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尘钱坤》 第1355章 天道有缺 在场的都是仙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只是当人们发现,修行一世,修来修去,最后也不过是别人算计中的棋子,不免有些气馁。 曾经对修行的执着,曾经坚定的道心,曾经的骄傲和荣耀,都像肥皂泡上的彩虹一样在这一刻破裂、消散,只剩下空虚。 李沐尘则看向远处的天空。 在云阳子的身后,是金光晕影里的八姓仙尊长老,但他知道,这不是他们的真身,只是显化的虚影,他们的真身还在万仙阵中。借这幻影,他们就可以说话,所以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就来自这一片金光之中,仿佛他们真的就在这里。 但刚才最后说话的那个声音,绝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这个声音深沉而遥远,应该是从万仙阵的最中心传出来的,从说话的语气来看,此人的地位显然高于其他人。 李沐尘确定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但这个声音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而且他总觉得这声音的深沉幽远是装出来的,仿佛在刻意掩盖什么。 他看了一眼云阳子,希望从昔日的师父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比如这个声音是谁?当然,还有师父的态度。 两边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时候,云阳子终于开口了。他慢慢转过身,端着拂尘,微微颔首,道:“诸位仙尊,容我一言。今日之事,高傒和冥王才是祸端。就事论事,在场之人,的确没有罪过。无罪而罚,有违天道仁德。何况,冥王环伺于外,随时可能率众来犯。此时相争,两败俱伤之下,正落入冥王的算计之中。不若以和为贵,待将来除去冥王,打通两界,再来分辨功过是非。” 李沐尘微微一愣。云阳子会出面,在他意料之中,但说的话和他料想的有所不同。而最令他疑惑的是,云阳子说话时无论语气还是朝向,对着的都是他身后的金光中那群仙尊长老。 但这些人很明显是做不了主的,他们的地位不如刚才最后说话的那个人。 果然,这些仙尊并没有回话,仿佛也在等着隐藏在万仙阵中的那位真正的尊者开口。 “若能除去冥王,打通两界,当然一切好说。”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们万仙集结,身如恒星,不就是因为天道有缺,才要守护这个世界,不为外魔所染么?若冥界消亡,天道之缺得以弥补,这些妖魔也自然可以感而化之,到那时,我们也不用枯守阵中,何乐而不为哉!” 李沐尘仔细咂摸着此人的话。 天道有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这个声音认为,天道有缺是冥王造成的,是因为冥界还未完全归于天道之下。 但李沐尘不这么认为。 天道有缺是因为天道本身有内在的缺陷,而非冥界未归。正因为天道有缺,才导致冥界不归,两界也无法相合。这是倒置了因果。 若天道无缺,就不会有妖魔人仙的阶层划分,万物自得其性,自能和谐发展。那时,也就不会有化外之界,冥界不归也归,自然就大道一统了。 冥王自然是一个大阻碍,但真正阻碍自然之道和谐发展的,恰恰是那些高高在上喊着口号的以天道卫士自诩的神仙。 替天行道者往往无道。 无道也罢,而其偏偏不知其无道,而以有道自居,这是最可怕的。 以王道蔽天道,而天下不见道,以为此即真道,顺而治之,修而行之,习而惯之,久之天下废矣。 天道有缺在内不在外,在内不能补。 所以在李沐尘看来,哪怕打破了冥界,杀死了冥王,也无法弥补天道之缺。 不过李沐尘没有说话,他现在去说这些话,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他既没有弥补天道缺陷的办法,也没有强行带着自己这些亲人兄弟和那万千妖魔离开的能力。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和“天道”谈判的筹码,就是手中的剑——从神宫中得来的圣人“有悔一剑”。 李沐尘相信,刚才剑意萌动之时,天道一定感受到了。或许,万仙阵中那个说话的人也感受到了。 这才是万仙剑气突然停下来的原因。 当然,他更愿意相信是师父云阳子说服了他们,让阵法停了下来。 有悔一剑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因为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神宫中看到此剑来历以及习得剑诀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什么,但刚才“悔意”萌生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此剑的真谛。这一剑之绝,不在威力。威力再大,也总有个极限。但这种悔意,是无比的绝望,是会断绝一切生机的决绝。是要让时空灭尽、五行消失、阴阳重合,一切归零的决绝。 而现在,李沐尘还没有那么大的悔意,也没有那么大的决绝。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救,不是去弥补天道的缺陷,而是在天道之外,另立己道。这一点,他已经在做了。 “冥界消亡?谈何容易!”金光中一位仙尊说道。 “容易是不容易,但总要尝试过,否则天道之缺永难弥补,你我就终究如恒星孤子,枯死在岁月宇宙之中。”云阳子说。 “真能让冥界消亡,天道补缺,我们自然可以放过这些妖魔。”另一位仙尊说道。 云阳子微微一笑,转身看向李沐尘。 李沐尘看见他的笑容,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诸位仙尊,容我和他们私聊几句。”云阳子说完,一挥拂尘,周围的空间便扭曲起来,形成一个特殊的独立狭窄时空。 这个空间里只有云阳子、李沐尘和肩吾三个人。 “沐尘,我知道你有在天道之外另立己道的志向,我不拦你,还替你高兴。大道之兴,其道万千,天道容得下你。你要记住,天道是有缺,但绝不会抱残守缺。将来若能以你之道,来补了天道之缺,那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是与有荣焉!” 云阳子说道。 “师父!”李沐尘叫了一声,又轻叹一口气,“冥界我本就要去的。” 云阳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不愧是我徒弟,知道为师在想什么。” 肩吾沉声道:“你想让他去冥界杀冥王?” “天道之光不能照到冥界,万仙剑气也无法刺透两界屏障。冥王有沉光庇护,在冥界几乎无敌。而能敌沉光者,必须得神宫或无垢之魂。” 云阳子看着李沐尘,“如今你已获神宫传承,要杀冥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目前来看唯一的希望。” 第1356章 又要辛苦你了 李沐尘笑了笑。 “或许在冥王眼里,我也是对付天都的最佳人选。” 云阳子微微一愣,没想到李沐尘会这样说。 随即叹道:“你认识到这一点也好。你是天都弟子,又是李家血脉。但你身上同样也流着魔主之血。帮冥王,还是帮天都,只在你一念之间,你自己决定。” “我有得选吗?” 李沐尘透过扭曲的空间,看向外面。那些歪歪扭扭的人影,有他的亲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追随者,也有他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千千万万虽不相识,但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妖魔。 帮冥王还是帮天都,在他一念之间。 外面所有人的生死,也在他一念之间。 云阳子叹了口气:“你若放不下,还真没得选。我虽为掌门,万仙阵的枢机密钥在我手中。但八姓共掌昆仑,代天行道,如今的情势,他们必不肯放你们。其实你心里也清楚,若天道之缺不补,冥界犹在,没有人能承担把这些上古妖魔放出去的后果。” “我知道你早就想去冥界,我是你师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最后如何决定,还是那句话,在你一念之间。” 云阳子说完,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此事与我无关,你拉我进来作甚?”肩吾突然说道。 “沐尘若同意,我需要你来安抚住这漫天妖魔,否则魔气压制不住,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所有人都安全。”云阳子说。 肩吾皱了皱眉:“若他不同意呢?” 云阳子没有说话。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肩吾明白,李沐尘也明白,若不答应,所有人都会死在万仙剑气之下。 “你能保证在我回来之前,这里所有人的安全?”李沐尘问道。 云阳子点头道:“放心,你是我徒弟,你的妻子兄弟朋友,也是天都的亲人,我自会护着他们。哪怕你不去,我也会护着他们。至于妖和魔,只要肩吾能压制住魔气,我可以保证,在你回来之前,万仙阵不会发动。但你若失败,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肩吾讶然道:“你让他一个人去?” 李沐尘倒是不怎么意外。若让他把人都带走,天上那些仙尊不会同意的。若让他挑几个带走,又该带走谁,把谁留下呢?反而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走。 “好,我答应了。”他说。 肩吾似乎有些震惊:“刚才一战,我感觉到了你的强大,若冥王来此,你当可与他一战。但若去冥界……” 他摇了摇头,“冥王有沉光护体,在幽冥深处,几近无敌。你虽有神宫,但一入冥海,切断生机,神宫也难挡幽海沉光之蚀。何况你单枪匹马,如何与冥界群魔对敌?” 云阳子道:“他也并非单枪匹马。” “哦,莫非你陪他去?”肩吾好奇道,“这里的人,能帮上他的无非你我,其他人去了也是累赘。你既然要我留下安抚群魔,那就只有你去了。” 云阳子笑道:“当然不是我。我若去了,谁来护持你们这些朋友的周全?” 他看向李沐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沐尘,你应该很想见你父亲吧?” 李沐尘一愣,胸膛微微起伏。 “他父亲?”肩吾愣了一下,不知道说的是谁。 云阳子说:“云华之才,在我之上。他就在冥界,你找到他。你们父子联手,一定可以除掉冥王。另外,我还有一个万全之策……” “什么万全之策?” “你若自黄泉路入冥海,有十八重山岳相隔,世间讹传其为十八层地狱。其实那是昆仑的倒影,不周之根基,乃镇压冥气、分割两界所用。你若能一路打穿十八层地狱,在那里开一条罅隙,天道之光就可以照进冥海,等你和你父亲会合,与冥王决战之时,我会择机启动万仙阵,以万仙剑气如地岳之隙,助你们一臂之力。” …… 外面的人能看到空间里扭曲的三个人影,但听不到他们说话,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气息,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空间终于从扭曲中一点点平复。 李沐尘、云阳子和肩吾的身影又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三人之间相隔甚远,仿佛他们站在那里,从未动过。 “沐尘,你去亲人话个别,让他们安心吧。诸位仙尊那里,自有我去说。”云阳子一挥拂尘,转身朝金光汇聚处飞去。 李沐尘也身形飘动,来到林曼卿等人聚集的地方。 “沐尘……”林曼卿看着他,有许多疑问,又有许多久别之语,可一时又不知从何处说。 “沐尘哥哥……” “沐尘……” “李公子……” 众人都围拢过来。 李沐尘看了看大伙儿,然后一挥手,以丁香的六虚轮转盘为中心,形成了一片隔离的虚无空间,把众人围在中间。 如此一来,他们说话,外面的人就听不到了。 林曼卿知道李沐尘有重要的事要说,不然他一向坦荡,不需要这么做。 “沐尘,发生了什么?” “我要去冥界。”李沐尘说。 短短五个字,人们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其实林曼卿早就料到了。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 “我也去!”陈文学举起手中长矛,“正要会一会冥王!” “我也去!”李阿四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在这一刻,林曼卿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波中流过一丝失望和不舍。 万仙长老们怎么可能让李沐尘把所有人都带走?但若不都带走,只带一部分,让李沐尘怎么选择? 所以…… “沐尘,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林曼卿深情相望,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内心里却又还怀着一分希望。 “曼卿,本以为此次归来,与你能重续仙缘。没想到,又要分开了。”李沐尘轻轻牵起她的手,“我不在时,唯有你能帮我稳住阵脚,照顾好所有人。” 林曼卿内心的希望如落水的石头般沉了下去,但她的目光坚定,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沐尘,我会照顾好大家的。” 李沐尘点点头,又把丁香叫过来:“丁香,把手给我。” 丁香伸出手来。 李沐尘指尖燃起一点黑火,在丁香掌心画了一个符。 “我下山时,会打通地脉,你需以轮盘经默默感应地脉之气,莫使其外泄六虚之外,以免被人察觉。我走之后,你们要观察形势,若有变数,就发动六虚轮转,将地脉连接至荒泽,到临荒镇与蓝田会和。我已将五行旗交给蓝田,五行合一,玄天都统,应可护住大家的性命。” “沐尘哥哥……”丁香总有种不祥之感。 “放心,不会有事的。”李沐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然后看向林曼卿,深情凝望,道:“又要辛苦你了。” 第1357章 此去没有回头路 无神峰,天都群山中唯一没有修士的地方。 这里没有灵气,没有生命,荒凉如死域。 这里是被天地遗忘的地方。 当年的宫伯告诉他,只有在这里,天都那帮人才听不见他们说话。 宫伯的肉身早已在沉寂的死域中化作尘埃,消失不见。 但李沐尘站在这里,却仿佛看见鲜活的宫伯就站在自己面前,微笑面对。 他轻轻叹了口气,口中呼出的灵气扰动周围的死寂,空间闪烁着,似乎在警告他,他不属于这里。 李沐尘抬起手,掌心燃起黑火。 他向下轻轻一按,将黑火压入山体之中。 亘古以来,历经洪荒,一直沉睡的山脉在这一刻似乎苏醒过来。 黑火沿着山体的脉络,在缝隙里燃烧爬行,细细密密,向着昆仑群山蔓延。 被困在天都中央的丁香只觉掌心一阵刺痛,忽而六脉觉醒,被切断的地脉与她的身体重新建立了联系。 李沐尘看了宫伯曾经躺过的地方一眼,默然转身下山。 刚离开无神峰,忽听一声马嘶。 接着,马蹄儿嘚嘚,八匹骏马自远处踏雪而来。 正是穆王的八骏。 到了近前,八骏化作人形而立,一个个丰神俊朗。为首的赤骥口吐人言:“李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李沐尘听得出赤骥声音中的喜悦,看着他们笑道:“你们的修为进步不小啊!” 赤骥道:“幸闻公子之道,茅塞顿开,这些年我们兄弟八人,遨游群山之间,如入星瀚,得宇宙的妙趣。” 李沐尘点头微笑,问道:“你们要不要跟我走?” 赤骥大喜道:“能追随公子,固所愿也!” 李沐尘道:“不是追随我,我带你们去见一见故人。” 随即大袖一挥,卷起一阵清风,八骏但觉群山旋转,冰雪碎裂,如星河璀璨。众马只觉徜徉于群星之中,忽密忽疏,忽明忽暗。 突然群星散去,清风消失,只剩黑暗和静谧。 眼前是一面石壁,壁上有剑痕累累,交错纵横,深浅不一,仿佛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留下的。 八骏修为深厚,很快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处。 “这是什么结界?”赤骥好奇道。 李沐尘伸手在石壁上抚过,黑暗中光影流动,石壁上现出一扇青铜大门,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宽阔的空间里,坐着一个人,长发披肩,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仿佛早已坐化。 “老朋友来,也不欢迎一下么?”李沐尘笑道。 “我在这里,不知岁月,但以内气运行周天来算,你比我预想的,来得早了许多。”那人说道。 “既不知岁月,又何必计算。以你的境界,早该把岁月忘却了。”李沐尘说。 “不错,我身即宇宙,我心即光明,岁月啊……”那人轻轻笑了笑,“只是我的心底还有磨不平的东西,忘不掉的过去。我宁愿负了天下,也不愿负情。若此情可相忘,永恒又有什么意义?” 李沐尘早料到他的话,笑道:“古往今来痴情种,你也算其中一个了。” 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了李云华——那个传说中帅到没边的男人——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可李云华算是痴情种么?又或者是多情种? “哈哈哈哈!”那人笑起来,披散在肩背的长发飘然卷起,如风中流云。 笑声忽泯,他的声音又悲怆起来,“可惜我再也不能见她了!” “她在你心中,便是永恒的。”李沐尘说道,然后往旁边一让,“你看,我把你的旧日老友也带来了。” 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从李沐尘身上划过,看见了化作人形的八骏,原本沉黯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光。 “大王!”赤骥看见穆王姬满,激动得差点落泪。 其余七人也纷纷随赤骥下跪行礼。 穆王一挥手,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托举住。 “哪里还有什么大王?一切都过去了!天地风云,三千年聚散,我经历过太多,最终陪着我的,还是你们。我不是什么大王,你们也不是坐骑。我是姬满,你是赤骥……” 他走过去,拍了拍赤骥的肩膀,又看向其他人,“盜骊、白义、逾轮、骅骝、山子、渠黄、绿耳,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 赤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初在昆仑山,李沐尘跟他们说过这个词。 如今,又从穆王口中听到了这个词。 “就是朋友。”姬满道,“以后就叫我姬满,不要再叫什么大王了。” 八骏面面相觑,叫穆王的名字,怎么叫得出口。 李沐尘知道他们为难,笑道:“一个称呼,不必太在意。你们若不习惯,何不叫他一声大哥。” 姬满点头道:“大哥好!叫大哥亲切,我也当得起。我们皆是兄弟!” “大哥!”赤骥带头,八骏便齐声叫了起来。 姬满大笑,然后看着李沐尘:“你来了,看样子,我的使命结束了,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李沐尘笑道:“你打算去哪里?” 姬满说:“你来这里,想必是要下黄泉入沉光海。我守在这里几千年,从来没进去过。外面的世界已无吸引我的地方了。不如我们同行如何?” 李沐尘说:“甚好。” 二人相视一笑。 “诸位朋友,可愿与我们同行?”姬满问八骏。 赤骥等人齐声道:“当然愿意!” 姬满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此门已无用,不留也罢。” 伸出手掌,对着地面虚按了一下。 地面上现出一幅奇特的图案,仿佛烟花绽放,光影一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周围的石壁犹如喷上了彩色的油漆。 迷乱的光线闪烁,石壁在摇曳的光影里仿佛迷宫的墙壁一般转动,那扇青铜大门瞬间就消失了。 “此路已断,再无人能进来。”姬满说。 赤骥好奇地问道:“此路一断,将来我们怎么出来?” 姬满看了李沐尘一眼,笑道:“此去没有回头路,要么身死道消,要么入沉光而得无垢真身。” 八骏恍然,个个兴奋起来。 今天,他们不仅有了朋友,也拥有了未来。 姬满长袖一挥,四周光影停顿,一条通道出现在眼前。 “出发!” “我们来开路!” 赤骥叫一声,八骏便化作八匹骏马,前二左三右三,中间出现一辆紫色战车。 “大哥,李公子,请上车!” 姬满大笑一声,拉着李沐尘踏上战车。 八匹骏马化作八道流光,拉着紫色战车,冲进了幽暗深邃的通道里。 无尽的黑暗里,有光点闪烁,仿佛鬼火,又仿佛星光,无边无际,如银河在侧…… (抱歉,母病,缓更) 第1358章 剑在,他就在 生命有时候是红色的,比如血液,比如窗外那朵明媚的花。 生命有时候是绿色的,比如春天,比如监护仪上那根跳动着的线条。 当那根绿色的生命线恢复她应有的节奏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然而我又深感恐惧,人的生命何以如此脆弱,脆弱到一根跃动在屏幕上的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绿色线条就能代表她的存在,就能判定生命的强弱。 都说生命是一段旅程,可我总想,旅行不应该开始于无知,结束于无奈。所以生命或许不只是一段旅程,我们也不只是来人间旅行一趟。或许在这段旅程之外,生命并不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而我们来这里,应有我们应知而未知的意义。 修行,或许从我未来时就已开始。 太阳每天升起时,是否记得它昨日未曾照亮的地方? (医院陪护期间,有感,以上。) …… …… 顺黄泉而下,过鬼门关,涉忘川,过奈何桥,李沐尘已经熟门熟路。 当初她和向晚晴来过的痕迹早已消失,也没有恶鬼拦路,黄泉路上静悄悄的,要不是李沐尘早已到了真如不二的真仙境界,要不是他另立己道,不受天道和幽冥之气的影响,几乎就要怀疑过去的记忆是假的了。 直到通过那座鬼城——当初被二师兄一剑劈成了两半。 那道深深的被剑气劈开的纵贯整座鬼城的裂缝就在那里。 看着这道剑气残痕,穆王姬满眉毛微微一挑,感叹道:“好剑!剑气直指,毫无余念,有真我之剑的气势!不知是谁入黄泉,留下了这样一剑?” “他叫列乘风。”李沐尘望着远处剑痕的尽头说,“此剑之威,不足以见其道。” “哦?”姬满好奇道,“那么说,他的剑术已经到了直指大道的境界,莫非是上古剑仙之余脉?” “不,他是天都弟子,是我的二师兄。”李沐尘说。 姬满一愣,随即感叹道:“当年陆吾创立万仙宗后曾坦言,昆仑合并,宇内一统,天下玄门皆归一体,或有违道生万化之自然。从此以后,恐再难出惊才绝艳之辈,更不可能改天换地了。听其言,颇有悔意。没想到,当今的天都,却出了这么多绝颠之人!” 赤骥好奇道:“这剑气果然豪纵,但天都像这样的人也不多吧,大哥难道还见过第二人?” 姬满哈哈大笑,看着李沐尘说:“你们旁边不就站着一位么?” 八骏这才恍然,赤骥笑道:“是啊,我怎么把李公子给忘了!” 御车过了此鬼城,前方出现岔路。 上一次,在列乘风剑气的指引下,李沐尘和向晚晴去了枉死城。按理说,这次应该往另一个方向去,那里才是去往十八层地狱的路。 但李沐尘却重新选择了枉死城的方向,因为他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息。 穆王姬满并没有反对,他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来冥界走上一遭,守了那么多年的大门,现在不用守了,总要去看看自己看守了三千年的世界长什么样子。 八骏之车风驰电掣,很快来到了那条幽深的仅容一车通过的黑暗空间隧道。 枉死城并不是一座城,只是一片特殊的空间,这条黑暗的空间隧道就是进入其中的通道。通道口成拱形,形似城门,枉死者受冤气指引而入其中,因此得名枉死城。 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从通道内溢出来的浓郁的冤气。 “枉死城里是古往今来阴阳两界冤死的魂魄归聚之所,就连阎王殿君也不敢轻易进去。”姬满说道。 “二师兄进去过,我也进去过。它本该已经消散,没想到才这么点时间,就又已冤气盈满了。”李沐尘就把当时和向晚晴来此的事情说了一遍。 “九劫天雷?!”姬满有些意外,随即冷笑起来,“天道之光照不亮沉光海,故意把世间冤气聚集在这里,就是想借冤气凝聚天劫能量,待能量满时,即可引动九劫天雷炸开十八层地狱。” “可还是没有炸开啊!”赤骥说道。 姬满笑道:“李公子的这位二师兄的出现,提前引动了九劫天雷,却也破坏了天道的计划。天意凝聚不足,这个雷的能量还不够。而且这位列乘风应该是悟到了剑道真谛,借天雷化道而去,抵消了大部分雷劫能量。” 赤骥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说天道要实现自己的计划,就要重来一次。可是它上一次用了多久?这一次又要用多久?莫非……” 赤骥突然面现惊骇,“莫非为了缩短时间,聚集更多冤魂,就故意让世间变得……” 姬满摇头道:“这倒不至于。于天道而言,时间不是什么问题。时间只对人有意义,对天道没有意义。天道追求的是永恒,不在乎一朝一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掌握天道的人很着急。但是那样的话……”姬满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不应该,没有人能掌控天道。就算陆吾再生,重回当年巅峰状态,也掌控不了天道。所有人都只是天道下的一枚棋子而已,无论你有多强。” “那么大哥你呢?还有李公子,以及那位剑术至圣的列乘风?”骅骝问道。 “我?哈哈哈哈……”姬满大笑,“我不愿做棋子,所以做了三千年守门员。” “而那位列乘风,已经化道而去,化身在天下剑意之中。只要有一天有人能悟出剑道真谛,就相当于他活了过来。既不做天道棋子,又不和天道冲突。既在天道之中,又游离于天道之外。剑在,他就在,这便是他的道。” “至于李公子……”姬满看向李沐尘,轻笑摇头,“我看不透。于天外立道,而我在天内,我只能远观。” “远观?他不就在我们旁边?”骅骝奇道,“我们在昆仑还听他讲过道呢!” “虽近犹远,能闻其道,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要珍惜。” 穆王说完,当先昂首走进了前方的“城门”之中,一边走,一边说: “当年我也称王做帝,也曾御驾亲征,抵御外寇;也曾微服私访,平冤救弱;也曾治水通商,改善民生。但我也曾听信小人,伤害忠良;也曾自命高贵,与民争利;也曾沉溺享乐,滥用王权……。三千年过去,就让我去看看,何故世界愈发达,冤气却越重?这些冤魂,都是从哪里来的……” …… 注:母亲的病已渐好转,今天抽空回来洗个澡,顺便更新一章,说明一下情况。感谢各位书友的关心。看着大家的祝福,我深受感动,想必母亲的好转也有各位隔空祝愿之力。我会将大家的祝愿转告母亲,相信她听了一定非常高兴。 这几天我会尽量抽空更新,但不能保证时间,或许一两天,或许两三天一更。本书后续可能会放弃一些细节描写,加快剧情节奏。书临近尾声,希望大家能从书中有所得,至少得到一点读书的快乐吧,也不枉我写了这两年。 也祝愿所有书友身体健康,开开心心。 第1359章 隔世知音 眼前是浓稠的黑,人就像掉进了掺了墨汁的浆糊里。 李沐尘和穆王并排站在八骏战车上,在浓稠的黑暗里前行,没有方向,唯一的指引便是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意,自虚空中涌出的冤气无法靠近它,仿佛劈开了黑暗,形成了一条看不见的道路。 一个白点忽然飘过,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 又一个白点闪过。 接着,越来越多的白点涌现出来,如黑夜里的萤火虫,密密麻麻。 马车驶进了光点之中,仿佛踏入银河。而尽管繁星满天,宇宙深处依旧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有剑意的指引,所指之处,冤煞避易,越往里去,剑意所开辟的空间就越大。 李沐尘感到有些奇怪,二师兄的剑意居然能存在这么久,而且一点都没有淡去。 “前面有人!”引路的赤骥突然说道。 那里有一片朦胧的光晕,不知是何物在发光。 光影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李沐尘看着那熟悉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查娜丽。 查娜丽跪在地上,在她前方的虚空中,横着一把剑。仔细看去,却也不是剑,只是一团光,凝聚成剑的形状。这个空间里的光,就是此剑所散发。 剑光之下,躺着一个女人,正是当初不愿意跟李沐尘和向晚晴走,要留下来陪二师兄列乘风的丛林女巫法蒂玛。 此时的法蒂玛平躺在虚空里,双目紧闭,已经没有生命的气息,但她身上又有一丝魂气与上方悬浮的光剑相融。 “嫂子!”李沐尘有些意外地叫了一声。 查娜丽转过身,看见李沐尘,又惊又喜:“沐尘,你怎么来了?” “我要去沉光海,嫂子怎么会在这里?”李沐尘问道。 “我也要去沉光海,我要去找马山。”查娜丽说,“我是追着我师父的踪迹而来的,一路就到了这里,可是没想到,师父她已经……” 说到这里,查娜丽神色黯然,悲从中来,声音便有些哽咽。 李沐尘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悲伤,你的师父她已经找到她一生之爱,也了却夙愿。她没有死,只是安息在此。” 便将当初与法蒂玛相遇,二师兄在此化道的事说了一遍。 “我本以为她不肯离开,只是想守在二师兄残念之旁,没想到,她却以天巫大法,将自己的魂魄剥离,融入二师兄留下的剑意之中。此剑如日,长照不息。” 查娜丽听得震惊又感动,心中悲痛顿解,但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难怪我刚来时冤煞之气极少,否则师父的气息被冤气湮灭,我也找不到她。”查娜丽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冤气就又重新凝聚,竟不弱于当初。在这样的环境里,你能坚持下来,毫发无损,也真是不容易。”李沐尘道。 “有师父的魂光罩着。”查娜丽说到这里,略做停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师父的魂光最初没有这么亮,随着冤魂越来越多,魂光有被湮灭的风险,能不受冤气侵蚀而留存至今,全靠了一个人帮忙。” “谁?” “我带你去找他。” 查娜丽便带路,往剑光后方的虚空中去。 除了那片光影,黑暗中有一条白色的轨迹,笔直如剑,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沿着这条路前进,在前方的黑暗里,又出现一把发光的剑,只不过此剑的光始终是收着的,没有往外发散,因此在远处是看不到的,直到近前才看清。 光剑高悬于上,剑下站着一个人。 “就是他!”查娜丽指着那个人说。 “好强的剑意!”八骏都感觉到了那强烈的剑意,马蹄不禁停顿下来。 “这还是剑意凝而未散呢!”穆王感叹道,“没想到这家伙的剑如此强,当初他若不肯,我还真留不住他!” “大哥认识他?”赤骥好奇道。 穆王嘿嘿一笑:“一面之缘而已。不过我喜欢这小子。” 李沐尘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说道:“好久不见!” 御手洗剑阁转过身,看了李沐尘一眼,又看了他身后的穆王一眼,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然后便回头继续看着悬浮于头顶虚空中的那把剑。 李沐尘走过去,和御手洗剑阁并肩而立,看着那发光的剑。 这剑意对李沐尘来说是如此熟悉,正是二师兄的含光一剑。 但他很奇怪,当初他学会含光一剑后,已经将二师兄留下的剑意吸收干净,整个空间里剩下的,应该只有二师兄的一些剑意碎片。 要将这些碎片收集起来,就好像要在宇宙荒漠中搜寻久远的恒星碎片一般困难。 可是眼前的含光剑意,却已经凝聚起来,并且如此纯正,甚至比李沐尘所理解的含光一剑更贴近二师兄的剑道本身。 “李君,你有没有感受到这剑光中的剑道真谛?”御手洗剑阁忽然问道。 “当然,这是二师兄的剑意,他当初留剑于此,希望剑道传承不断。当初若是剑阁兄在此,而不是我,或许更能懂二师兄的剑意。”李沐尘说。 御手洗剑阁微觉意外,转过脸来看他:“你的师兄?” “是,他叫列乘风。”李沐尘以神念相传,把此间事告诉了御手洗剑阁。 御手洗剑阁有些惊喜道:“原来如此。我一直痴迷剑道,却如隔窗望月,始终不见剑道真谛。我在枉死城外,感受到这一缕剑意,如在暗夜见光,追踪而来。我将这里残存的剑意全部收集起来,可惜实在太少了,所以我只能以我所悟,参杂其中,强凝其光,但始终有一些迷惑之处困扰着我。不知李君能否为我解惑?” 李沐尘笑道:“此地受九劫天雷之洗,你能将二师兄的残意凝聚成剑,剑意如此纯正,实在不易。为君解惑,我不敢当。不过我这里有二师兄所留的含光剑诀,或能解君之惑。” 说罢,便以神念并将含光剑诀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他知道,论对剑道的痴迷,御手洗剑阁不下于二师兄,二人若能早三十年相遇,或许能成知音。 不过道恒常在,他们两个虽未谋面,如今以剑意相承,也算是另一种时空轮回中的缘分。 就像穆王说的,二师兄已化在天下剑意之中,只要剑道未亡,他就不死。只要有一人能领悟剑道真谛,就等于他又活了过来。 此时,他看向眼前的御手洗剑阁,竟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虚空中那把剑落下来,与御手洗剑阁的身体融为一体。 强大的剑意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李沐尘一抬手,挥出一片黑光,如半透明的黑纱幕布,罩住了穆王八骏和查娜丽。 黑光的屏障外,剑气纵横,眩目的白光撕裂了空间,将无尽的冤气全部洗去。 李沐尘透过黑纱,在那一片白光里,看见二师兄背着手,正朝他微笑。 第1360章 规则与界 李沐尘当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二师兄,而是御手洗剑阁触摸到剑道真谛时展现出来的剑意,二师兄早已化身在剑道之中。 御手洗剑阁的剑意越强大,剑术越接近真道,就越能感受到二师兄的存在。 “好剑!”穆王看着那眩目的白光赞叹道,“我也曾见过不少古之剑仙,却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剑意!只是……” “只是什么?”赤骥见穆王沉吟不语,语气中似有忧虑,问道。 穆王微微皱眉道:“如此强大的剑意,加上亿万冤灵的导引,只怕会引来天劫。” “天劫能穿透两界屏障?”赤骥奇道。 “此地虽属冥界,但还未入沉光海,属于两界相交之处。真正的两界屏障,是十八层真岳。两界交汇地,天冥各半,看上去相互抵消,但若有引子,却能让两种力量相合,产生比普通天劫更强的能量。”穆王说道。 “不会有天劫了。”李沐尘摇头道,“上一次,二师兄已经引动过九劫天雷。剑阁兄通过二师兄残留的剑意悟出剑道真谛,剑意所发,如二师兄在世。天劫无二,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降临两次同样的劫。上一次已经是九劫,对二师兄而言,已经无劫可降。” “可这毕竟不是你二师兄啊!”赤骥道,“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冤灵,以剑气强消冤煞,也会引动天劫吧?” 李沐尘说道:“枉死城中的冤灵为万古所聚,上一次二师兄引动九劫天雷,都没能将冤煞气彻底洗去,我又借六虚轮转之力,将他们全部隐入六道轮回之中。刚才我就在奇怪,为何这么短的时间,竟又聚集了如此多的冤灵。现在我明白了,有人又将他们从轮回中送了回来。” “所以这些冤灵就是你上次来时遇到的那些?” “大部分是。” “是谁把他们送了回来?” “除了天道的力量,谁也做不到,冥王也不行。”穆王说。 “天道?”赤骥不解道,“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穆王看了李沐尘一眼:“按理说,天道为虚,自然运化,就算有瑕疵,也不会做这种具体的事,这件事反倒是很像天都那帮老家伙干的。但他们只是借万仙阵图发挥天道之力,以代表天道威能,却不能完全代替天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枉死城的规则已经超越了天道,即使六道轮回也无法将他们送走。” “这不可能吧,一个小小的枉死之地,怎么会有超越天道的规则?” “我在禁地守了三千年大门,对规则的理解比你们要深些。我自己很清楚,以我的能力,守不住两界门户。我所依赖的,是禁地的阵法。那套阵法不是简单的五行奇门,而是根本规则。规则之力,超越一切,才能让鬼神禁行,即使冥王亲至,也无法突破。” 穆王看着李沐尘,“李公子应该还记得那套阵法要诀吧?” 李沐尘道:“当然记得。那套法阵控制的是空间规则,非人力所能破。” “但你终究还是破了。”穆王笑道,“你不破就不能送你那师姐出去,你还借机斩了自己一个分身。” “取巧而已,不算破。”李沐尘说。 穆王却摇头:“不是取巧,你不知道那法阵有两套口诀,当初我只告诉了你一套。仅凭一套口诀,只能守门,而不能出门。” “两套口诀?”李沐尘讶然。 “呵呵,”穆王笑起来,“我是守门人,责任重大,随便遇到一个人,就将全部口诀告诉他,若此人不守诺言怎么办?所以我只告诉了你一套口诀,让你只能守,而不能离。可是仅凭这一半口诀,你竟然还是破了规则。” 李沐尘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有把他们送出去?” “李公子能在天道眼皮底下另立己道,或许天道规则对公子而言,存不存在本就没有意义。你有没有将冤灵送出去我不知道,但他们回来了却是真的。” 穆王说着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状,“其实我在想,当初圣人分两界,定十八层深岳,镇压冥气,又留下了黄泉之路,使两界相通,不至于完全分开。但为什么要在这里留下一块枉死之地呢?” 李沐尘也陷入了沉思。 此时,外面的白光乍收,强大的剑气一瞬间收了起来。 御手洗剑阁的身影出现在黑幕外。 李沐尘收起了黑火屏障。 周围那浓郁的黑暗已经消失,冤煞之气在刚才的剑气中消散无踪。 正如李沐尘预料的那样,天劫没有来。 御手洗剑阁手中紧紧握着天丛云剑,剑并没有出鞘,他维持的是一个正要拔剑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一座石雕。 一道虚空裂缝,像银河一样斜斜地横亘在他的面前,横贯整个空间。 “枉死城呢?被他这一剑斩灭了吗?”赤骥好奇道。 “师父!”查娜丽突然惊叫起来,因为法蒂玛的身体,还有那与列乘风的残念融合的魂魄还在枉死城中。 “不会的。”李沐尘道,“枉死城不是实体,只是一个虚无空间,不会被斩灭,只是我们也未必能回去了。” “那这是哪里?” “这是剑阁兄的无念之刃所开辟的界。换个说法,我们在他的心里。” “他的心里?” 八骏和查娜丽都大奇,就连穆王也有些震惊。 “那我们怎么出去?” “天劫虽没有来,但剑阁兄身心所遭受的强大的反噬却一点也不会少。刚才这一剑有多强,他遭到的反噬就有多强。”李沐尘说,“你们看那道裂缝,如果银河是天界的裂缝,那么这就是他心念之界的裂缝。如果不能弥合,那么他的剑道就总有缺憾。”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等他弥合?如果弥合不了呢?” “如果弥合不了,就等他自己醒来,从这裂缝里走出去。我想那里,一定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执念所在。” 第1361章 天邪鬼 裂缝始终没有弥合,就像银河挂在天空那般永恒。 穆王姬满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羡慕。 “剑道能至此,已经震古烁今,鸿蒙以来,仙魔两道,鲜有见者!唉,实在太可惜了!” “既然已经震古烁今,又怎么可惜了?”赤骥不解道。 “只差一步,就能圆满,可这一步,却比天地的距离还遥远。” “无论多么遥远,但他已经只差一步,超越了古往今来所有练剑的人了啊!” 穆王摇了摇头,道:“若差了百步,不过是一个念想,总可以放下。若差了千里万里,那么连念想都不会有。而他只差一步,这种感觉啊……” 穆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可又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就像一位绝世美女,仪容绝美,闻名天下。可天下见过她的人极少,人们顶多把她当作故事。也有人遥遥地见过她,赞一声绝美。可那种美,也不过是存于心中的遐想。唯有站在她面前的人,看得见她的容颜,听得见她的笑声,一伸手就能将她揽入怀中。可当你伸出手去,却发现永远差了那么一点,那一点,就是天和地,就是迢迢星汉,就是遥遥无期……唉,算了,这种感觉,你们不会懂的!” 这时候,石化了一般的御手洗剑阁终于开始动了。 他握住天丛云剑的剑柄,将剑从华丽的剑鞘中拔了出来。剑鞘上镶嵌着苇纹宝饰,那是皇室在赐剑时特意镌刻的,传说是须佐之男在神代初开时种下的第一株芦苇。 剑身出鞘的一刹那,整个空间仿佛颤抖了一下。 “不能圆满,就斩灭!”御手洗剑阁说了一句。 天丛云剑斜斜斩出,顺着那条如银河一般悬挂着的空间裂缝。 剑气剥开了银河,仿佛黑色的肉被切开,皮向两边卷起,血液涌出,无尽黑暗的气息奔涌而来。 无尽涌流的黑暗中有一股恐怖的气息,是杀气,但又不是普通的杀气,里面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味道,仿佛一个人在杀了许多人后陷入了疯狂状态。 李沐尘微微皱眉,掌心黑火涌动。 穆王一抖缰绳,八骏齐嘶,战车放出金光。 大家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前方的暗色裂缝消失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呈现出来,将御手洗剑阁的心念世界吞没。 远处是蒙蒙的山,有正的,有倒的,仿佛交错的犬牙,近处是樱花盛开的街道,两边是低矮的房屋。 树上的蝉鸣被血刃切断,与随风飘舞的樱花瓣一起落到地面。 一个男人单膝跪地,手中横握一把长剑,剑身的寒光里映着樱花、血迹和一只睁大的瞳孔,那是死人才有的目光,恐怖而绝望。 可他的面前没有死人。 这只瞳孔就那样倒映在剑身上,仿佛剑光照见了虚无中死去的灵魂以及他们死前定格的永恒的恐惧。 男人的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神里带着些许疯狂,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仿佛在欣赏长剑切割生命的过程。 杀气弥漫整条街道。 “这是什么鬼地方?”赤骥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那个人是谁?” 穆王摇了摇头:“奇怪!刚才那一剑应该已经劈开了他的心念世界,看那颠倒重叠的山影,这里应该是十八重地岳了,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奇怪的街?这些花……这只眼睛……这把剑……” “这把剑和这位剑阁兄的剑好像一样啊!”眼尖的骅骝惊讶地说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个男人手中横握的剑,无论形制、长短还是剑身上透露出的气息,都和御手洗剑阁手中的剑一模一样。 “天丛云剑!”穆王道,“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么这位就是天邪了!” “天邪?”查娜丽吃了一惊,想起了那位域外之魔——黑木邪神——差点毁了她,又害了马山的罪魁祸首,曾经自称天邪。 李沐尘也微微一愣。 “恩,在上古神魔之战中,曾有一位邪魔,被称为天邪,也叫天鬼,曾斩杀太古神兽八岐,将兽尾炼化成剑,就是这把天丛云剑。”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查娜丽觉得姬满说的和那个黑木邪神或许不是一个东西,“在东瀛的传说中,天照大神有一位兄弟叫须佐之男,曾斩杀八岐大蛇,从蛇尾中取得草薙剑。在传说中,他也是天邪鬼的祖先。看来,须佐之男,就是您说的天邪无疑了。” “你说的东瀛是扶桑吧?”穆王道,“我没听说过须佐之男这个名字,只知道他叫天邪。既然传说吻合,那就应该是了。” “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剑?”赤骥问道。 穆王想了想说:“十八层地岳,每一层都有强者守护。如果刚才那一剑已经劈开了心界,斩灭了虚无之缝,将我们送到了地狱,那么就说得通了。” “你是说,这里已经是地狱,并且须佐之男是这里的守护者?” “我不敢肯定,没有人知道十八层地岳是怎样的,又由谁在守护?我只知道,它们是自洪荒遗落的阴阳不分五行不化之气凝结而成。但天邪出现在这里,我只能想到,他或许就是第一层地狱的守护者。” 听了穆王所说,李沐尘若有所思。 “既然这样,我们闯过去吧!”赤骥仰头一声长嘶,作奔驰状,就要带领八骏战车冲锋。 “等一下!”李沐尘伸手一拉缰绳,阻止了他们。“此地由剑阁兄的心念斩灭而来,与他的心念相通。若强闯过去,只怕会破坏剑阁兄的心境。” “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穆王说道,“而且,十八层地狱,很可能和我们过去的想象不一样。它并不是具体的实在,而是由强者的执念构成。这些执念,也是你我心中的执念。若不能破执,就根本过不去。强闯,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 “十八层执念?”与赤骥并肩的盜骊不屑道,“若是这样,十八层地狱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呵呵,这可不简单!”穆王笑道,“每个人都有执念,破执成圣,是所有修行人的追求。你我都不是圣人,心中难免有执念,要想通过这里可不容易。” 而此时,御手洗剑阁已经走上了街道,走向须佐之男。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相距不过数尺,寒光相映。 “这是哪里?”御手洗剑阁看向路边的樱花,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练剑的故乡。 “修罗狱!”须佐之男说。 第1362章 唯有战斗才能证明神性 “执我剑者来见我必有缘故,说吧,你想要什么?” 须佐之男的声音深沉得如同溅落在地上的干涸的深紫色的血。 御手洗剑阁跪坐下来,和须佐之男面对面,将剑鞘轻轻放在地上,天丛云剑则横在面前,就如须佐之男手中的剑一样。 此时两人的姿态一样,剑一样,就如镜子的两面。 华丽的剑鞘和周围的落樱构成一幅奇特的画面。落樱散乱,伴着点点血迹,有种凄美之感,仿佛风暴中无根的浮萍和无助的灵魂。 而剑鞘笔直,一如在风暴中坚持着方向的船,剑鞘上镌刻的那一丛苇花,正如船上的风帆。 “我这一生,痴迷剑道。” 御手洗剑阁坐得端端正正,一动也不动,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说他自己,而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人的故事。 “最初我以为剑就是用来杀人的。我半生未曾离开京都,也不喜见人,但总有人来挑战我。那一年,京都樱町的蝉鸣也如此刻被血刃切断,我的剑上也映着那人恐惧的眼神。他的生命与落樱一样凋谢。也正是那一刻,我悟出了无念之刃。” 他凝视剑格处镶嵌的苇纹宝饰。 “此后我杀人无数,来挑战我的人没有能活着回去的。然而,我并没有感到快乐,因为我知道,那不是剑道真谛。每一次杀人,我都感到空虚,空明的心中充满了迷雾。我可以用剑创造一个世界,毁灭一个世界,但无念之刃,终究斩不断心中的雾啊!” “所以,你来找我,是要我帮你斩断心中的雾?”须佐之男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离开京都的时候,我跟着流光来到鸭川下游,看见黄泉比良坂的石灯笼在雾中明明灭灭。桥头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老者,绷带缝隙里还渗着血。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他被盗贼所伤。我循着血迹,找到了那个强盗。” 御手洗剑阁抚过剑柄的苇纹,想起试合时对手临终前的微笑——那是本该死于他剑下的盗贼,却在最后一刻将怀里的饭团推向街角孤儿。无念之刃追求的“无悲无喜”,在那一刻却像块烧红的铁,烙得掌心发痛。 “剑可以杀死强盗,却杀不死世间的‘恶’。我可以另辟世界,却救不了世间的迷途者,包括我自己。”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回到黄泉比良坂,告诉那老者盗贼已死,但老者并不相信。他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唯有杀死圣人,才能杀尽天下之贼。” “哦?有点意思!”须佐之男饶有兴致地听着,“后来呢?” “我问他怎么杀死圣人,他说了你的名字。”御手洗剑阁看着须佐之男说。 “我的名字?” “对,你的名字,须佐之男,当年斩杀八岐大蛇的英雄,也是唯一敢杀上高天原的圣道反抗者。” “哈哈,世上竟然还有人记得我。” 须佐之男似乎很高兴,但他的眼神空洞,无法看到他真正的内心,而他的嘴角却总带着那一抹不善的怪笑。 “可你要知道,生者入黄泉,要么带着执念死,要么带着道心生!” “要么带着执念死……要么带着道心生……”御手洗剑阁默默念叨。 “你带着我的剑,叩响我的门,我本应接纳你。但是神代的剑,怎能沾染人间的锈迹!” 须佐之男说到这里,突然挥动手中的剑,剑气化作狂风,千万道刃割裂虚空。 虚空中闪现“弱者当诛”的古神箴言。 御手洗剑阁没有躲避,无念之刃展开,无念的虚空平息了狂风,化解了须佐之男的剑气。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须佐之男,那“弱者当诛”的古神箴言并非虚无,而是古老的神性的能量,如巨雷般炸响,将无念的虚空毁灭。 “人间剑士,也敢来叩神代之门!” 炸雷般的声响从头顶压下,浑身覆盖鳞甲的巨人踏雷而来,他的脚下踏着一条巨蛇,生着八个脑袋和八条尾巴。 巨人有八只手,每只手握住一条蛇尾。 “既然来了,就拿出你的实力来,唯有战斗,才能证明神性!”踏蛇的巨人说。 御手洗剑阁知道那不是须佐之男,而是须佐之男被狂气污染的神格化身,是战斗的执念—— 唯有战斗才能证明神性——正是这种执念让须佐之男离不开地狱,被困在这里。 他既是修罗狱的守护神,也是这里的被困者。 八岐大蛇那赤色的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和毁灭的欲望,蛇信吞吐,搅碎了虚空。 须佐之男的八只手从八条蛇尾中抽出八把剑来。 御手洗剑阁发现对手手中的八把剑,竟都与自己的天丛云剑一模一样,只是刃口布满缺口,每道缺口都在滴落黑色雷血。 “战斗吧!让我看看人间来的剑士是否有与神一战的能力?后神时代是否还有真正的勇士?” 须佐之男抬手,八把残破的天丛云剑同时落下。 无念的空间已经破碎,御手洗剑阁不得不也举起天丛云剑格挡。 然而剑至中途,他才发现那八道剑气已化作惊雷落下,而这雷光,他竟然无法阻挡。 不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剑术不够高明,而是他清晰的在雷光中看见了隐藏的咒言—— “第一刀,无身!” “第二刀,无名!” “第三刀,无亲!” …… 当第三道雷光劈中他的肩,鲜血飞溅的瞬间,他看见雷光里闪过母亲的泪眼——那时他为追求剑道而闭关,母亲已病重而他不知,等他出关时,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听家佣说,母亲闭眼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剑要像芦苇……” 第七道雷光落下,御手洗剑阁的左臂已无知觉,天丛云剑深陷泥土,剑柄的苇纹几乎被雷火烧焦。 他望着头顶正在凝聚的第八道灭世雷光,忽然想起传说中的出云国的老渔民曾说:“须佐之男大人的剑鞘,是用第一株芦苇的茎做的。” “剑要像芦苇……” 母亲的低语再次在耳旁响起。 第1363章 黄泉之楔 “我们要不要去救他?”赤骥看着御手洗剑阁下垂的手臂和那把深陷泥土中无法拔出的天丛云剑,不无担忧。 穆王神色凝重:“这不仅是天邪鬼的力量,也是他自己的执念。” “不!”李沐尘突然道,“这不仅是他的执念,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执念。” “所有人的执念?”赤骥有些不解,“什么执念?我可没有对剑道的执着!” “不只是剑道,还有战斗,生与死,以及……”李沐尘的脸上微微动容,仿佛那自神宫出来后就再无波澜的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母亲……” “母亲?”赤骥更加不解,为何战斗中会想起母亲。 此时驾驭着八岐大蛇的须佐之男近乎疯狂,雷光在他的剑尖凝聚,整个天空都被照亮。 而大地已经在刚才的七道落雷中化作焦土。 “枯萎吧,万物!”须佐之男大声道。 “所谓无念,不是无心。” 御手洗剑阁低笑一声,咳出的血滴在剑鞘上,苇纹突然发出温润的光。 当雷光即将落下的刹那,御手洗剑阁徒手握住天丛云剑的刀刃,鲜血顺着剑脊流入泥土,在焦黑的荒原上绽开一道透明的涟漪。 奇迹发生了。焦土中冒出嫩绿的芽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间化作一人高的芦苇。 须佐之男的雷光劈在芦苇顶端,却见万千苇叶如剑刃般将雷光切成细碎的光斑,每片光斑都映出一幅画面: 神代初开时,须佐之男单膝跪地,指尖轻点荒原,第一株芦苇破土而出。 出云国的渔民在风暴中高举苇船,船身刻着“须佐之男护佑“的字样。 还有某个少年在神龛前,用苇芽编成手环,默默祈祷母亲的病愈。 …… “您看!”御手洗剑阁拖着受伤的身躯站起,芦苇在他身后轻轻摇曳,“您的力量从未消失,只是被愤怒锻打成了伤人的剑。那些被您认为是弱者的凡人,却在用您给予的苇芽对抗风暴。” 须佐之男的八只手臂同时颤抖,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露出深处的金芒。 他望着芦苇尖端凝结的雷光露珠,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上的鳞甲片片剥落,显露出伤痕累累的半神之躯——胸口处,竟嵌着半截腐烂的苇芽,正是当年他封印八岐大蛇时,被蛇毒侵蚀的温柔初心。 “我……曾见过这样的苇芽。”须佐之男的声音不再如雷霆,而是像风化的岩石,“在斩蛇之后,我把剑鞘埋在出云国的海岸,希望它能长成守护凡人的屏障。可为什么……” 他看着自己布满裂痕的手掌,雷光在掌心隐没。 “为什么后来每次挥剑,都只能看见血与雷?” 御手洗剑阁捡起地上的苇叶,轻轻放在须佐之男掌心。 “因为您把苇芽的韧性,错当成了剑刃的硬度。”他指向远处渐渐平息的风暴,焦黑的荒原上,被雷光劈开的裂缝里正冒出新的绿芽,“当年您用苇芽承接道生的赐福,用生的力量和死的勇气去对抗腐朽的高天原。现在凡人用苇芽编织希望。真正的力量,从不是一味地斩断。” 须佐之男忽然抱头痛哭,胸口的腐坏苇芽化作飞灰,露出下方闪烁着微光的神核。 御手洗剑阁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神核中溢出:伊邪那美在产房微笑着接过新生儿,苇芽在她发间轻轻摇晃;出云国的祭典上,百姓用苇船载着祈愿灯放入大海,灯上画着持苇而立的须佐之男;还有某个雨夜,他看见自己的剑鞘被改造成婴儿的摇篮,母亲哼着歌轻轻摇晃。 这些本属于须佐之男的记忆,本应早就腐朽在岁月的长河中,却被那一点苇芽的生力保护下来的碎片,此刻与须佐之男自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变成了混乱和混沌。 “我错了……”须佐之男单膝跪地,手中的毁世之剑化作点点雷光,融入芦苇的根系,“我以为只有不断战斗才能守护母亲,却忘了她当年教我种下苇芽时说的话——''真正的强大,是让生命在刀刃下萌发。''” 御手洗剑阁静静地看着他。 天丛云剑插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只有一把,没有第二把。 无人能分清这是御手洗剑阁带来的那一把,还是修罗狱初开时须佐之男坐在这里手中握着的那一把。 两个男人隔着一把剑,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须佐之男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凄凉又憧憬的笑容。 他突然握住前方的剑,猛然拔起,切向了自己的腹部。 御手洗剑阁没有阻止,只是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仿佛这一剑也同时切中了他的腹。 “我的母亲,从高天原走来,为世界带来生命,如今却在黄泉受苦。我从小就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从生产之痛,到被黄泉的污秽腐蚀。我一直以为,是我的生,带来了她的死。所以我发誓,要从黄泉把她救出来。我去高天原找我的兄弟,希望他们和我一起闯冥界拯救我们的母亲……可是他们却拒绝了。” 须佐之男痛苦的表情里夹杂着愤怒,但眼神却保持着清澈。 听着他这好像在对御手洗剑阁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的絮叨,赤骥不禁好奇地问:“他在说什么?高天原是什么地方?” 查娜丽说:“在东瀛的神话里,高天原是自鸿蒙之初开辟的第一块土地,也是神居的地方,诸神统御着下方的世界。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从高天原走来,生下了东瀛诸国,也生下了东瀛诸神。在诸神之中,最重要的三个分别是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如今的东瀛信奉的就是天照大御神,月读作为掌管黑夜的神依旧受到尊重,而须佐之男在民间分化严重,有把他当作英雄的,也有把他邪魔的。” “其实他们说的高天原,就是——昆仑!”穆王道。 “昆仑?”赤骥惊道,“那么说,东瀛诸神之祖,其实是昆仑下来的修士?” “那倒也不能那么说。”穆王笑道,“在那个时代,还没有修士一说,神魔杂居,仙妖并存。我不知道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究竟是谁,但瀛洲我却是知道的。在我还未登基的时候,作为王子的我就曾随方士寻访过蓬莱和瀛洲。不过后来,我有了更高的能力,便西行去寻找更令人向往的昆仑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须佐之男的话也在继续: “……我终于明白,是他们窃取了母亲生的力量,占据了高天原的神位,才让母亲身陷黄泉。于是我斩杀八岐大蛇,反上高天原。可是愤怒的火烧尽了我的灵魂和力量,我被高天原的神用楔子钉入了黄泉地岳。我只能以剑意维持心念,以永不停歇的战斗和杀戮来证明我的神性,让这里变成了修罗地狱。” 剑切入他腹部越来越深,须佐之男脸上的痛苦却在减轻,眼神中有种明澈的顿悟。 他看着御手洗剑阁,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感谢你给我带来人间的芦苇之信,我的战意已消,唯剩此剑,赠予你,请斩断母亲的枷锁,让她从黄泉的污秽中获得解脱,拜托了!” 第1364章 腐朽的神格 “……被高天原的神用楔子钉入黄泉地狱……” 李沐尘听着须佐之男的话微微愣神。 这时,须佐之男在切腹的痛苦中获得解脱,身体轰然倒下,神性化作流光融入天丛云剑,剑格上的苇芽纹饰发出了微光。 御手洗剑阁将插入焦土的剑拔起,带起地狱之泥。 焦黑的荒原在御手洗剑阁的脚下崩解,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着腐叶气息的黄泉比良坂—— 七座石桥横架在沸腾的泥浆之上,桥栏上爬满青苔,每片叶子都泛着死鱼般的青灰,黑色樱花如丧葬纸花般垂落,花瓣触地即化作黑水。 空气中弥漫着花的香气,浓郁如雾。 “剑士,莫要被花香迷了心窍。”昏暗中传来神秘的声音。 …… “这是第二层地狱了吗?”查娜丽问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执念不分先后,所以也无所谓第几层。”李沐尘道。 八骏战车停在桥头,赤骥凝视着桥尽头翻涌的黑雾:“这雾好奇怪!” 穆王说:“这是黄泉国的雾,是亡者未散的执念织成的网。” “亡者未散的执念?那是什么?和枉死城一样的怨灵吗?” “不,枉死城里是枉死之生灵的冤气,而这里是死者不甘的执念。” 赤骥对这两者的区别似懂非懂,不过也不打算深究。 御手洗剑阁深吸一口气,踏上石桥,靴底与滑腻的苔藓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桥面突然剧烈震动,无数枯手从泥浆中伸出,指甲缝里嵌着腐烂的花瓣,抓向他的脚踝。 “退回来!”赤骥长嘶一声,八骏的马蹄扬起金光,就要冲桥。 李沐尘一把抓住缰绳:“还没到时候,这是须佐之男执念的延续,也是我们执念的延续。” 只见御手洗剑阁握着剑柄,剑尖斜指,剑刃平静如水,任由枯手抓住自己。 剑阁上的苇纹轻轻荡漾,借着光净的剑身扩散出虚空涟漪。 枯手触碰到光的涟漪的瞬间,竟在黑雾中显露出生前的模样——那是抱着婴儿的母亲,是握着渔竿的老者,每个人的指尖都缠着细小的苇丝。 “他们不是恶灵。”御手洗剑阁轻声道,“是被困在黄泉的迷途者,用最后的力气编织着往生的梦。” 他蹲下身,将天丛云剑插入桥面,剑身的苇纹投射出微光,在泥浆中映出须佐之男幼年编苇环的画面。枯手们纷纷松开,化作光点融入光芒,桥面上的青苔竟泛起了淡淡的绿意。 桥尽头的黑雾突然裂开,露出一座由人骨与樱花木搭建的宫殿。伊邪那美悬浮在宫殿中央,半透明的身躯左半边光洁如神代初开,右半边却在不断崩解,露出底下流动的黄泉污水。 她发间插着半截桃木簪,断裂处还沾着凝固的血痂,正是当年伊邪那岐封印她时折断的信物。 看着那只桃木簪,御手洗剑阁的心动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有一根这样的簪子。那些年一直插在母亲的发间,而他却从未曾注意过。可是此时见到同样的簪子,他回忆起来,母亲发间的簪子就清晰浮现出来,就连簪尾那樱花的图案都如此清晰。 记忆里的簪子越来越清晰,母亲的脸却模糊起来,全无细节。 御手洗剑阁这才知道,自己过去非但忽视了插在母亲发间的簪子,又何曾真的在意过母亲?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须佐之男的母亲是神,还可以被封印在污秽的黄泉之国里,而凡人们的母亲呢?她们来过,又走了。可谁又曾记得她们来过,即使她们的孩子。 “生者的血,竟带着我儿的神性气息。”伊邪那美的声音像浸泡太久的纸张,一触即碎,“无尽的腐朽中失去的岁月啊,终于有人带着他的消息来到这里。” 污水构成的右掌突然凝聚成爪,抓向御手洗剑阁的咽喉,“可你知道吗?他的出生,就是对我的诅咒!” 话音未落,宫殿剧烈震动,无数咒言从梁柱上浮现: “污秽者不得往生” “弑神者当永囚” “叛逆者不得轮回” “在腐朽中永生” …… 伊邪那美突然发出尖啸,右半边身体崩解成黑雾,每道皱纹都在吸食她的神力,肉体和灵魂一同陷入腐烂。 “啊……”伊邪那美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怨恨,“你既然带着我儿的消息,就代替他,与我一起堕落入腐朽之中吧!唯有死亡的腐朽才能证明存在!” 御手洗剑阁感觉到一股腐败的气息缠绕住了自己的脖子,腐朽渗入肌肤,沿着经脉在体内游走。 “成为永恒的污秽者吧!”伊邪那美说。 御手洗剑阁始终没有反抗,他的目光紧盯着伊邪那美头上的半根断掉的发簪。 “我的母亲曾说,发簪上刻着她和父亲的名字。” “什么?”伊邪那美一愣,突然松开了手,然后拔下自己的发簪。 发簪上果然刻着名字,可惜断了一半,两个名字只剩下一个,上面镌刻着四个字:伊邪那岐 “这是他的名字……”伊邪那美喃喃自语,左半边的脸颊滑下血泪,“他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洗净黄泉的污秽’,可黄泉的污秽怎能洗净?我每天吞噬怨灵,不过是让自己更脏!” “他在哪里?”伊邪那美突然满眼期盼地看着御手洗剑阁。 “让我来这里的不是伊邪那岐,而是你的儿子须佐之男。”御手洗剑阁说,“你为什么不关心他在哪里?” “呵呵,我知道,你的剑上有他的气息,你是要来杀我吗?他是个天生的叛逆者,他的出生让我有了无法洗净的污点,让我被高天原诸神封印在这永恒的污秽里,就连伊邪那岐都受不了这里的污秽,离我而去。” “你错了!须佐之男不是让我来杀你的,而是让我来解救你。他的出生给你造成了困扰,他很自责,所以曾努力做一个好人。在出云国的渔民心里,他是永远的英雄。为了救你,他不停战斗,甚至杀上高天原,最终被诸神楔入地狱。” “与此相反,你心心念念的,就连朽坏的发簪上都还要保留他的名字的爱人——伊邪那岐,却在人间以天照之父的名义,享受神位和香火。” 伊邪那美忽然愣住了,那几乎只剩半张的腐朽的脸颤抖起来,腐坏的血肉和脓液从脸上流下来。 黑雾突然凝聚成无数婴儿的虚影,在她身边哭喊。 “不!”伊邪那美大叫一声,“唯有腐朽才能永恒!伊邪那岐不会骗我的!等我洗净黄泉的污秽,就能与他相见!来自人间的修士,不要在黄泉的真灵面前诬告!” 伊邪那美的手再次如腐烂的藤蔓般缠上御手洗剑阁的脖子。 腐朽的气息灌入他的体内。 御手洗剑阁的心却坚如磐石。 他举起剑,天丛云剑的剑身明净如镜,照见周围昏暗的雾中挣扎的灵魂之执。 剑气随时可以切开浓雾,以及前面这个女人的身体。 然而,他看见了那只发簪,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第1365章 终要割舍 当剑气撕裂浓雾,切开女人身体的时候,李沐尘恍惚看见了幽暗虚空深处母亲的脸。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也是目前依然牵住他的道心无法放下的执念。 也正是因为这个执念,他才答应云阳子孤身往地狱走一遭,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李沐尘不知道,如果没有御手洗剑阁,自己面对伊邪那美,恍若看见母亲的面庞时,是否能下定决心挥下这一剑。 “我儿……”伊邪那美凄厉的声音响彻冥雾,雾中的灵魂扭曲着发出怪叫。 御手洗剑阁斜举天丛云剑,身体向前跨出半步,一动也不动,就那样定格在那里。 “我儿,你好狠……” 黄泉的雾急速退去,比良坂的樱花迅速枯萎,骷髅宫殿轰然倒塌,藤蔓化作灰烬,七座石桥坍塌跌落河中,河道裂开,河水陷落黑暗裂缝中。 一股夹杂着尸臭和樱香的味道从裂缝涌出,弥漫在空气中。 被剑劈开的伊邪那美身体分成两半,一手捂着胸口,半边脸做痛苦的样子,一手捧着焦枯的樱花,另半边腐败戴尔脸在哭泣。 “我儿……”她痛苦的半边脸呼喊着。 “他说我满身腐臭!”她腐败的半边脸哭泣着。 她的身体随同浓雾、流水一齐跌落裂缝。 裂缝越来越大,露出下方漆黑深渊中数不尽的腐败尸体。八条丑陋的巨蛇相互缠绕盘踞在中央,粗糙的皮肤像古老的树皮,呈现白透明的色泽,可以看见里面涌动的腐败的黄泉污秽。 伊邪那美被巨蛇紧紧裹缠,仿佛这些蛇都是的她的触手,早已分不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赤骥看着那污秽不堪裂缝,有些作呕,“那个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刚才我们所见的,只是幻象,真正的伊邪那美,被困在这深渊裂缝中。”穆王说。 听见“深渊”两个字,李沐尘不禁动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被困于九幽,状况只怕会比这里更加糟糕。 “我儿……”伊邪那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分不清是笑是悲。 “我明白了!”御手洗剑阁看着腐尸堆里八条扭曲的巨大的蛇,“原来须佐之男斩杀的八岐大蛇是你伸向世界的触手!” “真聪明啊,果然是我的好儿!”伊邪那美尖锐的笑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呵,那个花花世界本就是我和伊邪那岐一起创造的!是我们从高天原带去了生命的种子;是我们种下了扶桑树,让树上的鸟儿衔来太阳燃烧的树枝,给下方的国土带来神代的火;是我们的爱产下了初代的神,让海上刮起神代的暖风,让地上开满神代的樱花……” “即使经历生产之痛,我也无怨无悔。即使因产而死,来了黄泉,我也一直觉得一切都美好。我满心期盼,等着伊邪那岐来救我。在我临终之际,他伏在我的耳边对我说,他会去高天原祈求圣神赐予他出入黄泉的力量。”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邪那美的脸上像开满了樱花,即使花瓣枯萎,在黄泉的腐尸中也显得灿烂。 然而她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变得愤怒,悲苦,身体周围的那些粗壮的丑陋的蛇身剧烈扭动起来,半透明的肤下污秽的液体在翻涌。 “那一天,他来了。我微笑着迎他,可是他却说我满身污秽,不肯与我亲近,也不肯带我离开。他说我身上的污秽会污染那个美好的世界。他留下话来,等我洗净黄泉的污秽,再来带我离开,然后便逃离了这里。他逃离的样子,可真是狼狈啊!哈哈哈哈……” 伊邪那美痛苦地笑起来。 “所以你就用黄泉的腐臭创造了八岐大蛇,利用黄泉比良坂的虚幻之境,从地狱的裂缝里钻出来,去污染那个世界?”御手洗剑阁质问道。 “我有错吗?”伊邪那美反问,“明明是我和他共同创造的世界,现在他却以我污秽而嫌弃我!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有你!你害死了我,还要斩杀我的蛇!你这逆生之子!” 御手洗剑阁突然坐下来,将天丛云剑横在自己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如同注视一幅画。 “这是什么?”伊邪那美的表情变了变,大蛇的触手在满地腐尸中涌动,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而变得急躁起来。 “这是天丛云剑,相传是须佐之男斩杀八岐大蛇后,以蛇尾之骨炼化的剑。”御手洗剑阁平静地说着,“但现在我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蛇骨炼化,而是以他自己身上出生所带的脐带,借助从八岐大蛇中抽取的来自黄泉的母亲的气息而炼化的。也正因此剑,他锁定了你的气息,才追到了黄泉。” “什么?”伊邪那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脐带?他怎么可能还有脐带?” “是的,他从未割舍。”御手洗剑阁说。 伊邪那美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又疯狂地扭曲着身体,八条大蛇飞舞起来,卷起残败的腐尸在空中乱飞,污秽的液体如暴雨一般在裂缝峡谷中洒落。 “我的儿……” 八条大蛇如触手一般突然同时卷向御手洗剑阁。 “小心!”穆王大喝一声,一抖缰绳,八骏齐嘶,马蹄奋进,踏破虚空,就要去救人。 但李沐尘却一把拉住了缰绳。 “等一下!他现在不仅是御手洗剑阁,还是须佐之男,让他完成自己的救赎。” 众人不解,看向虚空裂缝中的御手洗剑阁。 只见御手洗剑阁手中的天丛云剑,忽然化作一条长长的蛇尾,如脐带一般与他的身体相连,而另一头,与扑过来的八条巨蛇相连。 八蛇有了尾,就脱离了伊邪那美的身体,各自分开,游走在浮尸腐臭之间,很快就与黄泉的污秽融为一体。 而伊邪那美的身体完整的显现出来,苍白的肌肤,憔悴的面容,污秽从她身上一坨一坨地掉下。而她和御手洗剑阁之间,多了一条脐带相连。 接着,虚空中出现了一把剑。 剑体高悬,隐而有光。 “咦!这莫非就是你说你那位二师兄的含光一剑!”穆王凝神奇道。 李沐尘点了点头。 他能肯定这是含光一剑,只是由御手洗剑阁发出来,和他自己发出来时完全不同。 而接下来,含光骤发,剑气一瞬间将黄泉中的腐尸和污秽斩尽。 最后一剑,却是斩断了母子相连的脐带。 “我的儿……”伊邪那美伸出长长的苍白的手,想要阻止,但她的身体离御手洗剑阁却越来越远。 她近乎绝望的呼喊着。 空间在放大,两边的距离越拉越远,犹如银河两端,隔海两岸。 剑气乍收。 一切景象消失。 眼前只剩一座黑山,山中一道峡谷,笔直如剑劈。 一些微光不知从哪里来,照进了峡谷。 李沐尘知道,那就是天道之光。 御手洗剑阁站在峡谷前,天丛云剑已经消失。 手中无剑的他突然说:“故乡的樱花开了,我该回去了。” 第1366章 帝王的执念 御手洗剑阁走了,背影消失在天道照进来的光里。 穆王叹息一声:“以剑入道,古已有之,成者寥寥,而他,离剑道至高无上之真谛仅一步之遥,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竟这样放弃了!” 李沐尘摇头道:“不,他没有放弃,他已经完成了他的道。” 穆王一愣,捻着胡须沉吟起来。 赤骥不解道:“他不是来黄泉寻道的吗?现在连剑都没了,怎么就完成了呢?” 李沐尘说:“剑道真谛,便是无剑。当初他创无念之刃,将剑化于无形。但无形不等于无,剑还在他心中。而此刻,他已彻底将剑放下,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彻底没了剑,不就和普通人一样了?那他追求了那么久的剑道又是为什么呢?”赤骥又问。 李沐尘没有回答,看着那若有若无的光,似乎在思考什么。 而此时的穆王沉吟了片刻后,恍然一笑,道:“看似一样,却不一样。从未拿起过和拿起后的放下,又怎么会一样呢?或许我们所有人的修行,最终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轮回,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回到原点。而那时的我们,才会真正明白道的意义,看见道的存在。” 李沐尘叹道:“剑阁兄的剑已经化入道中,若不是他心中还有执念,应该会和二师兄一样化道而去吧。” “他还有什么执念?” “故乡的樱花开了,想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最后的执念,竟是他大半生从未离开,离开时也从未回头多看一眼的故乡。” 众人听了,皆沉默,若有所思。 此时隐隐天光照透处,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 穆王看了李沐尘一眼,说道:“我们走吧。” 李沐尘点了点头。 穆王一抖缰绳,八骏嘶鸣,拉着战车,走上了康庄大道。 这条路仿佛是为他们的马车量身定做,宽度刚好容纳八匹马和一辆车。 马蹄儿轻快,发出得儿得儿的响声,仿佛脚下的地是空心的。 没过多久,前方出现一座皇城,巨大的城门,高耸的城墙,城墙后面是巍峨的宫殿。 忽然,城门大开,出来大队人马,数辆马车连贯而行,两边有军士持戈随行。 穆王一勒缰绳,让八骏停下战车,严阵以待。 那支队伍突然停下,为首车辆上跳下数人,疾行而来,到得近前,哗啦啦跪了一排,为首一人高呼: “恭迎我王归来!” 穆王看了一愣:“我不认识你。” “我的王啊,这是您的王城啊,您难道忘了吗?我是您忠心的臣子,想念您的臣民们都在城内等候呢!”那人说。 穆王微微动容,抬头望向城内的宫殿。 “我说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南郑城!” “我的王,您想起来了!这就是您的王城,这里的土地,这里的臣民,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啊!” 那人起身让到路边,挥手让所有的车辆和军士分列到路边,给穆王让出道路。 “恭迎我王入城!” 穆王迟疑了一下,终于一抖缰绳,道:“走,我们进去。” 八骏迈步前进,踏进了城门。 “恭迎我王归来!” “恭迎我王入城!” 传令军士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进去。 接着,城内便起了欢呼。 “大王回来了!” “大王终于回来了!” 无数的臣民站在王城的直道两侧,欢呼雀跃,庆贺着他们的王归来。 穆王看着两旁的民众,脸上露出微笑,微微举手示意。 在这一刻,站在马车上的他,尽显王者风范。 马车穿过御街,直入宫门,来到大殿。大殿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王座。 文臣武将分列两旁,此刻齐齐跪倒,同声呼喊:“请大王入座!” 穆王下了车,缓步走上台阶,来到高处的王座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臣子,然后抚摸着眼前的王座的扶手。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啊!”他的声音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享尽天下荣华,手握生杀大权,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你们以为我还有这些念想吗?你们还想用帝王的执念来禁锢我吗?”穆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姬满从离开镐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放下了!这区区王座,又怎么束缚我姬满逍遥之心!” 说罢,突然一掌,将华丽的王座拍了个粉碎。 随着王座的碎裂,整个王宫轰然陷落,化为乌有。宫外的御街变成了幽暗的深壑,进城的直道溢满污秽的阴流。 那些跪地的臣子化作了匍匐的恶鬼,城外的民众变成了腐臭的尸体。 “果然如此!”穆王看见这一切,没有愤怒,反而面带悲哀,“我若放不下帝王的执念,今日又要被你们所骗。人间帝王宫,又何尝不是你们假扮的?” 说罢抬手一挥,将眼前的恶鬼扫去,然后飘身而起,跳上了八骏战车。 八骏齐声嘶鸣,驾驶战车,在恶鬼浮尸间横冲直撞,将这片虚无幽暗的空间撞了个稀巴烂。 直道天道之光透进来。 那些恶鬼见了光,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退入深壑之中,浮光照不到的地方。 穆王笑道:“看来又过了一层,我们继续前进。” 没走多远,前方传来哭声,却见阴暗里许多女子,半身陷在黑色的泉水里,半身露在外面,衣服被黑水污染,却依然能看出其华贵的质地。 “大王!救我们啊!” 穆王眉头皱了起来。 “大王,是我啊!我是你的王后啊!这些都是你的嫔妃,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你走之后,我们就被下了狱,被他们折磨至今,我们好苦啊!大王快救救我们吧!” 看着那些女人可怜的样子,就连查娜丽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而追随穆王多年的八骏更是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要去救人了。 反倒是穆王还很冷静。 “看来都是我心象的幻化。”穆王叹了口气,“我当年走得潇洒,乘八骏游昆仑,自以为放下了一切,帝王不过云烟,繁华不过一梦,唯有仙道是真。可是三千年过去了,为什么这些女人的脸还是如此清晰?就连她们脸上的痣我都还记得?” 群女的背后的阴影里,出现一群手执勾镰的鬼吏,每一把勾镰都勾住了一个女人的脖子。 第1367章 杀死自己 “哈哈哈哈!我连王位和天下都不要了,还会在乎几个女人?”穆王大笑着。 “姬满,你真的不顾惜她们的性命吗?”黑暗中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哼,不过是我的心象幻化而已。都三千年过去了,荣华已逝去,枯骨成灰,你以为我还能被这些外在的东西所迷惑吗?” “哼!” 虚无中传来一声冷哼。 镰刀轻轻划过那些女人的脖子,鲜血喷射出来。 女人们一个个露出痛苦的面色,在血雾中倒下。 姬满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能抓住我的心念,让我的心象在这空间里呈现出幻象来,也算有几分本事,何不现身,让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打?哈哈哈哈……”黑暗中那个声音也大笑起来,“好!既然你想打,那就来吧!” 便见虚空闪烁,无边的黑暗里出现了许多军队,连营百里,旌旗招展、戈戟森严。 穆王叫一声好,一抖缰绳,驾驭着八骏战车,冲进了战阵之中。 刹那间,刀光剑影,风声鹤唳,喊杀声此起彼伏。 黑暗中的军队虽多,布阵严谨,但八骏战车连天都大阵都能闯,何况这百里鬼营。 就在这时,黑暗中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杀吧!杀吧!这都是你当年的将士,为了你的天下,战死沙场之上!” 正在横冲直撞的战车明显慢了下来,穆王惊愕地站在车上,看着周围的将士。 刚才在黑暗中看不清的一张张脸庞此刻变得清晰起来,成千上万张脸,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让三千年早已平复的心又起了波澜。 李沐尘和查娜丽站在远处观战。 “帝王心念的幻象也能变成千军万马啊!”查娜丽看着壮观的战场感慨道。 “人心如海,有些东西沉下去了,不代表它消失,即使过了三千年。”李沐尘说。 查娜丽疑惑道:“地狱是执念所化,可这里为什么只有他的帝王之念,而没有我们的心念幻象呢?” 李沐尘道:“地狱并不完全是执念所化,它是实实在在的,有守御者和强大的力量存在。只是人的执念在这里会被放大,而谁最先触及那守御的力量,谁的心念幻象就会先显现出来。我们刚来的时候,是御手洗剑阁以剑道先劈开了地狱通道,他也最先进入了他的心念。他离开之后,穆王御车行在前,自然是穆王的执念先触及守御之力。” “那么说,我们的执念还在后面?” “是的。” “现在算第几层地狱了?” “如果一定要算层的话,剑阁兄的执念化解了两层,穆王也算两层吧。” “后面还有十四层?” “差不多。” “可我们才这么点人,如果穆王的执念化解掉,就剩下我们两人了。”查娜丽似乎有些担心,“如果我化解不掉我的执念……” 她看向李沐尘,欲言又止。 李沐尘笑道:“你是怕马山哥在你的执念里出现,你割舍不了?” 查娜丽点了点头。 “放心,应该轮不到你。” “为什么?”查娜丽不解。 李沐尘笑了笑:“刚来时我还不知道地狱运行的机制,所以才有剑阁兄和穆王所遇的考验,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后面的地狱,我们直接闯就行了。何况,我的执念,也根本不能在地狱中幻化成象。” 查娜丽不太明白李沐尘的意思,不过李沐尘的话她向来是相信的,不用怀疑。 “我们要不要去帮他?”查娜丽把目光放回到远处的战局,看着穆王迟疑的样子,而战车已经被黑暗中的军队团团围住。 “帮不了。”李沐尘摇头道,“人心的执念只有自己能化解,别人是不能进入他的心里面去的。等他看清自己的内心,心念澄清,我们就能看见那股真正守御这里的力量,那时候,我们才可以出手。” “那怎么办?如果他过不了这一关,我们岂不是也被困在这里了?”查娜丽急道。 “相信他。”李沐尘看着远处说。 刚说完这三个字,前方传来战马长嘶。 穆王神色一凛,抖动缰绳,八骏扬蹄奋起,战车带着金色的尾迹,冲入军阵之中,横冲直撞,很快就冲破了军队的封锁,来到了中军大帐那杆大旗之下。 飘扬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古篆“周”字。 穆王拍出一掌,将旗杆拍断,道:“岁月无情,星辰变幻,一朝一代算什么?王侯将相又算什么?于星瀚之浩渺,不过微尘;于仙圣之伟大,不过蝼蚁。这旗杆,早就该断了。” 高大的旗杆缓缓倒下。 可是就在这时,一声马嘶,从中军大帐里冲出一辆战车。 这战车,和穆王所乘的一模一样,前二、左三、右三,八匹骏马拉着。 这八匹骏马,也和穆王所御的八骏一模一样,分成八色,不光毛色、体型一样,就连神态动作都一样。 战车上站着一人,穿着华贵的帝王衣服,戴着冠冕,腰间挂着一把宝剑。虽然穿着不同,但看那张脸,分明就是穆王姬满。 远处的查娜丽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也是他心念所化?人的心念能幻化出自己?” 李沐尘道:“这是他以为忘记的自己,其实还在心里。” “可他不是已经放下了帝王的执念了吗?” “他放下的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帝王,但他没有放下那个曾经乘八骏游四方的穆王。”李沐尘轻轻叹道,“他真正的考验,还没有来到呢!” 查娜丽不知道真正的考验是什么,如果这都还不算,那么姬满心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样的执念呢? 穆王看见对面的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姬满征战一生,没想到最后要战的是我自己!来吧,拔出你的剑,我也想知道自己这三千年修行究竟是对是错,是现在我厉害,还是三千年前的我更强?” 对面车上的穆王缓缓从腰间拔出青铜断剑,朝姬满一指。战车嘶鸣,冲了过来。 姬满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指挥八骏冲了过去。 两辆战车冲撞在一起,爆出一团金光。 金光向周围散去,把黑暗中的军营夷为平地。 一切都在金光里消失了。 等到金光散去,战车只剩了一辆,穆王坐在车上,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的胸口插着一把青铜断剑。 查娜丽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见,穆王杀死的那人,竟然不是心念幻化的自己,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不能直视的女人。 第1368章 爱应永不分离 既然是心念的幻象,那么杀死之后,就必然会消失。 就像那成千上万的士兵,就像那辆冲出来的战车和拉车的骏马。 一切都已消失。 唯有穆王怀里抱着的人还在。 “婉妗!婉妗!”姬满抱着女人,声音带着颤抖,“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么做?” 旁边的八骏发出长长的嘶鸣,也带着哀声,显然他们也认识这个女人。 查娜丽看着这一切,不解道:“他明明已经放下一切,放弃了天下,放下了权柄,连后宫三千佳丽都不要了,最后却还是放不下一个女人?” “他若放得下,就不是他了,也不用在禁地枯守三千年。”李沐尘道。 查娜丽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她能感受到穆王心念中的爱意和真诚。一个三千年前拥有整个天下的帝王,一个修行了三千年境界深不可测的仙人,情至深处,竟然还是放不下一个虚幻的影子。 李沐尘抬头看向虚无的幽暗深处,道:“这是个很奇特的空间,可以让人心无处躲藏。我们修行的过程,就是在化掉我们心中执念的过程。可只要还是人,哪能没有执念?而越执着的念头,往往藏得越深,藏得越深,在这里反而暴露得越快越明显。御手洗剑阁以为自己的心中只剩下了剑,所以一心追求无剑无念,以无念之刃入道。可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在他的心底深处,埋藏最深的,却是他从未在意过的故乡的樱花。剑道的真谛,还需要他斩断那株樱花啊!” “我们现在怎么办?”看着穆王始终抱着那个女人的虚影不放,查娜丽问道。 “等!”李沐尘说,“等他放下,或者等那个躲藏在暗处的空间主人现身。” “空间主人?”查娜丽一惊,“你是说这里每一层空间都有一个主人?” 李沐尘点头道:“就像之前的须佐之男和伊邪那美,都不是假的。” “那么说,十八层地狱,有十八个主人?” “其实也不算主人,他们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他们很强大,而他们的执念又和这里某一层的空间法则契合,于是就被困在了这里。你也可以认为是他们自己困住了自己,然后和空间法则融合为一,成为了这里的守护者。” “所以我们必须战胜他们?” “是的。” “以你的实力,既然有信心挑战冥王,要战胜他们应该不难吧?”查娜丽对李沐尘向来很有信心。 李沐尘却摇了摇头:“要战胜他们,首先要引他们出来。也就是说,你必须有强烈的执念与某一层空间的法则相合,才能让此空间显现。我的问题恰恰是没有那么多执念。”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当时二师兄为什么要在枉死城化道而去。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这里的规则,他的心中除了对剑的执念,再无其它。所以他才选择了去枉死城的路,企图借枉死冤煞之力,引九劫天雷下来,消弭这里的空间规则。” “但他没有成功?”查娜丽道。 “是的,他没有成功,九劫天雷也没能摧毁这里的空间法则。”李沐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恐怕也超出了天道的预计。” “天道的预计?”查娜丽不解,“你是说……你二师兄引天劫下来,是天道早就设计好的?可是毁掉地岳结界,让冥界和上面相通无碍,这更像是冥王的算计啊!” “或许他们是商量好的呢。”李沐尘戏谑道。 “啊?”查娜丽觉得不可思议,“冥王和天道?怎么可能!” 李沐尘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陷入了沉思。天道和冥王,似乎不可能合谋,可如果要合谋,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是谁找的谁? 天道虚无,必然有一个代理人,会是高傒吗? 高傒和冥王勾结已经被实锤,如果二师兄下黄泉也在他们的计划中,也说的通。 可是观高傒所为,好像又不是。而且高傒做天道的代理人,似乎也不够资格。 “以你二师兄的修为,应该也能想到这些吧?”查娜丽说。 “他心无杂念,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李沐尘道。 “我的修为没你那么高,我杂念多,用我来引动空间行不行?”查娜丽说。 “不行。”李沐尘笑道,“你那只是杂念,不是执念。你现在的执念只有一个,就是马山哥。爱的执念,已经被穆王捷足先登了。” 查娜丽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还有你我和八骏,实在不行,咱们就另寻他路。去沉光海,不止这一条路,我之所以走这里,只是想把天道之光引入冥界而已。”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穆王突然恸哭了一声。这一声,撕心裂肺,闻者肝肠寸断。 “婉妗!” 接着,就见穆王站起来,把女子轻轻放到地上,然后拔出佩剑,状如疯狂,舞起剑来。 剑气裂空,寒光闪烁。 穆王的衣衫在剑气中一片片碎裂,飘落,长发也不断断裂,随着他的身姿飞舞。 不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头发就都没了,精赤着身体,光着头,再无半点帝王的风采。 而随着他模样的变化,地上的女人也在发生变化,就好像旧照片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一点一点的斑驳,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可就在人们以为执念已经消散,穆王即将成功的时候,黑暗中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消去执念了吗?真是可笑!爱,是人间最宝贵的东西。火烧不尽,水浇不灭,又岂是剑意所能斩?” 虚空转动,黑暗化作一片沼泽,沼泽里缓缓升起两个人,一男一女,身上都没有衣服,二人面上俱有妖冶之气,魅惑之色,而他们的下半身,却是蛇形,紧紧缠绕在一起,到了尾部,则合而为一,成了一条,在沼泽的泥泞里蜿蜒搅动。 “爱,就要像我们这样,永不分离!”蛇人说。 第1369章 忠诚的仆人 看着那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蛇身人,查娜丽汗毛倒立,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你们是谁?”穆王问道。 “我们?”蛇身人中的女人咯咯一笑,男人接着说话,“我们就是爱本身的样子呀!你,和你的爱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样子!” 他们的下身发出窸窣的声音,两条蛇扭动着,纠缠得更紧了。两人的脸上也露出似陶醉、似幸福的表情,而身体上沁出了一层细密油亮的液体,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味道。 查娜丽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觉得恶心,想吐,可是她的心跳在加速,呼吸变得沉重,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看见他们中的男人变成了马山,女人变成了自己。 “马山哥,我们永远不分开了!”她喃喃地说着,马山和她的身体也随着她的意念越来越紧,而她的身体也仿佛被什么紧紧束缚住了,有种强大的力量包裹着她,压迫着她。可她的血流却在加速,血液在沸腾,身体在膨胀。 “这就是爱的本来的样子吗?马山哥!” 就在这时,一团黑色的火焰在她面前爆开。她猛然惊觉自己陷入了幻觉里。 那个双身蛇人还在远处,只是面容丑陋,浑身流着脓一样的液体。 查娜丽感觉胃里一阵翻滚,弯腰作呕起来。 而此时的穆王依然站在那里,身体在不停颤抖,似乎在和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对抗,又或者在抗拒内心的欲念。 他紧握着剑,目光没有回避,直视那个怪物。 “不,爱不是你们那样!”穆王沙哑着喉咙,缓缓转动剑柄,剑尖指向蛇人。 一道剑气射出,斩在蛇人身上。 切开的伤口流出浑浊的脓液。 蛇人仿佛受了刺激,反而露出兴奋的神色。 “哈哈哈哈,你杀不死我们的,因为我们是真爱,真爱是无法被杀死的,再强大的剑,也斩不断爱!” 如果在人间听到这话,查娜丽一定会感动,可是看到眼前的场景,这话只会让人更加作呕。 “不,你们不是!” 穆王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举剑的手缓缓垂下,仿佛刚才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平生的力气。 “你们根本不是爱,你们只是爱的假象,是用爱包裹着的欲望。真正的爱,不是朝朝暮暮,不是缠绵悱恻,真正的爱,是看一眼就足够,三千年岁月不改,轮回也抹不去的目光。” 说到这里,穆王突然反手一剑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查娜丽捂住自己的嘴,差一点惊叫出来。她看向李沐尘,可是看见李沐尘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了这一切,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大哥!”八骏同时发出惊呼,就要冲过去救人,可是就在穆王和那蛇人的周围,似乎有独特的空间法则,把他们隔离在外,无法靠近。 “我杀不死你们,但我可以杀死我自己。”穆王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流出的血,从白色慢慢变为红色,“我追求了一辈子的仙道,血化白膏、肉身成圣,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天道游戏。仙魔神怪,贩夫走卒,又有何异?” “婉妗……”他的嘴角露出微笑,“你替我挡剑那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 随着穆王身上的血流出,那双性蛇人的身体开始干瘪枯萎,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屹立在黑暗中,分外醒目。 穆王倒了下去。 “大王!”赤骥一声恸哭,红色的鬃毛立起来,愤怒地扬起前蹄。 “大王!”其余的七匹骏马也跟着恸哭。 不知是忘了还是在悲痛中想起了从前,他们不再称穆王为大哥,而是改回了原来的称呼。 愤怒终于冲开了空间屏障,八匹骏马带着呼啸冲向那蛇人的白骨,将骨架冲散,哗啦一下,成了一堆如山的骨堆。 可他们依然不解恨,马蹄用力踩踏,在骨堆之山上来回奔跑。碎裂的白骨如沙尘飞扬。 离得很远,查娜丽都能感受到八骏身上的愤怒和悲哀。 “真是忠诚的马!”她说。 “忠诚也是一种执念。”李沐尘却说。 查娜丽微微愣了一下,她毕竟是生活在现代的人,对古时的愚忠自然排斥,可是想起自己的师父,想起传承,她又觉得需要忠诚的人和心。 她能感觉到八骏的忠心不是假的,能维持这种忠诚三千年而不改,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爱呢? “穆王他……就这样死了?”查娜丽还是不理解李沐尘为什么不阻止,她相信李沐尘的本事,如果要阻止,一定有办法的。 “其实,他三千年前就已经死了。”李沐尘说。 “啊?”查娜丽一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问,忽见虚无中传来一丝叹息: “啊……你们的忠诚让我醒来……” 李沐尘一听到那个声音,脸色微变,目光紧盯着幽暗深处的空间。 “谁?!”赤骥大声问道。 “凡忠诚者,皆可以受我指引,到我的圣主身边,成为圣者的仆从!”那个声音道。 “哼,谁要做你的仆从!”赤骥大怒。 “不是我的仆从,是圣人的仆从。” “谁是圣人,你又是谁?” “圣者造物,开天辟地,而我,是他守护在冥界的忠诚的仆人……我本沉睡在冥海,受你们忠诚的感召而醒来……” 随着这话音,累累白骨原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赤骥见状,带领八骏横冲直撞,宣泄着更大的悲愤,踩踏着影子,企图找到影子背后的人。 可是他们只看见了影子,没有看见影子背后任何真实的物体。 八骏停了下来,在影子的前面,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李沐尘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前面。 他踩着虚无,踏上了白骨之山。 “你是冥仆?”他看着影子问道。 八骏和查娜丽都愣住了。 而接下来,他们看见那个影子竟然站了起来。 虚无的时空里,一个巨大的黑影,立在累累白骨的山上。 接着,黑影慢慢缩小,变得和正常人差不多大小,站在李沐尘面前,躬下的腰背,单膝缓缓跪了下去。 “我的主人,您终于来了!” 第1370章 天下无仆 “你的真身在哪里?”李沐尘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把虚无的影子扶起来。 冥仆似乎大为感动,影子的轮廓明显颤动了一下,站了起来,只是姿态依然保持着卑微的样子。 “我的真身,被囚禁在冥宫门外的潜龙关,早已腐朽,即使寻着也无意义了。我的意念融于冥海之中,是他们的忠诚将我唤醒,才让我见到了您!” “忠诚……是啊,忠诚!”李沐尘叹了口气,“可是你真的忠诚吗?” “当然!”冥仆似乎对自己的忠心十分自信,没有任何犹豫,“我是您的忠仆啊!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李沐尘却摇头:“你错了,你不是我的忠仆,你所忠于的那个人早已死了。我是我,我不是你的主人。” “啊?!”冥仆大为震惊,影子微微颤抖,再次跪了下来,“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的所为,违背了您当初定下的规矩。可是我的主人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当年忠于您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苟活下来。我不是为了自己,与其苟活,不如痛快地死去。可是我知道,您总有一天会回来。我要帮您铺平回来的路,我要看着那些叛逆者遭到报应!您永远是我的主人,我永远是您的忠仆啊!” 李沐尘再次把他扶起来,那一团影子没有分量,轻飘飘的,仿佛并不存在,可是在他的意念中,却又有几分沉重。 “我并不是怪你。当初要不是你的引导,我没那么快突破第一重天劫。要不是你留下线索,我也没那么容易弄清李家灭门的真相。按理说,我该感谢你。可是你的种种所为,却违背了道心。如果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和那些叛逆者又什么区别?如果要违道心,你当年的主人又何至于陨落?” 影子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的,若可以违道心,您……他也不会陨落。这世上谁能让他陨落?除了他自己!”冥仆喃喃说着,如在梦中。 “你能明白就好。”李沐尘说,“记住,忠诚并非美德。宣扬忠诚为美德的,都是帝王思想,愚民之术。” “胡说!忠诚怎么会是愚民之术?”在一旁听着的赤骥有些愠怒地反驳,因为李沐尘的说法显然亵渎了八骏和穆王之间的感情,“忠孝自古便是美德,怎么到你这里就反了过来?我们忠于大王,可没有人逼我们!” 李沐尘笑了笑:“你们忠于穆王,是因为穆王对你们有知遇之恩。你们跟着穆王游历天下,欣然代其足,为其乘,以报其恩。穆王为人达而善,所以你们可以一直跟着他,尽你们所谓的忠。但若穆王让你们去杀人,杀马,让你们踏平天下,你们也欣然而往吗?” 赤骥愣了一下,内心显然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沐尘接着说道:“穆王是以兄弟待你们的,所以他让你们称他为‘大哥’而不是大王。他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仆从,他也不需要你们的忠诚,而是朋友之间的信义。” “人真正应该忠诚的是自己的内心,以正己身,以诚待天下,而不是以忠诚的名义来掩盖愚昧和暴行。” 八骏互相对视,陷入了思考之中。 冥仆愣了许久,才道:“我明白了,是我错了。我的愚忠,非但没能体会圣心,反而犯下罪孽,还差点酿成大错。主人啊,请原谅我的愚蠢和无知!” 李沐尘笑道:“你看,你还是没明白。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是我的仆从。这个世界,没有谁是谁的仆从。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应该为自己而活。大道所在,生之所在,命之所在。” “为自己而活……”冥仆喃喃念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懂了!忠诚是我最后的执念,其实我早已死了,只是因这执念无法化解,才永困于地狱。” 影子抬起头,看着李沐尘。 “我该走了,谢谢您,点醒了我,化解了我的执念。” 李沐尘微笑点头:“你能明白,我心甚慰。待我到冥宫,解救出你的真身,我们再见。” “不用了。”冥仆道,“这么久了,我的真身早已在冥海的腐气中溃败,救出来也无用了。何况我的执念已化解,残躯再现也失去了意义,不如顺其自然。待圣道重现,我自在其中,何须以过去面貌相见。在离去之前,请允许我最后一次为您引路。我在世间留有一灯,你可带了?” “是这个么?”李沐尘拿出冥海灯来。 冥仆点头:“就是它。沉光之海,无边无路,唯有此灯指引,才能照见九幽的方向。” “我正是要去九幽。”李沐尘道。 “其实当年我留灯在世,却不是为了让你去九幽的。”冥仆说,“当年我就猜想,你将来可能要过地岳结界,而十八层地岳之中,以其中十层最为难过,由十殿阎罗把守,每殿各有一王,分别为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轮回王。十王统帅地岳之兵,执掌两界威权,其实力,几乎可以和冥王、天道三分道统。” “当年那场大战动摇了地岳根基,阴阳两界空间错乱,许多阳魂渗入了冥海,冥气又透上人间。此后天道收心,冥王沉海。十殿阎罗合后土地母之力修补裂缝,以损毁六道轮回盘的代价,在人间修了酆都城,才压住了冥气。” 李沐尘一愣,这才把酆都城、六虚轮转盘等等联系在一起。 “但那些渗入冥海的阳魂,他们却无力顾及,只能任由其冥海漂流,永无归宿了。”冥仆继续说道,“我便以冥海灯为引,耗费了不知多少岁月,才将其收尽。所以算起来,他们欠我一个人情,或者说,欠此灯一个人情。见了此灯,应可以避免冲突。” 李沐尘道:“能避免冲突当然好,不过地狱因种种执念而生,我无所执,如何见到他们?” “十殿阎罗为众生念,是最杂的执念,此灯当年收罗的冥海孤魂,执念未消,为天下众生执念之大成。你以此灯为引,便可入阎罗殿,见到十殿阎王了。” 冥仆说完,微微躬身:“公子,我的执念已消,心愿已毕,就此别过,咱们大圣至道再见!” 说罢,影子便慢慢淡去。 那边八骏也道:“公子,我等执念已消,我们带大哥回去了,祝公子一路顺风。” 便驮起穆王肉身,消失在虚空之中了。 第1371章 十殿阎君 冥海灯在黑暗中放出一点幽蓝的光。 起初它只是豆大一点,散发的光也只能照见周围一点点地方。慢慢的,这光就亮起来,蓝光里隐约有漂浮的影子。 李沐尘能感觉到这些影子中蕴含着的强烈的“念”。 影子重重叠叠,念也重重叠叠,数之不尽,看之不清。 灯光散开去,越来越亮,亮了,反而就感觉不到灯光的存在了。 而那些重重叠叠的影子和念也变作了寻常存在的东西,就如空气一般。人在空气里生活,是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的。 当众生的执念变得如空气一般寻常,执念便消失不见。 但李沐尘却看见了满地累累的白骨,那是重重执念的影子。没错,在这里,虚无的执念是实在,而实在的白骨却是影子。 幽冥之气翻涌如墨,李沐尘踏过白骨原时,冥海灯突然发出清鸣。 前方云雾散开,一座座青铜巨门拔地而起,门上分别刻着 “秦广”“楚江”…… 等古篆,门隙间漏出森冷的鬼火。当第十座巨门从地底升起,青铜大门轰然洞开,阴火照亮阶前 —— 十殿阎罗高坐王座,蟒袍上绣着生死簿纹路,腰间悬着勾魂锁。 “何人大胆,敢闯阎罗殿!”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李沐尘抬头看了一眼,十殿阎罗的王座分布在不同方位。十个人的样貌大差不差,难以分辨。不过他记得刚才大门上的字样,所以认出现在这个发声的人是秦广王。 他将冥海灯轻轻往前一推,悬浮于空中。 “原来是冥海执灯人!”秦广王微微震惊,“难怪能引发众生执念,让我十殿阎君同时现身。” “当年你收尽冥海孤魂,功德无量。”此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宋帝王,“如今你执灯前来,可有所求?” “冥海执灯人?”李沐尘明白他们是认错了人,把他当成冥仆了。他也才知道冥仆原来是冥海执灯人。 “咦,你不是执灯人!”楚江王惊道,“冥海灯怎么在你手里?” “我借来的。”李沐尘说。 “哼,我怎知你是借还是偷?”卞城王冷笑道。 李沐尘没有辩解,只是掌心黑火燃起,将冥海灯再次点亮。此时的光不像刚才激发众生执念那样散漫绵密,而是凝聚成一束黑光,直照前方。 便见黑光所照之处,无数半透明的魂灵在痛苦扭曲,他们的身上都缠着细链,链尾系在阎王们的王座上。他明白,这不是真的被困的魂魄,而是众生的执念。而众生的执念又是十殿阎君的执念。他们和众生执念连成一体,形成了这个独特的世界。 其它诸王都没反应,唯有阎罗王微微动容,道:“黑火燃灯,黑光照冥……你不是执灯人,但他能把灯给你,想来也不会错了。你执灯而来,所为何事?若是讨要当年的人情,你非本人,我们却很难还你。” “我只是想借个道而已。”李沐尘说。 “借道?”阎罗王一愣,“你要去哪里?” “九幽。”李沐尘说。 阎罗王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秦广王:“大哥,你看如何?” 秦广王道:“有当年之情,我等理当相助,只是这里是两界屏障,阴阳相隔,不是说过就能过的。你有冥灯在手,可以直入冥海,以灯指路,不需要从这里过的。” 李沐尘却道:“我知道另有他途,但我必须从这里过。” “哦,这是为何?”秦广王奇道。 “我要打通两界,解放众生。”李沐尘轻描淡写,但很坚决。 “哼,狂妄!”泰山王带着愠怒冷笑,“我从未听过如此狂妄之言!打通两界,解放众生,哈哈哈哈,就凭你?!” 李沐尘笑而不语,只是默默收回了冥海灯。 刚才和颜悦色的秦广王也变得冷峻,肃然道:“那就看看你有几分本领吧。此地为众生悲苦之念所构成十方世界,我等亦为念所执,你若能破了十方悲苦大阵,看在冥海执灯人的面上,我等拼着损毁十万年道行,也为你开出一条路来。” 便见黑雾涌动,十殿宫门中涌出无数阴魂,带着滔天的戾气,震耳的哭声,汇聚成潮水。 李沐尘没有动,任由这潮水淹没了自己。他知道,必须先体会众生悲苦,才能破除众生执念。 他感到一瞬间的窒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窒息。这是修行人不应有的感觉,唯有凡人才会窒息。 他想起了小时候,友全爷爷训练他下水游泳,把他丢进水里。他拼命向岸边游,友全爷爷却用竹竿抽打他,不让他靠岸。他沉下去,又挣扎着冒上来。那种感觉,此时又清晰而真实的出现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稻田中,烈日当空,一个老人正背着饿死的孩子往乱葬岗走,孩子手中还攥着半块硬饼。 “这是生苦。” 楚江王的声音从虚无的天空传来,“凡人初临世间,便要经历骨肉分离。” 老人从李沐尘身边经过,李沐尘看见了他的脸,正是友全爷爷,而友全爷爷背上背着的,正是小时候的他。 “人生种种,命运无常,你活着,或者死了,都是命!”仵官王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底。 李沐尘刚要开口,场景突变。他置身于破旧的医馆,一位老妇人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每根头发都化作蛇钻入她的耳朵,镜中映出她年轻时穿嫁衣的模样。 “这是老苦。” 宋帝王的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青春不再,美丽凋零,比死亡更可怕。” 李沐尘看见那老妇人的脸,正是老去的林曼卿的样子。 接下来的场景如走马灯般切换:疫病蔓延的村庄里,病人浑身生疮却求药无门;刑场上,刽子手的刀光与亲人的哭声交织;深宫里,妃子对着冰冷的宫墙数算年华;市集上,商人对着空荡的货摊抱头痛哭;寺庙中,僧人敲着木鱼却眼神空洞…… 场景千千万,人物万万千,而当他看清他们的脸时,不是他自己,就是他曾经亲近的人。他知道,这是因为众生之念浸入了他的心魂。 第1372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李沐尘以身代入,以自身之悲苦去仔细体验,然后一一化解。 以他的道行,要化解凡人的悲苦,自然十分容易。每一个在他面前出现的人,都被他点醒。每一个深入他心魂的执念,都被他化解。 然而,这悲苦的众生是如此之多,比枉死城中积累了亿万年的冤魂还要多,因为枉死城的念只是怨恨的念,而这里众生的悲苦却是种种不同。 “众生如恒河之沙,无穷无尽,你永远也化解不完的!”都市王说。 “你所做的,便是我们一直在做的。”平等王道。 “我们十人做了万万年,也未能做到,你一人如何做到?”卞城王说。 “放弃吧,众生悲苦,是生来命定,无人能改!”楚江王道。 …… 十殿阎君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但李沐尘却没有动摇。 他知道这样一个一个化解,结果和阎君们一样,永远也化不完。 于是他坐下来,就像当年他在禾城的梧桐树下传道那样,开始布道。 带着执念的众生的虚影开始聚集起来,在他的周围,形成密密麻麻的黑点,最终变成了黑色的海洋。 他如一叶小舟,漂浮在海上,任由周围惊涛骇浪,始终一动不动。 巨浪一个接一个拍向他,但他安坐不动,每一个浪都在他的意念中化为乌有。 可是就算这样,这速度也依然无法化解这无穷无尽的众生执念。 “你能于天外立道,已属不易。”阎罗王的声音响起,“借众生之悲苦,体会圣王之道,已是我们能帮你的全部了。你的道已渐臻完善,就此收手吧!就算你真能成圣,也渡不尽这苦海之魂。” 李沐尘微微一笑:“我不追求成圣,因为圣王之道,本就是错的。” “什么?”阎王微感惊讶,“圣王之道是错的?小子,你另立己道,是有几分本事,但敢贬低圣王之道,是不是太狂了?就连天道冥王,也不敢如此狂妄啊!” “天道有缺,冥道无光,两者分离于大道,本应勘误而求全,然而他们全抛弃自然,去追求圣王之道,以圣自居,以王道统天下,与贼何异?”李沐尘说道。 阎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么以你之见,大道应如何?” “绝圣弃智。” 李沐出说出这四个字后,四周陷入了非常的静默,唯有涌动的浪无声地拍打着。 “好一个绝圣弃智!”秦广王的声音响起,“可是若无圣人,道何以立?若天下无智,则民何以知?” “道本自立,无需圣人。民本自知,无需教化。”李沐尘说。 “道本自立……民本自知……” 海上风浪声起,十殿阎君的喃喃自语声若有若无地自风中传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道本自立,民本自知!”秦广王大笑道,“好好好!我这一关你算过了,不过这众生悲苦之念却是实打实的存在。你的道也只能渡你自己过苦海,却不能渡众生之苦。” “你怎知我做不到?”李沐尘道。 秦广王那巨大的身形从苦海上的虚无黑暗中显现出来,捻须笑道:“当年有一位修士,也如你一般,在苦海中传道,曾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今多少万年过去,他还在苦海沉浮,誓言几无实现的可能。我看你们或许有缘,不妨见上一面,以论此道。” 说罢,便见苦海之上,朵朵莲花绽放,升起一座金身菩萨,左手执宝珠,右手执锡杖,坐于千叶青莲之上。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菩萨颂出真言,浑身金光绽放,苦海翻波,巨浪涌动,金光中的巨浪消解,点点水花里现出众生之相,逐一散去。 “道友何来?”菩萨看着李沐尘问。 “从众生中来。”李沐尘说。 “向哪里去?” “向众生中去。” 菩萨点头:“道友法力无边,能体会众生之苦,能向众生之心,以此为道,道不难成。我曾发愿,以大慈悲救拔六道众生,渡尽无边苦厄。地狱不空,我誓不成佛。然则众生无尽,悲苦无尽,地狱难空。道友可愿与我同行?” 李沐尘微微一笑,道:“菩萨之愿固大,菩萨之心固能安忍不动如大地,菩萨之静虑固能深密如秘藏,然则菩萨之执念不消,何以成佛?” “我的执念?”菩萨一愣,随即笑道,“道友错了,我无所执,成佛与不成,无所强求。我之所愿,不在成佛,而在解众生之难,化众生之苦。我说过,地狱不空,我不成佛。若说我有执,也无错。众生即我,众生之执便是我执。” 李沐尘道:“菩萨之所求者,地狱一空。然则菩萨之执念,也正是这一个‘空’字。” “哦?愿闻其详。” “众生本就在那里,众生之苦非因地狱而得,众生之难非因地狱而成。天命之下,生死法则,非地狱一空就能改。是圣道法则成就了地狱,还是地狱改变了圣道,菩萨心里应该明白。” 菩萨道:“你说的我懂,然则我所愿有错?” “众生之苦的根源不在地狱,而在天道,在上命!”李沐尘收起笑容,正色道,“不改其根,而削其枝;不问上错,而究其下。此舍本而逐末,舍难而就易也。你有救度众生之宏愿,却不去改天命,而在地狱渡厄,这不就是舍难而就易吗?” 菩萨听完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道友境界之高,我所未见。我以为我无所执,没想到还是着相了。以空为念,所执即空。舍难就易,非我道心!” 接着,他将锡杖插入青莲,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地狱成空,空无所空。所欲为空,所执亦空。空空如也,一切终空……” 海上的青色莲叶迅速蔓延开去,绽放出朵朵金莲。 金光中,地藏菩萨执念消尽,金身退去,沉入无边悲苦之海中。 第1373章 灯灭,道生 海上再次浮现出十座阎罗大殿,十殿阎君高坐其上。 秦广王微露惊讶之色:“没想到众生苦海未消,你倒是把地藏菩萨的执念给消了。” 轮转王道:“可惜十方广大悲苦犹在,你依旧不能通过。要么就此打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要么代替地藏,行其宏愿,再次渡无尽之灾厄,消众生之悲苦吧!” 李沐尘微微一笑,取出冥海灯,置于身前。 接着他拔出玄冥剑,调转剑身,剑尖朝着自己的胸口,轻轻一划,胸口出现一道裂缝。 仙人身躯,金刚作骨,白玉为肉,自然无血。 然而胸腔内,却跳动着一颗红色的心脏,如火焰一般。 李沐尘伸手入腔,将心脏取出来,置于冥海灯的灯芯上。 灯芯亮起,火焰不再是蓝色和黑色,而是带着鲜艳的活泼的红,如跃动的生命。 “原初之血!”忠王同时惊道。 而李沐尘的掌心,已然燃起了黑火,灯芯之上。黑与红相融,绽放出奇异的色彩,在悲苦的海洋中大放光明。 十方悲苦之海,涌起十方浪柱,在天空交汇,又化作大雨落下,雨点仿佛被这灯光吸引,如飞蛾扑火般,扑向灯芯。 可是无论雨如何滂沱,风如何呼啸,海水如何翻涌,都浇不灭这红与黑交织的灯火。 不知不觉,悲苦的海洋渐渐干涸。无尽的众生执念都融入了冥海灯里。 忽而,风平浪静。 一切都消散无踪。 只剩一盏灯,鲜红的灯芯,跃动着红色的火苗,外面包裹着一层黑的焰,悬浮在虚无的空中。 “没想到啊,终于有人破了十方悲苦大阵,消解了众生悲苦之念!”阎罗王感慨道。 “冥海灯本就是冥海之中,为孤魂引路所用。有此神灯,当年的执灯人才能于茫茫冥海,沉光之底,九幽之渊,收集漂流之魂。然而此灯虽妙,却只能在冥海中用,无法将合尽众生悲苦之念。没想到,今日冥海孤灯与原初之血同时现世,纳尽众生执念。”秦广王也是同样感慨。 但轮转王沉吟片刻,却叹了口气,道:“冥海灯是古之圣人所留,包藏圣人虚心,虚怀广大,自然能容得下众生悲苦。可是以灯芯纳苦海,也只是将众生执念藏了起来,却并未消除。待世道轮回,人心漫漫,执念又将填满十方悲苦地狱。” 众阎君纷纷点头,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秦广王道:“虽说不能真正消解众生之执,但能藏于灯芯之中,已属不易。我等自当行此方便,打开阎罗之门。从今往后,君往来明冥两界,无需通报,我等自当为君护驾开路。” 李沐尘却摇头道:“我以灯芯纳众生悲苦,不是为了获得一张通行证。” 便一伸手,摘下冥海灯,拿在手中,道一声:“灯灭,道生!” 说罢,双手一合,冥海灯在他的掌心爆散,释放出灿若烟花般的光彩。 “不可!”十殿阎君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又是何苦!”秦广王道,“你毁了冥海灯,虽能灭尽众生悲苦执念,但以神灯为代价,未免太大了些。何况,幽冥之中,沉光无路,寸步难行。没有冥海灯的指引,你如何去九幽?” 李沐尘道:“化解众生执念便是道,得道者怎么会无路呢?为了自己的路,而偏离了正道,才是无道。此灯乃圣人所留,圣人已故,此灯当灭。我手中无灯,心中却有灯。心灯永明,再无幽暗所困。” 此时,冥海灯爆散出来的灿烂焰火渐渐消散。 当最后一点蓝色火星灭尽,世界陷入一片昏暗,十殿阎君猛然惊醒,执念顿消。 秦广王慨然叹道:“日月升降,阴阳交融,本无障碍。我等执着于虚无之地,以守护众生之念,统合十方地岳,与天、冥三分道统,终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路,而行无道之实。今日见冥海灯灭,心灯自明。” 便见十方雄伟阎罗殿轰然崩塌。 李沐尘从倒塌的废墟中走出来,眼前又是一片虚无,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算了算,从御手洗剑阁见到须佐之男,化解其唯有战斗才能证明神性的执念;到伊邪那美在腐朽中永生的执念;再到御手洗剑阁看见樱花落而激发其对母亲和故乡的执念;然后是穆王从容过了帝王执念;再与爱同死,勘破爱的执念;再由八骏忠心引出冥仆,化解忠诚执念;最后来到阎罗殿,体会众生执念。 如果每一种执念对应一层地狱,众生念对应的十殿阎罗算十层,那么这已经有十六层。算上在苦海中化去地藏对空的执念,就已经有十七层。 十八层地岳,还差一层。 可是眼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心中没有执念,若说有,那就只剩冥海九幽了。可这显然无法让最后一层地狱应激而发。 身边还有一个查娜丽,而查娜丽唯一的执念便是马山。爱的执念已经在穆王身死后消解,那么她对马山的执念也无法激发最后的地狱。 最后一层,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不能看见它,那就无法从这里通过。 “怎么办?”查娜丽看着周围的虚无,“究竟还有什么执念呢?” 李沐尘皱眉道:“两分阴阳,三分道统,十殿阎君是这里的主宰,就连地藏菩萨也只能借他们的十方悲苦世界里救苦度厄。如今苦海已平,悲声已寂,哪里还有更深的执念呢?” “可是我们只过了十七层,还差一层啊?”查娜丽有些急切。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李沐尘恍然道:“我明白了,最后的执念,便是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 “没错,就是我们要过十八层地狱的执念。” “这也算执念?” “任何事的终点,都是执念,执念不消,就永远不会有终点。所以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画的圈里轮回。个人如此,社会亦如此。所谓抱负,所谓理想,所谓责任,所谓天命,莫不如是。” “那我们该怎么做?”查娜丽问道。 “忘了它,忘了地狱。”李沐尘说。 查娜丽闭上眼睛。她也是修行人,且修为并不低,所以很快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洗净内心成一空。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虚无中出现一条裂缝,微微天光从此过,这正是他们来时的路径,而前方,天光消失的尽头,就是沉光海。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李沐尘,你果然有些本事,竟然能闯到这里。你猜得没错,十八层地狱最后一重,就是你自己的执念。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地狱不止十八层,而是十九层。最后一层才是真正的地狱,是连神也会堕落的地方!” 第1374章 地狱十九层 虚无的空间上下裂开,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缝,渐渐扩大,如巨大的恶魔之眼缓缓睁开了眼睑,露出那似瞳孔一般既明又暗的世界,形成一片特殊的天地。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浸透苍穹,铅云低垂似被无形巨手挤压的棉絮,在天际翻涌。腐叶与尘土诡异地悬浮着,于半空打着旋儿,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远处传来阵阵低沉的呜咽,起初微弱得如同寒风掠过枯骨,渐渐化作刺耳的尖啸,那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带着蚀骨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一道猩红闪电撕裂暗沉的天幕,刹那间,大地被染成妖异的血色。电光闪烁的瞬间,一团漆黑如夜的雾霭自虚空中缓缓凝聚。雾气翻涌如沸腾的沥青,表面泛起诡异的涟漪,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正在开启。 雾气中央,一双猩红的眸子若隐若现,宛如两团跳动的幽冥鬼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幽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随着低沉的轰鸣,那团黑雾开始急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雾气被拉扯得愈发稀薄,一个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他的身躯高大而挺拔,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色光晕。他的头上顶着两只弯曲的角,形似山羊。他的背后张开着三对翅膀。六翼舒展,羽翼由黑曜石般的物质构成,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边缘锋利如刀,轻轻挥动间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空间裂痕。 那山羊角弯曲的阴影覆盖下的面容俊美而邪魅,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跳动,薄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弧度里满是轻蔑与嘲讽。 他缓缓迈出一步,虚空寸寸龟裂,裂痕中渗出黑色的粘液,散发着刺鼻的腐臭气息。他抬手轻抚过空中飘浮的落叶,枯叶在接触到他指尖的刹那,瞬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他猩红的目光扫过,查娜丽只觉如坠冰窖,浑身血液都似要凝固。她听见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自喉间溢出,伴随着那邪魅的笑容: “李沐尘,还记得我吗?” “隐翼天使——阿撒兹勒!”李沐尘略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来自域外,没想到你是冥王的手下。” “谈不上,我和冥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阿撒兹勒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是冥王的手下,“你说我来自域外,其实也没错。冥王借冥海之力滋养我的真身,我帮冥王做点事。何况,我也很想找到无垢山。” “你找不到的,在人间你找不到,在这里更不用想了。”李沐尘说。 “呵呵,废话少说。李沐尘,当年在阳界,你的分身灭了我的分身。如今在冥界,你的真身对我的真身,你却毫无胜算。”阿撒兹勒邪魅的笑容里透着无比的自信。 “是吗?”李沐尘神色淡然,毫无所惧。 阿撒兹勒看他如此从容的样子,有些不爽,神色一凛,道:“我承认,你的确又进步了很多。在我所知道的修行者当中,你的进步是最快的。可是修行者终究是修行者,再快也比不过域外天生之魔。何况这里是地狱,你的境界虽高,终究是阳间得道,失去了天道庇护,你的实力会大打折扣。而我,却能借整个地狱的力量!” “受死吧,李沐尘!” 阿撒兹勒的六翼展开,每片黑曜石羽翼都折射出地狱的幽光。他抬手轻挥,虚空中顿时裂开无数缝隙,浓稠如沥青的地狱业火从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恶魔之手,五指张开时,指尖滴落的火焰将地面腐蚀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远处的虚空中照进一丝柔和的白光,照在李沐尘身上,在幽暗的烈火地狱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业火在白光中消融,白光的边缘形成锯齿状的毛边,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咬过。 “天道之光!”阿撒兹勒冷笑起来,“如此微弱的天道之光,即使照进来又如何?这里是冥界,你以为靠着这么点天道之光的庇护,就能逃过此劫吗?太幼稚了!别说你,就是天道化身进来,面对滔滔冥海,也会迷失方向!” 六翼剧烈震动,阿撒兹勒背后浮现出巨大的恶魔虚影,手中握着燃烧着暗红血焰的巨镰。 “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地狱法则!” 巨镰劈下,空间如玻璃般碎裂,露出背后的血色深渊。深渊中涌出暗红色的潮水,铺天盖地,淹没了微弱的天道之光,堵住了李沐尘身后的透光的裂缝。 血海中涌出无数白骨之手,带着因果的枷锁和铁链,扑向李沐尘。 而与此同时,那巨镰高高扬起,再次劈下。 黑与白与暗红的光,闪过,一切皆在锋利的镰刃中湮灭。 “灭尽,才是我的规则!”阿撒兹勒的声音在湮灭后的碎裂的空间里响起,断断续续,忽高忽低,飘忽如碎裂的纸屑。 不知过了多久,空间又恢复了平静。 阿撒兹勒张开翅膀的魔影显现出来,猩红的眼睛猛然睁大,邪魅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在他的对面,李沐尘就那样从容的站着,仿佛从来也没有动过。 “你……你竟然无视因果,无视地狱法则!”阿撒兹勒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即使十八层地狱已开,可如此狭小的裂隙,如此微弱的天道之光,怎么能护得住你?” “谁说要天道之光的护持,才能闯过地狱?你连什么是道都不知道,也难怪只能给冥王打打下手,做一条看门的恶狗了。”李沐尘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阿撒兹勒大怒,“哼,别以为你能无视因果锁链,挡住地狱法则,就能赢我。尝尝我的绝招吧!” “你没机会了。”李沐尘淡淡地说。 随后手中多了一把剑,纯黑色的剑,黑得耀眼,即使在幽暗的地狱里,它还是那么醒目。 “这是……圣剑……” 阿撒兹勒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瞳孔一缩,眼球上印下的最后画面,便是一道黑色的剑光。 第1375章 倒影 十九层地狱,也是真实的地狱。这里没有执念,只有阿撒兹勒真实的邪念。所以李沐尘可以毫无顾忌,全力挥出一剑。 阿撒兹勒看见了剑光,剑光湮灭了空间。 整个地狱空间,都随着阿撒兹勒的眼睑合上,消失在幽暗的虚无中。 “啊!”查娜丽一声惊呼,因为她感觉到身体开始急速下坠。 如果只是坠落,她丝毫不会惊慌,对一个修行人来说,可以驾驭飞行甚至无视空间的遁术,又怎么会害怕从高空坠落? 可是这种下坠的感觉和在原来的世界里从高处坠落完全不同,无论你从多高的天空落下,你依然可以控制你的身体,你的姿态,也可以御风,可以御器。 但此时的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不出任何调整,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持续下坠。 “放松,不要挣扎!”她听见李沐尘说,“这里是沉光海,光亦下沉,无物能浮。” 查娜丽试着放松下来,让身体适应那股下坠的力量。 惊慌感慢慢平复,她才看见周围的“海景”——碎裂的空间如黑色琉璃倾塌,黑暗中是一片粘稠的虚无 虚无中有无数悬浮的光尘,就像清晨窗户缝隙里照进来的阳光里的灰尘那样,在粘稠中缓慢下沉,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凝滞感。 “我的手!”查娜丽看见自己的手臂仿佛浸入墨色水晶,皮肤下的血管被拉长为光丝,随光尘一同沉降。 然后她看见旁边的李沐尘,也和她一样,整个人被拉成了丝,化作扭曲的丝光带,缓缓下沉。 她试图运转周天,发现内息在此处竟如被磁石牵引,不由自主地向下流淌。 “放松!”李沐尘的神念再次传来,“阴阳两隔,这里没有物质能够存在,我们虽然修行有成,但也不能抗衡两界法则。” “所以我们的肉身没有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团意识?”查娜丽道。 “不至于。” 李沐尘指尖凝出一道黑火,火苗却向下燃烧,在他们下方开辟道路。 在这片幽暗虚无的沉光世界里,黑色的火焰反而成了一种明亮。 黑火不但照亮了下方的路,也替他们挡住了冥气的侵蚀,火光护住了他们的肉身,在他们的上方照出长长的惨白的影子。 而在这影子的上方,有一束天道微光,细细如丝,不可察觉地跟着他们,沉向海底。 下沉不知几何,时间在这里早已失去意义,或许根本不存在。 查娜丽感到有些倦怠,困意袭来,想要睡觉。 “不要睡,坚持住!”李沐尘说,“黑火所照不能完全挡住冥气,冥气会侵蚀生命,一旦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查娜丽“嗯”了一声,还是睡意沉沉。 “你不想见马山哥了吗?”李沐尘喝道。 马山的样子忽然在她眼前浮现,她猛然惊醒,胸膛起伏不定,告诫自己不能睡去。 周围的光尘渐次凝聚成絮状云团,每一朵云都裹着破碎的记忆残片:有凡人临终前的走马灯,有神魔大战的断戟沉沙,甚至有开天辟地时的混沌微光。 查娜丽突然看见马山在战场中转身的背影,泪水尚未流出便化作光尘沉降。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团残光之云,身体偏离了黑光的护佑,向着那里飘去。 “别被记忆困住!那是假的!” 李沐尘提醒道,但查娜丽恍若未闻,眼中只有马山。 李沐尘皱了皱眉,拔出玄冥剑,大喝一声,向下刺出一剑。 剑身燃起黑色火焰,划开了凝滞浓重的虚无空间。 眼前豁然开朗,无数光尘堆积,汇聚成网,如同黑夜里从空中凝视大地时看见的灯光编织的城市群,无比璀璨。 “这……”查娜丽有些不相信似的看着,“这么美,是幻觉吗?” 李沐尘摇头道:“是不是幻觉,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他们向着最亮的那一片地带落下去,落进了光里。 刚才还看起来一个一个的星点,一点一点的光尘,此时都化作了人影——光明洁净的虚影,看不出五官面貌,却又清晰的分得清每一个人的身份,看得见他在做什么,甚至能看见他的思想: 市井中克扣粮米的商人、雪夜中施舍棉衣的乞丐、深宫梳妆的怨女、月下诵经的山僧…… 不分时代,无论古今,各种各样的人物,都汇聚在这虚无的光影世界里。 “我明白了,所谓沉光,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倒影,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能在这里找到对应。”李沐尘说,“难怪冥王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倒影?”查娜丽好奇地看着周围,“那也有我们吗?” “应该有我们的过去。”李沐尘说。 “过去已经逝去,它也能储存下来吗?它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种电子影像?” “电子影像记录的只是外在,而这里映射的是生命的内在,人性中的一切善恶美丑,在这里都会显现出来,无法隐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更真实。” 两人一边说,一边穿过无数虚影人流。 很快,一片庞大的宫殿群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着那悬浮于虚无中的无数座宫殿,李沐尘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这布局他实在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天都的宫殿群吗? 只不过它们是倒着的,就像天都在沉光海底的倒影。 一条黑色的虚无的阶梯向下,通往宫殿群。正如昆仑的天路。 李沐尘踏上阶梯,恍惚中,不知是在向下,还是在向上。 他想起师父带他第一次登天路的时候,他望着天梯却步,师父告诉他“上就是下”。 他今天才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原来师父不是在讲道理,而是在摆事实。 阶梯尽头,是巨大的牌楼,立在虚无中,仿佛擎天柱、架海梁。 牌楼上写着两个字:冥宫 而牌楼两侧的巨大柱子上,悬挂着两个囚笼,里面关着两个人。 李沐尘一眼就认出来,一个是苏碧落,一个是陆敬山。 “七师姐!八师兄!” 他惊叫出来,想要上前救人。 忽然虚空涌动,牌楼前的空间瞬间碎裂,强大的能量如决堤的洪水从空间的缝隙中涌出来。 李沐尘皱了皱眉。 这力量之强大凶险,是他生平仅见。 他以为是冥王真身来了。 可是从碎裂的虚空里钻出来的,是一条浑身燃烧着火焰的赤色巨龙。 第1376章 烛照九幽 “马山!” 查娜丽看见那条赤色巨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化身烛龙的马山。 可是马山却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发出一声咆哮,身上的赤焰猛地浓烈起来,将周围幽暗的虚空照得通红。 “马山……” 查娜丽向前一扑,企图靠近马山,却被李沐尘一把抓住拉了回来。 “小心!他不是马山,他不认得你!”李沐尘提醒道。 “不!”查娜丽说,“我亲眼看着他化成烛龙,他就是马山啊!” 李沐出去他摇头道:“马山哥的确和烛龙融为一体,但他的心魂全在烛龙九阴灯内。这里是冥海,烛龙的原始魂气已被激活,马山哥的心魂被烛龙之魂压制住了。” “那怎么办?”查娜丽急道。 “交给我!”李沐尘把查娜丽拉到身后,“你退得远一些,以免伤到你。” 查娜丽知道李沐尘的本事,看见他坚定的目光,自然对他有信心。可是她又不禁担忧起来,小声道:“你小心点!” 李沐尘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他知道查娜丽这一声小心,不仅是在担心他,更是在担心马山。 马山是他的兄弟,他当然不想伤害到兄弟。可是马山的血肉早已和烛龙的身躯融为一体,心魂封印在烛龙九阴灯内,成为烛龙的心脏。 本来如果在上方世界,马山的心魂还能压制住这具身躯,但这里是冥海,龙族源起之地,也是烛龙曾经统治的地方。 烛龙本就是上古最强大的神兽,在冥海的烛龙更是几近无敌的。要想制服他谈何容易? 这一仗很难打。 李沐尘挺身上前,迎着烛龙的烈焰而去。 赤色巨龙仰首咆哮,声波震得沉光海剧烈震颤,无数光尘崩解成齑粉。 烛龙周身缠绕的火焰并非凡火,而是裹挟着时空碎片的「混沌赤焰」,所过之处,虚无空间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的绸缎,显露出背后深不见底的漆黑。 李沐尘脚踏禹步,周身燃起黑火,黑火中又显现出金色光芒,黑与光的闪烁交织如符文编织形成独特的结界,挡住了混沌赤焰。 烛龙长尾横扫而来,带起的火焰洪流竟将整片沉光海蒸腾出巨大的真空漩涡。 李沐尘手握玄冥剑,剑身流转的黑芒与赤焰相撞,爆发出刺目强光,红与黑相互湮灭。 这赤色火焰,竟然能与黑火相抗,倒有些出乎李沐尘的意料之外。烛龙之强,果然不只是传说。 不过李沐尘当然是留了力的,他不敢全力出手,怕伤到马山的心魂。这样一来,在战斗中,他显得有些缩手缩脚,反而落了下风。 “哼,混沌赤焰本也是来自域外之火,并不比你的玄天黑火差,都能焚尽一切有形无形!” 刚刚被火焰焚尽的黑暗深处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李沐尘听出来,那是冥王的声音。 “李沐尘,你连自己的兄弟这一关都过不了,就不用来找我了!”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时空之外。 “你以为这就能难住我?”李沐尘淡淡地回应,目光望向虚无黑暗深处,寻找冥王所在的方位。 “那你就试试吧,别以为烛龙只有混沌赤焰,冥海烛龙,当年可是五魔之首。他哈哈哈……” 冥王笑声在冥海中回荡了一会儿,突然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给打断了。 李沐尘微微一愣,不知冥王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但他知道,冥王既然注视着这里的一切,那他就不能拖太久,否则后面就会失去主动性,而陷入冥王安排好的陷阱里。 他双手掐诀,虚空中浮现出三十六座周天星斗虚影,星辰之力化作锁链射向巨龙,试图将强大的烛龙困住。 然而烛龙浑身烈焰暴涨,瞬间就将星辰锁链熔断。 李沐尘不慌不忙,掐诀念咒,脚下不停变幻方位,手中玄冥剑虚空浮起,仿佛星海神钉,定住了周天星斗。 星辰之力再次增强,化作流星雨射向烛龙。 查娜丽看得提心吊胆,生怕马山受伤。 “放心,这点力量伤不到他。”李沐尘的神念传来。 查娜丽稍稍放心,但又马上担忧起李沐尘来。 烛龙双瞳骤然收缩,浑身烈焰收起,现出赤红的龙身,而口中喷出龙炎,仿佛刚才燃烧周天虚空的烈焰全部被他收进了体内,在以浓缩的状态吐出来。 这龙炎浓如岩浆,亮如太阳。 而在这极度眩目的明亮的周围,形成了无数细密的逆向的黑色时空漩涡。 “蚀日吐息!” 李沐尘猛然想起天都记载中的上古神魔之战中的一种蕴含时空法则的魔道法术,没想到在烛龙身上见到。 他只觉周身时间流速紊乱,自己的衣角竟开始急速老化,化作飞灰,而远处的查娜丽却被推向了「未来」的时空片段,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阴阳逆乱,乾坤倒转!”李沐尘运转周身法力,以己身之道,强行定住时空,将查娜丽拉了回来。 然后指尖点向悬浮的玄冥剑,收起周天星辰,另一只手掌在玄冥剑上一按,一股强大的玄云剑气喷薄而出,穿过蚀日吐息的亮光,落在烛龙身上。 一瞬间,烛龙庞大的身躯竟被推了出去,推进了由他自己创造的「过去」的瞬间 —— 巨龙身躯开始缩小,鳞片褪去光泽。 “马山哥,我没办法保住你的肉身,带回你的心魂,到尘世间,再为你重塑肉身吧!”李沐尘说了一句,然后又玄冥剑划过一道黑光,斩向烛龙之腹,准备切开烛龙的腹部,取出烛龙九阴灯。 可是就在这时,整个幽冥深海忽然一荡。 一切能量就在荡漾的虚无之波中消散。 烛龙的身体从时空漩涡中出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烛龙,太小看它了!”虚空里冥王的声音再次传来,“烛九阴,别忘了生你的地方,从那里吸取能量吧,用你的眼睛,去……” 冥王的话没有说完,再一次无故中断,不知是故意,还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干扰。 但李沐尘已经无暇研究冥王的声音,因为烛龙周身赤焰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而龙身盘踞在眼睛中央,犹如眸子。 这巨大的眼睛,占据了整个世界,而它所注视的地方,形成深渊。 李沐尘感觉到一股来自深渊的无穷无尽的拉扯的能量。 “烛照九幽!”他看着那眼睛,喃喃道。 第1377章 宇宙凝视 当烛龙凝聚的赤焰巨眼完全睁开时,沉光海的虚无基质开始呈现琉璃般的龟裂纹路。李沐尘的神魂被一股无形力量牵扯,有种剥离肉身的感觉,视野在瞬间突破时空限制。 他看见了九幽深渊,无尽黑暗的底部,沉坠着数不尽的光点,仿佛星空的倒影,星光密集的地方,巨大的悬臂绕着幽黑的巨大洞穴旋转。 灵魂剥离下坠的感觉在加剧,视线变得更加深沉广大,悬臂远去汇聚成星系的剪影,一个个星系组成星系群,星系群与星系群汇聚形成超星系团,最终在幽暗中形成如丝的光束,如羽毛一般生长,流苏一般飘荡。 一片片羽毛叠加,如黑暗中张开的翅膀,丝网遍布黑暗,却让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丝光密布的地方形成一条条光带,如蜿蜒的长城,分布在宇宙之中。 “星空就是深渊,九幽与九天对等……”李沐尘喃喃道,“那么天道与九幽互为镜像,看来冥王并未完全掌控整个冥界,否则他应该成就冥道,不在天道之下。” 思考归思考,现在首先要破的就是这烛照九幽的目光。 李沐尘保持着自己的道心,因此尽管神魂被烛龙之眼带进了九幽深处——宇宙的镜像里,心境还保持着清醒。 他清楚地记得那只眼睛。 必须要破掉那只眼睛,才能回到现实,否则就会在这无边无际的幽暗宇宙中永远沉沦。 他一伸手,取出了雷公斧。 这把得自菰城沈家的斧子,只在荒泽用过一次,但那一次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李沐尘举起斧子,斧身镌刻的雷纹如活物般游动,鲸吞般汲取着冥海深处沉淀的沉雷——那些由时空褶皱凝结的黑色雷霆,本是混沌初开时未被点燃的星核残骸,此刻被神斧引动,在沉光海中形成直径万里的雷暴漩涡。 雷公斧吸收万千沉雷后,斧刃释放出蓝色的亮光。 李沐尘猛力一挥,划出一道蓝光,虚空突然裂开,犹如雷神睁开的眼睛。 在这雷公目的注视之下,整个冥海星辰宇宙背景都被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辉。光辉之中,那一条条由巨大的超星系团光丝连带的扭动的“长城”变成了不同的颜色,仿佛一条条山川龙脉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些龙脉都很沉寂,唯有其中一条赤色龙脉,不但光亮无比,而且有游动的迹象。 “找到你了,烛龙之影!” 只见那盘亘亿万年的星河长城突然化作赤色龙影,鳞甲缝隙间流淌着创世余烬,每片龙鳞都镶嵌着熄灭的恒星残骸,龙息所过之处,星云呈现出被巨力揉碎的漩涡状。 这不是投影,是超越维度的本体显化。 也可以理解为,这是烛龙在冥海海底的龙脉。 李沐尘微微一笑,手中玄冥剑燃起黑色烈焰。 一道无比强烈的剑气射出去,借助雷神之目撑开的虚空,穿透黑暗无边的阴影之界,撕裂密布的星团。 “呜嗷!” 深渊中传来烛龙的怒吼。 星河龙脉缓缓转动,龙脊贯穿数个星系团,赤色光丝如神经网络般延伸至每个星尘间隙,强大的能量波动几乎影响了冥界法则,让整个冥海都震荡起来。 李沐尘将雷公斧抛向高空,雷神之眼升空,与烛龙之目对视。两只眼睛在无边黑暗中,犹如两个宇宙的互相凝视。 玄冥剑划破虚空的轨迹,仿佛与亿万年前盘古开天的斧痕隐隐重合。这一剑不再是物理层面的斩击,而是裹挟着「大道」的法则真意,沿着雷公目锁定的龙脉节点斩去。 剑气所过之处,沉光海的虚无基质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层层法则涟漪。烛龙的真身发出痛苦的咆哮,龙脊上浮现出贯穿头尾的银白色剑痕。 冥海龙脉寸寸断裂时,烛龙之影开始消散,龙目中的九幽深渊和宇宙的倒影呈现坍缩态势,无数记录着众生灵魂轨迹的光尘被吸入裂缝,在时空乱流中化作纯粹的能量本源。 李沐尘站在风暴中心,衣袍被乱流撕扯出无数裂口,却始终以大道法相护住周围的空间,保证自己肉身和查娜丽的安全。 当最后一缕龙脉能量被剑气蒸发时,整个沉光海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轰鸣,烛照九幽的赤芒骤然黯淡,露出虚暗的背景中盘亘在宇宙弦上的烛龙残影。 龙目缓缓闭上。 雷神之眼也消失了,变回一把斧子,可是这把斧子已经黯然无光,再不是当年的雷神遗落人间的神器。它的所有能量都在刚才那场与真龙的对视中耗尽,现在只是一块普通的黑色陨石。 远处的冥宫在龙脉崩解的余波中剧烈摇晃,部分地基崩裂,露出漆黑的通往深渊的旋涡。 当龙目的虹膜之光散去,盘踞在瞳孔中央的巨龙从虚空中坠落。 李沐尘快速上前,在巨龙坠入深渊之前,一剑划开了烛龙的胸膛。 “马山!”查娜丽惊叫着。 她目睹了刚才的一切,但在巨大能量崩解的时光乱流里,她的法力无法感知真实,只在无数离乱的时光碎片里穿梭。要不是李沐尘护着她,肉身和魂魄早已化作光尘,被深渊的激流吸走了。 直到此刻,她才确定发生了什么,惊呼着,想要阻止李沐尘。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烛龙已死。 巨大的龙身坠落。 没有人能把如此庞然大物从深渊中拉回来。 她哭泣起来。 “马山哥没死。”李沐尘说。 查娜丽惊喜地抬起头,看见李沐尘手里托着一盏灯。 “马山哥的魂魄和冥海烛龙的魂气混合在一起,我无法把他们分开,所以全部封印在了烛龙九阴灯里。只能等马山哥自己消化了它们。这是烛龙的心脏,也是马山哥的心魂所在。” 李沐尘将烛龙九阴灯交给查娜丽。 “你带着此灯,灯光会指引你走出冥海。你回去以后,先回禾城找郎先生,把我的话带给他……” “然后,你就带着此灯去临荒镇找蓝田。她知道荒泽龙脉所在,再以五行滋养,就能给马山哥重塑肉身……” 第1378章 终于见面了 陆敬山和苏碧落从昏沉中被叫醒,看见了李沐尘。 他们一脸的惊讶:“沐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沐尘以神念将上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然后问道:“七师姐,八师兄,你们怎么会来到冥海深处,被囚禁于冥宫门外?” 陆敬山叹了口气:“在东海的时候,我们去查探海底异象,误入冥界裂隙,坠入沉光海中,被冥海巡魔抓了。” “冥海巡魔?” “是冥王的手下,似鬼非鬼,似妖非妖,不知什么物种。” 李沐尘微微皱眉,他入沉光海到现在,除了马山化身的烛龙,还没见过任何冥海生物。 “后来呢?他们为何把你们囚禁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陆敬山看了苏碧落一眼,见苏碧落和他一样茫然。 李沐尘知道多问也问不出来,陆敬山和苏碧落实力虽然不弱,但这里是冥海,冥道深沉,天道无光,他们的法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冥王把他们囚禁在冥宫门外,又让马山看守,大概率就是在等李沐尘。 由此也可知,冥王是料到他会来的。 李沐尘给陆敬山和苏碧落注入一道法力,等他们略恢复元气,就让他们和查娜丽一起走了。 茫茫冥海就剩下李沐尘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天道微光。 由沉光构成的海底世界在刚才的那一场战斗中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混乱的湍流和旋涡。 冥宫就在前方,有些地方底部已经塌陷,幽深的裂隙中露出比冥海更加深沉的气息。 李沐尘不确定那里是不是通往九幽,但从刚才和烛龙一战中,从烛龙之眼中看到的宇宙深渊,他隐约猜测到了一些,只不过还需要证实。 身体随着意念往前移动。他失去了冥海灯,却有了更加光明的心境,随心而引,无路自通。 冥宫十分广大,相比而言,埋藏于东海深处的水晶宫就像售楼处的沙盘模型一样渺小。 幽暗中悬浮的难以用颜色来形容的如丝带一般的微光以超越三维的方式缠绕,时而聚成透明的殿柱,时而散作流动的宫墙,仿佛进行着量子跃迁的粒子群,在存在与虚无之间闪烁。 看着那广阔绵延又好似虚无的建筑群,李沐尘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按理说刚才的战斗早已惊动了冥王,可直到此刻,除了烛龙之外,冥王没有派任何人来阻拦他。 陆敬山说这里有冥海巡魔,那就说明传说中的冥界异魔大军是存在的。 它们在哪儿呢? 就算冥王有意放他进去,也没必要把所有人都藏起来。哪怕列队相迎,摆一摆阵势,显一显威风呢。 继续往前,和烛龙战斗造成的破坏随着深入而减少,但光影变幻中那奇异的宫殿群却总给人一种沧桑破败的感觉,仿佛在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大战。 很快,李沐尘抓住了那战斗的气息。 微弱的残留,仅仅在神识中一闪而过,但那种强大的力量却让他警觉起来。 他顺着这气息前进。 气息渐渐变得强烈。 幽光粒子构成的轮廓突然加速振动,发出超越听觉的共鸣。 强大的能量正在爆发,仿佛宇宙大爆炸的初始。整个空间开始向宫殿中央坍缩,形成一个无边无界的幽暗漩涡。旋涡的边界释放着奇异的光芒。 李沐尘加快了速度,穿越被强大能量撕裂的虚空裂隙,来到冥宫坍塌的中心。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尘埃,没有流动的光辉,没有任何杂质,唯有幽暗和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只是人躁动的皮肉,而这里才是灵魂安宁之所在。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在李沐尘的神识中。 他很熟悉,这就是冥王的声音,只是比过去听到的更加真切、纯粹和干净,若不是他和冥王打过交道,甚至会以为这是圣人的声音,是天地最初之籁。 虚无中,一个由纯粹幽暗凝聚的身影缓缓出现,周身环绕着由时空褶皱构成的幽光。 “冥王!”李沐尘知道这身影并不是冥王的真身,而是特意显给他看的[相]。在这个世界里,冥王无处不在。 “很好,你看见了我。” 冥王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斜斜地靠在虚无的幽光里,仿佛斜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头顶的冕旒略有些歪,显出一丝慵懒。 幽光里无法看清他的面孔,或许根本就没有面孔,好似戴着一副幽暗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炯炯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犹如倒映着两个旋转的星系。目光注视过来,星辰在瞳孔中生灭,星火寂灭成幽深的宇宙黑暗。 “你能斩断冥海龙脉,杀死烛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烛龙是冥海祖龙,拥有洞穿九幽的目光。当年要不是它离开冥海,又怎会只剩一堆枯骨在海底。” 李沐尘看着幽光中那个身影,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通过了考验,有了见我的资格。”冥王说。 “资格?”李沐尘淡淡一笑,“见你不需要什么资格,我也不是来见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当年我的分身给你杀,你不杀,现在来杀我的本体?”冥王不屑地说,“你应知道,我是这里的主宰,是‘冥’的意志本身。这个世界就是我,我就是这个世界,你如何杀我?反倒是我要杀你,却易如反掌。” “那你为何不动手?” “我允许你见我,不是为了让你死我活的争斗,而是想跟你合作。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李沐尘冷笑道,“莫非你说的是天道?” “不错,就是天道。”冥王说,“你是天魔转世,与我本就是兄弟。当初想借你斩我分身,也是这个道理,只是那时你的境界还不足以让我确认你的身份。天道有缺,所缺便在九幽。我以冥的意志,守护九幽至今,也算完成了任务。如今,时机已经到了。你我最后的身外化身还在互相对峙,只要一同毁灭,便是分身斩尽,完美无缺。那时,你我联手,毁掉万仙枢机,重塑天道,让天冥合一,圣道重现。” 李沐尘没想到刚一见面,冥王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错,只要此时两人心念相合,念头一动,两个分身同归于尽,就能互相斩尽分身,成就完美之道。 而对抗天道,也的确是他和冥王共同的目标。 这样的条件,就连李沐尘都差一点心动了。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传来:“冥王,你这样骗一个孩子,有点不要脸了吧。” 李沐尘一愣,听到“孩子”两个字不禁有些奇怪。这个声音他没听过,但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虚空影动,从晃动的空间涟漪中走出一个人来。 这不是虚相,而是实相,是真实的人。 当李沐尘看清来人的面容,心头一颤,只觉此人容貌之美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所有的人类的文字在他的面容前都黯然失色。 第1379章 傀儡之剑 此人不仅容貌绝美,而且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优雅仅仅是个词汇,高贵也未足形容,天上地下所有的优点集中在一起,就算女娲的巧手,也未必能捏成如此完美的人。 他一出现,李沐尘心里就知道了他是谁。曾经无数次听过他的名字,也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样子,以及和他见面的场景。可真一见了面,即便到了今日境界,李沐尘也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几十年后乍然遇见了亲生父亲。 要他现在去相认,恐怕是绝难行动的。但若不认,好像也不是个事。 两个人对视着,李沐尘能看到对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想必对方也能从他眼里看到相同但或许更明显的神情吧。 还是冥王先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默: “真是哪里都有你啊——李云华!”冥王的声音略显疲惫,仿佛很不情愿见到眼前这个外形气质接近完美的男人,“你把我的冥宫弄得一塌糊涂,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这里是我的冥心域,我一念之间就能让此空间湮灭。” 李云华笑道:“如果你掌握了冥道,在这沉光世界里,或许一念之间,真可以让我随你的心念而湮灭,可惜啊,你只是个假冥王,冥界根基,你不配拥有!” 李云华的话显然让冥王有些生气,一股怒意弥漫开来,整个空间都在震颤,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呵呵,哈哈哈哈……”冥王大笑起来,“李云华,你说我不配拥有冥道根基,难道你配?你不过也是一个窃道者而已!” “无所谓!”李云华的回答让冥王和李沐尘都感到意外,“过去我的确执着于对道的追求,甚至因执着而狂热,狂热又让我道心偏移,离道日远。窃道者也好,得道者也罢,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来这里不是来寻道的,我早已放弃了对道的执迷。” 李沐尘总感觉李云华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而不是在回答冥王。 他当然明白执迷是道的障碍,但在来路上,他早已破尽执念。李云华显然不是从地岳结界进来的,否则就轮不到李沐尘了。 或许是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破了所有执念,所以绕过了十八层地狱,直入沉光海底了。 不过李沐尘对窃道者这个称号有些好奇,为什么冥王会这么说?而李云华又为什么不在乎? 无论他有没有执念,境界多高,立道与窃道总是两回事。立道是他自己的道,而窃道,很显然是从别人那里窃取了成果。 他倒是很希望他们继续这个话题,因为话题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什么奥妙。 但冥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他没有再回应李云华,而是把那连通深渊的目光投向了李沐尘:“想必你很想见到此人,现在你见到了,你应看得见他身上的虚伪。无论你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你都不必在意,那不过是世间的一缕浮云。于你而言,大道才是你的真父,是你永恒的指引。” 李沐尘承认,此话很有道理,但是从冥王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奇怪了,何况是当着李云华的面呢。 “现在,我们只要意念相连,同时灭尽分身,就能让各自的大道完美。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冥王继续说道。 李沐尘还没回答,李云华已经笑起来。 “哈哈哈哈!冥王,你就靠挑拨我们父子的关系来苟活吗?我说你不配拥有冥道根基,都算高看了你。凡界生物都知道个廉耻,你连廉耻都没有啊!” “李云华,不要逞口舌之快了,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你不敢入九幽,触不到冥道之根,你就不能掌握真正的冥道真力。就算在你的冥心域内,你也杀不了我。原来我还怕你真急了,以灭域为代价,来个两败俱伤,现在我可不怕了。” 李云华说着看了李沐尘一眼。 李沐尘明白李云华的意思,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他来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曾是父子。 从李云华的目光里,李沐尘读出了一些超越父子之情的东西,或许是一种寄托,一种继承,因为他的到来,李云华再无顾忌。 冥王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不再废话,目中燃起幽蓝的火,整个空间里都有磷火闪烁。 “那就试试吧!让我看看你究竟得了几分道果,在无边沉光寂灭里能坚持多久!”冥王的声音深沉幽暗带着无尽的杀气。 周围突然变得无比压抑,仿佛空间正在急剧收缩,无边的压力翻涌而来。 然而李云华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亮出法器。 到了这种级别,战斗已经不是力量的比拼,而是境界的较量。 他和冥王之间的虚无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这个洞正在吸取周围的一切,黑洞的边缘向两侧拉伸,延长出两条黑色的线,一直延伸到李云华和冥王的面前,如黑暗深渊中刺出的长长的利剑,刺向两人的胸口。 比起刚才李沐尘和烛龙的战斗,两人的对决反而有些波澜不惊,但李沐尘明白,这种限制在域内的战斗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 黑色的死亡之线拉扯了一会儿,看上去势均力敌,域内空间波动剧烈,但尚能维持住平衡,不至于崩坏。 现在的关键就在李沐尘,他是这里唯一的变量。此刻的三个人都明白,只要他出手,无论是帮哪一方,都能获得绝对的胜利。 李云华的脸上透着自信,而冥王的目光里则闪过一丝焦躁。 “沐尘,你还不动手?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冥王?而我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刻。”李云华说。 李沐尘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冥王急喊道: “李沐尘!不要听他的,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你的父亲,他不配做你的父亲!你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若不是他,李家根本不会灭门。你只是他手中的傀儡!撕开他虚伪的面具,你就能看清一切!” 李云华从容笑道:“冥王,你的挑拨技俩太低级了。当年你背叛魔主,又背弃天道,想要独自在这冥界做王。做就做吧,你又不甘沉沦于黑暗之中,觊觎天道之光的世界。一个背信弃义之徒,有什么资格说我虚伪?” 冥王没有立刻反驳,似乎在酝酿什么话。 二人中间坍塌的空间越来越深,黑色的丝网之线拉扯得越来越紧。 李沐尘看见冥王在看他,深沉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想说。 而李云华的一句话,让李沐尘决定不再等下去。 “沐尘,杀了冥王,随我一起去见你母亲。” 李沐尘举起了玄冥剑。 第1380章 天道化身 剑身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前所未有的宏烈,刺眼的黑光将整个域内空间照亮。 就连冥王那埋藏着深渊和星辰的双眼都被这黑光闪得缩小了瞳孔。 李云华也被这剑光吸引,眼中露出一丝夹杂着几分复杂意味的意外和欣慰。 随着剑气切开虚空,冥域内的虚无基质开始流动,如流沙一般陷入裂缝之中。 这是李沐尘平生挥出的最强一剑,哪怕在刚才对战烛龙时,为了保护马山的魂魄,他也没有用尽全力。 李云华脸上闪过一缕兴奋,双臂微张,身前的死亡黑线急速震颤,他和冥王之间塌陷的空间迅速放大,极速扩张的黑洞能量开始快速膨胀。 冥王的眼中射出寒芒,寒星密布,钩织成一条由死亡的星辰沉积的死河,想要阻挡李沐尘的剑气。 然而李云华的突然发力,让他难以分心,不得不全力应对,那两条寒星死河失去了后续能量的充入,便黯淡下来。 剑气切入,只一瞬间的凝滞,死亡寒星在黑光的边缘闪烁,只让剑的刃口显得更加锋利。 接着,剑气便如刀切豆腐一般划过,将两条交织的死亡星河切断。 炽烈的黑光将一切照出反白,如古老的宇宙胶片的显影。 在那一瞬间,冥王一直隐在沉光幽暗中的模糊的脸也被照亮。 当李沐尘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不禁微微一愣,因为这张脸他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荒泽的时候,他见过冥王的分身,两个分身至今在那独辟的空间里对峙。但分身的面目并不清晰,只有一个轮廓,就像刚才的冥王,在幽暗中只有模糊的幻影。 他一直以为冥王由冥气构成,人形只是在人间分身的需要。没想到此刻照见的,却是这样一张不输于李云华的俊朗的面庞。 就这么微微的分神,让剑气凝滞,也给了冥王喘息的时机。 巨大身躯周围的冥域时空形成无数褶皱,荡漾波纹,巨浪掀开幽暗的空间,露出其下由无数光尘编织的真实形态——那是万千破碎的符文拼凑成的伪圣之躯。 强大的冥域能量从四面八方汇聚。 冥王抬起手,虚空一握,手中多了一把由九幽冥气构成的虚无之剑,架住了李沐尘撕裂星河、横斩冥域的黑色剑气。 幽光与黑焰相撞,能量喷薄而出,向上喷发,在虚空中形成璀璨的反沉光星云。 然而冥王的这一击却让他在与李云华的对峙中失去了平衡的力量。 李云华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双臂猛力一张,将那死亡的黑线撕扯开来。中间的黑洞猛然爆开,露出其下由十二万九千六百条时空弦线构成的虚空结构。这些弦线在黑色能量的扩散中寸寸断裂,朝着冥王涌去。 冥王在两人的夹击之下,终于支撑不住,手中握着的虚无之剑轰然崩碎,在虚空中化作无数碎片,消失在幽光里。 他的身体很快被幽暗的能量吞噬,俊朗的面孔在空间折叠的波纹中随冥域的边界一起扭曲。 “李沐尘,你会后悔的!李云华是天道化身,真正囚禁你母亲的就是他,不是我……” 这是冥王在消失前留下的最后的神念。 随着冥域的震荡,神念起伏不定、断断续续,但足够清晰地传到李沐尘的神识中。 片刻后,虚空恢复了平静。 李沐尘站在冥宫废墟的上空,看着不远处的李云华。 他没有说话,因为此时他的身体正经历着极大的震荡,无穷的能量在他的体内不安分地涌动。 冥王的心域空间已经湮灭,也就代表着冥王已死。 随着冥王的死去,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两个分身也随之消散。 李云华静静地看着李沐尘,脸上有欣慰,也有难言的复杂。 一缕不可察觉的微光从沉光海的上方落下,在周围的海水中泛起几缕丝状的银光,很快就隐入沉光冥海之中。 李云华不禁皱了皱眉。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尘吐出一口白血,脸色略显苍白。 但他的眼神却更加清澈了。 “恭喜你,斩尽分身,于你自己的道而言,已经接近完美了。”李云华说。 李沐尘却没有一点儿欣喜,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道还远没有达到完美。至少现在,他有疑问,也有执念。而真正的得道者,是不会有疑问和执念的。 “冥王说的是真的?”他看着李云华问。 李云华轻轻叹了口气:“冥王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天道化身。” 尽管已经猜到,但李沐尘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费尽辛苦,另立己道,与天道抗衡至今,到头来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就是天道的化身。 “不仅是我,我们李家,从先祖李耳开始,就一直是天道在人间的化身。”李云华仿佛看透了李沐尘的心思,看着他微微笑着,“你是我儿子,你也是李家的后代。” 这句话让李沐尘更加震惊。 “李家是天道化身?” “如果把家族血脉看成一个整体,可以这样认为。当然,天道化身最终还是要落到具体的个体身上,家族只是承担了血脉传承的责任。就像你母亲所在的宫家,是天魔的血脉传承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京城李家遭灭门之灾?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阻止。”李沐尘紧紧盯着李云华,若说他对这个父亲最大的反感,倒不是什么天道化身,而是当年的选择。 原本还有一个为了保护宫凌烟的理由,但现在,冥王说宫凌烟就是李云华囚禁在九幽的,而李云华没有否认,那么这一个理由也不存在了。 “因为天道有缺。”李云华轻轻一叹,“化身的意义,就是用牺牲来弥补其缺。修行人如此,天道亦如此。所以我们李家的人,生来就是用来牺牲的。” “岂有此理!”李沐尘最受不了命运这套说辞,“以天命来定人命,夺人意志,限人自由,这哪里是什么大道?这样的天道,不要也罢!” “你说得不错,这正是天道之缺。若是弥补了天道之缺,天道自然圆满。天道圆满,自然就不需要以命数去掌控这个世界了。”李沐尘说。 “这是狡辩!”李沐尘反驳道,“这和‘因为我穷所以我要不择手段夺人钱财,等我富了自然会回报他人’的强盗逻辑有什么分别?” 李云华没有再反驳,反而微笑起来。 “你今天的修为,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你是李家的人,又流着天魔之血,只要再进一步,就能成就完美之道,弥补天道之缺。这是我们李家历代先人梦寐以求的,难道你不想成为那个人吗?” 第1381章 九幽之隙 “完美之道……”李沐尘轻轻摇头,“这根本不是完美之道!天道有缺,若用这样的方法去弥补,那么就是缺上加缺,只会越缺越多。” “你为了追求道的完美,不也用尽一切办法,斩尽分身吗?”李云华笑道。 “我的确这么做过,以为斩尽分身,就能获得圆满。”李沐尘回想过去,轻叹一声,“自从我以分身去天都,本想了却师门缘分,却被拦在了天都门外,我就知道这并非良法。人心所执,所执在我,我身可分,我心唯一。” 李云华满意地点头:“很好,你有此心,大道可期。但你要知道,大道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见过。都以圆满为追求,但有没有可能,大道从来就不是圆满的呢?” 李沐尘微微一愣,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天道有缺,本于自然。那么天道又为什么要补缺?” “若能补缺,便可超越!”李云华突然自嘲地笑笑,“或许只是我这么想。” “你……”李沐尘不解,“你刚刚不是承认了你是天道的化身?你的想法,不就是天道的想法么?” “李家传承天道化身之德,而我也的确是自先祖李耳之后最成功的天道继承者。年轻的时候,我也幻想过修为圆满,融入天道,有至尊成就。有一天我终于明白,化身就是用来牺牲的,整个李家的命运早已注定。” 李云华脸上露出一丝沧然和不忿。 “从那时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脱离天道。可是正如你刚才所说,身可分,心唯一。我的想法,根本逃不过天道之眼。我的叛逆之心刚起,就已经被天道察觉,于是我成了天都的叛徒和弃子。” “你被逐出天都,是因为你背叛了天道?”李沐尘微感震惊。 “不错。” “可是……如果整个李家都注定是用来牺牲的,是天道化身的继承者,你又怎么逃过天道之眼?怎么活下来?” “唉!”李云华一声叹息,“所以我不得不牺牲了京城李家。” “他们愿意为你牺牲?”李沐尘大概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不是为我牺牲,而是完成了他们的命运。只要我能活下来,他们就没有白牺牲,因为我在与天争命,只要我能成功,就可以扭转命运。” “呵呵呵!”李云华又笑起来,笑容里透着几分自信,“我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与天斗智,而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输。” 李沐尘相信李云华的智慧,只是一个化身和本体斗智斗勇,还是很难想象。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的母亲帮了我。” “母亲……”李沐尘喃喃念了一声。 “我敢说,她不仅拥有世间最美的容颜,她的智慧,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说到宫凌烟,李云华容光焕发,眼神里充满了浪漫与柔情,仿佛爱人就在他眼前。 “当然,她最吸引我的,还不是美貌和智慧,而是她的决断和刚烈!魔教圣女,身上除了天魔血脉,灵魂中还有冥王刻下的印记。去除圣女魔心,连仙家手法都做不到,只能借助凡间手段,让她经历蚀心断脉之苦、魂销骨化之罪。这种苦,无人能想象,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曾经试过,想用同样的手段斩断我身上的天脉,可惜……” 李云华没再说下去,显然他的尝试失败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沐尘问道。 “为了我,也为了你。”李云华说。 “为了我?” “如果她不这么做,你生下来就是冥王手中的傀儡,天都牵线的木偶。” 李沐尘皱了皱眉,道:“也就是说,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我虽然被友全爷爷带去了禾城,躲开了灭门之灾,但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秘密。” “对天都和冥王来说,凡间没有什么秘密。”李云华说道。 李沐尘忽觉背脊发凉,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 “你跟我来。” 李云华轻轻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穿过破碎的空间,牵引着他向前,仿佛父亲牵起孩子的手。 他们跨过冥宫废墟,踏过沉光虚空,渡过冥海死河,来到了一片完全的虚无之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道幽暗的裂隙,如触目惊心的伤疤,横贯整个视野。 这裂隙看上去很远,又仿佛很近,触手可及。 “那里就是九幽的入口。”李云华指着前方的裂隙说,“你的母亲就在里面。” “是你囚禁了她?” “不是囚禁,是寻道。” “寻道?” “九幽是冥道之根,也是天道所缺,圣人分界,就是为了不让天道圆满。可为什么不让天道圆满,谁也不知道。要想对抗天道,就必须弄清楚九幽之秘。” 李云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其实本该是我去的,但世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我必须留下来。而且,她是天魔圣女,只有她能借天魔之魂力,打开幽境裂隙,进入九幽深处。” “这个计划是她提出来的,一开始我反对,因为九幽深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后来我一想,天道早已将一切命运牢牢掌控在手中,无论是当年的魔教,还是后来的冥王,都无法撼动天道大位。然而天道终究有缺,他要弥补此缺,才能大定。天道大定前,唯一的不安定因子,便是你的母亲。她去除了圣女魔心,天冥两界都容不下她。让她进入九幽,反而是最安全的,于是我同意了。” “现在九幽之门就在你面前,你是凌烟生的,她能进去的地方,你也能进去。仔细感应你血脉中最古老的力量,感应你母亲的心意,呼唤她,你一定能找到她。” 李云华指着前方那道横贯了整个视野的疤痕般的裂隙说,“去吧!我会为你护法。记住,一旦开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否则此幽隙一闭,你就再也进不去了。” 李沐尘点了点头,也没细想在这虚无的仿佛宇宙尽头般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护法,便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触摸那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裂隙。 血脉中沉睡的某些东西缓缓苏醒。 裂隙仿佛在缓缓张开,一些幽暗的非物质的东西将他包裹。 李云华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点头,仿佛松了口气。 然后豁然转身,单掌前伸,掌心虚空生盾,挡住了身后射来的一丛正由弱转强的光。 “师兄,别来无恙啊!”他淡淡地说道。 第1382章 本立道生 “师弟风采依旧,余心甚慰!” 微光荡漾,沉波如镜,镜中现出一个人的幻影,正是天都掌门,万仙宗主,云阳子。 “师兄,咱们说好了的,我入冥海,你留天都,你我天冥殊途,互不相干,各证其道。师兄怎么违背诺言,入冥海来了?”李云华目光凛然,看着云阳子的幻影说。 “我在天都,这只是借天道之光照进来的影子,并不算违背诺言。” 云阳子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只是在波荡光影里有些变幻不定,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真实。 “师弟,我现在就站在天心顶上,这里是你曾经修行闭关的地方,也是整个昆仑受天道之光所照最强的地方。你曾是离天道最近的人,也是最有希望摘得天心的人。” 李云华自嘲地一笑:“天心难测,我终究只是个注定要被牺牲的替身。” “你就不觉得可惜吗?” “人各有志,行各有道。” “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一生的追求,也背弃了家族的使命,这就是你的志?” 云阳子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责怪,但语气中并没有一丝惋惜,反而带着几分谑笑。 “师兄,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教训我的吧?”李云华道,“今日不便,若要叙旧,我们改日再约。天都仙务繁忙,师兄还是请回吧。” 云阳子哈哈一笑:“师弟扫清冥界,除去冥王,为三千年来天道第一功,我为你请功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教训你?” 李云华神色一肃,道:“师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借沐尘之手,打通两界结界,让天道之光照进冥界,究竟意欲何为?” “天道有缺,所缺在何处,师弟你比我清楚。”云阳子说。 “天道有缺,应该自我圆满,而不是窃取他人之道。你曾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沐尘。”李云华说。 “我没有亏待他。”云阳子说,“我收他为徒,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并无藏私。我不但给他从小就用天都圣药易筋洗髓,就连无尘居都让给他用了,那是离天心顶最近的地方,也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已尽我所能照顾好他,他也不负所望,有了今日成就。师弟,你应该感到高兴,应该感谢我,怎么还责怪起我来了?” 李云华皱了皱眉:“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天道之光照入九幽,以弥补天道之缺而已。”云阳子说。 “这不可能!”李云华厉声道,“你想让天道之光照入九幽,就必然要发动万仙剑阵。但剑气一发,难免不伤到沐尘。何况在幽门开启时让万仙剑气射入,阴阳生灭,那一瞬间的虚无湮灭,除非圣人,无人能承受。” “为天补缺,牺牲在所难免。沐尘身上有天魔血脉,他是唯一能进入开启九幽裂隙的人。何况,他也是你李家的后人,天道传承,责无旁贷。” 云阳子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仿佛只是师父让徒弟去山下的井里打一桶水来那样。 李云华回头看了一眼,其实他不看也知道李沐尘现在的状况。 此时的李沐尘正被幽光包围,周围的虚空里点点幽暗之光不断闪烁,仿佛无数触手,在触摸着他的灵魂。 而那道九幽裂隙,正在缓缓打开。 李沐尘此六识被幽光遮蔽,周围一片幽暗,只模糊地看见李云华转身背对着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幽暗深处的那种神秘而熟悉的感觉深深吸引着他,锁住了他的神识,让他无暇回头多看一眼。 “沐尘……” 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是你吗?沐尘!” “是我!”他大声回答。 但是他的神识被幽光锁住,声音更是传不出去,只在他自己的耳蜗内轰鸣。 “沐尘……”那个声音又传来。 “啊——” 李沐尘大叫着,用尽平生修为,全身的力气,与幽光抗衡,想要撕扯开那道裂隙。 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那幽光却越裹越紧,缠绕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 “沐尘……放松……沐尘……”那个声音断断续续,“不要挣扎……想象自己是一个蚕蛹,幽光如茧……化蝶……才能破茧……” “化蝶才能破茧……” 李沐尘喃喃念着,心境慢慢平复,很快就让自己放松下来。 欲破茧,先化蝶,欲化蝶,先作茧,这是修行的往复循环,这个道理他很早以前就明白,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却在执念和欲望中忘记了。 随着他的放松,道心渐稳,体内的力量开始苏醒,血脉中沉睡的能量开始涌动。 周围的幽光也慢慢变松,仿佛一用力就能钻出去。 可是他知道,只要一用力,执念就生,道心就退,就又会变回刚才的样子。 于是陷入了死局,他还是无法打开这道裂隙,进入九幽。 “错在哪里呢?” “缺了什么吗?” 他想着。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圣人之境有三,神宫为本,沉光为道,本立而道生,所见即无垢。” 李沐尘心中一惊,默念道:神宫为本,沉光为道,本立而道生,所见即无垢…… “我明白了!”他顿觉豁然开朗,道心沉稳,“九幽在沉光之底,便是无垢山之所在。山亦非山,无垢者,身心光明洁净也!” 想到此处,心念动处,幽光乍散,身便如破茧之蚕,化蝶而出。 “妈妈……”他喃喃叫了声。 可是并无人回应,眼前所见,一片洁净明光,更无半点污垢。 …… “有我在,你休想让天光照进九幽。” 李云华凛然站在那里,挺直了胸膛,就像任何一个男人那样,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不顾一切挡在妻子和孩子身前。 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剑,即使在面对冥王的时候,他也没有用剑。 剑身宽阔,剑刃上流淌着一层奇异的光。 “天子剑!”云阳子略显惊讶,“原来天子剑真的在李家!不过无所谓,即使你有盘古斧,也挡不住万仙剑气!”