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鬼怪的玫瑰园[快穿]》
1. 楔子(跳过不看不影响)
“我好想你啊珍珠。”
珍珠接到电话时正在上期末考前的最后一节课,看了眼来电人后他偷偷从教室后面溜出来接了起来,确认不会被人发现后才小声和电话里的人说话,“不是说好暑假去见你嘛?”
“我想你嘛,”电话里的人轻快地笑了两声,语气很愉快,“我的竞赛出结果了,我是第一名呢,所以迫不及待想回来见你。”
珍珠也为他感到开心。
恋人是个很粘人的人,几乎每天都想要珍珠的陪伴,珍珠大多数时候有些烦他这种性格,但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会扫兴,“恭喜你啊,那明天周末我去看你好吗?”
可出乎意料,对方却拒绝了他:“不了珍珠,你不用来找我了,好好准备期末考和实习的事,不要因为我分心。”
这是珍珠第一次被拒绝,他愣了下,怀疑是之前的几次爽约让恋人失落了,他心里有些愧疚,抿了抿唇,快速地思考一些安慰的话,“前段时间我真的有些忙,明天真的会去见你的。”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想着我就好了。”
恋人的体贴让珍珠越发愧疚,他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但却始终说不出那句话。
电话两边的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珍珠也不知道恋人是否也在等自己那句道歉,可就在他咬咬牙,几乎要脱口而出时,恋人却好像能猜透他的心似的,“不用向我道歉,珍珠……”
珍珠一愣,良久后闷闷地应了声,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任性,扣着窗前的扶手,视线无意识地下坠。
窗外是美丽的盛夏,教学楼下的花坛里绽放着许多牡丹,长杉高耸,凌霄缠绕在花架上郁郁葱葱,珍珠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滑过时骤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了视线。
“珍珠!”电话那头,恋人向他笑,“你看到我了?”
楼底下,青年满脸笑容地向他挥手,微风拂过,他隽秀精致的脸庞上落了很多花的影子,好像真的很开心,笑容灿烂明净。
“珍珠,太久不见了,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啊。”
他话语中的感情太过真挚浓郁,珍珠心中一动,喉头有些紧,“那我去见你嘛。”
可他却坚持说:“不用了,珍珠啊,好好考试,不要来见我。”
“那……你给我打电话是想说什么嘛。”
……
“珍珠……”
“嗯。”
“我想你。”
“我…知道啦。”
“再见啦。”
*
“说什么再见了,搞得我一个周都没睡好。”
恋人的那句再见让珍珠心神不宁,终于在实习确认好了之后他和辅导员请了假出来找恋人。
他带了恋人最喜欢的榛子蛋糕,想着要好好和他道歉,以后不那么任性了。
但恋人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于是珍珠决定再任性最后一次。
“你不让我去见,我就不去了吗?我才不要听话……”
故事的最后,珍珠打到一辆出租车,踏上了去见恋人的路。
*
你预料到了电影的结局,不想再看下去,抬手将电视关了。
影片的标签是“爱情”“灵异”,可见这是个不详的爱情故事。
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后,你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从卧室抽屉中取出了一个信封,垂眸凝着信中的那行字。
“我很想你,5月19日那天我会在海边等你,出来见我好吗。”
就在前不久,你收到了一封告白信。
信封雅致漂亮,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里面除了一封约你见面的告白信还有一张你多年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你站在公园的湖边,靠在一座白色天使雕塑旁,眉眼带着几分稚气和青涩,你和拍摄者的关系应该很好,脸上的神情戏谑而略带不经世事的内向和羞赧。
可能是时间太久远了,照片都已经褪色模糊,你记得照片中的公园,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拍得这张照片了,也不记得当时的拍摄者是谁。
但至少应该有十年了,因为照片中的公园十年前就被拆除,重建成了住宅楼。
是谁爱慕你十年才说出口呢?你想不出来,所以上次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意扔在了抽屉中。
或许是受到电影的影响,也可能是无聊,你现在又重新翻出来看了一遍。
但仍然没有什么收获,你也无法根据笔迹判断这是谁。
算了吧,于是你只是随意地将照片放在桌子上。
可一个无意中翻过照片的动作,你意外发现照片的背面竟然还有一行字。
“我最想念的永莘,9月21日,希望你快乐。”
你动作一顿。
9月21日是你的生日,知道你生日的人很少,这么看来这个人和你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那就更奇怪了,你最好的几个朋友在多年前的一场意外火灾中受害,幸存的几人也早已在时光的洪流中走散了。
是谁在向你告白呢?
他又是怎么知道你的新住址的?
相约见面的海边,是这里的海吗?
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生根,仿佛被人偷偷注视,这种怪异感像触手一样沿着神经延展,你向窗外看去。
海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不远处浪花起伏的声音,你远远地看过去,想看看海边,视线却被树林挡住,只能听到海浪不断拍打礁石的声音。
大海好像很远又像近在身边,仿佛一闭上眼,浪花就会温柔地抚摸上脚背,吞噬你的双腿,让你身形不稳溺倒在海水中。
你觉得不太舒服。
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驶向你家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一个气质很成熟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面容俊美,五官浓重,身上质感极好的风衣沿着他挺拔的身体线条垂坠下来,步态优雅,整个人风流倜傥。
你听着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从楼下到楼上,离你越来越近。
“永莘。”几分钟后男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看着他向你走来,衣摆在他的小腿间晃动,如水波纹,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淡淡的海风的湿寒味道向你袭来。
他应该是刚回来,路过了海边,你想。
他是你的恋人。
你向他笑了笑,听他说:“一个好消息,我又可以去那家店给你带你喜欢的榛子巧克力了,不过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心领神会,“你要出差?”
男人有些遗憾地点了下头,“是的,国外的项目有点问题,需要有人去指导一下,就落在了我的头上,”他耸了耸肩,走到你身旁揽住你的肩膀,声音柔和低沉,“所以你要去参加那个婚礼吗?如果去的话我可以将出差推迟一段时间,不去的话我可能要尽快出发了。”
哦对了,婚礼。
你忽然想起这样一件事。
就在这封告白信寄来的前一天,你收到一封婚礼邀请函。
有人邀请他去参加婚礼,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包糖果和一张中式婚纱照。
新郎是一个容貌极为出挑的男人,容貌端丽,五官精致美丽到有几分森丽阴柔。
他穿着一身绣纹繁复的深红色唐装端坐在四方椅上,身后是大红色的囍字,囍字两旁挂着一副婚庆对联,写的什么喜结良缘永结同心之类的,右手边的红木桌上摆放着一对精美的龙凤花烛,而与之相对的新娘的椅子上却是空的。
很奇怪的婚纱照。
而且你自认为没见过他,不过……细想也未必。
你见过的人很多,只是对谁都不上心。
他在心中提到了你的名字,希望你参加婚礼,那显然是认识你的。
可你仍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有什么东西在你脑海中不断闪现。
深呼吸了几口,你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告白信,呢喃着信上的日期。
“5月19日……”
“你怎么了?”男人拍了下你的肩膀,“如果不想去就不去了,你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说话时他的指背擦过你的耳侧,但你侧了下脸避开了他的触碰。
海边又起风了,海风穿过树林,送来汹涌的海浪声,还有焦躁的鸟鸣,像有什么呼之欲来。
你垂下眼,不着痕迹地将信放进抽屉,忽然之间你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男人,“婚礼是什么时候?”
男人想了想说:“5月21日。”
居然是个有趣的日子,奇怪的猜想被打破,你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怀疑二者是同一天,那也太奇怪了。
不过……婚礼和奇怪的爱慕者,二选一的话。
你决定一个都不选。
“工作要紧,你去出差吧。”
你这样对恋人说。
“好。”他静静看了你一会儿,答应了。
“好像要下雨了。”男人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了。
随着窗户被关上,外面的海浪声弱了下来,变得遥远了许多。
你的恋人从你侧走过,柔声说:“我出差的日子里你自己在家记得注意安全,无聊的时候记得出门散散心。”
“好。”
只是说话的功夫,窗户上就出现了细小的雨滴,真的要下雨了。
你再一次看向窗外,远远地看到一群海鸥在树林上方盘旋,它们焦躁地扇动翅膀,即使窗户紧闭也能隐约听到它们尖利嘈杂的声音,仿佛目睹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久久地不得安宁,也搅得你心神不安。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吧,阴天总是让人压抑不适。
你点头,目送他离去,并轻声叮嘱他注意安全。
未来的几天,你的恋人去外地出差了,你独自在家修养,一个月前你做了一个小手术,因此你推掉了所有工作,借此机会好好休息。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向5月19日靠近。
那个送告白信的人一定是个男人,绝不会是个女孩。
第四次收到告白信时你这样想。
从收到告白信的5月11日至今,已经过去四天,每天都有一封相同的信件寄过来。
信封一如既往的精致,喷洒着甜美的香水。
仿佛一个不详的征兆,这四天一直在下雨。
太阳仿佛彻底告别了地球,天空阴云霭霭,电闪雷鸣。
雨滴狂乱地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海浪不分昼夜地翻卷。
你坐在沙发上,将告白信揉皱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莫名地烦躁让你拆开了茶几上的一包糖果。
巧克力的味道香甜微苦,入口即化,缓解了一些你的焦躁。
等等,巧克力是从哪里来的?
你含着糖果诧异地看向桌子的红色糖果包。
哦,想起来了,那个婚纱照只拍自己的美貌新郎,真是卖了个有趣的关子。
你笑了笑。
要不要去看看新娘呢?
5月21日,那一天一定很热闹,还来得及。
休息这么久了,也该出门了。
……
算了,你想。
*
去参加婚礼,去见奇怪的爱慕者,呆在家里,三选一。
你有些无聊,有些想出门。
你倾向于去参加婚礼,但还是选择了呆在家里。
这之后的两天,没有人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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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寄来告白信,那个人好像终于放弃了。
连续几日的大雨也五月十六日渐缓,一切都似乎要好了起来。
“工作进程意外地快,我大概很快就会回家。”
“不要闷在家里,记得出门。”
夜晚,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老旧的悬疑电影,你陷在沙发里回恋人的消息。
“好的,在国外注意安全。”
回完这个消息后恋人就没有再回信了。
你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的老电影,电视的光线忽明忽暗,不太清晰的声音似乎有催眠的作用。
你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陷入黑甜的梦境中。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房门被敲响了。
熟悉的声音叫你:“永莘。”
你骤然睁开眼睛,有些恍惚地揉了把脸,略感诧异。
原来恋人说的很快回家有这么快……
你连忙走过去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混在风中的雨水便冲进室内,打湿了你的袖口和胸前的衣物,你连忙侧过头去眯着眼睛避免雨水进入眼中,再睁开眼时才看清了眼前人。
站在你身前的人非常高挑,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深深低着头,雨水淋淋沥沥地从他身上滴落在地,一种阴冷寒湿的感觉向你扑面而来。
你怔了一瞬,与他低垂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是一双陌生而美丽的眼眸,嵌在冷白的皮肤上,黑月似的瞳孔静默地凝视着你,目光幽深,仿佛望进深渊,你无法看出他的情绪,只见到他缓缓弯起眼睛。
那似乎是个笑容,但你却觉得毛骨悚然。
他对你说:“永莘,走吧。”
刹那间,你感觉到非常不安,猛地后退一步关上了房门,并反手锁上房门。
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你紧紧抿着唇,拎起之前随意仍在玄关的棒球棍以防万一。
但房门再也没有被敲响,那个奇怪的男人像是消失了一样。
你在门口站了数分钟,然后打开可视门铃观察门外。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安静的路灯低头俯视着地面,细密的小雨匆匆而过。
他走了?难道是认错路的人吗?
“嗡——”
恰在此时,你的手机响了,贴着茶几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你下意识回头……
电影已经落幕,在播放工作人员名单,你恍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房门关着,没有反锁,棒球棍还是随意地倒在鞋柜旁边。
是一场梦吗?
你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和胸前衣物,发现它们都是干爽的。
竟然是做梦吗……
*
五月十七日,多云。
终于下完雨了,虽然云彩还很厚,但天空明亮了很多,窗外的植物经过几日的雨水浇灌变得苍翠雨滴,它们舒展着肥厚的叶片,生机勃勃。
你睡得很好,吃完早餐后给自己冲了一杯热茶,茶香萦绕在你的鼻端,清新温热,然而你刚喝了一口就接到了邻居的电话。
邻居是个年龄和你相仿的青年,语气很关切,“昨夜有个学生在小区到处窜,你听说了吗?”
你骤然一顿,默然好久后才问,“什么学生?”
“一个男孩子,他脑子……不是很健康,昨夜跑了出去,他妈妈找了好久。”
“那……他现在在哪?”
“被他妈找回家了。”
邻居这样说,你的心却仍然悬着,“他……是不是穿着黑色雨衣?”
“对,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
你将手中的茶放下,缓缓站起身。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梦?
难道昨晚你确实看到了人,然后关上门后又回去睡着了?
你拿着手机焦躁不安地在客厅转了几圈,但没有任何头绪。
“没有……”
“哈哈,好吧,”邻居似乎没察觉到你的异样,爽朗地笑了,“今天天气不错,我约了几个朋友去野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今天是出门的好天气。”
邻居邀请你出门,这是个放松心情的好机会。
这些日子连绵不断地雨似乎影响到了你的精神状态,让你心情压抑地同时有些草木皆兵,似乎有什么东西给你带来了危机感。
或许恋人说得错,你真的需要出门散心了。
出门吧。
你想。
你答应了邻居,还去冰箱取出了一些食材,准备野餐的时候用。
但是将一杯茶喝完后你却又后悔了。
邻居是个外向的人,人缘很好,他出门一定还会有别人一起,你和他的朋友们不熟悉,不想进行没有必要的社交。
于是你拒绝了他。
*
“我快要回家了,今天有出门吗?”
你的恋人又在和你发消息。
你将昨晚的经历告诉了他,他劝你不要多想,好好睡个觉,记得出门散心。
“明天我就要回来了,你可以来机场接我。”
明天……你算了算日子,明天是5月19日。
你不太喜欢这个日子,但是如果明天出门的话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我们甚至可以去参加婚礼,凑个热闹。”
恋人心情不错,“哈哈是这样。”
你看到他的文字也感觉到一些喜悦,是一种在家闷了很长时间终于要出门放松的雀跃。
*
今天难得放晴了,日出东方,晴光正好。
你将那些告白信一起扔进垃圾桶,简单地收拾好东西后出门了。
5月19日,你选择了……
和恋人去参加婚礼。
2. 爱情海
“你觉得你不应该叫这个名字,你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你还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
青年坐在沙发上柔顺地点了下头,他看起来很瘦削,像是很不爱吃饭的样子,脸苍白泛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不过因为五官很是清艳动人,倒是别有一番素而生艳清透单薄的美丽。
“你太累了,”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到青年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过重的压力和长久熬夜都可能让大脑病变,如果你还尝试过控制梦境,就更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
青年抬眼看了看她,他坐在沙发上,视线却抬得很高,一双平静的眼眸似乎看向女人梳得整洁的盘发。
女人摸了摸头发向他露出幸福的笑容,“你姐夫说我把头发盘起来更好看。”
青年不知可否,只静静垂下长睫。
女人家中采光很好,有一个宽大明亮的阳台,她喜欢太阳暴晒后的衣物,身上有一种太阳的味道,闻着让人心安,她在青年身边坐下,语气温柔亲切,“你该好好休息一下,忘了梦里那些虚幻的东西,你的名字叫双锦,这才是你的名字。”
双锦轻轻笑了笑,似乎已经被说服了,“好吧,我以后不熬夜了,姐夫中午回来吃吗?”
“放心吧,他在公司吃,不回来,”她想起什么,连忙起身,把随手扔在沙发靠背上的围裙又捡起来穿到身上,“光顾得和你说话了忘了我的锅了,我中午炖得排骨,不吃不准走。”
双锦笑着说:“你不让我吃我都要留下吃。”
女人不仅炖了排骨还做了好几个双锦爱吃的素菜,双锦胃口很小,几乎不像个成年人,但还是努力吃了半碗饭。
一起吃完一顿饭,姐弟俩有说有笑地聊到了半下午,快到孩子放学的时间时双锦向女人告别了。
临走前女人递给他大包小包的水果,劝他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你叫双锦,不叫别的名字,这世界是真实的,回家早早睡觉,不要熬夜——”
“知道了。”双锦拎着一堆沉重的水果向她回以笑脸,视线仍然落在女人的头顶。
那里有女人柔顺乌黑的头发,还有一行只有他能看到的字。
“你的姐姐慧贞”。
*
这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双锦是在一个早上发现这件事的。
他从糟糕的梦境中醒来想要去客厅倒点水喝,路过窗边时意外发现了这个世界不真实的证据。
证据有二。
第一:双锦的日记本会自己写字和他交流。
第二:窗外有条美人鱼。
原来…美人鱼是水陆两栖的物种吗?
双锦不清楚,但确实有条美人鱼在距离他家大概三百米处,也就是在他家小区里从他家门口往南数第三个十字路口处。
人鱼静静地垂首站在路口中央,看不清面容,身体异常高大,即便距离这么远,双锦仍然能看出他有宽阔的胸肩,强壮修长的手臂。
他是昨天半夜时出现的,具体时间不清楚,双锦在客厅看电视时就看到他站在那里,起初双锦以为那是一个人,虽然他一动也不动。
双锦没放在心上,关上电视就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意外发现他还在那里。
于是出于好奇,他走到窗边认真看了过去。
这一看才发现不对劲。
支撑男人站着的不是双腿,而是尾巴。
一条健壮修长的黑色鱼尾,深黑色的鳞片仿佛能够吸纳光线,日光照在上面没有任何反射,他就那样深低着头,诡谲而阴森,像什么即将觉醒的鬼怪。
而一个个路过的行人却仿佛没见到他似的,自然而然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任何反应。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日记本忽然无风自动,唰唰翻动起来。
“你终于看看我了,我是你的日记本。”
在没有人碰它,也没有笔的情况下,日记本上凭空浮现出一行行字。
“如果温柔是伪装,那爱情就是陷阱,欢迎来到游戏《爱情海》!”
“对人鱼感到困惑吗?好吧,现在就告诉你,人鱼是我们这场伟大游戏的主角,他的本体在你看到他时已伪装成你的好友之一,伪装人物刷新的六个小时后游戏开始,也就是现在,开心吗?”
一觉进入游戏世界了。
双锦默然地盯着日记本上不断刷新出来的文字,半晌后他把日记本放回桌面,摸了摸自己的前额。
前额温度正常。
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默默地挠了挠头,又咬了咬嘴唇。
从嘴上撕下一小块死皮后,他把日记本阖上了,然后又打开了,发现那行字还在。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语气平静地问日记本,“人鱼是主角,那我是什么?”
“好问题!你的身份是反派。”
双锦摇头叹息:“你的人设太过时了,按照现在的潮流我应该是顶级万人迷。”
日记本啪地一声阖上了。
“好吧好吧,你接着说,”用细长苍白的手指把日记本翻开,双锦柔声好气地哄它,“现在要给我发放任务了是吗?说吧说吧。”
“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双锦神情无奈地向它眨了下眼,睫毛修长,眼尾有一个微微下垂的柔软弧度,“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格,不好吗?”
日记本没说什么,沉默了几秒才重复浮现出文字:“被人鱼捕获的人类会和人鱼一起坠入爱情海,永远消失在原本的人类世界,你可以选择放任不管,人鱼会在第三十天的零点进入你的房子带你走,你也可以选择在30天内找出伪装人物,然后使用道具杀死他进而通关游戏。”
“所以你的选择是?”
双锦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书桌上的道具。
道具上方还悬着一行字,“赛利亚之剑”。
赛利亚,传说中世纪时有一个双鱼尾的自然精灵爱上了人类,最后却被人类杀死,而杀死精灵的男人就叫赛利亚。
看来游戏对他的定位确实是反派,让他扮演背叛感情的负心汉。
人鱼是主角,他是无情无义杀死爱人的反派,所以游戏对他是善意的吗?
显然不是,听起来更像是一场复仇。
双锦说:“我选择通关游戏,不过……你确定道具可以正常使用?”
虽然名字取得很玄乎,但实际上所谓的道具是一把长和宽几乎差别不大的圆胖短剑,剑身厚顿光滑,没有任何锋芒,剑柄是一个小小的球,整体大约一个苹果大小,长得像网页小游戏里Q版人物杀蘑菇怪的武器。
真是一把饱剑!
比起道具,更像精品店里的钥匙挂件或者婴儿磨牙棒。
日记本不理他。
双锦眨了眨眼又换了一个问题,“万一认错了怎么办?这东西能用几次?”
笔记上这回又浮现出一行字。
“道具只能使用两次且无法伤害正常人物,但攻击正常人物仍然会消耗使用次数。”
双锦了然,也就是说只有一次出错的机会。
那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日记本说人鱼伪装成他的好友,可在双锦心中,他好友的人只有一个人,双锦只把他当自己的朋友,如果是这样,那……是否太简单了?
或者说日记本口中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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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其实是一些具有相同共性的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朋友,而他们具有相同的特征。
“嗡——”
就在此时,双锦手中的日记本发出一声类似手机震动的声音。
“恭喜触发关键词‘特征’,解锁伪装人物特征,1:伪装人物十分迷恋你。
2:伪装人物患有皮肤饥渴。
3、4待解锁。”
是吗?听起来像痴汉。
而即便是这么离谱的字眼,双锦仍然淡淡的,即便窗外有条人鱼,笔记本会说话,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也置身事外似的根本没有反应,只是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远处看去。
黑色的人鱼远远地站立着,他站在209栋的门口,也就是双锦家前面的第三个十字路口中间,上午时分,零零散散地人从他身旁走过,他们神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身旁有个恐怖的生物。
双锦的视线离开人鱼,在小区内的景物上划过,熟悉的房子,熟悉的街道,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他看向了身侧的窗子。
窗户的玻璃很干净,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苍白清瘦的青年。
青年脸色苍白,但容貌很美丽,身体过分单薄,背部线条一路优柔地勾勒下去,在后腰处深凹出了一个很深的弧度。
双锦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属实有些纳罕。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今晚的梦居然格外长,他都已经累了,还没等到梦境结束。
几分钟后,他关上了窗户,将窗帘也拉上。
然后径直走到垃圾桶旁,把日记本扔了进去。
室内光线昏暗,静悄悄的,双锦沉默着爬上床……闭眼。
半分钟后床上传出深长平稳的呼吸声。
日记本似乎没想到,它躺在垃圾桶中愤怒地胡乱翻动着纸页摩擦塑料袋,试图制造噪音吵死双锦。
但毫无效果。
遮光窗帘的效果非常好,昏暗的卧室,空调开在舒适的温度,清爽干燥,有利睡眠。
双锦眼睛一闭一睁,再爬起来时已经是午饭时间点了。
一觉睡了四个小时,他迷迷糊糊爬起来,迟钝的大脑待机了半小时后,睡前的记忆才连上信号似的传送过来。
双锦看向书桌旁的垃圾桶,唤了一声:“日记本?”
会自己翻页的日记本静悄悄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似乎死了。
……果然是做梦吗?
因为每天凌晨三点睡觉对大脑造成了伤害?
但似乎哪里不对,好像有个细节忽略掉了。
但头真的很痛,虽然知道自己应该下床检查一下日记本和窗外,但可能还是太疲倦了,双锦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
手机显示时间为下午三点,他竟然又睡了三个小时,从早上八点睡到下午三点。
“日记本?”像上次一样,他又唤了一声。
垃圾桶里仍然没有任何声音。
是梦吧…
可如果是做梦……那是谁将日记本扔进垃圾桶的?
几分钟后,双锦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又过了几分钟,他缓缓走到垃圾桶旁……弯腰捡起了日记本。
日记本似乎又一次感知他心中所想,自动在他的掌心打开,纸张刷拉拉地翻到最新一页。
“hello,亲爱的木头脑袋,八个小时过去,人鱼距离你又进了3.33米??。”
*
窗外真的有条人鱼。
双锦的日记本会自己写字,还会写英文。
用的是他的笔迹。
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3. 楚雪镜
这是不真实的世界,这里是《爱情海》。
这个认识在双锦亲眼见到活着的慧贞后得到了验证。
慧贞,双锦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在双锦19岁时离世,那时候双锦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还不姓双。
女人打开窗户,热情地向他挥手告别,让他有空常来,“你姐夫不常回来吃饭的,你不要不好意思,有时间就来找姐姐玩啊。”
双锦看着女人头顶的字含笑点头,同样向她挥手。
慧贞嫁给了很爱的男人,每天都认真准备饭菜等丈夫回家吃晚饭,但双锦知道她不会等到丈夫的,因为她的丈夫还没死,短时间内应该也死不了。
日暮西沉,余辉与现实世界无差,艳色的夕阳在双锦的指缝间穿梭跳动,双锦向姐姐道别后转身向回家的路走去。
原来这一次不是梦。
原来《爱情海》真的存在。
*
双锦一早就知道《爱情海》。
大约十年前,有一个兴起一时的都市异闻,据说有一碟神秘的游戏光盘具有连接不同时空的能力,可以让打开游戏的人进入异世界,那里和现实世界几乎是完全相同的,但是不同的是那个世界的人都是带着怨恨死去的。
不过他们并不都是恶鬼,有些人还是像活着时一样生活,并不记得自己已经死去。
小镇很小,这种异闻蔓延得很快,这导致很多人不敢再玩游戏光碟,很多光碟滞销,那盘神秘的游戏《爱情海》也就包括在其中。
而不久前,有人以楚雪镜的名义给双锦寄来了一张光盘。
双锦本不感兴趣,但看在楚雪镜那三个字上他将光盘插入了主机……
回到家后,双锦先去厨房洗了一盘梨子,然后他端着这盘雪白的梨子从和卧室紧临的实木楼梯拾级而上,一路来到二楼的工作室,那是他还是一个雕塑专业学生的时候母亲给他单独腾出的房间,里面双锦从15岁到25岁时的全部作品。
在那里,双锦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等待他多时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他背对着双锦坐在窗前,夕阳的余晖如艳丽的浪潮从高大的落地窗奔涌而入,泼洒在男人挺阔的肩膀上,又沿着肌肉紧实修长手臂一路向下,他的身形湮没在光明中,像一个黑暗的影子。
楚雪镜……
人这一生是否都有过那么一两个很喜欢的人?
反正双锦是有的。
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而这可爱的芸芸众生中,双锦独爱楚雪镜。
楚雪镜是双锦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有双锦羡慕的出身,有双锦喜欢的相貌,还有双锦望尘莫及的外向性格与好人缘。
有句话叫“人擅长嫉妒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双锦不妒忌楚雪镜,他喜欢楚雪镜。
楚雪镜像命运赠送给双锦的一捧白玫瑰,出现在他最崇尚浪漫的美好年华,只想起他就好像嗅到了一缕芬芳,可芬芳消散得太快,雨夜汹涌的海浪卷走了楚雪镜的生命,留下空荡的沙滩。
他死的那天晚上双锦还见到过他的鬼魂,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楚雪镜穿着双锦给他买的外套站在双锦的床边,湿冷的海水从他身上淋淋沥沥地滴在地板上,水滴声将双锦吵醒,他在梦中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吓了一跳。
他茫然不解地反应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要给楚雪镜换干净的衣服,但被拒绝了。
双锦看到有水珠沿着他流利的侧脸滚下,森冷的寒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渗出,可他好像全无所谓,只向双锦笑了笑,语气有些感慨和怅然,“今晚下雨了,海边的风很大很冷,我担心又会停电所以来看看你,小锦……你明天醒来不要怪我啊。”
“我为什么要怪你?”双锦握住楚雪镜的手,想给他一些温暖。
可他的手真冷啊,皮肤湿漉漉的,湿寒的冷从他的骨骼关节和皮肤钻入双锦的手,冻得双锦也微微战栗。
楚雪镜静静地看着双锦,整个人很沉默,不像往常那样开朗。
双锦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于是也没有说话,两人两手相握靠在一起,直到天边将亮,楚雪镜就不顾双锦的阻拦离开了。
第二天,双锦得知楚雪镜在前一天晚上死了。
他见到的是鬼。
但或许是太喜欢楚雪镜了,双锦并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很伤心。
也是因为这件事,双锦相信楚雪镜并没有消失,或许他的灵魂就存在于大海,会随着哪一次潮起再回来看看他。
双锦很期待,从那以后他时常站来海边等待,祈求波涛起伏的海水将一个叫楚雪镜的灵魂带回来。
日复一日,海水无数次冲刷沙滩,抚摸过他的肌肤,给双锦带来贝壳、海螺,甚至珍珠,唯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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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楚雪镜。
在不知多少次将贝壳带回家时,母亲终于爆发了,她将双锦带回来的东西扔到门口的垃圾桶,严厉地要求他不准再去海边,“人死不能复生啊,你这样会让他不得安息的。”
母亲训斥他的场景让恰好来家中做客的朋友也颇为尴尬,他拍拍双锦的后背,安慰他:“是啊,你这样不行的。”
这样不行的。
或许是走火入魔了,双锦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
“……那该怎么做?”
*
朋友起初说他也不知道,劝双锦不要再执着了。
但双锦并不放弃,或许是被缠烦了,朋友真的告诉了他一个办法。
暑假的最后一天,双锦将楚雪镜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纪念物送入了海水。
那颗钻石耳钉非常小,落入海水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双锦不舍地闭上眼睛,在心中诚心地对大海说:“我真的很爱你楚雪镜。”
随着楚雪镜留给他的最后纪念彻底消失,双锦仰起头感受海风吹拂在脸上的湿润和清凉。
海天相接,云翳在海面投下倒影,海风传来轮船的汽笛声,吹在人身上湿冷冷的很清爽,似乎能将人的愁绪都吹散。
双锦忽然觉得无比轻松畅快,好像在这一刻彻底解脱了。
其实他很清楚朋友是骗他的,朋友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一件件销毁楚雪镜的东西,让他从这段感情中解脱出去。
这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言。
那之后双锦再也没去过海边,他将对楚雪镜的思念藏在心里。
直到二十五岁时的一个阴雨天,双锦站在路边等人,毫无预兆的雨忽然从天而降,将地面变得湿润。
他无奈地看着路面上的雨水汇聚成流,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任何湿意。
有人将一把宽大的伞撑在他的头顶,替他挡去了风雨。
双锦微微愣了一下,轻声地说了声谢谢才地抬起头来。
一刹那,心跳比大脑反应更快,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
眼睛的余光最先捕捉到一颗钻石,细碎的光斑落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像月下的深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
仿佛时光回溯,旧日重来。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男人线条优美的唇扬起,“你好,我姓楚,怎么称呼?”
4. 电梯
姓楚的人很多。
长得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存在,但人竟然能相似到这种程度,确实是让双锦少见地愣住了。
一刹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冲破桎梏喷涌而出。
即便知道这很无礼,双锦却无法将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
如果楚雪镜活下来,长到这个年纪,那他的脸应该就是这样。
震撼持续的时间太久,胸腔憋闷地发痛时双锦才发现自己忘记呼吸了。
男人示好地向他伸出右手,他身量极为高挑,手掌自然也宽大,那只手横在双锦过分瘦削单薄的腰腹前,几乎与双锦的侧腰等宽。
双锦垂下视线,目光凝在对方的小指上。
明明是一只很美的手,筋骨清晰,皮肤冷白得几乎透明,它微微垂着,线条利落地从腕骨到手背,最终延申到指尖,流畅而优美,但这样漂亮的手因为残缺破坏了美感——它缺少半截小指。
而楚雪镜的右手小指也曾受过伤,有难以磨灭的疤痕。
双锦猛地推开他。
他淋着雨向远处走了很久,直到目光中出现别的行人才回过头。
男人既没有来追他,也没有离去,他还站在那里,头顶的天空层层堆积着黑鸦鸦的云翳,被雨淋湿的街道远远一看黑沉沉的,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心,仿佛能汲取周遭的光彩,世界一片阴沉,只有黑伞下露出来的小半张冷白的脸是唯一的亮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双锦回头的瞬间似乎看到他笑着张口说了句什么,但双锦没看懂。
寒冷的雨水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沿着他的后颈向下蜿蜒,像一只湿冷的手贴着皮肤伸入衣领……
双锦胡乱打了辆车离开了。
*
“双锦,等到人了吗?为什么一上午都没给我回复,有事及时联系我。”
双锦看着老板的对话框,数次尝试输入信息又都删除了。
今天本是要去见客户的,对方很看好双锦雕塑馆的蜡像工艺品,十分大方地想花大价钱私人定制一个蜡像,点名让双锦负责。
不用多想,肯定是搞砸了。
双锦没等到客户就逃走了。
因为知道将工作搞砸了,双锦干脆将领导的联系方式和手机都屏蔽了,防止一会儿他知道了真相来找自己发火。
确保不会有人烦自己后,他反锁房门走进了卧室。
他喜欢安静和独处,房间总是拉着遮光窗帘,光线暧昧昏暗。
回到自己最舒适的地方后,他把外衣脱下,随意地扔在椅子上,对着室内说话,“我今天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是真的很像,我差点以为是你从海里回来了。”
说话间,他将袜子和长裤也脱下,赤丨裸着双腿仅着衬衫向床边走去。
食欲和性丨欲是人的基本欲望,但再双锦身上例外,似乎天生食欲微弱,这导致他肢体过分纤细,除却臀和大腿皮肉丰润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种不堪受力似的单薄,关节处的皮肤几乎薄的透明。
少年时他很喜欢在夏天穿短裤,海风吹过他身上单薄的衣物,勾勒出骨瘦匀亭的身形,有人看着他高挑纤细的身体半开玩笑地说:“双锦,你好像展柜里的bjd娃娃。”
双锦不喜欢别人凝视自己的身体,他难得的冷脸,从那以后就只穿长衣长裤了。
不过在所有人都不能看到自己的地方,他仍然在随心所欲。
“但他看起来比你老。”
双锦来到自己舒适的床上,双腿维持着支撑床面的姿势向两侧分开,膝盖处珠白细薄的肌肤被床单摩擦得泛红……
被随手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分场合地传来咯噔咯噔的信息提示音,但主人只有在感到厌烦时才用洇红的眼瞥一下。
该关机才对。
好烦。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将手机关机?”烦躁地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后,双锦垂下睫毛平复身心的焦躁,但失败了,于是他不讲道理地推了把身侧的“人”质问对方。
枕边人被他推了一把,骤然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深黑的眼眸,睫毛偏直,在眼尾拉出细长的阴影,瞳孔澄澈美丽,却毫无情绪,如果沿着他美丽的面容向下看能看到修长的脖子上有一条细长的衔接痕迹。
是个栩栩如生的人偶,皮肤与活人无异,细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脉络。
双锦看了他一会儿,等到身体的烦躁消退之后,就又变成了平静温柔的样子,“算了,不和你计较。”
将柔软的被子盖过头顶,双锦自己给自己放假,决定睡一下午。
他对于翘掉工作毫无心理负担,淡然地看待生活给予或者自己创造的挫折。
下午三点多时,一个电话将他唤醒。
双锦朦朦胧胧地从摸起手机,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因为是本市的,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您好……喂?”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只有模糊的呼吸声嘶啦啦地传来,在昏暗的室内有一种怪异的节奏感。
双锦心道不好,果然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双锦,有你我他妈的好不了!”
“你一天没给我回信,我他妈以为你被客户拐了你知道吗?你是混蛋吧?!”
这话有些夸张的成分,他能猜到自己再一次被双锦拉黑了,但古含林打了一天电话没打通也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他忍不住想这个开高价的客户根本不是想要合作,而是图人。
双锦把电话拿远一点,防止对方的歇斯底里震痛自己的耳膜,“你不是只有一个电话号吗?”
对方嗤笑了声,“我他妈的就知道你把我拉黑了,老子半小时前刚办的新号!”
双锦:“……”
电话那边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似乎是到了室外,男人的声音中混入了一些车流的声音,“我现在就要去找你,你给我等着,你不给我一个理由,我……弄死你!”
“弄死你”三个字咬在唇齿间,听起来很凶狠又带着暧昧的意味。
双锦回头看了眼身侧美丽的人偶,抿了抿唇。
“我见到了……”
后面几个字模糊在一声尖锐的鸣笛声中,男人低声骂了一句,才重新又问了一遍,“你见到了谁?”
“雪镜,楚雪镜。”
楚雪镜三个字仿佛带有消音效果,让电话那边的男人沉默了许久。
“他不是死了吗……”
“你…你这话可真是一石二鸟啊,”男人哂笑了声,“既给自己找了翘工的理由,又拒绝了我,不过你要拒绝我也不用搬出楚雪镜,他要是投胎早你他妈都能生出他了!”
“古含林。”双锦预感到他又要污言秽语,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一句。
“怎么了?”男人阴沉地笑了笑,“他是你的心肝宝贝我不能说他?我当初让你把他的东西扔海里你不是很听话吗?你敢说你不知道我骗你?嗯?现在开始装深情了?”
楚雪镜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肉里,让他不断回忆起屈辱的过去,刺痛难忍叫骂不断,“双锦,你这人就是这样,我早就看透了,什么爱不爱的都是臭毛病……把你干服了你什么毛病都没有!”
他说着猛踹了一脚什么东西,接着是拉开车门的声音,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
“嗯?什么东西……”
他说的话惹双锦讨厌,双锦本要挂断电话,却在将手机拿开耳边的时候听到一个不对劲的声音。
“古含林……”意识到是什么,双锦骤然将手机贴到耳侧。
“吱————”
“砰!”
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利刺耳,碰撞的声音更是响彻云霄。
双锦的双眼缓缓睁大,“古含林!”
手机那边男人情绪失控的胡言乱语彻底消失了,只有什么东西坠地后传来轻巧的咚咚两声,一切归于死一样的寂静,耳畔只有自己惊愕之下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紧握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双锦将手机拿到身前,视线触及通话页面。
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
双锦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
根据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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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林最后开车门的声音,他可以猜到对方应该在雕塑馆前的马路上。
古含林……
你死了吗?
双锦闭了闭眼。
双锦对古含林没什么感情,但对方和他相识多年,还是他现在的老板,他死了对双锦没有什么好处。
结束了急救电话后他立刻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
然而起身的一瞬间,胸前的衬衫忽然一紧。
衣服不知道被什么钩住了。
双锦怔了下,回过头去。
人偶侧躺在他的身侧,因为头颅位置的缘故,他的眼睑完全睁开,一双黑月似的浓黑瞳孔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在晦暗的光线中看起来深邃又明亮,有种阴沉和锐利的感觉。
而双锦的衬衫衣摆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了人偶的右手掌上。
或许是睡着时弄得吧,双锦和人偶对视了一会儿后抬手将他的眼睛阖上,又将衣摆从人偶的手掌上解下来。
可能是心绪不稳,不小心用力了一下,双锦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崩裂声,接着他看到一个透明的小东西掉在眼前。
是个扣子,双锦将它捡起来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起身穿衣服。
胡乱穿好后,他向人偶说了声再见,就出门了。
或许是急促的脚步声导致的震动,房门关上的瞬间,人偶的头颅状似无力地沿着枕头垂下,正对着他的方向。
双锦一怔,温声补充了一句:“马上回来陪你。”
*
“你还好吗?”
电话打不通,双锦发了短信过去。
彼时双锦在工作地点附近租房居住,电梯从23楼缓缓下沉,在第十六层时,双锦忽然收到了回信。
“我没事,手机坏了,我来找你了。”
双锦松了一口气,看着电梯上的数字逐渐减少。
现在出去也好,正好避开这个命大难死的疯子。
大概过了几秒钟,电梯门自动打开,双锦将手机关上向外走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就忽然发现不对。
这里不是一楼大厅,好像是某个楼层。
但是电梯门口并没有等着乘坐电梯的人,双锦租住的房子一梯有好几户,因此走廊比较深长,他用指甲敲了敲墙壁,震动声让感应灯自动亮起。
而这片光亮也让他看到走廊里确实有个人,那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身影被走廊的黑暗和窗外的光明冲击得有些模糊,但是根据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膀可以看出是个男性。
或许就是他在等电梯吧。
双锦重新点了一下电梯按钮,不轻不重地对男人喊了一句:“先生,电梯到了,您要同乘吗?”
感应灯缓缓熄灭,双锦又敲了敲墙壁,灯再次亮起。
男人似乎距离他进了一些。
双锦转过头去专心等电梯,不知道是不是下面的楼层有人在做什么,电梯迟迟不上来。
他有些着急,怕古含林动作太快,他还未离开就被找上门来。
还是回家吧,反锁房门装作家中没人。
胡思乱想的功夫,感应灯又暗下去了。
双锦再一次用指甲敲了敲墙壁,感应灯再一次亮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梯却一直没上来,双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去走步梯。
现在不是下班的时间,楼道里只有他自己。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传来富有节奏的韵律,双锦一口气爬了大概五层后扶着墙壁喘气。
感应灯因为他的喘息声长明,休息了大概半分钟后,他拍拍手上的粉尘,忽然觉得这不行。
他家在23层,等他爬上去搞不好和堵门的古含林撞个正着。
真是上也不好下也不好。
不过现在是几层呢?
双锦向下看去,而就是这无意中的一眼让他整个人浑身凉透。
有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站在下面,他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双锦身后的。
无声无息,一声脚步声都未曾发出过。
距离双锦只有七八阶台阶的距离。
5. 人鱼
“噔噔噔……噔噔……”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双锦跑了将近半个小时,一层层的楼梯爬上去,却始终没看到23层。
不应该这样的,他是从第十三层向上爬的,亲眼看着数字一个个增加,却好像怎么也等不到23。
怎么回事?他太着急数错了吗?
双锦趴在扶手上向下层看去。
楼梯一层层地向下延申,直到完全淹没在黑暗中,像通往一个没有光明的世界。
“你是谁?”
那个奇怪的男人仍然跟在双锦的身后,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而且双锦发现他距离自己更近了,从原来的八阶台阶变成了五层,这不是一下靠近的,而是一层一层。
就好像双锦每爬几层楼他就会靠近一步,逃的时间越久他就距离越近。
他并不说话,也没有攻击双锦,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离。
仿佛野兽狩猎之前的步步紧逼,也像是一种对猎物的玩弄戏耍。
更不对劲的是爬了这么久的楼,双锦全程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有见他喘息。
明明好几次都已经距离他很远了,但是只要双锦停下喘息一会儿,楼道的感应灯一暗一明后他就会再次出现在双锦身后,一次比一次靠近……
有一种诡异的猜想在脑海中生出根芽,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
“我的朋友就在附近,不管你是谁,别再跟着我了。”
双锦紧盯着他,缓缓后退,同时不断寻找周围有没有可以防身的工具。
虽然并不被允许,但有的高层的住户还是会偷偷把一些生活杂物堆放在楼道,然而双锦什么都没找到,楼道里只有厚重的灰尘,带着霉味的空气和照明时间很短暂的感应灯,只要十几秒钟不发出声音灯光就会暗下去。
而前几次他的出现似乎都是在感应灯暗下去之后……
双锦一只手不断敲击墙壁保持楼道内的声音,一边快速打开手机手电筒正对着男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如果共同抬起手,一定能碰到对方的手臂。
近在咫尺。
双锦放弃爬楼,保持着正对男人的姿势一步步退到楼道门处,然后迅速推开铁门闪身进入。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手电筒灯光发挥了作用,直到他跑到电梯门旁重新按下电梯键那个男人也一直没有出现。
然而双锦却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甚至一颗心越发沉了下来。
这一层通道里的感应灯坏了,这是一个黑色的世界。
好在楼梯在一层层上升,数字一点点变大。
双锦点完电梯迅速背过身来。
手机手电筒一遍遍划过四周,只是灯光微弱。
*
恐惧之后最先到来的不是崩溃,而是愤怒。
“告诉你不要跟着我了!”在男人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前时,双锦上前一步掐住了他的脖子。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双锦将男人推了进去。
男人没有任何反抗地被推入电梯,他踉跄一步靠在墙上,但在电梯门要关上时,他忽然抬头看向双锦。
那是张冷冽殷艳的脸,一双黝黑深邃的眼中满含笑意,明丽动人。
“小锦。”
脑中似有轰鸣之声,双锦猛然僵在原地。
紧接着电梯在两人的对视中缓缓关闭。
门之间的缝隙逐渐减小,男人咧开嘴角,双唇翕动。
因为距离够劲,双锦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爱你……等我。”
下一瞬,电梯门重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
“楚雪镜真的回来了。”
古含林赶到时,双锦对他说。
“原来不是长得像。”
他难得地看起来很开心,对着古含林也大方地给予了笑容。
不过古含林的样子非常狼狈,他像是在地上打过滚,浑身遍布灰土和伤痕,身上的大牌皮夹克上有着夸张的划伤,胸前的皮革撕裂,颧骨和脑门有大大小小的淤青,按在门框上的左手也有擦伤,甚至还在渗出血珠。
双锦的视线在他身上过了一遍,微微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人不可貌相,正如双锦。
他的皮囊是个温柔清艳的模样,眉眼末梢天生微微下垂,长相上有几分低眉顺眼的柔顺感,说话的语气也偏向轻和,无论对谁无论说什么,都像哄着商量着人家似的,但实际上他是个极冷漠的人,人生唯一的例外是楚雪镜。
即便古含林是他的老相识,还伤成这个样子,他也毫不心疼,但他还是温声询问:“你需要去看医生吗?”
古含林脸色阴沉,难得的没有说话,只是摇了下头。
“看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双锦正等着这句话,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才对古含林笑了笑,然后让开位置,让人进家里坐。
以往双锦不会主动让他进门,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开心,这是第一次。
然而古含林得此恩赏却没有丝毫喜色,他脸色沉重地走进双锦家客厅,视线在室内环顾一圈后,又回到双锦的脸上,“你刚才说什么?”
双锦关上房门,去厨房倒了杯水,“楚雪镜真的回来了,我在楼道中再一次见到了他,他让我等他,”他的脸上含着笑意,端着水回来,将水递给古含林,“含林,谢谢你。”
这句莫名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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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古含林想起什么,眉头一跳,侧脸肌肉崩得死紧,下一瞬他抬手打掉了双锦手中的水杯。
玻璃杯落在地上瞬间破碎,水流向两人脚底下蔓延。
双锦维持着端着水杯的姿势挑了下眉,对古含林的冒犯没有任何恼怒,反而心情不错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双眼弯弯,“你不信算了,我说的是真的。”
男人侧头看向他,线条硬朗的眼中满是阴郁,他默然地看了双锦好一会儿后忽然开口。
“我信,因为……我也看到了。”
室内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是吗?”几息之后双锦脸上的笑容更盛,他很少这样笑,这样的笑容在别人脸上很正常,但是在他的脸上就有些夸张,苍白的皮肤配上明艳的笑容显露出几分素艳森丽之感。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敛了敛笑意,又变成那个淡然轻和的模样,话语中却有着好奇,“他有和你打招呼吗?”
“有,”古含林看着他,“他想杀我。”
“不可能!”
提及楚雪镜,双锦的情绪很激烈,他几乎立刻厉声反驳。
“怎么不可能?!”古含林把身上的四分五裂的夹克脱下来,一把甩到双锦身前的沙发上,他几步上前用血淋淋的手握住双锦的小臂,声音阴戾,“你猜我怎么变成这个鬼样的?!”
双锦眼中的笑意也完全消散,抬眼与他直视,没什么血色的唇轻碰,有几分执拗的味道,字字清晰入耳,“他是楚雪镜。”
两人默然对视,互不相让。
足足十几秒钟后,古含林忽然怪异地一笑,“其实我骗了你,双锦,那个方法不是我编的。”
“那是钟敏卉想告诉你的,钟敏卉喜欢你,我把他打了一顿,抢了他的话来讨好你。”
钟敏卉,双锦唯一看作朋友的人,他知道钟敏卉喜欢自己,但是他不在乎,他希望钟敏卉放弃,因为只有楚雪镜能入他的眼,得到他全然的真心。
“钟敏卉的大姐见过人鱼,他说那个办法是人鱼说的,我不信楚雪镜这个短命鬼真的能回来所以就告诉你了,我现在真他妈的后悔!”
双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将古含林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扯下,微微歪头,“所以你想说什么?”
古含林缓缓咧开嘴,又瞬间沉下脸,眼中阴翳浓重,暗沉如海,“钟敏卉的大姐在见过人鱼后死了,而一小时前……钟敏卉也死了,钟敏卉那娘炮喜欢你,你别装不知道。”
他满意地看到双锦神情一怔。
“双锦……既然姓楚的死了,我也愿意说个公道话,他这人确实不错,如果是他一定不会害我们。”
“但是双锦,人死不能复生,回来的还是楚雪镜吗?”
6. 他非他
回来的还是楚雪镜吗?
古含林不信双锦没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你也怀疑吧?”他走上前按住双锦的肩膀,又低下头和他对视,彼此眼中的情绪在这种近距离下格外清晰。
“他都死了快五年了,怎么可能再回来?除非他早就不是楚雪镜了,没准是海里的妖怪,或者……厉鬼!”
“对,我们遇到厉鬼了!得找个高人驱除邪祟!”
然而双锦在古含林隐隐期待中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推开,“只要他还记得我,他就是楚雪镜。”
一刹那,古含林仿佛失语似的陷入沉默,目光在双锦冷白秀致的脸上审视逡巡。
双锦也并不退缩,那双长得低眉顺眼的脸上是和长相完全相反的坚定和执拗,他像毫无波澜的死水,无法攻陷的城池,永不动摇的磐石。
因为楚雪镜。
一种轰然而起的愤怒在脑髓中砰然炸开,他觉得双锦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他明明那么苍白,四肢纤细得仿佛可以折断,低下脖颈时肩胛的骨骼单薄如翅,整个人像瓷烧的,好像一碰就碎。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可以用这具纤素的身体和轻和的嗓音制造出让他发疯的东西,明明可以轻易地控制住他,让他哭都哭不出喊都喊不动,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着他走。
胸膛剧烈起伏,古含林不受控制地扬起手……
双锦陷在沙发中,半长的头发因为姿势的缘故向耳后垂去,完整地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此时正静静地仰头看着他。
古含林望见那双眼眸中清晰的倒影时忽然一怔,然后他倏地转过身去,扬起的手落下,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选择了将双锦空无一物的茶几掀翻。
“你要气死我直说,他妈的还记得我呢!还记得钟敏卉呢!结果呢?!”
“我只是在打电话,半坡上忽然出现无人驾驶的老头乐朝我冲了过来,他妈的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老头乐,这要是没躲过去我他妈的现在在太平间了,还有那个娘炮……”
“我刚出事钟敏卉就死了,什么东西下手这么狠这么迅速?!钟敏卉可是你们的朋友,他什么时候的罪过楚雪镜?!”
“现在我说这些你还觉得他是楚雪镜吗?”
双锦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但是古含林清楚地看到他薄薄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眼珠,视线抖动是人在思考和自我怀疑时的反应。
他深吸两口气,将声音放轻,“我知道你喜欢楚雪镜,所以你应该最清楚他是什么人,如果你相信这是他,我都替楚雪镜不值啊,在你心里他就是这样的吗?”
“楚雪镜是这种人吗双锦?”
楚雪镜……
据说对于一个人的印象,我们的大脑最先回想起来的不是面容,而是情绪。
比如想起仇人就生气,想起爱人就开心。
而双锦每次回想楚雪镜总能感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风。
少年时的楚雪镜喜欢滑板,他长得冶丽明净,看起来适合书画,但喜欢的却是这种充满活力的运动,能将一副滑板玩出很多种炫酷的花样,加之出众夺目的外表,所过之处惊呼一片。
双锦曾被他架在滑板上,风从他紧捂着双眼的指缝间穿梭,轻抚他耳侧的碎发,空气中带着春夏植物的清新和楚雪镜身上清香的洗衣液的味道。
那时候双锦正在经历重大的家庭变故,他原本还算和睦的父母离婚,父亲离开了他们母子三人,又因为家里一些不好的秘事泄露出去,一时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无论双锦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些传言悉悉索索。
高考在即,这些他都可以努力做到不去想,但本来准备好参加的集训不能去了才是真的让他失落焦虑的。
五万的集训费对于母亲而言太困难了。
所以与前途所面临的挑战相比,别人的嚼舌根显得微不足道,况且双锦本就不在意,他对谁都很淡漠,对别人的质疑亦然。
但楚雪镜的反应却很强烈,在双锦不知多少次独自走出校门时,他忽然望了过去。
他的人缘极好,朋友遍地,前呼后拥,和双锦的形单影只是两个极端。
第二天,双锦在卧室外面的窗台上看到一个麦当劳的打包袋,他打开窗户将打包袋拿进来,发现里面不是食物,而是五个信封,五个信封里一共装了五万块钱。
“集训加油。”
虽然没有写名字,但双锦认出了,这是楚雪镜的字。
楚雪镜真有钱啊,双锦拿着钱忍不住感慨。
他知道楚雪镜家境比他们都好,父母都是大企业的高管,开着双锦不认识的漂亮车,但是也想不到五万块钱说给就给。
五万块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对学生而言。
明明他们也不算熟识,只是一对因为性格不同而不怎么说话的同桌。
甚至给了他钱后楚雪镜就不做他的同桌了,他搬着自己的桌子坐到了双锦前面。
为什么呢?
双锦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但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出神了很久,小半节课的时间都在胡思乱想。
为什么……
“谢谢你楚雪镜。”他将这张纸条小心规整地撕下来,但看了一遍自己的字后又揉搓成团扔掉了。
从笔袋中找了一支没用过的黑笔,另起了一张干净完整的纸,双锦重新认真写下:“谢谢你楚雪镜,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雪镜,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第三次,双锦终于勉强满意,他将这张纸整齐地叠成小方块攥在手心里,想偷偷递给楚雪镜。
其实很简单,楚雪镜就靠在他的桌子上,少年时的他就已经个子高挑,肩膀宽阔,坐在双锦的前面能遮挡住所有望向双锦的视线。
将纸条递给他很简单,不会有人发现的。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双锦一直纠结到下课,最终手中的小纸方块被汗水溻湿也没能送出去。
他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好纠结啊,以前从不会这样。
要不还是别在学习时间打扰他了,等放学吧,明天是周末,今天会提早放学,他有的是机会。
放学的时候双锦再一次准备向楚雪镜道谢,这种事他第一次做,不好意思当面说谢谢,于是他又写了一张感谢信准备用偷袭的方式送到楚雪镜手中。
但失败了,楚雪镜一放学就不见了人影。
双锦问了好几个人,有和楚雪镜熟识的人诧异地看他:“他周五晚上都是早早走的,你跟他做了这么久的同桌,没发现吗?”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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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这样吗?
双锦还真没发现。
他在校门口徘徊了很久,直到学生都走光了,保安关了大门,他确定真的等不到楚雪镜了才回家去。
或许……这么有钱的楚雪镜并不在乎他的道谢,或许他的父母对他很大方,五万块只是他的零花钱,自己要做的是好好学习,高考后尽快打工还给他。
双锦将书包背在前面,里面一直装着那五万块钱。
他不想放在家里,只有带在身上才能安心。
但只有这五万不行,还需要路费材料费,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又是一笔不小的钱。
如果像楚雪镜一样有钱就好了。
双锦将怀里的包抱得更紧。
要不要先把一些不用的东西卖掉凑点钱,虽然凑不到几个钱但是能缓解一下压力。
回到家后他发现母亲也是这么想的,有个上门回收的工作人员从他家门口出来,半抗半拖着他家沉重的橡木衣柜往外走。
那衣柜是他爸的,看起来不大但有将近三百斤。
工作人员虽然穿得严实却仍然能从身量上看出年纪很轻,应该像他一样,是为钱发愁的人。
双锦想看看他的模样,但他脸上带着黑色口罩,头上又戴了一定深深压着帽檐的鸭舌帽,双锦看不出他的面容,只看到他鬓边的帽檐早已被汗水湿透。
衣柜太沉重了,这种苦力一样的工作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太困难了。
特别是柜子的一脚被门槛卡住。
双锦将书包背到身后,想要上前帮忙。
但就在他近身的一瞬间,一只手把他推开了。
接着那只手迅速收回,支撑住差点倒下的柜子,在双锦怔忪的目光中向外搬去。
双锦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
工作人员推开他的瞬间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就那一眼双锦认出来了。
楚雪镜。
竟然是楚雪镜!
他不是家境很好吗?
他……
*
“他不是那种人对吧?”
夏日晚上七点半,太阳终于完全落下,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古含林走到客厅门旁,将室内的灯打开,远远地看向从方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的人。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室内灯光亮起时静默地看着头顶的吊灯。
“双锦。”古含林叫了他一声。
青年这才撩起睫毛看向他。
他终于从沙发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古含林的身边,然后在男人纳罕的目光中把灯关上了。
室内再次变得黑暗。
古含林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却见他关上灯后又把客厅门也打开了。
客厅外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正对着紧闭的电梯,老小区的感应灯光线黯淡,整个走廊有一种老电影中的昏暗感。
“咔哒!”双锦又把客厅灯打开了,光明重新回归。
“……你干什么?”
“咔哒!”灯再次关上。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双锦你要干什么?!”
光与黯飞速变换,终于在最后一次“咔哒”声之后,光明再也没有出现,黑暗降临。
7. 犟种
真奇怪,人总是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屑一顾。
正如古含林。
读书时他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向往的是学校外自由自在的日子,于是初中逃课,高中辍学。
他不喜欢被肥胖臃肿的父亲说教,也看不上每天泡在麻将和购物上的母亲,父母对他的管教在他看来是暴发户的愚昧封建,他们给他购置的大牌在他看来老土落后。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一喜欢的是18岁生日时买的摩托,古含林骑上这辆声音炸耳的摩托在夜晚寂静的马路上驰骋,他因此认识了更多兄弟,和他们在脏话和香烟中放纵,在打架斗殴中混沌度日。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过一辈子,可实际上只过去两年,狂欢的刺激就随着□□的疲倦而逐渐消退,只有麻木感随着香烟里进入体内,一起在五脏六腑中蒸腾。
20岁时的一个清晨,古含林在KTV中被兄弟的电话叫醒,他昏昏沉沉去摸手机,却只摸到一个倒在地上的话筒,手机不知何时掉在沙发夹缝中,五六个人横七竖八地躺着,空气中满是烟臭味和人臭味,熏得他眼珠通红。
电话接起来时,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嘴巴就已经熟练地说完一套充满“江湖义气”的话,身体厌倦地站起来,第不知多少次的要去ktv帮兄弟撑场面。
走出ktv呼吸到一股清晨清新的空气时他忽然非常不想去,但是不去的话去做什么呢?古含林也不清楚。
但又好像是上天也不想再看他沉沦下去,这天早上发生了一个意外。
古含林把一个学生撞了。
好在那天的车速并不快,他骑车技术熟练,对方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他快速刹车了,没造成太大伤害。
将倒下的摩托单手扶起一脚踹到路边,他气势汹汹满脸戾气地走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学生拎起来,攥着他的衣领将人抵在电线杆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嘴就骂:“走路不长眼赶着找死吗?”
少年抓着他的手臂挣扎了一会儿但没挣动,被骂之后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目光触及的一刹那,古含林心中忽而一动。
很白的脸,淡色的唇,眉尾眼尾都微微垂坠着,看起来很乖顺,但是目光却很淡漠,隐隐地还有一些倔强和不服气。
以往这样的不服气得到的是古含林反手一拳,但或许是对方看起来太白净了,他忽然想跟对方讲讲道理。
你不服什么?
“你他……鬼探头还能活着那纯是哥哥技术好知道吗?还不说谢谢哥哥?”
少年眉头跳了一下,侧过头去,“我赶时间。”
这声音低低的,像他小时候还在家里时风吹过洁白的窗帘带来的轻盈感,以至于古含林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根本不跟他讲道理。
“我还赶时间呢,赶时间就乱跑啊?马路是你家的?注意交通安全你学没学啊?”
少年似乎没想到这鬼火青年竟然跟自己讲注意交通安全这几个字。
诧异地看了眼他的摩托后才张了张口后垂下睫毛去,轻声说了句:“抱歉。”
这么简单?
“……这还差不多。”
算了,跟个学生计较什么?
“行了,你快走吧,我也走了。”
将人放开后,他一脚踹响油门,跨坐在车上忽然有些恍惚,要去哪来着?
晃神的功夫他看着少年从他身旁走过,忽然发现那洁白柔软的校服胸口竟然有一个烟洞,诧异之后他几乎下意识地想问“你也吸烟吗”但紧接着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撞在一起时自己掉在嘴里的烟掉在了他衣服上。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忽然完全地忘却了帮兄弟撑场子的事,用龟速驾驶着那辆摩托跟在人家后面。
“哎,你校服有点熟悉啊,哪个学校的?”
“你走的真慢,我送你啊。”
“你是不是内向啊,你怎么不说话?我把你撞了,疼不疼啊?”
“稍微有点。”
“那你上来,我送你啊。”
“我要注意交通安全。”
“……”
“不是,你还挺倔啊?”
“我没有,别跟着我了。”
“你哪个学校的?我晚上还在这等你呗。”
“随便你,反正马路不是我家的。”
“靠,你真气人啊。”
……
“爸,我想回去念书。”
真奇怪,怎么总是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魂牵梦绕。
正如自由,正如放纵,正如读书,正如双锦。
可死物易取,活人难得。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双锦那天是着急去见一个叫楚雪镜的人,因此才被他撞了。
后来楚雪镜死了的时候古含林恍惚了很久。
他骑上很久没骑过的摩托冲到海边,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呼天抢地才意识到楚雪镜真的死了。
古含林很讨厌他,倒不是这个人不好,而是他太好了,长了张讨人喜欢的小白脸不说,性格硬气男人却完全不粗俗,反而很干净很浪漫,说出来的话让他学都学不来,双锦的眼光实在是很不错。
所以古含林理解双锦选择他,他不怪双锦,但不理解他为什么死了那么久双锦还是在活人和死鬼中选择他。
室内完全陷入黑暗后,走廊尽头的电梯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无声地打开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走廊内的感应灯忽然短路似的忽闪起来。
古含林看到双锦忽然向外走去,那张脸上毫无恐惧。
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双锦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跨过门槛。
原来……他真的不属于自己。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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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比自由和财富还要难以得到。
“放开我——”
他将人一把扯了回来。
他不想再和双锦讲道理,这个人根本不讲道理,他从小到大从始至终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一个比自己都难搞的混蛋。
如果他不吃软的,那硬的必须吃两口。
古含林将房门锁上,把电视柜拖过去抵住房门,从双锦刚才的举动他可以猜到不能待在黑暗里,于是强行掐着双锦两只手腕往卧室拖。
来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双锦忽然拼命挣扎起来不准古含林开他卧室的门。
以为他误会了什么,古含林顿了下,但没解释只是换了个房间,将人带进了卫生间。
白炽灯的光落在卫生间的白色瓷砖上,小小的空间明亮无比。
双锦被他绑着双手按在无水的浴缸里,可能是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他不再挣扎,只倔强地侧过脸去。
古含林安抚似的放轻声音:“你老实点。”
见人不理他也不挣扎了才放心地盯着房门。
卫生间的门上有一块模糊的毛玻璃,虽然不能透过它看清外面但能隐约看到外面的情况。
只是……
“滴答滴答”
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声。
他以为双锦被自己气哭了,掐着人脸抬起来检查了一下。
这一看他发现双锦的脸还真湿漉漉的。
真哭了?
“你哭什么?”他低声把人训了一句又被冷冷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是浴缸放水的水龙头漏水了,一滴滴地滴在了双锦的头上弄了人满脸。
原来是这样。
将水龙头关上后,他起身去洗手池旁拿抽纸盒。
拿东西时还不忘从镜子中观察双锦有没有老实。
双锦可能不知道他正看着自己,闷着一张脸偷偷甩头,想把头发上的水珠甩下来。
这动作由这个倔种混蛋做有点可爱,紧张的气氛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他将抽纸扔过去。
双锦冷冷看了眼自己腹前的抽纸又冷冷瞥他。
古含林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双锦的手捆起来了。
他有点想笑,但又在这种气氛中笑不出来,于是还是闭嘴上前抽了几张纸按向双锦的头顶。
双锦歪头避了过去。
这个忽然的动作有点大,脑袋不小心碰到了墙壁上发出一声“咚”。
古含林有些诧异,这声咚竟然非常清脆,在黑夜中清晰入耳。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因为双锦明明不动了,但耳边却又传来一声咚。
“咚……”
“咚咚……咚咚。”
古含林悚然回头。
不是头撞在墙壁的声音,是有人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