲜少有独自相处的时候,一时无话可说。
似有若无的瞥了一眼楚清芜后,封玦敛抿了抿唇,双手抱胸抱着车壁,闭着眼假寐起来。
楚清芜见他闭上眼,自个儿反倒轻松了些。
掀开轿帘看了看外头热闹的场景,楚清芜没一会儿便失了兴趣,可让她学着封玦敛假寐,她又觉得难受。
想起那夜封玦敛在院中独自赏月的事儿,楚清芜眼珠子一转,便试探道:“王爷可是喜爱赏月观花?”
“赏月观花?”
封玦敛虚虚睁开眼睨了楚清芜一眼,哼笑道:“那都是穷酸书生爱干的事,本王可没这闲情雅致。”
楚清芜:“……哦。”
那她前几天夜里看到赏月的人是鬼啊?
这闲王怎地嘴里连句实话都没有,赏月观花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两人话不投机,楚清芜索性闭了嘴,垂下头玩儿自个儿的指甲,懒得同封玦敛说话了。
不过她不愿意说话,封玦敛也不愿意了。
薄唇微启复又紧抿,对于寻找话题一事,封玦敛并不擅长,沉默半天,他憋出一句:“你很相信鬼神一事?”
话一出口,封玦敛便暗啐自己一口,提什么不好,非提到这讨人厌的事上。
似是没想到封玦敛会主动问她,楚清芜眨了眨眼,方才明白过来封玦敛说的什么。
“算是了解一星半点,以前听家中老人说起过。”楚清芜慢吞吞道。
“说起过什么?”封玦敛不高兴的说:“说他亲眼见过鬼?那他倒不是常人了。”
封玦敛说这话时语气不算好,楚清芜听得心头也不舒坦,脾气上来了些,忍不住暗戳戳怼人道:
“他说曾见过白无常勾魂,不过神神鬼鬼一事倒是说不清,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总归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至于封玦敛,那就是愚者见愚吧!
“白无常?”
见这女人当真是越说越来劲,封玦敛哼笑一声,嘲讽道:“那怕不是来勾他的魂才能瞧见。”
马车内安静一刹那。
楚清芜垂下眼睫,低落道:“你怎晓得。”
封玦敛:?
楚清芜看向他,幽怨道:“我阿爷的确已经去世了。”
封玦敛:!
似是没想到楚清芜会是这般反应,封玦敛懵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无措,想要安慰楚清芜,却又苦于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词句来。
楚清芜瞧着他慌乱的模样,心头好笑。
她是故意装作悲伤的样子吓唬封玦敛,谁让这人说话难听的紧。
爷爷虽真是被白无常勾了魂,可他这会儿可是酆都的阴官,虽职位不高,但与平常鬼可不一样!
半晌,封玦敛期期艾艾的憋出句:“节哀,本王并非有意提及此事。”
这话听来实在硬邦邦,若非楚清芜对他的性子已然有些了解,还道这人是故意挑衅。
“无事,”楚清芜抬手按了按眼角,仿佛在拭去泪水,低声道:“臣妾晓得王爷是好人,定不是故意的。且阿爷算是寿终正寝,臣妾并不觉得难过。”
虽嘴上说着不难过,但楚清芜举手投足间做出的却是一副悲伤姿态,惹得封玦敛心头愧疚更甚。
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对。
“是本王对不住你,待回了府你且去库房中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玩意儿尽管拿去。”
他没有别的法子抚平楚清芜的愁绪,还是用银子来填补吧。
杏眸一亮,楚清芜克制着心头的激动,淡淡道:“多谢王爷赏赐。”
上回封玦敛让她去库房随便挑选,楚清芜选了一个金子雕刻的貔貅,她掂量了一下起码有足足八两!
这回她要挑金子雕刻的白泽,虽比貔貅的寓意差上那么些,不过金子重量应当差不了多少,那便满足了。
楚清芜美滋滋的想着。
这一遭后,封玦敛便闭紧了嘴不再试图与楚清芜搭话。
好不容易挨到马车停下,两人下了马车到了楚家门外。
眼瞧着楚家竟然没个人出来接待,封玦敛沉着脸,怒道:“怎地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见封玦敛发怒,王府的下人立时前去敲响了楚家的大门,眼瞧着门房出来,王府的下人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问:
“王爷与王妃前来回门,贵府为何无人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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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妃”
门房看向身着华丽锦衣的封玦敛、楚清芜便是一愣,待回过神来,立即弯腰行礼,谄媚道:“小的不晓得这事儿,现下便立刻去通报主家!”
眼瞧着门房竟是连规矩也不懂,封玦敛眉头皱得愈发紧,忍不住同楚清芜说道:“楚家再差也是皇商,怎地门房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楚清芜心头撇嘴,统共在楚家呆了不到五天,她知道个啥?
不过面上还是端庄道:“是楚家管制不严,让王爷看笑话了,一会儿臣妾便将此事告知父亲。”
封玦敛还想说什么,但瞧着楚清芜低眉敛目很是乖顺的样子,遂将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
管制下人该是楚凌风的事,与楚清芜说也无用。
这头门房脚步匆匆的往院内跑去,那头楚清韵正给楚凌风斟了一杯茶,明知故问道:“爹,今儿阿姐该回门了,咱们是不是该去门外候着了。万一一会儿王爷来了可怎么办?”
楚清韵与楚清芜面容有三分相似,长相清秀,动作间有些弱柳扶风之感。
“不必。”楚凌风浅啜一口热茶,哼笑道:“闲王连新婚夜都没进她的房,又岂会陪着她回门。”
楚凌风不胖不瘦,五官端正,若是仔细看去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俊美模样。
他放下茶盏,甚是不满道:“这丫头当真是让老夫在京中丢尽了脸面,该将她晾在门外反思反思。一个女子竟是连夫君都不进屋,有何用?”
“诶,老爷你别这样说。”
坐在楚凌风身旁的美妇人,笑说道:“清芜她自小养在一个老爷子名下,老爷子哪里会教她这些女儿事,要怪也是怪王爷,瞧不出清芜的好来。”
“灵素你莫要替她说话,”楚凌风不屑一顾道:“上回那丫头见到我竟是连个爹都不喊,这样的丫头你觉得她能有什么礼数?要我说,过不了几日闲王说不定就将她不知安置到冷院里头去。”
“爹,哪有你这样说的,阿姐日子哪里至于过得那般差。”
楚清韵瞧着是为楚清芜说话,嘴角却翘得很高。
“你懂什么,”楚凌风看向楚清韵,意味深长道:“清韵,你同清芜的命可不一样。那丫头天生贱命,留在府里只会克我,你瞧她娘就是被她给克死了。”
“你可是天生凤命,”楚凌风笑道:“待你与太子的事成,老夫便与楚清芜划清界限,省得她以后来攀关系。”
楚清韵娇羞掩面,羞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爹你瞎说什么。”
“我可不是瞎说,”楚凌风打趣道:“我都看见你上回同太子殿下说话了,等你嫁给太子时,想必闲王那个短命的也去了,届时我再瞧瞧能不能让清芜将王府的东西送来。”
“皇上皇后宠爱闲王,想必王府的金银珠宝少不了,到时都给你做嫁妆。”
“爹!”
楚清韵拖长声音撒娇的说:“咱家又不是没有钱,你别总惦记着王府的银钱,传出去让别人晓得可怎么是好。”
“哈哈,爹就是说笑说笑,哪会儿真惦记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楚凌风随意敷衍过去。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的传来门房喘着粗气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王爷和王妃一起回门了!”
手掌落在茶桌上引起一番抖动,茶盖从茶盏上落下,发出“甑”的一声响。
楚凌风站起身,惊讶道:
“什么!闲王怎么来了!”
11. 第十一章
瞧着楚凌风带着楚清韵、柳灵素匆匆来迎接的惊慌模样,楚清芜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哼。
楚凌风这老贼定然是想将她晾着不管,结果没成想封玦敛竟然也来了。
活该等会儿被封玦敛甩脸色。
不出楚清芜所料,封玦敛看见楚凌风几人的赔笑时,果真沉了脸,愠怒道:“楚家好大的威风。”
这话一出楚凌风立马白了脸,赶紧谄媚笑道:“王爷说笑,是老夫不小心忘了今日该是清芜回门的日子,实在对不住。”
“还请王爷莫要生气,小人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朝楚清芜挤了挤眼,示意道:“清芜最是晓得小人向来是个礼数周全之人,王爷明鉴。”
楚清芜看他出丑还差不多,怎还会替他说话。
她唇角微勾,意有所指道:“父亲说的是。王爷,想来父亲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且不过回门这样的小事,他不放在心上,臣妾能够理解。”
听了楚清芜的话,封玦敛狐疑的看了楚凌风一眼。
自家亲闺女回门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很显然楚凌风不重视楚清芜。
“你这丫头尽胡说。”楚凌风干巴巴笑了两声,悄摸瞪了楚清芜一眼。
“王爷,”柳灵素适时站了出来,朝着封玦敛福了福身,柔声道:“是妾身忘记提醒今日该是清芜回门的时候,王爷若要罚便罚妾身吧。”
见柳灵素将罪责担了下去,楚凌风颇为感动,他张了张嘴正准备再说些好话,却被封玦敛不耐烦的打断。
“你们自个儿的家事还要本王来罚?”他睨了楚凌风一眼,直白道:“府上什么规矩,要怎么罚?”
楚凌风、柳灵素两人皆是身子一顿,似乎没想到封玦敛竟当起了责罚的心思。
楚清芜勾了勾唇,惹恼的看得很是舒坦。
别说封玦敛这人偶尔说话难听了些,但他这张嘴要是对着楚凌风使劲儿,她还是挺乐意。
“这……”楚凌风为难的看看封玦敛,又冲着楚清芜使了个眼神。
恰巧在这时楚清芜将头扭到一边,错过了楚凌风的求助。
笑话。
她又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为什么要帮楚凌风他们。
偏这会儿还封玦敛皱着眉,催促道:“怎么,你莫非不晓得该如何惩治?”
“怎会。”
楚凌风尴尬一笑,正准备说个不轻不重的责罚,楚清韵见不得自个儿娘亲要受罚,于是便朝着封玦敛盈盈一拜,轻笑道:
“娘亲对阿姐向来很好,王爷这样做岂不是让阿姐伤心?”
楚清芜:?
楚清芜:我不是,我没有。柳灵素被不被罚关她什么事?
正好封玦敛也是这般想的,看向楚清韵的桃花眼一厉,他冷嗤一声:“楚家当真是没有规矩,本王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
更何况这所谓的娘亲连楚清芜回门的日子都记不清,能对她有多好?
封玦敛不是傻子,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猫腻。
“楚凌风,”封玦敛负手瞧他:“本王瞧你家这二女儿也不懂规矩,定然是你家夫人没教好,索性两人便一块罚了吧。”
楚凌风:……
没免掉柳灵素的罪责不说,竟又搭上一个。
楚清韵面色一白,求助的看向楚凌风。
她自小被宠爱着长大,哪里受过罚?
楚凌风宠了楚清韵多年,自然也舍不得罚他:“王爷,小女年幼……”
“莫要多说这些闲话,本王不想听。”封玦敛不耐烦的摆手,“既然你做不了决定,那便由本王来。”
视线划过柳灵素和楚清韵的身上,封玦敛扔下一句:“两人一起跪三日祠堂,学不会规矩便继续跪,免得下回王妃回府你们还犯这样的错处。”
说罢,也不管楚凌风等人的脸色,他挥袖,冷声道:“还不快领本王进府。”
“是、是。”
不敢再糊弄封玦敛,楚凌风连忙走在前面引路去。
楚清芜跟在封玦敛身旁,王府的下人搬着备好的回礼跟在两人身后。
实话说,封玦敛的决定让楚清芜有些吃惊,不过心头却很是痛快。
她在楚家不过才待几日,那楚清韵和柳灵素便时常在她跟前晃,生怕她真将楚家当成自个儿家,话里话外全是敲打,听得楚清芜白眼都要翻到天上。
那会儿楚清韵和柳灵素白日每来找她麻烦一次,楚清芜夜里就去她们面前扮鬼恐吓,换的几日清静。
几人进了大堂,封玦敛便直接坐上楚凌风平日坐的主位,顺道招了招手让楚清芜坐他旁边。
无视楚凌风杀人的眼神,楚清芜脚步轻快的坐到封玦敛旁边的位置。
狐假虎威的滋味,她很享受。
楚凌风见状只能憋屈的坐在了下首位置,若是外人进来只怕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人家。
待丫鬟给封玦敛、楚清芜送来茶盏,楚凌风谄媚一笑:
“王爷,今日是我招待不周,这新采摘的龙井茶,您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新采的龙井茶口感鲜爽,香气浓郁,拿来招待贵人再好不过。
孰料,封玦敛瞥了一眼盏中的茶叶,嫌弃的“啧”了一声,他瞧楚清芜一眼,问道:“你平日就喝这种茶?”
楚清芜摇了摇头,以袖掩唇,轻声道:“这是父亲最好的茶,平日里都没得喝呢。”
眼中的嫌弃愈发明显,封玦敛虽未说什么,但楚凌风却觉莫名被人刺了一刀。
“哈哈,”同封玦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楚凌风看向楚清芜,虚伪问道:“清芜,在王府这几日过得如何?”
楚清芜浅淡一笑,回道:“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在王府过得很好。”
孰料父女间友好的问话,竟也惹得封玦敛的不满意,他微一挑眉,故意道:“你是觉得本王会故意苛待本王的王妃?”
楚凌风:……
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楚凌风扯了扯嘴角,艰难道:“小人怎敢,王爷莫要误会了。”
总算晓得闲王这人有多混不吝,楚凌风不敢再同他多讲,赶紧催促着下人去准备膳食。
杀千刀的闲王,吃了午膳赶紧打道回府吧!
将楚凌风等人坐立难安的模样尽收眼里,封玦敛余光瞟着楚清芜温柔娴静的侧脸,心头万分舒坦。
方才在车上他说了让楚清芜伤心的话,这会儿便当做是赔偿吧。
想到此处,他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实在想不明白楚清芜看着十分聪明一人,怎地还说什么爹娘对她很好的话,他个外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不对。
正在众人缄默无言时,下人进来说午膳已经备好。
楚凌风心头松了一口气,赶紧喊着几人去吃午膳,继续跟封玦敛坐着他恐怕寿命要减短几年。
几人用膳时,封玦敛挑挑拣拣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只是他不吃了也不离席,就在那看着楚清芜慢悠悠的一口菜一口饭吃完,再接过丫鬟递过的杯子漱了漱嘴,遂又用帕子将唇上的水迹擦去。
以往在楚家时,她并无这样的待遇,楚清芜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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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繁杂的步骤。
不过瞧着楚凌风期盼的眼神,楚清芜便将动作又放慢了些。
看着楚凌风不高兴,她便高兴了。
她擦过手,又整理的裙摆,直到实在无事可做了,方才朝着封玦敛点了点头,表示她结束了。
“成了,本王也该回去了。”封玦敛起身。
见封玦敛要走,楚凌风赶紧跟着起身,赔笑道:“王爷,小人送您。”
几人也顾不上饭吃没吃饱,只想着赶紧将这尊祖宗送走。
楚凌风和封玦敛走在前头,楚清韵和柳灵素陪着楚清芜走在后面。
“阿姐,”楚清韵浅浅一笑,低声道:“嫁进王府可比你之前的日子好过多了吧。”
楚清芜轻笑回她:“这是自然。”
发现楚清芜竟是一点不掩饰,楚清韵一怔,遂又暗暗提醒道:“阿姐莫忘了这婚事如何来的,下回阿姐该对爹娘更加尊重些才是。”
“呀!”
楚清芜捂着嘴,惊讶道:“我这婚事如何来得,妹妹难道不晓得?吓得我还以为自个儿忘了事,哪日去拜佛求神要了这门婚事。”
她笑眯眯的看着楚清韵,半点不怕道:“妹妹有什么不满,尽管跟王爷说去。”
且看看封玦敛若晓得楚家换人,楚家能不能脱身。
楚清韵一噎,心头又怒又气,若非念着封玦敛在前头,她定要给楚清芜一些颜色看看!
嫁给一个短命鬼,竟也值得她这般炫耀!
“清芜,”柳灵素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了二人的对话,此时打圆场道:“清韵她性子急躁了些,你莫要错会她的意思。”
比起楚清韵来说,楚清芜更加厌烦柳灵素。
“姨娘说的对,”楚清芜轻笑道:“不过姨娘还是先小心自个儿的身体吧,三日祠堂跪下来,我真怕你撑不住。”
恰好此时将到大门,封玦敛正叮嘱楚凌风:“莫要忘了本王说的惩戒。”
楚凌风:“……是。”
看着脸色又青又白的母女俩,楚清芜露出一个含蓄但又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在她们愤愤的眼神中与封玦敛相携而去。
舒坦!
二人如来时一般登上马车,楚清芜想起方才楚家人的嘴脸,唇角便忍不住往上翘。
封玦敛看了看她,忽然道:“本王瞧你也不傻,你明晓得楚家人对你不好,为何不明说?”
嘴角的笑意凝滞,楚清芜呆了呆,遂垂下眼睫,开始卖惨:“王爷不知,臣妾生下来亲生母亲便去世了,父亲说是我克了母亲,所以父亲对我差些也是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封玦敛不屑道:“莫听他的话,你既已做了王妃,日后便拿出些气势来,谁都能对你无礼,出去岂不是丢了本王的面子。”
楚清芜轻轻点头,低声道:“臣妾晓得了。”
瞧着她乖顺垂头,封玦敛再次对他这便宜王妃不满。
性子这般温顺,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还手,看来日后得给她找个厉害些的丫鬟陪在身边。
~
因着封玦敛非要陪她回门,楚清芜便将去棺材铺的时间往后挪了一日。
又到夜间,她化作一缕魂魄从闲王府飘荡而出。
今夜她不勾魂,但她对楚凌风今天想晾着自己的态度不太喜欢,决心去吓唬一下楚凌风。
魂魄飘到玲珑街,忽的一阵阴气从楚清芜身旁激荡而过,差点将她掀翻。
阴气中蕴藏的法力太强,像是有人在斗法。
斗法!
楚清芜双眼一亮,来了精神。
12. 第十二章
玲珑街上多是秦楼楚馆,夜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一阵风飘过,酒楼挂着的红灯笼随风飘荡,一个穿着道袍蓄着长须的老道士跌跌撞撞的从暗巷跑过浑似有恶鬼在追一般。
楚清芜单手撑着下巴,蹲在屋顶之上,有些迷茫。
奇了怪了,道士还能怕鬼?
怕不是学艺不精就晃荡着半瓶子水出来招摇撞骗吧。
下一刻一阵巨大的阴气裹挟着强烈威压从暗巷内一掠而过,楚清芜看不大清楚,只瞧见那人似乎带着个鎏金面具,若有似无的朝她瞥来一眼。
嗯?
这是什么鬼?
楚清芜呆愣原地。
她还没瞧见过阴气如此之重的鬼,竟是比黑白无常身上的阴气还重上许多,且这阴气纯正并无杂质,一瞧便是正统修炼而来。
难道是阴间的高官?
判官,还是阎王?
楚清芜一手在下巴处轻轻摩擦着,“不对啊,阴官干嘛抓道士啊!”
那道士肯定有问题!
嘶。
那她要是帮着抓了道士,能不能给她积些功德啊?
想明白后,楚清芜叉腰道:“本姑娘古道热肠,善于助人,路见不平,定要拔刀相助!”
随即,她身形一飘朝着前头的两人追去。
两人一路从玲珑街跑到废弃的三清庙,楚清芜远远的便瞧着前头两人的身形越来越近,面具男子立刻就要抓到老道士了。
楚清芜心头不免有些急了。
要是让面具男子这会儿抓住了,她还怎么邀功?
功德不能离她而去啊!
但是她赶也赶不上,也不好出声扰乱面具男子的动作,万一不小心将老道士放跑,别说是功德了,她别被记一大过,那就彻底完了。
“难道今儿与功德无缘?”
楚清芜停下脚步,索性也不追了,只愤愤道:“定然是楚凌风老匹夫坏了本姑娘气运!今儿不宜做好事!”
不管怎么回事,反正骂楚凌风就对了。
没成想这一骂,她竟瞧着老道士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吐着血朝她跑来,瞧着应该是被面具男子给打伤。
好机会!
楚清芜面露喜色,忽的现身大喝一声:“你这老道士,往哪里跑!”
凌阳子听她这般一吼,怔了一瞬,旋即很快的往着旁边避开。
他从一开始就瞧见楚清芜了,只是她没穿阴差统一的衣袍,老道士只当她是孤魂野鬼。
没成想这鬼竟不怕道士,还敢跳出来拦他。
“不许走!”
楚清芜身手极为矫健的飞到凌阳子旁边,趁他抬手拔剑的一瞬,一脚踹在他手腕上,随即利落的对着凌阳子的脸来了三拳,揍得他晕头转向。
又飞快的拔下凌阳子的腰带,将他的手腕捆缚住,随即习惯性的一脚踩在凌阳子的背上,拍了拍手。
她平时教训不懂事的鬼,就是这般做派。
待一切解决完,她朝着站在不远处静静站的面具男子微微点头示意,“老道士,我抓到了。”
封玦敛瞧着她一脸得意的模样没有做声,慢悠悠走了过去,他瞧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道士,扬了扬眉,问她:“你晓得他犯了什么错,就抓人?”
“不晓得啊!”
楚清芜很是直白:“不过我一瞧你身上的阴气就晓得是地府之人,阴官鲜少抓阳间之人,既要抓他定是犯了大错。”
她没说谎。
按理来说阴间的官管不着阳间的人,除非有人前去城隍庙告状,或有人请寺庙亦或道观的人烧了牒文给阴官。
“不错。”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封玦敛瞥了楚清芜一眼,解释道:“此人助阳寿将近之人延长寿命,还助纣为虐残害了许多京中孩童。”
上回他重伤凌阳子后,本以为黑无常能很快将人的魂魄带去地府,孰料这人竟还学了迷惑阴差的术法。
黑无常扑了个空,没找到魂。
无奈,封玦敛今夜才特意抽出时间前来抓人。
“京中孩童?”
楚清芜诧异的睁大双眼,呢喃道:“怪道我说最近京里哪儿来那么多小孩儿的魂魄。”
原来都是被人害死了。
看向凌阳子的眼神不禁一沉,楚清芜一脚踹了过去,怒道:“你这老道士学术法不去积德行善,尽做些害人之事,真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她隐隐想起乱葬岗中一个失了眼瞳的孩子,心头不禁怒气更盛。
世间总有些人还不如畜生来得好!
“咳咳……”
凌阳子被她踹的心口一窒,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封玦敛,讨饶道:“阎、阎王留我一命,我日后可以帮地府办事。”
阎王!
楚清芜一怔,不由得看向封玦敛,这才明白他原是地府新来的阎王。
“地府不需作恶多端之人。”
封玦敛平静无波的道,随即掌心缓缓向下按去,分明没有碰到凌阳子分毫,却见那人呕出一口血,睁大眼,竟就这样咽了气。
死不瞑目。
但是那又怎么样?
楚清芜撇了撇嘴,觉得多看一眼老道士都脏眼睛。
凌阳子死后魂魄从躯壳中钻了出来,他欲要逃跑,结果没想到却被鬼差的勾魂链给捆了个正着。
朝着一脸惊讶的凌阳子咧了咧嘴,楚清芜笑道:“没想到吧,本姑娘是阴差。我今儿好人做到底,顺道送你去一趟地府。”
说来她这算是抢了别的阴差的活儿,可眼瞧着凌阳子要跑,等于让楚清芜亲眼看着功德散去,她做不到。
“阎王爷。”
楚清芜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铁链,乐道:“你可要回地府,咱们一块?”
她可不像白无常那个怂包,见到阎王竟然还只想着跑。
听到楚清芜喊出的三个字,封玦敛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言简意赅道:“可。”
说罢,玄色的衣袖一挥,便飘出去一丈远。
自个儿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楚清芜跟在封玦敛身后,一手拎着锁链,一手挠了挠脸颊,刚刚阎王是不是看了她一眼?
双手被缚住的凌阳子,迷茫的看了楚清芜一眼,这会儿才想起来阴间还有让生魂做鬼差一事。
他方才竟没注意这女子身后别着的是哭丧棒和勾魂锁!
早知、早知他便换个方向跑。
*
两人到地府的速度极快,凌阳子犯的事儿太大。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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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直接将人交到了陆判手中,待陆判确认好其中罪责,此人便会被罚去十八层地狱中的一层尝尽苦楚,待百年或千年之后赎完罪责再去投胎。
不过届时能不能投人胎就不晓得了。
一切完毕,楚清芜看着没有任何想要给她奖赏的阎王,迷茫的眨了眨眼。
这新阎王也太不懂事了吧。
虽然就算没有她阎王也能拿下凌阳子,可自己多少帮了些忙,还十分贴心的将魂魄送来了地府。
这或多或少也该给点功德吧!
瞧着新阎王无动于衷的样子,楚清芜纠结半晌,决心自己得向他要功德。
“阎王爷。”
幽怨的声音响在耳侧,封玦敛身子一顿,不悦的抿了抿唇。
他怎么就算是“爷”了?
半点没察觉出封玦敛的不满,楚清芜搓了搓手,谄媚笑道:“您瞧瞧,我这又是抓人又是勾魂的,是不是该给我记些功德?”
功德?
封玦敛狐疑的瞧了瞧楚清芜,忽而想起她是生无常一事。
怪道他说这贪财的女子怎么可能费劲儿来做阴差之事,原是为了功德而来。
“你的功德册在白无常处,且去找他。”
楚清芜歪头看向他露在外面那双桃花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像是见过又像是没见过。
难道新阎王其实是个大众脸?
“可我跟他说,他能信嘛?”
封玦敛微微皱眉,徒手画出一个诀来,手一挥,那诀便消散不见。
“我已同他传过话,他晓得该给你记多少功德。”
有了阎王爷肯定的回话,楚清芜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霎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她挥了挥手:“多谢阎王爷啦!无事我便先走了。”
得到想要的结果,楚清芜很是满意,见新阎王轻抬下颌,她便高高兴兴的螺旋式飞走了。
封玦敛一挥袖正要离开,却见方才癫狂跑远的女子竟又跑了回来,她发丝凌乱还未站稳便开口道:
“阎王爷,小女子忽的想起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您。”
封玦敛:“何事?”
楚清芜:“我想问问生前肢体不全之人,若是将他们肢体拼全,要什么时候才能投胎?”
封玦敛淡淡回道:“待每年七月半之后。”
“肢体不全者自一开始便从勾魂簿中剔除,这些鬼向来是在七月半鬼门开时自己找来地府,牛头马面会在这夜将之这些鬼送去投胎。”
“原是如此。”楚清芜明白了。
问完杜宁深的事儿,按理来说楚清芜该走了,但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那肢体不全的人是真的没法儿投胎,只能等着烟消云散了吗?”
封玦敛觑她一眼,耐心解释道:“此类鬼一则寻找生前肢体,二则积攒功德,若能积攒功德到一定数目,便有机会投胎。”
只是让鬼积攒功德实在太难。
千百年来,鲜少有鬼能因此投胎成功。
楚清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会儿真没问题要问了,便再次向新阎王告别,随即一溜烟跑了。
这番用了就丢的做派,让封玦敛心头多少有些古怪。
只是他又不知怪在何处,沉默半晌,最终一甩袖,身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